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安静而已,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缓缓沉淀下来,那些喧嚣那些阳光悄悄黯淡,宛若太阳徐徐沉没一般,光芒消失了,世界遁入一片黑暗。
气氛,微微冷却下来。
马霍姆斯一愣,没有再继续开玩笑,担心地呼唤了一句,“菜鸟?”
李维挂断电话,平静地把手机放下,转头看向凯尔西,深呼吸一口气,嘴角轻轻一抿露出一个微笑。
“明天晚上,不如还是我家吧。战术会议的那些设备全部都在我家,我提前把投影仪设置好就可以了。”
“夏洛克,布列塔尼在家里等你,抱歉,不如今晚你让特拉维斯载你一程,我现在需要前往医院一趟。”
空气,凝固住了。
因为太意外太突然,以至于大脑根本来不及细细思索。
马霍姆斯,“菜鸟,发生了什么?”
李维正准备开口,却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找回声音,“安妮-加拉斯去世了。”
世界,安静下来,万籁俱静,似乎能够清晰听到那些喧嚣和嘈杂在持续汹涌
公路上轰鸣的引擎声,身后训练基地搬运器械的哐当声,残留在停车场空气里的打闹声和欢笑声,驻足在树梢寂寞鸣叫的鸟儿,卷着夕阳余晖轻抚手臂的微风声响……
一切,那么吵闹,却又那么安静。
马霍姆斯完全愣住了,张张嘴,“可是……”
他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大脑停止转动,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在原地,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持续轰鸣。
可是,为什么呢?
不是说安妮已经好转了吗?不是说化疗已经奏效了吗?上次看到安妮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怎么回事?如此突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完全没有真实感,恍惚之间仿佛梦境一般。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正在做什么?
凯尔西僵硬在原地,猛地一下站直身体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怒吼一声,却发现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弯腰通过副驾驶座看向李维。
“菜鸟,这不好笑。”
凯尔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哀求:
这是一个玩笑,对吧?这是一个劣质的恶作剧,对吧?
凯尔西努力上扬嘴角,但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李维试图寻找更合适的话语,可惜搜索了一圈还是失败了,此时此刻没有所谓的合适也没有办法减少伤害。
也许,直言不讳才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就在刚刚。三十分钟前。”
“……加拉斯女士想,她还是需要通知我一声,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前往医院一趟,见安妮最后一面。”
“所以……”
凯尔西没有再开口,只是打开车门,坐进后面的位置,“李维,开车,我也一起过去。”
马霍姆斯愣愣地点头,鼻头一阵发酸,手忙脚乱地搓了搓脸,深呼吸一口气,“我们也一起过去。”
李维没有回答,只是通过后视镜看向马霍姆斯和凯尔西。
凯尔西,“安妮是一名酋长,不是吗?我们需要出现在那里。”
终究,李维没有再多说什么,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车辆,宛若潜水艇一般在夕阳和夜色交融的阴影里前行,寂静无声,全世界的喧嚣和吵闹渐渐远去。
凯尔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砰。
凯尔西狠狠锤打了前面椅背一拳,“草!”
“这不公平。”
凯尔西低声嘟囔了一句,却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除了无能狂怒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
不由地,再次闷闷地骂了一句,整个人无力地靠向椅背,就这样放任自己缓缓陷入海绵的包围里,沉默地转头看向车窗之外,一点一点被拽入阴影里。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他们就这样在混沌里漫无方向地前行,最后,彻底迷失。
医院,灯火通明,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宛若一只沉默的怪兽,将所有活力和希望全部吞噬得干干净净,居高临下地俯瞰这些渺小的生命
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悲伤和痛苦,一切看起来如此愚蠢,只是徒劳而已,站在生老病死面前,他们和蝼蚁一样,终究没有什么力量。
不管第几次前来医院,李维还是无法喜欢这里。
而今天,尤其讨厌。
第778章 分崩离析
走廊,狭长而空旷,白晃晃的墙面、惨白惨白的灯光,模糊了界线,一眼望不到头,似乎就这样无限延伸到世界尽头。
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但的声响依旧在万籁俱静的空间里回荡,诡异邪恶的气息悄悄爬上手臂,鸡皮疙瘩疯狂往外冒,汗毛也站立起来。
远远地,李维一眼就看到了珍娜。
那个总是优雅恬静的女人,不管多么疲惫多么痛苦多么无助,她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着装总是干干净净,瘦弱的肩膀如同白杨一般笔直笔直挺立着,昂首挺胸地面对一切风雨,永远不曾失态。
此时,她却佝偻着坐在椅子上,肩膀似乎再也无法承受重量一般崩塌下来,鬓角的发丝散乱地挣脱束缚,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再也没有了精神。
脸色苍白,双目赤红,干涸的唇瓣裂出一道道沟壑,泛起一层层死皮,但现在好像再也不重要了。
一个身影而已,却让人不忍直视。
凯尔西一个紧急刹车停下脚步,转头不忍心继续看下去;马霍姆斯手足无措地看着珍娜,却帮不上忙。
李维深呼吸一口气,找回理智,来到珍娜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在一片虚无之中找到那双眼睛,轻声轻语地呼唤到。
“珍娜?”
然而,珍娜没有反应,哪怕李维就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也没有焦点,仿佛能够穿透李维,落在一个虚无的黑洞之上
看不到灵魂。
那双眼睛,只是一阵酸涩,却看不到一滴眼泪。
李维难抑心酸,他甚至不忍心打扰珍娜,只是觉得残忍;但是,就这样放任珍娜在悲伤之中迷失自我是更好的选择吗,他也同样不确定。
最后,李维轻轻拍了拍珍娜的膝盖。
珍娜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如同被惊动的蝴蝶一般,视线焦点胡乱地扫描着寻找着,最后惊慌失措地落在李维脸上,在黑暗里胡乱地抓住一缕曙光,嘴角干涩地上扬起来,展露一个艰涩的笑容。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点亮了一缕希望光芒。
“啊,李维……”
“李维!你来了呢,安妮……安妮正在等你来着。”
“安妮?安妮?李维来了,安妮!”
珍娜慌慌地四处寻找着,视线焦点无法凝聚起来,如同溺水之人一般,胡乱地喊着,胡乱地拍打水面。
李维只是心酸。
李维连忙再次拍拍珍娜的手臂,让珍娜安静下来。
“不用担心,我会找到安妮的。”
“还记得吗?安妮最喜欢躲猫猫了,总是希望我们能够找到她,这件事,我最擅长,交给我吧。”
珍娜有些困惑,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安妮喜欢。安妮喜欢。我知道,安妮最喜欢了。”
一遍,再一遍地重复着,然后又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原地,前前后后摇摆身体,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
李维也不忍心,站立起来,一转身就看到站在病房门口的杰夫。
杰夫正在擦拭眼睛,手心手背小臂胡乱地擦拭着,一把就将眼泪和鼻涕全部抹掉,但整个人依旧憔悴得可怕。
“抱歉,珍娜……她……”
杰夫试图解释试图道歉,但话语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不上不下地悬挂在半空。
李维轻轻颌首,用眼神示意,阻止杰夫继续解释下去,而是往病房里面看了一眼,“发生了什么?”
杰夫顺着李维的视线转身往过去,深深呼吸一口气,却始终没有吐出来,抬手用力挠了挠头发。
“癌细胞发生了。”
“情况恶化,开始攻击她的内脏,然后攻击她的心脏,一直到身体再也无法承受为止。”
“安妮……很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但她不哭也不喊,只是在担心我和珍娜……”
“哦,上帝……”
杰夫的话语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他竭尽全力试图控制自己,深呼吸,不断深呼吸,全身紧绷,但那种痛苦牢牢控制住了心脏,语言根本无法描述。
“三个小时?还是四个小时?又或者是六个小时?”
“我……我不记得了……我希望安妮能够继续长大,但是……但是……现在至少安妮不再疼痛了……”
“哦,耶稣基督,我不行,我就是……我只是……我不行……”
杰夫再也顾不上礼貌,转身面对墙壁,就那样愣愣地站着,只是留下一个背影,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李维的心脏被牢牢抓住了。
他没有办法想象,安妮到底经历了什么痛苦与折磨,三言两语里描绘出来的景象一下掐住他的喉咙。
也许,他们不应该那么意外。
还记得吗?李维和安妮见面的契机。
菲利克斯说,他的一个朋友,病情恶化,希望能够和李维见一次面,李维答应了,那个朋友就是安妮。
从那时候开始,安妮的情况就已经很糟糕了。
但是。
自从他们碰面以来,安妮一直都是充满活力的,一直都是生机勃勃的,完全看不到病痛折磨的模样,以至于他们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安妮始终在和癌症抗争,在她短暂的生命力,早就习以为常的一件事。
一直到某一天,她再也坚持不下去。
这个事实,瞬间狠狠集中李维,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试图收拢指尖握紧拳头,却发现手指无法动弹。
猛地一下,杰夫转身看向李维,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办法,又再次转身面对墙壁喃喃自语。
“我应该让她去看比赛的,我应该满足她的愿望,我就只是……我太自私,我只是想要她好好的,我只是想要看着她活蹦乱跳的,然后把她囚禁在温暖的屋子里,但这帮不上忙……”
“这见鬼地帮不上任何忙,我……我不应该阻止她……”
一遍,又一遍。
一遍,再一遍。
那些错杂的情绪在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折磨着神经。
绝望。悔恨。痛苦。茫然。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