冲刺,再冲刺,生龙活虎地一路狂奔,越跑越快。
转眼,就已经消失不见。
李维的视线只来得及抓住一个尾巴,下意识地,上半身往窗户探了出去。
“安妮!”
不想,一股狂风激荡,扑面而来,硬生生把他推了回去,思绪和灵魂全部被塞回身体里,气喘吁吁。
此时再看向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朦胧夜色,无边无际的夜色显得空旷而孤寂。
然而,心脏狂跳不止,耳膜之上一阵轰鸣。
膝盖微微发颤,略显发软。
李维转身背靠着窗台,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安妮,心脏缓缓回到胸腔里,错杂的情绪在舌尖漾开来。
终于,他意识到,结束了,真的。
然后。
李维重新回到病床边上,用双眼细细打量安妮的模样,试图用自己的双眼牢牢铭记这一张脸孔。
那张苍白脸颊底下的蓝色血管,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将生命力从灵魂深处抽离,星星点点地消散在空气里;但眉宇之间依旧残留着一股倔强和韧劲,似乎正在放声大笑,嘲笑站在自己面前的死神。
“不用担心,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还记得吗?‘你永远不会独行’,始终有人和我并肩作战,你也会和我一起见证这段旅程的,对吧?所以,我不会停下脚步的,永远都不会。”
然后。
弯下腰,李维轻轻地在安妮的额头亲吻了一下。
“晚安,安妮-加拉斯。”
不是再见。
因为李维知道,安妮将继续和他们一起并肩而战。
抬起头,李维就能够看到站在门口的马霍姆斯和凯尔西。
马霍姆斯扭过脑袋,别别扭扭地侧头盯着一旁的墙壁,只敢用视线余光偷偷地瞄病房里的景象。
凯尔西则神情复杂地站在门口,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不敢轻易越过雷池,终究还是欠缺一点勇气。
察觉到李维迎面而来,凯尔西抬起视线看了李维一眼,深呼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越过前面的马霍姆斯,大步大步地径直进入房间,朝着安妮走去。
马霍姆斯快速看了凯尔西一眼,又紧接着撇开视线。
李维迎面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马霍姆斯的肩膀,压低声音,轻声说道,“那是安妮。和以前一样。”
马霍姆斯略显迟疑地看了李维一眼。
李维给了马霍姆斯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迈开脚步。
门口,杰夫依旧面对墙壁,陷入痛苦无法自拔。
尽管依旧犹豫,尽管语言依旧轻飘飘地没有力量,但现在李维已经找到了力量,他坦然地望过去。
“杰夫,这不是你的错。”
杰夫微微一颤,整个人僵硬住了,从脖子到手臂的肌肉完全紧绷,看不到脸孔,却似乎能够看到表情一般。
李维深深地看了两眼木然、灵魂出窍的珍娜一眼,终究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地说道。
“谢谢。”
谢谢珍娜在悲痛之中依旧愿意通知他,也谢谢珍娜愿意让他这个外人和安妮告别,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刻对加拉斯夫妇来说多么困难多么煎熬。
然后,李维就迈开脚步,再也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没有氧气,令人窒息。
珍娜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看着李维昂首阔步离开的背影,一下屏住呼吸:
她好像看到了安妮,穿着二十三号红色球衣,整整齐齐地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在医院走廊里狂奔,银铃般的笑声持续激荡,转身对着李维高喊,“他在这儿,他在那儿,他无处不在,他就是边缘行者,李维李维李维。”
一遍,再一遍。
洋溢的生命力在歌声里汹涌,再也没有拘束,再也没有病痛,安妮终于可以肆意而畅快地在阳光里奔跑了。
珍娜一下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走廊深处,不由喃喃细语地呼唤,“安妮……”
视线模糊,珍娜看着李维的那个背影,时间似乎摁下了暂停,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注视那个身影渐行渐远。
杰夫注意到了动静,一个转身,“珍娜?”
珍娜下意识地看向杰夫,“安妮,安妮在那儿。”
杰夫顺着珍娜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心如刀绞,深呼吸一口气,在珍娜的身边坐下来,把她紧紧地搂进怀抱里,用力,再用力,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能量。
李维的脚步没有停留,一路匆匆忙忙,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病房,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准备在车里等待凯尔西和马霍姆斯两个人。
夜色阑珊。
整座城市显得静谧祥和,车来车往,人声依旧,朦胧的路灯将夜幕支撑起来,展示城市的天际线。
尽管有人的生命摁下暂停键,永远定格在了今晚,永远定格在十一岁,甚至没有机会感受青春期的惊涛骇浪,早早地画上句号;但千千万万的生活依旧在继续,为家庭为梦想奔波着,努力地活着。
“……谁,谁在那里?”
第781章 沾满血腥
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冰冷刺骨的寒冷顺着毛孔钻入身体,没有温度的血液冻结成冰,鸡皮疙瘩往外冒。
然而,李维全然没有察觉,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只是匆匆前行,跌跌撞撞地闯入夜色之中。
一直到视线余光捕捉到一个阴影,宛若死神一般,静静地等候在医院门口,一下抓住李维的心脏。
“……谁,谁在那里?”
借着朦胧夜色,那个身影蜷缩在医院门口的台阶旁,瘦弱的身躯似乎无法承受夜幕的重量,几乎就要被彻底压垮然后吞噬,身体微微颤抖着,就连生命力也在夜色里一点一点黯淡、消散,宛若风中残烛。
那,显然不是死神。
一个刹车,脚步停下来,李维转身仔细分辨一番,在医院灯光和月色的朦胧光晕里隐约勾勒出那个身影。
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睛。
“……菲利克斯?”
才呼唤出声,脑海里的形象就清晰起来。
“菲利克斯!”
李维快步上前,左右打量一番,却没有看到凯伦的身影,菲利克斯甚至没有带着他的轮椅,只是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菲利克斯是如何到这里的?
但现在李维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件事,眼前瑟瑟发抖的菲利克斯更加令人担忧,心脏猛地一下收缩起来。
一种不安快速占据整个胸膛。
“上帝,菲利克斯,你还好吗?”
一边上前,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地将菲利克斯包裹起来,然后抬起头,正准备进入医院寻找一张轮椅。
菲利克斯不能一直待在室外。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们先进去……”
却没有想到,菲利克斯一把抓住李维的手臂,阻止了他。
李维不明所以地跌坐回来,看向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抬起头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我不敢。”
不敢?
不敢什么?
李维不理解。
菲利克斯深呼吸一口气,“应该是我的。不应该是安妮,应该是我才对。”
“她……她怎么可以……不,这不对,应该是我。”
话语,没有能够说完,菲利克斯那如同枯枝一般的右手死死抓住李维的手臂,以抓住救命稻草的方式,愣愣地看着李维。
然后,就崩溃了。
没有表情,没有言语,眼泪就直接冲破眼眶,啪嗒一下落在李维的手背上,几乎就要被烫伤。
那种绝望,那种痛苦,摧枯拉朽地呼啸而过,所有坚强所有勇气全部支离破碎,彻底丧失了抵抗力。
李维无法呼吸,“不,菲利克斯,不是这样的。”
然而,菲利克斯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采,只是轻轻摇头。
“这不公平。”
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地撞击在胸口。
“这,我不公平。应该是我才对。安妮已经好转起来了,不是吗?安妮总是乖乖地配合医院一切治疗,不是吗?医生说,这一轮的化疗已经看到效果了,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
一个一个反问,一个一个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但李维全部都没有答案,如同傻瓜一般哑口无言。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才十一岁,两周后就是她十二岁的生日,我们还在讨论着应该如何庆祝,我正在想着应该给她一份什么生日礼物,但现在却送不出去了。”
“李维,你说,我赠送一件签名球衣给安妮做生日礼物,怎么样?不止是你,还有球队全部五十三位球员,还有里德教练,还有维奇,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怎么样?因为我们全部人都和她在一起。”
“她会喜欢的,她一定会喜欢的。”
“不应该这样发展,不应该这样结束。不!”
一句,再一句。
菲利克斯陷入深深的愤怒和绝望里,愣愣地看着自己僵硬发直的双手,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似乎双手沾满了血腥。
那种痛苦,撕心裂肺。
幸存者的愧疚,着实太残忍。
但更残忍的是,即使是菲利克斯自己,他也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看不见的死亡阴影依旧掐住他的喉咙。
明明菲利克斯没有做错任何事,不仅没有,而且他自己也在承受巨大痛苦,刚刚从鬼门关侥幸逃脱;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幸存而备受煎熬,仿佛是他夺走安妮的生命,以至于呼吸都变成一种痛苦的折磨。
那种挣扎,语言无法描述。
李维深呼吸一口气,却满嘴苦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分崩离析的菲利克斯,李维也在台阶坐下来,坐在菲利克斯身边,给他提供一个小小的港湾。
菲利克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李维的肩膀后面,躲在阴影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闷闷地哭出声来。
他紧紧咬住嘴巴紧紧闭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无声地哭泣着,因为太痛苦也因为太用力,整个人蜷缩起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不能……我不敢……”
“抱歉,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