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在武侠世界的道士 作者:中原五百 内容简介:   曾于紫禁赏月,也在洞庭醉酒。   浪迹江湖谁不识,闲来飞剑取人头。 射雕 第一章 抱丹   李志常自生下来就成了孤儿,族里人嫌他生下来就克死了父母,便不想养他。恰好他师傅——一个老道士经过这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将他带走。老道似乎和他族中一些老人认识,也没受到什么麻烦。道士也不知年龄多大,李志常自小却听他说过很多的民国往事,都是老道亲身经历,道士年轻时候在外边闯荡,后来他师兄没有收徒,才不得不回来武当山继承道统,那时正是改革开放。   而后道士便一直住在武当山上,教导李志常。据道士说他这一门派大约是元末之际从终南山传下来的内家拳分支,从道家教派分来应分属全真龙门派,十几代下来一直人丁不旺,十年前老道去后,已经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经历过晚清民国最后的余晖,内家拳如今早已式微,当年程廷华的八卦掌练到登峰造极还不是被乱枪打死,不过为了不使祖师传承断绝,李志常自幼被师傅严格要求,就开始习练门内的内家拳。   自一代宗师孙禄堂参武当、访少林、采形意、和八卦、证太极之后,这百十年来武林中的门户之见渐渐消弭,加上现代信息发达,是以李志常一身所学倒是融汇了百家之长。可惜当今之世金钱至上,李志常武功造诣之绝已经冠绝当代、睥睨群雄,仍然毫无用处。   只因他门中只有他一人,不像其他内家门派门徒众多,大家相互帮衬大都混得风生水起,转型成功,成为社会名流。他本来也有心与时俱进,靠着这门中祖产、千年传承努力发展什么文化产业,响应国家号召,争取早日为国家GDP作出贡献。可惜他自幼入道、不喜俗务,在收了几个门外弟子(所谓门外弟子,即是不得真传)不甚其烦后,又归隐山中。做了名副其实的真道士。   内家拳拳药不分家,如黄飞鸿这般武功不错之余,医术也不差,因为内家拳术到了一定境界,对身体了解深入微豪,学起医术事半功倍。数年下来他心思沉淀,拳术却是逐渐精深,对人体认识愈加深刻,促使得医术大为长进。   武当山自古以来多有贵人造访,在一次不小心救了一位贵人命后,之后名声渐长,在那位贵人提携下为许多达官巨贾看病,可谓一时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知不觉反而步入了社会上流,年纪轻轻便进入了道教协会,却是他师傅当年也没达到的成就。   经过红尘洗炼,李志常愈加觉得世事索然无味、名利富贵更是过眼烟云,反而隐隐领悟到‘不在此间、不在彼间、不在中流’的道理。功夫愈加突飞猛进,竟而在近年自然而然将浑身气血练得“随心所欲、变化无常”。只需经过百日死关便可抱丹成功,踏入那不知名的境界,从此进军无上天道,有了揭破生死奥秘的资格。只是他虽然有了抱丹资格,但这百日死观既然号称死关,自然十分艰难,前人有一句“万劫阴灵难入圣”可谓道尽此种滋味。   自开派以来,门中无一人达到李志常如今境界,前路到底如何他也无从知晓。而如今末武之世也难以找到人交流,李志常只好凭借冥冥中感觉,处理完俗事后,调节好心情,便一身竹杖芒鞋半年间踏遍三山五岳。这一路上感悟山河地理、日月星辰,合四时而御六气,不知不觉把握到天地人三位一体的精神境界。这日来到终南山,他心血来潮,心知机缘就在此间。便在险峰之间寻到一处石洞。用巨石封闭洞口后,便开始坐死关。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在终南山一处被封闭的洞穴里,李志常抱元守一,逐渐感觉到万事万物鲜活的生命力,他似乎可以听到山的声音、树的声音、云的声音、磁场的变化、感受到地球的自转、甚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记起来,诸法空相、五蕴皆迷,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有生于无,元神照彻虚空,眼看李志常就要心神归于寂灭,就在这时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磁暴,全球电子设备都受到了干扰。却是这时恰好遇上太阳黑子的巨大爆发,虽然普通人感受不到,李志常却处于天人交感的紧要关头,却是被严重影响。   李志常不由得起了叹气的念头,时也命也。他身体仿佛变成黑洞,不断吸收周围的离子、射线及能量物质,最后整个身体意识被卷入突然出现的黑洞,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志常恢复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一个赤身露体的婴儿躺在雪地上,身边还有一口漆黑如墨鞘装的长剑。这是他门中祖师炼制的一口法剑,是他这一门掌门的信物,也是历代掌门在大限之时用来超脱之物。   剑鄂下面刻有两个小字篆文,是“无常”二字。李志常几个弟子都非真传,只是随意教了几套强身健体的功夫,所以并不具备传承此剑的资格。他心中也明白,此次抱丹非生既死,所以李志常将它随身携带,如果他没有成功他这一支的传承自然断绝,此剑自然没有任何意义。如今抱丹没有成功,人也没事,只是这一次际遇之奇古往今来也罕有之。   遭遇不知名变故,李志常又变成婴儿身,倒也奇特。重回到婴孩身躯,这种无力的感觉足以让普通人抓狂,李志常倒是觉得有点新奇。这周围草木十有八九他都识得,仍是地球上常见的植物。可惜他现在仿佛回到刚出生的时候,即便能思考、能感知却不能独立行动。李志常知道这荒郊野外,他这样呆下去,难免遇到虎豹豺狼,即使没有这些,遇到暴雨烈日他此时也不能抵挡住。只是这些想也没用,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干脆好好感受下现在的身体情况。道德经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李志常抚平气血,由静入定、定中生慧,心如明镜,方圆百米内的任何事物,即使二十米外蜘蛛吐丝的声音他也能感觉到,几乎近于神通一般。 第二章 全真   李志常明白自己没有抱丹成功,不过心灵却经过一番洗练,变得更加敏锐不可测度,此番只要从头苦练他自信不到十八年便可恢复到前世水平,气血旺盛还要胜过当年。李志常心里又苦笑道,别说十八年,他现在这处境能活过十八个时辰都要谢天谢地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李志常忽听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偏头望去,却见是个道士。   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扬,风雪满天,大步独行,实在气概非凡。李志常心中一喜,没想到还遇到个同行,就是打扮的略微复古、略微复古!好不容易遇到个人,李志常怎么肯白白放他过去。顿时吐气开声,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彻山林。却见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之间已近了十余丈,却也不是发足奔跑,如此轻功,实所罕见,李志常心中也十分佩服。那道士来到李志常身旁,从身上撕下大块布,将李志常包裹起来,李志常顿时感觉到一股醇和的热力布满全身,大感舒服。道人一只手抱着李志常,有些怒道:“也不知你父母是谁,竟然就这样将你抛在冰天雪地里。若被我查清楚,定要他好看。”道士脚一踢,无常剑便应地而起,落在道士另一只手上。   李志常后来才知道道士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这日他寻包惜弱母子无果,想着快近年关便回到终南山,哪知在山脚下却遇到了李志常,他误会李志常被人抛弃,又想到包惜弱母子不知下落,一时间有些怒气。道士抱着李志常往山上而去。   不一会,行了一个多时辰,已至金莲阁,再上去道路险峻,蹑乱石,冒悬崖,屈曲而上,过日月岩时天渐昏暗,到得抱子岩时新月已从天边出现。那抱子岩生得甚是奇怪,就如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一般。丘处机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捡了个孩子又恰好上了抱子岩,真是缘分。他半路修道,在俗世仍有妻儿,只是多年不见。此刻道心消退,看着李志常心下怜惜,道:“孩子,你累了?”李志常摇了摇头。丘处机惊讶道难道这孩子还能听懂我说话,他还欲再度试一下,哪知李志常已经双眸禁闭。一呼一吸悠长有力,睡的很香甜。   丘处机也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刚才产生错觉。却不是李志常故意装睡,是他婴儿的大脑确实不能支撑太多思考,身体保护机制下自动昏迷。他当然可以控制自己清醒,只是这样对身体始终有害,却是不好。   数月后李志常慢慢弄清楚自身环境,原来他居然穿越到宋朝。而且还不是历史上的宋朝,而是金庸所著射雕英雄传的世界。这让他有些许震惊,不过他连时空穿越这事情都发生了,这种事也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隐隐想到照他看的小说记载这世界很可能有内力这种超自然力量存在,不禁隐隐有了期待。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自身身体尽快贴近完美地成长。   正常人身体发育总会因为外界因素和自身不好习惯导致自身发育不能尽善尽美,不能最大的激发自身潜力。所以内家拳才会要求配合独门的呼吸吐纳法来站桩,其实是为了纠正自身的一些不好的习惯。从而尽可能全身均衡发育。而李志常如今以无限接近国术抱丹的境界,可以精微的控制自身每一次呼吸产生的能量,并能在保证自身活动的基础上,运用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份骨骼的发育上来。   如果有人长时间仔细观察他,就可以发现,他的身体一直有着很有韵律的震动。这种震动很轻微,如同蜘蛛点在水中荡起的波纹一般,微不可察,但是持久不断。因此他的骨骼越来越致密,皮肤越来越光滑如同绸缎一般,体内的肌肉纤维不断地改变结构,朝着更加紧密结实的方向进化。   其实无论是谁只要到达抱丹境界,便可自行洗经伐髓。李志常因为前世并没有抱丹成功,这次从头再来,抱丹一样异常艰难。   而且因为之前的经验,说不定再次抱丹时还会有知见障。丘处机因为要寻找包惜弱母子,所以不能照顾李志常,只好交给重阳宫的其他人帮忙。清净散人孙不二和马钰本来就是夫妻,已经做过人母,所以这职责便当仁不让的接下来。加上李志常不哭不闹,虽然不睡觉时经常四处爬动(其实是在锻炼),但也局限在一个范围。所以孙不二除了每天给他喂食换衣之外,倒也自在。李志常现在这身体十分可爱,又不时散发出如星空般纯净的清香,他静坐不动时就像西游记里面说的人参果一样。只是这时西游记还没出世,孙不二倒也不会有这般联想。   忽忽过了一载,李志常终于可以说话。其实大半年前就可以说了,只是这毕竟是古代,他不想惊世骇俗。再过了半年他便表现出来能识基础的字,让孙不二十分惊喜。要知道宋朝是有名的喜欢追捧神童,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无一不以自家出位神童为荣,为此前朝王相公还专门写了名篇——伤仲永来讽刺这件事。   总之李志常学会识字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取名字叫李志常,鉴于他这么天才,这名字也不算难听,孙不二传信给丘处机,丘处机也答应了。李志常自从可以活动后,再也不肯把自己局限在原来的小屋子,因为丘处机常年寻访包惜弱母子,反而很少有时间呆在重阳宫,他又没有什么弟子,因此李志常变成了这一片名副其实的小主人。本来孙不二还怕他年纪幼小不能自理,几次之后,见他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便不再管,安心练武去了。李志常渐渐不满足于重阳宫,慢慢将活动范围扩大到宫外。   只因他个子小,又身子十分灵活,每次都是掐着时间玩耍,竟然没有人发现。终南山风景秀丽,空气清鲜,李白有诗道:   出门见南山,   引领意无限。   秀色难为名,   苍翠日在眼。   有时白云起,   天际自舒卷。   心中与之然,   托兴每不浅。   李志常每日与山中松鼠猿猴相互嬉戏,倒也十分自在。   你道李志常为何常常偷跑出来,只因为他发现山中药材丰盛,许多前世已经绝迹的草药,这里比比皆是,石菖蒲、野人参、黄精这些常见药材更是经常见到三十年以上年份的。李志常不时取出一些对自己发育有好处的药材服用,身子越加强健。不过因为骨骼致密生长不能很快,只是二岁小孩模样。但是腿脚灵活,气力已经不在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之下。这日他寻到一处瀑布上游巨石突兀,环绕而成一潭。潭清见底,细石如鳞,历历可数,真是寻幽探奇之佳地。瀑布下游流势平缓,形成一湖。   当真是水面波平如镜,湖周青山似屏。   李志常见到这地方,就决定以后夏日酷暑中午就来这里纳凉,要不是晚上不归会被发现,他真愿意整天都在这里。李志常白天抽一个时辰在这边湖里有水,晚上回到重阳宫休息。日子过得不亦乐乎。他还发现在瀑布冲击下,全身各处都受到刺激,有些自身力量锻炼不到的地方也被照顾到。倒也是意外之喜。终南山上,松柏青青,冬雪皑皑,晃眼间五年过去,李志常已经长到七岁,成为一个可爱的男孩子。   丘处机在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在大金国中都找到包惜弱母子,丘处机见到杨康居然成为金国王子,想到可以借着杨康身份打入金国内部,便没有公开真相带走包惜弱母子。李志常对此很是不以为然,用来前世的说法来讲就是这个计划真的很傻很天真。   当然这种事李志常还只能在心里吐槽,毕竟丘处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事实上是丘处机找到杨康后,囫囵吞枣传授了全真教的基础功夫后,突然想到他正牌弟子李志常也许久未见,关键是他还将全真派的武功交给他就传了杨康,感到很是过意不去,对不去这个大弟子,丘处机怀着内疚的心情,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于是有了这一幕,丘处机道:“徒儿为师今日准备传你入门玄功,想当年为师可是到了三十多岁才蒙重阳祖师传授。你如今才七岁就得到传授,可是比为师当年强多了。”   李志常道:“师傅,徒儿之前翻过咱们全真教的手札,你不是三十多才半路拜重阳祖师修道的么?”   丘处机生气道:“好了你记住,这是咱们全真教的歌诀,我只说一遍。”他心里想到:你小子不是经常显摆记忆力么,这次我说快点,看你记不记得住。   要知道李志常这次发育,大脑开发极强,他所见所闻从没有半分错漏。数年间已经读遍重阳宫的道藏,就连马钰有时候出去和人开法会论道遇到什么不清楚的道家术语,都要向他询问一二。而李志常每次都能引经据典,阐明出处,并能找来典籍佐证。重阳宫内讯多人都认为不如不是当了道士,李志常去参加科举虽然不能稳中状元,但中个进士还是妥妥的。   李志常也从重阳宫内找到许多前世遗矢的典藏,算是甚有斩获。“大道初修通九窍,   又窍原在尾闾穴。   先从涌泉脚底冲,   涌泉冲起渐至膝。   过膝徐徐至尾闾,   泥丸顶上回旋急。   金锁关穿下鹊桥,   重楼十二降宫室。”   全真歌诀从丘处机口中缓缓而出,李志常一字不漏,牢牢记在心上,他精通道藏又有不浅的医术,对此理解十分容易。   对照自身一时间许多领悟涌上心头,恨不得马上回到卧室进行修炼。   正所谓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李志常虽然也算得上近乎一代宗师,但是在内力修炼上没有这全真歌诀引领进门,也不知从何入手。须知这内力修炼对他本是未知事物,他又没有黄棠那般能读尽三千道藏的条件,况且大内藏龙卧虎,道藏中间或夹杂一些真气运行的法门并不奇怪,所以黄棠才能编出九阴真经。就算这样完整版九阴真经也前前后后花了一甲子才问世。   可知自创武功之艰难,所以还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行力。全真教内功虽然比不上九阴真经修炼那般迅速,却是最是扎实的上乘修习法门,不然郭靖和老顽童也不会借此成为天下最顶尖的高手。 第三章 炼气   全真教的武功固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上乘武学,可惜全真七子大都是王重阳的亲朋故旧,遇上王重阳授艺是都人到中年,过了修习上乘武学的最佳年纪,很难将全真教的功夫发挥出来。   而全真七子又不善于教徒,只能将自身对教中武学的粗浅领悟交给弟子,而全真内功又是全真教的立教根基,练此玄功又必须心无旁骛才有大成就。而全真三代弟子入门时大都是十二三岁,最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哪里能够降服住心中散乱念头,安心打磨真气。而人到中年心性沉稳,涵养增加,自然而然就符合了全真玄功要旨,是以全真弟子到中年后反而比之前精进更快。才有了全真心法越练到后面越是容易的说法。   而郭靖生性质朴,身怀赤子之心,练功时更是心无旁骛,得到全真内功真传,切合真意,所以短短两年就有了深厚的内力根底。   丘处机天生就是个有灵性的修道之士,尝云:‘俺今日些小道气,非是无为静坐上得。是以大起尘劳作福上,圣贤付与得道之人皆是功行到,圣贤自然与之……’自然也不热衷教授徒弟打坐练气,更愿意叫他们以“救世为先务”,颇具侠义情怀。李志常依歌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于是他控制呼吸节奏,减缓气血运行,不多时便空空明明一念不起。   他心静神定,不急不躁,真气自然化生,一股热流自涌泉升起,一股冷流从百会浇下,在上下颚分别凝成金津玉液,汇出一口既清且甜的“甘露”。他喉结滚动吞服甘露,自十二重楼而下,落入下丹田(华池穴),华池及藏精之所,主炼精化气,其上下各有一窍,上通内肾,下通外肾,上窍上通可达脑,主还精补脑,下窍通外肾主以泄身内之浊精。   李志常依法而行,足足吞服十二口甘露,运行三十六周天。再睁开眼时,明月如霜落在窗前。他此刻神清气爽,难以入眠,他心神一动,穿越以来他一直没有决定这次重修以哪一门内家拳术,这次化生真气,通过对身体的洞察,他感受到真气能潜行改变肌肤筋骨,甚至可以直达脏腑皮膜,活血化瘀,疏通经络。虽然效果极其细微,也只有他这般将自身身体控制到妙到毫巅的层度才能感受。   不过这是因为他现在修为浅薄,待日后修为深厚,其中功效自然会有所增强。而且他也不需内力有多大的效果,只需要满足那一门功夫所需就行。这么功夫就是十分有名的十三太保横练。趁着月色,李志常将气血聚集在双手,直到双手烧红散发出热力,依次拍打全身。每一处连击九下,速度力道绝无变化。一番下来,即使李志常精神强大无比,也不免有些难以为继。   他休息一会,暗暗潜运真气,运用到刚才一番击打受过损伤的地方。这些损伤极其细微,若不能体察自身,常人只能靠全身涂药来修补。而有些地方更是药力也不能渗透。所以自古以来此功虽然流传甚广,除李存孝这般天赋异禀者,竟然无人练成。但此功炼成气血旺盛、威力极大还远在金钟罩、铁布衫之上。练成之后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相济,天下无敌!   五年后,李志常已经十二岁,这日丘处机又带了位弟子回重阳宫,俗名叫尹平,入门之后自然叫尹志平。本来尹平是追随马钰的,马钰又不想收徒弟,便扔给丘处机。谁叫丘处机前几年老是不回重阳宫。   丘处机拉着尹志平手,指着李志常道:“这是我之前收的弟子,李志常,他比你小一岁,为师还有一个俗家弟子叫杨康也比你小一岁。因为他们入门比你早,所以你还是得叫师兄。志常入门最早,是你大师兄。”   尹志平对李志常施礼道:“见过志常师兄。”   李志常见着尹志平生的眉清目秀,虽然才十三岁,依然是个翩翩美少年。穿上道袍更有一番说不出的出尘气质,可惜最后当了龙骑士!   丘处机受完尹志平的拜师之后,便对李志常说:“志常你把门规给志平交代下,以后你师弟武学上的基础也由你教他。”   丘处机说完后,又对尹志平说:“志平以后就由你师兄来传授入门心法给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尹志平有些弱弱道:“诺”   然后丘处机又大有深意道:“当年教你大师兄时,他可是一点就通,什么东西我只说一遍他就明白了,就算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在重阳宫里翻翻典籍也弄明白了。所以你要以你大师兄为榜样,知道么!”尹志平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只得点头称是。   丘处机自觉摆脱累赘,心下高兴,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等邱处机走远后。   李志常一只手拍在尹志平肩膀上,说道:“尹师弟,来来来师兄给你详细讲一下咱们门规。”   尹志平道:“还请师兄教诲。”   李志常亲切地笑道:“志平啊,门规我这里有本手册,你到时自己看就是了。我只给你说最重要的事,你可知道咱们全真教重阳祖师可是天下第一高手。”   尹志平露出兴奋的神色:“自然知道。咱们全真教武学是天下武学正宗,即使几位师叔师伯也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李志常笑了笑:“你知道咱们全真教的武功厉害是厉害,但要练到重阳祖师那种地步,就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对了你还是童子身吧!”尹志平脸色微红:“在下家教很严的,师兄。”   李志常道:“是就好,师兄看你骨骼惊奇,实乃天生的练武奇才。将来振兴咱们全真教的重任就在你身上了,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让师傅和我失望。”   尹志平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听李志常一夸,深感重任在肩。握紧拳头道:“师兄我一定会为你和师傅守住童子身,勤练武功。争取早日像重阳祖师那样,将师门发扬光大。”   李志常听这话,不由得脸色一黑。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第四章 志平   尹志平已经来到终南山两年。他本是山东莱州的世家子弟,自小便喜欢江湖那些奇人异士的故事,全真教是天下第一大派,全真七子更是声震九州,上自王公下至黎民都以结交全真七子为荣,所以那日听下人说全真教的掌教丹阳子马钰出现在莱州府时,便喜不自禁出门而去。   找到丹阳子苦苦哀求许久,马钰才答应他。可惜马钰没有收他为徒的打算,将他交给长春子丘处机。不过尹志平早就听说全真七子武功最高的不是掌教而是长春真人,所以也没有抵触,十分欣喜。   倒霉的是长春子收他为徒后就没管他,而是让小他一岁的师兄李志常教他。李志常教他武功的这一段岁月真可谓不堪回首,对他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   从此喂马烧水劈柴成了尹志平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开始尹志以为这是修道的考验,还暗自拿前代仙人汉钟离十试纯阳真人故事来激励自己。不过尹志平从小娇生惯养哪做的如此粗活,不过几天就累得像死狗一样。   这时候大师兄李志常关心道:“志平,是不是太累了。”尹志平激动道:“有点。”   李志常笑道:“师兄教你一个办法。你每次干活时,这样来……”   李志常教他的是一套呼吸的方法,说来也怪,按照李志常教的方法,他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就连平时难以下咽的伙食也可口了许多。不过这才是造成他一切悲惨生活的源头。   李志常见他不再累的跟死狗一般,又在原来的活上加了一倍分量,而且每次劈柴时要求他劈成三十六等份。等尹志平千辛万苦能够完成要求时,天杀的李志常又让他烧火,烧火就算了,还不能有烧火棍。直接用掌风来加大火力,那时他才入门还不知那套掌法是全真教绝学三花聚顶掌的基础式,最耗气力,每一次烧火下来比劈一天柴还累。   对了大师兄早在许久之前就教了他入门玄功。说来也怪,每天干完活后,尹志平依法修炼内功,很快就能入定。由于入定较深,往往第二天起来疲惫尽消。后来尹志平功夫见长,想要反抗,幸好没有实施。   因为有一天他看见王处一师叔的弟子赵志敬师兄去挑衅大师兄,好像是关于早课什么的问题,赵志敬是三代弟子首席,见尹志平和李志常经常不参加早课,早就看他俩不顺眼。这无缘无故的遭人记恨,尹志平也十分无奈。一次赵志敬来找李志常交涉,李志常自顾自的看书,惹得赵志敬大怒,一掌拍向李志常。   李志常仿佛没看到似的,反正尹志平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赵志敬就被李志常一只手抓住了肩膀,又好像成年人提小孩一般,一甩就将赵志敬扔在了院墙外面。来了一个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灰扑扑的走了。后面赵志敬就再也没找过他们师兄弟麻烦。   尹志平那刚想反抗的心情也熄灭掉。只得老老实实听从大师兄的吩咐。那天大师兄还得意洋洋的说一句,“志平啊,别看老赵五大三粗的,还是首席,要知道这世道拳头大才是道理。那个太祖说过‘枪杆子才能出政权’”。尹志平也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太祖说过这句话,不过有一条是对的,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而是大师兄拳头最大,所以大师兄就是道理。尹志平在重阳宫里忆苦思甜,而李志常却在他发现的那处瀑布里冲刷洗练肉身。   李志常几年十三太保横练练下来,身体发育的更加完美,虽然才十五岁,已经有了成人的身高,脱下道袍,全身筋肉盘结,自有一股爆炸力。不过若是练到最高层次,到时候由外入内,返璞归真,反而就变得普普通通,让人看不出他有一身天下绝顶的外门功夫。相比练体成就,李志常内力修炼反而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进步神速,如今不过到了丘处机那般层次。   李志常境界还是很高,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全真七子武功在武林中可以算得上一流人物,在他眼中看来只是不过如此而已。   李志常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大追求的人,性格怡淡,对于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反而不是十分在意。李志常这时从瀑布中跳起来到一块巨石上,盘膝而坐,心中进入不忧不喜、不急不躁的安定状态,全真心法轻车熟路的运行。这时候他背后飞来一颗速度极快的石子,说来很快,不过在他感知下变得极慢。   此时他在运行内功,却是不能马上起身。本来这石子砸在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害,不过他可不是受气的性格,他硬生生在刹那间改变真气运气,聚集在背后,背部仿佛变成海绵将石子力道消去,又将阴劲转为阳劲把石子朝原路击回去。听得一声娇嗔,李志常可不会因为那人是个女子有什么怜惜。   不待气机转换就跟上去,那人反应也快,霎时之间赶出十数丈,在林木之下成为一个黑点。李志常初时和她相距甚远,是因为刚才一口真气还没转换过来,跑出几里后气息已经调节好,他内力远比那人深厚,行不到半刻,前面的背影越来越是清晰。却是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少女。两人你追我赶,也是这山中树木太多,那女子又十分灵活,李志常一时间居然没赶上,不过那女子耐力远不及他,熬不了多久,李志常心中也不着急。没过多久眼看李志常就要追上她,哪知那黄衣少女一矮身,从一丛灌木下钻了过去。   李志常身躯高大,钻不过去,就算能钻他也拉不下脸,待得绕过树丛来寻,黄衣少女已逃得不知去向。黄衣少女钻过灌木丛,向前疾冲,奔了一阵,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但始终不敢停步,避开道路,在草丛乱石中狂跑,到后来全身酸软,实在再也奔不动了,只得坐在石上喘气。   坐了一会,红扑扑的粉脸气道:“臭道士那么能跑,不过就是本姑娘作弄你一下么,犯得着那么较劲。”   此时双腿如千斤之重,说甚么也站不起来。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黄衣少女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中跳将出来,只见身后一个小道士横眉怒目,对着她笑。黄衣少女心道:“完了完了,要是让师傅知道自己被全真教的臭道士抓住还不知道怎么惩罚我呢。”   黄衣少女,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朝前面奔去,李志常追了半晌,其实气早就消了大半,也不立刻赶上前去。只是觉得好玩,不紧不慢的跟着,每当黄衣少女要慢下来时,就迫上前去。吓得黄衣少女又只得发足狂奔,如此来来回回几次,黄衣少女也知道他在耍她,却又不敢真的让李志常抓住,这时突见前面似是一道深沟,已无去路,黄衣少女却是大喜。终于要到家了。   一发足跳下去,李志常见她突然一跳,吓了一跳,不敢让她真的跳下去,因为他也不知前面是什么,万一折腾出人命,可不是他的本意。于是蓦然发力,比之先前快了几倍,他这次正是用上了全真教的轻功。几丈的距离一步跨过,一把抓住黄衣少女的手黄衣少女大惊,大声叫道:“师傅快来救我。”声音清脆,只是经过长时间奔跑,还带着喘息,中气不足。 第五章 古墓   李志常抓住黄衣少女,怕她再生事端,一道真力送入她体内,封住她的穴道。这天下间除非他这般将真气控制到随心所欲同时对人体了解甚深,绝无可能不通过穴道,只凭一道真气就将人定住。为此他还为这手法取了个名字,叫做‘春风拂穴手’意思是如春风般无声无息。黄衣少女只觉一道热流从那臭道士手中传出,顿时全身一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劲来。   黄衣少女心道:“师傅说的真对,我们女儿家果然不能被男人随意近身。这坏人只抓住我的手就让我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真是太可怕了。”一时间黄衣少女心如鹿撞,千思万绪,面若桃红,好看极了。这般美景李志常却无暇欣赏。   因为他突然听得一声呵斥:“那全真教的小道士,赶紧放了莫愁。”来人声音飘飘渺渺又好似如同近在耳边,显然功力不浅,不好应付。   李志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李莫愁,我追到古墓这边来了。”   他倒知道重阳遗刻就在里面,不过那通向密道的水潭却不知在何处,就懒得去寻找。反正天下武学最终都是殊途同归,阴极阳生变化随意,全真教的武学也未必不如九阴真经。当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真的有机会得到九阴真经,李志常也不会不要。   他这番思绪下,忘了答话。那李莫愁的师傅已经近在数丈,却是个中年妇女。那人没想到李志常毫无理会,决心给李志常一个好看,要知道古墓中人虽都是女流之辈,也不能任人欺凌,尤其给重阳宫的臭道士欺负那更是万万不行,当即决定出手教训李志常一番。   李志常见她出掌飘逸轻灵、后面蕴含无穷变化,不敢大意。化指为剑,一招“浪迹天涯”斜斜刺出,指向她的掌心。这一招当真用的极妙,正是‘以实破虚’的上乘武学,中年美妇也不由得暗暗喝彩,暗道:“王重阳的徒孙辈也出了这般人物。”   中年妇女随即变招,化掌为削,挥手直劈。这一招却是用招险峻,深合兵法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奥妙,堪堪破解了李志常的剑招。李志常处变不惊,剑指自上而下搏击,化作无数虚影,好似明月横空、清光铺地,令人缭乱。却是化实为虚,让来人奇招落空。   中年妇女暗道:“来得好。”她双掌颤动,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攻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让李志常难以回避。李志常眼角一挑,这招确实不好对付。因为他一只手抓住李莫愁却是不好施展,十成武功发挥不到七成。不过他也是极为自负,艺高人胆大,剑指反转指向自身,抬起手肘,宛似举杯自饮一般,正是以拙破巧。   两人来来往往数十招,竟然谁也不能奈何谁,当然李志常自忖未用全力,然而对方也没有用杀手。相比之下对方身法太过高妙,随时可以抽身,这点李志常更是不及。   李志常对胜负看得极淡,当即决定罢手。说道:“前辈,这一切都是误会。”中年妇女却是没有理会,因为李志常作为王重阳的徒孙辈,居然都能和她斗个旗鼓相当,自然心下不免有几分着恼,更不会轻易罢手。   李志常也不着急,在两人过招时将他和李莫愁的事娓娓道来。虽然两人仍在快速见招拆招,但他仍旧声音平和、吐字清晰,呼吸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中年妇女听他辩解,早知错怪了他,而且惊讶他内力如此深厚,在她的攻势下仍然能有条不理、理清脉络,心中不由生出惜才之意。   尽管中年妇女不会轻易向王重阳的传人低头,却也不是死缠烂打之辈,原先十分攻势已经弱了三分。李志常知她心意,接她一掌,放下李莫愁,佯装不敌,退了五六步,折身落入身后丛林。   中年妇女接过李莫愁,随手解开她的穴道,看到李志常如一个黑点,消失在远处。不由得深深叹气“小姐你日思夜想要压过王重阳的全真教,但是如今婢子就连王重阳的徒孙都未必胜过。”   李莫愁拍拍胸口,有些后怕道:“师傅那个臭道士居然这么厉害,连你都抓不住他。”   中年妇女遗憾道:“可惜为师未能练成本门最厉害的武学——玉女心经,你性子跳脱又不适合这门武功,恐怕指望你师妹将来能练成这门武功了。”   李莫愁不解道:“师傅,反正我们又不能下山去,练得成练不成也没什么打紧的。”中年妇女听了这句,有些触动:“我活到这把年纪自然对外面世界没什么想法,可是莫愁和龙儿还这么小,难道让她们以后几十年都在这古墓中,孤苦的过完一生么。”   李莫愁拉了拉中年妇女的手,道:“师傅你在想什么,孙婆婆在叫我们进去。”中年妇女道:“没什么,你以后要远离那小道士,莫愁你要记住,越是有本事的男人越不要接近他,不然这会害苦你一辈子的。”   李莫愁抓紧中年妇女的手,泛起笑容:“徒儿才不愿意靠近那些臭男人呢。”她却是想起刚才被李志常制住全身发软的感觉,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会。那时李志常牵住她的手,不急不躁和在她眼中永远那么无所不能的师傅过招。在那一刻,她居然没有半分盼望师傅快点赢的感觉,这不禁又让她有点惶恐,更有点期盼。   这时候夕阳落下,照在古墓上,愈发清冷。李莫愁突然觉得这古墓好像一只将要择人而噬的九幽妖兽,害怕的身体发抖。她师傅还在想着心事,对她异常没有察觉。   进了古墓,李莫愁仍旧浑浑噩噩,来到房间,看到熟睡的小龙女,把她抱起来,怜惜道:“师妹啊,我们真是命苦。”小龙女似乎被她吵醒,睁开如星辰般的眸子,格格笑了起来,伸出如新采的莲藕一般雪白柔嫩的小手,摸了摸李莫愁的粉面。 第六章 下山   李志常回到重阳宫,见尹志平倚在门板上,正晒着太阳。他刚才和人斗了一场,又马上回来,有点疲惫。再看见尹志平懒洋洋的享受落日余晖,顿时怎么都觉得不顺眼,说道:“志平今天的事情做完了?”   尹志平怕李志常又找他麻烦,赶紧接着道:“师傅回来了,他说让我见到你,就带你去见他。”   两人来到丘处机所居静室,瞧见丘处机盘膝坐在榻上正在行功,便侍立在门口两侧。过了不久,丘处机行功完毕,起身道:“你们两个进来吧。”   丘处机外表严厉,内心慈祥,许久没见到两个徒儿心中也是高兴,却没有流露,李志常武功不在他之下,他们几个师兄弟都十分清楚,心中早就十分得意;而尹志平武艺稍微差一点,不过为人忠厚又十分好学,武功全由李志常代为传授从不让他操心,更是让丘处机欣慰。不过想起自己这些年亏欠两个弟子良多,尤其是尹志平,丘处机有几门压箱底的功夫,即使李志常也没学到手,此番有心考较他的进度来决定是否传给他。尹志平和李志常一起进来,丘处机微微颔首,倏地伸出手去,在尹志平肩头一推。   丘处机近年来内外兼修,功力颇深。这一推轻重疾徐恰到好处,触手之下,但觉尹志平肩头微侧,内力自生,竟把他的推力卸开了一小半,虽然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竟不跌倒。   不由得十分高兴,笑道:“志平,看来你最近没怎么偷懒,功夫比去年又长了一大截。”   若是往常他这一推尹志平必然受力不住,不过那时自然可以用另一只手稳住他,而且尹志平后面可站着李志常的,倒也不怕徒儿出丑。此时见尹志平大为长进,丘处机心下也是十分高兴。   又看见李志常不禁有些手痒,“来来来,志常,咱爷俩搭搭手”。他在重阳武功又高,又好武艺,几位师兄弟大都性子平淡,平时可以较量的也就师弟王处一。不过多次后,王处一也是对他避而远之。因此他才不耐烦呆在重阳宫里,爱在江湖中来往。   这两年李志常武功进境迅速,倒是多了可以较量的人,而且师傅指点徒弟,名正言顺。只是李志常性子寡淡,分明一身好功夫,总是丘处机攻一招他才接一招,许多次下来搞的丘处机也索然无味,不过总比过去找不到人交手好多了。   丘处机抢先出手,来了一招全真剑法的起手式‘张帆举棹’,李志常才和一名高手交过手,这时又和丘处机动手,心下也是十分无奈。只好漫不经心回了一招‘细斟北斗’点向丘处机腕部神门穴。两人武功极强,便在这斗室间你来我往,辗转腾挪。看的尹志平眼花缭乱。他俩人倒是玩的不亦乐乎,最后丘处机用了招‘寒烟衰草’,李志常使出‘孤光自照’封住丘处机招式变化方才罢手。   丘处机无奈道:“你小子就是不痛快,不玩了。”   李志常耸耸肩,意思是随你吧。丘处机调息片刻,这次叫你来是让你出一趟远门。我已经数月没考察你杨康师弟武功,你这番先去大都考察下他的进境,再酌情传他更为高深的武功,叫他切莫偷懒。   然后再从中都出发,去漠北给我几个老朋友送信。至于到中都宣扬全真教教义更是题中应有之意。李志常淡淡道:“嗯,知道了。不过师傅,尹师弟也好久没下山了,要不这次我们俩一起出去,也好有个伴。”   尹志平一听就想反对,这事师傅不能答应,跟师兄在一起太可怕了。李志常看了他一眼,尹志平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默默祈求师傅不要答应。   丘处机沉吟道:“可以,不过这几天我教志平几手功夫,三日后你们一起下山,让他路上自行练习。”李志常道:“那好,正好徒儿刚才从师傅的指导中,有不少新的领会。不如师傅就现在开始教师弟,徒儿自行回去消化消化。”   丘处机没好气的摆摆手,道:“滚滚滚,小兔崽子。”   李志常又道:“对了,师傅我今天不小心和活死人墓那位邻居打了一架。”丘处机道:“你没伤到人家吧。”   李志常翻了翻白眼道:“人家武功可比你高多了,要是对方下狠手,我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完好的回来。”然后李志常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丘处机道:“既然人没事那就好,不过以后不准随便去古墓那边。”   尹志平虽然听到又有新的武功可学,却也怏怏不乐。只是师命难违,只好沮丧的看着李志常离开,在一边等着。三日后,李志常和尹志平一起下山。   说来来了这世界这么久,李志常还没离开过终南山地界,这次如果玩的性起,他准备玩个一两年。这次下山,丘处机也把他的无常剑还给了他,却是看他初出江湖,有件趁手的兵器傍身也好。   当然李志常才不会傻傻的背只剑在身上,尹志平只好乖乖给他做了抱剑童子。李志常牵着马,尹志平背着剑两人下了山上了大道,往西北方向而去。走在大道上,李志常心情也十分轻快,突然想起前世的一首歌唱了起来: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啦……啦……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翻山涉水两肩霜花   风云雷电任叱咤   一路豪歌向天涯向天涯   啦……啦……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志平,这歌好听么。”李志常唱完突然来一句。   “呃,好听。”   “好听,那师兄再唱一遍吧。如果你不愿意听也行,师兄还有一套新创的剑法正找不到人试手,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夺命连环三仙剑’。绝对比师傅教你那几套功夫强多了。”李志常恶狠狠道。   尹志平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其实师兄你唱的歌很好听,我很喜欢。”心里却道:你都威胁到这份上了,我敢说不好听么。   李志常道:“师弟你果然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懂音律呀!那你说说这首歌好在何处。”   尹志平幽幽道:“师兄这外面的风景比终南山差好多啊。” 第七章 纵论   李志常和尹志平两人走走停停,这一日总算到了中都北京。这是大金国的京城,当时天下第一形胜繁华之地,即便宋朝旧京汴梁、新都临安,也是有所不及。   尹志平生于山东战乱之地长于深山何曾见过这般繁华,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真是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只把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缭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么东西。   李志常虽然这一世都在终南山,不过前世经历之繁华比这里还要强盛万倍。自然不惊不喜,处之泰然。   李志常道:“师弟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们如果这一身寒酸去赵王府,却是太过失礼,平白叫人看轻,丢了我们全真教的名头。所以我们先找家客栈梳洗一番。”   李志常和尹志平先不急于去赵王府,在一家客栈洗去风尘后,打听好这燕京城最大的裁缝店量体裁衣。半个时辰后,两人从店中出来。李志常一身月白色布袍、手持折扇洒然不羁,尹志平青色衣衫背负长剑,英气勃勃;一路上引来不少注意。   时近午时,两人来到一处酒家,叫上小二点好酒菜,对席而饮。两人说话间中,忽听得周围一静,十几个江湖中人有老有少,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上楼而来,少年一身锦袍,服饰极是华贵。那贵公子见了李志常二人气度不凡,禁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走向旁边靠边的桌子坐下。   只见随从群中站着三个相貌特异之人。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是个藏僧,他身材魁梧之极,站着比四周众人高出了一个半头。另一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当真是童颜白发,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三人等少年坐下,也跟着落座。   李志常似有所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师弟,这中都在金国治理下果然繁华,咱俩闲来无事,不如说说这天下大势、人间兴亡以助酒兴。”   全真教祖师王重阳本就是文韬武略之辈,丘处机更是以‘救世济用’为旨,故而尹志平深受丘处机熏陶,有时心下也会针砭时弊。旁边的贵族少年听到二人说话,显然有所好奇,不免分神倾听。   尹志平顿了顿,开口道:“金帝完颜璟善书法,知音律,雅尚中原文化。其为政考正礼乐,修订刑法,制订官制,典章文物粲然成一代治规。这些年来又多次向大臣询问汉宣整饬吏治之实、唐代察吏之法,观其志向怕是欲超辽、宋而与汉、唐比肩。”   与汉唐比肩,自然是其有吞并天下之志。李志常不置可否:“金国看似强盛,其实外强中干,以我看来其共有三败足可以致其于死地。”这时候旁边贵族少年那桌传来一声轻哼。李志常这正对着他们,可以看到是那个五短身材的矮子发出的,他还想起身却被贵族少年按住。李志常看他目光如电,坐在席上四平八稳,显然内功已经有了火候。   尹志平继续问道:“师兄你倒是说说有哪三败?”   李志常笑了笑,悠悠道:“其一中原地区水旱蝗灾频频发生,而十几年来黄河三次大决堤,使‘河道南移、夺淮入海’已成为定局,此可谓不得天时;其二前金帝完颜亮意图移师扬州强渡长江,但是部下大力反对,最后发动兵变杀死金帝完颜亮。使宋军趁机收复淮南故地,从此南北对峙格局已然不可撼动,因此金国便失去统一天下的有利地位,此可谓不得地利;其三前有北方的鞑靼诸部不时侵扰金朝边界后有宋朝‘开禧北伐’,南北两线的战争,虽然都以金国占上风而告终,但大量的军费却使金朝财政入不敷出,军民怨声载道,此可谓失之人和。有此三败金国已如明日黄花。”   这时候旁边贵公子那桌上的青首矮子,一拍桌子,慨然道:“在下彭连虎,小娃娃你是哪家子弟,报上名来,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   彭连虎倒是素有智计,先问李志常师承看对方来头,再决定是敌是友。他们几个千里迢迢投奔赵王府,所求者无非荣华富贵,李志常贬低金国,无疑是说他们有眼无珠;再者他身旁的正是赵王府的小王爷,他教训李志常一能为自己等人出气,又可以向小王爷卖好,一举两得,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   李志常幽幽叹息道:“彭寨主你在河北、山西一带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你,是何等逍遥自在,何苦来趟上京城这一趟浑水、供人驱使。”   彭连虎冷笑道:“呦呵,看来还是个有来头的。”   李志常道:“师弟,今日师兄酒兴已尽,咱们归去吧。”   说罢,不看彭连虎几人,起身要走。彭连虎道:“既来之则安之,小兄弟何必急着走。你既然认得在下,说说你师父是谁,说不定大家还有些情面。”   他身形一动,便阻住李志常和尹志平的去路。这一手移形换位的功夫实在精妙,桌上其余二人,都不由得暗暗喝彩。   李志常呵呵一笑,不理会。那贵公子却对两人颇有好感,见彭连虎欲要动手,站起身来。道:“二位朋友相见即是有缘,不如坐下来喝一杯。”   李志常朝他深深看了一眼:“我们是得喝一杯。”   不知何时李志常手中多了一把酒壶和一只酒杯,他右手提起酒壶,说道:“我们实是有缘。在下借花献佛,敬公子一杯。”   右手提起酒壶。只见酒壶嘴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落入贵公子酒杯中,不多不少,恰好斟满。李志常先干为敬,便转身就走。   尹志平微微向那贵公子颔首跟在李志常身后。彭连虎想要抓住李志常,哪知对方仿佛泥鳅,浑不受力,将他手滑在一边。   他又想留住尹志平,两人身体一接触,各自一震,也没留住。那贵公子只听得楼梯间传来声音:   “眼看他起朱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   俺曾睡过风、流觉,   把五十年兴亡看饱。” 第八章 弑君   “彭老弟,可看出那小子是什么来头。”童颜白发的老头好奇道。   彭连虎沉声道:“仙翁你可不知道,那小子浑身上下如泥鳅般,滑不留手,说实话,刚才我和他错身时,同时用了三记重手,哪知如同泥牛入海,这小子毫无回应。本来我拟这小子如何还手,总能看出点门道来,哪知他这般应对。”   老头叫梁子翁是辽东一带有名的武学宗师,僧人叫‘灵智上人’是青海手印宗高手,以“大手印”武功驰名西南。两人都是一流高手,知道彭连虎号称‘千手人屠’可知其手上功夫何其了得,心道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就连彭连虎都奈何不得,更让人恐怖的是连他师承来历都看不出来,不由得暗暗戒惧。梁子翁听罢,眼珠一转哈哈大笑:“那小子是有点古怪,不过他那位同伴也不可小觑!”   彭连虎脸色一冷,道:“仙翁所言甚是,那小子手上功夫不知怎么样,但是内功颇有火候,根底十分扎实,绝对有名师教导。”他纵横中原未曾吃过大亏,今日在几位同伴和小王爷面前却连两个弱冠少年都拿不下,面上着实不好看,只得暗道晦气。   贵公子正是完颜康,他笑了笑:“我瞧那两位也没什么恶意,咱们且先吃酒。”   梁子翁哈哈一笑:“小王爷说的是。”   完颜康虽然是这么说,其实也把这事放在心上,尤其是最后李志常那句话显然意有所指,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师兄这么说来,那小王爷就是师弟。”尹志平奇道。   李志常也难得纠正完颜康入门比他早这件事,道:“自然。”“那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和他相认,而且刚才那家酒楼的酱牛肉挺好吃的,我们走那么急干嘛。”   尹志平郁闷道。李志常没好气道:“你又给我装傻,明知道人家可是大金国的小王爷,那可是金枝玉叶,我们贸然上去相认,人家也不会正眼瞧你。你看他身边那几个随从,哪个是好相处的。”   尹志平嘿嘿笑道:“那是,我还知道师兄这招叫欲擒故纵,故意危言耸听大金国要完,好让师弟绝了富贵之心,入我道门吧。”   李志常白了他一眼,又摇头叹息道:“志平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你是真蠢,还是天生的,没法改。”   尹志平想要反驳,又慑于李志常积威,只有默默忍了下来。李志常眼珠一转,拍住李志常肩膀说道:“师弟你刚才不是说没吃好么,师兄直到有一处地方,做出的东西绝对是中都城中最美味的。”   李志常带着尹志平径自来到皇城的正门应天门前。二人放眼望去,但见金钉朱户,画栋雕栏,屋顶尽覆铜瓦,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巍峨壮丽,光耀溢目。尹志平叹道:“好壮观!”   然后疑问道:“师兄,你带我来皇城这边干什么。”李志常一敲他脑门,道:“真蠢,这普天之下还有比皇宫做菜更好吃的地方么。”   尹志平害怕道:“这可是经过大内,我们这样子偷偷进去,真的好么?”李志常一脸鄙视道:“我都不怕,你怕个球。”   尹志平默默道:“你武功比我好,轻工业比我强,到时被发现也是我被抓住的可能性大吧,你当然不怕。”   李志常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到时老子不会丢下你的。”尹志平道:“那就好,师兄我们赶快去吧。”   李志常额头冒出黑线,“感情你小子前面的怂样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尹志平正是十六七岁,少年心性,想到摸入大内这般状举,心里也是蛮激动的。尹志平跃跃欲试,走到宫墙外就要走进去。李志常拉住他,从身上拿出两只眉目生动的面具,“戴上它。”   尹志平奇怪道:“师兄你从哪来的面具?”   “刚才路过一家摊位,我看这面具眉目生动、十分传神便顺了两只。”李志常面不改色说道。   尹志平道:“原来是偷的”李志常又敲他脑门道:“天生万物自由天地之人任取之,怎么能叫偷。”赶快戴上面具,哪来那么多废话。   两人已悄没声的跃进宫墙。宫内带刀护卫巡逻严紧,但李、尹轻身功夫早已登堂入室,就尹志平的金雁功已经不输于全真七子,岂能让护卫发见?两人越过宫墙,随手捉住一个小太监,问明御膳房所在,原来今夜金帝大宴群臣,外紧内松,两人倒是省了许多麻烦。黑暗中蹑足绕过两处宫殿,忽觉凉风拂体,隐隐又听得水声,静夜中送来阵阵幽香,深宫庭院,竟然忽有山林野处意。   李志常闻到这股香气,知道近处必有大片花丛,心想禁宫内苑必多奇花嘉卉,倒不可不开开眼界,循花香找去。渐渐的水声愈喧,两人绕过一条花径,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再走数丈,只见一道片练也似的银瀑从山边泻将下来,注入一座大池塘中,池塘底下想是另有泄水通道,是以塘水却不见满溢。   池前是一座森森华堂,额上写着“雨花塘”三字。两人走到堂前,堂中桌上放着几盆新藕、甜瓜、枇杷、林擒等鲜果,椅上丢着几柄团扇,看来金帝临睡之前曾在这里乘凉。   尹志平说道:“师兄我们这是到哪了?”李志常见他戴一副张飞的面具,虽然这是李志常自己搞的鬼也不由得扑哧一笑。道:“师弟别怪我,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尹志平无语。李志常又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许是刚才那小太监给我们乱指路。”尹志平道:“师兄,我这一番活动下来真是有点饿了。”李志常随手扔出拿起水果扔给尹志平。   “先吃这个吧。”尹志平啃着水果,心道这味道真是甘甜,比终南山上的野果强多了。嘴里却道:“师兄这水果只能解渴,可不能解饥。”   李志常朝他一屁股提来,尹志平顺势躲开。李志常道:“你当我真是没事叫你来皇宫偷吃东西么。”   尹志平道:“那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李志常道:“自然是做天大的事?”   尹志平道:“什么事?”   李志常幽幽道:“你说这普天之下还有比杀皇帝更大的事么?要离刺庆忌、荆轲刺秦王皆千古流芳,你说今晚我们要是杀了金帝,将来史书会如何书写。” 第九章 北丐   “杀金帝,这般大事,师兄你怎么不事先筹划一番。”尹志平有些气愤道。   李志常道:“这种事自然越是突然成功机会越大,金帝完颜璟继位初‘励精图治’,虽然近年来不免重用外戚、日渐昏聩,但在金国中仍旧有无上威望,你想他突然一死,金国宗室中如今就没有足够威望的人能够驾驭局势,到时北方局势定会糜烂至不可收拾。到时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重演当年南北朝十六国故事,如此我汉人王朝也可多长存百十来年,只待英雄出说不定又能恢复河山。”   尹志平不信道:“那也有可能局势变得更坏,况且战端又起,受苦的还是百姓。”   李志常作悲天悯人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糕了。”   李志常总不能说蒙古会崛起,灭金吞宋吧。蒙古各部统一是大势所趋,不过有机会李志常也会杀掉成吉思汗,延缓蒙古诸部统一的脚步。一人杀两帝,这般壮举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了。李志常早知历史进程,却是不忍心‘崖山之后’再无中国的事情重演,他只是一介匹夫,没有像朱重八那般能力,能够扫除群雄,只能用最原始的暴力方法。只是有多大效果,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就算丘处机这次不派他出来,他也会找机会下山,做成此事。   可惜时不我待,要是再等三四年,李志常武功大成,做这事情更有把握了。而且此事坐下,李志常也不奢望再回到全真教,要知道这世上就没有密不透风的秘密,如果他刺杀成功,还大摇大摆回到重阳宫,那简直就是挑衅,任何统治者也不会容忍这种事。   尹志平道:“好吧,那么问题来了,我们不知道金帝在哪?”   李志常道:“夏日炎炎,我们在这等就是了。”   尹志平道:“等?”   李志常道:“就是等。”   两人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时候远处人影涌动,两人练气功夫都已经登堂入室,虽不说能夜视如昼,却也差不了多少。两人分明看得其中一人穿龙袍,看来就是金国皇帝。   李志常道:“师弟拿剑来。”   无常剑在手,李志常心中进入无喜无悲的境界,如井中之月,将周围一切都映照在心中,他的灵觉提升到极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甚至连池中鱼儿吐泡的声音都瞒不过他。倏忽,李志常人剑合一,化为一道白光,似雷动于九天之上,前面侍卫大喝道:“护驾。”   话音未落,李志常仿佛凭空消失一般,然后一阵金铁交割之声,划破长空。   尹志平看到一道白光闪过,再听得一声剑鸣,暗赞李志常这一剑当真是冠绝当世,心道:“平时也没怎么见师兄练剑,怎么剑法这么好。”   可是李志常这一剑居然没有成功,被人挡住了,虽然是身体挡住的。却还是挡住了。却不知李志常心中更是诧异,他这一剑发出不光是速度极快,剑鸣中还带有道家无上玄功摄人心魄,平常人绝对无法反应过来。哪知这小太监居然能不受影响,在这电光火石之中,挡住了。   小太监身上穿有内甲,虽然无常剑无坚不摧,还是被阻碍一下。随后蹿出三道鬼魅般的身影,拔出细剑朝他刺来,速度之快、出剑角度之狠辣超乎想象。   李志常在如此险恶情况下临危不惧,收回剑再出,比刚才还要快,最可怕的是这一剑仿佛一刹那化为三道剑光、分别接住三道来袭的剑影。这是道家至高无上的剑术‘一气化三清’,这招对内功要求不高对身体负担却是极大,即使李志常如今用出来也十分勉强。李志常击退三人,不敢恋战,喝道:“分开走。”   此时‘雨花塘’一带,灯笼火把照耀已如白昼,别处殿所的护卫得到讯息,也都纷纷赶到。两人身法虽快,却逃不过人多眼杂,早有数人发见,高声叫喊,追将过来。尹志平心中暗骂:“你们这批脓包,不追奸徒,却追好人。”   一时间对李志常怨念颇深,好在长期被李志常作弄,他的轻功倒是练得极好,咬牙拔足飞奔,几名武功较高的护卫迫得近了,尹志平却是不傻,刚才手上还剩了一把果核,他没甩,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只听得后面“啊哟”连声,倒了数人。余人不敢迫近,眼睁睁的瞧他跃出宫墙,逃得不知去向。尹志平逃出宫门,黑灯瞎火,慌不择路认定一个方向出去。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前面那小子,站住。”   尹志平吃了一惊,怎地背后有人掩来,竟然毫无知觉,尹志平犹如惊弓之鸟,慌忙回头同时一招‘紫电穿云’出手,但是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乞丐。可是他一招使出,那还收得回来,幸好来人武功极高,一下子就抓住他手腕,让他动弹不得。这人一张长方脸,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拿着一根绿竹杖,莹碧如玉。尹志平见他行动奇特,心知有异,不敢怠慢,陪笑道:“不知前辈抓住我有何吩咐。”   言下甚是恭谨。中年乞丐笑道:“你们两小子真是有胆识,居然敢跑到金国皇宫刺杀狗皇帝。”   尹志平心中更是有底,有些不确定道:“前辈可是洪帮主当面?”   中年乞丐正是北丐洪七公,松开他的手,惊讶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见识?”   尹志平心中松了口气,取下面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说:“在下师兄经常给在下提起,自从重阳祖师羽化后,当时武功最强的就是你老人家。”   洪七公笑道:“少给老叫化戴高帽子,这么说来你们两个小娃娃是全真教的了。没想到全真教除开老顽童外,又出了人物,相比之下老叫化的徒子徒孙当真是差远了。”   尹志平憨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微末之技哪能入得洪帮主法眼,不知洪帮主可知道在下师兄现在何处?”   洪七公却是有些古怪道:“你说那小子,武功当真不错,不过你师兄被皇宫的老怪物盯住,恐怕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尹志平有些着急道:“皇宫中还有高手。”   洪七公摆摆手“没事,那老怪物虽然厉害,却被老叫化伤了肺脉,不能长久动武,你师兄要逃开还是容易得很。” 第十章 激战   李志常跃出宫墙,突然发觉背后有种阴冷的感觉,他不敢回头,全力运行玄功,可那种阴冷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怎么也摆脱不掉。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一直到城外,差不多离燕京足有十里之地,李志常刚才用出‘一气化三清’的剑招逼退敌人,又不停气逃出中都,心神疲惫,他心知难以摆脱后面的敌人,干脆不在逃跑,在这理顺气息,到时是战是逃都有把握。   此处明月当空,寂静无人,足可做决战之地。本来他以为不一会那人就要到来,他正好以静制动。哪知过了半刻钟,才看到远处慢慢走来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   李志常看他服饰,居然是个太监,大为意外。须知太监因为身体残缺,很难练成上乘武学,这人能从皇城跟他到这,武功决然不在他之下,实乃异数。而且此人居然能料到他在此调息,没有急速迫上来,反而是慢慢过来,显然他是在这段路途中也调理好气息。   李志常心中是忧喜参半忧的是,对方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看破他的盘算;喜的是对方没有直接过来,武功决然没有臻至绝顶,要不然绝对会趁他停住时直接追过来。这番斗智斗力,其中凶险只有他们二人清楚,即使之前两人未曾蒙面,心中也自有成数。   那老太监面色蜡黄,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似是身患重病。慢慢走到李志常近处。老太监尖声尖气的道:“全真教的?”老太监也只是随口一说,到底刺客是谁的人,在他看来这自然是皇上说了算。他只需要尽力把这人抓回去就是了。   李志常紧握住无常剑柄,面无表情,当然他带着面具,就算有表情老太监也看不到。却见那老太监弯着腰,身子动了一动。李志常却暗道好快,原来这老太监在这身子动了动之间,已经连续出手七次,只是他速度太快,动手之后马上回到原处,才造成这种效果。幸好李志常灵觉远甚常人、一身横练功夫已经有了火候,才能避开要害。   即便如此,他脸上面具刚才也被逸散的劲气破碎,在月光之下,如刀削的英俊面庞满是凝重。   一时周围一片寂静,李志常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李志常缓缓拔出长剑。甚至连一分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出,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露出破绽,在老太监这般高手中露出破绽就等于死。   老太监又咳嗽一下,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的少年,又为何这么急着遇上我,不然二十年后天下又要多出个王重阳。”   李志常明知危机已迫在眉睫,却也忍不住笑道:“瞧你这样子是不久前被人伤了肺脉吧,而且年纪又这么大,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不安安静静在皇宫等死,何苦大半夜陪我出来赏月。”   老太监咳嗽两声:“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一张脸却有些潮红,突然间人影一晃,手作剑指向李志常疾刺。老太监三十年前武功大成之后,便自信天下再无敌手,什么中原五绝他都认为是吹出来的,那是因为他不出宫门,才让这些人竖子成名。哪知前几年,皇宫御膳房中进入个高手,被他发现。   皇宫潜入如此高手,他当然忍不住动手,结果那人一身功夫之刚猛,简直闻所未闻,千招之后他终于不是敌手,中了一掌。好在那人走之前说他是金国人武功又这么高,他本不该留下他的性命,但是这几天吃皇宫许多美食,过意不去,便只伤了他。但那人功力简直参透造化,虽然皇宫有无数珍贵药材,但还是在治好伤后留下病根。这是他平生奇耻大辱,这次被李志常挑了出来,如何不怒。   李志常说那两句话,原是要惹他动怒,但见他衣袖微摆,便即刷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这一剑刺得快极,老太监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但便在此时,李志常只觉左颊微微一痛,跟着手中无常剑向左荡开。却原来老太监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已用指甲脸上刺了一下,跟着缩回手臂,用手指弹开了李志常这一剑。   幸亏李志常这一剑刺得也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而老太监大怒之下攻敌,不免略有心浮气粗,这一指才刺得偏了,没刺中他的人中要穴。老太监手中竟然用血肉之躯一指之力,将无常剑直荡了开去,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李志常大惊之下,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只要一给对方有施展手脚的余暇,自己立时性命不保,当即刷刷刷刷连刺四剑,都是指向对方要害。老太监身子越转越快,一团人影在月光下滚来滚去。无常剑中灌满真力,风声大作。老太监却不发出半点声息。   两人也不知过了多少招,李志常手臂都微感酸麻,突然李志常突然大为警觉,一道细微的黑影朝他左目袭来。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百忙中长剑颤动,也向老太监的左目急刺,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幸好交手间劲力布满全身,李志常眼皮一闭,那细小事物,堪堪刺破眼皮。   原来是根绣花针,绣花针余力已消从他眼皮落下,又被两人真气搅得粉碎。李志常更不敢分神,想到久守必失,他大河一身,全身肌肉鼓起,如同黄巾力士,身子硬生生拔高一截。左手如同蒲扇般大小,一掌之下锁定住老太监气机拍了下去。这是十三太保横练的秘招‘法象天地’,以他现在修为用出来还十分勉强,不过这种情况下只有搏命了。   这至刚至阳的一掌下来,老太监果然无法躲避,老太监双掌推出,只得硬接这一掌,李志常只感觉到一股绵绵不绝的掌力,不断化去自己这石破天惊的一掌。暗道:“好厉害的道家绵掌,这老不死的练得是道家功夫,怎么可能?”   李志常本来以为这老太监只是身法鬼魅,真实功夫未必就高出他多少,哪知对方就连练气功夫看来也在自己之上。要知道李志常年轻气壮、血气方刚,这一掌不仅蕴含他全部真气,更是和一身外功结合,就是山中青石巨岩,这一掌下去也给劈开了。这老太监年老体衰还有暗伤在身,居然硬生生接了下来。简直是可畏可怖,可敬可佩。打到这李志常也不禁对老太监好生敬佩。   就连最厉害的招数都奈何不了老太监,李志常自然不敢恋战。两人掌力相消,各自震开。李志常大喝一声,老怪物看我这一招‘夺命连环三仙剑’,老太监暗道:“不好,这小子要搏命。”   只见李志常将全身功力都运到了剑上,呼的一剑,当头直劈,连出三剑,全是拼命的架势。 第十一章 破庙   好个老太监,李志常往前递一剑,老太监就退一步,剑尖离老太监身体始终差那么一分。就这么一份却犹如天堑、不可逾越,老太监身为一派武学宗师,自然清楚李志常这三剑过后,剑势必然回落,毕竟李志常不是神仙,还能在这一波一波攻势中无限拔高自己的气势。   “不对!”老太监不可置信一般,李志常的人和剑已经消失在眼前,他仔细寻找,发现李志常已经在十几丈开外,还没等他下定决心李志常的身影已经融入茫茫夜色,不可分辨。   老太监心知即使能击败李志常,要杀他却是千难万难,他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天下几乎无人可敌,但是长途奔袭之下也比李志常好不到哪去,暗道:“罢了!”   老太监本来是北地大户人家的子弟,那是正是金国和宋国战争最激烈的时候,熟话说病过如匪,他家家大业大,在这乱世之中自然成了肥羊。那年他正好九岁,遇上兵灾家破人亡后,流离失所,最后入了皇宫。因为他很小就受到教育,所以识字,机缘巧合下被派去看守从宋国掳掠而来的古玩典籍,也是他机缘所致,从典籍之中翻到许多残缺不全的道家练气功夫,这些道家武学却是当年北宋一位奇人黄棠编辑道藏,留下的心得。他稀里糊涂照着上面练,这上面的武功也是七零八碎残缺不全,他有些练得通、有些又练不通,机缘巧合下居然练就一身鬼魅般的功夫。只是他家人早已不知死活,自身又成了太监,所以干脆就在皇宫终老。如今金帝完颜璟就是他看着长大的,之前金国内部倾轧十分激烈,父子相残、兄弟之间祸起萧墙,全靠老太监或明或暗挡去无数强敌,才护得完颜璟这几十年平安。   且不提老太监回宫复命,李志常摆脱老太监之后,也不知道该往哪去。短时间内返回中都也不太现实,李志常心中不由的有些丧气,对于刺杀皇帝这种事也没有那么热衷了。他心中从不藏事、想到什么就去做,但又没有执念,其实颇有些赤子情怀,符合道家‘一切全是缘法,清净虚无’的妙诣,才能在道家武功上突飞猛进。可是月满则盈,遇到瓶颈时他反而少了那种求道者不惜一切的坚定,所以成就也十分有限,即使地球抱丹那次不出现意外,到最后精神见空不空那一步他也基本上迈不过去。但凡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都有打破一切的决心,如同临济录说的那般“你如欲得如法见解,但莫授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始得解脱。”   未来如何,李志常懒得去想,正好前边有个破庙,他这一夜先入皇宫后又逃出来和老太监打了一场,此刻见到有个容身之处,竟然困意如潮涌,跌跌撞撞闯入庙中,倚着佛像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东方已白。李志常想象往常一样运气行功,突然发现自身浑身经脉阻塞,真气难以运行。想要行动,却是四肢软绵绵的十分无力,想起昨晚强行用出法象天地这一招,伤了经络,估计一月之内都别妄想动用真气。同时肚子里咕咕地响个不停,也觉饿得厉害。   他坐起身来,只好静待恢复气力,去找点吃的。没到中午,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一阵大,一阵小。他昨日衣裳破碎,此刻四面漏风,倒突然觉得有些冷。李志常心知这时正是盛夏,即使此刻下雨,他也不该觉得冷应该觉得凉快才是。李志常凝神内视发现经脉中不知何时盘旋起一缕缕阴寒真气,并逐渐吞噬他自身真气壮大。李志常暗道:“这可难办了,没想到那太监如此厉害,竟让我一时不察中了暗算。”昨夜他实在心神疲惫居然没有检查自身,今天起来又被经脉阻塞吸引去注意力,一时间略过体内的异种真气,这才让它有些尾大不掉。   突然间雨声中传来一阵踢哒、踢哒的脚步声,正是向这庙走来。那人践踏泥泞,却行得极快。李志常吃了一惊,耳听得那人越走越近,忙缩身到了佛像之后。李志常这才发现这里是座观音庙,暗道:“菩萨啊菩萨,你虽然是佛门中人,不过之前也是元始天尊座下,咱们还是有些香火情,可得保佑我平安无事。”   脚步声越近,李志常控制呼吸、连心跳都在似有似无之间。只听得呀的一声,庙门给人推开,跟着一人咒骂起来:“狗、日、的,这三个家伙不知跑到了哪里,丢下我一个人,又下这般大雨,淋得老子全身都湿透了。”这声音十分年轻,言语粗俗,李志常想到这人却是不好相处,还是不要暴露为妙。   只听这人口中污言秽语越来越多,骂了一阵,腾的一声,便在观音像前坐倒,跟着瑟瑟有声,听得出他将全身湿衣都脱了下来,到殿角去绞干了,搭在南方增长天王的宝剑上,卧倒在地,不久鼾声即起,竟自睡熟了。李志常此刻真气不能运行,不然可以起身来点住他的穴道,到时自然不怕对方。过了一会,李志常体力有所恢复,但还是又饥又渴,此时外面雨已经停住。李志常见这人仍旧鼾声如雷,丝毫不见清醒,便决定起身出去找点吃的回复体力。他内功虽然失去,一身外公还在,只是如今身体虚弱犹如大病一场,十分力气使不出半分。李志常轻轻从神像后面悄悄走出来,这才看清楚那人是一个黑衣中年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单刀。李志常心道:“果然是个江湖中人。”这处荒山野岭,李志常说不定还会和这人碰见,此刻这人睡着了,他要杀他也不是那么困难,只是无冤无仇,要李志常下次毒手,他也做不出。委实作难。   李志常心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滥杀无辜与那禽兽何异。李志常遂转身出门,却不知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那人立刻惊醒,握住单刀来了个夜战八方,朝周围乱砍。才定睛看到李志常,道:“怎么庙里多了个小乞丐?”   李志常暗暗自己这一身,想起昨晚上用‘法象天地’把衣裳也弄烂了,想到以后这一招坚决不用了,太伤形象。   那人又叫道:“哦,这个破庙是你住的地方,乞丐住破庙天经地义,我真是聪明?”然后用刀指着李志常道:“喂喂,小乞丐,告诉你,这个破庙被我征用了,爷爷告诉你,本大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乃是‘黄河四鬼’的老大断魂刀沈青刚是也!” 第十二章 伤愈   李志常暗道:“原来是黄河四鬼之一,这人倒是和书上说的一般,是个呆货。”他自然有许多办法刺激潜力,倒是不怕这人三脚猫的功夫,只是用来对身体损害极大,得不偿失,何况打打杀杀也不是他的风格。   李志常道:“原来是沈大爷,黄河四鬼之名威震南北,我自然知道。”   沈青刚喜形于色,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出人头地,此刻听到连一个小乞丐都知道他的名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挠了挠头道:“你真的知道,没骗我?”   李志常道:“那是自然清楚,我还知道,兄台乃是鬼门龙王沙通天门下,那可是顶天立地的豪杰!”   沈青刚听到李志常说到沙通天名讳,自然而然胸膛一挺,他武功虽低,对师傅师叔的尊敬却是发自心底,半分都做不得假。沈青刚收起单刀,向李志常走来,李志常见他一只手伸过来,想要躲避,不过见他实在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这等人最重面子,自己闪开平白伤他面子可是不好,便坦然受之。   沈青刚拍了拍李志常肩膀,说道:“小乞丐,你很不错,来来来大爷赏你吃的。”说着从身上掏出个油纸包,从里面露出几块肉干。李志常也是饿得很了,也不避忌,几口下去,食物便被嚼碎,送入肠胃,化作能量补充身体。   沈青刚头脑简单,还没等李志常问他,就自顾自的说起他的事。原来沈青刚是兄弟四个被鬼门龙王沙通天派到中都来,准备投入赵王府门下。他本来是绿林强盗,这下被招入王府做事,在他看来自然是极为有脸面的事,心中好不得意,这时正好有李志常这个看来颇有见识的小乞丐在一侧,岂有不炫耀之礼。   李志常暗暗运使真气,化解体内异种真气,一边侧耳倾听状,还不时点头,沈青刚更是说的眉飞色舞,连几岁尿床的事,也兜了出来。他师傅沙通天脾气暴躁,对他们几个不是打就是骂,几个师兄弟也互相争斗,平时也找不到人说话。此刻遇到李志常这个颇为懂事的小乞丐,到时恰得其乐。   也不知过了许久,李志常站了起来,说了句:“沈大爷你既然武功这么好,我有一套拳法,打给你看看,你来指点我一下。”沈青刚既然牛皮已经吹了出去,自然不好意思收回来。大咧咧道:“那是当然,你是来给我看看,若是大爷高兴了,传你几手功夫,保管你一身受用不尽。不过先说好,大爷最擅长的可是刀法,这可是不传你的。”   他倒也不完全是傻,到时候牛皮吹破,可以推到他刀法好,拳法嘛就一般般了。李志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见他在这庙中一站,头顶虚空,全身无不协调,一招一式之间极慢,却又如同溪涧流水,上下承转无不如意,沈青刚起初看着暗笑道,这小乞丐也不知哪学的野拳打这么慢,与人动手还没出完一招恐怕就被人打死了。先前他还怕下不来台阶,现在看来确实不用担心。   不过沈青刚看着看着,突然就被吸引进去,觉得这拳法说不透的迷人,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在山寨看到那黄河九曲。渐渐地沈青刚也跟着打起这套慢吞吞的拳法,他初始歪歪觉得这拳法打起来十分别扭,不过有李志常做参照,却是打的越来越像,身体也越来越舒畅,到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冒起股暖洋洋的醇和之气散遍四肢百骸舒服极了。到后来夕阳西下,照入庙中,他才惊醒。   再看李志常早已不知所踪,只见那庙门前,留下一行字——‘感君高义,聊赠微末之技,以偿万分。’   李志常这一套拳法可不是什么微末之技,这是他结合前生今世的武学,总结出来的一套由外入内的冬宫。须知人徒知枯坐息思为进德之功,殊不知上达之士,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即动而静,虽撄而宁。不但有打坐修炼的静功,也有由外而内的动功。这套拳法只要时时勤练,不但可以强身健体,也可由外入内增长内力,实乃不可多得的上乘武学。不过也是因为李志常亲授,沈青刚才学的会,是因为适才沈青刚用极其玄妙的心灵感应,调整他的呼吸节奏才成功的。   所以沈青刚学会这门功夫也算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倒不知自己得了天大机缘,不过也知道刚才那套拳法练起来大为舒服,日后时时勤练,无意中练得一身上乘武学自是不提。李志常倒不觉得传沈青刚那门功夫有什么不对,习武之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才能快意人生,若做什么都要时时算计,那也太无趣。   他虽然没有公布自身武学给天下人练得伟大情操,不过也没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武功到了他这一步,其实已经清楚要成为一流高手只需要有上乘武功名师指导就已经足够,至于要成为大宗师,没有大机缘、大毅力、大智慧是万万不可能的。有的人纵使神刀在手,也成不了刀中之神。李志常伤势未愈,未防再次遇到不可控事件,干脆进入燕山深处,找个僻静处疗养伤势。   老太监的阴寒真气固然十分古怪,不过全真教武学乃天下正宗,万法源流,何况他对自身掌控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自然可以解决问题。反而他从这阴寒真气中领悟出一分阴极阳生的道理,对以后进步大有好处。由此一挫折,倒也使李志常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老太监有伤在身都能让他几乎招架不住,何况伤老太监那人又该是何等境界。   他心中隐隐明白伤老太监那人应该是五绝之一,不由得暗暗戒惧,中原五绝久负盛名数十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即使稍逊一筹的裘千仞恐怕也不是他现在能招惹的。燕山之中古木参天、猕猴成群。奇珍异果数不胜数,李志昌还发现许多草药,正好用于补气练血,倒是不枉这辛苦一遭。夏去秋来,万物萧索,而李志常伤势已经痊愈,功力反而经此一役精进一层,算得上因祸得福。   他这几个月来,潜心练武,大有长进,自忖即使再遇到老太监虽然不敢言胜,不过自保绰绰有余。加上这么久没有跟全真教通消息,恐怕早已让人等急了,所以决定出山。 第十三章 归山   中都城还是中都城,无论怎么说,大金国仍旧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度。李志常还是李志常,小王爷也还是小王爷。他们还是再次相遇了,不是在酒楼而是在大街。小王爷依然众星捧月,这次李志常是孑然一人。   李志常心道:上次说不久会再见,没想到却隔了几个月。正如李志常看见了完颜康,完颜康也看见了李志常。在时间上二人绝无先后之分。   完颜康看到李志常,仿佛有点吃惊,他对着身后仆人说了几句,一个人来到李志常面前。不得不说完颜康容貌俊美,一身锦袍,服饰华贵,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很难让人心生恶感。完颜康对李志常施礼道:“见过大师兄。”   李志常在打量着他,完颜康也在打量着李志常。他是金国小王爷自然隐约知道李志常跟几月前那场变故有关。无论是谁,提三尺之剑,闯入宫禁还能全身而退都足以叫人佩服。幸好他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在面对可以随时取自己性命的人面前,完颜康总是很谦虚,这也许跟完颜洪烈的教育有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是名言也是警句。   “志平在哪?”李志常没有问,尹志平是不是见过他,而是问尹志平在哪。这让完颜康很意外,也让完颜康更谦虚。完颜洪烈教过他对有本事的人要捧着,对聪明的人要谦虚,在他看来李志常无疑是既有本事又聪明的人,所以完颜康老老实实道:“尹师弟在王府住了一个月,将八卦游龙掌教给了我,另外教了我一套分筋错骨手。之后他见师兄你还没有消息,便先去大漠送信。”   话说那日尹志平和李志常分开后,遇到洪七公,两人倒是有几分投缘,相处了几日,吃遍了燕京城的美食,当然洪七公自然不会付账,一应花销自然全部由尹志平代付。尹志平是个好孩子,老老实实交钱。那日两人吃完后,没钱结账,尹志平这才突然想起燕京城有个小王爷师兄,这不是礼下于人当不当师兄都无所谓了,尹志平可耻的将地位再次降低。   小王爷知道他是同门师弟,自然愿意出钱,不过彭连虎等人出身不好,自然看不惯尹志平这个玄门正宗弟子,其实主要是因为上次李志常落了他们颜面,尹志平无奈背锅。彭连虎等人各自秀了门绝技,尹志平却没什么花哨的功夫,为了不丢师门颜面,只好决定大家相互比划几手。好在洪七公暗中相助,尹志平有惊无险将一众王府高手折服,完颜康本来是在母亲要求下才拜丘处机为师,心中自然不是那么情愿,如今见尹志平都这样厉害,加上完颜洪烈隐约透露的消息,便有些真心想学全真教功夫。他人又聪明,学东西很快,除了内力不行,拳脚功夫倒是有模有样。   李志常道:“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事。如果志平回来,你给他说,我回终南山了。”   “师兄何必急着走,好不容易见师兄一次,不如好好在中都耍上几天。”完颜康劝道。   李志常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一心清修,喜欢清净。”   完颜康又道:“我府中有几位供奉高手,虽然比不上两位师兄,不过大家相互交流下,总会有些感悟。”   李志常不屑道:“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   完颜康心道:“上次见面,你还说久仰彭连虎的大名,怎么这次就变成土鸡瓦狗之辈。”当然这话只放在心里面,他总不好说出来。   李志常见他还在措辞,笑道:“你是不是想从我这也学一两套功夫走?”   完颜康被看破心机,也不尴尬,笑道:“被师兄看出来了。”   李志常道:“虽说武学之道由繁至简不是不好,不过武功精纯点总要比旁人少走些弯路。这样吧,我教一套桩法,成与不成在于你自己,将来需怨不得我。”说完,抓住完颜康的胳膊,一纵身越过大街上的人群。   完颜康被突然抓住,也是一惊,不过随后看见两边的景物不断倒退,他人几乎如同在空中飞行一般,不禁十分纵意,更增加了对武学的强烈兴趣。   半个时辰后,一处空地上。完颜康按照李志常的要求站出个混元桩,李志常道:“是不是感觉到足底开始发热。”   完颜康点了点头,李志常说道:“记住这种感觉,以后每日练习就是了。”   完颜康道:“师兄我这样练,以后能像你这样飞天纵地么?”   李志常道:“三四十年后,也许可以?”   完颜康满脸苦色道:“有没有什么速成办法?”   李志常道:“你知足吧,像我这般武功,天下间就胜过我的也就不出十个,练个三十年能到这地步,天下多少习武之人求都求不来。”说罢,李志常又再次抓住完颜康胳膊,把他送到赵王府门口,道:“我回山了,若你真心想学武,就到终南山来。”   完颜康突然发现似李志常这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天下之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事全凭自己心意,可远比当个小王爷前呼后拥强多了。可惜练武太辛苦,让完颜康练练拳脚还行,真让他打坐练气他定不下心来。   李志常一人一剑往终南山回去。这次出门经历,虽然不算完满,不过终有所获。之前他不屑古墓中的重阳遗刻,毕竟还是十分托大,小瞧了这世界上的高人。这次回去,他准备找法子和古墓中人交流下,看能不能想法借鉴下重阳遗刻,更何况古墓派的轻身功夫确实十分独到,不输于上次在皇宫遇到的那个老太监。这次有机会,能参考一番,对他完善自身武学绝对大有脾益。武功到他这一步,再想要进步已经十分艰难,虽然他年纪还轻,进入绝顶高手的层次不过早晚的事,不过能早点达到更高境界更是再好不过,之前有些想当然了。   却是他这次遇到老太监一番交手,对人生有了更高要求。人活一世,也不能太过平淡,想到华山论剑也没有几年,他到时代表全真教再次获得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不算辜负全真教的养育之恩。 第十四章 遗刻   李志常前世是孤儿,这一世仍旧是孤儿,前一世是道士,这一世仍然是道士。无论是老道士还是全真七子都教了他很多,唯独没有教给李志常的就是活着的责任,尽管李志常不想死。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不一定伟大,但一个伟大的人必定有担当。   李志常看着终南山,默然无言,李志常不看终南山、不在终南山,终南山还是终南山,变的是人和事,不变的是山和水。尽管李志常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李志常都很熟悉,但李志常这次还是选择一步一步走上终南山,走回重阳宫。慢慢走!自从李志常心里产生了要参加华山论剑的念头,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就仿佛成了他的宿命。   当一个人想要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再是他的对手,或者说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对手。尽管李志常很清楚熬个二三十年天下间也没人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不相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无常剑在轻颤,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作为一把绝世之剑他已经藏住剑锋太久。李志常按住无常剑柄,缓缓呼吸。   “师傅,我回来了。”李志常平静的站在丘处机面前。   丘处机发现徒弟这次回来有些变化,变得有些凌厉眼神也变得更加清澈。丘处机知道徒弟的功力又精进了,王重阳未曾出家前丘处机已经认识他了,此时此刻李志常按住长剑,隐隐有宗师气度,不禁和三十年前那个身影重合起来。天下人都道王重阳是得道高人,冲虚淡泊,只有丘处机明白王重阳其实心比天高,他不是不争,只是天下间能让他争的东西太少。只有骄傲的骨子里的人才会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王重阳即使获得了九阴真经也不让门下修习,因为他的武学之道不比九阴真经差。   李志常没有王重阳那般才情横溢、也没有王重阳那般到骨子里的骄傲,但有一点他们很像,在这个年纪、在这个世上论武功他们不应该输给任何人。李志常想要看重阳遗刻是为了借鉴而不是去学,他山之玉可以攻石,王重阳虽然没练九阴真经,却也看了,使用来启发自己做得更好。骄傲不是自负,是深信自己能做的更好,至少李志常如今是这么想的。“你的功夫又精进了,师傅老了。”丘处机叹道。“师傅不是你老了,而是我进步的更快。”李志常安慰道。丘处机一敲李志常脑门道:“小兔崽子,为师需要你来安慰么。要不是我当年从雪地里把你抱回来,你早被狼叼走了。”说到这丘处机又谈到:“真不知天下哪来那么多狠心的父母,年前那个被遗弃的小女孩你也知道,就这么被丢在重阳宫外,要不是被活死人墓那位收养,也不知到时该怎么办。”   李志常道:“正有件事要给你说,重阳祖师曾经留下了部分九阴真经内容在活死人墓里面,我想去那边看能不能讨要回来。”   丘处机道:“祖师有严令,全真弟子不得学九阴真经上面的武功。”丘处机也不问李志常怎么知道的,反正李志常把全真教所有资料都读完了,说不定是在哪个角落翻到了重阳祖师的手札。   李志常道:“我就是看看,又不是真要练,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九阴真经上面的武学道理就足够我受用了。何况重阳祖师不是也看了九阴真经。”   丘处机正色道:“我也不管你能不能从活死人墓那里能不能要到九阴真经的武功,反正你不许练。”丘处机也知道徒弟要做的事他很难阻止,不过师傅的威严总是要维护的。拿门规来约束他,别开玩笑了,李志常玩门规比他这个几十年的老全真还精熟,真要从门规上较劲,他丘处机犯的门规海了去。李志常哪还不清楚丘处机的脾气,记得小时候,丘处机因为常年在江湖上和人厮混,不知道犯了多少教条,惹得马钰大动肝火,全靠他背书一般从教条里面抠字眼,一一反驳才保全丘处机的面子。李志常那时就在想,以前看书马钰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去蒙古教郭靖武功,估计也是为了恶心丘处机一把。不过似乎现在掌教师伯已经去蒙古了,李志常想到。   李志常回到自己的静室,好好睡了一觉。起来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施施然来到活死人墓。“前辈,在下全真教李志常有事相商。”李志常的声音穿过层层石板,进入古墓里面。过了一会,古墓中大门打开,李莫愁依旧穿着杏黄色衣衫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然后后面跟着个丑妇抱着个小孩,最后古墓中那个林朝英的丫鬟。   “谁是你的前辈,我叫林环,你要喊直接喊我名字。有话快说。”中年妇女不耐烦道,要不是李志常武功也不错,她都干脆直接动手,把这小子扔出去了。“那个林什么,”“我叫林环,你还需要我说第二遍么。”林环狠狠道。噗呲一声,李莫愁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那丑妇也忍不住笑意。   李志常尴尬道:“你们古墓派的武功是为了专门克制我们全真教而创出来的是不。”   林环冷冷道:“自然是,你们全真教每一个好东西。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从上次交手看出来些什么,你也别得意,别看你年纪轻轻武功已经这么好,不比当年王重阳那个负心贼稍差,那是因为小姐教我的武功还没练成,不然我练成后就连周伯通那混账东西也别想是我对手。”她恨恨道,然后又接了一句:“古墓派这名字,很不错,想来小姐也会很喜欢这个名字。莫愁、孙婆婆还有龙儿我们以后就是古墓派的人。”   李志常额头冒起冷汗,心道:难道我又无意中创造了历史。李志常接着道:“想来前辈想练成这门功夫需要我们全真心法吧。”林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李志常负手道:“我全真教的功夫乃是天下正宗,万法源流,你若不知道我门中心法便想破尽我教功夫,那才是天荒夜谈。”   林环默然,知道李志常说的很有道理,然后她冷笑道:“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难道你还会把全真心法告诉我?”   李志常笑道:“你说的正是,我正要把全真心法告诉你,我也想看看林朝英前辈创造出来对付重阳祖师的武功到底是何等的惊艳绝伦。”   林环狐疑道:“你有这么大方,莫不是打了什么鬼主意?还是你看上了莫愁,拿这个当聘礼?”说着还看了看李莫愁,又看了看李志常,想从两人身上发现什么。李莫愁玉面绯红,“师傅,你在胡说什么。”眼神却偷偷落在李志常身上。 第十五章 赌斗   李志常道:“前辈可别误会,在下愿意奉上全真心法却是有一个条件。”   林环松了口气,要是李志常没有要求那反倒奇怪了。她也懒得去纠正李志常对她的称呼问题,问道:“什么条件?”   “前辈有所不知,你们古墓派的玉女心经确实破解了我教中诸般武功,可是重阳祖师早已经在活死人墓留下了克制玉女心经的法门。”李志常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祖师在林女侠去世后,还进过一次活死人墓,嘿嘿‘玉、女、心经,技压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这负心贼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也不枉小姐死之前还念着他,其实小姐又何尝想压他一头,哎,不说也罢。”林环眼睛有些湿润,王重阳毕竟不是绝情绝性,在林朝英死后进入古墓,足以说明很多。   李志常悠悠道:“人生于世,总不免许多无可奈何,林女侠苦心孤诣创出玉、女、心经,如果前辈没有练成,岂不是太可惜了。在下想只愿入古墓一观祖师遗刻,别无他求,如果前辈不信我自愿将全真心法先行奉上。”练成玉、女、心经确实是她的心愿,倒不是为了提升武功,而是单纯的想借此祭奠林朝英。不过就如此便宜这小子,她也委实不甘。一时间踌躇不决,不知如何是好。李志常似乎看出他的犹豫:“不如这样,前辈我们各自出招让对方破解,如果在下侥幸赢了就允许我入古墓观摩祖师留下的武功,同时在下愿意将全真心法双手奉上;如果我输了进入活死人墓之事自然不敢再提,全真心法自然双手奉上,祖师留下的功夫我也会告知地点,绝无怨言。”   林环哼了一声,道:“反正活死人墓也原本是王重阳的,破例让你进去一次也无可厚非,如果我输了,让你进去也无妨,全真心法我更不会要。如果我赢了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   李志常深深施礼,那就请前辈指教吧。林环冷笑道:“你小子虽然武功不错,但我上次也没使出全力,小子且看招吧。”也不等李志常回答,挥掌便向他肩头拍去。李志常沉肩回臂,倒退数尺。林环对孙婆婆道:“孙婆婆你带莫愁和龙儿站到远处去。”   继续喝道:“还招罢。”语音甫毕,双手已发了九招,端的是快速无伦、绵密无比。李志常左挡右闪,把这九招全都让了开去,右手将无常剑插入身后岩壁之上,在这一瞬之间,左手也已还了九招。   两人交手越来越急,竟然是以快打快,不一会都纠缠到山坡上去,两人的拳势掌影在灌木丛之间飞舞来去,虽是试招,出手之中却尽是包藏了精深的武学。   李志常却是畅快之极,只见林环或攻或守,无一招不是出人意表的极妙之作。而林环武功是林朝英所教,林朝英武功还不及王重阳,可想而知他离天下五绝确实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先前他和金国皇宫的无名老太监动手,那毕竟是生死相搏,两人动手时更是在夜晚,毕竟极难与心中所得印证,这是白天,两人又不是生死决斗,切磋之意明了,更加上他如今武学破而后立,已经走在突飞猛进的道路上,此刻却是大有所获。转眼之间,两人已拆了三百余招,李志常与林环都不觉心惊,钦服对方了得。   若是此刻全真七子之辈在旁边观看,恐怕就要大惊失色,只因为两人武功已经快要脱离本身武学的束缚,快要走出自己的道路。当然这一步并不是那么容易跨过,林环限于资质,只是对更高层次的武功有所感触,终究不能登堂入室。   而李志常所学武功也称不上天下间最为精深的上乘武学,不过都是前人千锤百炼的武学,实乃不破的武功,要想脱出其中藩篱、另开局面,那自然是难之又难。所以李志常才会想到利用九阴真经的武学道理来使自己突破。这也是欧阳锋为什么这么想得到九阴真经的缘故,到他这一步想要再进步点已经是千难万难,而他这把年纪再学九阴真经也没有多大用处,他是希望将九阴真经里面的武学化为己用,从而产生另一种突破。   古墓派的轻功乃武林一绝,别派任何轻功均所不及。于平原旷野之间尚不易见其长处,此时在灌木丛中使将出来,确是飘逸无伦,变化万方。一开始李志常和她还能互有攻守,到后来对方出十招他只能还七招,到现在他十招之内倒只能偶尔还上一两招。好在他不动如山,意守于内、神散于外,护住全身、算得上水泼不进。只是久守必失,一旦他露出空门,对方立刻便是雷霆之势。他也想过卖个破绽,请君入瓮,只是对方出手太快,几乎可与皇宫那老太监比拟,到时只怕假破绽也成了真破绽。李志常想到难怪有人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两次遇到身法灵活轻快的对手,心中也是十分郁闷。不对,如果大家比出手快那还要招式干什么,李志常想到。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想不透的道理,他隐约觉得一旦悟透此理,或许远远比他从九阴真经获得的东西更重要。林环见他心神不属,神游天外,心中大气道:“这小子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   于是出手又重了几分,可惜她加强攻势,李志常仍旧无动于衷,一套全真派的三化聚顶掌在他手中使出来灵动如飞,招式流转间毫无破绽可循。李志常这时候似有所悟,自己不能比她出手快,但是只要看破对手的行动路线,就算对手比他快,他也可以后发先至。要知道高手过招如同电光火石,哪有余暇去思考对手的出手路线。   但是李志常天赋异禀,灵觉远甚于常人,他集中精神,对方的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他脑海里清晰的反映出来,甚至他产生一种感觉在动手之间,能看破对方尚为萌发的心理动机。原来经过回山路上的心意坚定,李志常的心灵境界已然上了一个台阶,此刻他对敌之下,潜能勃发,神通自现,有了洞穿先机的异能。当然这不是无敌的能力,如果有人能够将武功练到‘有意无意之间’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也就看不透了。   李志常悟通此种关节,一声长笑,有不尽的欢喜。只见他化掌为劈朝身前右边空处劈去,对方马上脸色大变,因为不出意外,她马上就要挨对方一掌,她于这千钧一发之际强行转开,李志常乘胜追击,她已然无法抵挡,颓然道:“罢了,我认输。” 第十六章 两年   李志常微笑道:“前辈,承让了。”   “说吧,你是自己进去,还是让我们带你进去。”   “在下对墓中确实不熟悉,还得前辈带路。祖师所留武功却是刻在。”李志常正欲说出重阳遗刻所在。   “且慢,你只需告诉我就是了。传音入密你总会吧。”林环道。   “好吧。”李志常点头。   林环叹了口气,李莫愁不愿再活死人墓终老她也强求不得,只是这玉、女心经却是不能传她了,王重阳所留武功既然能克制玉、女心经那就更不能给她知晓。“也罢也罢,过两年等她长大,就放她下山吧,到时她爱去哪就去哪,也不枉这一番师徒之情。何况她既然没学到门内最高武功,纵然为恶也不会太过。”林环心道。只是她这些小心思又不足为外人道。李志常虽不理解,却也不反对,他的目的只是重阳遗刻,其它之事只是末节。   李志常自那日得到允许进入墓中,遍览重阳遗刻已过去两年。重阳遗刻说到底不过是九阴真经的一小部分,比之黑风双煞所得九阴真经下半也是远远不及,不过其中记载的武功所引出来的思路却是发人之未想,别开生面。   更让李志常高兴的是因为他将全真心法给了古墓派,林环不欲占他便宜又将玉、女、心经给他观看。玉、女、心经虽然是上乘武功,比之九阴真经还是不足,不过李志常从中所获远胜于重阳遗刻,真乃意外之喜。   你道是为何,当年王重阳得知林朝英在活死人墓中逝世,想起她一生对自己情痴,这番恩情实是非同小可,此时人鬼殊途,心中伤痛实难自已,于是悄悄从密道进墓,避开她的丫鬟弟子,对这位江湖旧侣的遗容熟视良久,仰住声息痛哭了一场,这才巡视自己昔时所建的这座石墓,见到了林朝英所绘自己背立的画像,又见到两间石室顶上她的遗刻。但见玉女心经中所述武功精微奥妙,每一招都是全真武功的克星,不由得脸如死灰,当即退了出来。   他独入深山,结了一间茅芦,一连三年足不出山,精研这玉女心经的破法,虽然小处也有成就,但始终组不成一套包蕴内外、融会贯串的武学。心灰之下,对林朝英的聪明才智更是佩服,甘拜下风,不再钻研。   其实王重阳一生自负却是太过偏执,玉、女心经专为全真教武功破绽而创立,如果王重阳结合玉、女心经弥补全真教武功的不足,那他武学境界势必会再上一层,也不会英年而逝了。   李志常没有王重阳的执念,却是看出心经价值所在。   重阳遗刻一经过目,李志常思索上十余日,即已全盘豁然领悟,只是玉、女心经如何与全真心法结合,却是大为繁难,非得潜心参悟非是一日之功,重阳宫中却不清静,不是闭关的好居所。李志常便禀明丘处机,阐明情况,在后山一株大松树下搭了间小茅屋以蔽风雨。茅屋上扯满了紫藤。李志常素来淡雅,所住的茅屋前便一任自然,惟有野草。   年余之间,内功外功俱皆精进。再一年将重阳遗刻、玉、女心经及全真心法熔于一炉,创出了属于自己的内功。他这一门新的武功注重人体自身潜力,大成之后,一切神通,悉皆自足,举手投足间便有莫大威力,故而取名‘神足经’。他此刻武功大臻圆熟,自信纵使五绝亲临,也要打过一场才知高下。   李志常此刻神功大成,心中畅快,便拿起去年用掉落的松枝做成的长笛,吹奏起来。他此刻内功深厚,并世难寻匹敌者,笛声所及之远还到了重阳宫。   尹志平此刻正与孙不二的俗家弟子程瑶迦讲解全真剑法,全真派威震南北自然开销甚大,所以在贫苦人家选择天资根骨上佳者如赵志敬之流之余,也多收豪门大族的子弟弥补开销。如尹志平和程瑶迦都是大族出身,家中富贵不逊于一般公侯。这也是赵志敬向来看尹志平不顺眼的缘故。   尹志平正给程瑶迦讲到这一招“顺水推舟”的妙处,却发现程瑶迦神思不属,问道:“师妹,可是师兄讲的不好?”   程瑶迦不禁俏脸微红,讷讷道:“尹师兄,似乎外边有人在吹笛子。”   尹志平只见程瑶迦云鬓如雾,香腮胜雪,脸上羞涩之情,实是难描难言。一时间也是痴了,好半晌没回过神来。程瑶迦禁不住尹志平这般直视,拉了拉他道袍,道:“师兄可听到了么?”   尹志平这才回过神来,暗道忏愧,他内功已经深有根底,此刻集中精神自然笛声。大奇道:“咱们宫中无人会吹笛,此刻笛声从哪来的。”   程瑶迦道:“师兄我们练半天剑也累了,不如去看看这笛声究竟来自何处?”   尹志平禁不住她这般软语恳求,稀里糊涂便答应了。两人顺着笛声竟然慢慢来倒后山,这时候李志常微微一笑,“师妹不用猜了,看来是大师兄在后山吹笛呢。”他虽然这样说,心底却无比震惊,后山到重阳宫少说也有七八里,大师兄能将声音送到,其内功即使没到道家练气士所说‘天人化生’的境界,恐怕也不远了。这两年李志常在后山结庐而居,几乎不通音信,更没有显现身手,重阳宫中新进的弟子好多都不知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尹志平几次去见李志常要不是李志常对着松树发神、要么就是诵读道经,却没见他练过武。   而他这两年来日夜苦练,内功外功已经大有增长,即使丘处机也不如他了,自忖即使不及李志常,也相去不远。哪知道如今看来差距反而更加大了,不由得熄了心中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尹志平收起心思,接着道:“程师妹你入门以来恐怕还没见过大师兄,大师兄俗名叫李志常,乃是家师自小收养。大师兄武学源深,乃是我全真教自王重阳祖师之后,天资最高者,你若是能得他指点加下,可抵过你三年苦修。何况论关系你与大师兄也是颇有渊源。”   程瑶迦问到到底有什么渊源,尹志平只是笑而不语。这时候山上笛声收歇,“志平你和程师妹来得正好,我昨日刚刚炮制好一砖松茶,却是便宜你们了。”这道声音从山腰上传来,两人如同有人在耳边轻诉,尹志平不由得更加亲钦服。程瑶迦却是功夫尚浅不知刚才笛声传入重阳宫和这时李志常这手‘千里传音’的妙处,只是对李志常在半山腰上能听到他们说话,大为惊奇。心下道:“这位大师兄耳朵可真是比狗还灵。”又想到把师兄比作狗却是大为不敬,十分好笑。暗道一声:“大师兄千万不要怪罪我。” 第十七章 程瑶迦的心事   两人转过山腰便看见一块空地,空地中间耸立着好大一棵松树远远望去华盖高耸入云,遗世独立。程瑶迦想到自己来终南山快两年了,居然没有发现这么个好去处。松树之下是个茅屋,屋前野草丛生却不杂乱。屋前是个石桌,坐着一人,月白色道袍有些破旧,但也干净。再看那人面目还算白净,总看不真切,一双眸子就像山边的清泉似的,清澈有神。   山风徐来吹动他的衣袂,似是要乘风而去似的。这是程瑶迦对这个年轻道士的印象。尹志平和程瑶迦一会走到石桌前,李志常微笑道:“坐吧。”   尹志平不用多礼,径自坐下,程瑶迦前旗裙摆,隐隐一拜,道:“清净散人门下程瑶迦见过师兄。”   李志常道:“不必多礼,算来我也算孙师叔半个徒弟,你莫要拘束。”   程瑶迦心中好奇,却又不便发问,尹志平似乎看出她的好奇,却憋着不说。   李志常道:“为兄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能请你们喝茶。”尹志平笑道:“程师妹你今天却是好福气,平日里,师兄可不轻易请人吃茶。”   李志常瞪了他一眼,对程瑶迦微笑道:“却不是师兄小气,我这茶与别处真有些不同,虽不耗时,却也颇费心力。我也是平日里闲暇时才慢慢酌饮。”只见李志常回屋里取出一块茶砖,漆如点墨,他如玉一般洁白的手往茶砖一拍,飞出道茶叶分别落入茶壶。壶中早已蓄满清泉,李志常将茶壶放在手掌之上,不一会程瑶迦便听到壶中沸腾的水声,只是不论如何沸腾,壶盖始终紧闭,无一分水汽冒出。她却不知,李志常掌心生出一股吸力,紧紧吸住茶壶。   这却是李志常从九阴神爪悟出的道理,旁人也难以知晓。九阴神爪,爪力无比,鬼气回荡,不攻自惧。其爪可使头骨成孔而不碎,爪心有强大的吸力可隔空取物或吸取他人功力,爪指有强大的透劲可隔空伤人。一收一放,一开一合,合乎武学大道之理。李志常取其爪心吸力的道理,却是从中悟出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擒龙功。   过了半刻,茶壶中射出三道水箭,奇的是这三道水箭同时从壶嘴射出,不分前后,同时落入三个茶碗。茶汤清亮,色泽明黄,犹自在沸腾。尹志平道:“师妹,这茶汤却是要趁热喝。”   说罢也不管水还在沸腾,一饮而尽。李志常微微一笑,示意没事也一口而尽。程瑶迦虽然害怕,看他们都没事,便大着胆子,轻启朱唇。这茶汤虽然沸腾,但是入口温度并不高,落入喉中化作一道暖流,好不舒服。然后丹田升起一股热气,沸沸扬扬沿着奇经八脉急速走了一圈。   只这一圈内气便深厚了一层,胜过程瑶迦一月苦修。个中好处,程瑶迦确实不明白,不过饮这茶很舒服倒是直观感受,就连因为这几日潮信初来的虚弱也一扫而空,她想到这里不禁有点羞涩。   李志常谈吐风趣,温和有礼,也不因程瑶迦女儿身份有所顾忌。谈起江湖趣闻,仙侠隐事十分动人。无论程瑶迦有什么问题,皆能做出有理有据的回答。李志常功夫圆满,心情也好,便给他俩说起了天龙八部的故事。“话说北宋之时,云南大理无量山上有一门派叫做无量剑派……”   程瑶迦问道:“那段誉的六脉神剑真的能隔人于丈外用无形剑气伤人?”李志常道:“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六脉神剑是从一阳指演化而来,而五绝中的南帝段皇爷已经将一阳指练到前无古人的二品境界,我跟段皇爷武功应该差不多,也不能用指力发人于丈外。想来这其中应该有别的关窍。”李志常继续讲故事,程瑶迦却注意到他把自己跟南帝相提并论,很快就听得入神。   尹志平很快就沦为打酱油的角色,心里悲愤道:“又给大师兄做了僚机。”至于僚机这词自然是李志常教给尹志平的,不必细表。自那日后,程瑶迦倒是有事没事上后山来请教,李志常有这么个可人相伴,倒也舒畅。   “师兄这件道袍是给你的。”程瑶迦有些害羞道。李志常看到这件道袍跟他身上款式一模一样,一针一线细密有致,心道:“她一个富家小姐,肯做针线活,倒是难为他了。”   程瑶迦心如鹿撞,道:“我只是看到师兄的道袍有些旧了,恰好在山下镇上的裁缝店看见这件道袍跟师兄所穿的款式一样,便买来了。”   李志常眨眼间已经换好新衣,笑道:“师妹啊,你真是太有眼力了,这衣服连尺寸大小都恰好合适。”   程瑶迦大羞,转身跑下山去,耳边却是李志常的传音:“走慢点,别摔着了。”李志常有美相伴,倒也十分乐趣,只是好景不长,一月之后,程瑶迦家中传信,叫她回去宝应,让李志常少了人伴不免有些惆怅。   望着晚霞,对着尹志平道:“程师妹走之后,这山上就我一个人,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却突然有点惆怅,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尹志平心道:“我不是人么?”   然后李志常收起惆怅,脸色一变道:“你说西域白驼山有人来中原了?”尹志平道:“这是洪帮主派人传来的消息,因为我们全真教毕竟与白驼山颇有仇怨,所以洪帮主叫我们多加防范。”   李志常轻声道:“不妨事。我也好久没下山了,此番静极思动,正好去会一会这白驼山的人有什么高明之处。至于你就留在重阳宫中吧,几位师伯师叔都出去了,重阳宫总得有人镇守。”   尹志平道:“师兄师傅临走前不是叫你掌管宫中事务么?”   李志常对着尹志平道:“咦,有这样说过么?志平我昨天想出一招白虹贯日,也不知道有什么缺陷没有,要不你帮师兄一个忙,试下。哎,我最近突然有很多武学上的领悟,天天都有新招想出来,这重阳宫中也只有你能陪师兄试试招了。”   尹志平正色道:“我觉得重阳宫里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什么事师弟也能应付得了,哪用得着师兄出马。”李志常拍拍尹志平肩膀道:“志平啊,哎,我发现你这个人,哎,不说了。” 第十八章 郭靖与黄蓉   天色未黑,李志常到了张家口,来到一处客店,看见店外一匹小红马,微微一笑,进入店门就听到,店小二冷冷的道:“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咱们总是做得出,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   然后看见一个满脸乌黑形同乞丐的少年对另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道道:“任我吃多少,你都作东吗?”   粗眉大眼的年轻人自然是郭靖,另外一个当然是黄蓉,郭靖道:“当然,当然。”   “小兄弟你请一个也是请不如多请贫道一个。”   郭靖这时吓了一跳,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年轻道人,马钰教了他两年功夫,所以他对道士反而有几分亲近,况且这个年青道人长得十分亲切,眼神清澈并不像是奸恶之辈。   “道长若不嫌弃,小子自然愿意请道长。”   转头向店小二道:“快切两斤牛肉,一斤羊肝来。”他只道牛肉羊肝便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接着李志常和郭靖黄蓉攀谈起来,黄蓉作弄店小二暂且不提,李志常幽默风趣,黄蓉见识广博,郭靖二师父是个饱学书生,但郭靖倾力学武,只是闲时才跟朱聪学些粗浅文字,这时听来,这少年和李志常的学识似不在二师父之下,不禁暗暗称奇,心想:“我只道他是个落魄贫儿,哪知学识竟这么高。还有这位道长也是高明之士,不知怎么身上气息叫人十分亲切,中土人物,果然与塞外大不相同。”   郭靖于全真教的内功已经有了火候,李志常以全真内功为本创出神足经,若说全真教内功是玄门正宗,那神足经就是正宗中的正宗,如王重阳的先天功一般。所以两人所习内息同出一源,有些亲近也不奇怪。此刻李志常已经返璞归真,若不动手除了五绝那般高手,任是谁也看不出他身怀武功。   郭靖本不擅长言辞,遇到这两位不知如何,竟是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他本来口齿笨拙,不善言辞,通常总是给别人问到,才不得不答上几句,可是这时竟说得滔滔不绝,把自己诸般蠢举傻事,除了学武及与铁木真有关的之外,竟一古脑儿的都说了出来。   酒足饭饱后,自然是郭靖结账,李志常说道:“我醉欲眠卿且去,郭兄弟就此别过了。”郭靖还欲挽留,李志常借着这酒意跌跌撞撞走进了夜色中,只听得远远传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郭靖愣愣道:“小兄弟,道长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黄蓉乌黑的眼珠一转,装傻充愣道:“不清楚。”   郭靖一拍手道:“坏了。”   黄蓉心里紧张道:“什么坏了?”   郭靖道:“却是忘了问道长的名号,以后到哪去找他。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   黄蓉道:“我叫黄蓉,你叫我蓉儿吧。”   中都城里,长街之上李志常看着郭靖被完颜康欺负,不禁莞尔。后来完颜康眼看要伤了杨铁心,李志常身形一闪,握住完颜康的手道:“师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一只手抓住完颜康,一只手卸了杨铁心的兵器,在场众多武林好手竟然没一个看清楚他的动作。完颜康一看见是李志常,心气先就弱了三分,又突然想到王府中的梅超风心里又强了一点,不过此时他身边可没一个人惹得起李志常,于是完颜康笑道:“原来师兄来到中都,怎么不提前给小弟说一声,正好今晚给师兄办一桌,接风洗尘。”   这时候一个头生三个肉瘤,面貌奇特的人,正是三头蛟候通海,他从人群中挺着钢叉疾挤出来。另一边厢三人气喘吁吁的赶来,正是黄河三鬼,却少了个断魂刀沈青刚。候通海他本来是来追黄蓉的,看见完颜康被李志常制住,他离得远,没听见完颜康说什么,护主心切之下道:“兀那恶道放了小王爷。”这也是个浑人,挺着钢叉朝李志常面门刺来。完颜康大叫道:“不可。”   梁子翁和灵智上人也喊道:“侯二爷别出手。”脚底却是不动,存心看候通海出丑。   彭连虎确实和鬼门龙王沙通天交好,候通海又是沙通天的师弟,却是不得不管,喊道:“李道长手下留情。”他虽这样说,却使了一招虎爪手朝李志常袭来,这是为了让李志常分心,不能全力对付候通海,当然他也存了能够出其不意伤下李志常的心思在里面。   这其中缘由十难分解,郭靖在旁边看着,警示道:“道长小心。”   只听得铮的一声,候通海的钢叉断为两截,彭连虎一只手垂着,显然受了伤。原来就在刚才,李志常弹指之间连叠了十三重暗劲,一重力道胜过一重,竟然徒手把这精钢所制的钢叉断为两截。而彭连虎的虎爪手也被他随手破解,顺便点了他右手肩井穴。   李志常笑道:“彭寨主得罪了,贫道刚才没收住手,勿怪。”候通海还要理论,却被彭连虎拉住到一旁,彭连虎心道:“两年不见,这小子武功已经到了这般可敬可畏可怖的境界。”   完颜康干笑道:“师兄神技,真是叫小弟大开眼界。”   突然西边一阵喝道之声,十几名军汉健仆手执藤条,向两边乱打,驱逐闲人。众人纷纷往两旁让道。只见转角处六名壮汉抬着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过来。   小王爷的众仆从叫道:“王妃来啦!”完颜康心道:“谁把母亲叫来了。”上前去,探入轿子,跟包惜弱说了几句,然后只听得轿内包惜弱说道:“怎么跟人打架啦?大雪天里,也不穿长衣,回头着了凉!”接着用娇柔的声音继续道:“是丘道长的大弟子来了哩?”只见绣帷一角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秀眼、几缕鬓发。   李志常上前微微躬身道:“贫道见过王妃。”   包惜弱道:“好孩子,说来也许久没见过丘道长了,哎,要是郭大哥的孩子若在恐怕也跟你一般大了。”   李志常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引起郭杨数十年悲惨命运的女人,长得确实美貌,但说倾国倾城倒也未必,只是完颜洪烈痴心不改,只能说罗卜青菜各有所爱。   包惜弱自觉失言,继续道:“要不你跟康儿一起来王府耍会,王爷也喜欢结交江湖中人的。”   李志常道:“王妃我这边还有事,等晚上有空就来叨扰。”   完颜康也插嘴道:“师兄,小弟在舍下恭候。天寒地冻,正好围炉赏雪,你和这位郭兄弟便请来喝上几杯罢。”接道:“母妃,我们回去吧。”说罢扬鞭而去。   李志常道:“郭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第十九章 无情总被多情恼   候通海见斗不过李志常,却没想放过黄蓉,又从远处拿着断叉奔来。李志常身子一动,阻住候通海,说道:“这小小姑娘你确实不要惹为妙。”   候通海自忖万万不是李志常的对手,彭连虎等人也走了。恨恨道:“小子你小心点,别落单在我手里。”   李志常武功虽然高,在黄蓉眼里也没什么稀奇的,看他赶走了候通海,便来到郭靖身旁。李志常不以为意,只是却没见到王处一,看来自己无形中改变了许多事。他们几人走回下榻的客栈,进了客房,不一会黄蓉已经换回女装,美若天仙,李志常心道:“程瑶迦、李莫愁已经是人间绝色,但仍然远不及黄蓉。”   郭靖目瞪口呆,说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黄蓉嫣然一笑,说道:“我本是女子,谁要你黄贤弟、黄贤弟的叫我?”   李志常哈哈一笑:“郭兄弟你可真是够木的。”然后转头对着杨铁心道:“杨大叔你的伤不碍事吧?”   杨铁心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李志常道:“我叫李志常,是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弟子,来,我先帮你治下伤。”原来李志常离得远,杨康的九阴白骨爪已经伤到了杨铁心,说罢运指如飞,点住杨铁心伤口,又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瓶子,给穆念慈,说道:“姑娘白色的内服,黑色的外服,三日之内伤口不可沾水。”   穆念慈给杨铁心上好伤口,杨铁心道:“谢过小道长,不知令师在何处?”   李志常道:“我也不知道来来郭兄弟。”   李志常招呼道郭靖道:“郭兄弟你父亲叫什么?”   郭靖老老实实道:“家父郭啸天。”   然后郭杨二人抱头痛哭,自是不提。   “这么说来,那大金国的小王爷是我的儿子?”杨铁心不敢置信道。   李志常点了点头,说道:“我那师弟却是富贵中人,杨大叔还是死了父子相认的心吧,至于你夫人对你倒是旧情难忘,如今住的地方也是你家旧时模样,可是你如果贸然相认,那赵王府高手众多,你若是要带你夫人出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杨铁心知道李志常武功高强,如果他肯帮忙,自然有成功的可能性,只是他和李志常只是源于丘处机才有了交集,李志常今日救下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求他却是得寸进尺。   李志常自然也不愿意帮杨铁心救出包惜弱,在他看来杨铁心救出包惜弱又如何。完颜康是断然不能抛弃荣华富贵的,母子连心,包惜弱又如何舍得完颜康这个爱子,他又何苦搅进这是是非非。完颜洪烈说实话对包惜弱算得上痴心不悔,能让包惜弱这个汉女当上王妃其间付出心血何尝少了,明知完颜康不是亲子仍旧视若己出王府之中更没有其他子嗣。两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又岂能用一句‘有缘无分’说得清。   李志常又想到即使天下无敌的王重阳,也不是和林朝英几十年爱恨纠缠难以分解。这些情绪一闪而过,无论前世今生李志常都未动过真情,他固然爱红颜、爱美食、爱武艺,却是经历这世间必然有的过程。从根子里,李志常便是个无根之人,视红尘如游戏,用一句天性凉薄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做事极有分寸,在外人看来他这人叫人亲近,不知他心底冷漠,是个天生的求道种子。   穆念慈却是心忧杨铁心,她今天已经知道那王府实在是人多势众,她深受杨铁心养育之恩,又熟知杨铁心性子宁折不弯,那王府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找到义母问个明白。只是这一去、势必难以回转,若是没有李志常照料,今天她父女两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她终归是女儿家心细,见得那王府众人都十分忌惮李志常,那小王爷更是对李志常礼敬有加,若有李志常帮忙,至少杨铁心性命无碍。   一念及此,她双膝跪倒:“还望道长看在邱真人份上帮一帮义父,到时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李志常哪能让她跪下,虚手一扶,穆念慈便感觉到一股柔和却不可阻挡的力量让她不得不起身。   正在此时赵王府相人来请李志常,李志常道:“完颜康到底是我师弟,王府我还得去一趟,杨大叔你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去了,郭兄弟、黄姑娘勿要急着走,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喝上几杯。”   到王府前。只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   忽听鼓乐声喧小王爷完颜康头戴束金冠身披红袍腰围金带已抢步出来相迎,李志常见他这副富贵打扮,心想:“这小子恐怕骄奢之气已经深入心底,哎,虽然我不欲搅入这趟浑水只是将来师傅若是帮忙,这赵王府高手众多,即使丘处机也落不下好处,到时他也得搅进来。”只是这天下事若是都用武功能解决,那就好办了。   王重阳武功天下第一,还不是抗金失败躲入活死人墓,‘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李志常刺杀金帝失败后,已然明白打打杀杀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当然武功不是万能的,没有武功却是万万不能的。若是杨铁心有东邪西毒那样的武功便也不会家破人亡。自古红颜祸水,郭靖武功若是不高,也难以和黄蓉厮守。   他念头转得极快,也不言语随着他走进厅堂。完颜康请李志常在上坐了说道:“师兄光降真是三生之幸。”   说了会子话,李志常油盐不进,这完颜康实在气不回李志常,两人径自而起到了花厅。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李志常暗暗记着地形,却是想到梁子翁那条宝蛇。   花厅中有六七人相候。其中一人额头三瘤坟起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双手叉腰怒目瞪视。他是个直人虽吃了李志常的苦头却是不怕真真是个浑不愣。一人是千手人屠彭连虎、一个是长白参仙梁子翁、一个是西藏秘宗高手灵智上人、一个是鬼门龙王沙通天这人实是太丑。李志常不由耻笑起来。那沙通天道:“小子你笑什么?”他不知李志常的厉害。   李志常笑道:“我笑你长得实在有点渗人。”   沙通天怒道:“好小子,够胆?”呼的一掌,猛向李志常胸前击来。 第二十章 满座皆是屠狗辈   沙通天倏地窜前,这一下快得出奇,只听“嘭”的一声响,双掌已结结实实的击在李志常胸前。他一击即退,不待李志常还手,已退出在两丈以外。沙通天厉声道:“你中了我‘惊涛掌’掌力,已活不到明天此刻,这可是自作自受,须怪不得旁人。”   两年前,李志常的武功已远非彭连虎沙通天之辈所能及,这时他内外兼修,渐臻入神坐照的化境,沙通天的“惊涛掌”虽然霸道凌厉,却如何伤得了他?只不过李志常存心要给这群人个下马威,因此便任他拍击自己三掌,竟不还手。   沙通天的‘惊涛掌’实在黄河水道二十年苦练而来,已能一掌拍碎三尺厚的石板,实是凶蛮霸道。他见李志常中了自己双掌,定已内脏震裂,但仍是笑吟吟的浑若无事,心想:“这小子临死还在硬挺。”转身向完颜康说道:“小王爷在下却是失手不小心伤了你的客人,只是乘着他还为倒毙,不如赶快送出去,还能见的家人最后一面。”   李志常抬起头来,按住剑柄朗声说道:“鬼门龙王却是徒有虚名,见识短浅,或不知世间武学多端,诸家修为,各有所长,凭你这米粒之珠又何曾见识的我这玄门正宗的手段。”说罢纵声长笑,笑声雄浑豪壮,直有裂石破云之势,显是中气沛然,内力深湛。   沙通天一听,知他竟然丝毫未受损伤,不由得脸如死灰,身子摇晃,这时才知他让了自己三掌,自己可绝非他的对手。其实沙通天这掌力已经足以在偌大的武林跻身一流,不然他也不能在黄河水道独霸一方。换做平时哪怕十年也未曾能见到可以受他一掌毫发无伤的人。   梁子翁等人尽管知道李志常厉害,彭连虎候通海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但究竟如何厉害法,也无从知晓,心中虽然承认李志常比他们厉害,却也觉得强的有限。他们赵王府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总能让他讨不了好,此刻才知道李志常的可怕。此时两宋之际,三国评书十分流行,都不由想到:只怕古人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说的就是这人这般吧。   然后李志常冷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请沙龙王受贫道一招。”李志常有心示威,却也不想显得自己好脾气,故而决定惩戒沙通天一番。沙通天早被他吓破了肝胆,哪还敢还手,他也是武林中的好手,此刻却被吓得不敢动弹。也是李志常早就算到他胆魄已破,方才出招。不然一招之间要制住对方还不容易。   突然沙通天身旁转出一人,双手推出,平平无奇,却有一股沛然不可阻挡的巨力。李志常刚才受沙通天三掌虽然无事,气机总归有点滞涩,然后又不愿出十成力道,不然还未开席就见血,有失做客之道。所以十分力道只用出了五分,两掌相接,再加力道也来不及。李志常身形微晃,来人却是退了三步有余。虽然高下立判,总归不是那么圆满。见李志常也不是那么如神魔般不可战胜,彭连虎等人又重拾信心。完颜康心头也大松一口气。   李志常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甚是潇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   完颜康笑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欧阳公子从未来过中原,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见罢?”这人突如其来的现身,连彭连虎、梁子翁等也都并不相识。大家见他显了一手功夫,心中暗暗佩服,但西域白驼山的名字,却谁也没听见过。欧阳克拱手道:“本该早几日来到燕京,只因途中遇上了一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   李志常心道:不知欧阳锋到了没有,今夜赵王府高手云集,若再加上欧阳锋即便是他也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把握。中原五绝称雄于世,不仅是他们武功高不可攀,而且在世的四绝南帝北丐东邪西毒皆是华山论剑过,是当今世上少数有过和绝顶高手过招经验之人,而且还是和其他三绝都交手过。单凭这份经验也是旷世机缘,不然裘千仞一双铁掌功由外入内,参透化境,却总是比其他四绝差了那么一分,老顽童周伯通全真武功已经练得练无可练,才自行创出空明拳,仍旧差黄药师半分,也是因为那分经验所致。   至于说周伯通双手互博可以胜过五绝那更是大缪,双手互搏虽能使出不同招式,却不能内力陡增一倍,初次使用固然能有惊人之效,不过无论何等招数在绝顶高手面前也只能用一次,之后就不管用了。   李志常跟赵王府中人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完颜康又压低姿态,李志常也不是眼底揉不得沙子之人,即使完颜康贪图富贵,品行不好,终归不如郭靖那般天生正直可以结交,但对李志常从来都很恭敬,李志常也没理由刻意针对他。   完颜康请李志常上座,李志昌自无不可,欧阳克刚才和李志常对了一掌,心知这道士武功不弱,不过他不知道刚才李志常未出全力,倒也不害怕。欧阳克也是聪明之人,若不是沉溺女色,耽搁了武功进境,凭他是西毒传人,此刻武功就算达不到欧阳锋壮年水准,也可以达到李志常武功未大成的程度。他心底印痕,面色不显,倒也和李志常完颜康有往有来说着趣话。三人各自出身不凡,又饱读诗书,说话水准也不是彭沙之流可以比拟,只有梁子翁为人热情,年纪又大见识也广才插得上话。   李志常笑道:“梁翁年纪不轻,却白发如银,脸色光润,犹如是童颜白发,神采奕奕,真可谓古人说的善于养气。曹孟德更有诗云‘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他见梁子翁养身有道倒是诚心赞叹,无半分虚假。   梁子翁平生最得意的便养颜益寿此刻被李志常这般宗匠高手说起,更是得意不已,他本是长白山中的参客,后来害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从他衣囊中得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照法修练研习,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药理。   此刻谈性一起,虽然没说到关翘处,但是其中透出的上古练气士养身之理,也让李志常大开眼界。至于梁子翁所说采阴补阳,自然嗤之以鼻,到底梁子翁不是正统道士,虽得奇遇终究不能窥到上乘法门的奥妙。   突然李志常脸色一变,语气森然道:“欧阳公子好本事,却是贫道疏忽,忘了你白驼山的看家手艺,今日所赐必有厚报。” 第二十一章 来去自如我辈人   他倒是不怪欧阳克暗中下毒,卑鄙下流,只恨自己过于托大。他精通药理,本不该到现在才发现,只是神功初成,自负无比,终于失了‘谨慎’二字。还在若是剧毒之物,混入饭菜、酒中很难掩盖,欧阳克还未到欧阳锋那种能将毒理用到化境,于无声无色杀人的境界,所以李志常暂时用功力把毒逼住,只是这样一来十停功夫就去了九亭。欧阳克冷笑道:“你中了我白驼山的蛇毒,死到临头,兀自不自知。”原来欧阳克见李志常年纪跟杨康差不多大,武功又这么高。又在席间听到完颜康无意透露出李志常是全真教的传人,他见识不同一般,欧阳锋一生所憾便是没能得到九阴真经,当初上终南山反为王重阳算计当真是一生恨事。   所以欧阳克便怀疑李志常学了九阴真经的功夫,才在这般年纪有了这般可怖的武功。本来凭他的毒术万万满不了李志常,好在他来中原欧阳锋担心他遇到敌手,所以给了他一点欧阳锋制出的蛇毒,李志常一时不察,却是着了道。欧阳克一旦出手,绝不容情。李志常此刻头晕目眩,右手抬起,正要发招,突然眼前白影微晃,背后风声响动,疾忙向前飞跃。欧阳克左拳钩击,李志常此刻反应迟钝只得竖臂相挡,倏忽间欧阳克已窜到他背后,双手五指抓成尖锥,双锥齐至,打向他背心要穴。桌上变化莫说梁子翁、彭连虎等人,就连完颜康也没想到。梁子翁对李志常印象不坏,心道:“这招确实难挡。”   李志常无奈之下只得使个懒驴打滚,不过李志常这招不同于一般的懒驴打滚,乃是真经所载的蛇行狸翻之术,这身法在地上翻滚,端得是灵动异常。只见李志常在地下滚来滚去,灵便之极,欧阳克手抓足踢,哪里碰得到他的身子?   李志常心中大恨,他几十年来何曾受过如此大辱生平第一次起了杀心。也不再压制毒性,眼见抽了个空,来了个鲤鱼打挺,一招大伏魔拳毫无保留。只是他中了蛇毒,行动不免少了迅捷,十成功夫只全力发挥出五成。只是轻伤了欧阳克,不过这一拳之后,李志常心中火气消去小半,神智复又清明,便趁王府中人还没反应过来,强行用出移形换影的身法冲出院外。   众人已是追赶不及,只得眼睁睁看他逃出王府。彭连虎等人心想:幸好刚才没参合进去,这人武功又高,性子喜怒不定,全真教威震南北也不好对付,他们可没欧阳克那般背景,有恃无恐。李志常跳出王府院墙,并没有远逃,而是绕道赵王府后院,再进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凭他欧阳克、完颜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李志常有这般胆量重新躲进王府。他在这后院中找了个隐蔽地方,潜心运功,只是这蛇毒果然厉害异常,刚才强运真气脱身,已经让它侵入了经络,起码也得大半年细细调理才有希望去除干净。幸好李志常知晓梁子翁的宝蛇在王府内,只要取了蛇胆,就算不能去除蛇毒,也能大大缓解毒性。大半时辰后,李志常起身,这是听得远处有脚步声,然后探出头只见前面灯光一闪,一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我的小亲亲哟,你不疼我疼谁个?还是疼着我……”   一阵急一阵缓的走近。李志常从隐身处出来,迎了上去。那人一怔,还未开口,李志常手腕一翻,一柄明晃晃的剑光已抵在他喉头,喝道:“你是谁?”本来李志常用指抵住他喉头便可要他性命,这只是个普通下人哪清楚他李志常的厉害,所以终究不如这无常剑锋更来得有威慑力。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隔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府里的吴管家。你……你干甚么?”李志常寒恻恻道:“干甚么?我要杀了你!你是管家,那好极啦。小王爷请来那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的那些药放在哪里,放在哪里?”吴管家道:“我……我不知道啊!”   李志常又改口道:“就是那个姓梁的老头那里,你不知道我只好把你杀了。”   吴管家磕磕绊绊道:“知道,大侠饶命。”   李志常冷冽道:“带路。”   吴管家,刚走得几步,一柄冰寒彻骨的利刃已架在后颈,只听李志常道:“到梁老先生那里去。”吴管家走了几步,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李志常道:“不拿到药,你的脖子就是喀喇一声,断成两截。”说着按住他的脑袋重重一扭。吴管家大惊,冷汗直冒,不知哪里突来了一股力气,急往前走。路上接连遇见七八个仆役侍从。众仆见李志常与他在一起,也无人查问。   来到梁子翁所住馆舍,吴管家过去一瞧,馆门开着。李志常一把敲晕这家伙,他眼力极好却是看见郭靖身子已被条大蛇缠住,鼻眼眉都贴在蛇身之上,全身动弹不得,只剩下嘴巴往蛇颈咬下。李志常心道:郭靖这小子怎么也来王府了,他拔出无常剑,刷刷一剑,把蛇砍成数截,熟练地从蛇身上取出蛇胆,也不怕腥味浓重,张口服下,果然蛇毒立马就被压制住。   只是他今日元气大伤,还需的几日调理。只是郭靖累得筋疲力尽,扶着桌子想起身向李志常谢礼,只是双脚酸麻,过得一会,只觉全身都是热烘烘地,犹如在一堆大火旁烤火一般,心中有些害怕,但过不多时,手足便已行动如常,周身燥热却丝毫不减,手背按上脸颊,着手火烫。李志常道:这傻小子却是得了天大福缘。他功参造化,一般的天才地宝已经对他没了助力,倒也不嫉妒。   李志常想到做事情要十全十美,郭靖这傻小子不懂收摄,不免白白浪费了药力,确实可惜。暗声喝道:“郭兄弟,我教你导气归虚的法门。”当下连比带说,将法门传授了他。   郭靖原本就有全真内功的底子,此刻李志常一说便已经明白,不及等到听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这法门却是李志常神足经的内功法要,实是内外兼修的无上宝典,果是精妙绝伦,郭靖一经照做,四外流窜的气血便即逐一收入脏腑。医书中称人体内部器官为‘五脏六腑’,‘脏’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聚集积蓄之意。这时得李志常的指点,将这些气血逐步藏入内府,全身真气也跟着流转,原来神足经脱胎于全真内功。   此刻郭靖体内的全真真气受此激发,跟着气血流转,到越来越舒畅,郭靖只觉轻飘飘地,似乎要凌空飞起一般。只他这一番奇遇岂止二十年修为可换来,自此郭靖潜力大增,远非功力增加可以描述。若是他只喝宝血没遇到李志常传授神功,不过增加了抵抗蛇毒然后功力增加而已,此刻得了李志常的指点,便能将蛇血效用发挥的淋漓尽致,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浪费。 第二十二章 可堪一击   李志常此刻武功还未尽复,不欲再生事端,拉住郭靖道:“傻小子,还不走。”郭靖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一紧,对李志常道:“李道长,不好,蓉儿还在花园。”   他先本来不欲管他们死活,后又想到要是黄蓉被抓住,肯定就便宜了欧阳克那小子。李志常想到他才被欧阳克暗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再占便宜。   他这心念一动,便断了抽身离开的想法,微笑道:“既然黄姑娘还在,我们万万不能抛下她。事不宜迟,迟则有变,郭兄弟动身吧。”   郭靖和李志常奔出,只见在那王府花园中小丫头黄蓉正与沙通天交手,郭靖自知远不如沙通天,求助于李志常。李志常看前面王府侍卫围过来,一招‘无边落木’连伤二人,周围侍卫不敢轻易动手,只把他二人围进包围圈,李志常冷冷看着完颜康道:“师弟,你若是此刻给我交出欧阳克,我们还有同门之谊,如果你执意要跟我作对,倒是拳脚无眼,须怪我不得。”   欧阳克心里惊讶道:“这小子刚才中了叔父的蛇毒,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大是不该,难道这是因为九阴真经的神妙。”心头对这门神奇的武功更加热切。其余人纳闷的是李志常为何去有复返。   完颜康先前在欧阳克暗算了李志常的时候没有和欧阳克反目,他此时又怎可舍欧阳克再讨好李志常,他是个极有决断的人,道:“梁老先生、灵智大师我师兄中了蛇毒,恐怕有些身体不适,你们带我师兄去找个静室休息一下。”   他见彭连虎、沙通天、候通海三人皆是在李志常手中吃了亏,对他们已经失去了信任,又点出李志常中了毒正是虚弱的时刻,打消了梁子翁和灵智上人的顾虑,他叫二人动手也是向欧阳克表明自己的立场。一句话之间蕴含如此多的心思,可见杨康心机之深。   梁子翁和灵智上人相视一眼,他们知道李志常身负绝技,不敢大意,一左一右,一个人出腿、一个用掌向李志常发招。梁子翁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绝,在关外享大名逾二十年,这一腿当者立毙,端的厉害无比。哪知他脚尖将到未到之际,忽觉“冲阳穴”上一麻,大惊之下,立即闪回。这“冲阳穴”位于足趺上五寸,被人拿正了穴道,这一条腿便麻木不仁,幸好他缩脚得快,才没给拿中,但急踢急缩,自己扭得膝弯中一阵疼痛。   灵智上人自恃掌力造诣深厚,兼之手上有毒,当即挥掌拍出,李志常踏上一步,左手虚晃,右手已抓起灵智上人魁梧雄伟的身躯,顺势回转,将他头下脚上的举了起来。这一下快得出奇,众人但见灵智上人大红的袈裟一阵晃动,一个肥肥的身体已被举在半空,却未看清李志常使的是甚么手法。李志常将他向下掷去,扑的一声,灵智上人一个肥肥的光脑袋已插入花圃之中,直没至肩。原来这花圃之内的土壤甚是肥沃疏松,灵智上人身躯颇重,故而一头栽下去,埋在土里。   这却是李志常才吃了梁子翁的蛇胆,不免有些心虚,只是叫他知难而退,灵智上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身形一动,便给李志常瞧出他武功的破绽在颈后,是以一击建功。此番兔起鹊落,眨眼间王府高手已折其二,却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李志常身上。沙通天被李志常这里分了神,那里黄蓉何等机灵,立马脱开身,借机要走。   边上一身白衣的欧阳克那却是道:“姑娘多留一会吧!”错身飞出来一柄折扇向黄蓉击去,他已然中意此女多时了哪能让她就这么飞走了?他生性风、流,哪管得有李志常这般强敌在侧,想到“若得与佳人一夕欢愉,纵然旦夕间就要丧命,也是心甘情愿”,此谓色胆包天。李志常早就立下了不能让欧阳克得逞的心思,这回放回黄蓉他心大慰,那还能让欧阳克缠住黄蓉。   当下一招大伏魔拳使过去,欧阳克但觉李志常发来的拳掌之力中稳实刚猛,不可力敌。欧阳克大怒一招“忽左忽右”使出,正是他家传的灵蛇拳手臂一拐斜斜地击向李志常。谁知李志常不闪不避,任凭欧阳克这一拳打在肩膀上,他却不知此刻李志常功力未曾恢复,若是硬拼就算会落入下风,也可消耗李志常体力,而他这一招避实击虚,哪里是虚,活脱脱如同一拳打在钢铁上,反震之力,还伤了自己。   欧阳克闷哼了一声人从上方掉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脸上的白暂,不见了反是兴起了一层的潮红。这是因为李志常此刻功力外放不足,护体有余,受他一拳,激发了体内潜力反击。还不待李志常乘胜追击,王府中一阵箭雨袭来,李志常只得无奈身子一闪,用出金雁功一路疾驰,到了后院,正好郭靖黄蓉还在和侍卫纠缠。   李志常大喝道:“你们两个还在干什么,速走。”再一看杨铁心和包惜弱也在,暗叹一声,今天倒是走了什么霉运。他无奈之下,一身幻化出五道身影,五道身影或掌或拳,顷刻间就将周围的侍卫尽数放到。   郭靖心道:“李道长武功可真高,纵使我再厉害十倍也抵不过他两根手指吧。”   这门功夫是他从重阳遗刻里面悟出的武功,本来他若是全盛时期足可化作九道身影,此际力不从心,堪堪勉强幻化出五道。这门身法用在群战时候确实便利,于高手相争倒是没什么用处。门口刚好有侍卫的马匹,李志常催促他们上马,自己留下来断后。恰好黄蓉他们快要拐进巷子口,李志常反身正要跟上前去。   身后传来声幽铿铿似金属之音的话语:“小子我若是你,便应该立刻就走,不然就再也走不掉了。”最后一个‘了’字说完,李志常已经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中年人身材高大,身穿白衣,高鼻深目,脸须棕黄,英气勃勃,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恰好站在门口。   见到来人李志常就知道今夜此刻绝对是他生平未曾遇过之险,所有犹豫、后悔、怯懦他都抛之脑后,唯能感觉到的是无常剑透过剑身传来些许清凉。 第二十三章 一剑寒光   李志常缓缓拔出无常剑,心中无忧、无喜、无悲,所有负面情绪都消失了。适才在王府他没有拔剑,因为里面没有值得他用剑。他虽然是个道士,也自认为是个武学宗师,若是对付阿猫阿狗都用剑太没有格调了,当然他空手的功夫也不差,只是用剑更厉害一点。   武学之道差之毫厘结果就会大为不同。这时候完颜康等人已经赶来,就在这时李志常笑了,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幽幽道:“欧阳先生,你千里迢迢从西域来到中原,却是为何?”话未说完,一道剑光快得不可思议似要划破空间一般,朝欧阳锋奔去。若是常人看到对方援兵到来一定想的是趁着还没形成包围赶快逃跑,就连欧阳锋也是这么想的。万万没想到李志常有胆量这时刻出手,还是向欧阳锋这个当世武功最强之一的人出手。   欧阳锋惊叹道:“好一招‘沧波万顷’,王重阳复生也只能把剑法使到这一步了。”他虽然这样说这话,手却是不停,蛇杖摆动,在前面递了过来,两人各使器械,攻拒之间,更是猛恶。欧阳锋心中赞叹李志常招式神妙,若不是功力不足,足可以成为他的劲敌,李志常心道若不是他功力未复,未必会落入下风。李志常虽然落入下风,嘴上却不依不饶道:“若是重阳祖师复生,我怕是在中原见不到欧阳先生。”   欧阳锋被揭了短处,闻言大怒,手上的蛇杖攻得越发的紧,这时候完颜康等人早已出来,将二人围在中间。梁子翁等人都是武学高手,但见到二人器械上神妙的家数,又不禁为之神往,赞叹不已。武学中有言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剑法原最难精。武学之士功夫练至顶峰,往往精研剑术,那时各有各的绝招,不免难分轩轾。   二十年前华山论剑,欧阳锋对余人的武功都甚钦佩,知道若凭剑术,难以胜过旁人,此后便均舍剑不用。但他武功已经高得没边,即使不用剑改用蛇杖,反而更进一步。欧阳锋使动那蛇杖时含有棒法、棍法、杖法的路子,招数繁复,自不待言,杖头雕着个咧嘴而笑的人头,面目狰狞,口中两排利齿,上喂剧毒,舞动时宛如个见人即噬的厉鬼,只要一按杖上机括,人头中便有歹毒暗器激射而出。更厉害的是缠杖盘旋的两条毒蛇,吞吐伸缩,令人难防。数十招过后李志常已经左支右拙,只需再过百招李志常必然无一幸免。众人都可惜李志常这年纪轻轻的一代宗师只怕今夜难以善了。   李志常似乎没有担心自身的处境,神色如常。完颜康在旁边道:“师兄,你还认输吧,你和欧阳先生都是我的贵客,伤了谁都不好。”他语气诚恳,却是在动摇李志常的心志。   李志常没有搭理,十招之后,突然李志常剑光暴起,不顾自身安危,想要和欧阳锋以伤换伤,欧阳锋稳操胜卷,哪会和他拼命,收回蛇杖护住自身,只等他剑势回落。李志常要的就是这刹那时机,脚步移动突然向欧阳克那边袭去。他这样却是露出了空门。欧阳锋踏前一步,蛇杖如影随形。   好一个李志常,却不闪不避,在挨了欧阳锋一杖的同时,也一掌落在欧阳克身旁。他一番变招之奇之狠超乎欧阳锋想象,李志常重伤了欧阳克,这下前面都是些普通侍卫,他身如灵鹤,冲天而起。夺了一个侍卫的马,几个呼吸就融入夜色,欧阳锋寒声道:“好小子。”却是不再追赶,扶住欧阳克,以醇厚的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李志常快马加鞭,一夜跑出燕京城数十里之遥,赶到一个小镇。他此刻找到店家,进入厢房,躺入加满水的澡盆里。大约一个时辰不到,澡盆中的水全都化作黑色,黑的透亮,却是体内的毒素渗透出来。如此依法用了三次,清水才没有变色。然后向店家要来吃食,之后休息。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他祛除余毒,可是欧阳锋那一杖伤势却未好。不过他终究不愿意在京城附近久待,若是再遇到欧阳锋,他伤势未复,可没那么好运气逃生。再住了一宵,次日买了一匹高头白马。他按辔缓行,虽在赶路也可以用动功来调理身体,于是一路游山玩水,十分自在,或旷野间坦然而睡,或村店中陋室而居。蜉蝣于天地间,无拘无束。   这日来到长江边上,已是暮霭苍茫,李志常望着大江东去,白浪滔滔,四野无穷无尽,上游江水不绝流来,永无止息,只觉胸中豪气干云,身子似与江水合而为一。忍不住一声长啸,惊动江涛。这下却是全身经脉都给舒畅运转起来,最后一点因受伤滞涩的气机也打通。功力终于恢复到全盛时期。   也是他年轻气壮,才能这么快恢复过来。李志常在江边住了几日,朝看日出,暮观晚霞,于云彩变动、潮涨潮消间竟然悟出一套掌法,命名为‘万顷沧波’掌,他这一掌全是观长江波涛一浪叠过一浪的道理悟出来。练到深处,一掌出去可以瞬间叠加十三道暗劲,叫人无可匹敌,可惜时间尚短,这掌法暂时只有一招。   忽忽又过了一夜,东方渐白,李志常却是饿了。便往江边农家走去,走到路上,突然闻到一股香气。他这些时日风餐露宿口味清谈,倒也觉得没什么,此刻突然闻到这食物的香气,居然给勾起了食欲。   他循着香气,往西边走过去,看到有烟雾冒出来,却是有人在生火,这时候他正要走过去,旁边蹿出道影子,他心惊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欺近我一丈之内而不被发觉。还没细想肩头已经被按住,他劲力自身想要弹开那人,却见到这人是个中年乞丐,低声道:“全真教的小娃娃,别急,这叫花鸡还没到完全烤熟的时候。”   李志常见他打扮,又见他武功,心知他就是洪七公。至于洪七公两年前暗中见过他,尹志平已经说过,他倒不觉得意外。笑道:“洪帮主,这烤叫花鸡的主人是我的朋友,我叫他们请你吃,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们不给你们吃食。” 第二十四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原来洪七公昨夜在这里睡觉,李志常无意走过来没发现他,倒不是洪七公真的能无声无息偷入他一丈之内。李志常这样来就更佩服他为人,以他武功地位便是皇宫大内也睡得,却不置地产,甘愿做个四处流浪的乞丐。   他和洪七公两人拨开芦苇,走过去。   “郭兄弟、黄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李志常微笑道。   郭靖、黄蓉这时候才发现身后来了人,见是李志常和一个中年乞丐,才放下心来。黄蓉先开口道:“原来是李道长,你不要叫我黄姑娘什么的,也跟靖哥哥一样叫我蓉儿吧,我也跟叫你志常哥哥好吧?”   李志常笑道:“那是大好,来七公我给你介绍,这位小兄弟是我的好朋友名叫‘郭靖’,是江南七侠的弟子。”   郭靖为人守礼,恭恭敬敬向洪七公拜见。   洪七公素来知道江南七怪行事怪异,但个个都是重然诺轻生死的好汉子。是以纵然七怪武功低微,他也不曾看不起,道这七人担当得起一个‘侠’字。所以听郭靖是他们的弟子,觉得他至少不是奸恶之徒。   黄蓉见洪七公握住葫芦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一根食指齐掌而缺,心下有了主意。黄蓉主动请他们吃食,几人风卷残云,一面吃,一面不住赞美:“妙极,妙极,连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这般了不起的叫化鸡。”这整只叫化鸡倒是大半让洪七公给吃了,其余三人倒是没吃多少。他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这样好吃的鸡,很少下过肚吧?”黄蓉噗哧一笑,说道:“小女子偶尔烧得叫化鸡一只,得入叫化祖宗的尊肚,真是荣幸之至。”   李志常笑道:“七公你却是有所不知,蓉儿父亲却是东海桃花岛黄岛主,黄岛主乃是绝顶聪明的人,诸般技艺无所不通,区区厨艺更是不在话下了,蓉儿只得了他三成功夫都足以胜过天下寻常厨子。”   洪七公心道:老叫化今日算是着了道,哎,果然贪吃误事,这李小子今天是存心的吧。黄蓉是东邪的女儿自然什么都不缺,不过这黄蓉这小姑娘看来是爱极了郭靖,倒是可以传他几手功夫身上还上人情。只是给的功夫太低,将来这小子真成了黄老邪女婿,二次华山论剑的时候岂不是给黄老邪笑死。   搔头道:“这可难啦,我老叫化向人讨些残羹冷饭,倒也不妨,今日却吃了你们两个娃娃这样一只好鸡,受了这样一个天大恩惠,无以报答。这……这……”郭靖笑道:“小小一只鸡算甚么恩惠?不瞒你说,这只鸡我们也是偷来的。”黄蓉笑道:“我们是顺手牵鸡,你老人家再来顺口吃鸡,大家得个‘顺’字。”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娃娃挺有意思,可合了我脾胃啦。来,你们有甚么心愿,说给我听听。”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他俩有什么心愿,找贫道也能帮上忙,又何必烦劳你老人家。”洪七公本来想到李志常这小子背后是全真教,他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但全真教也不差,自从少林寺封山后,这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就落在全真教头上,想起丐帮后辈也没一个比得上李志常,也不由暗叹。   洪七公面色一冷:“李小子你小子武功高是高,全真教上下除了周伯通恐怕也没一个及得上你,不过要说你小子要跟老叫化比划比划,那还不足。”他却是觉得李志常年纪又轻、心气又高,这样下去早晚会遇到大祸。今天决定让李志常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李志常道:“洪帮主你要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武学之道薪火相传,二次华山论剑贫道也想试一试。”   李志常生性好武,虽在终南山隐居两年,也是闭关参研武学,直到前不久神功大成,才下山来,但以他如此功力,普天下那里找对手去?此次见到洪七公,知他武功又高,又是侠义中人,不像西毒那般若要杀人百无禁忌,正是个好对手。自是心痒难搔,跃跃欲试,故意激他几句,本来他怕激不起洪七公火气,倒是只有胡搅蛮缠硬来了。洪七公以为他是要为郭靖黄蓉谋好处,哪知他心思却是为了痛痛快快打一场。   李志常道:“洪帮主我们都是练武之人,自然用武功说话。”说罢,右手一拳打了出去,使的是混元掌,虽是道家功夫,但掌开顽石,指碎砖块,抖手发功即可抛敌于丈外,实乃难得的刚猛功夫。   洪七公见他来势汹汹,也不敢怠慢,左手还了一掌‘亢龙有悔’,这一招亢龙有悔他沉浸几十年,出手之力十分,掌下却留了十三分力,也不怕一时不擦伤了这小子。一经交手才发现猛觉得对方拳力看似刚猛,其实若有若无,自己掌力使实了固然不对,使虚了也是极其危险,不禁暗暗吃惊,当下展开几十年来天地山川间所苦练的掌法还击出去。他呼呼呼连劈了三掌,掌力激荡,身周芦苇上花絮纷纷下坠,漫天飞舞,好看煞人;再劈三掌时,四下里喀喇、喀喇之声不绝,竟是枝干断折。   洪七公初时担心李志常年纪轻功力浅,受不住自己刚猛无俦的掌力,出掌时均是一发即收,但六招一过,立知对方内力固厚,掌法巧妙也不在自己之下,只要稍一不慎,登时便会败在这小子的掌下,这才鼓劲出招,再不留半分余力。   洪七公自华山论剑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对手,这下打得高兴,大叫道:“好功夫,好掌法!这一架打得可真过瘾。”至于教训李志常什么的都抛诸脑后,降龙十八掌乃是天下至刚至猛的掌法,他华山论剑时这门功夫还没补全,故而没用。练成之后王重阳已经仙去,其他三绝也是难以寻找,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够接的他一掌,更别说十八掌了。而李志常功夫之高直追当年王重阳,别说十八掌便是一百八十掌这小子也接得住,教他如何不欢喜。打到后来李志常也不拘于掌法,或用拳、或用指、或使擒拿手法不一而足。   两人拳掌所及的圈子渐渐扩大,郭靖黄蓉二人一步步向后退开。酣斗了良久,洪七公降龙十八掌堪堪打完,他虽在招数上占了便宜,但以变化而论,却总不及李志常。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郭靖黄蓉站在一旁,但见芦花飞舞之中,李志常和洪七公拳来足往,激斗不休。黄蓉明知两人谁也没有伤害对方之意,但高手比武,打到如此兴发,只要稍有失闪,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不禁暗自为李志常担心,两人手掌相握感到湿意,也不知是谁的汗水。 第二十五章 不输于人   两人拆了数百招,你来我往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李志常心想:“自我把‘神足经’练成后,所遇强敌当以此老和欧阳锋为最,天下五绝果然名非虚传,他却知道到了他这个境界要想进步已经没有余路,唯有在武功招式上出奇制胜。今日招数上胜不了再过十年也未必胜得了。要真分胜负,非以内力比拼不可,那时若不是一死一伤,便是闹个同归于尽,却又何苦?”不由得收起了争斗之心,说道:“洪帮主,再比下去也是徒劳无益,不如罢手吧。”双掌一吐,借力向后跃出。   洪七公本来想教训下李志常,结果哪知李志常武功进境如斯,竟然跟他斗了个旗鼓相当半斤八两。见李志常退避,洪七公叫道:“李小子,你服了我么?”李志常听他话,似一定要分个高下,不忿道:“服甚么?我还有许多武功尚未使出,若是尽数施展,洪帮主到时丢了脸可别怪我。”   洪七公大笑,道:“正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李志常道:“好啊,咱们再来比划比划。”   郭靖黄蓉看他们好不容易停了手,这下又要打起来。黄蓉道:“志常哥哥、洪老爷子你们练招半天不累么,不如我在下厨给你们做真正好吃的东西。”   洪七公见她连一只叫花鸡都做得美味至极,再做其他菜不知该是何等滋味。想着,打斗的心思就更变淡了。李志常冷冷道:“某人刚才可是把大半只鸡都吃掉了,想来应该饱得很。”又对着黄蓉说:“蓉儿你志常哥哥可不是小气的人,你给我做好吃的,为兄传你一套绝顶的轻功。”   洪七公怒道:“你小子就会挤兑我老人家,你年纪轻轻能教什么功夫出来。来,你不是要和我再来比划么,我就不信今天治不了你。”   黄蓉拉住洪七公道:“洪老爷子你和志常哥哥都是天下绝顶的高手,就是我父亲平常提起你都是赞叹不已,自愧弗如,更说你是武林中难得的侠士,绝不会恃强凛弱。志常哥哥人也不坏都起来,一不小心伤了好人,岂不是有损你一世英名。”   洪七公心想:我还以为自王重阳去后,黄老邪就自以为天下第一了,没想到他暗中还是佩服我老叫化的嘛,嘿嘿。   黄蓉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志常哥哥把武功交给我,你把功夫教给靖哥哥,然后我们两来比试。我和靖哥哥武功比起你们来那是远远不如,到时有了什么差池,你们在旁边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洪七公确实被黄蓉一套说辞逗乐了,哈哈大笑道:“你这精灵古怪的丫头,可真像你爹,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小情郎。”   李志常抱着双手耻笑道:“嘿嘿,我又不像某些老人家,死抱着自己那套功夫当做宝贝似的,宁可留在棺材里面也不轻易示人。”又回过头对黄蓉郭靖说道:“蓉儿你也忒看不起你志常哥哥了,难道老叫化的武功还比我全真教、比你父亲黄岛主的功夫更高明,郭兄弟你是个正直的好汉子,我师伯丹阳子马真人也教了你两年功夫,我相信传你功夫你绝不会为非作歹。嘿嘿,就算你他日仗着功夫作恶,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身上的功夫追回来。你想学什么、掌法、剑法、棍法还是轻功。”   洪七公心道:“李小子这人行事无常,说不定这事还真干得出来,要是这事传了出去,老叫花子脸往哪儿放,他说的也对,老叫化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传人,就算这孩子他日为恶,老叫化还不能惩戒他么。”一念及此,便开口道:“嘿嘿,李小子我不管你是不是激老叫化,这武功我还真是交定了。小姑娘也不要叫我洪老爷子,叫我七公就是了。”   黄蓉喜道:“那七公也不要叫我小姑娘,也叫我蓉儿吧。”   李志常道:“那就这样,每三天让他们比一次,谁连续输了两次以上,那就认输。”   洪七公道:“可以,不过要是这两小家伙不能连输两次,岂不是要没完没了教下去?”   李志常道:“也是,那就这样,以两个月为期限。”   洪七公道:“那就一言为定。”   李志常道:“一言为定。”   然后李志常对黄蓉道:“你想让郭兄弟多学点功夫就要努力了,当然你们若是比试的时候偷奸耍滑,可瞒不过我和洪帮主。”   第二天自然是黄蓉做的菜,名目叫做‘玉笛谁家听落梅’,直吃得洪七公嘴里流油。黄蓉说之后每天做一道新菜,各有滋味绝不重复,洪七公想到:要是郭小子早早赢了蓉儿,那岂不是就再也吃不到这般美食了。当然很快洪七公就笑不出来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徒弟。   洪七公向郭靖正色道:“你跪下立个誓,如不得我允许,不可将我传你的功夫转授旁人,连你那鬼灵精的小媳妇儿也在内。”郭靖心下为难:“若是蓉儿要我转授,我怎能拒却?”说道:“七公,我不要学啦,让她功夫比我强就是。”洪七公奇道:“干吗?”郭靖道:“若是她要我教,我不教是对不起她,教了是对不起您。”   这时候另一边李志常的声音传来:“蓉儿志常哥哥今天叫你一套拳法,放心你要交给你靖哥哥也行,反正给旁人瞧去也没什么,你要知道没有破不掉的功夫,只有打不败的人。”   洪七公气的一掌拍在旁边的一棵松树,喀喇一响,松树应手断折。骂道:“他、妈、的,这小子纯属故意的。”再不管郭靖答不答应,抓住郭靖,往树林深处走去。只过一会,洪七公便气着了,一招亢龙有悔,练了几十遍还没练会。洪七公早感厌闷,倒在地下呼呼大睡。   郭靖只得自个反复练习,他坚信勤能补拙,人家一天能学会的,他学不会不要紧,他化十天总能弄明白想透彻。也是他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坚韧,才造就了他日后无可匹敌的神功。这时终于能够一掌之下拍断一棵小松树。   忽听黄蓉远远喝彩:“好啊!”只见她手提食盒,缓步而来。洪七公眼睛尚未睁开,已闻到食物的香气,叫道:“好香,好香!”   洪七公道:“李志常这小子这么快就教完了。”   李志常后面跟着过来:“我家蓉儿聪明的紧,教一遍就记住了,练了两三遍就像练了许多天一样。她看时间还早,就去给我们准备食物。”   洪七公看看黄蓉、再看看郭靖,顿时郁闷了,早知道先前就该教黄蓉,让李志常去教郭靖。郭靖可不知道洪七公心中的悲愤,仍旧不知疲倦的来来去去一招亢龙有悔。   直到黄蓉叫他休息,细细给他擦除了满头的汗。李志常刚才看到郭靖那一掌,心道:“这小子也不是那么笨嘛,这么快就领会了掌法的意旨。”李志常却是看的刚才郭靖那一掌意与神会,发劲收势,差不多能运用自如,放在江湖已可算得上二流好手。 第二十六章 情深何往   碧波浩渺、琉璃千顷,李志常坐在江边。面前放着根毛竹造就的鱼竿,丝纶垂下,落入静谧江面。江天一色,白衣如洗,李志常和黄蓉并肩而坐,江风吹动两人衣袂,一人风轻云淡、一人天仙下凡,好像神仙中人。李志常低语道:“蓉儿你猜这江面下是什么?”   黄蓉吃吃笑道:“蓉儿是肉眼凡胎,怎么看得见水下面是什么。”   李志常微笑道:“哎,我也是肉眼凡胎,但我知道水下面是一条十多斤的大鲤鱼。”黄蓉奇道:“那志常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李志常道:“蓉儿,有时候我们用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就用心去看去感觉,眼睛可以骗人,心却是不会骗人的,你看鱼儿上钩了。”   李志常白净的手一提鱼竿,一条两尺多长的鱼儿跃出水面,溅起白白地水花,将要落在李志常和黄蓉的白衣之上,两人面前似乎升起一道无形气墙。水花在半空中停顿一下,形成水幕,缓缓流下;夕阳照在水幕上面,金光粼粼、十分动人。   李志常将鱼儿放进鱼篓,黄蓉拍拍手道:“志常哥哥,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   李志常摇摇头,轻笑道:“这不是功夫,是神通。”黄蓉托着腮,仰着头道:“是道经上可以呼风唤雨的那种神通么?”   “不是,你读过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么,里面有一句‘既自以心为形役’是也不是。”李志常低头解释道。   黄蓉看着李志常,心道:“志常哥哥的眼睛可真好看,像一掬清泉似的。”这只是她刹那间的想法,然后回答李志常比往常迟了一下,“自然知道,我爹爹以前教过我。”   黄蓉想到离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爹爹好么,想起岛上就爹爹一个人,也没什么人和他说话,黄蓉突然好想回到岛上去。李志常可不知道她转念间这么多女儿家的心思,继续道:“渊明先生在归去来兮辞里面有这么一句‘既自以心为形役’。”   他顿了顿,道:“哎,人的心本来该是无拘无束的,可是生下来便有了形体的束缚,怎么不叫人‘奚惆怅而独悲’。”   黄蓉继续问道:“那志常哥哥意思是本来是以形役心,你反其道而行之以心役形,这便是你所说的神通了。”   李志常悠悠一叹:“蓉儿你可真是绝顶聪明,我只一提点你便明白了,要是你专心学武,怕不是成就不在林朝英女侠之下。”   黄蓉道:“这位女侠是谁?”   李志常道:“说起来你父亲也认识她,林女侠和我全真教祖师重阳真人本是青梅竹马,后来……最后林女侠在古墓终老,抱恨而终。”黄蓉眼中泛红:“重阳真人怎么就这么绝情呢。”   “也不是这么说,重阳真人在后来进过古墓,见到她的石棺为此痛哭一场,想来重阳祖师本来功参造化,又擅长道家养生之道,本不该那么早就羽化。恐怕是因为林女侠仙去之故,伤了元气,减了天寿,才在华山论剑后不久就去世。正可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李志常叹息道。   “好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李志常背后有人说道,语气生硬似乎许久没开口说过话,但言语之间似有呜咽之声。李志常也是怒了,怎么老有人无声无息欺负到自己身边,管他是谁,一招‘大江似练’看也不看往身后用去。只是那人似乎动也不动,他的掌力如同进入一个不可名测的黑洞渐渐消融。   一招过后他已经转过身来,见到一人青布长袍,面容怪异之极。不用说,自然是东邪黄药师。他打量黄药师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刚才李志常虽然没伤到他,但那掌力似钱塘江的浪潮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令他好生吃惊。若不是他在对方背后,占了位置优势,能不能化解还不好说。“没想到除了周伯通,全真教又出了个人物。”   黄蓉突然高叫:“爹爹!”向黄药师奔去,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叫道:“爹爹,你的脸,你的脸怎……怎么变了这个样子?”那青衣怪客左手搂住了黄蓉,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来他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是以看上去诡异古怪之极。这本来面目一露,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黄蓉眼泪未干,高声欢呼,抢过了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纵体入怀,抱住他的脖子,又笑又跳。黄药师忽然向李志常招了招手,道:“你叫李志常?我知道你,能从老毒物手上逃生,不错。”又对黄蓉道:“蓉儿跟我回岛去。”黄蓉擦干眼泪道:“不。”   黄药师道:“你难道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难道是这小子。这小子武功不错,做我女婿倒是够了,唯一难办的是这小子是全真教的,没事他要是不答应,我就灭了全真教。”   黄蓉大羞道:“不是。”   这时郭靖也来到江边,黄蓉跑过去,拉住郭靖手道:“靖哥哥,这是我父亲。”黄药师不看郭靖。   李志常道:“黄岛主,听闻我师叔祖周伯通在你岛上。”   黄药师道:“是又怎么样。”“那好还请黄岛主放了我师叔祖。”   黄药师气道:“我不放你又待如何。”李志常拔起长剑,自不待言。黄蓉急道:“你们不要打。”   黄药师道:“那你跟我回去。”   黄蓉道:“我不会和靖哥哥分开的。”   黄药师道:“这小子,看着傻头傻脑的有什么好,跟我回去,我自能给你找个比他好万辈的夫婿。”黄蓉道:“不,天下间谁也比不了靖哥哥。”   黄药师眼见爱女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执意要与他作对,怒道:“那好,我就把他杀了。”一招劈空掌的劲力划破空气,朝郭靖打来。郭靖本来之下一招亢龙有悔迎着,他这一招已经练到随心所欲,却是接住。但是黄药师武功之高比他何止十倍,郭靖连退五步,一口鲜血喷出。李志常在他出手时,已经脚步一动,迎上前来,护住郭靖。   黄药师先是惊道:怎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年轻高手。不过一招之下他已经明白,郭靖路数,然后冷笑道:“降龙十八掌,原来是老叫化的徒弟。”   黄蓉见他伤了郭靖,哭道:“你杀他吧,杀了我永远也不见你。”一步跳进江中。黄药师心有女儿,道:“小子,你自裁吧。”李志常道:“黄岛主你先去找蓉儿吧,一月之后,我亲上桃花岛。” 第二十七章 归云寨主   黄药师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终是心忧女儿,跳入了江中。却说为何李志常要定下一月之期,是因为他这几日渐渐触摸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境界——‘以心役形’,这是他结合摄魂大法的武学道理又参合道藏得来的奇妙感悟,一月之后想必就能据此练成一门极厉害的功夫,到时对上黄药师也有了更大把握。   望着黄药师如一条白线划破江面,往江心去了。郭靖受了重伤李志常便让他盘坐在江边一块礁石上,自己调息疗伤,他底子又厚,加上宝蛇蛇血药力。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已恢复。此刻天边夕阳已坠,只剩下一点余霞点缀在天幕上。   “郭兄弟走吧。”李志常搭住他肩膀道。   郭靖道:“蓉儿怎么办?”   李志常若有深意地笑道:“自然是被她爹爹带回桃花岛去了。”   郭靖道:“不行,我要去找她。”   李志常道:“你不怕被黄岛主给杀了。”   郭靖道:“如果一辈子见不到蓉儿,我宁可死了。”   李志常道:“没想到你平日里,看来不言不语,内心情感却这么丰富。不过你知道桃花岛在哪么?”   郭靖讷讷道:“我不知道,李大哥你知道对么?”他虽然憨直却也不傻,只是习惯把话藏在心里。   李志常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一月之后就会到桃花岛去。”   郭靖道:“李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欠你已经太多,这辈子都报答不了,若是你有什么吩咐,我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会尽力去做。可是这次不一样,我一定要靠自己堂堂正正让黄岛主把蓉儿许配给我,若是我做不到而是靠你帮忙,黄岛主也不会真正喜欢我,这样的话,蓉儿也不会真正开心的。”他此番话说起,有理有据,竟然丝毫不像平日里不会说话的样子。   李志常看着郭靖那坚毅的面容,突然很羡慕他,至少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至少他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拼尽一切。李志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就应该是像郭靖这般吧,而他呢?   李志常道:“蓉儿你在这边听了好一会墙角,还不上来。”   黄蓉从水中起来,抱住郭靖胳膊对着李志常道:“志常哥哥原来你真能看得到水下面啊。”她水性却是比黄药师还要好,加上李志常教给她的闭气诀,在这长江中真是如鱼得水,在江中带着他爹爹绕了一大圈,才偷偷转回来。刚才郭靖说的话她却是全听见了。郭靖黄蓉虽只不到一个时辰小别,倒像是几年几月没见一般。李志常道:“蓉儿你还是和你靖哥哥回桃花岛吧,一月之后我会扁舟一叶亲上桃花岛接回我师叔祖。”   黄蓉担心道:“志常哥哥能不能不要和我父亲打架,哎若是真要打起来。”她却是说不下去,高手相争半分差错都不行,若是志常哥哥因为她的缘故手下留情,她父亲可不定会留情,因此而害了李志常性命也非她所想。只是她却没想到李志常如今在她心中已经如同亲人一般。   李志常道:“我自有分寸,说来我们两月相处,已经待的时间够长了,你们正是郎情妾意,我夹在你们中间总不大合适,况且此去宝应不远,我那师妹程瑶迦家中正在宝应,我也好去探望一番。就此别过吧。”   黄蓉道:“那明天再走吧,我再给你和七公做一道好菜。”   李志常去意已定,提身轻纵,只见夜幕中隐隐传来歌声:   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歌声逍遥中却又深藏着几许萧瑟、孤寂,散在漫天繁星之中。黄蓉心道:“志常哥哥这自来自去的风范可跟爹爹真像,若是他们肯好好坐下来一定会成为知己。”黄蓉又想到父亲的脾气,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极低,不禁莞尔一笑。   郭靖道:“蓉儿你笑什么?”黄蓉道:“我笑靖哥哥真傻。”   以李志常的脚程不过一日就来到宝应,他打听好地方,走到城西,只见好大一座当铺,白墙上“同仁老当”四个大字,每个字比人还高。当铺后进果有花园,园中一座楼房建构精致,檐前垂着绿幽幽的细竹帘。跃过花园围墙,只见楼房中隐隐透出灯火。李志常攀到楼房顶下,以足钩住屋檐,倒挂下来。这时秋老虎还厉害,楼上并未关窗,从竹帘缝中向里张望,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只见房中共有七人,都是女子,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女子正在灯下看书,正是程瑶迦,其余六人都是丫鬟打扮,手中却各执兵刃,劲装结束,精神奕奕,看来都会武艺。   李志常身如轻烟滑进去,悄然间就把六个丫鬟的昏睡穴全部点住,来到程瑶迦身后,“师妹你在看什么?”程瑶迦突然听见身后有男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见一人斯文白净穿一身月白色道袍,不是李志常还更能有谁。当下欣喜道:“师兄你怎么来了。”想到刚才看的东西,忙把书藏在背后。但她马上就发现手中一空,再回头,发现李志常正拿着她刚才看的书。李志常道:“原来是李易安的漱玉词,我还当是什么。”他突然想到前世收的几个弟子,偷偷背着他在观里看灯草和尚的事情,真是好笑,当时他呵斥道:我们是道家弟子怎么可以看佛门邪物。后来他悄悄从杂物房里找出黄帝御、女、经给几个弟子。李志常想起他们当时目瞪口呆的样子真是好笑,不禁嘴角弯弯,泛起浅浅的笑意。程瑶迦看到他仿佛邪魅的笑意,竟然看得入神。直到李志常捏住她的脸蛋才回过神来。   忸怩道:“师兄你怎能这样。”不过回想起刚才李志常拇指尖的肌肤传过来的热力,不禁脸上绯红。   李志常道:“你房间怎么还有带武器的侍婢。”   程瑶迦说:“我也不知道,是父亲让她们来的,还让我最近不要外出。也许是因为太湖那边归云寨主的事情。”   李志常疑问道:“什么事?”   程瑶迦回忆道:“是爹爹给我说的,原来太湖那边归云寨主姓张,是太湖归云庄的手下,只是去年来了个姓沈的强盗,听说是北方来的,那人武功可真高,只带了一把单刀,整个归云寨的人都打不过她,一来就赶走原来那位姓张的,当了寨主,并脱离了归云庄,自立为主。听说归云庄为此和他打了几场,后来就不了了之,那人好像答应不在太湖发展势力,就带着人马跑到建湖。并勒令周围的富户向他进贡。” 第二十八章 等闲来去庭院深   原来如此李志常笑道:“那你爹爹自然是不肯了,所以你爹爹怕那人抓你报复,便派了会武功的丫鬟来保护你?不过这几个丫鬟武功稀松平常,还不如你呢。”   程瑶迦脸一红道:“我见血就害怕的紧。”李志常想来一句那你潮信来时怎么不怕,终归觉得太唐突,便没说。   “师妹有人来了,我且暂闭一下,来这本漱玉集还你。”   程瑶迦手上塞了个硬物,低头一看正是漱玉集。暗怒道:“志常师兄总是这么爱作弄人,我看诗集还不是因为思念某个人,如今人来了我还看这个干什么。”心里转着小心思时,李志常白衣飘动,如梦如烟,轻轻拂过那六个丫鬟身旁,她们似梦初醒,浑不知道刚才被人点了穴,只道自己打了个盹,暗自惭愧。幸好她们还来不及向程瑶迦请罪,不然六个一起请罪说睡着了也太过蹊跷。   一名丫鬟揭开竹帘,说道:“小姐,有两位丐帮的英雄到了前厅,老爷叫你出去一下。”程家只有程瑶迦是江湖中人,所以只得由她去接待。   程瑶迦出去前厅,只见两个乞丐,一个年纪不小,一个年岁尚轻,道了个万福,说道:“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那年纪大的人道:“在下姓黎,这是我的师侄,名叫余兆兴。”   程大小姐道:“原来是黎前辈,余大哥。丐帮众位英雄行侠仗义,武林中人人佩服,小女子今日得见两位尊范,甚是荣幸。请坐。”她说的虽是江湖上的场面话,但神情腼腆,说一句话,便停顿片刻,一番话说来极是生疏,语言娇媚,说甚么“武林中人人佩服”云云,实是极不相称。她勉强说完了这几句话,已是红晕满脸,偷偷抬眼向那姓黎的老丐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细声细气的道:“老英雄可是人称‘江东蛇王’的黎生黎前辈么?”   那老丐笑道:“好眼力,在下与尊师清净散人曾有一面之缘,虽无深交,却是向来十分钦佩。”   只听程大小姐道:“承老英雄仗义援手,晚辈感激无已,一切全凭老英雄吩咐。”   黎生道:“我得到消息,听说归云寨寨主今天已经动身到这边来,幸好这是城中贼子必不敢带多少人,不过那贼子武功高强,又没带多少人,遂不及防下不免伤了府中贵人。程老爷平日乐善好施,荒年时不知道救济多少如我们这般的穷苦人家,如今我们得到消息,便是舍了性命也不能让贼人得逞。”原来归云寨发下声令周边富户没人听从,还联起手来商量对策。所以那寨主听从手下意见决定突然袭击一家大户以壮声威,程家在周围名声最响,到时只要从程家抓几个人出来,由不得他们不低头。   黎生等人收到消息便赶了过来,如今丐帮两派对立之势越来越严重,如果他日净衣派真的独立出去,诺大个丐帮总不能真的全去乞讨吧,所以他决定多多播散侠名广结善缘以作未雨绸缪。   程瑶迦道:“晚辈虽然武艺低微,却也不怕那恶棍。这事要老前辈一力承当,晚辈怎过意得去?”   黎生道:“我们洪帮主与贵派老教主王真人素来交好,前年在中都贵派尹真人也曾和洪帮主把酒言欢,大家都是一家人,姑娘何必分甚么彼此?”   程瑶迦想起刚才李志常嘲笑她不敢对敌,本来似乎跃跃欲试,但听黎生这么说了,她性子又软,不敢违拗,行了个礼,说道:“那么一切全仗黎老前辈和余大哥了。”   这时候外面街道传来马蹄声响,至少有十余匹马急奔而来。黎生道:“怕是那贼人来了,小姐你先派一名下人从后门出去报官,剩下来的我们来应付。”   程瑶迦忙吩咐一个仆人从院暗门出去。黎生似乎不放心,说道:“程小姐你要不和程老爷暂避一下。”程老太公年近六旬,鬓发斑白,头戴避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气质儒雅。他将近不惑才得了程瑶迦这么个骨血,怕他死后程瑶迦给欺负,便花了钱送她去全真教学武,只盼他百年之后也有个依仗。   他刚才都在旁边让女儿待客,也是锻炼她的意思,此刻迟疑道:“瑶儿我们要不一起回后院。”   程瑶迦心知李志常在左近,总不会有多大问题,李志常之前在终南山给程瑶迦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几乎如同神魔般的能力无所不能,还怕区区几个毛贼。   而且这是她这么大第一次处理江湖事务,自然兴致盎然,说道:“爹爹有黎前辈在这,我不怕。”程老太爷知道女儿武功不错,便不在这边拖累他们。在下人搀扶下转入屏风。   十多匹马奔到庄前,曳然而止。但听得数声呼哨,七八匹马绕到了府后。听得一声惨叫,却是刚才派出去的那个下人的声音。其实这群强人这么大阵仗,宝应衙门早就知道,不过此刻南宋文怡武戏,都不想管这摊子事。   只听得围墙上托托托接连声响,八名大汉一色黑衣打扮,手执兵刃,一字排开地站在墙头。余姚兴扬起右臂,就想一枝袖箭射出。黎生脸色凝重,低声喝道:“别胡来!瞧我眼色行事。”   八名黑衣大汉望着厅上众人,一言不发。   砰的一声,大门推开,进来一个汉子,身穿宝蓝色缎袍,衣服甚是华丽,面上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武功不浅。那人一声长笑,足尖一点,倏地穿过了院子,院中都铺满青石板,这人竟然在这一路上留下七八步寸深的脚印,给黎生他们看得真真切切。   黎生一看就知道这人不管武功来路如何,但这份外功已经不可小觑。他自忖也可以做到在院中留下这般大小的脚印,但至少的聚气片刻,远不如来人这般举重若轻。他却不知道这人两年前得了一位奇人教了一门由外而内的高深功夫,虽之后没有名师指点,但两年日夜苦练下,气力远远超过常人。   只听他说道:“在下姓沈名青刚,阁下是可是人称‘江东蛇王’的黎老英雄吧?”   黎生道:“不敢称什么英雄,只是个寻常要饭的,如果小老儿我没认错的话,你是鬼门龙王沙通天的弟子‘断魂刀’沈青刚吧。”   沈青刚笑道:“别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开罪了师傅,被逐出师门,不准我在黄河边上混饭吃,我这半辈子都在水边讨饭吃,让我离开黄河我都不知道去哪。后来一想,大河大江都是齐名,便跑到太湖去谋生,哎,那归云庄庄主可真厉害,虽然断了双腿,我还是惹他不起,只好来到建湖。你说我都两次被人赶走了,你们再赶我第三次总不成吧,我只是想在这边讨口饭吃,你们不给面子,我只好自己来了。”   他语气懊恼,说话呆傻,若不是有这么身功夫,旁人只怕就笑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他从天上来   黎生摸不准他心思,抱拳道:“沈兄弟说笑了,你一身好武艺,到哪混不上一口饭吃。不知今日来这里有何贵干。”   沈青刚哈哈一笑,指着墙上那几个黑衣人道:“他们都好多天没吃饱饭了,我们就是来程府讨口饭吃,黎老英雄是丐帮的也是来讨饭的么。”   本来黎生是乞丐也没什么,但他这浑话一讲,说的像是黎生二人也是别有用心似的。沈青刚继续道:“来你们下来,看看程府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记住别惊了人家。大的物件一概不要。”   那八个黑衣大汉,跳下墙来,黎生看他们只是比寻常人强壮点,都还是普通人,便安下心。这边余姚兴早就有点生气,道:“师叔别给他们废话。”   他年纪轻,脾气火暴,冲上去一招“开门见山”,左掌向沈青刚胸口猛击过去。沈青刚道:“好慢好慢。”   身子侧开,说道:“好小子,可是你打不着我,哈哈。”余姚兴面色一红,右肩猛力沉下朝他身上撞去,激怒之下根本没什么招式。沈青刚手掌翻转,拽住余姚兴的手腕,余姚兴一下子,浑身力气都使不上来,竟然向木偶般,被沈青刚提起来。   沈青刚道:“哈哈,不跟你玩了。”话还没落下,把余姚兴往天上一扔。黎生道:“不可。”足尖一点,飞身起来,在半空扶住余姚兴,两人一起落下。   黎生站住脚,开声道:“沈寨主,得罪了。”   沈青刚道:“出招吧。”   黎生道:“好!”右手抬起,当先发了一招‘推窗望月’,这一招看上去像是攻击敌人,其实暗中留了力道护住全身。却是黎生不清楚沈青刚实力高下,用作试探。   沈青刚也平平一掌推出,毫无出奇之处,可是就这么普普通通的推掌,他也使得虎虎生风。虽然对方掌力未到,刮来的劲风也不可小觑。黎生不敢硬接,脚走八卦,游而不击。绕着沈青刚转圈子。   沈青刚急了:“你绕什么绕,把我头都晃晕了,老老实实让我打一拳不行么。”   黎生暗道:“就是要你摸不着头脑。”几番下来黎生已经摸清楚沈青刚也就是内力不错,武功倒是稀松的紧。   这时候沈青刚道:“我叫你再跑,我要用鸟拳了,给打死了别怪我。”说着他手掌捏成鸟头的样子,手腕便是鸟脖子,一转就向黎生啄去。这一下快的狠,角度也刁钻。黎生只觉得背后风声响动,疾忙向前飞跃,颈后已被敌人拂中,幸好纵跃得快,否则颈后的要穴已被他拿住了。这是沈青刚在水边看水鸟扑食无意中领悟到的,而且他对武学道理一窍不通,只是单纯的模仿,也就会这么一招。   不过打的黎生落入下风,就很好了。他跟着要一掌打在黎生背后。黎生是丐辈中的八袋弟子,行辈甚尊,武功又强,两浙群丐都归他率领,是丐帮中响当当的脚色,哪知今天便险些着了道儿,脸上一热,不待回身,反手还劈一掌。这一掌就像老虎摆尾一样最是凶猛,乃是他为丐帮立下大功被洪七公传了一招降龙十八掌,名字叫‘神龙摆尾’。   沈青刚说到底也远远没到一流高手的境界,这一招神功绝艺,他哪挡得住,给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沈青刚哇哇大叫道:“好痛好痛。”退后跳开在一边。   黎生却是面如死灰,这是他最厉害的一招,居然也只是打疼了这人,高手抱拳道:“沈寨主好武功,真是真人不露相。在下认输,不过你要动程家一丝一毫,就得从小老儿尸体上踏过。”   沈青刚道:“我要你命干嘛,我又不喜欢吃人肉。你一招好怪,明明简简单单的反手一掌,我怎么就躲不开,来来我们再比一下。”沈青刚说着,心里却有点虚,想到:当个强盗头子怎么就这么难,还是我武功太低,要是还在师傅手下干活多好,走之前师傅说要去大金国当大官,那三个家伙肯定也跟着去了,要是师傅没赶我走,我也能跟着去当个小官,吃上皇粮,再也不怕有一天给人打死了。   程瑶迦见到黎生都输了,不禁担心起来,心道:“师兄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李志常出现了。   好一个李志常,他不从前门进来,也不从后门出现,他从天上来,而且还是倒挂金钩的姿态,头朝下、脚朝上的露面了,亏他想得出来,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衣服并没有倒挂着被掀开,道袍下摆贴着身子没有动。   李志常好不容易想出个这么风骚的出场方式,自然大为得意,他轻轻灵灵转了好几个回旋,身段倜傥,单手持剑,左手负背,还有闲暇舞了个剑花,一招一式都流畅俊逸。穿月白色道袍的李志常舞剑都舞出风来,宽厚的肩膀,飘散的腰带,无不彰显着绝世剑客的风范,至少李志常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沈青刚看到李志常突然出现,居然嚎啕大哭起来:“是你,都是你害的我,我本来都要在大金国当官了,你为什么要害我。”   李志常纳闷道:“你当初救济了我一下,我传你一套养身的功夫,你看你现在武功也不错,怎么就成我害你了。”李志常心里又添了句:“虽然你现在混得不咋地。”   沈青刚红着眼道:“要不是你给我那门邪门功夫,我怎么会被师傅给逐出师门。”原来沈青刚得了李志常传授,暗中练习功夫,不知不觉就将其他黄河三鬼赶超,自然被其他三个人排挤,三人问他为什么武功大涨,他就实话实说。其他几人自然要学,但总也学不会,就认为他藏私,告到沙通天身边。   沙通天检查他,发现他确实身上的内力不是本门的根底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脑子也不灵光也不说上来。同样一套动作他练起来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别的人打下来只有满头大汗,累得不行。都怀疑他故意藏私。沙通天脾气暴躁,以为沈青刚真的跟别的门派暗通款曲,将他暴揍了一顿,逐出师门,不准他在黄河边上出现。沈青刚自小就被沙通天收养,当惯了强盗,哪里会自己谋生,只好重操旧业。也是他运气不好,来到太湖又被陆乘风教训一顿,幸好陆乘风发现他内功根底是玄门正宗的弟子,怕惹来什么麻烦也没下杀手。   沈青刚也是心里怕了,发现在哪都能遇见高手,就是这黎生他未必会输,可是那怪怪的一招,简直怎么也抵挡不住。他想那俗话说上的山多终遇虎,说不准哪天就给交代了,这下子看见李志常,顿时满腹委屈。 第三十章 不如归去   沈青刚道:“不行,我这么命苦都是你害的,你得管我死活。”说罢,扑在李志常大腿上。   李志常哪想得到这个浑货这么无赖,道:“那你想怎么样?好吧,你当年确实与我有恩,说罢吧,要我怎么帮你?”   沈青刚擦干鼻涕,还用李志常的下摆抹了抹,可把李志常恶心的够呛,谁叫他确实欠了人家大恩,当年他可真是又伤又饿,可谓是穷途末路,要不是沈青刚给了食物,他说不定都成了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高手。   沈青刚道:“这样吧,你收我做徒弟吧。”   沈青刚想到:他给我钱也没什么用,我自己就能抢,江湖这么危险,还是有人罩着好,他本事这么大,肯定罩得住我。   所以他决定拜李志常为师抱大腿,他脑子不行但也不是白痴,李志常随便教他套武功就胜过他师傅教他几十年,肯定比他师傅本事大多了,他当年在师傅手下那是多威风啊,现在有了李志常这个更粗的大腿,自然要死死抱紧。   李志常无奈道:“那你放开手,让我考虑考虑。”   沈青刚道:“我不放,你本事那么大,我放开手,你就跑了,我到时哪儿去找你?”他也是浑,李志常武功这么高,又岂是他抱得住的。   李志常道:“你还是先放手吧?”   沈青刚道:“我不放,除非师傅你答应我。”   李志常也没想到他这么混球,还没答应,‘师傅’倒是先叫上口。李志常道:“哎,你总得让我跟师妹还有这两位丐帮的侠士先打个招呼吧!算了,你这人说不听。”说完用足尖点了他穴道,沈青刚立马除了眼珠,全身上前没有一处能够动弹,李志常这才抽出脚来。   那边黎生二人在一边看着,摸不着头脑,程瑶迦来给他们解释。她抱住李志常胳膊道:“二位道长这是我师兄李志常,是我师伯长春真人的大弟子。”   黎生一听李志常名字,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全真教的‘中神剑’李真人在附近,看来是我们多事了,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李志常楞道:“我怎么有了个‘中神剑’的外号?”   黎生道:“李真人不知道么,自从赵王府一役,西毒欧阳锋断言你是近二十年来天下第一用剑高手,还说你修行了九阴真经的功夫,尽得重阳真人真传,不出十年天下第一高手非你莫属,江湖中朋友便给你安了个‘中神剑’的外号。”   李志常哈哈笑道:“九阴真经我是见过一部分,说我得到重阳真人真传,老毒物倒也没说错,不过有一点不对,不要十年,就是现在天下间也未必有人胜过我。”李志常知道欧阳锋传出他学了九阴真经的功夫,好引起江湖中人的觊觎让他树敌。但是他也不会怕,既然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就要有天下第一的担当。   黎生见他衣着不凡、出场时仿佛神仙中人,道他是位有道之士,没想到说起话来如此狂妄。不过他也不敢倚老卖老规劝一句,李志常可是实实在在、近二十年来第一个从西毒欧阳锋手下逃生的高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名头有多大威慑力,年轻一辈或许不清楚,但他们这一辈可是知道的真真切切,当年九阴真经一出世,江湖上的高手闻风而动,当时可真是腥风血雨,最后却只有这五个人有资格角逐九阴真经的归属。可想这五人有多厉害。   余姚兴想要开口反击,黎生见机得快,拉住他。李志常心知他们不信,也不想在口舌上争利,说道:“若我刚才没看错的话,黎长老你是学了一招降龙十八掌吧。两个月前洪帮主用这套掌法跟我斗了一场,我们半斤八两谁也没奈何对方,不过这套掌法的确了不起,我两个月来想了许久都没创出一套可以娉美的掌法。”   黎生心道:降龙十八掌是我丐帮自古相传,凭你个小娃娃武功再高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月就想出一套可以和降龙十八掌比肩的掌法。   李志常道:“好在,这几天我突然有了灵感,刚才看你用那一招更是让我有了清晰的想法,这样吧,我让这家伙用我新想出来这招跟你比划比划。”说完一脚踢开沈青刚的穴道,沈青刚说道:“师傅你答应我啦?”   李志常道:“你先给我当一下道具,我到时再考虑考虑。”沈青刚见他语气不像是那么拒绝,道:“好呢,师傅你教我什么招法,可别动作太多,我脑子不好使,多了我记不住。”他刚才已经听见李志常是全真教的高人,心想以后抱住全真教这棵大树,那是更加威风的不得了,听说全真教的重阳真人那可是成仙得道的大人物,北方不知道多少百姓供奉他的画像。   李志常道:“真正高明的掌法哪有那么多招式,如同‘降龙十八掌’的精要之处,全在运劲发力,至于掌法变化却极简明,一共却也才是十八招。照我说十八招也嫌太多了,天地之间九为数之极,若是哪一天洪帮主或者他的传人能把降龙十八掌精简成九掌,别说当今世上就算古往今来也未必有人是对手。”   黎生听到他随口一说就点明降龙十八掌的要旨,确实厉害。他年纪不小,知道许多秘闻,当初北宋年间,他们丐帮帮主萧峰以此邀斗天下英雄,极少有人能挡得他三招两式,气盖当世,群豪束手。当时共有“降龙廿八掌”,后经萧峰及他义弟虚竹子删繁就简,取精用宏,才改为现在的降龙十八掌,掌力更厚。经此,黎生确实知道李志常非同小可,暗叹全真教不愧是天下正宗,才能在王重阳之后又出了个李志常,有此人在全真教足可以在今后百年领袖群雄,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黎生叹道:“李道长的确厉害,我们领教了。程姑娘既然事情已了,我们也该告辞,不打搅了。”   程瑶迦道:“黎前辈你们这是要走么,不如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黎生道:“我们两个叫花子,哪里有脸登席,况且帮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我们这就告辞,不打扰了。”   既然他们执意要走,程瑶迦也不好再劝。李志常道:“这就走了,我还没给你看我刚才想到那招掌法呢。”   黎生道:“李道长既然能点透降龙十八掌的诀窍,那看与不看都一样。”   李志常道:“好吧,你见到洪帮主给他说一句,最近别在武功上偷懒,不然二次华山论剑别还没千招就败给我。”   这话黎生听了,差点没摔到地上。余姚兴道:“师叔我们这就走啦?”黎生道:“走吧。”心中想到:一入江湖岁月催,只叹江湖几人回,马上又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第三十一章 尘世如笼   沈青刚道:“师傅,他们走了,我怎么办?”   李志常懒洋洋道:“沈兄弟你还是别叫我师傅,我可没答应你。”   沈青刚哭道:“师傅你一定是还为我得罪了师姑生气?我这就给她磕头赔罪。”他说到做到,叫上那八个黑衣人一起朝程瑶迦跪下磕头。程瑶迦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不知如何是好,抓紧衣服,只得眼巴巴瞧着李志常。   李志常道:“好啦,你起来吧,要做我弟子至少得悟性非凡、英俊潇洒,沈兄弟你哪一条都沾不上,还是算了吧。”   沈青刚道:“那我给你做仆人吧。”他反正是决心要抱大腿,为奴为婢都行。   李志常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自己愿意当人奴仆的,差点笑了起来,这人也不知哪学来的无赖脾性。不耐烦道:“这样吧,你先前杀了我师妹家的仆人,你给程家当客卿,以后程家遇到武林中的难事你帮忙解决,我师妹也是教中嫡传,以后你也算了有了根底。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如何。”   沈青刚知道程家家大业大,程瑶迦既然是全真教弟子,又和李志常亲厚,自无不可。自把带来的黑衣人遣散,投入程家。这一段且自不提。   李志常在程家住了三日,程瑶迦与他朝夕相处无片刻或离,其中情意李志常岂有不知。不过他喜爱程瑶迦与之相处,却也没有萌生爱意,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失于庄重,害了人家。李志常不愿她深陷,这一夜趁着月光悄然而去。   江南之地,水域纵横,李志常来不知所往、去不知所止,或夜间睡于荒野,或白日嬉戏闹市,白天红尘百态、夜间山中寂寞,心灵越发通灵剔透。   这日李志常在一处镇上,暮然间觉得这天地山河如牢笼般,让人喘不过气来。李志常不知道这是心魔来了,他既然武功到了这般境界,便会觉得尘世索然无味,况且这个世界竟然如小说中描述一般,总让他感到不真实,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是随性为之,内心深处仍旧觉得这也许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这也是他很少细思的事情。其实大凡聪明之人到最后都不免想到我到底是谁,生往何处来,死往何处去,愚钝之人只知一日三餐、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李志常因为自身际遇,对此感触更深,更加容易迷茫。   李志常越想这个问题,越无法自拔,有强烈想解脱一切的欲望,他本来走在街头,这时候陷入沉思,身子也跟着定住。   “李道长你怎么了?”这时候一人推了一推。   李志常这才如梦初醒,他刚才走火如魔,并不是真气运行出了问题,而是对自我存在产生怀疑,渐渐灵台蒙昧,若不是被人一推,怕是要变成植物人,最后坐化。   李志常看见推他之人,一双点漆般眼珠,俏眼眼波流动,明眸皓齿,容颜娟好,正是穆念慈。李志常微笑道:“多谢穆姑娘。”他知道他若是弄不清楚真相,以后还会有可能陷入这种问题,只是如何印证此身真假,难道一死了之不成?不过这一次却得多谢穆念慈相救,他也不说破,只待有机会报答就是。万事万物因缘际会,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李志常一念执迷差点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也是心灵没有寄托的缘故。   穆念慈不知道他谢什么,开口道:“刚才我在那边饭馆里看到你,你站着不动似乎在想什么,我便不敢来打搅,我在旁边看了一个时辰你依旧一动不动,只好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志常知道一时间他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说我一时想不开,差点就挂了吧。反问道:“穆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穆念慈道:“对了还要多谢你上次救了我一家人。”李志常想到:杨铁心包惜弱看来是没事了?他对他们的事也不关心,上次王府相救也是因缘聚会,不足挂齿,所以上次见到郭靖黄蓉也没细问。两人相互谈话,才知道原来那次他们到底是逃出了王府追杀,一路坎坷终于回到故国旧居,包惜弱终归是心念完颜康,穆念慈不忍,便为了义父义母出来打探消息,便巧遇了李志常。   李志常不由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玄妙当真不可述说。当初随意为之,哪会想到今日之事。李志常道:“那你打听到消息了么?”   穆念慈道:“恩,有了消息,听说我义兄当了金国钦使来到江南。只是他身边有许多高手,我接近不得。”李志常心中一动,问道:“之中,可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衣公子?”   穆念慈答道:“那倒是没有。”   李志常心中想到:欧阳锋叔侄不在,又去了什么地方。   李志常道:“穆姑娘我那师弟贪念富贵,只怕是不肯到亲生父母跟前尽孝的,你若是真去找他,反而可能暴露你义父义母的行踪。到时说不定会害了你一家人?”   穆念慈道:“可我义父确实是他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怎么能说断就断?”   李志常道:“穆姑娘你也是杨大叔收养的,若是有一天你亲生父母却和你义父是仇人,你该如何面对?”   穆念慈道:“不可能,我爹爹妈妈吗早就去世了。”她虽然这样说,心中也在想:义兄杨康固然是义父亲生的儿子,但二十年来养他的却是大金国的王爷完颜洪烈,她自幼颠沛流离,虽然有杨铁心收养她,终归不能过上好日子,换做她是杨康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志常见她眼中犹疑不定,知道她心中已乱,说道:“这样吧,我出手帮你把我师弟请出来,到时你和你义父义母见他一面,自行解决你们的家事。”   穆念慈知道李志常说是请,却绝对不会那么客气。不过李志常本事极大,还真的能把杨康抓出来。穆念慈心道:到时有李志常在一边,也不怕她义兄耍花招。   她回道:“有道长帮忙自然是极好,可是怕太过麻烦你?”   李志常道:“不妨事。”抓完颜康只是顺手为之,报答穆念慈之前的恩情。而且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九阴真经下卷在梅超风手上,上次在中都没有见到梅超风,有点奇怪,顺便可以从完颜康这边打探到梅超风的下落。九阴真经下卷不过是记载一些奇功秘技,说到底也不可能胜过五绝的看家武功,真经真正的价值还是在上卷。没有上卷的下卷只是无根之水,流露出去也是害人。 第三十二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志常道:“不过我不会马上帮你,我过几日要去桃花岛?”   穆念慈道:“桃花岛在哪。”   李志常道:“就是黄姑娘的家。”   穆念慈道:“那郭大哥和黄姑娘在一起?”   李志常想到她果然是个女孩子,摆脱不了天性,十分八卦。李志常突然有点讨厌自己现在这样子,讨厌自己的性格。李志常突然一把抓住穆念慈的手,穆念慈惊道:“李道长你干什么?”   李志常没有回答,穆念慈只觉得她好像越飞越高,越来越快,她想要叫出来,但狂野的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很疼,她不敢叫。李志长好像发现她的难受,一层无形的气罩围在两人身边,将两个人与这个天地隔绝起来。不知何时两人已经出了城,穆念慈往下面一看,发现已经是丛林,每一次两人都从树顶飞到另一侧树顶,好像腾空飞行一般。人类心中都藏有飞翔的梦想,穆念慈自然免不了这种天性。只是很快李志常就找一处停了下来,李志常微笑道:“穆姑娘刚才没吓着你吧?”   穆念慈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风刮的,仍旧红扑扑,道:“没有,这种感觉很美妙,原来人真的能飞起来。”   李志常不置可否:“神话里的仙人都是朝游北海、暮至苍梧,我还差得远的很,没什么了不起的。”   穆念慈听他语气萧索,不由自主安慰道:“李道长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的本事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里已经跟神仙没什么差别了。”   李志常道:“有什么本事,我连自己是不是存在都搞不清楚,嘿嘿,我是谁?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刚才我鲁莽了,穆姑娘不要挂怀才好。”   这时候穆念慈没有去问为什么李志常要这么做,李志常也没说什么。其实李志常刚才是因为心里有点气闷,想好生发泄一番,拉住穆念慈倒是兴致来了,故意为之。李志常为人纵意,又不受世俗礼法束缚,可谓得了道门‘逍遥’二字真意,论性情其实和黄药师倒是相近。   两人默默地走在树林里,谁也没开口,李志常什么都没想权当散步,穆念慈却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候突然听见,林外有人说话。一人道:“仙翁,咱们这一程子赶,怕有三十来里罢?”另一人道:“候二爷莫不是昨晚被那小娘子伺候得太舒服,今天手脚酸软无力,走不动了。”李志常听得语音好熟,只见林边走出五个人来,当先一人白发童颜,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   李志常想到怎么遇到这几个人。梁子翁却已看清楚是他,回头就跑。他身后四个人分别是‘千手人屠’彭连虎、‘鬼门龙王’沙通天,‘三头蛟’候通海,‘五指秘刀’灵智上人,四人眼见梁子翁突然转身,看清是李志常,彭连虎最有智计道:“大家分开跑,不要在一个方向。”   李志常道就算你们分散起来难道就逃得掉,他本来懒得搭理他们几个,既然要跑,倒要看看几个人捣什么鬼。首当其冲的便是彭连虎,彭连虎听到背后风声,心道苦也,我怎么刚才冒什么头,却被这个煞星盯上。   他十分无奈,已从腰间取出判官双笔,转身向李志常攻去。他知对方了得,一出手就使兵刃,痛下杀手,上打“云门穴”,下点“太赫穴”。这两下使上了十成力,他知道来敌武功之高,不可以常理推度,不敢有丝毫留情之处。李志常心道:“你用兵器我就怕你了么,横什么!”手作剑指,点向彭连虎右手手背,他比彭连虎晚出手,却比他先点到对方,彭连虎只觉得手臂一麻,再然后腰间胁肋要穴的“章门穴”一痛,他心道:“我竟然没能在他手上使完一招。”   李志常把他一提,扔在地上。再去追梁子翁,梁子翁道:“李老弟,咱们无冤无仇,你放过我吧。”   李志常不管不顾,梁子翁只得用看家本领野狐拳应对,李志常窥破他破绽,同样不到一招,一把捉住他,把他制服。他身子再动,如法炮制再把沙通天和候通海抓过来。说来话长,其实时间才几个呼吸。最后还剩一个灵智上人,约莫离他有了五六十丈。李志常一步踏出已经近了十丈,再一步又近了十丈,最后竟然到了灵智上人面前。   灵智上人只得停住,他不愿意束手就擒,双手合十然后双掌一撤,右掌伸开,劲风扑面,掌力雄浑之至。李志常道:“好一招密宗大手印。”李志常心道:这和尚掌法不错。李志常以强对强,以掌对掌,两人连续对拍了三掌,只见灵智上人身子越来越矮,原来李志常掌力太过强大,他脚下的泥土受力不住,竟然将他双足深陷,三掌过后灵智上人已经全身酸软,毫无力道,竟然抬不起足来。反观李志常脚下泥土毫无变化,显然游刃有余。李志常道:“好和尚,能够接我三掌,比那几个废物强多了。灵智上人却是没法开口回答,因为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李志常像拔葱一样给他拔起来,他两百多斤的身体在李志常手上竟然轻若无物。”   李志常把他和其他四个人扔在一起,他们五个心里想到:这臭道士怎么武功长进的这么快,瞧来比之西毒欧阳锋都差不了多少。武功到了五绝的层度已经非他们可以猜测,那已经是另一个层次了。   李志常说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怎么一见到我就跑?”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怎么说。   李志常指着梁子翁道:“梁老先生,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梁子翁心道:看来他还不知道全真七子出了事。   梁子翁笑道:“没什么事,只是好久没见到李老弟了。”   李志常道:“不要骗我,你们怎么一见到我就跑。我把你们几个分开问,只要一个人对不上,我就把你们全部埋在这里。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说完手指运转如飞,把其他四个人的昏睡穴都点上。   梁子翁无奈道:“李老弟,全真七子几位被西毒抓走可不关我们的事。”   李志常道:“什么,你说我师父被欧阳锋抓走了,不可能。” 第三十三章 天下何人可动君   梁子翁干笑道:“其实也不是被抓走,是给困住了。”   李志常道:“是给欧阳锋的蛇阵给困住了么?”他知道全真七子若在一起,可以结成天罡北斗大阵,七人合力随着阵势宛如一人。天罡北斗大阵源于一门极厉害的功夫北斗大法,是修习上乘功夫的根基法门,王重阳天纵之资将这么功夫化作一门阵法,留给全真七子克制欧阳锋用的。   原来丘处机得知江南六怪返回中原,丘处机又惊又喜,二十年之约眼看就要完成,他决定去中都耳提面命杨康一番,哪知杨康作为金使出访大宋,丘处机又打听到杨铁心之事,又惊又怒,听说李志常从欧阳锋手中逃生也不知所踪。好在传来消息说李志常往江南去了,他担心爱徒,又愤慨杨康作为,便下江南。   马钰却力主持重,道:“欧阳锋昔年与先师齐名是我们全真教的大对头,当年要不是先师用一阳指破了他的蛤蟆功,让他多年不敢踏入中原,我们全真教怕是还没有这么久太平。如今他重履中土,必然伤势早已经恢复、武功更上一层楼,周师叔久不见踪迹,咱们七兄弟中只任何一人遇见他绝对难以幸免。不如召集其他师兄弟一起,相互照应。”于是传出信去,全真七子一起约齐了,同时到了太湖左近。丘处机等人打听到金国钦使下榻地方,全真七子齐到,自然是声势雄大,但他们深知欧阳锋十分了得,丝毫不敢轻忽,七人见到杨康时,欧阳锋果然也在。由丘处机打头阵,不到十招已经支撑不住。七人且战且走,到了一处开阔地方,结成天罡北斗大阵,欧阳锋果然急切之间对付不了天罡北斗大阵,他志在九阴真经,于是召唤蛇奴摆出蛇阵,差不多上完条青蛇将七子团团围住,叫他们走动不得。   全真七子给困在中间,至今差不多有两天。欧阳锋只需要挨到七子毫无反抗之力,便可不费一丝一毫功夫将他们全部抓住。到时无论是逼问七子还是拿来威胁李志常都大有可为。梁子翁五人却是因为完颜洪烈召唤,所以先行离开。李志常将他们五个人一一盘问,所得内容基本一致。到底杀不杀五个人他也难下决心,干脆将五个人捆在一处,任他们自生自灭。   李志常知道欧阳锋的蛇阵摆开不好对付,所以并没有鲁莽前去。他说道:“穆姑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身子一纵,进入茂密的树林。不一会穆念慈就看到他回来,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根鲜嫩的榛木枝,李志常笑道:“久等了。”   穆念慈问道:“李道长你拿这根树枝干什么。”   李志常道:“你别小看它,这可是我对付欧阳锋的蛇阵的法宝。”   穆念慈道:“不懂。”   李志常嘿嘿一笑,也不说。他手掌在树枝上一抹,那树皮哗哗落下,露出蛋黄色的心材,上面木纹清晰雅致,十分好看。他握住树枝,随后上面白汽蒸腾,不一会树枝便干燥起来。他拔出无常剑,刷刷一剑,便给它削成半尺长、一寸厚的榛木棒。   他手顺着榛木棒身一抹,上面多余的旁枝和树瘤都皆被抹平,让木棒变得十分顺滑。穆念慈只见他三两下拨弄,一根崭新的牧笛便制成。   穆念慈掩口道:“李道长你要是去做木匠,那全天下的木匠都没饭吃了。”李志常笑而不语。李志常看了看天,笑道:“今夜是个好天气。”抚摸着无常剑身,无常剑似乎感受到他的心意,隐隐发出剑鸣。穆念慈道:“不过李道长你做这个牧笛干什么?”   李志常道:“你叫我李大哥吧,也别道长道长。”   穆念慈道:“恩,好的。”   李志常道:“你且看。”李志常轻轻吹奏牧笛,悠扬的笛声响彻在树林中。不一会儿周围出现了蝎子、蜈蚣等常见的毒物。然后这些毒物居然沿着某种线路,最后排成‘穆念慈’三个字。   李志常得意道:“怎么样?”   穆念慈何曾见到如此神迹,李志常在她心中变得越发的莫测起来。李志常道:“虽然这么功夫还远未大成,不过对付老毒物的蛇阵足够了。”   李志常道:“穆姑娘我要去救我教中长辈,你可要随我一起去?”   穆念慈道:“我武功低微,怕会拖累了你?”   李志常道:“你只要不离开我三丈之内,当今世上谁又有那么大本事动的了你。”   到了傍晚,全真七子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欧阳锋道:“你们想清楚没有,还是乖乖交出九阴真经。”   丘处机道:“莫说我们没有,就算是有,死也不会交给你。”他们七人已经知道自己挨不了多久,只盼将来李志常能为师门血耻。   全真七子坐立不宁,久未进食,又守到午夜,这时候夜风瑟瑟,七人不免感到悲凉,却听一人缓缓吟道:“一住行窝几十年。”正是马钰的声音,语调甚是平和冲淡。   谭处端接着吟道:“蓬头长日走如颠。”声音却甚粗豪。他在全真七子的排行第二,浓眉大眼,身形魁梧。原来谭处端出家前是山东的铁匠,归全真教后道号长真子。   长生子刘处玄,继续吟道:“海棠亭下重阳子。”他身材虽小,声音却甚洪亮。   长春子丘处机接口道:“莲叶舟中太乙仙。”   玉阳子王处一吟道:“无物可离虚壳外。”   广宁子郝大通吟道:“有人能悟未生前。”   清净散人孙不二吟道:“出门一笑无拘碍。”   欧阳锋冷笑,心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这时候北方传来一阵呼啸,倏忽间到了这边。有人接着全真七子的诗继续吟道:“云在西湖月在天。”只见月光下转出一个人来,背负长剑,一身道袍,不是李志常又是谁来。   他开口道:“师父还有各位师伯师叔,好久不见。”丘处机怒道:“混小子,你来干什么,速走。”他知道李志常天资之高还胜过重阳祖师当年,如今他们七人年纪已经不轻,死则死矣,将来重阳宫能传承道统全靠李志常。怎么他如此不晓事,前来送死。在他们心中欧阳锋成名二十多年,远非李志常可以比拟。   欧阳锋仰天打了个哈哈,声音雄浑,震得周围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笑道:“好小子,来了就别想走,今夜老夫要将你们全真教老老少少一网打尽。” 第三十四章 与君弹一曲   欧阳锋尽管说着狠话,心里却在嘀咕,这小道士怎么就这般厉害。上次李志常挨了他一杖,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便是外功练到出神入化的北丐洪七公挨自己一记重手也非受上不轻的伤,才两月不到,这小子怎么瞧着浑然无事。他便把这一切归于九阴真经的神妙,心中的贪欲更加炽烈。   欧阳克自己远非李志常的敌手,退在欧阳锋身后,以防他暴起发难,抓住他威胁欧阳锋。欧阳锋暗中指使蛇奴分出数千余条青蛇将李志常围住。穆念慈跟在他身后,见到毒蛇心中不免害怕,但是她自幼随杨铁心走南闯北,胆魄非寻常女子可比,倒也没发出声来。   李志常心中赞道:她倒也是个外柔内刚的奇女子。虽然李志常也陷入蛇丛中,却也并不吃惊,他缓缓道:“欧阳先生,别来无恙乎。上次匆匆一会,小道对老先生神功绝艺无比佩服,今夜正可谓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如斯良辰岂可无乐?待我吹奏一曲以娱前辈。”其实今夜明月虽有,却并不是三五之夜,哪有什么好赏,此处四周树木居多,哪来凉风,至于清景更不用说,自然是没有。   李志常倒是没有丝毫尴尬,把牧笛放在唇边,吹了几声。穆念慈早得他提醒,耳朵中塞了两团棉布。牧笛所吹奏的曲子也不如何动人,只是丝丝柔媚让人听来似乎从心底响起,那些青蛇随着笛声突然间同时全身扭曲,露出獠牙向周围同类咬去。欧阳锋道:“不好,这小子何时有了这本事。”他却知道李志常这是一门极厉害的功夫,以音律制敌,离他越近,内力越不能自制,所以近身动招却是不可能。   其实蛇性本是凶残,同类之间大蛇吃小蛇更是司空常见的事,若不是欧阳锋用秘法压制,这上万条青蛇早就自相残杀了。此刻李志常笛声如泣如诉、拨动心弦,把这毒蛇的凶性给激发出来。欧阳锋见情势不对,双手一拍,一名蛇奴抱着一具铁筝走上前来。欧阳锋在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铿然之声铺天盖地,山野为之一肃。只是李志常顺应蛇类天性,他却是强行压制,一正一反自然有力无处使。   李志常笑道:“来,来,老先生既然有如此雅兴,咱们合奏一曲。”   欧阳锋万万没想到李志常神功进境如斯,已经到了能影响外物的境界。内外结合是他近年来才慢慢有的妙悟,没想到李志常在这般年纪已经走到这一步。   这时他身边的欧阳克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要冲到蛇群里面去,欧阳锋长叹一声,一手抚筝、一只手搭在欧阳克背后。欧阳克只觉从心俞穴传来一股热流流,沛沛洋洋,神志为之一清。低声道:“克儿你把耳朵用布条塞住。”欧阳锋叹息的是欧阳克平日里不用心学武才会抵挡不住李志常那小子的笛声,他一身所学都交给了欧阳克,如果他平时肯稍微多努力一下就算及不上李志常,也不会心神轻易被夺。他却是没有管手下那些蛇奴,因为蛇可闭不了耳朵,今夜这万条青蛇已经难逃厄运,这些蛇奴自然也失去作用。这些毒蛇都是他十年心血培育出来的异种,原本带入中原指望大放异彩,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他西毒欧阳锋也不是全靠毒术,才创下这偌大的威名,既然要以这般方式与自己交手,那接下就是。欧阳锋道:“好个王重阳的传人,今夜就让你死在我老毒物手里,报我当年之恨。”他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右手五指挥动,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秦筝本就声调酸楚激越,他这西域铁筝声音更是凄厉。   全真七子但听这筝声每一音都和他们心跳相一致。铁筝响一声,他们心一跳,筝声越快,自己心跳也逐渐加剧,只感胸口怦怦而动,极不舒畅。他们宁神屏思,运起全真派道家内功,心跳便即趋缓,过不多时,筝声已不能带动他心跳。这却是李志常有意为之,他算准了全真七子内功已经颇有火候,何况全真内功最是锻炼心性,足以抵挡住他和欧阳锋交手的余波。他和欧阳锋交手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得上当世最强的人交手,他们今日只要能够全程旁观这场另类的比斗,于武学修为上必然大有斩获。这份经验甚至王处一当年旁观华山论剑之时收获更大。毕竟那时五绝除了王重阳俱都没有到如今两人的层次,而那时七子的修为及武学见识也没有今日这般积累。   只听得筝声渐急,到后来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但无论如何,铮声中间总是缠绕着一丝丝柔和的笛声,摆不脱也甩不开。欧阳锋的筝声如同蛟龙翻江倒海,而李志常的笛声就是那缚龙索紧紧缠住对方,不死不休。   丘处机突然有了明悟,他强任他强、明月拂山岗,他毕竟在七人之中天资最高,若不是习武年龄太晚也未必不能达到周伯通那般层度。   笛声筝声相互缠斗,此高彼低、此消彼长,总能随时而动、随势而动,虽然两人没真正交手,但笛声筝声之间的情况在丘处机看来跟高手过招别无二致,有破绽有埋伏,有快有慢,有来有往。他却听得只要筝声漏出丝毫缝隙,笛声就如水银泻地扑过来,反之笛声只要丝毫有些不顺畅,筝声便如九天雷霆不折断笛声誓不罢休。   到后来丘处机已经不必闭目运行内功,睁开双目仔细看二人比斗,看到后来,只见二人神色郑重,李志常站起身来,边走边吹,他越走越急,笛声却是越来越缓。李志常足踏六合、身衍三才,到后来一身化作九道影子,在月光下来来去去。   丘处机见识不短知道这是一门极厉害上乘功夫的姿势,必是欧阳锋极为厉害,是以要出全力对付,再看欧阳锋头顶犹如蒸笼,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双手弹筝,袖子挥出阵阵风声,看模样也是丝毫不敢怠懈。 第三十五章 罢手   筝声越来越激昂清越,笛声却越来越调转低沉。丘处机知道笛声虽然低沉却绵绵不绝,暗藏无穷潜力,筝声尽管激烈,但总在笛声围绕之中。心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再过不久欧阳锋就要绝地反击了。”   欧阳锋果然如同他所想,甫当牧笛吹到回落之音,猛然间铮铮之声大作,铁筝声威陡然拔高一大截。丘处机知道他能想到这一点,身在局中的李志常更加能想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丝毫欣喜。如果说刚才算是两人相互试探的话,这时候就是见真功夫的时刻,一切阴谋诡计都在这堂堂正正的功力较量下荡然无存,李志常纵然天赋异禀怎么能抹掉这几十年的功力积累。丘处机不禁忧从中来,难以释怀。   只是两人这番实打实的较量,他更是半分手都插不上,只能坐等结果。丘处机只听得双方所奏乐声愈来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关头,再斗片刻,必将分出高下。突然二人乐音齐歇,欧阳锋笑道:“不知是七兄、段皇爷、药兄中的哪一位到此,小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原来李志常和欧阳峰正要一决胜负地时候,突然都感觉到西南边上有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若不是两人正要一决雌雄,功力发挥的淋漓尽致,怕还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欧阳锋知道当世出一个李志常已经算得上异数,当世武功可与自己比肩的只寥寥数人而已,他断定来人必是五绝中其他三位中的一位。如果他当真和李志常真的拼下去,无论谁赢都将付出惨重代价,到时在这同一级数高手再出来,要生要死都只能看人眼色。华山论剑之期不远,欧阳锋自然不愿意冒险。他已经知道李志常和自己相差不大,自然也能察觉到来人,两人交手这半天已经形成旁人数十年难以形成的默契,曲调一变就知道对方心意,各自商量好一起罢手。两人倒是不怕对手偷袭,毕竟全身功力聚集需要一点时间,即使到时落入一点下风,绝地反击下也有办法让对方重伤。   李志常罢手却是想得更加深远,他知道五绝之下还有裘千仞和周伯通无限接近五绝,洪七公为人光明正大绝不会躲在一旁,段皇爷宅心仁厚也不是宵小之辈,他师叔祖老顽童倒是可能这样恶作剧躲在一边,不过他此刻应该还关在桃花岛上,出现在这的可能性较低。所以就黄药师和裘千仞嫌疑最大,黄药师他已经算是得罪了,裘千仞为人狠毒,这两个都算不上友方,李志常自然不愿意拼下去。   此刻蛇阵除去,全真七子结成天罡北斗阵可以挡住一绝,李志常又可以挡住一绝,到时是战是和都留有余地。只见一个白须老头,身披黄葛短衫,手挥蒲扇,拨开灌木丛道:“欧阳老兄,二十年不见,真是更加健朗了。”   欧阳锋哈哈大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裘老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重阳真人嫡传李志常,一身功夫传承自九阴真经当真是惊天动地,直追重阳真人当年。裘老哥武功远在我之上,正好和李贤侄切磋切磋。”他心思狠毒,却是故意用九阴真经为诱饵让裘千仞与李志常为敌。当日华山论剑,本来也邀请了裘千仞前来,只是他借口有事没有前来,但论武功决然不在当年五人之下。   欧阳锋见他赤手空拳身上没有携带兵刃,不由得暗暗吃惊。当年五绝在华山之上比武较量为何称作华山论剑,这也是因为那时候诸人武功未有今日之炉火纯青,故而需要仰仗利器;裘千仞二十年前已然号称‘铁掌水上漂’,在湖广一带从未遇到敌手,但他那时最厉害的还是剑法,如今裘千仞明显已经弃剑,那就说明裘千仞即使不如他也不会差到哪去。   裘千仞本就是奸恶之辈,刚才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李志常武功已经登峰造极那还需要他指点。他虽然觊觎九阴真经和天下第一的名头,但颇有自知之明,刚才躲在一旁本就是为了见便宜。他和两人倒无仇怨,但想到日后华山论剑,势须拼个你死我活,此时相逢,若能伤了对手,自是大妙,是以偷偷躲在一旁,只是运气不好还是被发现了。   他以大宗师身份行如此卑鄙下流之事并不以为耻,哈哈大笑道:“欧阳老哥哥你别捧我了,老头子有自知之明,比起你和这位少侠,老头子这点微末之技那里入得大方之家的眼睛。”   他挥起蒲扇,似乎觉得今夜炎热,继续道:“我是承蒙大金国赵王爷有事相商,凑巧赶路到来这边,看见老哥哥你和这位少侠当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老头子不好打搅只好在一旁静静领会两位的妙曲,没想到还是打搅了两位的雅兴,当真是罪过。”   李志常微笑道:“小道吹奏的都是些乡村俗曲,哪算什么妙曲,到时欧阳老先生筝声清越大气豪迈,高妙之处丝毫不亚于当年的秦王破阵乐。”   欧阳锋道:“那正好我也是赵王爷的客人,李贤侄也是小王爷的同门师兄,大家正好一起前去赵王爷那。”他却是急于借裘千仞之力除去李志常。   丘处机高声道:“欧阳前辈,我那逆徒我改日定会亲自去找他,就不烦劳你了。”   此时全真七人站起身来,马钰位当天枢,谭处端位当天璇,刘处玄位当天玑,丘处机位当天权,四人组成斗魁;王处一位当玉衡,郝大通位当开阳,孙不二位当摇光,三人组成斗柄。北斗七星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是居魁柄相接之处,最是冲要,因此由七子中武功最强的丘处机承当,斗柄中以玉衡为主,由武功次强的王处一承当。七人合成天罡北斗阵,欧阳锋早就试过,果然奇妙。他此刻上万条青蛇只剩下数百条苟延残喘,蛇奴葬身蛇口,而天罡北斗阵使七人之力合而为一,非他一时间能够破去。李志常跟他伯仲之间,裘千仞不知敌友,便不欲再纠缠下去,道:“李贤侄,此刻夜深,老夫有些疲倦,失陪了。”转头道:“克儿咱们先走吧。”   欧阳克自无不可,心想:李志常居然能和他叔叔斗得难分难解,实在可怕,以后当避而远之。欧阳锋见事不可为便当机立断,立马就走,这份决断不愧为大宗师之名。李志常心中由衷赞叹。   穆念慈却道:“李大哥你的牧笛。”只见李志常手中牧笛化作木沙,从他手中滑落。李志常悠悠叹道:“毕竟是凡物啊。” 第三十六章 余事   那牧笛本来就是普通榛木所制,哪里经受的住李志常的内力激荡,能坚持到现在多是因为李志常用内力注入笛声,维持住形体。可这样一来,牧笛内部便蓄满真气,里面的结构便给破坏的干干净净。   李志常也不可惜牧笛的消散,笑吟吟道:“久闻裘前辈一双铁掌练到前无古人的境界,今日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搭搭手?”他却是想到他日华山论剑裘千仞也是个好对手,今日不妨了解一下虚实。刚才和欧阳峰一战下来只有些许疲累,但精神却是十分旺盛,此刻倒是斗志十足。   裘千仞见欧阳锋见机不妙就赶快溜走,暗骂其为人无耻。哪知李志常这人丝毫不在意刚才和欧阳锋才大战一场,也不怕身体吃不消。李志常固然武功不弱,他裘千仞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早晚都会在华山论剑上动手,此刻探查一下对方虚实也不错。   李志常掌去如风,拍拍两掌,裘千仞自也还两掌。两人相隔一丈,你一掌我一掌,劲风四溢,全真七子居然靠近不得。   这几下裘千仞也明白李志常和他功力伯仲之间,此刻又不是华山论剑,没必要打生打死。何况李志常孤身一人已经足以和他相提并论,再加上全真七子,他决计占不了便宜。他道:“李少侠,我这还有事,改日再会?”结果李志常得掌力也不还手,身子像是充了气一般,随着这一掌之力往后飘去,他足尖点在灌木丛上,身子往后不住倒退着,也是防着李志常追击。这一下速度之快叫人目不接暇,他既然号称铁掌水上漂,虽然未必真能在水上借力行走,但是借灌木枝干的力量支撑身体已经绰绰有余。李志常见他倒退之间犹能隐含无数后招变化,暗暗佩服,确实是个劲敌。   全真七子见裘千仞年纪已经不小,行动之迅捷还远胜自己等人,不由暗自佩服,其人威震湖广绝非偶然。   这时只有丘处机担心李志常,悄声问道:“身上觉得有甚么异样?快运行下真气。”却是丘处机见他今夜连续和当世两大顶尖人物过手,怕他年轻不知事,留下什么暗伤。武林中常有高手杀人于无形之间,在你身上拍一掌,你也许要十天半月后才发现受了重伤,那时候已经回天乏力。   李志常道:“师傅我能有什么事,现在我的武功就算是重阳祖师当年也未必比我强。”   丘处机本想责骂他一句,但想到欧阳锋那般厉害都没奈何他,裘千仞也对李志常十分忌惮,责备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叹道:“你真的练了九阴真经上的功夫?”   李志常点头道:“只练了一小部分,那是重阳祖师留在古墓的,我不是给你说过么?”   马钰疑问道:“九阴真经一小部分功夫就有这般厉害?”   李志常笑道:“那倒没有,我把咱们全真教和九阴真经还有古墓派的功夫都揉和到一起,为自己量身创造了一门功夫。名字叫‘神足经’,你们若是要学,我改天教你们。不过这门功夫因为是我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你们要学未比能够尽情发挥威力?”毕竟每个人经脉都有些小差别,而神足经牵涉人体许多经脉,非天资聪慧者不能领悟。   马钰笑道:“我们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再学什么功夫有什么用,今日你有如此成就,我们七个老家伙就算马上去见师父,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只可惜师叔他老人家不知在哪,不然听到你这门功夫定然好奇的紧。”   李志常道:“我听人说师叔祖被桃花岛黄岛主困在桃花岛上,前些日子我见到黄岛主已经定下日期,我想一下。”   他接着道:“大概五日之后我会亲去岛上接回师叔祖?”   王处一道:“我道师叔他老人家为何十几年来毫无音讯,原来是给困在桃花岛上,难怪难怪。只是志常你一个人去行么?”   李志常道:“黄岛主擅长奇门八卦,岛上机关丛丛,我一个人来去也方便,加上你们,恐怕。”   他言下之意,是觉得七子会拖累他。孙不二脾气火暴,虽然出家之后有所收敛,但是哪里受得了李志常这般鄙视。骂道:“混小子,你也不知道当年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的。”   李志常高声道:“师叔我小时候可规矩的很,你可别乱冤枉人,要知道我生下来就会记事,我想想我两岁那年你抱着我说掌教师伯。”   李志常还没开口,孙不二就一掌拍在李志常身上。孙不二伸手在李志常胸口轻轻一推,只觉他胸口肌肉陷了进去,他内力外功,俱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本来周身筋肉一遇外力立生反弹,但是孙不二是李志常长辈,自然不能运劲抵抗,所以把这一掌之力生生受了。孙不二一掌用出就后悔了,她一掌使出内力自生,即使没有全力出手,也力道不轻。她想李志常才和欧阳锋恶斗一场,可别伤了师侄。可是一看李志常笑意盈盈,哪像受伤的样子。   叹道:“罢了罢了,邱师弟你这徒弟真是有出息,管不了啦。”   李志常嘻嘻笑道:“我师父好几年前都斗不过我啦。”丘处机脸色一黑,穆念慈见他们这奇怪的关系,不由笑起来。   丘处机道:“志常这姑娘是谁?难道是你拐来的小媳妇?你已经受过法箓,要娶亲可得先还俗。”   李志常道:“师傅这是杨铁心杨大叔的养女,你可真是想多了。”   丘处机听闻穆念慈是杨铁心养女,自然十分激动,两人相互寒暄倒把李志常李晾在一边。丘处机听闻杨铁心已经和包惜弱回到故居,不由好生感慨,一晃二十年过去,真是时光荏苒。他鬓间白发已经丛生,想起当年与杨郭二人相交之事,一时间感慨万千。自责道:“当年我教杨康只为他二十年之约时刻胜过郭家后人,却没有教他做人的道理。哎,当时真该狠下心来,把他接回终南山,也不至于今日杨兄弟骨肉分离。” 第三十七章 再见杨康   这时候乌云如墨,却是马上要下雨了。此处离最近的小镇不远,他们九人正好几日没有进食,于是施展轻功飞奔进入最近小镇,找到客店歇了一宿。第二日,七子还在打坐恢复元气,李志常记着一月之期将近,便留了封书信给七子,自己悄悄赶往桃花岛。   李志常转行向东,不一日到了舟山后,欲雇一艘海船。李志常说出他要去往桃花岛,哪知海边之人畏桃花岛有如蛇蝎,相戒不敢近岛四十里以内,只要出桃花岛的名字,任凭出多少金钱,也无海船渔船敢去。   李志常无奈,找到一个船夫,让他画出海图,自行驾船前去。他虽然生在北方,水性却不差。大海茫茫寻常人若是乍见定然惊慌,他处之泰然。好在这一路风平浪静,不过一日到了岛前。   船将近岛,李志常已闻到海风中夹着扑鼻花香,远远望去,岛上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李志常叹道:“真是好去处,黄药师真是雅士。”李志常停下船只,上得岸来。他进入岛上花丛中东一转西一晃,只奔出十余丈远,立时就迷失了方向,只见东南西北都有小径,却不知走向哪一处好。他走了一阵,似觉又回到了原地,想到他却忘了黄药师精通星象颠倒之术,这桃花岛被他布置的阴阳开阖、乾坤倒置之妙,这一迷路,若是乱闯,定然只有越走越糟,于是他跃上树巅,四下眺望,南边是海,向西是光秃秃的岩石,东面北面都是花树,五色缤纷,不见尽头,只看得不甚真切。   李志常低笑道:“果然不是这么好破解,好在玄门术数他早就涉猎,他一步踏上‘泰’位,一个转身,右脚踏上‘蛊’位,所见豁然开朗。他循着路转过一座山冈,前面出现一大片草地,草地之北是一排竹林。”   竹林内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亭上横额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是“积翠亭”三字,两旁悬着副对联,正是“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这时候他听到:“七兄远来是客待我吹奏一曲以娱故人。”   只听得一阵箫声升起,这时候箫声之旁也伴随着啸声,李志常认得这声音,知道是洪七公。他不甘寂寞,只是一时间找不到笛子,便摘了一片竹叶,吹起竹哨。三人起起伏伏,互相探明对方真实功夫。   李志常从竹林转出来,微笑道:“洪帮主、黄岛主别来无恙。”   洪七公爽朗笑道:“我就知道是你这小子。”   黄蓉高兴道:“志常哥哥终于又见到你了。”   郭靖却是惊喜道:“李大哥。”   黄药师点头道:“好小子,功夫不错。”他素来狂傲,此刻一句功夫不错,已经是对李志常的功夫大加赞赏。   转头向洪七公道:“七兄,大驾光临桃花岛,不知有何贵干。”洪七公道:“我来向你求一件事。”   洪七公虽然滑稽玩世,但为人正直,行侠仗义,武功又是极高,黄药师对他向来甚是钦佩,又知他就有天大事情,也只是和属下丐帮中人自行料理,这时听他说有求于己,不禁十分高兴,忙道:“咱们数十年的交情,七兄有命,小弟敢不遵从?”洪七公道:“你别答应得太快,只怕这件事不易办。”黄药师笑道:“若是易办之事,七兄也想不到小弟了。”洪七公拍手笑道:“是啊,这才是的好兄弟呢!那你是答应定了?”黄药师道:“一言为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指着郭靖与黄蓉道:“这两个都是我徒儿,我已答允他们,要向药兄恳求,让他们成亲。现下药兄已经答允了。”郭靖与黄蓉又惊又喜,对望了一眼。   黄药师哼了一声:“蓉儿,这傻小子呆头呆脑的有什么好。你要是选这小子爹爹也勉强答应了。”他倒是指着李志常说道。   黄蓉道:“爹爹我只要和靖哥哥在一起。”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起了个念头要是真和志常哥哥一辈子在一起似乎也不错。只是她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她也没有细想。   这时候传来一声大笑“老叫化你也要提亲么,好玩好玩。我也要提亲。”只见一个老头,满头长发,长眉长须,带着一个年轻人出现。李志常看得清楚这人正是杨康,纳闷道:“穆姑娘不是说这小子正在当金国钦使,何时到了桃花岛上。”   黄药师阴沉着脸道:“老顽童,你既然出来,当年的誓言可别忘记了。”他虽然这样说,心中并没有什么把握,周伯通武功只是稍逊他,李志常武功也决计不在老顽童之下,如果他强行要走,他也留不住。   李志常笑吟吟道:“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杨康泪奔,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快,怎么这么快就遇到李志常这个克星。原来那日李志常离开王府之后,又过了十余天,杨康听到下人说,王府后花园里出现股恶臭,他知道梅超风在后园地洞里练功,心知可能出了问题,他遣开下人,进去地洞发现梅超风已经死去多时。原来梅超风强行修炼下卷的内功,她不得其法导致走火入魔全身瘫痪,而杨康没得到她的吩咐是不敢进去的,导致梅超风被活活饿死。   杨康不知缘故,还以为是李志常下的毒手,他和梅超风也是师徒一场,便将她好生安葬,他没有惊动旁人,全是自己来。却从梅超风的遗物中找到一把匕首和一卷人皮书。匕首刻着杨康名字,人皮书上却是九阴真经下卷。他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只知道母亲给贼人掳掠去了,李志常也是帮凶。九阴真经上面的武功果然神妙,后来完颜洪烈带他到南宋出使,他便一路上悄悄练了起来。他得过丘处机指点过全真教的内功,只是进境缓慢,后来李志常教他的桩法也没坚持下来,但这两样都是道门基础,与九阴真经道理相通。何况梅超风也教过他真经上的一些功夫,因此梅超风会练错,他倒是练得有模有样。 第三十八章 真经   杨康从没到过南方这一路上游山玩水杨康也自在,在手下找出个人假扮自己,自己偷跑出来。那日五男一女。那女的年纪虽大却也生的娇媚,杨康口花花诱惑了几句。那六人功夫不弱,和杨康打了起来,杨康练真经下卷有段时间,危机之下只好用出九阴神爪,那边六人看杨康用出九阴神爪,大喝道:“黑风双煞跟杨康是什么关系?”   杨康哪听过黑风双煞。不过六人并不听杨康解释,攻得越急。杨康边走边逃来到城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这时候传来一阵箫声,杨康和六个人听了一会就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起来。随后杨康颈部被人抓住,一路上如同腾云驾雾来到山上。   那人正是黄药师,他问杨康教他武功的是不是姓梅,杨康见黄药师救了他就实话实说。黄药师说他是梅超风师傅,杨康更不敢说梅超风已经死去,怕一说梅超风死了黄药师定会追问她的遗物。   黄药师却是误会杨康是梅超风和陈玄风的儿子,因为两人冒这么大危险偷九阴真经怎么可能传给外人。他恨梅超风入骨在杨康身上打了几枚透骨钉,当让他苦不堪言,还让他传讯给梅超风拿九阴真经到岛上来救他,之后把他和周伯通关在一起。后面种种就不在细说。   黄药师心道:“怎么这小子是全真教的?不可能。”他极为聪明,又想到:梅超风和陈玄风不懂道门功夫,拿着真经也练不懂,让他儿子到全真教偷学功夫来练九阴真经倒也是情有可原。一念之差黄药师离真相越来越远。   老顽童道:“谁说我破誓言,黄老邪老顽童说话算话,哈哈现在你是打不过我了。”黄药师怒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飞步上前,扑面就是一掌。周伯通身子微晃,接着左摇右摆,只听得风声飕飕,黄药师的掌影在他身旁飞舞,却始终扫不到他半点。这路“落英神剑掌”是黄药师的得意武功,岂知此刻连出二十余招,竟然无功。   老顽童和黄药师打了起来,无意中用出一招拳法,李志常瞧在眼里,这不是大伏魔拳么。大伏魔拳是真经下卷的武功,老顽童只有上卷,绝对不可能会。他看了看杨康若有所思道:难道九阴真经下卷在杨康那去了。   老顽童大叫道:“不好不好,刚才那一招是九阴真经的武功,老顽童一时不察,惹鬼上身,却是对不住师兄了。”这只手却是不能用了。   于是老顽童只得右手运力抵挡,左手垂在身侧,他本身武功原不及黄药师精纯,右手上架,被黄药师内劲震开,一个踉跄,向后跌出数步。黄药师飞身下扑,双掌起处,已把周伯通罩在掌力之下,叫道:“双手齐上!一只手你挡不住。”周伯通道:“不行,我还是一只手。”黄药师怒道:“好,那你就试试。”   双掌扑过去,这时候老顽童身侧多出一只洁如白玉的手掌,替他抵住黄药师一掌。老顽童笑道:“小娃娃好一招三花聚顶掌,你也是我全真教的么。”   李志常道:“小师公你还记得那年你在重阳宫把一个小娃娃摔了一跤么?”   老顽童道:“你是丘处机捡来的那小娃娃,咦你怎么这么大了。”   李志常笑道:“小师公,都过了十多年哩。”   老顽童道:“是呢,十多年小娃娃长成大娃娃。”他又对着黄蓉扮鬼脸:“小姑娘也成大姑娘了。”   他们虽然说这话,但和黄药师拳来足往一刻也没停。   黄药师道:“你们两个一起上,难道我黄老邪就会怕你们么?”   老顽童笑道:“谁要两个人打一个人,我要一个人打两个人。”周伯通童心忽起,左臂疾缩,右手斗然出拳,一下击在李志常肩头,这一拳并没使上内劲,李志常筋肉应力自生。周伯通道:“小娃娃,你要试试小师公的功夫来着?小心了!”左手跟着一掌。李志常无奈确实忘了老顽童绝对是猪队友,当下挥臂格开。   老顽童倏忽之间连发三招,他对李志常用的是空明拳,对黄药师用的是伏魔拳,却是一时间忘记了,自然而然用上九阴真经的武功。   李志常闪开,道:“小师公我可没兴趣陪你玩?是不是我师弟这小子把九阴真经下卷给你了。”   听到这里,老顽童和黄药师都停了下来。老顽童道:“咦,你怎么知道,对了他是你师弟?哈哈这位是我结拜小兄弟,你又是我徒孙,他又是你师弟,哈哈,太好玩了。”   李志常脸冒黑线:一不小心给这小子,占了便宜。   老顽童伸手入怀中,拿出一本厚约半寸的册子。对黄药师道:“这是真经的上卷,下卷经文也夹在其中,是我结拜小兄弟给我的,你有本事就来拿去。”黄药师道:“要怎样的本事?”周伯通双手夹住经书,侧过了头,道:“待我想一想。”过了半晌,笑道:“裱糊匠的本事。”黄药师道:“甚么?”周伯通双手高举过顶,往上一送,但见千千万万片碎纸斗然散开,有如成群蝴蝶,随着海风四下飞舞,霎时间东飘西扬,无可追寻。   黄药师又惊又怒,想不到他内功如此深湛,就在这片刻之间,把一部经书以内力压成了碎片,想起亡妻,心中又是一酸,怒喝:“老顽童,你戏弄于我,今日休想出得岛去!”   李志常道:“黄岛主且慢,书本上的真经没有了,但是活的真经还在。”   黄药师厉声道:“对,老顽童肯定记得真经内容,我把他杀了,拿来祭奠我亡妻就是了!”   李志常道:“不是我小师公,我小师公十五年都没练真经上的武功,怎么可能去看真经,他是个武痴如果不能见识九阴真经上面的武功,绝对不会甘心。正好我师弟和他在一起,他又不知道先前他又不知道我师弟身份,所以肯定把九阴真经武功交给我师弟练,让他在旁边看。嘿嘿,师弟你可是把九阴真经全记住了?”   老顽童拍拍手道:“小娃娃你好聪明。”   杨康无语问苍天,他说得好有道理。 第三十九章 缘由   “郭兄弟你还记得那日在中都对着杨铁心杨大叔用出这一招么?”只见李志常走到挂着‘桃花影里飞神剑’的亭柱旁,屈指成爪,手臂一伸,就在对联背后留下个五个寸深的爪洞。这一招他用出来轻描淡写,但是效果十分骇人。黄药师看他这一爪之力足以洞穿金石,不禁暗自骇然。九阴神爪的招数固然神妙,但没有李志常这一身深厚的修为,决然无法用到这般举重若轻。洪七公一身外功登峰造极、眼力非凡,却是看出李志常这一爪蕴含的外门功夫足以成为一派宗师不比他壮年时候稍差。他壮年时候已经将外门功夫练到极致,只是近些年来年老体衰,才由外入内,进而在降龙十八掌上参悟出刚柔并济的武学道理。   郭靖恍然想起道:“李大哥这是九阴白骨爪的功夫,你怎么会学这么邪门的功夫?”   李志常呵呵笑道:“郭兄弟武功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运用之间只看用功夫的人,却不是在功夫的好坏。”   老顽童道:“咦九阴正经上的功夫,你从哪学来的?”   李志常道:“当年重阳祖师和活死人墓那位的故事,师叔祖和黄前辈想必是知道的。”   黄药师不禁颔首,这事情他也是当事人之一。黄药师示意他继续说,洪七公对林朝英听过一点传闻。这些陈年旧事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李志常往左走了一步,不经意间搭住杨康的肩膀,顺手制住他的穴道,却是刚才杨康见他们注意力被李志常吸引走,想要悄悄地溜开。他已经背下整本九阴真经,只要逃出去,躲他个十几年专研真经上的武学,到时天下间还有谁能杀他。只是他毕竟和李志常相差甚远,李志常对付他连一招都用不到。要是杨康当年肯勤练内功,加上这段时间老顽童的教导,就算仍旧远不及李志常,也不至于一招之下就被制住。其实杨康这段时间已经进步神速,可是他一身所学都被李志常熟知,就连真经上的武功,李志常虽然大部分没见过,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对付杨康这种菜鸟,可谓信手拈来。   李志常顿了顿继续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和自己的推论说出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想到:杨康这小子,居然如此机缘,更是金国的小王爷,今日看来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黄药师极是细心,问道:“既然他是金国小王爷,怎么丘处机还收他为弟子?”   李志常继续解释其中因有。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黄药师将玉箫伸出往杨康身上风池穴拂过,杨康这下虽不能动,但已经活动头部。   黄药师道:“梅超风是不是死了?”   杨康点了点头。杨康这时才知道自己居然不是金枝玉叶的小王爷,而是那天那个街头卖艺的老汉的儿子,这才明白母妃身边自有无数护卫怎么就这么轻易被贼人掳走。若不是她心甘情愿,怎么会这样。只是让他接受生父却是不能。一时间心乱如麻。   黄药师哭道:“死得好。”他这一番即为亡妻也为几个被他断腿逐出师门的弟子,其中酸苦更不为外人道哉。黄药师哭了一阵,举起玉箫击打亭柱,唱了起来,只听他唱道:“伊良嫔之初降,几二纪以迄兹。遭两门之不造,备荼毒而尝之。婴生艰之至极,又薄命而早终。含纷华之芳烈,翩零落而从风。神飘忽而不反,形安得而久安。袭时服于遗质,表鈆华于余颜。问筮宾之何期,宵过分而参阑。讵几时而见之,日眷恋以相属。听辙人之唱筹,来声叫以连续。闻冬夜之恒长,何此夕之一促。且伉俪之片合,垂明哲乎嘉礼。苟此义之不谬,乃全身之半体。吾闻丧礼之在妻,谓制重而哀轻。既履冰而知寒,吾今信其缘情。夕既昏兮朝既清,延尔族兮临后庭。入空室兮望灵座,帷飘飘兮灯荧荧。灯荧荧兮如故,惟飘飘兮若存。物未改兮人以化,馈生尘兮酒停樽。春风泮冰,初阳兮戒温。逝逍遥兮浸远,嗟茕茕兮孤魂”   老顽童道:“黄老邪在唱什么?”   李志常道:“这是潘岳为纪念亡妻而作的悼亡赋。”   拍的一声,玉箫折为两截。只听得他仰天狂笑,越笑越响。笑声之中却隐隐然有一阵解脱之意,众人却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之间,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但听他放声大哭,悲切异常。众人情不自禁,似乎都要随着他伤心落泪。   除了郭靖和杨康,其他人都知道黄药师为人放诞不羁,哭笑无常,素有魏晋遗风。倒也不觉得奇怪。最后黄药师道:“小子,你只要把九阴真经默写出来,让我拿去烧了祭奠亡妻,随你开什么条件。”   杨康神色一喜,连忙就要想说;把我这万恶的师兄干掉吧。不过一想黄药师也必能打赢李志常,当务之急还是安全离开桃花岛真正弄清楚自己身世,就想开口,结果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却是一时心急忘了他被点了穴道。   黄药师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正要用兰花拂穴指解开他的穴道。这时候老顽童伸出手来阻拦。   黄药师气道:“伯通你非要跟我作对?”   老顽童道:“我怎么知道你拿去真经会不会偷学。”   李志常道:“那让杨师弟当着大家面默写,他每写一张纸就烧一张纸,这样一来黄岛主就无论如何不可能偷学真经上的武功。不过黄岛主你得向我师叔祖亲自赔罪,并将弹指神通传授给我师叔祖作赔礼。”   老顽童想到:黄老邪给我赔罪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弹指神通’天下有名,要是黄老邪肯把功夫教给我那自然是极好的,小徒孙就是有头脑。他生性好武,这次又不是把九阴真经的武功给黄药师练,黄老邪可没过目不忘的本事,写一页烧一页他也没择。   黄药师道:“只是如何辨明真经的真假?”若是给他时间详细检查以他的武学修为自然能判断大概。   李志常说道:“这就看我了。”   说完他盯住杨康的眼睛,不一会,杨康就浑浑噩噩,李志常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众人知道李志常这是高明的道家摄魂之法,不过只能用在功力远远比自己低的人身上。 第四十章 神雕   李志常伸手在杨康眼前一抹,杨康顿时露出惊慌的脸色,刚才一切事情他都记得,但是偏偏不由自主。其实这跟普通人有时做梦一样,明明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这种本事在普通人瞧来自然是十分神异,因此民间多数传出鬼怪仙人的故事大都是这种另类的功夫。   李志常道:“师弟,你知道我如果强行对你用刚才那法子,你也会乖乖写出真经,只是这法子用多了,对你损害极大,甚至可能让你变成白痴。所以你还是不要有所隐瞒的好,若你做假,我自然得知,到时黄岛主一怒之下,我可不会袒护你。”其实这门摄神之法极为耗费心神,而且对一个人使用的次数越多、控制的时间越久,这人脑力就会退化越严重,最后成为完全不会思考、大脑一片空白的废物。所以李志常要强行控制杨康完全默写出九阴真经却是不可能的。   李志常道:“洪帮主烦劳你做个见证。”洪七公自无不可。   黄药师取来笔墨,这笔却是十分陈旧,几人心下奇道:这黄老邪虽不是富有天下,但也不至于连一只好点的笔都拿不出来吧。他们却不知自是他妻子冯蘅当年默录九阴真经所用,此刻不无黄药师为告祭亡妻在天之灵的意思。   杨康无奈只得一字字把真经内容默写出来,李志常在他旁边看着,他每写完一页就烧一页,用了一日不到就把真经写完。   这时李志常再次对杨康进行确认,的确无误。李志常说道:“师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哪一天你会九阴真经的事情传了出去,难免会有杀身之祸,所以为兄帮你一把。”   他又给杨康催眠一次,在他关于九阴真经的记忆力添加了许多道教术语。真经本来艰涩,加上李志常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加进去,杨康纵使能回忆起内容,也似是而非。   众人见李志常这番作为,不由叹息,九阴真经这门盖世奇功纵然现在还有些许流传,今后却再难见到全貌,实在可惜。只是李志常一番作为也是为杨康好。当年九阴真经才出事不知几易人手,最后还不是落到五绝手上。不过洪七公觉得:以李志常的本事护住一本真经还是足够的,但这终归是全真教的自家事,他也不好插手。   老顽童见李志常把摄神大法还能这么玩,大感十分有趣,想想有机会却是找人试试。只是想到这是真经的武功,他却不能违背誓言动用,又好生苦恼。以老顽童的武学修为九阴真经早就跟他不分彼此,即使他忘记了九阴真经的招式,但其中的武学道理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血液里。况且他这一番反而无意中正合庄子得意而忘形的意趣,于无形中境界已经比五绝上了一个层次。此刻就是李志常比起他来都稍有不足。只是他自己不得而知罢了。   黄药师也痛快的把弹指神通交给老顽童,老顽童爱武成痴,得陇望蜀,眼巴巴望着洪七公道:“老叫化我知道你有一套降龙十八掌举世无双,你就可怜可怜我交给我吧。你要我拿什么功夫换都行,要不我拜你为师?”   李志常忙转过身子,真是丢死个人。洪七公简直跟他无话可说。洪七公问黄药师道:“黄老邪,你得偿所愿,蓉儿和靖儿的婚事你看怎么办?”   黄药师今日得偿夙愿,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朗声说道:“好,七兄,兄弟再无话说。孩子,我将蓉儿许配于你,你可要好好待她。蓉儿被我娇纵坏了,你须得容让三分。”黄蓉听得心花怒放,笑道:“我可不是好好地,谁说我被你娇纵坏了?”郭靖就算再傻,这时也不再待黄蓉指点,当即跪下磕头,口称:“岳父!”   这几日黄药师早试得郭靖武功虽然及不上李志常,但是武功足以成为年轻一辈的翘楚,他这般年纪也不过如此,倒是慢慢接受了郭靖。不过因为郭靖母亲还在漠北,此刻只是求亲成了一半。因为郭靖要回去禀报母亲,所以黄药师就让他回去准备。黄蓉自是一日都离不开他的靖哥哥,黄药师只得放她去。   一行人乘船出海自不再提,到岸后,李志常借口云游四方与众人相别。他此刻武功登峰造极无可增益,其实杨康所写真经他在旁边看的时候已经全部记住,只是他如此境界,真经所得助力已经不多,倒是梵文总纲可能对他有较大的帮助。他天资聪明,但对语言一道实在毫无天分,更没有心思去学习梵文。段皇爷的师弟倒是精通梵文,可惜他与段皇爷毫无交情,贸然前去也是不好。况且要提升他如今的层次还有个地方可以借鉴。那就是独孤求败晚年隐居的山谷。   他一路上只在荒山野岭间乱走,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行越远,不到一个月,已经到了襄阳附近。这日忽然听得西北方传来一阵阵雕鸣,声音微带嘶哑,但激越苍凉,气势甚豪。   李志常心道:“本以为会找上许多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他循声寻去。但听那鸣声时作时歇。他渐行渐低,走进了一个山谷,这时雕鸣声已在身前不远,果然看到一只丑雕,它正和对面大树上倒悬下一条碗口粗细的三角头巨蟒对峙,那巨蟒猛向丑雕扑去。丑雕毫不退避,反而迎上前去,蓦地弯嘴疾伸,已将毒蟒的右眼啄瞎。李志常看它这一动一啄大合武学道理,暗赞道:独孤求败不愧是上一辈天下无敌的人物。”   那巨蟒也不知是什么异种,被捉瞎了眼睛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悍然对大雕发出攻击,咬住了大雕的肉瘤。两只怪物你来我往,一个天生异种、神力无双,一个沉稳有度、开合之间大有灵性,李志常在旁边看着已经知道慢慢这大雕就要占据上风。   果然没过几下,大雕抓住机会啄瞎巨蟒另一只眼。过不一会,巨蟒就被大雕抓住七寸置于死地。李志常走出来拍拍手,十分赞赏,大雕似乎见怪不怪。   这时候突然四只毒蛇如利箭般射出,李志常拔出无常剑,刷刷一下疾刺往四条毒蛇的要害,将它们一一刺死。李志常缓缓收剑,示意大雕看他剑法如何。大雕偏过头,似乎在说:很一般。   李志常没想到它真的这么有灵性,被逗乐了。 第四十一章 御风而行   滋滋一声,正是李志常拔出无常剑,将它插在身前泥土上,直至末柄。这泥土之下密密麻麻都是这附近的树木根部,多年盘结之下已经坚若磐石,由此可见无常剑之锋利。   那雕已经通了人性,见这剑如此锋利,反而哀鸣了几声,却是它想起以前的往事。   李志常拿着剑鞘,指了指它,意思是我们较量较量。便在此时,那神雕咕的一声,展翅击了过来。李志常轻笑道:“雕兄我若是用内力欺负你,怎见得我本事?”   他只是拿着剑鞘,没有运上半分功力,直直一击刺了过去,虎虎生风。神雕大有灵性,它脑袋看上去笨拙异常,其实转动间十分灵便,稍微一偏就向李志常胸口啄去。李志常忙用鞘身一挡,不觉手臂一震,差点没握住剑鞘。暗道:“这厮力气蛮大的。”李志常外功固然已入化境,但到底是人身,怎么比得神雕天生神力。   接着神雕右翅跟着削向他的膝盖,李志常道:“好家伙,咱来个硬碰硬。”用起腿功,连踢三脚,神雕果然神力惊人,李志常脚已经有些麻木,它仍旧无事,看样子还没出全力。李志常心知力气这一项倒是没法比,于是专心比招数。   神雕扑啄趋退间,隐然有大家风范。李志常顺刺、逆击、横削、倒劈各种精妙剑招源源而出,神雕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横冲直撞的硬来。但是它并不懊恼,似乎十分欢喜。反而李志常的妙招越多,它越是欢喜的鸣叫。   一人一兽斗个不亦乐乎,最后神雕越来越上瘾,倒是李志常也厌烦了,收住剑鞘。神雕见他不打了,垂下脑袋作出恹恹的样子。神雕似乎想起什么,拽住李志常衣服。李志常知道看来它是要带自己去剑冢。丑雕足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疾如奔马,李志常却闲庭信步、无论前方有何阻碍,他都是如履平地。   一人一兽脚程都很快,日影只偏了三分便来到一处山谷。山谷幽邃,李志常和神雕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洞口。李志常心中明了,这定然是剑魔独孤求败的剑冢。   他进入洞口,此刻还是白天,他目力惊人看到东壁之上,刻着“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盖其人天下无敌才隐居深谷,李志常不禁悠然神往。只是又不免想到如今自己也算得上难寻敌手,再过十年天下有何人能挡住自己十招,再二十年天下间又有谁来做自己对手?想到这里,更是明白了独孤求败当时的心情。人生难得一知己,更难得一对手,就算千古人杰曹孟德也不由感叹,天下英雄使君与操。   这时候神雕一阵啼鸣,李志常不禁有点可怜它,走过去拍拍它翅膀说道:“雕兄,这些年你一定很寂寞吧。”   李志常随后来到洞后,果然见到一座峭壁。中间二十余张高处,露出一块平台,上边刻有剑冢二字。他用九阴神爪每一爪都抓住峭壁上的洞穴,竟然不借外物就爬了上去。神雕也跟在后面,两人顷刻间就上了平台。   李志常片刻就看完剑冢所刻文字,只见这些文字一笔笔拆开剑气纵横,像极了无数精妙的剑招。李志常手一吸,重剑落在他手上,他挽了个剑花,果然十分沉重。一剑刺向崖壁,威力果然刚猛绝伦不可阻挡。瞧着这千古陈岩被刺出剑洞,李志常想到如此使剑天下何人可挡。他到了如今这境界,再根据独孤求败所留剑意,不到半日就掌握明白重剑‘收发由心、轻重随意’的妙旨。   李志常在谷中住了一月,观看独孤求败在剑冢留下的剑意,已经领略道‘重剑无锋、木剑无俦’的剑道精义,可惜他一身根基早就塑成,虽然一法通万法通,终归没有剑客那一往无回的气概,比之独孤求败仍旧不如。好在他久未进步的内息却是因为这股剑意冲破了窒碍,这也是厚积薄发的缘故。他如今奇经八脉已经尽数练通,只要冲破生死玄关就可以将一身内力龙虎交汇,从此生生不息。只是这一步却是修道练气之士一生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卡,一旦踏出,生死成败,悬于一线。李志常到了这境界却是隐隐约约猜想到王重阳当年也许就是因为没踏出这一步,功败垂成,才早亡。与他之前猜想王重阳是因为情伤早逝有了分别。   这时候神雕飞了回来,却是今天的猎物已经足够。李志常感神雕高义,便试着将形意十二形中关于禽类的功夫交给它,这是他根据神雕体型修改的版本,神雕练后居然气血更加旺盛,才开始李志常力气纵然不如神雕,也不会差的太远,但是神雕练了内家拳后,居然进步神速,体型比之先前略微缩小,但是筋肉更加精悍,之前脱落的羽毛也再度涨了起来。近几日已经能够飞行。李志常看它样子突然想起,神雕有点像迦楼罗鸟,也就是神话传说中的金翅大鹏雕。李志常博学多闻,想到据长阿含经卷十九载,金翅大鹏雕常取卵胎湿化之诸龙也就是印度大蛇为食。这不跟神雕抓蛇为食别无二致,看来神雕果然是前古异种,怪不得灵性这么高。   李志常在山谷峭壁上也时不时发现独孤求败留下的剑痕,当真是剑气纵横不可一世,恨不得与独孤求败生逢一世,打个痛快。如此李志常又呆足了一月,这日终是独孤求败遗留都已贯通,李志常尘心一动,便想重履人世。他向神雕告别,神雕和他十分投缘,在他出洞后神雕颇有点恋恋不舍。   他每行一步,神雕总是啼鸣一声相答,到最后相隔十数丈外,亦复如是。最后神雕振翅而起,飞在他身后。李志常回身抱住它道:“好雕兄那我们就一起出去吧。”   神雕点了点脑袋,弯下身子示意他坐上去。李志昌哈哈一笑道:“好雕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神雕振翅而起,呼呼风声大作,转眼间就飞到山谷上空,化作长空一点。 第四十二章 又遇故人   李志常和神雕飞出山谷不一个时辰就远远看到了襄阳城,李志常念神雕辛苦,便在距城池数里远的地方停下来。神雕出现在城中确实太招摇,所以他复又让神雕盘旋在上空。走进城门里许之处,那城门大开,陆陆续续出来一队宋军,宋军的旗帜上大书“恭送蒙古钦使四王爷北返”。原来这两个月间蒙古人已经攻破中都城,南宋上下对差点灭了金国的蒙古自然大为畏惧,所以自然对蒙古钦使百般讨好。   李志常一看这阵仗就猜了十之八九,心中大为鄙夷,这朝廷也忒没骨气。有宋一朝割地赔款、俯首称臣等丧权辱国之事比之之后的我大清也好不了多少。李志常想到既然是蒙古四王爷,那必然是拖雷了,这人是蒙古少有的人杰,与其兄长窝阔台先后为蒙古的中央集权做出巨大努力,李志常一念及此,这人留不得,不如上前去给他一剑,以绝后患。   他本来一步上前准备动手,这时候有人比他还快。那人穿的是南宋的宦官服,但李志常认得他身形,这分明是他在金国皇宫里的老太监。李志常的脚步又缓了缓,老太监速度之快当世几乎难以找出第二个来,李志常心道:这下拖雷必死无疑,省了我一番手脚。老太监为何流落到南宋他不难想象,蒙古人攻破中都皇室首当其冲,自然老太监就变成孤魂野鬼,他几十年来已经把金国当成故国,此灭国丧家之仇自然要报,至于为何穿着南宋宦官服装,自然是为了嫁祸。   这番说来话长,其实时间极短,老太监动作之快除了李志常这般武学大宗师,南宋那边的寻常官员和士兵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连那拖雷也只是因为百战余生下心中生警,稍稍偏了偏身子。他这一偏老太监刺往他胸口的剑便刺在他肩膀上,侥幸捡了一命。老太监再欲继续补上一剑,这时候拖雷身旁已经出现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似竹竿一般的藏僧。李志常见他顶门凹陷定然是密宗功夫练到高深的表现,看来这藏僧便是金轮。西藏密宗的龙象般若功也是他神往已久的神功。龙象般若功共分十三层,每层相对应的便是一龙一象之力。李志常自忖他就是将外功练到极致也不可能有十三龙象之力。何况这功夫除了增加神力之外每精进一层功力就深厚一倍,从一开始就走上了内外兼修的路子。若不是这神功修炼太难,几乎可以称为逆天的功法。   他这边想事情,那边蒙古的四王爷拖雷已经退入宋军的保护。这些宋兵守在襄阳这种四战之地,也不是只有寻常见识,自然知道老太监是武林高手,不愿上去白白送死,只是把他围住,留出一大片空地让那番僧和老太监比斗。拖雷心中不由得暗暗鄙夷宋人无胆,这般富饶的地方居然让一群懦夫占有,真是对长生天莫大的不敬。在他们蒙古人看来在长生天之下所有财富都应该让最英勇的勇士占有。   金轮国师已经和老太监动起手来。金轮先是去抓老太监的细剑,他心中早有计较,这细剑偏软幻化无方,料来变化必多,但肯定质地偏软,这一抓之中暗藏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不论细剑往何处刺去都脱不了他的掌握,到时在他无坚不摧的掌力下,定然无存。   老太监手持细剑反而反激起来,迳来打他手背上的“中渚穴”。金轮法王变招奇速,手掌翻转,避开剑尖又来抓剑身。但是老太监用剑飘忽不定,左上右下、忽来忽往、若即若离,任金轮爪法如何使动,他的剑就像游鱼似的总是能从中找到缝隙。   忽然金轮突兀的化无物不摧的利掌为绕指柔,手如缠丝,绵绵延延绕在老太监的剑周围,让它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李志常暗赞道:好一招大缠丝手。这招本来是武林中寻常的功夫,金轮法王用出来简直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老太监见此白眉微皱,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后来响动声越来越大,滋滋破空声,喧啾不绝。老太监心道:怎么蛮夷之地也出了这般高手,就是我当年没受伤也未必是这人对手。岂不知金轮更加惊讶,自从他成为藏传密宗领袖后,从没有人在他手中走过三招,这次受蒙古人邀请,本来是来中原见识见识五绝,哪知随便遇到一个糟老头子就如此厉害,心中不免感到中原大地果然是人杰地灵,生出想要回去闭关将龙象般若功练到前无古人的第十层再来中原会遍天下高手。他是数百年来西藏罕见的天才,除去前代僧人鸠摩智外,他已经超越了所有密宗先辈。在四十岁左右已经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八层。这般进境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以后也未必有来者。有此成就,他心中自傲可见一斑。   因此金轮不欲再和老太监纠缠,两人来回试探这么久,他已经清楚老太监不过是身法鬼魅出手奇快,论真实功夫还差他一筹。所以他喉头滚动,胸膛凹陷,脸色变为金黄,一掌平平无奇祭出,却将老太监所有后路都封堵,教他不得不跟他正面硬抗。这是龙象般若经上记载的掌法龙象般若掌,威力绝伦,自他练成后还没人值得他用过。老太监在这一掌下好像被天地孤立起来,四面八方都有无穷压力,只好也是双掌向前平推,这一下是以硬接硬,刹那之间,两下里竟然凝住不动。稍过片刻,老太监已是全身大汗淋漓。金轮知道再拼下去,对方必受重伤,他在藏边久无敌手,今日遇到老太监才打了个痛快,有心要让他半招,让他不至于身死,当下劲力微收,哪知胸口突然一紧,对方的劲力直逼过来,若不是他功力深厚,这一下已吃了大亏。   金轮已经知道这下避无可避,只好打死这么个罕见的高手了,心中却是可惜,手上越发的紧起来。突然金轮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个人,这人正是李志常,场边的宋兵和蒙古一方谁也都没瞧清楚李志常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他本来就在那里,大家没注意到一般。金轮见他面目清秀明显是个汉人,想到这人难道是宋朝这边的年轻官员,先前确实没注意。那边老太监已经脸如白纸,正全神贯注压榨自己最后一份功力更是没注意到李志常。   不及他细细思考,李志常已经伸出双手分别抓向两人手腕。金轮法王心中暗骂道:“这小子找死。”却是他和老太监正在比拼功力,此刻李志常一旦接触到两人,必然同时收到两人毕生功力的夹击,到时他便是身子是金铁铸就的也给粉碎了。 第四十三章 木剑足矣   李志常按住两人之手,只觉两道排山倒海的力道汹涌而来,他右脚一转,左脚为轴,转了个半圆,脚下的土地活生生陷下去半尺。这是他用上乘的运劲法门立地生根,将二人的掌力尽数传达到地下去。这说来容易,但力道要传到地下,须得以他身体为载体,若不是他神功惊人也做不到这一点,功力稍差的人还没等这排山倒海之力尽数泄在地上已经先爆体而亡。   经他这么阻扰,金轮法王和老太监各自把力道宣泄出去,两人双掌也不紧紧贴住,金轮稳稳站住,老太监透支功力退后几步。李志常卸完巨力之后,身子一动,按住老太监胸口,输入一道醇和的内力送入老太监体内,老太监脸色恢复一点红润的样子,不过呼吸仍旧有几分急促,说明他受伤不轻。只有老太监知道自家事,他被洪七公伤了肺脉,平日里总不免咳嗽,这次受了重伤反而没有咳嗽,连淤血都不能逼出来,分明是生机已绝,活不过三日了。   金轮法王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年轻道士,跟他大徒弟年纪差不多大,眉目清秀,胳膊和腿也不粗壮,看不出有武功在身的样子,但是刚才李志常能分开他和老太监,至少说明武功不在他之下,由此可见这年轻人武功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让人无法瞧出深浅。金轮法王心想:久闻中原有高明之士驻颜有术,往往五六十岁的老人看起来像二十许的模样,这人看来年轻,说不定年纪比我还大,不可小觑。   金轮法王道:“你是何人,出身何门何派?你和这老头子是什么关系。”他接连发问,说出心中疑惑。李志常之名虽然没名满天下,但在中原一带也是声名赫赫,黄河两边的黑白两道都视其为全真教第一高手,不出十年定可问鼎天下第一。他名声传播这么快一来是背靠全真教这天下第一大派,二来丐帮推波助澜。金轮法王久居藏边消息闭塞,却是不曾听闻。   老太监哑声道:“没想到你会救我,区区两年你就进步如斯,当真是天资横溢。”他当年追杀李志常时,李志常还稍逊他一筹,如今两年后再见面,李志常已经把他抛在身后。   李志常轻声道:“老家伙你当年差点追的我穷途末路可想到有今日?我当然不愿意救你,不过可惜你这一身绝学,怕是从此以后就失传了。”老太监不免心中一震,他是个阉人自然是无法有后,但若是能把这一身武功传下去,多少也有了点念想,也不怕死后孤零零没人惦记。   拖雷让翻译官回道:南朝的方士我不愿意在别人的庇护下苟活,你若是要取我性命,就亲自和我比一场,若我输了就不配为成吉思汗的儿子。   李志常接着纵声一笑,声音如虎啸山林震于四野,周边围住的宋军和官员都禁受不住他这股声浪,被掀倒,摔在地上,那面‘恭送蒙古钦使四王爷北返’的大旗也落在地上,沾满泥土。   只有拖雷兀自强撑著不倒。“老和尚我要杀他,你拦我不拦?”李志常指着拖雷道。   那边精通蒙古语的军官爬起来把李志常的话翻译给他,拖雷听到,理解成李志常要和金轮法王比试,金轮法王输了就要他的性命。   拖雷让翻译回道:南朝来的巫师你要来去成吉思汗子孙的性命就亲自来取,黄金家族的男儿没一个是孬种,不会躲在别人护翼下苟活。他却是把道士理解成巫师。   金轮法王叽里咕噜对拖雷说了几句,拖雷才没有继续说话。金轮法王道:“不知四王爷和你有什么恩怨,非要杀他,道长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李志常道:“没什么恩怨,我就是想杀他,老和尚你拦不拦我。”金轮法王道:“那道长非要动手了?好,本僧奉陪到底,倒要看看中土大地的高人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金轮法王从身上取出金轮,道:“亮兵器吧。”他早就注意到李志常背后露出两只剑柄,想到来人定是用双手剑的,武林中用双手剑的人招式必然另辟奇径,所用招式超乎寻常套路,与他对敌之人往往不知不觉就中了对方奇招。不过金轮法王所用的金轮专擅锁拿对手兵刃,不论刀枪剑戟、矛鞭棍,遇上了全是缚手缚脚,常人挥动武器一招过去,手中就没了兵器。所以无论李志常用何等兵器他都不在意。   李志常背后一灰一黑两只剑柄,他抽出灰色剑柄,金轮法王心道:你不将两把剑都用上却是太过小看我了。只是他集中目力一看,那剑有点奇怪,抽声问道:“你这剑是木头做的?”   李志常笑道:“然也,我平时对敌都是不用兵器的,不过和尚你武功非同小可,不用兵刃恐怕一时半会拿不下你。”   金轮法王道:“那你另一把剑也是木头做的?”他还是以为李志常擅长用双手剑。   李志常道:“这把剑是我随身之物,凌厉刚猛,无坚不摧,非遇到生死劲敌绝不轻易动用,加上和这老头当年交手,一共也才用过两三次。”李志常一只手指着老太监。   金轮法王心中怒道:“这老头虽然武功高强,比上我还差几分,你对他用利剑对我却用木剑简直欺人太甚。”他出身西藏,以为李志常这般天朝上国的高人看不起他,宋国虽然对外武力不显,但其中各家武学浩如瀚海,数百年来更有无数高手威名赫赫,教四方异族不敢在江湖上轻举妄动。便心中不免拿定主意今日拼着受伤也要打败李志常,好教中原武林的人瞧瞧即使中土之外也是有了不得的高手。   他却不知道李志常和老太监交手时远远没有今日之登峰造极,而李志常神功臻至圆满无碍后,用剑对付的高手无一不是登临绝顶之辈,在李志常看来金轮武功虽高也还没到无迹可寻的大宗师境界,用他这只算小成的木剑已经足够。 第四十四章 事了拂衣去   李志常率先出剑,木剑一抖,在这一瞬之间已经连出七剑。更难得的是这七剑出手方位暗合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的方位,这是他从九阴真经中记载的北斗大法衍化出来的杀招——‘一剑点七星’。李志常深刻知道金轮法王还稍逊自己一筹,但并不轻敌,用木剑对敌只是对自己两月收获得检验,是以一上来就用上杀招。   法王见他这剑来势凶凶、杀气毕露,不敢与他正面力拼,纵跃退后,立时呜呜声响,一只灰扑扑的铅轮飞掷过去。李志常举剑便削,铅轮并不呆滞,十分灵活,吱吱一声已然绕过他身后,回向法王,这一下竟没削中。只听得呜呜、嗡嗡、轰轰之声大作,金光闪闪,银光烁烁,五只轮子从五个不同方位飞袭过来。这五轮流转正合五行方位,依次对应金银铜铁铅五色转轮,金行主杀伐,因此白色铁轮转速最快,先行攻来。   李志常暗想若是我侧身回避,又怎显得出我惊天动地的手段,当下凝立不动,提剑斜斜一拨,便给铁轮荡开。法王五轮齐出,只是佯攻,旨在试探,五轮只是在李志常身旁绕了个圈子,重行飞回。五只轮子忽高忽低,或正或斜,所发声音也是有轻有响,旁观众人均给扰得眼花撩乱,心神不定,本来拖雷自幼和郭靖长大也不是全然没有武学见识,但是李志常和金轮法王已经渐渐踏上超凡脱俗的道路,他那点微末浅见却是毫无用处。   老太监在旁边观看,只见李志常和金轮法王一举手一投足都大合武学道理,不禁十分叹服。他一身功夫都是误打误撞练出来的,真论武学基础哪里比得上李志常和金轮法王背后有源深的传承。   蓦然间五轮归一,青红黄白黑五色转轮并排向李志常撞去,势若五牛冲阵。而五轮上附有金轮法王的真力却又远不止五牛之力。李志常全身劲力也都贯到了木剑之上,若是有人细细观察,剑身上的木质纹理皆有微弱光华流动,这是功力运行到极致的表现。剑尖颤动,当当当三响,李志常用木剑挑开了金银铜三轮,跟着挥剑下击。众人眼前一耀,地下灰尘腾起,铁轮和铅轮都已从中间劈开,掉在地下。   法王大声吼道:“好个道士!”僧袍无风自动,足尖点在地上,飞步抢上,已经来到李志常身前,金轮法王左手在铜轮上一拨,铜轮复又飞出,他顺手抓住金银两轮,舞动起来,向李志常头顶猛砸。李志常自然不会让他砸住,木剑往前一递,直指金轮法王胸口要害,剑长三尺轮短七寸,轮子尚未砸到李志常头顶,剑头距法王胸口已不到半尺。   法王立时后退,他往前这一步固然快极,但退后丝毫也不比上前这一步缓慢,也不见他如何跨步,已向左后侧斜退数尺,在这倏忽之间直趋斜退,确是武林中罕见的功夫。   他这一进一退宗师风采尽显,没有半点落入下风的样子。旁边的士兵也不是全无见识,大声叫好。   木剑一送即收,李志常回剑向后,当的一响,已将背后袭来的铜轮劈为两半,铜轮尚未分开落地,剑锋横挥,两半片铜轮从中截断,分为四块。木剑虽然既脆又钝,但他运上内力,竟是无坚不摧。众人见了法王的绝顶轻功,还喝得出一声采,待见到他这神剑奇威,都是惊得寂然无声。   李志常笑道:“第三个。”   却是在嘲笑,霎时之间,法王的轮子五毁其三。金轮法王不愧有宗师气度,全然没见气馁,仿佛此刻落入下风的是李志常而不是他。   李志常暗赞:这和尚的养气功夫确实非同小可,已经被我逼到这一步,全然不见颓势,还在谋求反击。   金轮法王也是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所以舞动金铁双轮,奋勇抢攻。李志常紧握剑柄,挺剑刺出,法王侧身拗步,避剑还轮,这次他没有将轮子脱手,而是双手紧握当做短兵器,虽然无法远攻,却比遥掷坚实得多。   只见金轮法王踏步绕在李志常身边,左攻右拒,纵跃酣斗,双轮跳跃灵动,呜呜响声不绝。   但是李志常的木剑却似使得颇为涩滞,似乎遇到莫大阻力。但不论法王如何变招,始终欺不近李志常三步之内。堪堪斗了四五十招,法王双轮归一,合并了李志常砸去。李志常玄铁剑刺出,嗒的一声轻响,已抵在金轮边上,两股内力自两件兵刃上传了出来,互相激荡。在这激荡之下,李志常只觉对方冲撞而来的劲力绵绵不绝,越来越强,李志常心道:这和尚的内力居然如此深厚。两人交拆了这一招,各自向后跃开,均觉手臂隐隐酸麻。   金轮却是想到他终归用的只是木剑,再怎样材质也不如我的转轮。一念及此,法王举起金轮就要格住李志常这时刺来的一剑,左手银轮便往他剑身上砸去。好个李志常,眼见他双轮砸至,竟不避让,长剑抖动,浑不怕两者兵器材质的悬殊差距。霎时剑轮相触,声如龙吟。两股巨力再度相抗,喀的一响,李志常的木剑断成数截,法王的双轮也自拿捏不住,脱手飞出,砸死了几个周边围观的宋兵,吓得众人不觉又往身后退了几步。   金轮法王哪知他用金银二轮直对木剑,还会被击飞,心神一愣,不敢置信。李志常心中叹息,若是他木剑大成必然在木剑断成数截的同时将金银二轮也断成数截,而不是远远击飞。他心下虽然叹息,手上却不迟疑,一招三花聚顶掌,拍向金轮法王,金轮法王还没回过神来,这一掌正好击在他的肩头。本来三花聚顶掌威力巨大但运行时总得蓄力片刻,但高手相争哪会容你从容使出,是以威力虽大,使用价值却不高。但是李志常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全身功力随意而动,不必聚气,才能抓住金轮法王愣神这机会一掌用出,当即建功。   法王突然间肩头中掌,身子一晃,惊怒交集,立即合身扑上。李志常退步避开,却连发三掌,掌掌对在法王胸口,正是摧心掌力,跟着再一招‘倒挂银河’,这是腿法。法王注意力全在他掌上,加上李志常这招无声无息,因此给一脚踢中胸口。李志常如今功力随手一招都有莫大威力,法王即使外功惊人,遭了这一脚也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   李志常不再管他,往前一晃,已经来到拖雷身前。还没等拖雷开口,一颗好大的头颅已经冲天而起,随后落在地上的尘土里。李志常转身回去提起老太监,一声长啸,天上神雕飞下来,劲风铺地,扬起尘沙,等众人再睁开眼时。李志常已经坐在神雕背上。只听上空远远传来声音“老和尚你武功不错,若要报仇明年华山论剑可来找我,我等着你。”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金轮法王从地上摸出完好的金银二轮,怔怔的望着,一句话也没说出口来。 第四十五章 供我驱使   自无人知晓处出来,弹指杀人,骑大雕而去,其中一个南宋文官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杀一国贵胄,全身而退。这人是精精儿聂隐娘一般的剑仙中人啊,今日有幸得见,必然有佳话流传,诸君我辈皆要名流千古矣!”说罢把双手负在背后,摇头晃脑的走回城中。宋兵中的武官皆是摇头,蒙古四王爷死在大宋治下,看来又要多事了,这些文官眼中毫无大局,性情疏狂,真是国家不幸。   神雕振翅而飞,背负两人毫不吃力,同风而起,这山河都在眼下,让人快哉。随后李志常看离襄阳寻到一处稍微平坦的山顶,神雕落下。   老太监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你?”   李志常俯望这山河,说道:“你说这神州大地亿兆生民我辈习武中人只得数十万,是不是太少了。”   老太监道:“侠以武犯禁,就是你等无法无天的人太多,所以江湖才有那么多风波。”   李志常晒然一笑:“不谈国事。”他指着山下道:“这万里平川可以容下无数人,但都是凡人。山脚不大容纳的正好是习武之人,而山腰上便是已经登堂入室的普通高手。这些人已经不是由王法可以束缚。”   老太监讽刺道:“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你一只手捏的,你当年武功还没今日之高就敢深入大内,嘿嘿真是好胆魄。”他是将死之人,心中有什么说什么即使李志常救他出来也不过多苟活一段时间。   李志常悠悠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人怎么可能永远不变。”老太监默然,随着时间迁移沧海也会变成桑田,何况人。   李志常继续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无论如何能像你我这一般站在山巅说话的人总是死一个少一个。”   老太监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总会后面有更厉害的人出现的。”   李志常说道:“我猜你三十岁武功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之后你是不是感到很难再进步了。”   老太监道:“本来武功到了我们这一步要进步也十分困难了。”   “身体衰老是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内力积蓄因为所练功法、运行穴窍的不同有快有慢,但总归还是进步的。到了我这一步才慢慢感受到不是我们进步太艰难,而是这天地就是个大牢笼,让我们困在一处,看不见更高更广阔的天地。”李志常说到这,有些寂寥。他想到独孤求败无敌于天下却因寻不到对手只得隐居深谷,真是可叹。他是穿越客自然深信世界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只是不得其门。   李志常发完感慨,幽幽道:“你的伤虽重,却还不致于必死无疑,至少我知道世上还有人能救你。”   老太监道:“我不信。”   李志常说道:“你的伤只是因为生机断绝,自身又非壮年,所以才难以治愈。如果有人用神功把你生机续上,倒不是不可以让你从生死边缘爬回来。”   “续断生机是何等逆天之事,就是有人能够做到,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老太监不屑道。   李志常笑道:“到底是你见识不足,我知晓世上有一门功夫,练成后不但功力至纯还有起死回身之效,区区续断生机更是不在话下,可惜如此神功无缘见识,真是可憾。”   老太监想到:世间真有这门功夫?他心中不信。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不信,不过这也没什么,要救你也还用不上这门神功,我知晓一人可以救你,那人宅心仁厚又恰好跟我师门有些交情,所以救你不难。不过我救了你,你须得供我驱使十年。”   似老太监这般高手伤好之后不出意外,再活个五六十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只是受人驱使十年,自然是大大赚了,人皆有求生的本能。如果不是必死无疑,又有几个人肯慷慨赴死。   老太监道:“好,我答应就是了。”   李志常道:“那就一言为定。”   老太监道:“一言为定。”   似他们这般高手都是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的事就是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绝无二话。即使奸恶如欧阳锋、裘千仞之辈一生之中也绝少有毁诺的举动。当然李志常也不怕他反悔,救一人固然极难,杀一人却是极轻易的事。   李志常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揭开瓶盖,取出一颗猩红如血的丹药,交给他道:“这是桃花岛主所制无常丹,一般重伤服下一颗七日就可痊愈,虽然治不了你的伤,但可保你七日之内伤情不再恶化。”这是黄药师感念李志常高义赠下的伤药,这药炼制极为繁杂,就是黄姚十几年也不过得到十数颗,他总共送给李志常三颗这份报答不可谓不重。武功到了他们这一步寻常伤药已经不起作用,所以能对他们起效的药物,无论怎么说都是无比珍贵,就算说是每一颗等等若半条性命也不为过。   老太监服下无常丹,运气调服,果然一会就吐出一块淤血,肺部也有了知觉,咳嗽起来。他道:“这药果真神奇。”这药立竿见影,老太监不是见识短陋之辈,他过去在金国皇宫也没见到如此神效的丹药,心知李志常这份恩情的确厚重。心中想到无论这次能不能活下来,也愿意把自己这一身功夫交给他,总归报答他这一番恩义。   两人日夜兼程,数日来到湘西。他们往山里面行了一程,忽听远处传来隐隐水声,当即加快脚步。空山寂寂,那水声在山谷间激荡回响,轰轰汹汹,愈走水声愈大,待得走上岭顶,只见一道白龙似的大瀑布从对面双峰之间奔腾而下,声势甚是惊人。从岭上望下去,瀑布旁果有一间草屋。   李志常凝目远眺,只见瀑布旁柳树下坐着一人,头戴斗笠,虽然隔得十分远,那人在看什么他看的一清二楚。只见柳树下那人身披蓑衣,坐在一块石上,正自垂钓。李志常和老太监几个起纵就来到岭下。他们都是绝顶高手,老太监身受重伤但是轻功非凡,赶路并无大碍,两三个呼吸已经从山上到了瀑布边。 第四十六章 降龙伏虎之力   李志常问道:“那位仁兄可是段皇爷坐下点苍渔隐,贫道李志常乃是重阳真人门下,我这好友受了重伤,特来向段皇爷求救。”   那渔夫心道:重阳真人和师傅交情深厚,这却不好拒绝。但是连全真教都治不好的伤非要等师傅来救,那就难办了,索性不出声,教他知难而退。   李志常等了半晌,见他脸色不变,仍然还不回答,知他有意为难。李志常脸露尴尬之色,来之前给老太监说他长辈和段皇爷有交情,哪知人家理也不理。李志常继续道:“晚辈并非空手而来,我知段皇爷救人会耗损功力,不过晚辈有独门心法可以助皇爷不会损耗过多。”   点苍渔隐这才开口:“你走吧,段皇爷已不在人世。”他知道全真教的至高神功先天功都交给了师傅,哪还可能有什么更神奇的功夫,下意识不相信。   李志常道:“兄台勿要唬我,我已知段皇爷出家为僧,正在这边附近隐居哩。”   点苍渔隐大怒道:“好啊,原来你是刘贵妃派来的,快走,若是不走休要怪我手下无情。”原来段皇爷出家为僧这段事除了瑛姑本无人晓得,若不是瑛姑透露,李志常怎么可能寻得到这里来。点苍渔隐出家前是大理国的水军大都督,头脑聪明,一下子就抓住李志常的破绽,他哪知李志常这些消息都是从书中看来的,这下误会更深,更不愿意放李志常过去。   李志常道:“我和刘贵妃并不相识,这消息我是从别处晓得,兄台莫要误会了。”   点苍渔隐道:“不管你从哪里知晓的,你快走吧。”说着动起手来,挥起铁浆要赶李志常二人走。   李志常道:“那只好得罪了。”点苍渔隐功夫已经不错,算是到了李志常所说到了半山腰那一拨人的层度。但是他今日面对的是李志常,李志常暗道我若是凭招数上胜了你,你也未必心服。何况此番不是结仇而来。   只是抬起手来格挡,那点苍渔隐只是要赶他走,挥起铁浆尽管看着势大力沉,后面却没有变化。他哪知道李志常居然不怕死不闪开,只是这一下力气甚大,他收不住手。心道:罢了罢了,若是打断他一只手,我自去师傅跟前领罪,大不了赔他一只手便是了!   哪知道他这一浆只到了李志常身前一尺,便给停住。原来李志常伸出两根手指竟然从侧面牢牢夹住桨板。   他怒火中烧,就要抽回铁浆,哪知道任他如何使力都抽动不了半分。李志常看他一眼,微笑道:“兄台可是要收回铁浆,莫急我还你便是。”   点苍渔隐冷静下来,更是惊佩无已,知道若非气功、眼力、外功俱臻上乘,别说夹住桨板,稍一差池便要被他这一浆砸的头破血流。只是这人武功越高,就说明他带来那老头伤势越严重。他这就更不能让李志常上山去。   冷笑道:“阁下若是非要如此,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   李志长幽幽一叹,点苍渔隐就看见他身影消失了,然后感觉背后肺俞穴一麻,然后身子发软,被李志常扶住,把他放在柳树下。李志常并没有用多少功力,等半刻后,穴道自解。李志常拿起船桨对老太监说道:“岳老,走吧。”老太监俗名岳峰,李志常便以岳老相称。岳峰担心道:“你这样做不会得罪那位高人吧。”   李志常道:“无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登上点苍渔隐之前放在柳树下的铁舟,李志常功力之高并世无双,自然轻易就借着铁舟逆流而上,其后转进一个山洞,山洞有个喷泉,他们所坐铁舟借着喷泉的力量上了岸,不一会听见有人唱道:“天津桥上,凭栏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李志常博学多识知他唱的是山坡羊,心道:你爱唱山坡羊,我回你一个。他清吟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这时转出个樵夫,背着一捆柴,赞道:“好曲儿。”他见李志常和老太监坐的点苍渔隐的铁舟上来,以为是客人,道:“上去吧。”   两人继续上前,只见山壁之上垂下一根长藤。李志常笑道:“岳老可还上的去?”   岳峰道:“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地步。”他先行一步,一把扯住藤蔓,咳嗽两声,身子似乎只有鸿毛般重量,缓缓飞了上去。   李志常比他后上,拉住旁边一根藤蔓,脚踢在山壁上,好似一步一步走上去。那樵子回头一望惊讶道:“这年轻人居然能使出上天梯的功夫。”‘上天梯’是武林中流传甚广却会者极少的轻功身法,全凭一口气提起身子,若是中途打岔便会中断。常人每一步也只上升得二三尺而已,但李志常配合全真教的金雁功,一步便能跃上丈许。若是传了出去,必定惊世骇俗。   上得山顶只见一块平地,开垦出二十余亩良田。山坡上一头黄牛昂首吽鸣,所处形势却极怪异。那牛仰天卧在一块岩石上,四足挣扎,站不起来,那石摇摇欲堕,下面一人摆起了丁字步,双手托住岩石,只要一松手,势必连牛带石一起跌入下面深谷。那人所站处又是一块突出的悬岩,无处退让,纵然舍得那牛不要,但那岩石压将下来,不是断手,也必折足。瞧这情势,必是那牛爬在坡上吃草,失足跌将下来,撞松岩石,那人便在近处,抢着托石救牛,却将自己陷入这狼狈境地。   那人这时欲待呼唤人来救援,哪知手上压力一松,头上天空被黑影遮住。却不知何时那块巨岩已经脱手,他定睛一看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双手托住那块巨岩,轻轻道:“兄台走上去吧。”   李志常两手托住挂着黄牛的巨岩,身形丝毫不晃。若不是他步伐稍慢,简直跟没举着东西一样。   那人心道:“这人手上怕有降龙伏虎的力气吧,听师叔说过天竺有门功夫唤作‘释迦掷象功’,练成之后气力极大,莫不是这人练的就是那功夫。” 第四十七章 一阳指   李志常走上平地,放下巨石,抱下黄牛。那畜生浑然不知刚才已经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又爬上草地吃起草来。那人感激他却是没有拦他,李、岳二人继续前行,绕过一段山路,瞧见对面一座山峰,李志常神目之下已经看见对面有座庙宇。他运起真气开口道:“全真教三代弟子李志常拜见一灯大师。”   他声音不甚洪亮,但聚成一束透过层层山崖传到对面。一灯大师先是一惊后是一喜道:“全真教竟然出了如此了得的后辈,重阳兄可谓后继有人了。”   一灯开口道:“即是故人之后来访,子柳你前去接他们。”   李志常见那对面来了个书生,心知段皇爷已经听到。两人随着朱子柳来到庙里,只见大殿上坐着两位僧人,一位天竺老僧,一个白眉须垂自然是一灯了。   李志常躬身施礼,感受到一股阳和的真气将他托起。李志常似乎毫无察觉,继续把礼数做完。一灯笑道:“贤侄武功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更难的是根基十分扎实,功力精纯,哎,就是你师叔祖当年也不如你。”说道周伯通时,一灯心里一叹。李志常若是用真气相抗自然会有四散的劲风,所以他全然受了一灯的真力,还没有半分溢出,这一点难能可贵,对自身真气的掌控更是妙到毫巅。   李志常道:“我这位朋友受了重伤,还望一灯前辈怜悯。”   一灯道:“救人性命,我自然义不容辞,这位烦劳把手伸给我。”岳峰自无不可,只觉得一道充沛的阳和之力从一灯手上传出来。   一灯察觉他果然伤势颇重,要不是体内盘旋着一股至阴至柔的道家真气吊着他性命,他早就死去了。一灯道:“这位施主武功这么高居然还有人能伤他,他身上有一道暗伤是被至刚至猛的掌力伤了手太阴肺经,但还不足以致命,看来是七兄手下留情了。不过他最近受的伤才是致命的,是与人强行对拼功力所伤,难道又是哪位老朋友?”   李志常见他三言两语就将岳峰所受伤情说的清清楚楚,仿若亲眼目睹,这份老辣的判断力却是自己所不及的。   李志常疑问道:“一灯前辈那他可还有救?”   一灯叹道:“本来老衲只能救这位性命却保不住他的武功,不过有贤侄在此倒是可以一试,看是否能保住他的武功。”   原来岳峰体内功力至阴至柔,和一阳指的纯阳之力恰好相反,两者并不相容。一灯单独救他却是需要一边压制他的内力反弹一边理顺他的要穴。但老太监功力高绝一灯单独压制他已经要费许多心力,再要腾出手来救他却是不能。   这时候那点苍渔隐进来道:“师傅这人不能救。他肯定是那人指点过来的,不然我们隐居处他是从何处知晓?”   李志常道:“我知道一灯大师居处也是机缘巧合,如今我师叔祖已经从桃花岛出来,当年是非晚辈也略知大概。”   一灯道:“孩子你说你师叔祖从桃花岛出来是怎么回事?”   李志常随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一灯道:“原来伯通兄十几年来却是被药兄困住,哎,人世间的恩恩怨怨谁能理个透彻,但求心安罢了。”   李志常如何知晓一灯住处他仍旧没说,一灯心下虽有疑问但也没问。李志常一身玄门内功功底深厚,若非全真教嫡传却是练不到这般纯厚。   两日后,一灯和李志常合力将岳峰的伤治好,李志常也在天竺僧帮助下翻译出九阴真经总纲。   这《九阴真经》的总纲精微奥妙,一灯大师虽然学识渊博,内功深邃,却也不能一时尽解,说道:“我本来救人后,于玄功有损,原须修习三月,方得复元,但依这真经练去,看来不用十日,便能有三月之功。虽然我所习是佛门功夫,与真经中所述的道家内功路子颇不相同,但看这总纲,武学到得最高处,殊途同归,与佛门所传亦无大别。”继续道:“说来这经书玄微奥妙倒是我占了贤侄便宜。”   李志常摇头道:“真经总纲虽然珍贵,于前辈你不过锦上添花,到我们这一步除非重新废功再按部就班重新修行真经上的功夫,不然如何也不可能尽数发挥真经的妙处。倒是前辈传我一阳指不涉及内力根本,给我别开一面天地。”   李志常说到这,向一灯拜了拜,一灯不知其故,但他知李志常接着道:“晚辈曾在一处山谷的前人遗留‘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的剑意,却是有些关隘无法想通。”   一灯道:“这人到了这境界,天下间哪还寻得到对手。”   李志常叹道:“是啊,这位前辈留下遗言,确实是因天下无敌而归隐。”   一灯看他一眼道:“贤侄确实厉害,你是从我段家一阳指中窥到‘无剑胜有剑’的门径吧。”   李志常笑道:“前辈确实厉害,瞒不过你。”   一灯道:“我段家一阳指的指力确实在武林中算得上独树一帜,但是也有药兄的弹指神通、少林寺的拈花指、无相劫指等可以相比拟。但是我段家一阳指练到深处却可以修行另外一套功夫。”   李志常道:“小道也是从这一阳指窥探一点点端倪。”   一灯道:“那套功夫名唤作六脉神剑,并非真剑,乃是以一阳指的指力化作剑气,有质无形,可称无形气剑。数百年来除了创出这门武功的先祖就我曾祖父练成。哎,不怕自夸,老僧已经将一阳指练到二品境界,即使我段家先辈练到我这一步的也很难找出几个,其实足以修炼那六脉神剑,只是这门功夫自我曾祖父逝去后就失传了。”   李志常道:“不过那六脉神剑既然以一阳指为基础,若是花上时间以前辈的武学修为却也足以把它还原出来。”   一灯道:“哎,我先前是这样想过,只是出家之后,争竞之心已经消淡,对此已经不甚在意。”   李志常道:“前辈心血失传了也可惜,若是他日我能据此悟出剑气法门,愿意交给段家。”一灯道:“贤侄依你武功智慧确实有可能做到,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执迷。” 第四十八章 无常即常,常而无常   李志常和一灯聊天之后,便出去。一灯自也入定,恢复元气。他在庙中无聊,便走出庙外,这处群山环绕四水相邻,让人心中打畅,李志常听得前面有舞剑声,心想:渔樵耕读中只有朱子柳用剑,看来是他在练剑,我且上去一观。本来武林中偷看旁人练武是大忌,不过他又不同,乃是一灯亲自承认不下五绝的高手,又是全真嫡传,依他们这两家人的关系,却是无妨。   李志常走上前去,转过一道山石见到果然是朱子柳,只见他长剑振动,只听得嗡然作声,久久不绝,接着上六剑,下六剑,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连刺六六三十六剑。李志常见他招招抢攻绝无一招守式,攻势之凌厉平生罕见,全真剑法中只有同归剑法可以相提并论。同归剑法也是只攻不守,招招猛攻敌人要害,力求与敌同归于尽,故得此名。这是全真七子忌惮欧阳锋武功高强,怕欧阳锋重回中原时全真教有覆灭之虞,为避免七人落单时不敌其武功而创出,意在牺牲一人而保全同门。   到了李志常这一步已经开始触摸剑理从那招式的千变万化中寻找不变的规律,李志常看的性起大声叫好,朱子柳一惊,看到是李志常才收回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真人。”他虽这样说,心中惊道:这人果然厉害,师傅说他可以和五绝并论我只以为是师傅提携后辈,哪知他竟然能无声无息欺到我身边,看他样子已经来了不少时间,这人若是当真要取我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渔樵耕读四人虽然一直跟随在一灯身边,却从没见过一等真正动手,即使那次欧阳锋伤武三通也不过倏乎间一掌就解决了,所以五绝层次到底有多厉害他们也不得而知。   李志常问道:“朱先生莫叫我什么真人,唤我名字即可,我看先生这套剑法招招强攻别无守式,当真是武林中罕有的剑法,只是到底还有些不足。”   朱子柳道:“愿闻其详?”一灯不喜杀伐,所以朱子柳创出这套剑法也不敢向一灯请教,就是练这剑法也只敢偷偷在离庙里远处习练。他这一番作为哪里瞒得了一灯,只是一灯绝顶聪明之人,知道他练这剑法是为了等有朝一日瑛姑来报仇好护住他,一灯念他心意,便不忍说破。   李志常伸出右手,向右前方连劈两下,竟然便是朱子柳刚才所使“哀牢山三十六剑”中的两招。朱子柳大骇这人好生厉害,不过看了我使了一次剑法就能完全记住,还能一丝不差的用出来。须知一套剑法不仅包括了出剑角度还有行走之间的步伐配合,越是高明的剑法越是需要带动更多的全身部位,越是蕴含更多的变化。所以常人练剑一天能学会一招高明剑法已经可以称为天才。如李志常这般看一遍别人用过的功夫,便能完完整整的用出来,普天之下都别想找出第二个来。   李志常开始几招用的还有点慢,看的出来还十分生涩,到后来手掌越动越快,顷刻之间,将“哀牢山三十六剑”的数十招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这数十招便如一招,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每一招都是都是朱子柳习练过千百遍,决然不会认错,可是李志常怎么能将数十招剑法使得犹如一招似的?一时开了大口,全身犹如僵了一般。   李志常一次使完并不停留,又从头用出,这一次跟前面一次又有些不同,角度有了细微调整,但剑法的主体并未改变。   李志常重新将这套剑法用了三十六次,这剑法也变化了三十六次,每一次变化都是妙不可言,比之原版更胜一筹。   李志常用完之后,站在原地,日光下额头布满细微的汗珠,想来刚才那一番用剑对他的消耗也是不小。   朱子柳深深拜服,叹道:“今日方知如何用剑。”   他摇头晃脑道: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到如今更不疑。”   这是灵云志勤禅师因见桃花悟道所作的偈,乃是赞叹他见到桃花散发的生机而领悟到‘无常即常,常而无常’的至理。   而李志常用出的‘哀牢山三十六剑’便是常,其中生出三十六种变化便是无常,朱子柳用此诗来赞誉李志常刚才剑法中露出的剑理正是恰如其分。   李志常擦掉额头细汗,笑道:“见笑了,刚才见先生剑法,有感而发,一时兴起。”   朱子柳叹道:“能见到如此神乎其技的用剑法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志常道:“这离真正神乎其技的剑法还差一大截哩。”   朱子柳似是不信,望着李志常说道:“我这哀牢山三十六剑已经算得上天下攻势一等一凌厉的剑法,再加上你这恰如其分的修改,可谓是妙到豪巅,如何称不上神乎其技,却是道长过于谦虚了。”   李志常负手道:“真正神乎其技的剑法早已脱离剑招的牢笼,到了剑意的层次,信意挥洒间便可招招都攻往对手破绽,出剑时空灵飘忽,令人无从捉摸。到那时可以破尽天下武功。”   朱子柳道:“可真有能破尽天下武功的剑法,这岂是人力能够创出来的。”   李志常幽幽道:“也许曾经有过,但又消失了。”朱子柳似懂非懂,但从他话语中似乎像是有什么眉目。但是要说世界上真有能破尽一切武功的剑法他却是不信,若是真有这门剑法,那对天下习武之人真是莫大的讽刺,任谁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练了几十年的武功可以被人随手破去,这种心理落差足可以叫人发疯。   朱子柳心中有一点却是不敢去想:李志常这么年轻,武功已经高得没边,若是他真要去创一门破尽天下武功的剑法,也不是不可能成功。只是那样一来就太可怕了,若真给他创出来,天下间的门派以后见到全真教都要低上一头。 第四十九章 葵花宝典   李志常和朱子柳两人倒是十分投缘,两人皆是饱读诗书之辈,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两人兴起谈论古今成败,李志常说得兴起谈起唯物主义历史观,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说出自古未有的见解,让朱子柳十分惊叹。   待李志常说到蒙古人必将崛起,其后会一扫六合建立起自古未有的庞大帝国,更让朱子柳目瞪口呆,觉得他大放厥词。蒙古如今强盛天下有识之士皆看得出,但他们最多觉得不过又是个匈奴、辽国一般的大国。自炎黄以来汉人正统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异族统治天下在他们看来真如天荒夜谈一般。   李志常忽然道:“岳老,你完全好了?”   朱子柳一惊,竟然不知道岳峰从哪里出现的。他哑声道:“老奴已好。”   李志常摆手道:“你我虽有约定,不过平辈论交即可。”岳峰不答默默跟在李志常身后。李志常也由得他去。他们三人便回到寺庙。   待了一个多月,在李志常耗费功力下,一灯原记三个月才能恢复的元气不足一个月就好了。这当然也少不了神雕的功劳。神雕在这大山之中寻到许多灵药,它本来就有特异的本事寻找灵物,再加上如今能够飞行,效率比在山谷时高了何止一筹。几番下来,许多藏之深山的千年灵药都被它找到。李志常见它这般能力简直大喜,到最后这些灵药大都化作补益的元气给一灯。一灯因这一番破而后立,功力反而精进一层。李志常即使知道如此明年如果一灯参加华山论剑势必又添一劲敌,但丝毫不以为忧。   到了这时,李志常已经比原来五绝领先一小步,如今当世武功最强的应该就是李志常、周伯通、一灯三人,之后稍差半分的便是欧阳锋、黄药师、洪七公,再之后就是裘千仞、裘千仞这一级数或许还得加上岳峰,岳峰暗伤去后,李志常也看不清他实力究竟,不过总归不如他。至于江湖其他人在他看来自然是碌碌之辈不值一提。   李志常顺手在这一个月里面已经解决瑛姑的事情,并告诉她老顽童已经脱困,仇人是裘千仞。至于后面的事便是瑛姑去找老顽童了。   李志常许久没回重阳宫,这番决定动身回去,顺便让老太监此后坐镇重阳宫,以后也不怕重阳宫遇到强敌。   李岳二人乘船从沅江出发,过了几日只见沅江两旁群山愈来愈是险峻,问艄公却是已经到了青龙滩。只见前面一只黑旗船传来激斗之声,隔得太远李志常只看得身形大概,打斗之人面目却看不清楚。隔得稍近一点,他才发现是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老头在打斗。那男的穿青色道袍、女的着杏黄衣衫正是李莫愁和尹志平二人,老头却是裘千仞。   李志常心道:难道裘老头武功退步了,居然还收拾不了志平和李莫愁,而且看来好像还隐隐落在下风。既然李莫愁和尹志平并无危险,李志常便不着急。只见尹志平斜剑刺出正是全真剑法中的一招‘浪迹天涯’,李莫愁跟着挥剑直劈却是恰好和尹志平那招相辅相成,这一招李志平见过林环用出,何况他参悟过全版玉、女心经,知道这一招也叫做浪迹天涯。   这两招两招名称相同,招式却是大异,一招是全真剑法的厉害剑招,一着是玉女剑法的险恶家数,双剑合璧,威力立时大得惊人。裘千仞无法齐挡双剑击刺,向后急退,嗤嗤两声,身上两剑齐中。亏得他闪避得宜,剑锋从两胁掠过,只划破了他衣服,但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志常只看这一下便清楚原来两人居然无意中用出玉女素心剑法的真意。只是李志常有一点想不明白,以前看书说这套剑法须得两人互生情愫才能用出来,怎么尹志平和李莫愁也能用出来,难不成这两人好上了。李志常心里一突尹志平这小子没当成龙骑士但是得到了李莫愁的芳心,到不知是祸是福。   李志常看这两人用出剑法天衣无缝,不禁怔道:若是我和裘千仞易地而处怎么破得了这般剑法?他有心想创出前世小说中独孤九剑的那般剑法破尽天下武功,但是这两人双剑合璧后在他看来简直天衣无缝,浑无破绽。李志常越想越心惊,只觉先前雄心仿佛成了笑谈。他却是不知,两人双剑合璧天衣无缝,但是攻击力却不足,所以尽管裘千仞早已经处于下风,两人却迟迟不能将之斩于剑下。这一点李志常却是没有注意到,这时候老太监咳了一声,李志常回过神来。   只见裘千仞退到船舷,奋力使出铁掌,暂时逼退二人,随后他身形飘飘,去得好快,几下急幌,跳到江上,点在露出的礁石上,几个起落已经看不见人影。李志常责备的看了岳峰一眼,似是责怪他为何不上前拦住裘千仞。   岳峰心中无奈:他怎知道谁是敌谁是友,何况他看得出裘千仞武功不比他差,刚才露出那轻功可真是惊世骇俗。   李志常唤艄公将船移近那艘黑旗船,高声道:“前面可是志平?”   尹志平刚才和李莫愁用出双剑合璧,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刻,李莫愁正晕生双颊,尹志平时时偷眼相觑,两人不时流露出男欢女悦、情深爱切的模样。尹志平正沉浸在幸福之中,一个大胆欲向李莫愁唇边吻去,李莫愁更是欲拒还迎。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好像还是他师兄李志常的。心里一突,以为产生幻觉,他心道:“难道最近内力越来越深厚,导致产生了心魔。果然还是李志常那厮给我留下的阴影太深刻,产生的心魔都是他。”不过尹志平这时候情欲生出再难熄灭,心道:不管了。此刻李莫愁已经意乱情迷,五感降低,更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眼中只容得下尹志平。两人相距越来越近,已经能够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气息。这时候尹志平肩膀一震,他全身打个激颤。回头看见李志常亲切的笑容。   心中悲愤,这幻觉也太真实了。李志常轻轻道:“师弟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尹志平心道:明明我先前一直在这里好吧。   尹志平放开李莫愁,强行挤出笑容道:“是啊,师兄。”李莫愁早就羞得躲在一边。   “志平没想到你近来功夫大有长进,为兄很是欣慰。刚才败在你们手下的可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高手‘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即使为兄要胜他也是不易。”李志常拍拍他肩膀语气包含无穷赞叹之意。   尹志平这才惊讶道:“原来是铁掌帮帮主,难怪这么厉害。”他想到要不是刚才稀里糊涂的和李莫愁不知怎么双剑合璧剑法威力陡增,怕不是给玩完了。他心里又想到:不对,师兄不知道在旁边看了多久戏,居然不上来帮忙。   李志常突然脸露笑容,笑吟吟道:“师弟你近来武功大增,师兄想传给你一门威力绝伦的功夫,只要你练成这门功夫以后就是单独遇上裘千仞也不用怕他了。”   “什么功夫?”尹志平知道师兄虽然爱恶作剧但是在武功上从来没亏待自己。   李志常神色莫名,说道:“这武功唤作‘葵花宝典’,你可愿意学?”   尹志平心道:既然叫做宝典,看来来头不小,不知道师兄又是从那里得来的。赶紧接着道:“我愿意学。” 第五十章 任君自去   李志常噗呲一笑,说道:“好,我把口诀念给你听,听好了。”李志常作清嗓子状。李莫愁听见李志常传功夫,把耳朵侧过来。尹志平呼吸有点急促,生怕等会漏掉一个字。   李志常继续道:“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   尹志平内功火候已深,只听这第一句便知道博大精深,心道:师兄从哪来的如此精妙的神功。不及他细想,李志常已经接着往下开口。只把尹志平听得如痴如醉,只是其中的导气之术听起来大有凶险,许多关隘更是人所未闻。   李志常念了一小段,便不继续。尹志平道:“师兄这武功确实博大精深,只是其中练功的时候似乎有许多凶险,普通人怎么可能练得成?”   李志常笑道:“怎么没人练成?他就是第一个炼成的。”   尹志平这才见到李志常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老头,恭恭敬敬跟在李志常身后。他看那人下巴光溜溜的一根胡须都没有,面色净白比之李莫愁也丝毫不差。本来老太监受了暗伤面色蜡黄,但是经救治后,已经除去后患,逐渐显示出那万物滋长的妙道,面容白嫩足以羡煞女儿家。   尹志平道家学问不差,心知:若是养气功夫练到降白虎的境界,可以锁住全身精血,那是汗毛胡须都会自然脱落,只是这老头怎么也不可能是那般高手,要知道功夫到了那般地步已经可以算是惊天动地的人物,称之一声陆地真仙也不为过。这种神仙般的人物怎么甘心受别人驱使。   李志常笑道:“岳老你给他展示展示。”   尹志平问道:“怎么展示。”然后像见鬼一样,愣在那里。李莫愁拉扯他的衣服,问道:“呆子你怎么了?”   原来刚才那一刹那间尹志平手中宝剑已经脱手,然后又被岳峰还回去;这一抽一还时间极短,李莫愁在他身边竟然丝毫没发现异样。尹志平拜服道:“前辈如此神技,简直叫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候又望着李志常道:“师兄你别逗小弟了,是不是练成这武功有什么诀窍。”李志常不答。   岳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欲练神功,挥刀自宫;炼丹服药,内外齐通。”他声音又尖又细但是又混着粗哑,尹志平身子一震,暗道他竟然是个阉人。又一身冷汗想到这武功居然要这样练,真是太过阴损歹毒。   李莫愁好奇道:“自宫是什么。”   尹志平十分尴尬,李志常倒是看着她笑呵呵道:“自宫就是不能生小孩了。”李莫愁脸色一红,逞强道:“不能生就不能生被,小孩子有什么好的。”她突然想到古墓里的小师妹,又想到这下子却是再也回不去了,眼睛一红。   李志常问道:“你怎么和李莫愁厮混到一起,还有古墓派传人不是终身不准下山的么?”   尹志平这才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李莫愁偷学了玉女心经上的功夫,那真经要两个人练,李莫愁就哄骗了尹志平跟她练。尹志平这家伙见到女人就腿软,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后来自然是被林环给发现,跑到重阳宫大闹非要李莫愁发誓终身不会下山。李莫愁要答应哪会去偷武功,自然谈不拢。好在重阳宫人多势众,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一来李莫愁一个女的藏在重阳宫,自然给赵志敬找到话柄,全真七子又都不在,所以尹志平倒给他们活生生给赶下了山。   李莫愁倒是很高兴,因为下了山后,她师傅更不会追来,从此天高海阔哪里不能去得。尹志平稀里糊涂也就跟着她一路上游山玩水,哪知上了这个铁掌帮的黑船。铁掌帮这些人哪有什么高手,给教训了一顿,这下打了小的惹出老的,两人夺了人家船也不走,一下给裘千仞拦住,便动起手来。之后的事情李志常都知道了。   李志常问清楚后,真是感叹这世界变化太快,怎么尹志平这小子就跟李莫愁对上眼了。其实李莫愁少女心思,先前对李志常有好感,后来修炼玉女心经和尹志平肌肤相亲又移情别恋去,这也毫无道理可谈。   尹志平这时候想到:“师兄在师傅师伯面前向来说得上话,只要师兄支持我,我便又能回终南山,何况莫愁师傅似乎跟师兄关系不错,说不定师兄一说情,这事情就给揭过去了。”   李志常看出他想法,一敲他脑门:“你小子想找我说情,那是不可能的。她们古墓派的规矩我也知道一点。现在你就两条路,要么跟我回终南山,要么跟李莫愁浪荡江湖。反正天大地大,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尹志平有些为难,李莫愁不说话,看他怎么选。最后尹志平还是咬了咬牙,朝李志常跪下道:“师兄,我还是不回山了。”   李志常大奇看了他一眼,说道:“咦,你小子怎么突然变成情种了。”   尹志平道:“若是我回山,莫愁一定很伤心,她性子偏激说不定会做出许多错事。”李志常点点头,尹志平其实并不愚钝,不然纵然他平时再怎么督促他练功,他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李志常懒洋洋道:“那好,你这是选择和李莫愁在一起,确定不回山?”   尹志平轻轻点了点头,脸露挣扎之色。   李莫愁拉着他,幽幽道:“算了,你回山吧,这事本来就怨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尹志平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心中无悲无喜,平静地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若我不是心甘情愿怎么可能那么配合你。”   李志常道:“那好,全真教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要脱离师门,这武功自然也得收回去。我这就收回你武功,还有全真教的根本心法你也不得传出去,若有一字吐露,叫我得知,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找得到你。你可心服?”   尹志平道:“师兄我无话可说?”   李莫愁在一旁心里急道:怎么事情变成这样了。她想要索性和李志常拼了,也不让尹志平被废功。哪知只觉身体一麻,再也动不了,却是岳峰制住了她。   李志常一掌拍在尹志平小腹,尹志平只觉得这些年日夜打磨出的内力便急剧消融,到最后一丝一毫内力都感觉不到了。   李志常说道:“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个纵身消失在江面上,岳峰紧随其后。李莫愁感到一缕指风击在身上,身子又能动弹了。她问道:“呆子,你快呼吸几下,看功力还在不?”   尹志平无奈道:“师兄动手,怎么可能出错。”他抓住李莫愁手道:“没事过段时间就练回来了。”其实练习内功最好的时间便是十二三岁到二十岁这段时间,错过这段时间除非天赋异禀,不然很难有大的成就。他只是安慰李莫愁而已。   李志常这时候已经到了岸上,说道:“你猜我废他功夫没有?”   岳峰冷冷道:“要废武功打断四肢不是更好?真不明白你作弄你师弟干什么。”   李志常说道:“无他,觉得好玩而已。”说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这事情真的很好笑。   岳峰心下道他这般喜怒形于色也不知怎么把武功练到这般层度的,练内功也不走火入魔么。 第五十一章 华山   李志常和岳峰两人脚力自然是天下无双,一路跋山涉水,不一日就看见终南山,郁郁葱葱、若隐若现,重阳宫屋檐一角隐隐露出。   岳峰赞叹道:“好个道家祖庭!”   李志常说道:“岳老我家长辈不喜金国,到时我就说你是隐居在大宋皇城的高人,你看如何?”   岳峰道:“自无不可。”   李志常回到重阳宫,早有师弟通知全真七子。七子见到他也很高兴,李志常介绍岳峰说是隐居皇宫大内的高人,想归隐终南山,还说他武功不在他之下,七子这才动容。大隐隐于朝,他们对于岳峰来历倒没有什么怀疑,毕竟七子见多识广一眼看出岳峰是个宦官天下间有宦官的无非是那几家,何况岳峰又是李志常带过来的。   七子给岳峰腾出清净地方,岳峰性喜清净,当然十分乐意,从此便在终南山驻扎下来,一直到天年将终时都在全真教修行,后来渐渐根据道典完善了葵花宝典,这是后话自是不提。   王处一道:“赵志敬和尹志平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已经罚他到后山面壁思过。”   丘处机道:“没什么,志平这孩子到底太老实,让他在江湖中历练几年说不定就开悟了。我道门修行未必就要在青山绿水间才证得,那滚滚红尘何尝不可以叫人悟道。”   马钰不喜道:“师弟你自己不学好,还教坏小孩子。”   丘处机豪爽地笑道:“算了,掌教我不说了行不。”   李志常这一年静静修行,全真教信徒广大,不断传来四方消息,如今天下形势越演越烈,倒是那杨康到底还是贪图富贵,在和包惜弱相见后又北返,后来听说死于刀兵之下。   离华山论剑的日期倒是越来越近,李志常的心灵逐渐进入一种无悲无喜的情状。这一日李志常全身数十处穴道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触觉,丹田里储蓄的真气如脱开闸门,到处奔腾。霎时间就冲破了数十道要穴,生死玄关就这样打通了。如水到渠成,没有半分勉强。之前他内功十分深厚,双眼湛然,稍微注意别人,就神目如电,教人不敢直视。   此刻他眼神变得十分温润,精气神全部收敛,没有半分泄漏。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他玄关一通,内力便源源不绝,体内初步形成一个小天地,从此有了涉及性命根本的资格。他刚好行功完毕,静室门外传来叩门声。   李志常道:“是志凡吧,推门进来便是。”来人正是全真三代弟子申志凡,他推门进来,问道:“师兄你怎么隔着门就知道是我。”   李志常解释道:“你听别人说话,能辨别出那个人的身份,是因为人的声音具有可以辨识的特征。其实不只你的嘴巴,连你的身体也会发出独特的声音,比如每一个人行走间的节奏都迥然不同,因此脚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也不相同。你只要能体察到这一点,辨别来人也就如目所见。”   申志凡似懂非懂,以他的修为还未能够体察到那种万事万物反鉴于心的境界,就连李志常在这一步也是刚刚有些模糊的感受。李志常若是再进一步,即使遇到素不相识的人,也可从对方脚步声中,测知他的武学门派、修为深浅。当然若是遇见那种由实返虚,自真归朴,不论举止、眼光、脚步、语声,处处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一点也就没了用处。只是这种高手数百年难得一见,即使李志常离这种境界也差上几分磨砺。   “对了,师兄,掌教说华山论剑时期将近,问你何时出发。”申志凡这才道。   李志常道:“明日起程吧。”   翌日全真教七子和李志常便来到华山,他们内功早就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所以这春寒乍冷却也伤不得他们。华山路窄,只容一人通过,李志常轻功神妙先行来到山巅。   只听得北方传来一阵呼啸,一人手持绿玉竹杖也来到山顶。来人正是洪七公,今日他当真是虎目甚威,全身散发出浓烈的气场,他先看了李志常眼,但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然后东方隐隐约约有箫声响起,箫声呜咽、意境凄凉,不久一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携着一女子出现,来人正是黄药师,身边跟着个绝美的少女,自然是黄蓉。李志常见黄蓉面色凄冷,郭靖也不在身旁,心下诧异。   还不及李志常询问究竟,西面山壁传来凿击之声,华山四面西面最陡,只听得凿击之声越来越近,到最后山壁之上翻出一个人来,来人正是欧阳锋,蛇杖之上缠绕着怪蛇,张牙吐信。   南面这时传来两人叫骂声,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崖后急奔而出。那二人衣襟带风,奔跑得极是迅捷,看那身形步法,前一人是老顽童周伯通,后面追的竟是裘千仞。   李志常心想裘千仞如何是老顽童的对手,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讲。老顽童老远就看见李志常,大叫道:“乖徒孙,快来救我。这家伙放蛇。”   等他走上来,来到李志常身边,听见一声冷哼,偏过头一看,只见欧阳锋蛇杖那条怪蛇正吐着蛇信,吓得他身子差点软到下去。   欧阳锋刚才见老顽童和裘千仞轻功,知道二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这下见老顽童怕蛇,心中大定。   裘千仞见到李志常欧阳锋也在,暗暗戒惧。自找了一个角落,今日华山论剑,那是单打独斗的争雄赌胜,也不怕他们。   他看黄药师和洪七公,心下有了一番计较。只听得欧阳锋道:“听说药兄和七兄结为儿女亲家,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两位若是要争夺天下第一,小弟自忖不及两位,这天下第一这名头小弟还是不争了。”他言下之意却是暗暗讽刺两人会联手,又提醒其他人提放洪黄二人。   黄药师面色一冷,哼道:“洪帮主的徒弟,我家怎么高攀得起。嘿嘿,有道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徒弟那么大本事,当然都是师傅教得好,等下倒是要好好领教洪帮主的降龙十八掌。” 第五十二章 力战铁掌   洪七公道:“黄老邪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个明明白白。”然后又对着黄蓉说:“蓉儿,你别老冷着一张脸,要是郭靖这傻小子欺负了你,你给老叫化说,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黄蓉听了这话,更是委屈,但是没说出来,黄药师更不可能说。   李志常越听越奇怪,不知道郭靖黄蓉二人出了什么事。不过今日华山论剑为重,其他事只有以后再说了。   裘千仞冷冷道:“要打就打,废话真多。”   李志常笑道:“说的是,来来来,裘帮主咱们先来试试。”他双掌击出,如清风拂面,但裘千仞却不敢小看他,当下退了两步,突然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李志常小腹。这是他铁掌功的十三绝招之一,叫作“阴阳归一”,最是猛恶无比。   李志常心中赞叹来得好,他有心要在对方最擅长的地方击败敌人,故而弃剑不用。歇住一步将掌回过来扫往裘千仞的手腕。   他们斗起来,洪七公和欧阳锋捉对厮杀,一个竹杖棒法精微,一个蛇杖诡奇灵活,两人纠缠在一处,两人均知对方年齿虽增,武功却只有较前更是狠辣,只要自己稍有疏神,中了对方一招半式,难免命丧当地,两人翻翻滚滚斗了起来。   老顽童叫道:“黄老邪咱们也玩玩。”   黄药师冷哼一声,他知道老顽童练了九阴真经后武功大增,但是不肯示弱,落英神剑掌随即用出,老顽童用空明拳相对。   那边裘千仞的铁掌有如斧钺般一掌掌向李志常劈去,他这铁掌功夫在武学诸派掌法之中号称刚猛第一。裘千仞曾以铁掌单人重挫衡山派诸武师,导致衡山一脉一蹶不振,以一人之力几乎歼灭一派,这是何等神功,但是居然在这华山之巅奈何不了李志常。何况李志常最擅长的是剑法,由此可见李志常实是高出他一筹。   李志常心中也是惊讶,对方铁掌功着实厉害,其中不少精微招术,威猛虽不及降龙十八掌,但掌法精奇巧妙,犹在降龙十八掌之上。他本以为洪七公的掌法已经足可称为天下第一,没想到裘千仞另辟奇径,或许不及洪七公降龙十八掌之千锤百炼后力无穷,却也差之不远难分伯仲。   但是对方招数虽然惊奇,论内力确实逊他一筹,李志常心中笃定千掌之后对方掌力定会回落,那时他可顺势而为,击败对方。他两掌运转舒展如绵,动作连而不断,掌法运行成环,劲力内蓄刚劲,外现绵柔,一丝丝将对方铁掌缠住,这实是道家极厉害的绵掌功夫,用在此处相得益彰。   过得千掌后,李志常果瞧得裘千仞掌势回落,一股内息如千山重叠,手腋的袖袍,忽然卷扬起来,这袖裾激扬,如波浪一般,以袖风将这股内息使得绵延无尽。裘千仞见他势头一落,对方的攻势就如潮水一般无穷无尽、铺天盖地,几乎让他窒息。   他心道:这人的内力是无穷无尽么,和我激斗这么久,居然气力丝毫不减。他哪知道李志常玄关一通,内力虽然没有增长许多,但是生生不息,只要不是全力施为,内力只会随着运转不断弥补消耗,这也是他道家正宗内功才有的玄妙。   到最后李志常身似飞鱼,步如流水,绕著裘千仞身子滴溜溜乱转,两手忽拳忽掌,疾逾风轮,身法手法越来越诀,脚下走的却是九宫八卦方位,丝毫不乱。裘千仞左支右拙,额头豆粒大的汗珠纷纷落下,头上白气蒸腾凝而不散,这是功力挥发到极致,准备拼死一搏。   李志常这时越发冷静,固然他武功比对方高明一筹,但要毫发无伤击败对方甚至击杀对方,防止对方的临死反扑也很困难,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因此李志常手上的掌法越来越密致,内力自丹田源源而出。   裘千仞忽地一掌,自下而上,劲风激荡,无可匹敌。这一招叫做‘鬼斧神工’,是他观铁掌峰之自然造化悟出来的杀招,一旦用出只有进攻再无防守,如盘古开天辟地一往无回,李志常心知若是让了对方这一掌,就让裘千仞在他天罗地网掌力里破开缺口,到时对方天高海阔,再难有今日机会当场击败或者击杀他。   他调匀内息混元一气,飘飘渺渺,一掌若来自九天之上,与裘千仞铁掌相对,劲力相抵。瞬时间两人已经连续强运功力对了十三掌,到最后裘千仞一口鲜血吐出。身子往后连退了五步,随后他转身下了华山,李志常也不追。这人已经是死人了,他如今身份也不必对一个将死之人穷追猛打。李志常心中也是惊叹,这人内外功已经入了化境,居然在受了必死之伤的情况下还能走动,死了倒是太可惜了。   到了他这一步,已经不必担心有什么仇家回去苦练再报仇,而是担心对手死一个少一个。李志常胜了之后。再看欧阳锋和洪七公仍然难分上下,黄药师对老顽童居然处于上风,这却是老顽童不肯用真经上功夫的缘故,须也怪不得他。   李志常道:“几位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此刻天色已晚,不如歇息一场,明日再战。”他中气十足,本来几人交手已经深思俱沉浸在交手中,若不是外人加入战斗,决难引起他们注意。但是李志常这声音用内力推送,如在他们心底响起,让几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皆暗道:裘千仞居然输了。他们本拟李志常纵然年轻气壮,但是如何及得上裘千仞几十年铁掌功夫的老辣。久斗之下到底还会是裘千仞占到上风。哪知李志常这表现,看来神完气足,居然完胜裘千仞。   黄药师、洪七公、欧阳锋久闻裘千仞名声,知道对方武功极高,但毕竟没有真正交过手,都想到也许是对方武功未到出神入化或者有什么破绽才败给李志常。只有老顽童知道裘千仞武功之高决然不在黄老邪等人之下,心想:乖徒孙武功快赶上师哥了吧。他却是仍旧崇拜王重阳,殊不知王重阳已经死了二十年,而这二十年来他武功早已今非昔比,早早不在王重阳之下了。 第五十三章 月光如水照缁衣   此时在华山绝顶的高手都代表者这个时代的武学最高水平,自古至今也未必有这么多高手齐聚一堂,争那天下第一。但凡学武的谁又能对这天下第一抛却执念?一个‘天下第一’足以让佛生嗔怒、仙落凡尘。释迦摩尼尚且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何况凡人。   但是这几人要分出高下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分出的。各人修为精湛,各有所长,但真要说到“天下第一”四字,实所难言,单以武功而论,似乎李志常已经是最强,但高手相争若是只比内力深厚、招式玄妙,那又何必生死相搏。说不得这时他高一些、那时你高一些也说不定。   各人在李志常的建议下先行罢手,这时全真七子已经到了山上。欧阳锋心下计较:此刻全真教实力最为雄厚,得想个法子。   四大宗师经过半日比斗,精神不见疲累,反而神采奕奕。几十年来都未曾打得如此痛快,虽然身体疲惫,但是心中畅意又不足为外人道。   李志常走到黄蓉身边问道:“蓉儿,你和郭靖那傻小子怎么了?”   黄蓉一把抱住他肩膀抽泣起来,不一会就沾湿了李志常的道袍,李志常怜她心中苦闷,也没有用功力烘干。黄药师有魏晋遗风,薄周孔轻汤武,常言道:“礼法岂为我辈所设?”故而黄蓉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和李志常亲昵也不以为然,何况他欣赏李志常的才华,认为如果李志常和黄蓉在一起,又远远比和郭靖那榆木疙瘩在一起要好很多。   洪七公为人正派,本想提醒几句,但又想到黄蓉先前凄苦的神情,现在才稍稍舒缓一些愁态,同时心下想起过去黄蓉给他做的许多美食,指责的话吞回口中。   欧阳锋更是巴不得李志常沉迷儿女情长,明日分心之下也许发挥失常,又少掉一个强敌。   只有老顽童喃喃道:“哎呀,乖徒孙有了女人,这下永远练不成最厉害的武功啦。”只是他对黄蓉素来心虚,却不敢跑到黄蓉面前发表这一番高论,不由的好生惆怅。   全真七子好久没见过老顽童,这时都围在他身边,至于李志常早已经不是他们能管教的,能说上几句的长春真人,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就更别提。   过了好一会黄蓉才抬起额头,李志常笑道:“哭完啦,有没有高兴一点。”   黄蓉脸色一红,她李志常身边发泄苦闷,却是因为觉得普天之下真正对她好的只有父亲、郭靖和李志常三人,她冰雪聪明,谁对她好、谁对她坏一眼而知,在离家出走的扮作乞丐那段日子她也将这人间冷眼看惯,只有郭、李二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待她一个样。只是女儿家只有一颗心、一张清白的身子,既然许了她的靖哥哥,那就只能如此了。叹一句有缘无分或许太过、说一句恨君生早也不见得,只能概叹命运。   黄蓉遗传几分黄药师的放达,旋即把这些心思丢在一边,笑道:“志常哥哥,你明天帮我爹爹获得天下第一我就高兴啦。”   在场众人都是方圆百米蚂蚁上树的声音都瞒不过他们耳朵的高手,这句话自然被他们听到,黄药师不禁莞尔,女儿终归是女儿。   随后黄蓉却是说起她和郭靖的事情,原来自从;两人分别后,郭靖在临安遇到江南七怪和华筝,因为郭靖和华筝早有婚约,郭靖这糊涂小子竟然忘了。在七怪逼迫下,郭靖自身又不愿意失信,故而只能和华筝返回漠北,靖蓉二人终于落下个情天长恨。   却不知黄药师心忧女儿一直暗暗相随,听见郭靖要和别的女人回漠北,当即大怒,他性子偏激本要将郭靖、华筝和江南七怪全部杀了,全是黄蓉以死相逼众人才得周全。这一年来黄药师为了化解黄蓉心中忧郁、走遍大江南北、看遍绿水斜阳,可还是不见效果。这日华山论剑,黄药师一来是赴会,二来是想到李志常和黄蓉最是要好,也许可以帮忙。但是他一代宗师总不可能自己带黄蓉上终南山说他女儿被人抛弃了,希望李真人帮帮忙开解吧。因此华山之行,是题中应有之意。   李志常叹道:“本来要是郭靖那小子欺负了你,志常哥哥无论如何也能帮你讨回公道。只是他既然重守然诺,我该不知如何说好?”   洪七公听到郭靖是因为之前已经定亲才会和黄蓉分开,心中还是有些许安慰,至少这个徒儿一诺千金,是侠义中人。他一生中因为贪吃,没有遵守约定时间,误了一件大事,一直引以为恨事,还把大拇指切下一只,此刻传人千金一诺绝无更改,倒是甚合他脾气。   黄蓉幽幽道:“也是蓉儿命苦,怪不得靖哥哥,没叫我早遇见他。”   李志常只有沉默,男女情事他未曾尝试,也不想尝试,纵使心中生起一丝对黄蓉的情愫,也强行按在心底。他终归是怕在情爱中失去自我,也怕哪一天自己像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又突然离开这个世界,又负了别人。其中心思他也从未对外人说过,他以我被皆是无情人来麻醉自己,其实生而为人便有七情六欲,这是躲不开逃不掉的。   仿佛沉默中生了几分尴尬,两颗各怀心事的心仿佛近了几分又仿佛远了几分,朦朦胧胧仿佛这月光,叫人看不真切,又带着惆怅和不解。   为了打破沉默,李志常憋出一句:“那么蓉儿,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黄蓉托着腮,道:“回桃花岛吧,就一生一世陪着爹爹。志常哥哥你呢,如果你成为天下第一,你会做什么?”   李志常楞道:“我没想过,成为天下第一对我来说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倒是成了天下第一之后,应该还是和往常一样。我现在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的层次,隐隐触摸到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的境界,但还不分明,武学之道浩如烟海我纵使成了天下第一,也不敢说古往今来无敌手。”   李志常说这话,几大宗师一惊,想到:他们只想着在今世天下无敌,却从未想过所有超越前人。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单论气魄这小子已经比他们高出一筹。   月光如水照缁衣,随着李志常这话一时间万籁俱静。 第五十四章 山高谁为峰   次日清晨,第一道晨曦投到山顶,云雾缭绕,金霞变幻莫可名状。欧阳锋道:“李小子你们全真教人多势众,这我们要是拿了天下第一,还能活的下山下去?”   周伯通叉起腰骂道:“老毒物,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卑鄙无耻?我们全真教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做那种卑鄙下流之事?”   欧阳锋笑道:“那好啊,老顽童我们先较量较量?”   周伯通看到他杖上怪蛇先自怂了,叫嚣道:“老顽童今天没带兵器,有本事咱们空手比划?”   欧阳锋道:“今日比武只论输赢,你自己没带兵器可以找你的徒子徒孙啊!”   老顽童一时语塞,然后回道:“他们的兵器我都不称手。”这时候北面山底下传来一阵苍老又带着温和的声音“可是伯通在上面?贫僧段智兴,有事找你。”   周伯通这一辈子有两个人见不得一个就是一灯,另一个就是瑛姑,前段日子遇见瑛姑找他,吓得他屁股尿流,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下子没想起今日华山论剑,昨天一灯没来,他以为今天一灯也不回来,哪知道还是来了。   周伯通大叫道:“老顽童不在。”说着脚底抹油,往南面跑。他还不忘想欧阳锋打招呼:“老毒物,今天老顽童有事,改日再来收拾你。”   这时候南面又传出一个女声,道:“段皇爷昨天你没让我将裘千仞碎尸万段、戳骨扬灰,我同意了;今天你须得依我一件事,帮我抓住老顽童,那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李志常听得这是瑛姑的声音。   周伯通又听见瑛姑的声音,差点没吓得摔倒,暗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两冤家都给聚在一起。”脚下发力,跑得更快。那边一灯瑛姑见他从南边下山,从侧面迂回追过去自是不提。   欧阳锋本来听见一灯的声音心中惊慌,当今之世若说谁一对一能有十成把握胜过他,那非段皇爷莫属,对方的先天功加一阳指实在是他蛤蟆功的克星。这下子老顽童和一灯两人都走了,一下子去掉两个大敌,教他心中如何不快意。   李志常这时笑道:“这下我师叔祖走了,欧阳先生可称心如意。”   欧阳锋道:“我有什么高兴的,小子难道你以为胜了裘千仞就能赢过老毒物?”   李志常看他一眼,说道:“好啊,我倒要试试。黄岛主、洪帮主你们一起来吧,天下第一就要有天下第一的气度,这天下第一我今日还真当定了。”   黄药师哼道:“小子别嚣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他最是心高气傲,黄蓉越是跟李志常交好,他越要先跟李志常比一比。   他朝洪七公和欧阳锋拱手道:“七兄、锋兄你们先不要比,待我击败这小子再来领教两位贤兄的高招。”李志常既然有气魄,他也自然不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黄蓉心结已经慢慢解开,他素来敬佩洪七公为人,昨天针锋相对只是气话,今天气已经消去大半,故而用‘七兄’相称。   洪七公心知二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怕李志常和黄药师当真收不住手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便决定在一边观战,好到时两人中无论谁受到生命危险也可以上前救援。   欧阳锋巴不得两人拼个你死我活,心中还存着心思,若是洪七公在两人生死相斗时上去帮忙,一定要拦住他。   全真七子则是暗暗戒备欧阳锋,防止他等会暴起发难。几方各有牵制,倒是平衡。只有黄蓉在一边十分纠结,两边都是他至为亲近的人,到时伤了谁都不好,但她知道这事情她也改变不了两人心意。   黄药师和李志常交起手来,两人都是所学驳杂,天资才情冠绝当世之辈,黄药师用落英神剑掌、李志常就用绕指柔。黄药师用出弹指神通,李志常便回以金针渡劫。两人或用拳法或用腿法,不一而足,当真是你来我往,随便一招都是举重若轻。   忽忽间已经过了二百余招,黄药师久战不下,心中焦急,招势一变,掌影飘飘,出手快捷无伦。这一来李志常压力大增,说到底他最厉害的还是剑法,腿脚功夫平时也未多加修炼,这时见黄药师的掌力有似一座大山重重压向身来,他虽然敬佩对方这一招,但心中并不慌忙。他横自他横,我自一口真气足。他内力既然胜过黄药师,便意守于内,不为外物所动。黄药师尽管出手加快,攻势大盛但也奈何不了他。   过一段时间,黄药师这奇门五转已然使完,他的攻势不可能永远上涨,终于出现停滞,就是这一刻,李志常抓住他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一掌击在黄药师肩头。黄药师在李志常这小辈身上输了一招,慨然长叹。刚才李志常那一掌却是裘千仞的铁掌功,铁掌精微变化为天下掌法之最,也只有这铁掌中的厉害杀招,才能利用黄药师气机转换出现停滞的机会一击建功。李志常武学奇才,看过裘千仞用过一次,经过晚上琢磨便领悟其中大概精义,他活学活用,虽不如裘千仞使出来老辣,却多了几分自己的理解,作为奇招用出。当然若是裘千仞和他易地相处也不能挨到黄药师奇门五转使完,说到底还是李志常技高一筹。   李志常微笑道:“黄岛主,承让了。”   黄药师对黄蓉道:“蓉儿爹爹要回去了,你跟不跟我走?”他既然输了就没脸面留下来,只是看黄蓉要不要和李志常玩耍一段时间。   黄蓉一时间不好回答,黄药师知她心意,哈哈一笑,走下山去。李志常既然能胜过他,有他在,黄药师也不必担心黄蓉的安危。   李志常也不歇息,继续道:“你们二位谁先来?”   洪七公道:“李小子,你先休息吧,老叫化不占你这便宜。”   李志常道:“无妨。”   洪七公见他硬要如此,便道:“老叫化也不占你便宜,我若是三百招拿不下你,我自认输便是。”他却是没用打狗棒,因为掌力能够收发由心,兵器却未必可以。   洪七公将降龙十八掌使将开来,掌风扫到一丈开外,李志常惊道:洪七公的掌力比之两年前还要厉害许多。当下用以柔克刚的法子接着。洪七公年岁却不轻了,降龙十八掌招招须用真力,到九变时已是一百六十二掌,势道虽仍刚猛狠辣,后劲却已渐见衰减。   洪七公暗道:这小子刚才和黄老邪拼了一场,没想到如今仍旧神完气足,老叫化别三百招之内反倒是输给了他。   李志常已经到了刚柔并济的境界,虽是防守但隐然含有反击的架势,洪七公降龙十八掌逐渐没了刚开始的威力,黄蓉在旁数着拳招,眼见三百招将完,李志常全无败象,心中甚喜,一招一招的数着。洪七公耳听得她数到二百九十九招,不禁好胜心起,奋起全身之力突然一掌“亢龙有悔”,排山倒海般直击过去,此招既出,心下登时懊悔,只怕李志常抵挡不住,受了重伤,李志常见他这一掌声势滔天,远比以往的掌力还要强劲。无可奈何,只好用出从裘千仞铁掌功中学到的最刚猛的一掌‘天地大同’应对。   只见两人双掌相抵,胶着不动。洪七公见他接下这一掌不禁大喜,本以为会重伤李志常,差点懊恼,哪知对方居然接住。他心中怜才之意大增,有心要让李志常成名,故而缓缓收回掌力,李志常也不想和洪七公生死相搏,也收回掌力。   这时七子惊呼一声,李志常感到背后风声袭来,心知多半是欧阳锋见他们比拼,故来捡便宜。他暗道大意了,不过和洪七公已经收回掌力,倒是还来得及补救,他身子生生缩小几寸,避开欧阳锋击向脑后的一杖,又用蛇行狸翻的功夫,躲在一旁。他当日用这一招避开欧阳克的偷袭,今日又用这一招避开欧阳锋的偷袭,因果玄妙当真是不可言说。   只避开欧阳锋这记毒手,李志常便有了腾挪余地,他恨极欧阳锋,无常剑应声而起,虽然身子还在地上,也看看向欧阳锋下阴刺出一剑。欧阳锋只好退后,这样李志常就翻起身来。复向欧阳锋缠斗。   这一下说来极为反复,但是时间不过眨眼。洪七公也是十分恼怒,不过见李志常没事,欧阳锋卑鄙下流,他可不愿意做出围攻之势,守在一旁,防止对方逃脱,当然若是李志常处于劣势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全真七子在这层次交手插不上手来,只得团团围住。李志常内力生生不息但也有限度,他刚才和黄药师、洪七公两大宗师轮流交手并未休息,欧阳锋以逸待劳,这一进一出两人已经势均力敌。   三百余招后,两人还没分出胜负。而且欧阳锋蛇杖的怪蛇他也要小心提放,隐隐间李志常已经落在下风,李志常不敢落后,奋起反击,将‘哀牢山三十六剑’用出,再没有守势,这一招果然见效,将局势搬回来。   欧阳锋又惊又怒,运起灵蛇杖法的奥妙,两人剑杖终于相交。李志常刺死怪蛇,击在蛇杖上,两人各自一震,兵器都从手上脱落。   于是只好空手应对,这时黄蓉见他们久久分不出胜负,为李志常着急,大声道:“爹爹、老顽童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欧阳锋心里惊到:只李志常和洪七公他还可逃出生天,再加上老顽童和黄药师,让他们四面围住,他往哪跑。手下不免乱了几分。   但是李志常并没有趁机占便宜,说道:“蓉儿,你不用帮我,我自能收拾掉他。”   黄蓉只好听他的,心中暗暗气恼。   欧阳锋心里怒道:我还需要你想让么。他蹲在地下,双手弯与肩齐,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宛似一只大青蛙作势相扑,双手平推,这是他的绝学蛤蟆功,威力无比,是‘以静制动’上乘武学。   李志常见他掌力袭来,不敢小视。一指平平无奇使出,正好点在欧阳锋的掌力最强处。以点破面,这是一阳指的功夫。欧阳锋不可置信,一阳指正好克制他的蛤蟆功,本以为当今之世只有段皇爷练成,哪知道竟然给李志常练成了。李志常破去他的蛤蟆功,乘胜追击,连续十三掌拍在欧阳锋身上,到最后第十四掌用出时,欧阳锋已然气绝。   李志常从黄蓉手中拿回无常剑,烈日横空,长剑在手,今日方知独孤求败当年‘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奸人,败尽英雄豪杰,天下更无抗手’的绝代风华。   洪七公见欧阳锋死在李志常手上,心中居然生出几分怅然。这么个绝代高手就这样死了,死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手上。他心中发寒,这孩子现在就天下无敌了,再过二十年,不,再过十年他如果作恶,天下间有谁制得住他。他又自嘲道:自己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洪七公念及此,将打狗棒带上,离开华山。全真七子想要为李志常庆祝,李志常拒绝了。李志常从身上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马钰,说道:“师伯,这上面记载着我一身所学,你们可以看看。”却是他一直有种预感,仿佛这个世界他不会呆许久,所以这一年内整理自身武学,将一些感悟和创出来的剑法、掌法都记载在小册子上面。   他考虑到全真教不只有男弟子,还有女弟子,创出一门‘玉、女十九剑’,若是学到深处可以克制天下剑法。上面也有两门极厉害的内功,一门是叫做‘混元功’,一门叫做‘紫霞功’。两门内功练到深处都可以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紫霞功更是他考虑到‘先天功’对于习练要求太高,而创出的弱化版‘先天功’,资质不差的人都可以入门。先天功他却是没练,到了他这境界,一些东西只能作为参考,他最需要的是走出自己的路子。   和黄蓉告别七子,两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刚来到华山山脚下,他居然看见金轮。金轮同时也看见他。   李志常笑道:“我以为你本不会来。”   金轮法王道:“难道我不该来?”   李志常道:“你的功夫大有长进。不过若是去年你的确有机会胜过我,现在晚了。”   金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人生难得一对手,就算这对手很强大。”   李志常道:“好,我没看错你。在哪里比。”   金轮道:“就在这里。”   李志常:“你若是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你要不先去安排后事。”   金轮道:“不用,肉身只是臭皮囊。是心安处,到哪里不是我佛净土。”   李志常道:“好。你先出手。”   金轮合掌道:“好。”   他也不推辞,一开始就用出龙象般若功。李志常一剑刺向他双掌,剑锋带起的劲风和他掌力相对。金轮的龙象般若功已经到了第九层,他若是不用剑便是对修行到这层次的武学不尊重。李志常心中还是可惜:若是他再进一步,练成第十层,便是他也胜负难料了。那时再一战,将会多么精彩。   李志常道:“和尚,你再回去练几年吧,你这门功夫练到这地步,太不容易了。死在这很可惜。”他倒不是看不起金轮,而是真心怜才。   金轮道:“死了也不可惜。”   他们嘴上说话,但是剑来掌往依旧没有丝毫含糊。李志常每一剑都划破空气,嘶嘶声不绝于耳。金轮掌力如山如岳,比起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丝毫不让,单论后劲还要胜过一筹。   李志常将生平高手全部回想一遍,金轮绝对排在第一位。当然若是一灯肯全力出手也未必会差。   金轮比五绝还要年轻二十岁,正是一生中气血最旺盛的时候,就算再过二十年他练成龙象般若功第十层也未必有今日可怕。所谓拳怕少壮,他功力又高,神力惊人,却是李志常遇见最难缠的对手。   李志常之前所遇的高手功力高的没他外功强,外功也许比他厉害的如裘千仞的又没有他功力深厚。跟他一样招式玄妙的黄药师,内功外功又不一定赶得上他。   唯独今日金轮法王在各方面都跟他相差不远,足可以作为劲敌。两人从华山脚下打到华山山腰,从玉女峰打到朝阳峰,黄蓉不能靠近他们太多,只能远远跟着。好在李志常让神雕跟着她,遇到黄蓉跟丢了的时候,神雕便带着她飞在空中找到二人。   其实李志常本来不用跟金轮法王激斗这么久,只是他才华山论剑完,连续和四位宗师级的高手交手,所费心力太多。虽然他回气快,但精神消耗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的。因此金轮逊色他一分,仍旧和他不分伯仲。   一天一夜后,金轮终究不如李志常气力悠长,再过一天一夜,李志常脸色苍白,金轮面如金纸。到第三天傍晚,金轮奋出全力击出最后一掌,然后保持出掌姿势不再动弹,却是气绝。李志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上前帮金轮闭住双眼,叹息道:“你练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时明月如霜,清风徐来,李志常单人只剑,背负苍天,足踏大地,寂寥之意难以言表。黄蓉从远处走来,一阵风沙迷住她的眼睛,再睁眼时李志常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神雕不住啼鸣。 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一章 冰天雪地,往何处去   李志常奇怪道,他本来在一处荒野之地,怎么突然来到这个地方。以他如今的本事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够把他无声无息的掳走。但就这样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只见这间石室,干干净净,但没有一丝人气。四面都是石壁,石璧无瑕。为何说是无暇,因为李志常仔细看这面石壁找不到任何缝隙,光滑平整。他触上去,石壁传来一丝丝清凉。他灵机一动,将内力运出来,注入石壁,却没有丝毫反应。   石室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光秃秃的,但却有柔和的光,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李志常想到也许石壁本身就能够发光。若是常人怕是在这寂静无声的环境早就发疯,但他定功深厚,李志常默默静坐。   三天之后,石壁终于有了变化。他右侧的石壁上,突显出两个大大的血字,字体扭扭斜斜像是蝌蚪一样。李志常认不出这是什么字体,但是自然而然明白这两个字是‘轮回’的意思。他脑海里面突然闪现出这样一个个画面,无尽的九幽出现了一个道士,端坐于一个九色莲花宝座上,身下一九头青狮口吐焰,簇拥宝座。那道士背负一把长剑,面容悲苦,但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还没等他看清楚,血字又行变化,那一摊血水不住的分散组合,最后形成七个字‘多情剑客无情剑’。然后出现了两道金色的门,他右手边那一道门金光暗淡,但是传来一阵十分熟悉的气息。他想要推开那道门,但是无论如何都推不开。无论他如何用力,那道门都稳然不动。最后他用出铁掌功,那门丝毫未损。   于是他转而推向旁边这道金光灿灿的门,门果然应声而开,外面是茫茫雪地。他走出去,身后传来一阵冷幽幽的声音‘无敌天下,汝当自归’。   李志常十分无奈,抚摸无常剑道:“无常啊无常,还好到哪都有你陪着我。”   无常剑只是个死物,怎么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寂然无言,犹如这茫茫天地。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李志常已经在这茫茫雪地走了三天,三天里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好在他认准了方向,朝南走。即使这个世界不一定是南方更温暖,温暖的地方更可能有人烟。但是抱有追求还是好的。何况之前那‘多情剑客无情剑’七个字给了他很大触动,也许他是来到了这个小说世界。只是他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他可以喝雪水补充水分,却不能喝雪水填饱肚子。但是在那间石室,他没有饿的感觉很奇怪。   李志常知道再在这冰天雪地里呆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饿死。在这样的雪地里,他也找不到什么食物。   幸好这世界上即使有许多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让很多抱着希望的人在绝望中死去。但至少李志常不是其中一个。   他看到左前方有一行足印,自遥远的北方孤独地走到这里来,又孤独地走向前方。   脚印很深,显然这人已不知走过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脚印还没有消失,说明这人还没走远。   只要找到这个人,未必能给他带来食物,但一定能带给他希望,去往人间的希望。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寂寞也更浓,幸好这里风中已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李志常终于见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独的人影。这人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李志常知道他为什么走得慢,因为在这冰天雪地里,体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原因。因为他已经尝试过。先前肆意前行,浪费的体力,终于为他现在的无力埋下苦果。   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天下无敌的高手,更像是一个急于求生的普通人。求生的本能,每个人都有,也许成了仙佛也不例外。谁不愿意活得更久呢。   李志常叫道:“前面那位兄弟,可否停一下。”他的声音不再变得柔和,而是沙哑无力。那人连身子顿一下都没有,更没有回头。依然像之前一样,默默的走着,好像要走到地老天荒,要走到海枯石烂。   李志常想到他也许是个聋子,他顾不得临吝惜体力,快步赶过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有多虚弱。本以为他三个呼吸就能赶上,但是他用了十个呼吸才到得那个人身旁。   李志常走到他前面才瞧见他的脸,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但这却也是李志常平生所见到的最英俊的一张脸,虽然还太年轻了些,还不成熟,但却已有种足够吸引人的魅力。   那个人见到他站在他前面,冷冷道:“让开,或者死!”   李志常心道:好大的脾气,不过不是聋子就好。   他微笑道:“贫道终南山全真教的道人李志常,想问一下最近的市集,怎么走。”   那少年这才冷冷道:“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你要问我路,就得拿出报酬。你有钱么?”   李志常听见这话,讷讷道:“我现在没有钱,不过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我就能找到钱给你。”他一生中哪里为钱财发过愁,这时被少年给噎住,好不尴尬。   少年道:“那你就是没有钱了。”   李志常一时语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没有钱。这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等他回过神来,少年已经继续朝前走去。 第二章 酒和朋友   少年虽说他不让开,就要杀他,但他终究没有杀他。他毕竟不是个真正喜欢杀人的人,有的人外表很坚硬,但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   李志常已经想到少年是谁,更已经想到很快他就会有酒喝,喝一口就能去除寒冷的烈酒。他跟着少年走,走了一个时辰,右后方传来车轮子压迫积雪的声音。   有马车来了,马车里面有炭盆,赶车的人是个虬髯大汉,他喊坐在车里面的那个人为少爷。这位少爷他的眼角已经布满皱纹,已经不再年轻,但是用少爷这个词来称呼他却绝然没错。这听起来很矛盾,但你若真见到这个人,觉得这样称呼没错。   李志常看到他,他也看到李志常。李志常的眼眸是黑色的,黑的像一股幽泉,又很温润,如他这般年纪目光应当是炯炯有神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没有朝气。而那位少爷的眼神却是温柔活泼的,充满朝气的,完全不是他这般年纪该有的眼神。他的眼神充满对生命的热爱,可他的身体却承受着无话言说的痛苦。   相比起李志常,那位少爷更加怜惜在前面的少年。他问道:“少年愿意上车来喝一口酒么?”   少年道:“我没钱。”然后指着李志常道:“他也没钱。”仿佛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接了句:“我和他不认识。”   那位少爷说:“无妨,我请你们喝。”   少年说:“不是我的东西我绝对不吃,不是我自己钱买的酒我绝对不喝?”   那位少爷心中充满怜惜,该是怎样的环境才让这个少年对人心戒备到这个地步。他说道:“那你有钱了,愿意请我么?”   少年迟疑道:“可以。”   李志常笑道:“那我呢。”   少年说道:“不行,道士不应该喝酒的。”他虽然没有搭理李志常,但是李志常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一个人若是记性不好,那他一定活不久。说完他继续往前走去,而李志常留了下来。   那虬髯大汉道:“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李志常笑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你没瞧见他身上那把剑?”   虬髯大汉道:“那竹片一样的东西,也叫剑。”   那位少爷说道:“那是一把杀人的剑。”   李志常接着道:“用这样的剑杀人,只要一招,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   虬髯大汉明白了,少年还活着,所以死的是别人。无论是什么做的剑,无论是什么样的剑。只要能杀人,那就是一把好剑。   李志常向那少爷说道:“李探花还愿意请我喝一杯么。”这位少爷便是兵器谱中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李寻欢,名满天下的李寻欢!   说完李志常已经坐上了马车,这里面真的很温暖。   李寻欢没有问李志常为什么认得他,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出现在江湖中,必定是有人认得的。他笑道:“还能说不么。不过我的酒并不好,只是关外普通的烈酒。”   李志常微笑道:“只要是小李探花请的酒,那便是好酒。别人请我,我还不愿意喝呢。”   李寻欢对李志常露出歉意的神色,然后咳嗽起来,仿佛只要他身体稍微好点,咳嗽就又来折磨他,这个不是病,但比病更加痛苦。李志常握住他的手,一道醇和的热力透过他的手腕传到他的肺部,真气滋润了他那千疮百孔的肺,暂时缓解了他那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的咳嗽。   李寻欢感激的看着他,他知道刚才李志常是用上乘的玄门内功替他缓解咳嗽,这很耗真力。李志常也高看他一眼,这样毫无防备的让初次认识的人的内力进入自己体内,就等于把性命交给别人,要知道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李寻欢对他的来历丝毫不知。   古人云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样的信任,让李志常好生感动。他的确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李志常想到。   李寻欢咳嗽好了,继续喝酒,他不停的喝酒也不停的咳嗽,李志常陪着他喝。李志常没有劝他,虽然他的咳嗽跟他滥饮无度有关。但是一个人因为喝酒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还要继续喝酒,那么心中一定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没人能比李寻欢更明白喝酒的坏处,也没人能比李寻欢更能体会这导致的痛苦。   痛苦不能用快乐来抵消,只能用另一种痛苦来掩盖,这也是人的悲哀。   李寻欢今天很高兴,这是他十年来喝得最开心的一次,因为今天他结交到一位新的朋友,尽管他们还没说过超过三句话,但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原因很简单,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喝酒没有被人劝,而是陪他喝。做朋友光这一点就够了。   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别人用言语来交朋友,而他们的交情却在这一杯一杯酒中愈加深厚。他们还是没说话,一杯一杯再一杯,这已经是最好的话语了。李寻欢有伤心事,李志常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作为朋友只需要在朋友伤心的时候陪着他就足以。   再长的路都有走到底的时候,这段路不算长,也不算短。严格的说来,这段路只有一坛东北的大泉源酒这么长。酒喝完了,落也走完了。李寻欢也没有雕刻木雕,他雕木雕的时候,目光是温柔的,也是脆弱的。他不愿意在他的朋友面前露出这副样子,他其实不是个愿意让朋友失望的人,但很多时候他让很多朋友失望。比如说赶车的虬髯大汉——铁传甲。铁传甲见李寻欢不停喝酒,有些责怪的看着李志常,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好久没见他的少爷喝的这么开心了。他知道那是因为李志常陪他喝酒的缘故,因为李寻欢这十年来已经许久没人陪他好好喝一次酒。   铁传甲并不是不愿意陪李寻欢喝酒,可是每次都看着李寻欢喝酒那痛苦的样子,都忍不住去劝他。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李寻欢和李志常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连一张空铺都没有了,但两人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两人就先在饭铺里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地对饮着。   李志常很奇怪,他居然这么有闲情陪一个酒鬼喝酒。他笑了起来。   李寻欢这才问道:“你笑什么?”   李志常道:“我笑我自己怎么这么有耐心在这里陪一个酒鬼喝酒。”   李寻欢道:“你要知道,你若是和酒鬼做了朋友,很有可能你也会变成一个酒鬼。” 第三章 飞刀   李寻欢是他这几十年来第一个想要真正结交的朋友。他这个人有种别人难有的好处,朋友不愿说的,他绝对不会去问,也绝对不会去好奇。   在他们喝酒的时候,铁传甲已经将房间收拾好。李寻欢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似乎早就料到他能够办好这件事。   李志常叹息道:“李兄我平生从来没佩服过人,更没有真正想要交的朋友,但你是例外。”   李寻欢道:“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姓‘李’的缘故。”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李志常偏过头,看着铁传甲道:“我听说铁布衫要保持童子之身,至少二十年才能大成,没想到真有人去练这门武功。”   铁传甲露出憨厚的神情,说道:“我本不是个聪明的人,只好下死力练这种笨功夫。”李志常道:“不,你至少比这位聪明多了。练一些花里胡哨的剑法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自以为剑法很快的人,往往死的很快。”   他这话落在大厅里声音并不大,可是这是大厅里正有两方人剑拔弩张。那江湖中有名的碧血双蛇正在大厅里,双蛇中黑蛇露出一手快剑,让金狮镖局的镖头‘急风剑’诸葛雷吓得不得不按黑蛇的要求去钻桌子底。白蛇更是露出一手剑法,说谁比他们剑更快就把宝物和脑袋送给他。   李志常说这话,自然是嘲笑白蛇。   白蛇阴测测道:“看来这位道长的剑法定然是很快了,只是出家人还是少说话,不然早早超脱也怪不得谁。”   但门外却忽然有人大声道:“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李志常听到正是野外相遇的那少年的声音。   白蛇道:“我的脑袋价值千金,只要你的剑比我快,那就是你的。”   少年道:“我只要五十两。”   白蛇哈哈大笑,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哪有人千金不要,只要五十两。   李志常幽幽叹息道:“我看你的脑袋就只值五十两,多一分都不行。”   白蛇毒辣的眼神望着李志常,李志常似无所觉。江湖上有三种人不好惹,老人、小孩与出家人。虽然李志常一再刺激他,他仍然不愿轻易去找上李志常,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缘故。   所以白蛇对少年说道:“小子,那你亮出你的剑吧。”   少年道:“我的剑不是用来看的?”   白蛇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志常轻叹道:“当然是用来杀人的,你真笨。”他话刚说完,白蛇的咽喉已经插上一把剑,谁也没看清这把剑是怎么插上白蛇的咽喉上的。   谁都看见少年手上有把剑,谁都看见白蛇咽喉上插着的剑是少年手上那把,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把剑是怎么插上去的。   少年道:“我的剑够快么?”少年又把剑收回来,但是白蛇已经说不出话来。   李志常心里知道少年的剑很快,但也没有想到少年的剑能快到这个地步。少年的剑已经没有了任何变化,只剩下快,李志常也难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快的剑。但他知道这世上确实还有一把剑比这更快、更狠,那是荆无命的剑。   白蛇死了,黑蛇也被吓着,留下了钱,疯了似地逃走。李志常对李寻欢说道:“他若是不走还能活?”   李寻欢不明白李志常的意思。这时他手中多了一把飞刀,李志常抽出一只筷子;再然后那诸葛雷的后脑插入了一根筷子,同时那诸葛刚咽喉上插住了一把飞刀,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谁也不知道是飞刀先到还是筷子先到。李志常道:“这人能死在小李飞刀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李志常这话无疑表明,是飞刀先到。但没有人嘲笑他,毕竟他用的轻浮的筷子,而李寻欢用的是二两重的飞刀。   刚才诸葛雷企图偷袭少年,却被两人发现,李志常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用一只筷子插入他的后脑勺。大厅里面寂然无声,似乎都被他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功夫吓了一大跳。隔着几丈,用一根筷子准确插入对方脑后,这分眼力这份功力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当然他旁边坐着那位更是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这一家小小的客栈居然有了两位江湖绝顶的高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造成许多轰动。再加上那位用快剑的少年,这些武林中人都大感荣幸,居然能同时有幸目睹这一盛况。少年和李志常之前没有任何名声,但是之后一定会有很大名声,只要他们能活下来。   李寻欢也很震惊,他已经足够高估李志常的武功,却仍然低估了他的武功。这一手功夫,透露出来的功力,绝非仅仅二三十年能够练出来的。好在李志常和他是朋友,他想到如果这个江湖中谁和李志常为敌,那一定很是不幸。   少年也很惊讶,不知是惊讶诸葛雷为什么要杀他,还是惊讶李志常的功夫,或者兼而有之。但是他也有点不高兴,他本意是要出名的,李志常露出这一手,却是分薄了他的风头。少年已经从白蛇身上搜出五十两银子,既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李志常道:“你现在有了钱,可愿意请我喝酒?”   少年迟疑了一下,虽然讨厌李志常妨碍他出名,但是毕竟刚才对他也是一番好意,即使诸葛刚真正是死在李寻欢手里。他说道:“可以。”他顿了顿,说道:“我叫阿飞。”   李志常道:“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你记性很好。”   李寻欢道:“我叫‘李寻欢’,不过这世界上有‘阿’这个姓么?”   阿飞道:“我没有姓,或许有,但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李寻欢道:“那我们到马车上去喝酒。”然后李志常走到酒柜,伸出手,一只酒坛便从柜子飞出,落到他手上。这一手‘控鹤功’更让大厅里的武林中人吃惊,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内功已经如此惊人。   之后自然是阿飞的钱结的账。 第四章 何处英雄不杀人   阿飞道:“为什么我们要出来喝酒。”   李志常道:“因为麻烦。”   阿飞道:“什么麻烦?”   李志常道:“杀人的麻烦,你杀了人,自然有麻烦找上你。不是他杀你,就是你杀他。所以我一向不愿意杀人,可后来我发现不杀人也会有麻烦。”后面他就没有说了。   阿飞道:“那就把找麻烦的人都杀了。”   他这话倒也干脆,李志常突然发现阿飞是一个很可爱的少年。尽管动不动就要杀人。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杀他,别人也要来杀你。古往今来九州地,何处英雄不杀人。李寻欢道:“所以据传昔年盗帅楚留香生平从未杀过人,这样的人居然能在江湖中留下不朽的传奇,当真是难以想象。”盗帅楚留香的故事若是说起来,那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但前辈风、流光是想一想就叫人神往。   李志常深深地看了李寻欢一眼,道:“香帅固然没杀人很是难得,但是小李飞刀之下却从从没杀错一个人,那更是难得。”要让自己不杀人和要让自己不错杀人,都是英雄的境界,本没有高下。   李志常一口酒闷了下去,叹息道:“我听说小李飞刀是天下第一刀,我自己也认为的我的剑是天下第一剑,可惜却错过了尝试一下小李飞刀的机会。”   阿飞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们现在成了朋友,成了朋友还能向对方出手么?阿飞你的剑很快,我生平从未见过比你更快的剑法,但是叫你现在对李道长出手,你愿意么?”   阿飞心里虽然有点讨厌李志常先前削了他的风头,但要向李志常出手,却也不能。他心里想到:“这就是朋友么。”   李志常摇头叹息道:“人生得到一个朋友固然难得,但得一个肝胆相照的对手更是难得。我现在突然后悔认识你了。”   李寻欢苦笑道:“我本就不是个适合做朋友的人,也许我早该死去,可惜上天却偏偏要我活着,还活了这么久?”   这时候雪又下起来,马车却停了下来。阿飞道:“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堆雪人。”   李寻欢说道:“这不是雪人,是人。”   李志常一道无形掌力用出,那雪人当即震开,雪开落下,露出一个人,是黑蛇!   李寻欢道:“麻烦来了。”   李志常道:“我说了我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李兄我先走一步。”说着,李志常已经从车厢出去,他一溜烟已经到了雪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最厉害的是,那雪地上一步脚印也没有,这是踏雪无痕的轻功。   他刚才才说了和李寻欢是朋友,现在却见有麻烦就马上走掉。若是旁人一定会很生气可是李寻欢却一点也不生气。李寻欢一生从没遇到真正的对手,看了李志常刚才的轻功,笑道:“我本当他说是天下第一剑那是玩笑话,可见见着他这轻功,却一点也不觉得是开玩笑。”李志常甚至没出过剑,只露了一手轻功,就叫李寻欢如此赞许,若是旁人一定会不赞同,只有他自己知道,有这一手功夫,用哪一种兵器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很难把他排在天下第二。   阿飞气道:“这人怎么这样,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帮助么。”   李寻欢道:“阿飞,他哪里是怕麻烦,分明是想帮我们解决麻烦?”   李志常离开了,雪还在下。当李寻欢他们还在冰天雪地的时候,李志常已经到了一家酒馆。他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十分享受,看起来不像是个帮别人解决麻烦的人。   但是他对面却跪着个人。那人是个黄脸汉子,战战赫赫道:“道长我就已经把金丝甲给你了,你就放过我吧。”李志常的桌子上放着一件由用金线穿制而成的小马甲,这便是武林中的至宝金丝甲。黄脸汉子叫洪汉民,是先前客栈镖局里面的人,金丝甲就在他身上。这也是碧血双蛇要的宝物。   酒馆里面的人,听到‘金丝甲’三个字,都不免呼吸急促几声。   李志常笑道:“我又没拦着你,你要走自己走啊。还有这金丝甲是你自愿给我的对么。”   洪汉民道:“对对对,是我自愿的。”   李志常脸色一变道:“那你怎么还不走?你想我请你吃饭么。”   “道长你把我的穴道解开吧。”黄脸汉子道。   李志常一拍脑袋:“哦,原来你的穴道被我点了。”说着就要用没拿筷子的左手去解开他的穴道。   这时候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送了酒菜过来。老板端着菜来到李志常身边,老板娘提着酒从他背后说道:“客官,你的酒来了。”   但是突然一支枪头出现他右边。李志常头偏向的却是左边,这一枪出来时毫无征兆,离得又这么近,决难有人能够躲过。只是这一枪还是没有建功,不是被李志常躲了过去,而是被挡住了,被一只筷子抵住,然后再也没有能前进一分半分。   用枪的人是酒馆老板,他借着送菜的机会走过来,枪头藏在身上,然后突然一枪用出,他这一枪已经练了二十年。无论是出手的速度还是角度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他没想到还是被李志常接住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被李志常用一根筷子接住。   同时李志常的另一只筷子也消失不见。   他背后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是酒馆老板的夫人的声音,她在李志常身后,用簪子想刺向李志常的后颈。她的手里还提着酒壶,她本来是来送酒的,李志常也知道,他脑后又没长眼睛,怎么知道她要偷袭她。   他们夫妻二人曾经也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隐居在这里多年,本不该有人认识他们。李志常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更不可能认识他们,怎么看来,像是提前有了防备。   李志常笑道:“我总算知道人吃饭为什么要用筷子,因为它不光能用来吃饭,也能用来救命。”   洪汉民想不通为什么李志常能知道老板娘偷袭他,他难道脑后还长了眼睛不成。他却不知道,李志常脑后没长眼睛,他却长了眼睛。李志常通过他的眼睛,将身后瞧得清清楚楚。   那些酒馆的江湖中人本来蠢蠢欲动,看到李志常露出这一手,又都闷头吃饭喝酒。酒馆老板只觉那一根筷子传出一股吸力把他的枪头盒手紧紧粘住,再也分不开。同时一股内力沿着筷子与枪头传过来,他只好用自身内力相抗。不过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全身如坠火炉,最后瘫倒在地上。却是他全身功夫都给李志常废掉。   这时候酒馆走进来一个青衣人。她格格笑起来,声音很是好听,动人心弦,荡人情思。 第五章 被无视了   青衣人走了进来,洪汉民已经被李志常解开穴道。等他走到青衣人身边时,青衣人随意拍了一巴掌,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巴掌,洪汉民却没有躲过。   这一个巴掌并不快,也不如何用力,就那么轻飘飘的,可他就是躲不过。挨了这一巴掌后,洪汉民杀猪般狂吼了起来,一个筋斗跌倒在地上。   等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边的半边脸已肿起了半尺高,红里发紫,紫中透明,连眼睛都已被摔到旁边去了。   李志常道:“他只是个末流的江湖人物,你又何必害他。”   青衣人指着自己手上戴的铁手套,柔声道:“我也不想杀他的,可是这双手套我可管不住。”她语意款款,声音柔柔的、酥酥的,除非是庙里的石像,不然只要是个人听见她说话,心里都会不由升起怜爱之意。特别是当那一双动人的眼睛深深瞧着李志常的时候,仿佛李志常就是她最心爱的人。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已经如此迷人,而她这一身青衣也遮不住她那曼妙的身体,让人看她一眼都不免想和她亲热一番。李志常道:“你当然管不住它,这可是兵器谱排名第九的‘青魔手’。”   青衣人说道:“你既然知道这是青魔手,那我有没有资格带走金丝甲。”   李志常道:“你虽然有青魔手,但你却不是伊哭。何况就算是伊哭来了,他也没资格在我面前带走金丝甲。”   青衣人说道:“若我硬要带走金丝甲呢?”   李志常指着酒馆老板道:“他是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   青衣人又笑了笑,道:“我并不是怕你,只不过我这人天生不喜欢赌博,也不喜欢冒险。”   李志常道:“这是种好习惯,只要你能保持,一定会长命的。”   青衣人目光闪动着,道:“但我总有法子能令你将这金丝甲让给我的。”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黑匣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叫人漪念丛生,想要一探究竟。   她将这匣子慎重地放在桌上,用两只戴着铁手套的手,笨拙地将匣子打开,立刻便有一阵剑气冲出来,寒光照人,让人一望便知是绝世神兵。   李志常道:“好剑!”   她说道:“我用这剑可换得金丝甲。”   李志常道:“换不得。”   她说道:“为什么,这可是千古名剑——鱼肠剑。”   李志常道:“因为我已经有了一把剑。”   她指着李志常背后的无常剑道:“这把剑材质虽然好,但它凭什么比得上鱼肠剑。”   李志常道:“因为它是天下第一剑。”   青衣人不信道:“为何它是天下第一剑?”   李志常悠悠道:“‘青魔手’乃是伊哭采金铁之英,淬以百毒,锻冶了七年才制成的,可是百晓生作‘兵器谱’,青魔手只排名第九。而小李飞刀只不过是大冶的铁匠,花了三个时辰打好的,但百晓生品评天下兵器,小李飞刀却排名第三!”   青衣人道:“我明白了,你意思兵器无关乎好坏,只看用他的是什么人,所以无论是什么剑,在你手里都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剑,所以不管有没有鱼肠剑或剑好还是剑坏,都不能给你增添一丝一毫的光彩。”   李志常微笑道:“你很聪明。”   青衣人道:“可我还是想要金丝甲,你教教我该怎么办。”明明是她想要从李志常手中要到金丝甲,她却叫李志常给他出主意,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讲。可谁让她是个女人呢,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人;而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需要讲道理。这话别人说出来自是毫无道理,于她却是理所当然。   他顿了顿,道:“哦,对不起,我吃饱了,我要走了。”一个男人是很难拒绝漂亮女人的要求的,李志常是男人也没有拒绝,但他直接无视了。   青衣人已经想好李志常怎么找借口推脱或是拒绝她,或者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可她万万没想到李志常华丽丽的把她无视了。对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你可以打她骂她糟践她但你最好不要无视她。等青衣人因此愣住的时候,李志常已经离开了。   青衣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连那个臭道士叫什么,姓什么,何门何派都不知道。他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也一无所知。不过她总有办法找到他,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而现在她对李志常的兴趣却远远多于金丝甲,这不是好奇而是恐惧。虽然她还没有将她最厉害的武器——‘身体’用出来,还没有将她的美貌和那完美无瑕的胴体向李志常展示出来。但她心中隐隐感觉自己这无往不利的武器会对李志常没用。   难道出家人就真能断绝情欲,她低声道:“我又不是没睡过那些道貌岸然的出家人。”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不过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有你说得那般厉害,不过该让哪一个人去试探他呢。”青衣人暗道。   李志常已经到了保定城三天,这三天他哪都没去,就在保定城里面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点最好的菜,做最好的位置,看最好的风景。   这三天差不多全城的江湖中人都知道金丝甲在他手上,可是这些江湖人士虽然都觊觎金丝甲却谁也没有率先出手。不是他们怕了李志常,而是他实在没有把握拿下金丝甲后还能安然逃脱。因此在这各方牵制下,竟然维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金丝甲在他手里的消息自然是青衣人放出去的,青衣人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李志常明明知道她要设计他,为什么当时还要放过她,这自然不是他怜香惜玉。因为他既然丝毫无差来到这个小说世界,那自然那句‘无敌天下,汝当自归’的话也是真的了。   天下无敌的人物自然要有天下无敌的战绩,只有他一步步将名气打出来,一路路将那些成名的江湖人物踩下去,才能铸就威名。没有名气,他如何证明他有天下无敌的本事。百晓生的兵器谱那么为人称道,只因为上榜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来的。   所以他要利用林仙儿给他拉仇恨,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全真教这个第一大派做后盾,所以更需要有人给他造势,而金丝甲和林仙儿就是给他造势的工具。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和阿飞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第六章 握铁成泥   再微妙的平衡也会有打破的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先动手。本来有个年轻的剑客忍不住想要拔剑,他的同伴拉住了他,低声道:“等等,好像又有人来了。”   楼下人群中一阵潮涌,有人高呼道:“‘铁胆震八方’秦老爷子到了。”在酒楼上的众人听到楼道上传来一阵吱吱的脚步声,来人步履轻健,并非一人。   大部分江湖中人想到:既然‘铁胆震八方’秦孝仪来了,十成是为金丝甲而来。不过没有一个江湖中人退去,大抵都是想再看看热闹。有些年轻气壮初入江湖的少侠们更想待会可以在这成名的江湖大佬面前露一露脸。   众人都望着楼道口,只见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人只有三十多岁,短小精悍,目光炯炯。第二人面如重枣,长髯过腹,披着件紫缎团花大氅,顾盼之间,目卑睨自雄,显然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这人就是外号‘铁胆震八方’的秦孝仪。第三人却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红斗蓬上镶着白兔毛的边,看来就象是个粉装玉琢的红孩儿。   那精悍汉子看到一个道士,所坐桌子上放着一个金色的小马甲。向李志常这边走过去,道:“敢问道长高名。”李志常没有答话,饶有趣味的看着秦孝仪手中的两块铁胆。这铁胆也叫‘保定铁球’,是奇门兵器的一种,威力极大。   精悍汉子,见李志常不答话,十分尴尬,好在秦孝仪开口了:“小道长,在下‘秦孝仪’特意来相借金丝甲一用,只要小道长相借,我等必有重谢。”他威名卓著,只料自己一开口,李志常自无不会拒绝。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谈道:“听说前几日秦老爷子的大公子‘玉面神拳’秦重,在捕捉‘梅花盗’时,不幸受伤,秦老爷子大怒,因此决意出山缉捕梅花盗。”   有人接着道:“既然秦老爷子决心出手,那梅花盗定然难逃法理。”众人高声称是。他们这一番马屁,自然是朝秦孝仪而来。   李志常道:“你要借金丝甲,那是你的事,再说我认识你么。”   那精悍汉子开口道:“秦老爷子借金丝甲是为了除去作恶多端梅花盗,这是为天下武林谋福祉的义举,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把金丝甲交出来。将来铲除梅花盗后,天下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李志常哈哈大笑:“天下人与我何干,金丝甲就在这,有本事你们自拿走。”   那小孩子道:“巴大哥还跟他废话什么,这人不愿意交出梅花盗,定然和梅花盗有关系,先把他拿下,问出梅花盗下落。”他小小年纪,看着可爱,可心思却如此恶毒,一句话就要把李志常和臭名昭彰的梅花盗绑在一起,用心极为险恶。他话还未闭,身子已经如箭一般射向李志常。他这一招极为阴毒,作为一个小孩子谁也料不到他会突然偷袭,何况他在出手同时把是梅花盗同伙的罪名安在李志常头上,常人若是被这么冤枉定然免不了辩驳几句,心神自然会出现松懈。所以他这一出手时机把握到恰到好处,在这一点上,就是许多老江湖也远远不及他老辣。要知武功招式,虽可得自师传,但临敌时的应变和判断,却是谁也传授不了的,正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飞向李志常同时,袖中已飞出三根很小的袖箭,直取李志常的面目和咽喉,不但奇快奇准,而且劲道十足。若是对付平常江湖中人,这一招足以致人于地死地。可惜他遇见的对手是李志常,李志常只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用指甲一拨,这三只袖箭就在空中断成六截,落了下去。还没等三支袖箭落到地上,那小孩已经掏出两把精光逼人的匕首,一连向李志常刺了七招,招招不离要害。   只是李志常没有站起来,也没还招,但那两只匕首都落了空。小孩出手落空,连换了不同招式,只见招式越发毒辣。那秦孝仪在旁边看着,也没动手。他也是成名的江湖人物,若是要他和小孩子围攻一个年轻人,那脸面何在。他也看出,李志常功夫远远超过那小孩子,心中起了恶毒的想法:要是你伤了或者杀了这孩子,那就更好,到时候天上地下都没人救得了你。李志常先前落他面子,他虽然看着没生怒,其实暗地里已经记恨起李志常,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维护前辈高人的样子,装出一份涵养。   李志常道:“小朋友,我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难道你仗着家世就可以随便胡作非为了么。”说完一掌拍向小孩,这一掌不见花哨,但是朴实无华,越过两只匕首的重重剑影,拍在小孩子身上。   秦孝仪大叫一声不可,脚下却不留痕迹的慢了一步。等李志常拍在小孩胸口时,他才起步。这时间极短,旁人也瞧不出来。小孩子被李志常一掌击飞在空中。秦孝仪一步启动,正好接住。他面含怒气,大声喝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说完手中两只铁胆划破长空,如流星般砸向李志常。铁胆既重又快,距离又近,若是给砸实,说不得李志常身上会留下两个窟窿。何况李志常是坐着的,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但是李志常既没有退也没有避,更没有被铁胆砸中。而是用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掌接住了。   秦孝仪大惊道:这怎么可能用血肉之躯接的住,就算这人的手掌是铁打的,也该挡不住我这铁胆才是。接下来的事更让人吃惊,那两只铁胆竟然想泥土一样从李志常指缝里面流出去。   握铁成泥!众人都大惊失色,这人功夫怕不是快练成神仙了!   他冷哼道:“小道长果然武功高明,可是你可知道这孩子父母是谁?又可知道他父母有位极厉害的朋友。”   周围的江湖中人都在想:这小孩子是什么来头。那跟着秦孝仪的精悍汉子巴英道:“这位小爷是兴云庄龙四爷的小公子龙小云,而龙四爷的把兄弟小李探花正在兴云庄做客。”   那些江湖中人本来见道李志常如此神技,都大为惊讶,暗道:江湖中又要出一位了不得的高手。但听到李志常伤的是小李探、花的侄儿,又都同情起他来,江湖中绝没有人能躲过李寻欢的出手一刀,这已经近乎真理。   李志常道:“真巧,小李探花和我也是朋友。”旁人只道他死鸭子嘴硬,就算他认识李寻欢又如何,那龙啸云可是和李寻欢过命的交情。“而且这小孩子心术不正,我替他教训一下也没什么,老头你只管回去说‘是我李志常伤的这小孩’,若是李探、花觉得我做的不对,让他只管来。我可一直想试一试小李飞刀呢。”李志常又说道。 第七章 夺情剑   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声音道:“好大的大口气。”有老江湖道:这是“藏剑山庄”游少庄主的声音。大家心想今日来对了,这些平日里见不到的大人物,今天一下来了两位。游少庄主名叫游龙生,他或许不出名,但是他父亲乃是‘藏剑山庄’藏龙老人,其本人更是昔年武林第一剑客天山‘雪鹰子’的唯一传人。一身剑法号称尽得两位长辈真传,许多江湖前辈都道:游龙生是近年来年轻高手第一剑客。   龙小云恨声道:“游大哥你来了么,快为我报仇。”   这时候一个锦衣少年已经上得楼来,正是游龙生。他抓住龙小云的手大惊道:“这人怎么下如此毒手。”他是名家子弟,一搭手就测知龙小云一身功夫已经被废去,更可怕的是丹田之中盘旋着一股怪异内力,如清除不干净,这孩子终生都再也练不得武,只能做个普通人。只是丹田是人身气海,内家功夫的根本,那人不知用的什么奇特功夫居然能将真力留在丹田引而不发。   龙小云指着李志常怨毒道:“就是那臭道士,我本来是想将金丝甲要来给游大哥你用,然后游大哥就可以借助金丝甲杀了梅花盗,这样仙儿姐姐不用嫁给旁人。”他语气天真,声音稚嫩,任谁听了也不疑有假,更何况他摸准游龙生视林仙儿为禁脔的心思,此话说来由不得游龙生不找李志常麻烦。   游龙生听到,果然怒不可支,厉声对着李志常道:“他只是个孩子,你也是出家人,为何下手如此歹毒。”   李志常不置可否,说了一句:“听说你师父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雪鹰子’,他还活着没?”   游龙生道:“关你何事。”   李志常道:“当然关我事,如今天下间论剑法自然是我最厉害,要是他还活着,麻烦请他把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让出来。”他说起这话来理所应当,旁人却只感到他狂妄不可一世。   游龙生瞪着他,忽然仰面狂笑起来。只听呛啷一声,他已拔出了腰畔的剑。剑光如一泓秋水。冷然道:“要当天下第一剑客,先问问我这一把剑答不答应。”   有人惊呼道:“专诸鱼肠,武予夺情,人以剑名,剑因人传,人剑辉映,气冲斗牛。”这是三百年前,一代剑豪狄武子的夺情剑!   李志常赞叹道:“好剑!可惜配错了人。”   游龙生喝道:“配没配错,你马上就知道了。”   喝声中他已刺出十余剑,这十余剑又快又急,剑招精妙不下于泰山派的‘七星落长空’,剑势回转更是直追昔年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   在场江湖人士都不由喝一声彩,可是过了一会又寂然无声。游龙生剑法固然精妙,可是他刺破了桌上的酒壶,刺翻了盘上的菜肴,唯独没有刺到李志常身上。再精妙的剑法刺不到人,都不是好剑法。如果那个人还是坐着不动的,那更是丢人!但没有人觉得游龙生丢人,江湖中能用出这般剑法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何况他才二十岁,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这一切的光辉在李志常面前都黯然失色,因为他到现在连剑都没有拔出,连手都懒得抬起。所有人都想到这般剑法都不能逼出他的剑,那谁还值得他出剑。   游龙生的剑法越出越急,正是因为李志常没有出剑才越要用快剑逼得他不能出剑。这种道理他明白,也清楚。   但是李志常根本没有和他动剑的心思,只想看他如何出招。他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武功跟他在射雕世界的武功路子有几分差别,虽说万法殊途、最后都要归到一路上来,不过偶尔见见其他武学,对自身见识增长及以后自创新的武功也大有裨益。   游龙生第二次急攻又全部落了空处,李志常忽然轻声笑道:“你练到这也不容易了,只是还缺几分火候。你还是好好回去苦练几年,这样也许能在江湖中活得更久一点。”   李志常对着游龙生说话,心里却想到阿飞的剑。阿飞的剑不止比游龙生‘快’,还比他‘准’,但这些都不是阿飞的剑真正厉害之处。剑的‘快’和‘准’通过苦练,终归是能练出来的。但阿飞有一点是别人都学不来的,那就是等。若是阿飞和游龙生易地而处绝不会这么急躁的出剑,他会等,不等到他觉得可以出剑的时候,绝不会出手。所以阿飞杀人只用一剑,也很难有人能躲得开他一剑。若游龙生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赶不上现在的阿飞,更永远不可能赶得上李志常。   游龙生见李志常在漫空剑影之中,居然还能施施然点评他的剑法,又气又急,嘶嘶声中剑又快了几分,但是旁人已经瞧出他剑虽快,却绝不再准。失了准头的剑法连一只鸡都杀不死,何况他面对是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代高手。这时候游龙生已经渐渐明白为何老是刺不准李志常。高手过招讲究观人于微,他每出一剑都能看到李志常的肩头动向,所谓打人先看肩。李志常的肩向右侧动,他的剑锋也自然往右侧去,李志常的剑往左侧动,他的剑自然也往左侧去。这份观人入微的本事是他十数年所学的剑法精义,融入了血脉之中。只是李志常看着要动,等剑到了的时候却偏偏差了那么一分,导致最后实招落为虚招。因此长处变成了短处,妙招也变成空招。   游龙生暗道:这次无论他如何变化,我自取他心口要害,这人死了,也怪不得我。这一剑却是再也没看李志常,却是怕看见李志常又被他蒙蔽,到时本能之下剑又偏出。只是这一剑全然没有他想的那样建功,只听得铮然一声,长剑颤动,一股巨力落在他虎口上。不由自主,长剑脱手而出,刺在右侧酒楼的墙壁上,直至没柄。那墙壁十分坚硬厚实,可是这夺情剑毫不费力就插了进去,足见这‘夺情剑’之锋利绝伦。游龙生怔在当场,原来先前李志常都是在让他。眼眶微红,差点没哭出来。   李志常带着叹息的眼神落在‘夺情剑’上,悠悠道:“这是把好剑,你还是去把它捡回来吧。” 第八章 此情不能诉   游龙生双手颤抖,他的虎口已经被震裂开,上面的鲜血都渗出来。可是他并没有关心自己的伤,也没去瞧‘夺情剑’。   他的牙齿咯咯的响着,面目几乎有点扭曲,一字一顿道:“你若是有胆量,等我一年我就回来找你。”   李志常摆摆手道:“你这样子,练一年是不够的,再练上十年也是不够的。好好回家,想一想你到底输在哪,你想不通,这一辈子也休想站在我面前让我出剑。你走吧,今天我不想杀人。”他说完,又握着无常剑道:“无常啊无常,这天下间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值得让你出鞘的人呢。”   游龙生面上阵青阵白,拳头捏得格格直响,仍旧不肯走!   这时候秦孝仪等人也不敢去拉扯他,他少年人火气重,这时候上前去,只会自讨苦吃。李志常似乎被他盯得无奈,说道:“好吧,我等你三年,若那时我还在,到时候任你来找我。”   游龙生深深看着李志常,似乎要把这个人的一丝一毫永生记在脑海里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夺情剑也让它留在这。   人都输了,要剑何用!   倒是秦孝仪使眼色,让巴英去把剑拔出来,留着以后交给游龙生,卖一个好。他是老江湖,打得一手好算盘。秦孝仪生怕有变故,不等巴英拔出夺情剑,便先抱着龙小云走出去。龙小云这时候到乖巧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他审时度势,知道李志常不好惹,所以准备回去之后找机会报复他。   兴云庄大厅里,那龙小云正被十几个人围着,坐在大厅里的太师椅上,一直大声哭着,叫人听着都心下酸楚,暗骂到底是什么恶人把孩子伤成这样。其实龙小云虽然受了伤,但真心不痛,但他越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才越能博取同情。当然他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是永远也练不回来了,不然这假哭说不定会变成真哭。   此刻龙啸云正和李寻欢叙这十年别后之情。李寻欢也见到林诗音,也知道她和龙啸云有了孩子。这时候下人闯进来。   龙啸云喝骂道:“你个杀才,没看见我刚才交代的清清楚楚‘正招待贵客,就是天塌了的事情,也不要来打扰我’,你们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么。”说着一脚要去踢这下人。   李寻欢阻止道:“大哥别急,你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那下人道:“少爷受伤了,这时候正在大厅里哭着。”   龙啸云不悦道:“小孩子,一天蹦蹦跳跳受点伤很正常,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林诗音道:“云儿受伤了,啸云我们快去看看。”天下的母亲都一般,只要听到自己的孩子受了伤,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孩子身边。   龙啸云拧不过林诗音,苦笑道:“那好,兄弟,你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大侄儿,正好去见见这毛孩子。这孩子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诗音又护得紧,我平时想要教训也教训不得。你与别人不同,到时候好好管教他,要打要骂我绝不说半句。”   他这话露出天伦之乐,落在李寻欢耳里,更让他心里倍增凄苦,但是李寻欢仍旧强颜笑道:“没事,我会待他如亲生孩子看待的。若是他愿意从我这学什么,我教他便是。总之不用让他将来给别人欺负。”他这话说出来,龙啸云已经听出李寻欢有将小李飞刀传给龙小云的意思,不由暗自高兴。   林诗音道:“学武功干什么,就是你教云儿习武,他一天才惹出这么多事。我还指望他将来好好读书,光耀门楣,不去招惹那些江湖是非。”   李寻欢心里更是凄苦难言,当年若不是他学武惹出事,也不会遇到仇家,更不会被龙啸云相救,今天种种也不会发生。说不定早和林诗音成亲,生下孩子也该有龙小云这般大了。只能勉强道:“大嫂说的是。”但他此时心中肝肠俱断,别人也不得而知。他此刻真的好想逃出这个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只想好好找一个酒楼,好好喝一场可以醉上三天三夜的酒。可是他不能走,既为林诗音,也为龙啸云,唯独没有为他自己。他这一生都是为别人活着,从没有为自己活一刻。但就是这样,他也伤害了许多人。人的一生真的好苦!好苦!   三人到了大厅,那孩子瞧见了母亲,又放声痛哭起来,他挣扎着扑入他母亲的怀抱里,嘶声大哭着道:“母亲我被坏人打伤了,那人好狠!”   林诗音紧紧搂住他,道:“是……是谁伤了你的?”   秦孝仪道:“那人是个道士武功高得紧,我也瞧不出他的路数。那人只坐着,游少庄主朝他出了百余剑,全给落了空,连他一丝衣袂都没挨到。老夫惭愧,更加远远不是那人对手,没能救得了贵公子。”   李寻欢听到是个道士心里已经一紧,再听到连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连出百余剑都没奈何那人,心里大概知道很可能是李志常。像这样的高手天下间本就不多,若是个道士那就更少了,能恰巧出现在保定城,也只有李志常最有可能。在李寻欢的感觉中,天下若还有件事比“不喝酒”更难受,那就是“和讨厌的人在一起喝酒”。李志常并不讨厌李志常,这是直觉,他的直觉往往很准。李志常或许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要伤龙小云自然有伤龙小云的道理,只是他为何要伤了他,为何伤的不是别人!   这时候大夫已经被龙啸云和林诗音单独请到一旁,他开口道:“龙老爷、龙夫人小少爷并无大碍。”   李寻欢耳力之强,天下少有,自然听到这一句。心里大松一口气,心道:这孩子没事就好。   “只是。”这大夫又继续道,似乎有难言之隐。这个‘只是’又让李寻欢心里紧张起来。   林诗音激动道:“大夫!‘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大夫说道:“恕小的无能,只怕龙少爷以后再也没法再练武了。”   龙啸云听到这一句,这头一时间天旋地转差点晕倒在地。刚才好不容易得到喜讯,能让李寻欢露出口风把飞刀绝技传给龙小云,这时就出现这么个噩耗。饶是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此刻心中也不好受。   倒是林诗音听见只有不能习武,没别的毛病,心下踏实下来。 第九章 离去   龙啸云抓着那大夫道:“大夫难道云儿就真的没法练武了?”   那大夫道:“小的无能为力,只能开一些安心补气的药物给龙少爷。”   龙啸云心知这大夫已经是保定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他既然无能为力,不知道还能找谁。摆摆手道:“龙福,请秦大夫到账房支银子吧。”那下人自带着大夫去了账房。   这时巴英走到龙啸云这边道:“龙四爷勿慌,昨日梅二先生已经到了庄上为秦公子治病。他开完药后,又喝起酒来,现在还在醉乡里,估摸着还没醒。所以我们先才请了这位秦大夫。这时刚才下人来说,梅二先生酒醒了,正请他过来哩。”   李寻欢听到这,心道:“原来梅二先生在这里,那自是无大碍了。只是他心里总觉得若是李志常出手必然不简单。小李飞刀用来杀人固然天下无双无对,但说到救人那就是天荒夜谈。因此他纵有心出力,也没这本事。”   这时候仆人已经将梅二先生请了过来,他一身酒气,穷酸秀才模样。若是旁人定不会相信,这人就是医术通神的‘妙郎中’梅二先生。要知道学医之人最重要的要感觉灵敏,方可摸得准脉,而一个常常烂醉的人感觉又如何灵敏的起来,更弗论能摸准脉,但他偏偏摸得准脉,比普天下任何人都摸得准。李白云‘我观人世间,无如醉中真’难道醉酒的人,更能比旁人看得真切。   梅二先生挣开仆人的搀扶,竟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直着眼望着龙小云,又伸出手搭住他的脉,然后道:“这孩子体内被人打入一道真气,若不除去,终身都别想练武了。我治不了,也不敢治。”   龙啸云道:“为何是不敢治?”   梅二先生道:“嘿嘿,这人能将真气运用到这地步,已经当得起出神入化。我就算是能救,也不敢救。我救了他,谁来救我。”他言下之意却是不敢得罪伤龙小云那位高人。   巴英道:“有小李探花在这,谁敢来报复先生。”   李寻欢道:“梅先生真的是救不了,伤小云那人我约莫也认识。如果先生能救他,所有的事我来承担。”   梅二先生叹道:“原来是李探花当面,有你一句话,本来老夫该全力施为,只是这我也无能为力。李探花既然认识出手那人,就把他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林诗音瞪着李寻欢,咬着嘴唇道:“很好,很好,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快快乐乐地活着,原来伤云儿那人跟你旧识,好,很好!”   龙小云大哭道:“那臭道士说过本来不想伤我,但说因为知道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所以才要伤我,他说他要为他的朋友出一口恶气。”   李寻欢这段往事,武林中知晓的人不少,若真是李志常为他出一口气也不足为奇。何况小李探花名满天下,交得几个奇人异士做朋友更不奇怪。   林诗音恨声道:“那人是你朋友对么?”   李寻欢茫然的点了点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李志常是不是真的为他出气。   林诗音道:“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走!”   本来李寻欢是可以辩驳几句的,只这一句永生永世都不想见到他却击碎了他所有的话语。以他的才智自然可以发现龙小云说了谎,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所以他仰天狂笑,凄然道:“我本不该回来的。”   铁传甲已经愤怒得全身血管都要爆裂,但李寻欢却还是木然站在那里,竟完全没有自己辩护之意。   无论多么大的痛苦,他都已承受过了,现在他难道还能和一个小孩子争论得面红耳赤么?   龙啸云大怒道:“你这畜生,谁叫你说谎。别人伤了你你怎么诬赖到你李大叔身上。”龙啸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高兴得很。没有什么比见到林诗音痛恨李寻欢更让他高兴的事。任谁娶了老婆发现在她心里仍旧有别人,都不会痛快,何况那人还远远比自己强。这些年来无论他做什么别人都不会忘记他是李寻欢唯一的结拜兄弟,更不会忘记兴云庄是李园。   无论他换过多少下人,大家都知道:这兴云庄是李寻欢送的。无论是谁一旦痛恨一个人到了十年,那么心中的怨毒就会无以复加。   李寻欢道:“大哥,我还是走吧,我在这大嫂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李寻欢要走,天下间谁拦得住,谁又敢拦得住。   这时候外面有人历声道:“小李探花要走天下谁敢拦,但是你身边的奴才必须得留下。”   来人正是铁面无私赵正义,他道:“铁传甲你躲了十八年,你还要躲下去么?”   铁传甲见有人认出了他,苦声道:“少爷我怕是不能侍奉你了。”   李寻欢道:“那件事本不怪你,若是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   铁传甲道:“少爷我们先出去,这十年来我还没好好陪你喝一次酒,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李寻欢道:“不,不止这一次,只要我活着,我们还有许多机会。”   铁传甲道:“我们先出去吧。”   李寻欢道:“先出去。”   赵正义道:“龙四爷你也庇护这奸贼么。”   李寻欢道:“有什么事朝着我来,我要出去,你们谁要来拦着,就来吧。”   没有一个人敢动,‘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李寻欢和铁传甲离开了兴云庄,而李志常又在哪?   李志常在一处精舍,准确的来说在一位女子的闺阁。天下间有千千万万个女子的闺阁,但这一处却是其他千千万万个闺阁都比不了的地方。这里叫做冷香小筑,之前这里住着李寻欢,而现在这里住着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无论是这两人谁住过的地方,都足以和别处显出不同,更何况这两人都住过这。   何况这如今武林第一美人正亲自给李志常斟酒,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少年视林仙儿为仙子,欲一亲芳泽而不得,但此时林仙儿在李志常面前只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第十章 只恐醒时依旧到樽前   外面的风已经停了,雪也已经停了。梅林的冷香越过小路,越过小桥,飘到冷香小筑,因此这里面空气里飘荡着一种若有若无、如兰如馨的幽香。一如这里的主人林仙儿一般神秘动人。李志常从林仙儿手中接过她亲手斟的酒。她的手比汉白玉更洁白、比蓝田玉更细腻,光这双柔荑已足以让普天下的男子神魂颠倒。   李志常端着碧玉制成的酒杯,迟迟没有喝下去,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样一双手给迷住了。林仙儿柔声道:“李郎,你这样瞧得人家,我好心慌。”   林仙儿脸上微微酡红,不同的漂亮女人,脸红的样子也自不相同,各有各的好看,但是天下间没有哪个女人脸红起来比林仙儿更能诱惑男人。她这样的女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都是会让人觉得你是她的唯一。她完完全全都是你的,包括她的心!   但是李志常面对这一美色诱、惑,连心跳都没快半分,脸上带着赞叹的神色,似乎在欣赏眼前美景,却也只是在欣赏眼前美景。他不说话,林仙儿也不好说话。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来的时候是白天,现在天色已经微黑。有时候时间快得不可思议,有时又慢得吓人。好在林仙儿从来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就在那安安静静的坐着,像菩萨、像天女!   李志常忽然笑道:“似你这样的美人儿,别人又怎么想得到,你才是那恶名昭彰的梅花盗呢。”   林仙儿似乎一点都没被震惊到,吃吃的笑了起来:“奴家怎么可能是梅花盗呢?”   李志常道:“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才是。”他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别人听来也一头雾水,只有林仙儿才听得明白。   但是就算李志常说出林仙儿是梅花盗又有谁愿意相信呢。真相永远是真相,但每一个真相都未必有人愿意相信。大多时候谎言比真相更值得让人相信。   林仙儿笑道:“李郎来了之后一直不肯开口说话,到了晚上才开口,难道有什么事是白天不能做,非要等到晚上才能做。”她没有回答李志常,反而问道另一个问题。和女人聊天本不是可以追根究底的,她们只会谈她们想要谈的事。   李志常道:“不是我的事要晚上才能做,而是我要等的人晚上才能来。”   林仙儿道:“不知李郎在等谁?”   李志常道:“等你在等的人?”   林仙儿咯咯笑起来,说道:“哦,那李郎说说我又在等谁?”   李志常道:“送你青魔手的那个人。”   林仙儿道:“哦,你等他做什么?”   李志常道:“杀他。”   外面有人喝声道:“你要杀我?”声音粗豪,看来是个北方大汉。   这人的身形异常高大,一身黑衣,来势更快得惊人,人还在两三丈外,已有一种凌厉的冷风直逼李志常的眉睫。天下间若是有人能把掌力发于丈外,已经足以称作武林中一流人物,这人掌力之强可见一斑。   李志常那懒洋洋的身体忽然动了,他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变化。若是以往他自然会和来人硬碰硬,但是近来他已经逐渐领悟到妙参自然的化境,已经不屑于和人斗气力。武功到他这地步,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追求杀伤,而是寻找一种道。   黑衣人的掌势已经把李志常所有的退路封死,已经笼罩住他所有可能的变化。他这一掌已经练了十年,就连他师傅青魔手伊哭都说过他已经得了他七成真传,这一掌发出他自信天下间已经少有人躲得过。能躲得过的人他都认识,而李志常绝不在他所知能躲过这一掌的人里面。   掌力还没到李志常的身上,他已经露出残酷的笑容。这也是他对这世界露出的最后的笑容。他突然感觉眉心一凉,之后就再也没有知觉,他到死都不知道李志常怎么杀了他。原来刚才李志常的酒杯中酒水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冰箭,落在黑衣人的眉心死穴上。黑衣人缓缓倒下,只留下一摊水迹在他额头边。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他的眼睛却变成灰色,他已经死了,死透了。   林仙儿看到李志常这般神功,心中震撼莫名,但转念想到:你越是厉害,将来我收服你的好处越大,左右不是个臭男人而已。   李志常忽然道:“林姑娘你若我要是把你脱光衣服。”他还没说完这句话,林仙儿身上已只剩下一缕轻纱制成的内、衣,雾里看花,最是销魂。   林仙儿道:“这够么?”   李志常道:“自然是不够的。”   林仙儿笑着道:“男人就是贪心。”她的笑声如同大漠里风中的铃声般纯净,她的笑容比庙里的菩萨更圣洁,因此她即使脱去鞋袜,也丝毫不带烟火气息,但却能带来最原始的冲动。   她的脚踝是那么纤美,她的脚更令人销魂,若说世上有很多男人情愿被这双脚踩死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的。   接着,她又露出了她那双修长的、笔直的腿。   接下来她会露出什么呢,是那凄深的芳草,幽邃的深谷,还是那可让人攀爬的山峰。但林仙儿就是林仙儿,你想要的,她往往比你想要的给得更多,她已经不着寸缕。没有人能想像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躯体,现在,她已将躯体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李志常眼前。   她的胸膛坚挺,双腿紧并。李志常的呼吸已经微不可察的加深了几分,但他还是没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林仙儿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残灯风灭炉烟冷,相伴唯孤影。   判叫狼藉醉清樽,为问世间醒眼是何人。   难逢易散花间酒,饮罢空搔首。   闲愁总付醉来眠,只恐醒时依旧到樽前。   李寻欢已经从醉酒中醒了过来,铁传甲已经走了。若他不想醉,天下又有何人灌得醉他。但为了铁传甲他必须得醉,他若不醉,定然会忍不住拦着铁传甲。   他不能拦他,只因铁传甲是个男人。他已经躲了十八年,也受了十八年的苦,难道还让他继续再躲十八年,再受十八年的苦。所以他醉了,醉得彻底,醉得不想再醒来。可他还是醒来了。   为什么李寻欢还能安安静静的醉在这处酒馆,没人来找他麻烦。只因为他旁边的桌上坐着个少年,少年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剑。好在有这把剑,纵使龙潭虎穴李寻欢也可以醉得安稳,铁传甲也可以放心离开。 第十一章 中原八义   李志常不动如山,林仙儿却突然有欲望。欲望来时就像一把火,不但要点着别人,更要点着自己。她伸出它那削葱根般的玉指,拂过李志常的发梢,在他的胸口画着圈,似乎要圈住她的心。裸着的美人、若隐若现的灯火、面无表情的道士以及旁边地上的尸体。这里可以说是天堂,也可以说是地狱。这里已经形成了人世间奇异的景致。   李志常的呼吸快了点,但是他的目光仍旧如一口幽泉,平静的没有半分涟漪。林仙儿就这样瞧着他的眼睛,仿佛把自己也瞧了进去。一会如在云端,一会如在雾里。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攀上了从未到过的巅峰。以往都是她让别人迷醉,这一次她自己也醉了。   冷香小筑已经灯火阑珊,李志常推开小门出来。林仙儿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她以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凡是尝过她滋味的男人从没第二个能离开她。但是这就是事实么。   李志常刚才什么也没做,但林仙儿以为什么都做了。李志常所做的无非是让林仙儿觉得他什么都做了。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李志常已经从冷香小筑出来,梅林那边也出来一个人。他们认识,他们不久前还见过。那个人就是游龙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   他的眼神已经要喷出怒火,他拽紧手想要从身上找出他的剑,可是他忘了他的剑已经丢了。他已经没了剑,他还拿什么去跟李志常斗。   他说道:“我问你,刚才你在那屋子里做了什么?”   李志常叹息道:“外面很冷,你最好还是到林姑娘屋子里去吧。”   他说道:“刚才你在那屋子里做了什么?”他现在只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他心底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答案。   “我刚才在里面喝了酒,杀了人。这个答案够清楚了吧。”李志常忽然轻笑道。   游龙生继续道:“我问你,你还做了什么?”   李志常忽然有些可怜他,说道:“她本就是那种人,你这样对她不值得。”   游龙生凄然地笑道:“不值得。我不是你对手,你杀了我吧。”   李志常道:“好。”   游龙生只见李志常一掌向他拍来,这一掌出时带着剧烈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绝不怀疑这一掌能够拍碎他的胸口,他也绝不怀疑这一掌就能要他性命,而且绝不需要再补上一掌。人在面对死亡的一刹那往往会想起很多事,他后悔了,他还年轻,他绝不该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他死了藏剑山庄也会绝后。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   幸好这一掌来势惊人却也不快,所以他侧开了身子,也丢下了骄傲。幸好李志常这一掌也没有其他变化。他拍在游龙生肩膀上,说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现在明白了活着有多可贵了吧。你的父母养育了你,所费的心血有多大,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游龙生更加惭愧的低下头。   李志常厉声道:“记住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要奋斗求生!老天给了你生命,不是就这样叫你早早死去的。”   游龙生只觉一身冷汗冒下来,心中再也没了对林仙儿的痴迷。他才发现之前对林仙儿的痴迷有多么可怕,这种痴迷让他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判断能力。   雪又下起来,但游龙生的心却是热的。他此时心中已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他心里感激起李志常,但还是说道:“你说三年之后能让我再来报仇还算数么?”   李志常背对着他,朝前方走去没有回头,说道:“自然算数。”   游龙生道:“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李志常一声大笑,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   风吹梅林,天地萧瑟。   李志常走过小桥,踩碎积雪。不一会已经出了兴云庄。这一路绝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谁也不知道他来过,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   他杀了青魔手唯一的传人邱独,到了青魔手这样的年纪再也没时间去培养第二个传人。所以青魔手必定要找他报仇。他不想去找青魔手,也很难找到这等人物,只有等青魔手来找他。至于林仙儿自然还有其他的用处,他当然不会和林仙儿发生超越友谊的关系,林仙儿不过中了他的摄魂大法,仍在自以为得计。林仙儿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尽管骨子里十分疯狂。李志常发现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好玩的事,许多未曾遇到的人,他突然不想早早离开。   从邱独的武功已经可以看出,青魔手的确很厉害。而青魔手这样的高手在兵器谱却只能排到第九,可见这世界高手确实有许多。但李志常仍旧很自信,这些人都不过是他的踏脚石罢了。至今为止唯一让他看不出武功深浅只有李寻欢。李寻欢无论内功还是外功更或者体力年龄,这些都不如他,但他心里仍旧没有把握能够接下他出手一刀。   因为李寻欢实是到了出招无迹可寻的境界。但正因为这样他才充满期待,李寻欢的飞刀已经如此深不可测,若是再领略排名犹在小李飞刀之上的龙凤双环又该是何等动人。   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李志常不确定他能不能领略小李飞刀,但他一定要领教龙凤双环,当然不是现在,想对付这样的高手,并不是草率可以行动的。更何况上官金虹身边还有一个荆无命。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现在已经浑然一体,不可分割。这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李志常绝没把握在这两人面前生还。因此李志常在等,他要一步步击败兵器谱上的高手,积蓄大势,到时携着大势去堂堂正正击败上官惊鸿,从此无敌于天下。   不知不觉李志常已经到了一条长街,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那人白袍银枪,一看就是个江湖豪客,他忽然顿住马蹄,惊奇道:“你不是天居楼徒手击败藏剑山庄少庄主的那位道长么?”   李志常没想到:这么快他已经在江湖中出名。其实在江湖中出名最快的方式就是踩在成名人物的肩膀上走上去。   那人下马,高兴道:“在下边浩,当时见到道长神技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不是那时有事,真恨不得当场就和道长痛饮一番。”   李志常回想起来一件事,动容道:“阁下是中原八义行三的边兄么?”   边浩自来爱交江湖朋友,此刻听到连李志常这般高人都听过他的名号,更是喜不自禁,道:“没想到道长这么厉害的人物都听说过我。”   他年纪已然不小,却还是看起来天真豁达,真不知道怎么在江湖中活下来的。岂不知正是他这爱交朋友的性格,才让他在江湖中生存下来,许多江湖人都知道他朋友不少,这人也不得罪人,所以都不愿找他麻烦。 第十二章 谁该死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知已躲到哪里去了。   木屋中有九个人,分别是中原八义还活着的七个人和中原八义老大“义薄云天”翁天杰之妻——一个独眼妇人。最后一人是个虬髯大汉,正是铁传甲。   独眼妇人道:“好,今天都到齐了。”她说话的声音犹如九幽的厉鬼,冷幽幽的,带着一股子寒气。她的腰间别着一把屠刀,既杀畜牲也杀连畜牲都不如的‘人’!   另外七人答道:“都到齐了。”   边浩道:“我们不但要先将话问清楚,还要找个外人来主持公道,若是人人都说铁某人该杀,那时再杀他也不迟。”   其中一个瞎子道:“好,正要天下人知道,这个畜牲做了什么事!”这人是中原八义的老二‘有眼无珠’易明湖。   另一个麻子正是中原八义老七公孙雨道:“三哥跟他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现在一刻都不想等了。”   铁传甲惨然道:“我确实该死,你们杀了我吧。我死而无怨!”   独眼妇人惨厉道:“我们已经等了十八年,何必又多在乎等这一刻!老三那你都请了谁?”   边浩道:“第一个是‘铁面无私’赵正义,第二个是‘大观楼’说铁板快书的老先生,第三个人是一个道长。赵正义为人自不用我说;‘大观楼’说铁板快书的老先生不是江湖人但能给天下人说江湖事,也好让天下人明白咱们中原八义杀不杀得铁传甲;最后那人是个道长,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与他相处两天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奇人,所以也把他请来。”   中原八义老八外号‘赴汤蹈火’的西门烈道:“他们人呢?”   边浩道:“估摸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   他们已经听到外面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有两道呼吸声,一个确实有武功,另一个毫无武功在身。但是第三个呢,连呼吸声都没有,难道是个死人?但死人又如何能走路。因此他们都明白,来人必是内功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才能让他们听不出呼吸。   三个人依次进来,铁传甲看到最后一个人居然是李志常,心道:志常道长怎么到了这?他心中不知其故,好在他已经心存死志,因此反而看得开,遇见什么事情都能坦然处之。那边中原八义和三人说了会话,道出当年铁传甲出卖中原八义的老大翁天杰,导致翁天杰被人害死的真相。   最后独眼妇人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认为铁传甲是该杀的了!”   李志常轻笑道:“我看铁传甲不该杀,你们这些糊涂鬼都该杀。”   赵正义道:“我没听错吧,你说铁传甲不该杀。”   铁传甲忍不住道:“志常道长我确实该死,你不用搀和进这件事来。”   李志常道:“铁兄你是个好汉子,那件事是非曲直本不在你,你若该死,他们就更该死。”   独眼妇人道:“老三这就是你找来的人?”事已至此,他们自然看得出李志常和铁传甲早已相识。   边浩道:“道长我万没料到你跟铁传甲是一伙的。”   他们中一个樵夫怒道:“我倒要瞧瞧谁该死?”他在中原八义中排行第六,兵器是一把板斧,江湖人称‘立劈华山’,至于真实姓名反而被人忘记。此刻盛怒之下,朝铁传甲劈去。他知道李志常武功不低,是以决计一招出其不意,先杀了铁传甲,报得大仇。这一板斧下来,风声卷起其他人的衣袂,纵使铁传甲练了铁布衫的功夫,也决计挨不住。但是就在这斧头要落在铁传甲额头时却忽然定住。铁传甲本已经闭目待死,哪知那一斧头迟迟未到。他睁开眼,板斧的斧刃距他额头一寸处顿住。再仔细瞧,只见斧柄处被一根手指抵住,然后樵夫的斧头再也动不了分毫。   独眼妇人道:“阁下武功确实厉害,你要真心想带走这畜牲,须得从我们八个尸体上踏过。”   铁传甲道:“道长你走吧,我死有余辜,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瞎子道:“姓铁的你别在这装好人?”   李志常道:“铁兄,你当真宁愿死也不说出真相?”   赵正义嘲讽道:“姓铁的出卖朋友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还有什么真相。”   李志常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赵正义色厉内荏道:“他自己做了恶,别人就说不得?”   李志常道:“你信不信你再开口说出一个字,你就永远不用再说话了?”赵正义知道这人武功奇高,这时心下怯了,一时间倒真不敢开口。   中原八义心中鄙夷:这人号称铁面无私,哪知却是个孬种!边浩拔出银枪说道:“你这贼道算我瞎了眼,今天爷爷就跟你拼了。几位兄弟,哥哥我今天‘引狼入室’对不住大家,咱们来生再见。”   赵正义心中冷笑,盼到最好今晚这中原八义和李志常拼个你死我活,到时他坐收渔翁之利,他们都灭了,就再也没人知道这段丑事。其他七人道:“今日有死而已。”八个人围住李志常和铁传甲,齐声道:“中原八义若不能亲手取你的命,死不瞑目!”   铁传甲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而笑?   铁传甲道:“原来你们只想亲手取我性命,那容易的很。”他飞身朝八人扑过去,八人万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他扑过去的地方正是公孙羽那边,他用的是一长一短两把刀,正是北派‘阴阳刀’。他长刀刺向铁传甲,短刀收着,防止李志常突袭。铁传甲丝毫没有闪避,任这一刀刺在身上。   铁传甲道:“这下子,我的债还清了么?”又回头道:“志常道长我死后你不要为难他们,如果哪一天你见到少爷,替我说一句,我死的时候一点遗憾都没有。”   李志常扶住他,一道真气维持住他的心脉,说道:“有我在,生死可由不得你自己。”公孙雨握刀的手已经被他震开,李志常没有让刀立刻出来,此时还不到救人的时候。   李志常冷冷对着中原八义道:“你们现在还相信他是出卖朋友的人么?”   铁传甲明明有机会在李志常的帮助下离开,却为何自愿送死。他们都低下头,出卖朋友的人绝不会选择自杀,来了结这段事。只是他既然承认出卖了翁天杰,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呢。 第十三章 不该死   李志常对着公孙雨道:“铁布衫这门功夫他已经练了二十年,他如果运气抵抗,你这一刀刺不伤他的,是也不是?”   公孙羽道:“是。”   李志常继续道:“他先前跟小李探花在一起,若他不离开,你们是不敢找他麻烦的,是也不是?”八人的头更加低了,他说的都对。   “也许他是逃不过良心谴责,所以才一心求死。”赵正义忽然道。他说出这一句,就后悔了。一个人十八年都苟活下来,怎么可能不会再苟活十八年。然后更让他后悔的事出现了,他现在满口鲜血,再也说不出话。赵正义不敢看李志常,他怕他怨毒的眼神给李志常瞧见。他跌跌撞撞推开门,逃也似的离开这里。但愿这辈子都再也遇不上李志常。   李志常任他离去,悠悠道:“我这个人缺点很多,但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说话算话!”   他接着厉声道:“你们现在说,铁传甲这人该不该死?”铁传甲大口喘息,拉着李志常手道:“李道长求你不要再说了。”   铁传甲又转过头继续道:“我虽然对不起翁大哥,但却绝没有出卖他,我只不过……”这时中原八义的老四金凤白打断他的话:“铁兄你不要再说了,我要把真相告诉大家。”   铁传甲饱含着泪光的眼睛瞧着他,似是恳求,劝他不要再说。李志常这时突然一下子拔出插在铁传甲身上的长刀,同时用一阳指的功止住他的血,夫续住他的生机。这一动作,就在刹那间完成。而其他人惊讶他的本事,但此刻都被金凤白的话吸引住,金凤白别过头,不忍看铁传甲。铁传甲这时候也确实说不出话了,好在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势,他还活着。   金风白的脸本是黝黑的,现在却苍白得可怕。他用力咬着牙,一字字道:“翁老大对朋友的义气,天下皆知,大家都知道。”其余人都点了头。   金风白道:“只要有朋友找他,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他的开销一向很大,但大嫂你也应该知道,你嫁给他时,他家确实不是有钱人家吧!”   独眼妇人翁大娘点头,这一点她很清楚,后来也问过翁天杰家里钱怎么来的,他也不说。更何况翁天杰虽然看起来很有钱,确实没花一分钱在自家人身上。   金风白继续道:“所以他一直都在闹穷,一个人若是又闹穷,又好朋友,又要面子,就只有在暗中想别的法子在弥补亏空。”那樵夫耸然道:“你是说……翁老大在暗中做没本钱的生意?”金风白黯然叹道:“不错,这件事也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可是我一直不忍说,因为翁老大那样做,的确是情不得已。”他忽又大声道:“但翁老大下手的对象,却必定是罪有应得的,他做的虽然是没有本钱的买卖,可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   易明堂的脸色已发青,沉声道:“铁传甲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金风白道:“翁老大做的案子多了,自然有人来查案,查案的恰巧是铁传甲的好朋友,他们虽已怀疑翁老大,却还是不敢认定。”   樵夫道:“所以铁传甲就故意去和翁老大结交,等查明了才好动手。”   金风白叹道:“想来必定是如此。”   他接着道:“铁传甲一直不肯将这件事说明,为的就是翁老大的确对他不错,他也认为翁老大是个好朋友,若是说出这件事,岂非对翁老大死后的英名有损,所以他宁可自己受冤屈——他一直在逃,的确不是为了自己!”   公孙雨道:“四哥你不比再说了,我明白了。”他捡起地上那把还带着铁传甲鲜血的刀,天很冷,血液已经凝结成血渍。   他说道:“这一刀是我欠他的,我还!”   又对着那说书的老先生道:“老兄,希望你以后说这件事时,能有这么一句公孙羽虽然是个糊涂蛋,但他总算没错一辈子。”说完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下,几乎也就和铁传甲那一刀同样的地方。但是一阵铿然声,刀已经从他手中脱手而出,正是李志常用一阳指的指风将这一刀打偏。   公孙雨道:“为何要救我,我活着做错了事,用血来弥补还不够么?”   李志常道:“当然不够,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不思去弥补,而是用死来逃避,那他只是个孬种。”   公孙雨道:“你说谁是孬种?”   瞎子易明堂道:“老七你够了,李道长说的对。现在铁传甲还没死,若是不能治好他,你死了能心安吗?”   公孙雨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妙郎中’梅二先生来了也救不了他。”   李志常道:“你怎知救不了?”   公孙雨道:“道长你伤人的本事厉害,却不代表你救人的本事也厉害!”   李志常傲然道:“说实话我救人的本事不比伤人的本事差,别人想在我面前活固然难,但要在我面前死,也没那么容易。”   瞎子易明堂道:“如果道长救了铁兄,也就是救了我们兄弟七个,以后我们七人的命就是道长的。”他言下之意,若是铁传甲死了,知道真相的他们几个也无颜苟活。   随后七人齐声道:“以后但凡有所差遣,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李志常道:“你们七个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汉,我这次本就是来化解你们和铁兄的误会的,你们大可不必谢我。”   边浩惭愧道:“可是我居然误会道长,铁兄真的还有救?”   李志常道:“那是自然。你们要知道武林中总有些神奇的功夫,只要人还没死,总能把他救回来,恰巧这种功夫我也会那么一点。”他说会一点确实只会一点,但天下间谁还能比他更了解人体,天下间还有谁用的出一阳指这等可以激发生机的神技。   铁传甲在李志常的救治下,三日就能下地行走,要知道三日之前,他几乎受了必死之伤。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中原八义几乎不能相信。就算已经发生,他们还是不敢相信。   边浩道:“幸好道长不行医,他救人连药都没用,不然的话,老四你的药再也卖不出去了。”   金风白是南阳府“一贴堂”东家,专门卖救治外伤的药,李志常这本事幸好会的人不多,不然他一家数百口,早晚得喝西北风去。   金凤白笑道:“关键是铁兄好了,不然我等哪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第十四章 青魔伊哭   兴云庄旁边巷堂里有个鸡毛小店,前面卖些粗粝的饮食,后面有三五间简陋的客房,店主人孙驼子是个残废的侏儒。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多么高贵的主顾,但是这几天店里却真的来了两位高贵的主顾。一个少年、一个中年,一个酒鬼,一个不喝酒。   酒鬼道:“你就这样在旁边看着别人喝酒,自己不想喝么。”   少年道:“平时可以喝,但现在不能喝。”   酒鬼道:“为什么?”   少年道:“喝了酒,我的剑就会变慢。而我随时可能出剑,所以这剑绝不能慢,慢一分都不行。”   酒鬼没有问为什么要出剑,少年也没说为什么要出剑。少年是剑客,剑客的人在、剑在,出剑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本不必问!   话的尽头是酒,酒的尽头是什么?   酒店半掩着的门开了,门外边出现一个雄壮的虬髯大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胸口还包着白纱布,他是铁传甲!他的眼神现在是清亮的,亮的逼人,他已经抛去了过去的包袱,重新做回了铁甲金刚。   他道一声:“少爷我回来了!”   酒鬼是李寻欢,少年是阿飞。   铁传甲没事了,但李志常又去了哪儿?   李志常坐在马车上,马车上只有他,没有马夫。好在这是一匹老马,好在这匹马早已经认熟了路途。正因为这是匹老马,所以它跑的不快,但它的步伐很稳,稳到李志常能在这风雪声中舒舒服服睡一会,也许还能做一个好梦,也许梦醒了,地方也到了。   但它突然长嘶一声,停下了。积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右手拉住马车辔头,老马虽老,但力量并没有减退多少。它奋起气力想要挣开束缚。但这人的手却如铁铸般地动也不动!那人身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飘飘,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在身上都会嫌太长,但穿在他身上,布还盖不到他的膝盖。这样的身材,一般会让人想到山东大汉。   可是这个人很瘦,瘦的像枯木、像奇峰陡起却又光秃秃的山峰,但绝没有人怀疑他的力量。任谁能单只手降服住一匹健马,都不可以用瘦弱来形容他。他的力量已足以叫人胆寒,但是这还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实在不像是人的眼睛,似鬼神、似妖魔,唯独不像人的眼睛!   他的目光幽绿,如廖野中星星之火,没有光芒万丈但可以焚尽一切。   车厢里毫无动静,难道里面的人一点都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或者里面的人睡着了!他的另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忽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伸出来。青光一闪,车厢已经破碎。车厢里面没有人,那人哪去了?   青袍人这时听到后面有人拍掌道:“江湖中人都道伊哭的依仗乃是青魔手这天下剧毒之物,这话确实有些过了。单凭伊兄这份掌力已经足以独步武林。”青魔手第一次有些心慌,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了。任武林中的任何一个成名人物被人无声无息到了身后,感觉都不会很好。   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李志常,惨厉的脸色挤出一丝笑容:“你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但见青光一闪,迎面向李志常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让人闻名丧胆的青魔手。他的出手毫无征兆,谁也料不到他竟然会这样突然出手。   这时天上的乌云弥漫,飞雪也停滞下来。似乎在酝酿更大的一场暴风雪,又似青魔手一出便让天地也变色、让日月也动容!   这一招如闪电般迅捷、如雷霆般夺人心魄,这一抓还没到,先有一丝青烟射出,“波”的一声,一缕青烟化了满天青雾。李志常似乎已经嗅到一股腥气,这里面包含剧毒。这毒十分厉害,但能伤的了旁人却未必能伤到李志常。   毒伤不了他,但青魔手呢。青魔手已经到了李志常眼前,只要再进一分就可以抓进他的脸,抓破他的头。但就这一分,就是不可逾越的一份。李志常动了,像一片树叶禁受不起掌风,飞了起来。   青魔手已经够快了,快到用眼睛绝对分辨不出来。你若在旁边,只能瞧见大片青光,决然瞧不清他的人,他的脸,更瞧不清他出手的角度方向。   李志常也是肉眼凡胎,他当然瞧不清,所以他闭上了眼睛。雪地里慢慢添着一步一步清晰的脚印,证明他的确在动,但依然可以看到李志常嘴角轻扬的样子,似嘲讽、似叹息,周围的青光围绕着他,可偏偏到不了他身上。   他的速度确实不快,可快如闪电的青魔手确实打不到他。这很矛盾,但这确实发生了,发生了就是事实,再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也是事实。无论怎样辩驳,事实就是事实!   伊哭心里在恐惧,心的恐惧在蔓延。伤不了李志常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到现在都没还过手,可怕的是他的剑到现在还没出鞘。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李志常对手了,但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奋力一搏还有生机,毫无作为,只能等死!   但不管他如何出手,不管他在这顷刻间已经用出十八种武林中最狠辣的掌法,连李志常一丝衣服角都没沾到。而且青魔手的剧毒更对李志常毫无用处。青魔手还在出招,看起来他还是主动的一方,毕竟他还在主动进攻,毕竟李志常还没有还手。   只是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许久,伊哭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现在他的耐心已被完全被消磨掉。他如今只想早点结束这一闹剧的打斗,他现在居然渴望起来对方快点一剑把他了结。他快要疯了!   李志常忽然笑道:“你在奇怪我为什么不还手!”   这时青魔手伊哭发现他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他额头的冷汗如豆粒般落下,又因为天气太冷,落在地上又变成了冰珠。最可怕的是他已经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他根本停不下来。他的节奏已经被李志常控制住。最后他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最后他再也动不了,最后他死了!   任谁也不会相信,兵器谱排名第九的人是被累死的。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雪地上也变得死一般静寂。 第十五章 名动江湖   北方的冬天很冷,寒风呼啸,偶有飞雪。这样的时节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不愿出门。因此酒楼的生意在往年冬天并不是大好,但今年注定是个例外,前段时间销声匿迹三十年之久梅花盗在保定城重现江湖,又加上第一美人林仙儿的艳名远播,今年的保定城聚集了四面八方的江湖人物,变得格外的热闹。   而托李志常十数日前在天居楼的壮举,天居楼的生意便大好起来,再加上天居楼的钱掌柜请来“大观楼”说铁板快书的老先生,恰好这位说书老先生又带来了李志常冰释中原八义和铁传甲十八年仇恨的故事,天居楼每日来客更是络绎不绝,隐然在过去的十来日间把对面的保定第一酒楼万云楼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辉煌也到此为止,今天对面天居楼对面请来了一个说书高人,那高人带来了新的故事,昨日满酒楼的豪客都跑去那边。   说实话那边说的故事若是给钱掌柜知道,连他自己都会想去听,他呀,这回输得不冤。   万云楼第二层,酒楼中间是一对祖孙。爷爷是个穿长衫的白发老头子,孙女是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大辫子姑娘很漂亮,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姑娘梳辫子,但她这一条一定是最好看的。不禁别人都这么认为,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看得出她很爱护自己的辫子。四周有不少酒客盯在那大辫子姑娘身上了,辫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点也不在乎。   白发老头子点起旱烟,他满脸皱纹已经很老了。他吐出烟圈说道:“红儿咱们今天讲什么故事?”   原来辫子姑娘叫做红儿,她眼波流转,似要把男人的魂魄都给勾去,她嘟嘟嘴道:“爷爷你可不要再讲梅花盗的故事了,我都听了七八十回啦。”   老头子笑一笑,又吸了口烟,道:“今天咱们不讲梅花盗的故事,咱们将近来江湖中发生的大事。”一听见是近来江湖中的大事,这些江湖中人都侧起耳朵听起来,十分好奇,到底最近江湖还有什么大事,他们没听过?   红儿道:“什么大事,有多大?”   老头子道:“还记不记得爷爷以前给你讲过的兵器谱的故事?”   红儿眼睛似要发出光来,说道:“知道知道,我最喜欢小李探花的故事,‘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真厉害哩。”看来李寻欢的飞刀不仅能夺人命,还能夺去少女的心。   老头子摸摸红儿脑袋:“今天呀,咱不讲小李探花的故事。”   红儿撅着嘴道:“没劲。”   老头子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今天讲的故事的主人都是小李探花的朋友。”   红儿道:“那爷爷你还不快讲。”   老头子道:“好呢。”   老头子道:“你可记得百晓生做兵器谱排名第九的是谁?”   红儿开口念道:“‘青魔日哭,赤魔夜哭,二魔齐哭,天地变色’。”   老头子道:“对,虽然百晓生只把哥哥青魔伊哭排在兵器谱上面,但他们兄弟二人武功实是不分上下,武林中也少有人及得上他们。不过他俩已经死了。”   红儿道:“这两人这么大本事,是谁杀了他们,难道是小李探花出手了?”   老头子道:“还真跟小李探花有关系,那赤魔手伊夜哭在一处酒馆滥杀无辜,可惜倒霉的事遇到了小李探花,不过赤魔手不是死在小李飞刀之下,而是死在一把剑上。”   红儿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死在嵩阳铁剑郭大侠手上!”兵器谱排名在第九之上还是用剑的只有排名第四的嵩阳铁剑。不仅连红儿这么认为,连周围的看官都这么想。   老头子摇摇头道:“可不是郭大侠,要是郭大侠和小李探花遇见他俩早就先打起来了。”众人暗想,说的也是,一个第三、一个第四,两人简直是天生的对头。好在这两人倒也从未碰个面,不然两人一定会交手,到时谁死了都是正道的损失。   红儿道:“不是郭大侠,当今世上还能有谁的剑法有那么高,要知道就是天南第一剑客点苍掌门谢天灵昔年与赤魔手相遇也没奈何他,反叫赤魔手给伤了。”   有忍耐不住的开口道:“那倒是谁,老头你倒是快说啊?”   众人都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老头子对众人虚按这手,说道:“且让小老儿吸一口烟。”然后他满足的吐出一口烟圈,一块惊堂木拍在桌上,只听他开口道:“咱这一回也不说那周秦汉唐,百代兴衰,只说那江湖中理不清的恩恩怨怨。杀那赤魔手是一个少年,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只听说那少年叫‘阿飞’,谁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不过他每天都在城中的沈家祠堂过夜。他用的那把剑,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可他就用这把剑,只要一剑,就割破了赤魔手的喉咙。”   红儿道:“好厉害的剑,那他的剑和郭大侠的剑到底谁更厉害?”   老头道:“若说剑法嘛,自然是郭大侠更厉害,可两人若是生死决斗,那就说不准咯。不过这两人的剑在以前实可以说是世上最厉害的两把剑,不过可惜还有另一把剑可能还在两人的剑之上?”   红儿捧着脸颊,问道:“那爷爷你快说还有谁的剑更厉害?”   老头子似乎也对那把剑心有忌惮,叹息道:“那是一把从没有人见它出鞘的剑?”   红儿奇怪道:“既然这把剑从没出过鞘,那么怎么知道它很厉害?”   老头子道:“因为这把剑的主人要杀人,已不需要出剑,或者说这把剑的主人还没遇到可以让他拔剑的人?”   红儿道:“也许是他的主人没遇上真正的高手!”   老头子嘿嘿一笑道:“你可知道赤魔手的哥哥青魔手伊哭正是死在这个人手上,或者不叫死在这人手上。”   红儿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正色道:“青魔手伊哭对那人出了三千记重手,连那人衣角都没沾到,最后反把自己给活活累死。所以自始至终那人都没出过手,那人也没拔过剑。”他说起来,仿佛两人交手时,他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一样。   红儿道:“那人叫什么?”   老头子道:“那人是个道士,名字叫做李志常,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据说和小李探花有交情。”   有看客道:“这人我知道,听说十多天前这人拿着金丝甲,在对面的天居楼把藏剑山庄的少庄主都教训了一顿。”   许多江湖人士都暗自心惊,幸好当初没有和李志常为敌,连青魔手这等邪道巨擘都栽在他手上,真是太可怕了。 第十六章 大事   看客中一个紫袍少年道:“好个厉害的道士,如此神奇的交手,当浮一大白。”他一碗烈酒喝下去,面不改色。也不怪他面不改色,他脸本来就是紫色的,所以无论喝多少酒,脸色都不会变。这少年不过十六岁,背上绑着一根霸王枪,紫面黑发,不是寻常人物。   当下有人低呼道:这不是铁枪小霸王杨承祖么。有人解释道:这人不过十六岁,但却把祖传的杨家枪法练到极为高明的地步,杨家枪又叫梨花枪,乃是前宋红袍军领袖李全的妻子杨妙真所创,当时武林中传闻“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以一介女子之身在武林中创下如此名声,可知这枪法的厉害。如今虽然‘天下无敌手’这五个字可以去掉,但也仍旧是天下武林最上乘的枪法。   铁枪小霸王杨承祖血气方刚,众人料想其人必为梅花盗而来,不过半月来梅花盗并未曾出手伤人,有人道梅花盗因知小李飞刀在城中,所以不敢造次。这两日城中又有些其他隐约传闻,说梅花盗在李寻欢入城后便销声匿迹,或许两者间有什么联系,这等谣言也没被阻止,在暗手推动下,反而扩散开来。梅花盗未曾出手,却是因为林仙儿正在处心积虑对付李志常,无暇他顾。   突然一个面带青印的瘦长汉子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也算大事,那倒也不见得。”   老头子道:“哦?阁下的消息难道比我老头子还灵通?”   那瘦长汉子目光四转,一字字道:“据我所知,不久就要有件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了。”   老头子道:“在哪里发生?什么时候发生?”   瘦长汉子道:“你可知道兵器谱排名第二的是什么?”   红儿道:“这谁不知道,乃是‘龙凤双环’。”瘦长汉子道:“你可知道‘龙凤双环’的主人上官金红已经重出江湖,他一出来江湖从此就要翻天覆地了。”   红儿道:“那有什么要紧的,他再厉害,上面也有一根‘天机棒’压着。”   瘦长汉子冷笑道:“十几年前百晓生做兵器谱将‘天机棒’排在第一,上官金虹便再也没在江湖上露过面,如今他重新出山,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击败天机棒。”   有人道:“‘天机棒’威名不倒三十载,未必就弱了。”   瘦长汉子讥笑道:“天机老人多大了,还是否活着都不知道,就算活着,上官金虹正当壮年,嘿嘿。”接下来的话他已不必再说,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岁月。   看客们都沉默,只有白发老头低语道:“嘿嘿,老了么。”   而近来风头很盛的李志常正在何处,他却正在吃面。这家面摊做的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阳春面,别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瞧着这滚滚热气,就叫人十分有食欲。李志常对面的一桌是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和尚都在一个小摊上吃面,这在平时绝对瞧不见这种奇事,好在最近城中江湖人士太多,面摊老板已经见怪不怪,赚谁的钱不是钱。   李志常端起面汤一口就喝了下去,只感觉胃暖洋洋的,舒服!   他喝完说道:“没想到少林寺排行第二的首座心眉大师居然会在路边的小摊上吃面。”   心眉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擦了擦嘴说道:“和尚也是人,自然也要吃东西,如来说众人平等,那么在哪吃东西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李志常道:“大师就是大师,连吃饭这种小事,都能说出大道理。”他似乎在嘲讽,似乎又不像。   心眉合掌道:“和尚也不会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喝水的时候喝水,施主从老僧进城就一直跟在和尚身后,不知有何指教。”合适的时间吃饭、口渴时的时候喝水其实已经是人世间最大的道理,可惜许多人到死都未能想明白。   李志常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和尚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跟着你呢,或许我们只是恰巧同路了而已。”   心眉道:“那好,就请施主先走。”   李志常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先走,刚吃完面,我确实懒得动呢。”   心眉道:“那好,和尚先走了。”   他站起身来,只见须眉俱已苍白,在晨光中看来宛如银丝,但脸仍是白中透红,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顾盼生威。他双手合十,两只手合在一起,厚如门板,显然已将佛家掌力练至炉火纯青。   心眉一走,李志常也站起身来。   由李志常这几番戏弄,心眉就是涵养再好,也生气了。他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这位小道长既然如此,老衲只好得罪了。”   说完之后,有一股劲风带着串黑影向李志常打去。他是出家人自不会恃强凌弱,他也看出李志常不是寻常的武林中人,所以干脆显露神功,不管对方打什么主意,都叫对方知难而退。这小小一串佛珠,来得快也来得急。   李志常只是平平淡淡伸出两根手指就给他夹住了。心眉十分惊讶,他这一手蕴含极为高明发劲技巧,若是李志常不闪不避,到他胸口时力道就会小许多,若是对方用力反击,小小佛珠便会生出千钧之力。这是武林中极为高明的隔空控劲功夫。哪知他附在佛珠上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要知对方年纪才多大,可夹住佛珠这本事却包含了极高深的内家功夫和厉害的眼力,他心眉添为少林排行第二的首座,论武功已经不在各大派掌门之下,这年轻道士又是从哪冒出来的,竟然似乎在武学上可以与他比肩。   心眉施礼道:“竟不知小道长是哪家的俊才,在这和老僧开玩笑?”   李志常轻笑道:“贫道终南山道人李志常,这一路上和大师开了小小的玩笑,万物责怪。”说着又把佛珠从自己手中朝心眉方向飞回去。这佛珠飞得极为缓慢,也不怕心眉接不住。只是心眉接住的时候,竟然有一股沛然巨力从手上传来。好在他内功深厚,暗使了个千斤坠才没跌倒。只是这力道再多一分他身子就不免会有几分摇晃,心眉也不知李志常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为之,那对方的功夫就太可怕了。 第十七章 慈悲   李志常找心眉却是为少林藏经之事而来。这等隐秘事物自然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李志常传音入密,吐出‘藏经’二字,心眉白眉耸动,心中大为震惊。口喧佛号道:“道长可否陪老衲到一旁说话。”   李志常开口笑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两人正要结伴离开,面摊的老板急道:“两位客官,你们的面钱还没给呢。”李志常哈哈一笑,从身上掏出四枚铜钱,铜钱制作较精良,钱文整肃端庄,钱面光滑圆润,看来被不少人把玩过,上面书写着‘周元通宝’四个字。   四枚铜钱从李志常手中飞出稳稳落在面摊老板手上。   心眉赞叹道:“道长真是大手笔,这四枚铜钱怕是把整个面摊买下都足够了。”   李志常道:“大师好见识,也认得这铜钱来历?”   心眉叹息道:“阿弥陀佛,这乃我佛金身所铸如何不识得。”   李志常道:“昔年后周柴世宗英雄盖世,一统中原,于显德二年铸‘周元通宝’,因为后周国力强大,所以这也是五代时铸行最多、质量最好的铜钱。可惜五代之时连年征伐,当时铜材紧缺,周世宗便下令毁佛铸钱,但遭到佛教徒和满朝大臣的反对。可周世宗柴荣才智过人,搬出了‘舍身饲虎’的典故,他说:‘佛祖说以身世为轻,以利和为急,使其真身尚在,敬利于世,犹欲割截,岂有所惜哉!’。”此论一出,自然说得反对者哑口无言,只好服从。   古往今来也只有‘周元通宝’乃是佛祖金身所造,后周国祚不长,这铜钱在世间流传也较短,所以保留完好的并不多,乃是古钱中的上品。由于是佛祖金身所造,对于出家人意义更不一般,心眉看到也不忍有几分心动。   面摊老板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刚才李志常的话他一字不漏全落在耳里,拿铜钱搓搓手似乎要沾一下宝物的气息,然后道:“这位客官这铜钱既然如此珍贵我还是还给你吧,若是你身上没带钱,下次再来给就是。”说着把手中的铜钱要还给李志常,面上没有丝毫不舍。   李志常轻笑道:“再怎么有来历,左右不过是几枚铜钱,既然造出来,就是在这世间流通起来才有用。”他说的正是,铜钱不在世上流通便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硬要说起来,许多价值连城的古董本身就没多大意义。李志常不愿收回,他也只好作罢。   心眉取下佛珠对那面摊老板道:“这位从檀越,老僧愿以这串佛珠换两枚铜钱可否。”   面摊老板道:“既然大师要,全都给你吧。”他刚已经听到李志常说道这铜钱十分珍贵还愿意将它白送给心眉,足见是个敦厚的人。不过他也不明白心眉执意要给他留下佛珠,那面摊老板执意不过,只好收下。   两人并肩走过一段路,李志常忽然道:“大师乃是真慈悲之人。”刚才心眉留下那段佛珠,自然不会有不识好歹的人打那摊贩的主意。但是刚才两人把通宝的来历讲得明明白白,心眉乃是少林首座,不论是不是武林中人,他的名声都足以震慑宵小,方能保得面摊老板免遭怀璧之罪。   李志常只是用这事来试探心眉心性,他一路暗跟心眉,先是言语挑衅,后是宝物试探,已足见心眉是个佛法深厚的有德之人,才愿意帮他。   至于为何要帮心眉,无他,有闲情而已。以他的本事天下间没多少事能难住他,因此做事更能随心所欲。世人做事都讲究目的、利益,可是这一切于李志常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他更像是过客,此间发生种种在往后也不过是过眼烟云。   心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另外问道:“不知李道长从何处知晓我少林那件事。”   李志常笑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瞒得过的事,区别只在于知晓的人多或者少。”   心眉叹道:“是啊,百晓生也知道这件事,我实是不知道你们这类人,消息为何如此通灵。”   李志常负手悠悠道:“少林藏经之丰,冠绝天下,其中非但有不少佛门重典,也有许多武林中的不传之秘。大师我说得可对否?”   心眉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自古至今,天下间没有哪一个大门派传承有少林这般久远,因此少林中所藏的秘密之多,超乎寻常人想象。唯一可以和少林比底蕴的,只有昔年武林第一世家沈家,沈家乃是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世家巨族,沈家子弟,两百年来经历七次巨大灾祸,而又能七次中兴家道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只是自从十五年前名侠沈浪出海隐居后,沈家已经沦为武林神话,再也不见踪迹因此少林成为了天下正道唯一的武林巨擘。   李志常继续道:“这些年来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妄生贪念,要到少林寺来盗取藏经,但却从来未有一人能如愿得手,全身而退的。”   心眉正色道:“出家人虽戒嗔戒杀,但藏经乃少林之根本,是以无论什么人敢生此念,少林门下都不惜与之周旋到底。”他本是慈悲之人,但对于这祖宗基业的根本仍然十分在意,是以十几年来很少出山,这次也借口梅花盗之事出来,以作引蛇出洞,找出真凶。   李志常叹息道:“可惜近来少林还是出现了藏经失窃之事,少林之中藏龙卧虎,说实话就是如我和上官惊鸿这样的高手想要无声无息盗出藏经也绝无可能。”他将自己和近二十年武林中盛名还在李寻欢之上的上官金虹相提并论,丝毫不觉得狂妄。心眉也觉得他这话也未必不属实,昔年名侠沈浪十三岁散尽家财,转战天下,从没遇过敌手,便是百年来武林中第一魔道巨头快活王都栽在沈浪手上。如今李志常论武功绝不在沈浪当年之下,论神秘还犹有过之,自然说得出这话。   心眉暗暗戒备道:“不知道长可知晓其中缘故。”   李志常道:“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心眉这才真正震惊到,不知他还知道多少事,心里道:莫非他和那人有关,可是若是真的有关系,他怎么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他手中暗暗积蓄真力,若是李志常真的和那人勾结,等下必然会暴起发难,他虽然不是对手,也要尽力逃出去。 第十八章 达摩易筋经   李志常看着心眉戒备的样子突然笑起来,轻笑道:“大师莫不是怀疑我和心宠有勾结。”李志常这话一说出,心眉再也忍耐不住,一招金刚掌掌力全力而出。这一掌乃是他三十年功力汇集,他刚才暗暗积聚功力,此刻一掌挥出,掌力之强劲连自己都吃了一惊。要知道寻常江湖交手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长的时间聚气,所以高手相争往往十成功力能在比斗中用出七成便是了不起的事。武林中的掌法、腿法被创立出来,也是因为这些招数有利于发挥自身功力。   只有那功夫到了极高层次才能一举手一投足用出全身力道。小李飞刀为何那么可怕,就是因为这一刀随时可用出,一旦用出就聚集了李寻欢的精气神,叫旁人避无可避,一刀就夺去人的性命。   心眉这一掌可以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这一掌没有任何变化,但极快、力道极大,便是李志常身怀铁布衫等硬气功,也绝对来不及运气抵挡住这一掌。这一掌穿越了时间、穿越过空间,毫无阻碍的击打在李志常的小腹,小腹乃是人体柔弱处,心眉这一招的角度倒是十分好。他金刚掌打在李志常身上,心下后悔起来,心道:“这人年纪轻轻,即使功夫很高,但内力也未必十分深厚,别一掌给他打死了。”心眉刚才被李志常挑出心中最隐蔽事,一时间掌力不假思索全力而出,他武功虽高却也没到能发能收的地步,此刻后悔起来。他脾气暴躁心头却常怀慈悲,若是真的将李志常打死,定会成为一生恨事。   只是这一掌落在李志常小腹上,如同击在败絮上,全力而为落到了空处。这一落差,差点让心眉难受的吐出血来。心眉如同见鬼一般,说道:“道长真是有神鬼莫测的功夫,老僧适才这一掌便是碗口大的青杠树也给能击断,可是却对你毫无用处。”   心眉此刻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李志常道:“大师力气可真不小,这一掌把我全身筋骨都给打开了,舒服!”他还有意伸了个懒腰。   “不过,我可从没见过心宠,他偷盗藏经的事我也是从别处无意中晓得。”李志常露出白白净净整洁的牙齿笑起来。晨光落在他身上,不可名状。   心眉两道白眉差点皱到一起,沉吟道:“老僧只是暗中怀疑心宠,并不大确定,道长何从得知,况且道长如何能确定盗藏经的就一定是他。”   李志常道:“我的消息来源却不能告知大师,不过我有办法从心宠那里找出真相,不过还得大师配合。”   刚才心眉那一掌若是给旁人受了,说不得一条性命就白白丢掉。李志常居然丝毫没有生气,心眉不由大为诧异。   心眉没有问李志常用什么办法,而是先问:“老僧也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道长和我少林从未生过交集,不知道道长想要从我少林这获取什么?”   李志常轻声道:“武林中故老相传,昔年达摩面壁于嵩山少林寺,九年功毕示化,留下一口铁箱,箱中藏经二部,一名《易筋》,一名《洗髓》。《洗髓经》为内修之典,归慧可,未传于世。《易筋经》为外修之书,留于少林,流传至今。少林武学称为天下正宗,全因为此本易筋经不知我说的可对?”   他话说到这,心眉已经明白李志常所求为何,他开口道:“莫非道长想要借易筋经一观?只是这真经乃是我寺重宝决然不能交予外人,即使本寺弟子若非重大机缘也不能得见。”李志常道:“大师可知凭在下的武功若是强行向贵派索要,也有五成机会,不过在下敬贵派乃是禅宗祖庭不愿轻易伤了贵寺颜面。”他这威胁的话说起来,丝毫不带烟火气息,但其中冷冽之意心眉也听得出来。   心眉心头叹息道:达摩易筋经既然给此人看上,若不允他只怕我佛门清净之地也不得安宁,若是轻易允他平白叫人小瞧了少林寺。少林寺千百年威名不坠也不是全靠武力威慑,其机变二字也是其中根本,若不然也不会有当年‘十三棍僧救秦王’之事。几番权衡下,心眉道:“如果道长真能将本寺内鬼找出来,达摩易筋经借你一观也无妨,只是到时我等只能给道长一炷香时间观摩,至于道长能记得多少领会多少就全凭天意,你看如何?”   李志常轻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其实贵派若仅仅是内鬼,怎么会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到现在才出现失窃的事,其中自然有外人勾结。”   心眉心中震动,若仅仅是内鬼还好,若是内外勾结,其中必有天大的阴谋。他不禁后怕,若不是李志常这番指点迷津,少林寺千百年来的威名说不定还要受损。心眉心中想道:只是李志常的话他也未必全信,总之暗中留意,时时提防,毕竟李志常瞧来知道不少事,若他说的是真的,到时为少林除去后患也不错,要知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真有幕后黑手,不把对方找出来,始终是个大患。   心眉心中计量一定,开口道:“若是真如道长所说,本寺上下自然感激不尽,就算道长说的不对,但也是一番好意,我等自然感激。”他倒是没有直接去问幕后黑手是谁,心宠是他早有怀疑,所以才信了李志常几分,但是幕后黑手的事情之前毫无线索,他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一点他不说,李志常也不会说。两人在这一点倒是悠然心会。   李志常开口道:“那好,我这几日还有事,三日后便亲自去少林。其实梅花盗之事大师最好不要参与,这一句忠告还望大师能够听进去。”   心眉还要问李志常究竟,李志常已经一纵到了此处巷道的另一面。心眉心中思量:“这人来历不明也不知说的话有几成可信,只是他说这梅花盗之事似乎另有蹊跷,最近多事之秋,老僧看来还是不要参合了,这事情还要写一封信告知铁笛先生一声才是。”   李志常出了巷道,在城中逛了一圈,最后被四个人拦住。这四人年纪虽然全已不小,但却打扮得像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脚上穿的也是绣着老虎的童鞋,腰上还扎着围裙,四人虽都是浓眉大眼,相貌狞恶,但却偏偏要作出顽童的模样,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叫人见了,连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   最妙的是,他们手腕上,脚踝上,竟还戴满了发亮的银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直响。四人嘻嘻哈哈哈道:“臭道士,金丝甲是不是在你这?可算逮着你了。” 第十九章 怜花宝鉴   从四个怪人身上跑出许多蝎子蜈蚣之类的剧毒之物,周边行人瞧见,纷纷被吓着。有人高呼道:苗疆极乐峒的人到了,大家快跑。说完那人一声惨叫,却是被一只不知名的蝎子咬了一口。不一会整条长街都空了,留下了几具没来得及跑开的人的尸体。只剩下四个童子和李志常。   李志常看着几个被毒死的人,似有所思,开口道:“你们长得这么丑,为什么还跑出来吓人?”   四个童子的红衣童子道:“你是说他们几个长得丑么,我也觉得他们三简直丑死了,每次出来都要和这三个丑鬼在一起,恶心死了。”   黄衣童子盯着红衣童子道:“老三你这个白痴,他分明说我们四个都丑。”   绿衣童子忽然笑起来:“你们几个白痴,只要从他手上得了金丝甲,杀了梅花盗,那就有数不出请的财富,到时还能一亲江湖第一美人的芳泽,谁还敢笑我们丑?”   黑衣童子道:“那你们还等什么?”他身子忽然飞掠而起,向李志常扑了过来,手足上的镯子如摄魂之铃,响声不绝。李志常只是含笑瞧着他,手指微屈,一缕指风从手上弹出去,打在黑衣童子神腧穴上,黑衣童子便从半空上掉下来。   红衣童子咯咯笑道:“老四果然是个白痴,这个人厉害得很,我不是事先说过,看来老四不仅丑,还笨。”   黑衣童子躺在地上骂骂咧咧道:“你们几个废物,还在呱噪什么,还不快来给我解开穴道。”   黄衣童子道:“这人不好对付。”说完他就要拿出短笛,驱使毒物向李志常攻去。李志常突然笑道:“我看你们都不要动了。”突然弹出三缕指风,随后黄衣童子、红衣童子、绿衣童子全都倒在地上。那些毒物失去控制,只围着他们身边打转。   绿衣童子叫道:“快点放开我们的穴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李志常笑道:“你们这么丑,我把你们宰了,说不定你们师傅还高兴着。”   黑衣童子道:“我怕你杀了我们,被我们师傅找到,那是只怕高兴不起来。”   李志常敲敲黑衣童子脑袋:“五毒童子别人怕他,我可不怕。”这黑衣童子浑身是毒,李志常只接触他一下就有一股黑气沾上,只是他内力已经到了天人化生的层次,真气一运,这毒气便给去除干净。   黄衣童子道:“我不惜你真敢杀我们,要是识相就乖乖放开我们,到时候我们只杀了你,就不去灭你师门了。若是我们被你伤了一丝一毫,到时被我师傅灭了满门可别怪没提醒你。”他们几个即使被人制住,说话也嚣张的很,看来平素十分横蛮。其实他们用毒本事也未必见得高明,只是江湖中人都知道五毒童子十分护短,所以对极乐峒的人一向不愿轻易招惹。毕竟五毒童子出手十分狠辣,报复起来可是不分老幼一起统统灭杀。即使有正道人士想除害也得为家人着想。   李志常在这世界上无牵无挂,自然不怕他们。好在他们身上剧毒之物不多,李志常在路边摊上找了一个长笛,反而控制毒物向他们咬去。他们身上也有剧毒,毒物毒死他们的同时,也把它们毒死。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从此为祸武林的四个极乐童子便给李志常除去。   兴云庄里面,龙啸云正和四面八方的朋友一起商量大事。龙四爷的名声越来越大,加上他的把兄弟是李寻欢,近来他又结拜了许多有名的兄弟,因此江湖中很少有人小看他。   只是今天龙四爷很发愁,因为龙四爷的桌子上摆着一根纸条:   闻昔年名侠沈浪之友王怜花遗怜花宝鉴于贵府,前辈高才,难以目睹,幸留遗作,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慷慨,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这张短笺此刻就平铺在光亮的大理石桌面上,上面落款是终南山道人李志常。龙啸云拿着这根短笺叹息道:“我在庄中住了十年竟没听说过有什么怜花宝鉴。”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面容不怒自威正是洛阳田七爷,他道:“若贵府真有怜花宝鉴也不能叫这人得去,这人既然有了金丝甲,又能亲手诛杀了青魔手,再叫他得到怜花宝鉴,天下还有谁制得住他。”   龙啸云道:“这位道长出道以来看行事不像是坏人,只是这怜花宝鉴之事我一点都不晓得,我怕到时他没找到怜花宝鉴,反而迁怒我等。”   这时庄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意境潇洒,龙啸云听到笛声大喜道:“铁笛先生也来了,有他在,我心便踏实了几分。”   门口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蜡黄脸,胡子稀疏的老者,在其灰袍下还夹着泛黄的书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古板的老学究。龙啸云等人都站起来施礼道:“恭迎铁笛先生。”   铁笛先生道:“没想到大家都在,难道梅花盗就这般棘手?”   龙啸云苦笑道:“梅花盗之事还没解决,这又来了一件大事。”说着便把短笺递给铁笛先生看。   铁笛先生看了,叹息道:“敢问那怜花宝鉴是否真的在贵府?”   龙啸云苦笑道:“若是我真有怜花宝鉴,那就好了,只是我在庄中住了十年却一丝一毫没听过这么个名字。”   铁笛先生道:“昔年小李探花年轻时行走江湖,听闻名侠沈浪对他多有赞许,王怜花和沈浪是至交,说不定就把怜花宝鉴传给他。”   龙啸云道:“可是我那兄弟从没提起过这方面的事。”   铁笛先生道:“不是听说李探花正在城中么?”   龙啸云道:“我那兄弟几日前已经不知去向,他一向侠踪飘渺,我也不知道去哪找他。何况若是那位道长真要怜花宝鉴我也不是舍不得,可我却是第一次听见这东西。”   铁笛先生道:“那贵夫人可知晓一二?”   龙啸云道:“我也问过她,她一句话也没回我,还和我生了许久的气,我这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十章 西门柔   这时候林诗音和林仙儿走进大厅,龙啸云神色一喜,道:“夫人你怎么来了,你不生我气了。”   林诗音没瞧他,她取出油纸布包着的东西,冷冷道:“这就是那人要的东西。”   龙啸云神色一喜,就要从她手中拿过来,林诗音一拍他的手,道:“这东西是他的,你没有权利动他的东西。”   龙啸云眼中露出一丝阴霾,但还是开口道:“这是他的兄弟我自然不会动,只是今晚来人非同小可,到时不管他明抢还是暗夺说不定就给你伤着。所以这东西还是交到我们手上好。”   林诗音道:“我也知道那人厉害,所以才不得已到你们这。”她也知道李志常或许知道什么,怕李志常到时亲自来找她,她武功不高反而护不住这东西,因此林仙儿给她出了主意,林诗音思量再三,觉得林仙儿说的挺有道理,还是得到龙啸云这边来。   这时候秦孝仪开口道:“夫人你们何不用这物做筹码,让那人治好贵公子的伤。”   龙啸云勉强笑道:“这东西本不是我们家的,怎么能如此。”他的眼睛却是瞧着林诗音。林诗音道:“你本来就欠了他的,难道还能继续欠他,终归小云只是不能习武,这也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仙儿这是开口道:“其实众位没发现一件很蹊跷的事么。”   田七爷道:“什么事?”   林仙儿瞧着田七爷一笑,这一笑田七爷只觉心中一荡,差点没把魂给勾去,他也是一把年纪,哪知道居然这么容易被林仙儿引诱。   林仙儿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人自称来自终南山,可是终南山当代并没有什么高人也没什么厉害的门派,这人来历、师承我们完全无从知晓,好像突然凭空出现的一般。”   田七爷道:“是极是极!”   林仙儿又道:“这只是小女子一点浅见,只是自从这人来后,梅花盗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倒是很奇怪。”   这时候田七爷道:“其实我早有怀疑这人就是梅花盗。”   铁笛先生道:“梅花盗三十年可能确实死了,这人也许是梅花盗的传人。”   秦孝仪道:“不管这人是不是梅花盗,但他来保定城之后,一直是非不断,此刻又要来兴云庄强取怜花宝鉴,实在视我等如无物,此番定然要给他好看。”   龙啸云道:“只是那人武功太高,恐怕我等未必是他对手。”   田七爷冷笑道:“外面都传那人杀了青魔手,但别忘了他身上有金丝甲,论真实武功也未必高的了哪去,我们这么多人,他能挡的住?别忘了昔年魔教教主何等厉害,还不是死在少林十八罗汉阵下。”   铁笛先生道:“我辈中人本不该恃众欺寡,只是这次事情事关重大,到时大家万勿存侥幸之心。”   他们计议已定,便专心等待夜晚降临。   李志常这时候在哪?他在万云楼喝酒。把这里的招牌菜,每一样点了一遍,他换了一身白衣,他难道不知道他今夜要去取梅花宝鉴,但他却偏偏选了一件最引人注目的衣衫。这一袭白衫,只要他到了兴云庄,立刻就会被发现,因为这太显眼了。但他不在乎。   这时候楼下上来一位靑面瘦长的汉子,这青面汉子正是那日在万云楼说上官金虹重出江湖的那个人。他一来就看见了李志常这一桌,他走到李志常面前,道:“兄台我可否能坐在这?”   李志常道:“你不仅能坐在这,我还要请你吃菜,还要请你喝酒,你说好不好?”   青面汉子说道:“好,我叫西门柔,敢问阁下名字?”   李志常道:“名字先不必说,咱们先喝一杯酒吧。”   西门柔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听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吓了一跳。眼巴巴瞧着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无妨,十斤高粱怕是不够,打二十斤过来。”他这话一出口,青面汉子更高看他一眼。   李志常看见他腰间系着一条软鞭,江湖中敢用软鞭的人武功向来不低,只是这种武器大多数时候是女子所用,他名字又带有一个‘柔’字,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他是个精细的人但李志常知道这人绝对是个豪气干云的好汉子。   酒保赔笑道:“爷台,二十斤高粱喝得完吗?”   李志常拿出一块金子,说道:“你怕我付不起酒钱么?”   西门柔笑道:“是这位公子出钱,你又何必替他省钱。”   酒保无奈,总不能跟客人过不去。陪笑道:“两位爷说的是。”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西门柔道:“满满的斟上两碗。”酒保依言斟了。这满满的两大碗酒一斟,酒保都觉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也是在酒楼跑腿多年,还从没见过客人用碗喝高粱酒。   西门柔拿起一碗酒说道:“那这位公子,我先干为敬。”   李志常笑道:“同干。”一碗酒突的一下落入喉中,脸色也丝毫不变,依旧白白净净。   西门柔看李志常斯文白净喝这一碗高粱酒,再怎么也会不好受一番,哪知对方面不改色一口就干了下去。要知道这种喝急酒,最考验酒量,丝毫也作假不得。   西门柔酒逢知己,大喜。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赞叹道:“好酒,在下囊中羞涩,要不是今天遇上兄弟,还喝不上这么好的酒。”   李志常微笑道:“好酒也要遇到对脾气的人,才喝的出滋味。”   西门柔笑道:“这话说的在理。”   斟了两大碗,自己连干两碗,再给李志常斟了两碗。李志常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喝了下去,喝这烈酒,直比喝水饮茶还更潇洒。   他二人这一赌酒,登时惊动了松鹤楼楼上楼下的酒客,连灶下的厨子、火夫,也都上楼来围在他二人桌旁观看。   二人浑然不觉,不一会,二十斤高粱酒已经见底,李志常轻笑道:“小二再来二十斤高粱酒。”   围观之人哪里见过这般酒客,老板也喜道:“快去打酒。”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从午时喝到黄昏,居然一点醉意也无。 第二十一章 踏月而来   他两这一下午加起来喝了不下于五十斤的酒,李志常这才深深佩服西门柔。他横练功夫在身,加上这酒一如胃里便给他,炼精化气消于无形。到他这地步可以十数日不食不饮,也可以一日喝一缸酒吃一头牛,几乎如同陆地神仙一般。   而西门柔内功外功远远没到他这地步仍旧能够千杯不倒,实在是天生海量。李志常大笑道:“西门兄你真是天生海量,咱们再这样下去,就是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来,今日小弟还有事,他日再聚可好。”   西门柔也好生钦佩李志常,他虽然名字中带着个‘柔’。生平最是雄烈刚正,此次见了李志常长得虽然秀气,但是一丝扭捏气息都没有,心下好感大增。   西门柔道:“也好,不知道兄弟贵姓。”   李志常轻声道:“李志常。”   西门柔一拍大腿道:“难怪兄弟你年纪轻轻内家功夫就如此厉害,不愧是道门里难得一见的奇才。”李志常今天没有穿道袍,所以西门柔开始才没有认出他来。   李志常道:“西门兄,山水有相逢,我们他日再会。”   西门柔道:“兄弟你武功高强,我本不该说这一句,不过这事情却是事关重大,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李志常知道西门柔兵器谱排名第七,天下间少有事情能被他放在眼中,连他都这么慎重,可见事情绝不简单,究竟所为何事,而他心中也猜出几分。   西门柔开口道:“你可知道龙凤双环上官金虹重出江湖之事。”   李志常回道:“略知一二。”   西门柔道:“他在洛阳城建立帮会,名叫金钱帮。嘿嘿,金钱能役使鬼神,他这野心已经昭然可知。”   李志常道:“他建立帮会,我也不怕他,西门兄应该知道,到了你我这个层次,人多势众未必好。”西门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人多反而是种拖累。似他和李寻欢这种独来独往的人物,天下又有谁能留下他们,只怕到时显活得命长。   西门柔道:“上官金虹的为人我是深深清楚的,他这人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惊天动地,而且旁人绝对无法阻止他要做的事情。他此番出来,势必要统一黑白两道,而我等名列兵器谱上的人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话说出来十分沉重,显然这段时间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李志常道:“他来就来吧,到时再说。”   西门柔道:“兄弟说实话,你自从杀了青魔手之后,恐怕已经成为上官金虹眼中必须收服或者除去的四人之一。”   李志常轻笑道:“我也知另外三人是谁,小李探花、天机老人以及飞剑客‘阿飞’,西门兄我说的可对。”   西门柔叹道:“兄弟你的武功和谋略的确是世所罕见,小李探花和天机老人自不用提,你和飞剑客都如此年轻,上官金虹的脾气我也深知,此刻你们已经成为他眼中的猎物,凡是一定要处处小心。十年前我曾见过上官金虹一面,那是他已经深不可测,我实在难以想象世上有人能击败他。”   李志常道:“西门兄,你可知他越是厉害我越是欢喜,正要和他这般高手相斗,才是人生的一大乐趣。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那其中的乐趣还要胜过前面两项。”   西门柔道:“我实难想到兄弟你有如此胸襟,难怪你年纪轻轻能够练出如此深不可测的功夫,这绝非侥幸。”   他一摔酒碗道:“他上官金虹再厉害,没有两年时间我绝对难以慑服天下黑白两道,即使魔涨道消我也只有尽力一搏。”   李志常道:“西门兄我信你今日之后,兵器谱上绝不止排名第七。咱们就此别过。”李志常足尖一天,跃出栏杆,只见他在空中如同漫步走到对面屋顶,这一手轻功几乎可以冠绝当世。直到这时西门柔才深信李志常确实有和上官惊鸿相斗的资格。   此夜疏星朗月,是个好时候。清风吹动兴云庄的梅林,暗香浮动,最是良辰。此刻兴云庄大厅的却布满紧张的气氛,随着子时相近,这气氛越发的凝重。   龙啸云在厅中来来回回不停的蹬步,也不知酸过多少遍了,所走的路,只伯已可从北京到保定城。田七爷坐在大厅上,也脸色凝重,他虽然放了大话,但是却丝毫没有小看李志常的意思。只有铁笛先生老神自在,手上一卷春秋,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神秘。他已经五年没有动过手,但是旁人都知道他武功早已不在武林七大派掌门之下,因他在这,众人才有底气和李志常作对。   只听晚风中隐隐传来更鼓之声,田七爷霍然站起,道:“子时到了。”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李志常轻声笑道:“怜花宝鉴已经到手,多谢诸位看护。”厅中众人冲出来,只见月光之下,李志常一身白衣,背负三尺之剑,一手拿着梅花,一手抓着一个油布包。   龙啸云道:“大家勿慌刚才在厅中的是假的,真的。”   林诗音打断了龙啸云的话:“那的确是真的,我刚才拿出来的是假的。”   就在这时,突听“哧”的一声,似乎漫天月光都要被遮蔽,接着,急风满院,也不知有多少暗器,从四面八方向李志常打了过来。风声尖锐、出手的显然都是高手,若是了换别人只怕在一眨眼里就要被打成个刺猬!   李志常还有余暇对着梅花吹了一口气,这一口真气将梅花花瓣吹落,花瓣得了这真气之力漫天飞舞,居然把这漫天暗器一一挡下,暗器被花瓣阻住,失了后力,落在李志常跟前雪地上。反着月光,十分耀眼、十分讽刺。   李志常朝着林仙儿笑道:“适才过得梅林,花开的正好,不忍折了一只,本待送给姑娘。哪知反而救了我一命,所以说人还是要常怀一颗好心才能有好报,你说是也不是。”   林仙儿还没回答,已经有一道清朗的语声道:“看来你果然是梅花盗,刚这贼道用梅花挡暗器大家都可瞧见了。”这人是摩云手公孙摩云,手上功夫着实了得。   李志常笑道:“看来摩云手不仅手上功夫厉害,嘴上的功夫也不差。” 第二十二章 笛弄晚风   这人瘦如竹竿,面色蜡黄,看来仿佛是个病夫,但说起话来却是语声清朗,正是以“摩云十四式”名震天下的“摩云手”公孙摩云。公孙摩云冷然道:“大家都知道梅花盗轻功不低、出手够快,至于他到底是谁,我想绝对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李志常意有所指道:“贫道到底是不是梅花盗,我想仙儿姑娘比我更清楚。”   林仙儿嫣然笑道:“我的确不知道道长在跟我说什么?”   李志常心知就算他说出林仙儿是梅花盗这些人也不会信,拿出铁一般的证据他们也不会信。似他这般突然冒出的高手,要么老老实实跟这些大佬合作,要么就等着被无情打压。这就是江湖,讲义气更讲利益。   他们难道不知道李志常武功高么,不,他们知道,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们才要趁李志常势力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打压他。江湖已经有了秩序,不需要再出现挑战这个秩序的人。在他们眼中无论是李寻欢还是李志常都是能够破坏秩序的人。   田七爷森然道:“不管这人是谁,但他当着我们一众人面居然敢盗取莲花宝鉴,自然不是好人,大家又何必跟他废话。”李志常笑道:“我辈习武之人自然当用武功来说话,若你们有人能胜过我一招半式,那自然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公孙摩云道:“这里可不是江湖中一对一的生死决斗,今夜大家在一起的目的是惩奸除恶,为武林的安定除去一大害。万莫让此獠逃脱。”   李志常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逃,凭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一样的东西,也配让我逃。”   公孙摩云道:“倒要你看看待会还能笑得出来么。”   他往前踏出一步,逸散的气劲激起地上的积雪,在月光下气势迫人,他伸出双手、五指微屈,漫天掌影遮住了月光,在李志常脸上留下一道阴影。这正是他名震天下的摩云十四式。   激起的掌风刮起好大片飞雪,李志常一偏头避过公孙摩云这石破天惊的一招,但公孙摩云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化掌为爪,一招‘乾坤摩弄’,罩住李志常半边身子七处大穴,只要有一处落实了,李志常都讨不了好。这时候李志常动了,他身子直直从地上拔起,居然一下子越过公孙摩云的头,还没等他落在地上,这时候两只判官笔点向他的腰肋,正是田七爷的判官笔。   江湖中使用判官笔的高手有许多,但是田七爷这一招正是百年前一位绝代高手‘生死判’的杀招,名叫‘阴阳立判’,笔中蕴含极其阴狠的劲力,最是凶狠不过。   判官笔还没到身上,李志常已经感受到其传来的冷冽气机,他伸出手上光秃秃的梅枝,于刹那间,越过田七爷的判官笔,点在田七爷手上的神门穴,田七爷双手失了力道,判官笔就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这时候一道剑影融入月光之中,向李志常刺去。正是铁笛先生化笛为剑,他年轻时候本就是剑客。只是被郭嵩阳击败后,痛定思痛,改用铁笛,将剑招化进去,自成一家。他这一招叫做‘谁家玉笛暗飞声’,出手之前无声无息,待敌人发觉已经被击中要害,再不能反抗。   但是他这一招能瞒过别人,哪能瞒过李志常。李志常梅枝一撇,搭在铁笛先生的铁笛之上,顺势就要削过去,铁笛先生本能之下就要摆脱,哪知李志常这根梅枝像是有黏性一般,牢牢将其黏住。铁笛先生强运内力居然不能摆脱,无奈之下只好撒手。   自这一耽搁,那边‘摩云手’公孙摩云已经转过身来,一招‘只手遮天’向李志常压去。李志常把梅枝折返,看都不看,往背后一刺,枝尖稳稳刺向公孙摩云右手的劳宫穴上。公孙摩云知道对方内力深厚,哪怕一根枯枝在对方手上也有莫大威力,不敢硬来。铁笛先生向来眼高于顶,先前还不信李志常年纪轻轻有多大能耐,但他连剑都没出,只有一根娇脆欲滴的梅枝便把他们三个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逼的狼狈不堪,瞧对方出招似乎还游刃有余。他眼里不差,已经看出李志常出招已无章法,几乎到了无迹可寻的境界,加上对方虽然年纪轻轻,但不知从哪里练就的一身充沛的内力,简直无从下手。但是既然为敌,自然决不能有丝毫容情,铁笛先生,心中念头千百转,手下丝毫不慢。   手作剑指,向李志常命门穴攻去,这是攻敌所必救。由不得李志常不回守,其实他就算击中李志常要害也未必能置他于死地,只是李志常可不愿意平白让人给击中要害。剑势不变,左手用出一阳指,这时分心两用的本事,对付同级数高手用处不大,但是对付武功在他之下的对手那是绰绰有余。分心二用这门功夫,其实道家功夫精纯的人都能用出来,因为道家功夫要练好第一步就是抛去杂念,跟分心二用的宗旨本就相通。   即使李志常平时未曾练习过,此刻用出来也不见如何晦涩。铁笛先生万万想不到李志常能有两只手分别用出不同的武功,要知道武林中固然有用双手兵器的高手,但是都经过几十年的苦练,出招之后自有定式,形成身体本能。但又哪里比得上李志常这双手用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功夫,他遂不及防下,心神波动,出招便出现慌乱。好在李志常一心二用,并没有用全力。何况李志常跟他们交手也不愿意用出全力,相趁这里高手多,多多见识各门功夫。   他已然下决心依照独孤求败在剑冢遗留的剑理创出独孤九剑,正是要博采众家之长,才能一一对照,寻找那变化中不变的规律。无招本来是一种境界,但是独孤九剑天生就是无招,只要练成这门功夫,就等云直接领悟到无招的境界,省去数十年和人交手额磨练,可以说这实是逆天的武功。要知道真正领悟无招的高手如同李寻欢、上官金虹哪一个不是经历了许多生死恶斗才领悟到的,可以说李志常如果成功,对于习武之人也是莫大不幸。 第二十三章 携美离去   自从当日华山论剑后,李志常一身所学就隐隐有了融会贯通的迹象。此刻出招直可以说信手拈来,只是他有意瞧瞧这世界武林高手的看家功夫,才没爆发全身功力。何况若大天下只有寥寥三四人值得他用心用心应对。   即使这样,他漫不经心下也杀得公孙摩云、田七爷、铁笛先生无法招架。一根轻轻的梅枝,在他手中竟然有千钧之力,只简简单单一撇一撩,便风声大起,无人敢正面对其锋芒。周围的人手都围过来,李志常兴起,杀入人群中,如虎入羊群,浑不可挡。在这刀枪剑戟当中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他每一出手必定有一人倒下。乃是他用梅枝集中对手要害,让对方失去还手之力。铁笛先生三人追在李志常身后,却总被李志常巧妙地用他们自己人遮挡住。无论何时李志常身边的敌手都不会超过五人。   李志常在人群中来来往往,有如闲庭漫步,周围的人兵器再快都没一样落在他的身上,连一丝衣角都没能沾上。而他只要一出梅枝,便没人能挡得住,只可以说这数十名武林好手真的就如他所说,就是如同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过了半刻钟,李志常周围的敌人倒下大半,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只是倒下去失去反抗能力,并没有一人受到重伤。当然这些铁笛先生他们不会知晓,只道李志常杀心深重。   铁笛先生尽管自负,此刻也心惊胆战。只是这时候李志昌解决掉这些稍次一点的武林好手后,复又向三人攻来。至于义薄云天的兴云庄庄主龙啸云武功确实不咋样,被李志常一招制住。李志常还顺手打入一道阴狠的真气在对方体内,叫龙啸云从此不能人道,也算对得起李寻欢一番相交。   李志常一招‘明河共影’梅枝带着颤动,激烈的劲气带出一阵音爆,向铁笛先生刺去。铁笛先生吓得往后倒退,哪知这一招只是虚招。李志常跟着一招‘素月分辉’,撩向公孙摩云,公孙摩云见李志常向铁笛先生击去,想要偷袭李志常,哪知对方其实是虚招,遂不及防下给李志常刺中。李志常梅枝上内力一吐,公孙摩云就只觉全身软绵绵倒了下去。   李志常更不停留,身形反转,一掌正好对住铁笛先生攻来的一掌。以掌对掌,一招铁掌功,把铁笛先生击飞到三丈之外,铁笛先生吐出鲜血,似乎不敢置信,原来刚才李志常根本就是逗他们玩。   田七爷手上穴道一通,本来还想继续围攻李志常,哪知变化太快,最后只剩下他一个,李志常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似乎踩在田七爷的心跳节拍上,他每一步,田七爷的心就调一下,李志常走到他面前正好七步,到第七步的时候,田七爷的心脏剧烈跳动,然后承受不了这股压力,竟而双眼翻白,给生生吓死。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我何曾想要你的狗命,没想到你太不中用了。”然后把先前盗出的怜花宝鉴拿出来,双掌一合,顿时化成漫天纸屑。他们都不知道李志常为何把怜花宝鉴毁去,实在想不明白他此举有何用意。   李志常瞧着林仙儿道:“林姑娘我还有事找你,此刻月色正好,不若一起出去走走。”他如此神威,林仙儿哪敢拒绝,何况她根本就没想过拒绝。倏乎间李志常已经抓住她手,身子一纵,两人身影在明月上越来越小,不知去向,只落得兴云庄满院狼藉。   铁笛先生一声长叹:“当今世上能制住这人的只怕只有那几个人了,嵩阳剑派的掌门人郭嵩阳和我有旧,我试着能不能请动他出山。”   龙啸云道:“昔年我师父对胡不归有大恩,我这就去寻他,有胡不归出手,这人未必是对手。”胡不归乃是武林最神秘莫测的几人之一,他的剑法有时妙到豪巅,有时有一点不灵,但是在江湖这么多年仍旧活得好好的,足以说明这人本事。只是胡不归向来行踪不定,龙啸云也没有把握能找到他。   两人来到一处湖边,林仙儿熟练地就要把衣衫除去,露出秀美绝伦的雪白肌肤,明月在湖、美人在岸,良夜易逝,更当及时行乐,林仙儿相信没人在她面前能够把持得住。她朱唇轻启,薄薄的嘴唇晶莹欲滴,开口道:“原来李郎喜欢在这种地方和人家做事,其实奴家也很是欢喜。”说着就向李志常扑来,李志常对她的美色视而不见,搭住她的雪臂,阻止她脱去衣服道:“仙儿姑娘何必如此着急,你这番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又没成功吧。”   林仙儿神色委屈道:“奴家哪有,我对李郎可是从来都是一片真心,你不信人家,我这就跳到这湖里,以死明志。”她看起来句句发自内心,要不是李志常深知她的底细,只怕也给她骗了。   李志常拉住她,一脸玩味道:“是么,那我且看看你的真心在哪?”说着伸手探进她的胸前衣服,入手只是一片温软,林仙儿眼神有点慌乱,想要伸出手阻拦李志常,口中娇羞道:“李郎何必如此着急,你要脱人家衣服,让人家自己来嘛。”   李志常朝她一笑,另一只手拉开林仙儿的胳膊,林仙儿肌肤泛起红晕,似乎不堪挑逗。林仙儿滑腻的肌肤对他形成不了丝毫欲望,李志常抛开林仙儿胸口温热的引诱,向下掏去,很快他从林仙儿的肚兜里摸出一本油纸包的书,打开油纸包,怜花宝鉴四个字在月光下清清楚楚。这才是真正的怜花宝鉴!李志常拿着这本真正的怜花宝鉴,在她眼前晃了晃,轻笑道:“仙儿姑娘你的衣服还是太薄太轻,可藏不了这件东西。”林仙儿脸上神色一变。   李志常继续道:“还得多谢你才能让我找到这怜花宝鉴。”原来李志常先前从林诗音那里盗走的也是假的,真的早就被林仙儿掉了包,连其他所有人都给瞒过去了。 第二十四章 毒   林仙儿勉强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李郎。”   李志常悠然道:“其实不是你瞒不过我,因为我一拿到刚才那本就知道是假的。”   林仙儿心里奇到李志常如何得知怜花宝鉴的真假,须知她偷偷调换怜花宝鉴的时候,连林诗音都不知道。   林仙儿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话的同时顺势就抱住李志常的手臂,胸前的双峰若有若无的摩擦李志常的身体。   李志常任她,笑道:“我也不知道如何知道的,但我就是知道这是假的。”   他朝林仙儿娇媚的容颜淡淡道:“就像现在我知道仙儿姑娘不是正在想如何对付我的法子,不是么。”   林仙儿柔声道:“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付李郎的。”李志常瞧着悠悠的湖水,低沉的声音似有似无:“是么。”   从保定到嵩山的路程并不远,沿路的冰雪未化,远看漫山银装裹素,近看连天衰草。   李志常斜斜倚靠在车厢背面,车厢的炭盆驱走四周溜进来的寒意,忽然笑起来。外面赶车的是林仙儿,她一个人受着寒冷在外面赶车,而且没人说话,简直就要快发疯了。让武林第一美人为他赶车,向李志常这样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未必是第一个,但绝对很少。   林仙儿打了个喷嚏,声音有点打哆嗦道:“不知道李郎在笑什么,你觉得奴家现在这样很滑稽吗?”   再美的女人打喷嚏、流鼻涕的时候都不会好看,何况林仙儿此刻脸被冻得乌青。所以她没有回头,即使有车帘遮着,她也怕会突然露出一角给李志常瞧见她现在的样子,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宁可让人作践,也绝不能叫人见到她丑的样子。她的容貌、她的身段是上天赐给她最大的本钱,所以她一向很爱惜自己,同时她一向她也懂得该如何展示自己,在这一方面她向来做的不错,只是那是遇见李志常之前。遇见李志常之后,她只感觉处处碰壁,甚至昨晚被李志常的手段教训后,她在想这人到底是不是男人。   李志常懒洋洋道:“我在笑,没想到你做起粗活来丝毫也不差,很熟练的样子。”   林仙儿冷冷道:“你若是一生下来就是下人的女儿,有些事情你想不会都难。”   李志常叹道:“人的出生是天注定的,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林仙儿似乎被激起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声音有些痛恨道:“我就是恨为什么我生来不是千金小姐。”   李志常说道:“所以你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却想通过努力让别人忘记自己的出身。只是你努力的法子,似乎代价很大。”   林仙儿阴狠道:“若你尝过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我保管你只要不被人再踩一次,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李志常叹息道:“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你也不该对我说。”   林仙儿道:“但我还是说了,不是么。只要道长想要知道的,小女子哪敢不说!”   她之前都是称呼李志常做‘李郎’,此刻改为‘道长’自然是决定撕破脸皮了,同时也可以看出她确实没有什么对付李志常的法子,只好自暴自弃。走了一天的路,两人在小镇上找到一家客栈,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饭,以前林仙儿吃饭之前都要更衣洗浴一次,吃饭的菜、所选的环境、甚至连盛菜的餐具都很讲究。这次她只想好好的吃饭。林仙儿不等李志常伸出筷子,就先挟了筷炒青菜,刚挟到嘴旁,李志常伸出筷子夹住她的,不让她吃。   林仙儿道:“道长是连一口饭都不愿意给人家吃么,你这是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她说这一句的时候神情似极了一匹小母马,若是普通人早就忍不住不吃饭先要在她身上驰骋一番了。   李志常只是冷冷笑道:“你若是吃了这一口,只怕以后都不必再吃饭了。”   林仙儿愕然道:“为什么?”   李志常冷笑道:“因为死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说完这一句,他眼睛朝四处搜索,这毒未必能毒死他,但是一定能给他制造麻烦,他不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他知道下毒的人一定在附近,只是任他把周围的酒客、酒保、掌柜都瞧了一遍,没有发现丝毫问题。有时候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时候酒保跑出来,大叫道:“死人了,掌勺的人死了。”掌柜抓住他道:“怎么回事。”   酒保道:“他刚才偷吃了一点要给客人上的菜,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脸色发黑,倒在地上。”   林仙儿脸色一变,因为现在刚才的菜和现要上的菜都是她点的。如果不是李志常,她早就吃了这菜。   林仙儿道:“有人下毒,是你招惹来的?”她自然没有人仇家,所以最大可能对方是冲着李志常来的。   李志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另外道:“你要知道天下的毒无非有两种,一种是草木之毒,一种是蛇虫之毒。草木之毒是从植物体内提取出来的,要想无色无味混入菜里极难,只有那蛇虫之毒虽然难以提取,但是经过特别的手法炮制,却可以无色无味,使人察觉不出来而有这种本事的天下不过两三个,当然我以前也杀了一个这种人物。”说到最后一句,李志常有些惆怅,他想起了欧阳锋,想起了之前的世界。   林仙儿道:“你意思是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其中的一个?”在他们说话间酒客早就跑了,可惜好多桌酒钱还没收到,掌柜和酒保追了出去,不知道是追酒钱还是躲祸事。李志常此刻倒是喝起粥来,林仙儿疑惑道:“这没毒?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志常道:“知道就是知道,这里面没有毒,我要是你就争取多吃一点粥。”   李志常悠悠地看着外面的屋檐,忽然冒了一句:“也许这会是这一路上最后能吃的东西。”   菜里有毒,是因为毒下在油里,而且下毒的人对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光这份下毒的本事,就非同小可。李志常也知道下毒的人这只是开胃菜,用的毒还不算十分厉害,他的心思李志常也知道。绝不会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这一点李志常想到后,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这一路上总不会无聊了。   只有林仙儿听从李志常的话,一口一口喝着粥,尽管粥再没味道,她也不敢去碰那菜。 第二十五章 吃不得   到嵩山的路还有两天,林仙儿已经打定主意李志常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自从听到李志常透露出下毒的人是苗疆极乐峒主五毒童子,林仙儿心头怎么也踏实不下来。这几日她对自身美貌的自信早就被李志常打击的体无完肤,何况五毒童子下的毒也不会管她是美是丑。   林仙儿没能吃饱,自然是无力赶车。好在这里是个大镇,又只是到嵩山这么短的路程,李志常金钱攻势下自然大把车夫愿意接这趟活。至于李志常一个道士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去寺庙干什么,他们心下奇怪,但也不问。   第二日中午到了一处小镇上,车夫自然不愿意挨饿,下车去吃面。林仙儿有点饿想下去吃饭,但看李志常没动,便也没有动。车夫们吃饱回来,还带了几个馍馍作为路上的食物。林仙儿看着馍馍有些饿意,娇笑道:“车夫大哥能不能把你的馍馍分我一个,我给你钱。”   这个车夫走南闯北也从没见过林仙儿这般娇美的姑娘,若不是他们走南闯北有些眼力知道李志常这个道士不简单,早就口花花去调戏林仙儿了。此刻见林仙儿主动搭话,十分高兴,说道:“姑娘要吃,拿去便是。”   他把馍馍递给林仙儿时,还顺手蹭了下林仙儿的柔荑,不由暗自和以前嫖、过的窑、姐相比,只觉以前还觉得顺滑的窑、姐皮肤当真是粗糙无比。若是林仙儿知道这车夫把她和最下等的妓女相比,不知道该如何作想。   林仙儿拿了馍馍,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见李志常没吃,讨好的分了一半递给李志常:“你也吃一点吧。”她本来是被李志常虐的死去活来,按理说应该痛恨他,只是此刻居然生出讨好李志常的心思,这其中的心理变化,她自己也没察觉。   李志常看了看林仙儿,倒是有些吃惊,轻笑道:“这个也不能吃。”先前没说,只是想让林仙儿吃点苦头,知道点厉害,不过林仙儿一番好意,他倒也不能做恶人了。这毒再厉害有他在,也毒不死她,顶多让她吃点苦头罢了。李志常不吃东西只是因为吃了还要浪费功力把毒逼出去,何况他就算十几天不饮不食顶多也是体力下降而已。   林仙儿道:“不会吧,我看他们才吃了一点,没事啊。”   车夫道:“道长这有什么不能吃的,你看我吃了什么事也没有。”他把手上剩下的馍馍取出一个咬了一口。   林仙儿看他确实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不禁疑问道:“这应该没问题吧。”   李志常道:“他能吃,你不能吃,不信你瞧瞧。”他撕下一块馍馍扔到路边的一条野犬旁边,野犬也是饿极了,见到食物就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还没吃完,就口吐白沫,死了。   林仙儿目瞪口呆指着车夫道:“怎么他没事?”   李志常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她去吃面的时候,面汤里有解药。”   林仙儿道:“那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去吃面?”   李志常嘲笑道:“你若真去吃面,毒就下在面里了。”李志常心里想到这五毒童子确实有意思,回到现在他也没看出五毒童子的下毒手法,只是凭借冥冥中的感觉才避开毒物。   车夫就是再笨也听出来李志常他们招惹不好惹的人,陪笑道:“道爷,你看小的上有高堂下有妻儿的,你这趟浑水,小的不敢沾了,这钱你还是拿去。”   李志常阻止他还钱,轻声道:“算了,你走吧。”   车夫一听大喜,下了车要往回跑。李志常伸出一只手,出了一掌,掌力隔空击在车夫身上,车夫倒在地上,却是没气了。   林仙儿道:“你不是放他走,又怎么杀了他。”   李志常莫然道:“你不知道么,五毒童子要杀人的时候一般会连那人周围的人一起都给杀了,这车夫既然要走不出十丈就会死去,还不如死在我手上。”   林仙儿没有问李志常为什么不留下他,因为都见到这种事,车夫哪里还敢留下来,他只是个普通人,留下来反而是李志常的累赘。不过她觉得李志常不像是喜欢杀人的人,实在奇怪李志常为什么会动手杀他。   李志常目光变得幽邃,忽然道:“这马车也不能赶了,我们还是走路吧。”   林仙儿道:“没事,我觉得我还有力气赶车。”   李志常道:“走路吧,沿途还可以看看雪景。”   林仙儿暗自撇嘴,这荒郊野外,哪里有什么雪景好看。而且她心里埋怨道:死流氓,对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感兴趣,却对什么雪景感兴趣。她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这臭道士不会喜欢男人吧。林仙儿已经知道那次李志常不知用的什么邪法让她以为和他有了一夕之欢,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做。   幸好路不算远,林仙儿的轻功也不算差。她到底是假冒过梅花盗,虽然杀人是依仗自己的美色和暗器,不过底子总是还有的。   李志常他们走远之后,那倒在地上的车夫却是爬了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想到:刚才不是要走么,怎么突然就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却不知道李志常杀他是假,救他是真。看着这马车车夫也不敢起贪婪之心,想起今天遇到的怪事,还是赶紧回家为妙。   没到傍晚李志常和林仙儿已经来到离少室山不远处的小镇上,因为借着少林寺的光,这处小镇倒也繁华起来。走到长街之上,行人来来往往。突有一阵阵油煎饼的香气扑鼻而来,林仙儿已有十几个时辰水米未沾的人说来,这香气之美,竟是无法形容。   只见街角果然有些油煎饼的摊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买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葱蘸甜面酱就着热饼站在摊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个人也没有被毒死。   林仙儿道:“我总不信他有本事在这油饼里面下毒。”   李志常突然笑起来:“哎,这也是别人吃得我们吃不得。”   林仙儿听李志常一说也不敢去尝试,只是望着油饼吞口水。不过说实话,这几天虽然过得身不由己,但有李志常在身边,她却一点没有过去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过去她总怕从高高在上江湖第一美人得位置跌落下去,又变成那人见人踩的下人之女,所以一直算计,无所不用其极。这次在李志常身边多了许多危险,但是有李志常在她的心倒是踏实下来。 第二十六章 童子之死   突听一个孩子哭嚷着道:“我要吃饼……娘,我要吃饼。”他手上拿着个面馍馍,却不肯吃,盯着饼摊上的新鲜还冒着热气的油饼,又哭又闹。   饼摊旁的杂货店里就有个满身油腻的肥胖妇人走了出来,给了他一耳光,拎起他们的耳朵往杂货铺里拖,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死不了的小囚囊,有面饽饽给你们吃,已经是你们的造化了,还想吃油煎饼?等你那死鬼老子发了财再吃油煎饼吧。”   那孩子哭着道:“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饼了,我就要吃蛋炒饭。”   林仙儿听了,有些叹息,以前的她何尝不是想要穿漂亮的新衣服却被他爹责骂。这世上天生就不公平,那时的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过年有件新衣服穿罢了。   李志常看这小孩,若有所思,不经意间伸出手抓着林仙儿的手。这个角度恰好是那个小孩视线不能及到的地方。林仙儿只觉得李志常的手有些粗糙,她拉过李志常的手,李志常的手向来光滑如玉十分温润,绝不该是这般粗糙的感觉。   而且李志常拉她手时在她掌心里比划着一个字——换。林仙儿何等聪明,一下就知道李志常的心思。她忽然走上前去,抛了颗金豆子在饼摊上,将刚出锅的十几个油饼拿了就走。   后面等的人虽然生气,但瞧见她高贵明艳、出手豪阔,也不敢多话,只有在嘴里暗骂:“小娘皮。”但又舍不得把目光从林仙儿曼妙的身子上移开。   林仙儿将一叠油煎饼都捧到那两个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请你吃饼,你请我吃馍馍,好吗?”   周围人见她拿鲜热的油饼去换冷嗖嗖的馍馍十分惊讶,以为这位美貌的姑娘同情那小孩子。那孩子望着母亲,他母亲眉开眼笑,说道:“还不谢谢这位阿姨。”伸手就抢过这叠油饼,从里面想要抽出一张先咬一口。却见林仙儿冷哼一声,那肥胖妇人讪讪笑了下,拿出一张油饼给了孩子。   林仙儿柔声道:“小弟弟,来吃吧。”   那小孩子感激的看她一眼,把馍馍递给林仙儿,朝油饼咬了一口。林仙儿满足的一笑,拿着馍馍回到李志常身边,忍不住道:“李郎你果然聪明,五毒童子绝不可能先算准那孩子要吃油煎饼,又能算准我会用油饼换他的馍馍,能先在里面下了毒,所以这馍馍能吃对不对。”   李志常笑道:“那也多亏仙儿姑娘你有这么聪明,能这么快就理解我的意思。”   然后又朝那小孩嘿嘿一笑,高声:“不过这馍馍还是有毒,你说是也不是,五毒童子?”   那小孩子似乎没听明白李志常说什么,继续吃着油饼。   林仙儿诧异道:“你说这馍馍也有毒,那小孩子是五毒童子?”   李志常道:“不然你以为呢。”   林仙儿不明白道:“我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而且如果他是五毒童子刚才听了你的话怎么一点都不吃惊,还有你明知馍馍有毒还让我用油饼去换,这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道:“我说他是他自然是,就像我知道菜里面有毒那自然有毒一样。不过那油饼的确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林仙儿道:“什么礼物?”   李志常冷笑道:“要命的礼物?”   林仙儿道:“我明白了,你利用我在油饼里面下了毒?”她想起适才李志常握住她手沾了一些东西,而她拿油饼自然和手有了接触。   林仙儿疑问道:“不可能,那孩子母亲怎么没事?”   李志常道:“因为我根本没下毒。”   这时候那孩子抬起头来,他把面皮撕开,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蛋,这孩子正是五毒童子。那肥胖妇人惊吓到一边,道:“你不是兔崽子,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他被五毒童子的面目吓得瑟瑟发抖,腿脚酸软,瘫在一旁。   五毒童子发出最后的疑问,问道:“你到底在油饼里面下了什么?”他知道这绝不是毒,他身上的毒远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毒更可怕,没有毒能毒死他。   李志常还没有回答他,五毒童子惨叫一声,只听“嘶嘶”之声不绝于耳,五毒童子的身子已化为一摊黑色的血水。   李志常用真气从油饼摊引出一股火,往地上一烧,那血水被蒸发的干干净净。   离开的路上,林仙儿问道:“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东西。”   李志常道:“一种解药,可以解开他身上的一种毒。五毒童子身上有数十种毒交缠在一起,所以形成了百毒不侵的特异体质,但是我解开他身上的一种毒,就把他体内的平衡打破,他的身体遭到体内剧毒的反噬,最后死在自己的毒身上,可惜这一点他到死都不能明白。”   林仙儿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解毒,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体内有什么毒,还有你什么时候配的解药?”   李志常笑道:“你的问题真多,但是我有义务告诉你么。”   林仙儿思索一阵,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想知道我知道的对不对。”   李志常淡淡一声:“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不感兴趣。”   林仙儿心里暗骂道:“死流氓,臭道士,不是男人,没人性。”当然这些话她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的。   李志常之前一路上自然对五毒童子下的毒做了了解,他本来就有医术的底子,看了一遍怜花宝鉴后解毒用毒的本事也大涨。而后来他之所以要下马车步行就是要沿路寻找草药配出解药。至于他为何这么笃定五毒童子身上的毒一定有他之前下的毒,那就是真凭运气。幸好他赌对了,况且他既然识破对方乔装,赌错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五毒童子从来只会下毒,又不会救人,当然不会想到李志常下的是解药而不是毒。所以万法微妙,运用之道存乎一心。有时候屠刀能救人、医术同样也能杀人。   除去五毒童子后,李志常自然和林仙儿找了客栈好好吃一顿,并梳洗一番。 第二十七章 少林   少林寺位于河南省登封市嵩山五乳峰下,由于其座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的茂密丛林之中,故名“少林寺”。少林寺创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当时孝文帝为了安置他所敬仰的印度高僧跋陀尊者,在与都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少林寺。但真正使其扬名天下,千百年盛名不衰的原因是因为禅宗初祖达摩尊者在此面壁九年而悟道,达摩于佛道传播有大功德,在武学上也是数百年罕见的大宗师,少林寺传承达摩道统,在佛家其为禅宗祖庭,在江湖中亦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此刻李志常就和林仙儿沿青石阶而上,只见阶上积雪尽数被除去,看来大早便有僧人扫除积雪,以待远客。李志常步行在这山林之中,只觉山气入胸、心怀一畅,脚步加快,林仙儿紧紧跟上,不多时就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远远望去,只见红檐积雪,高耸人云,殿宇相连,也不知有几多重,气象之宏大,可称天下第一。   李志常缓缓开口:“终南李志常应心眉大师之约前来拜访贵寺。”他这一句话夹杂高深内力轻轻易易透过大门传入寺内。   寺内深处,一所庭院寂寂,雪在竹叶上融化。   竹林深处,又是间精雅的禅舍,从支撑着的窗子望进去,可以看到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他的神情是那么沉静,就像是已和这静寂的天地融为一体。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却目光炯炯,隆鼻如鹰,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权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门心湖大师对坐下棋的人,除了这位“百晓生”之外,只怕已寥寥无几。   这两人下棋时,天下只怕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中止,但听到“李志常”这名字,两人竟都不由自主长身而起。   百晓生道:“这厮没想到武功高明至此,难怪心眉大师遭他毒手。”   心湖还没有答话,只听外面一阵惊呼。有僧众大喝道:“无那道人,怎敢如此无礼私自闯入少林禁地?”   原来李志常说话间,身形一动已经进入寺内,他轻功之高当今天下已经少有人及得上,故而和他的声音一前一后相继来到寺内。至于林仙儿他便让她在寺外等着,此处佛门重地他为达摩易筋经而来,带一女眷总归不好。   心湖和百晓生推门而出,只见雪地下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道士被僧众围在中间,他身形宁定、气机圆融,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李志常笑道:“这就是少林的待客之道么?”   心湖方丈合掌道:“本来李道长前来贵寺我等自当扫榻相迎,只是有一件不明白的事需要檀越解释清楚。”   李志常道:“何事?”   百晓生冷笑道:“腊月十八你可曾见过心眉大师?”   李志常心下有些明白,可能是心眉出事了,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不屑于说谎,何况即使否认对方也不会相信,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道:“确实如此。”   百晓生道:“不知道你和心眉大师说了些什么事情。”   李志常道:“我说的是少林藏经失窃的真凶是谁。”他这时候却是没有直接说出是心宠和百晓生所为,空口白牙,对方也不会承认,反而叫他们有了防备。   百晓生哈哈一笑,道:“藏经失窃之事如何隐秘,你怎么知道,若不是心眉大师发现你和经书失窃有关,又怎么会惨遭你的毒手。”   冷风如刀,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但却凄凉的钟声。似乎连钟声都在质问李志常为何要加害心眉。   心湖大师道:“不管檀越是不是真凶,但你终归是我师弟生前最后一位见过的人,而保定城中高手岁多,能稳稳胜过我师弟的却寥寥可数,那几位都已经排除嫌疑,所以还望檀越给我等一个解释。”   李志常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的确没有杀害心眉。”   百晓生道:“我看你是无从辩解吧。”   李志常道:“我为何要辩解,我确实没有做过这件事,只怕真凶另有其人。”   这时少林首座排名最末的心宠大师道:“到了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嫁祸于旁人,可见全无悔改之心,看来今日贫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杀戒了。”他乃是半路出家,带艺投师的,未人山林前,人称“七巧书生”,而他正是盗取藏经之人,只是在场众人只有百晓生和李志常知晓这一点。他此刻急不可耐,正要灭掉李志常将事情定死。   李志常道:“你既然心中认定了我,那自然我说什么都不会听,久闻心湖大师明辨是非,可还愿意听贫道说上一句?”   心湖道:“檀越但说无妨。”   心宠还要怒骂,李志常淡淡扫了心宠一眼,他平时神华内敛,此刻神目生威盯了心宠一眼后,心宠不由心虚,到了口边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李志常道:“在下固然有加害心眉大师的本事,但要杀害心眉大师却也未必需要本事在他之上?”   心湖道:“你若说是下毒之类那绝对不可能,我等仔细探查过心眉师弟的法身分明是被凶手一掌击中要害,若非对方武学高明,怎么会让我师弟一掌都接不了。”   李志常道:“若是对方是心眉大师极为亲近之人呢?比如说心湖大师你和心眉大师谈话时突然突然运掌,心眉大师岂不是也接不了一掌。”   百晓生道:“你怕是不知道心眉大师和方丈数十年师兄弟的情谊吧。”   心湖合掌道:“老衲和心眉师弟相知五十载知根知底,若是老僧突施毒手,师弟确实无法阻挡,但是这种事贫僧的确毫无可能去做。”   李志常道:“大师胸襟果然开阔,只是大师不曾做,未必其他几位首座就没做。”   心湖沉声道:“难道檀越怀疑我几位师弟?还望檀越拿出证据来。” 第二十八章 快剑   只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生冷道:“他当然拿不出证据,因为证据在我这。”这道声音越来越近,偏偏在场的少林僧众连同百晓生在内都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他们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英俊的像雕塑的少年手上拿着一把铁片似的剑从竹林走过来,最可怕的是他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百晓生眼睛眯起来,似乎要好好瞧这个少年。他看见少年的剑却无端端想起李寻欢的飞刀。李寻欢的飞刀除了死人极少有人瞧见过,恰好他就是那为数不多的极少数人之一。少年的剑和小李飞刀毫无相似的地方,但百晓生知道有一点两者绝对是相通的,那就是快。百晓生心里叹道:“这又是一件天下间没人能有把握避开的兵器。”   心湖开口道:“不知施主是什么人,有什么证据?”   少年瞧着百晓生,忽然笑起来道:“听闻百晓生知晓天下事情,作出兵器谱更是将天下高手一网打尽,你可曾听过我的这把剑。”   百晓生道:“飞剑客的剑是江湖中近来最负盛名的一把剑,我何曾没听过?”   阿飞露齿笑道:“看来我果然出名了?”   然后阿飞道:“不知道我这把剑能在兵器谱上排上第几?”   百晓生道:“不好说?”   心湖大师极有涵养,阿飞没理他,他也不着怒。每一个江湖渴望成名的少年都想知道自己能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几,这在他看来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阿飞比别人更渴望成名,不成名他宁可死。   李志常道:“阿飞别来无恙,我竟想不到你会来这。”   阿飞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   只有心湖暗暗吃惊,这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瞧来还是旧识。但是从两人的对话来看,两位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年轻人关系似乎并不融洽。   李志常和阿飞关系好么,要知道他们只见过几面。阿飞对他的观感如何李志常确实无从知晓,但是阿飞绝不会伙同少林僧人一起害他。   阿飞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易筋经三个字赫然在周围人的目里。百晓生眼中透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贪婪。   心湖道:“这是本寺至宝不知道如何落在失主的手上,还望施主给我一个说法。”   阿飞将易筋经扔给心湖,冷声道:“这是我从这位大师房间找到的,你自己翻最后一页,心眉把害他的人的名字写在了经书最后一页上面。”   心湖急忙翻到最后一页。   李志常这时候突然对心宠厉声喝道:“其实心眉是被你杀的,这最后一页写的是你的名字是也不是?”他这声音中却是带了几分摄魂大法的内力。   心宠这时心里本来就忐忑不安,听到这话急道:“不可能,易筋经最后一页我分明已经撕去。”他这话一出众皆哗然。他这时也脑袋发晕,不知道刚才为什么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其实若是平时李志常的摄魂大法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诱他说出真相,只是他此时被一件件事情打乱了头脑,六神无主,方被李志常趁虚而入。   百晓生自然不清楚其中利害,心中暗骂心宠废物。   心湖大师长长叹了口气,朝李志常合十为礼。   李志常微微含笑,不再说话。   心宠一步步地后退,但心烛与心灯已阻住了他的去路,两人俱是面色凝重,峙立如山岳。   心湖道:“七师弟其实上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心宠急切道:“大师兄你要相信我,我刚只是一时脑袋发晕,才说出这话。这是他们故意陷害我的。”他到如今还想狡辩。   心湖大师不再相信他,黯然道:“单鹗,少林待你不薄,你为何今日做出这种事来?”   单鹗正是心宠的俗名,心湖如此唤他,无异已将之逐出门墙,不再承认他是少林佛门弟子。   单鹗汗出如浆,颤声道:“弟子也是逼不得已。”   他忽然扑倒在地,道:“但弟子也是受了他人指使,被他人所诱,才会一时糊涂。”   心湖大师厉声道:“你受了谁的指使?”   李志常道:“是谁指使我也能猜出一二分。”   百晓生接着道:“哦,在下也猜出几分。”   李志常道:“哦,那就让先生先说。”   心湖道:“先生指教。”   百晓生手指伸出来,忽然朝一个方向指到,说了一句:“就是他。”   众人听他的声音往那个方向瞧去,只见竹叶纷飞空无一人。一声响动忽地炸起。百晓生已经制住心湖大师。只见得心湖叹息道:“原来是你。”   李志常道:“其实我要说的幕后人物正是百晓生,只是我要早说出来你们也未必相信,现在你们信了吧。”百晓生道:“道长你是个明白人,可惜我看不透你。”   单鹗早已跃起,一手抄起了那部易筋经,站起来道:“他们现在是信了,不过晚了。”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狂妄道:“我们现在要走,你们谁敢来拦我,就别想要你们的掌门了。”   李志常忽然拦在他们出去的路,笑道:“你们少林寺的事我本来就不想管,这次我来只想见识一下达摩易筋经,你把它留下来,我就放你们走。”   百晓生微笑道:“不好意思,经书我们也要。”   单鹗道:“几位师兄麻烦把这个臭道士拦住,我们要下山了。”   几位少林首座怒不可支,只是顾忌心湖,不敢动手。   心湖道:“罢了罢了,你们不要顾忌我。”   百晓生笑道:“心湖方丈你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一下易筋经。”   他这话没说完,笑容便凝固住。只见剑光一闪,他的喉咙便中了一剑。百晓生一直以心湖大师为盾牌,他的咽喉就在心湖的咽喉旁,他的咽喉仅仅露出了一小半。   他的咽喉随时可避在心湖的咽喉之后。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出手。   但剑光一闪,比闪电更快的一闪,阿飞的剑已插入他的咽喉!   阿飞冷声道:“可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么。”   几位首座急忙过来护住心湖,心湖道:“快去捉那叛徒。”   李志常道:“不用捉了。”他脚下躺着一个人正是单鹗,显然是被李志常制住了穴道。李志常手上正拿着易筋经。   心湖道:“多谢施主为本寺除害,不过易筋经是本寺重宝,还望交还给本寺,敝寺上下感恩不尽。”   李志常道:“我已经说了我是为易筋经而来,你们听不明白么。” 第二十九章 拔不出的剑   心湖沉声道:“不知李道长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道:“我的意思是这本达摩易筋经我要了,够清楚了吧。”   心湖道:“够清楚了,但是如果施主执意如此,那我只好得罪了。”   这时候阿飞突然开口道:“你似乎忘了这本易筋经是我带来的,我不同意谁也不许带走它。”这时候心湖等人心里一喜,他们刚才都见识过阿飞的剑,那绝非人力所能躲开的一剑,若是阿飞和李志常作对,那他们留下李志常的把握就大多了。   李志常轻声笑道:“阿飞,我怎么会忘记这一点,但是我有一样东西,可令你心甘情愿的把易筋经让给我。”   阿飞睁开如猎鹰般的眼神,说道:“我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打动我,现在我想知道一件事。”   李志常道:“什么事?”   阿飞握紧铁片似的剑,一字一顿道:“比剑。”阿飞和李寻欢在一起的日子里,李寻欢说过他的剑恐怕不如李志常的剑,阿飞问道:难道李志常的剑比他更快?   李寻欢摇头道:不是,阿飞的剑也许是世界上最快的剑,但未必是世上最厉害的剑。   阿飞很难明白剑不是越快越好么,所以如果再次遇到李志常,他一定要看看这把比他更厉害的剑到底是什么剑。   李志常神情一凝,道:“此时不是比剑的好地方,你的剑法很厉害,可是还没到能够让我拔剑的地步。”   阿飞默然,话已说尽,不必再说。人生的尽头是死亡,话的尽头就是剑。   谁也没看见阿飞的剑是如何拔出的,甚至李志常也看不清阿飞拔剑的姿势是什么,剑已出便不再说话。剑就是最深刻的语言。   阿飞的意思很清楚,你不出剑就是死!   李志常出剑了么,不他没有出剑。   阿飞的剑已经迫杀空气,似乎停滞了时间。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这一剑的快,也没有任何一剑能够形容这一剑的决绝。天下任何的剑法都有变化,阿飞的剑没有变化。天下任何一派的剑法都离不开劈、刺、撩、扫、截、挂这六字,但阿飞的剑法只剩下了刺。   李志常也很吃惊,阿飞的剑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一点。武学招数总脱不开由简入繁、由繁入简的藩篱,但是阿飞的剑一看便知从来没有繁复的变化,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刺。这一刺他已经练习了不止千万遍,这一刺用出对手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中剑。这一剑此处天下间九成九的武林高手都很难避开,但是这一剑还不能够奈何李志常。   在剑锋快要触及到李志常的时候,李志常动了。他向后急跃,他退后的速度还要比阿飞的剑更快。李志常在这一刹那间退了三丈,阿飞的剑始终不离他的眉心。但是在阿飞最后剑气要在李志常眉心爆发的时候,李志常动了。   他轻轻的伸出手指,往阿飞的剑体上一弹。一阳指的指风落在阿飞的剑身上,一道铿然的金铁之声响彻在这禅院之中。两大江湖中最厉害的高手的交锋就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展开,而且就算是少林寺各院的首座也没有能够插手其中的本事,当然更没有插手的心思。少林寺历来高手辈出,但是绝没有一人能够达到阿飞和李志常的高度。   李志常的一阳指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练习,因此尽管他内力极为深厚也只把这一阳指练到三品,尚不及一灯这前无古人的二品境界。阿飞不止剑快,内力也不弱,李志常这霸道的一指并没有彻底弹开他的剑。   这时飞雪又落下来,落在了剑身上,落在了阿飞的浓眉上,落在了李志常白如飞雪的道袍上。阿飞又刺出一剑,这一剑比刚才还要快。穿透了飞雪,直挺挺又刺向李志常胸口。   李志常面色泰然,心如冰雪,天塌不惊。那飘落的飞雪竟然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吸力所束缚,很快在李志常的手上形成一道冰锥,在李志常手上这道冰锥就是无坚不摧的利器,针尖对麦芒,锥尖和剑锋相对。   冰屑爆开四散在周围,阿飞的剑已经停住。   他冷冷的眼神透露出不甘心,但还是说道:“我输了。”   对于一名真正的剑客,认输比死更可怕,不过阿飞仍旧坦然面对。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只有清楚地明白差距才能弥补差距,这是真理。   李志常道:“你没有动杀心,所以这不是你最强的一剑你大可不必沮丧。”   阿飞道:“输了就是输了。”他转身要走。   李志常道:“你先别走,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阿飞道:“你知道的,我是宁死也不愿意欠别人的。”   李志常道:“也许,这件东西比你的生命更值得你看重,它和沈浪有关。”   阿飞停顿住,本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转回来。眼中似乎有不为人察觉的湿意,他本是个比冰更冷的人,但此刻胸口却有道热血涌上来,他说道:“给我。”   李志常道:“拿去吧。”   阿飞接过李志常给来的物件,‘怜花宝鉴’四个字映入他的眼中,阿飞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开口道:“这的确比我的生命更重要,这是我欠你的,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把它还上,但愿你别在我还上这份人情的时候死了。”王怜花和沈浪的关系武林中无人不知,阿飞更比世上任何人更清楚他们的关系。阿飞现在真的对李志常很感激,但是欠别人的情他不会去说他会在该报答的时候报答,绝不会拖欠半分。少林寺的人是困不住李志常的,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而且现在他更迫切的是想看看怜花宝鉴里面到底有没有关于沈浪下落的线索。他本来是个非常有耐心能等待的人,只是这一次他一刻也不想等,所以他离开了,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离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阿飞的剑很快,但这时禅院中的少林寺僧众才见到阿飞的轻功却是不下于他的剑法。刚才阿飞一掠三丈,从守住院墙僧众的头顶上飞掠了过去,脚尖沾地,再次掠起。在这冰雪满院的地上,他竟还能施展“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少林僧人纵然眼高于顶,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他们不想追击,也不能追击,这里面还有一个大敌。 第三十章 罗汉大阵   李志常轻声道:“现在你们还要留我么?”   心湖大师合十,口宣一声佛号,叹息道:“李道长武功天下无敌,敝寺上下无人能及,不过易筋经是我寺根本,还望能交还我等。”   李志常道:“我若是不还呢?”   戒律院首座心树道:“那就恕我等不恭了。”   李志常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久闻少林寺执天下黑白两道之牛耳,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他嘿嘿了两声,其中言语之下却是包含不屑。   菩提院首座心灯道:“俗世虚名何足挂齿,施主神通造化易筋经于你不过是锦上添花,又何必为难我等。”   李志常忽然笑起来,幽幽道:“我便是为难了怎么样。”   心湖道:“今日李道长于我寺有大恩,本来易筋经与李道长一观也无妨,但李道长须得立个誓,永不外传经中内容。”   李志常道:“我从不发誓,我现在要走了,你们拦我么?”   达摩院首座心烛道:“诸弟子听令,即刻布下罗汉大阵。”   周围僧众齐声应道:“结罗汉大阵。”但见红衣闪动,灰影翻滚,但见百余名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散了开来。自魔教教主一战殁于少林寺之后,一百多年来,少林派从未在外人之前施展过,今日李志常未必及得上当年的魔教教主,但少林寺也不敢等闲视之,故而摆下罗汉大阵,力求稳妥。   李志常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天下没什么地方能够困住他,此刻还有余暇看这大阵布置。只数个呼吸,心湖、心灯、心烛、心树各自依次在东西南北四方领队,大阵一成将李志常围在核心。   李志常这百余人浑然一体,各有接应,在阵法衔接下,各自呼应,此起彼伏。李志常无论从哪一方面突围都要面临四面八方的攻击。   阵中心湖说道:“阁下武功了得,何苦非要与小寺为难。”他一字一顿,说话清清楚楚,足见内力深厚,不亏是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   李志常道:“为何非要说是我为难你们呢,贫道一入寺你等就冤枉于我,不知道是谁为难谁。”   心烛脾气爆裂,道:“动手吧。”   他已经从僧众手中接过一根长棍,在空中一挥,棍身破风,声音嗡嗡然长久不绝。百余僧众各挥长棍,披荡往来,登时激起一阵疾风,棍影遮天蔽日泼水不进,真是一只苍蝇也难钻过。   心灯道:“亮兵刃吧,我等不愿伤赤手空拳的人。”   李志常一声长啸道:“早想领教一下名传天下的罗汉大阵到底有何出奇之处,我就这一双肉掌,你们也未必能把我怎么样。”   突然间滴溜溜一个转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铁掌神功中一招“阴阳归一”,手掌掌力吞吐,猛地往右斜推出去。直对的棍僧等人棍合一背抵交左手,各自相联,齐出长棍,合众人之力挡了他这一招。李志常这路掌法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即使裘千仞复生也未必能把铁掌用到这个地步,只因为李志常内力已经龙虎相济、阴阳随意,是以他这一掌吐出的掌力固然极强,更厉害的还在后着的那一吞。十八名僧众奋力挡住了他那猛力一推,不料立时便有一股大力向前牵引,十八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一齐俯地摔倒,虽然立时跃起,但个个尘土满脸,无不大是羞愧。   心湖见他出手厉害,一招之间就将十八名僧众摔倒,不由得心惊无已,长啸一声,带动其他五个十八罗汉阵,重重叠叠的联在一起,料想李志常纵然掌力再强十倍,也决难双手推动九十人。   这些少林僧众放在江湖也算是高手,九十人联合起来有着不下于数百年的功力,人力有时而尽,李志常又不是真的神仙,自然没有一下子降服这么多人的力气。于是展开轻身功夫,在阵中钻来窜去,找寻空隙。他东奔西跃,引动阵法生变,只一盏茶时分,已经窥出阵中些许变化,但要破此阵也绝非易事。一来他已说过不用剑,二来阵法严谨无比,竟似没半点破绽;三来阵法变幻却快,纵有破绽,一时之间也难以把握良机。簌簌飞雪之中,但见棍影摇动,人影如潮,此来彼去,更无已时。再斗片刻,眼见阵势渐渐收紧,李志常虽然游刃有余,但是辗转腾挪的余地也越来越小。心湖等人心中暗喜。李志常突然一笑,说道:“罗汉大阵不过如此,各位大师注意了,且看我的手段。”少林僧众见他身法突然加快,一条白影在阵中有如星驰电闪,溶于漫天飞雪之中,几乎看不清他的所在,不禁头晕目眩,攻势登时呆滞。   忽地斜身窜跃,忽地闯入另一个十八罗汉阵,他这是窥准了其中一个破绽,两个呼吸内其他罗汉阵再也无法围上他。李志常右脚飞出,左手前探,一道牵引之力把一名棍僧的长棍朝其余十七人挥出去。十八根棍子相交,喀喇一响,另外十七根长棍都是从中断为两截而他牵引过来的长棍却是完好无恙。少林寺棍僧用的长棍都是一样材料,并无特异之处,只是他内劲运上了棍身,使对手十七根一齐震断。李志常心中暗道这月来,他的功力又有些许进境。   那十七个棍僧惊得脸如土色,只一呆间,旁边两个十八罗汉阵立时转上,执棍相护。   李志常见这三十六僧各以左手扶住身旁僧人右肩,三十六人的力气已联而为一,心想:“且试一试我的功力到底到了哪一步?”他正想全力出手,试探一下自身的极限,三十六的力气未必能高的过他,所以从刚才牵引的那名棍僧手上夺出长棍,一棍挥出,黏上了第三十六名僧人手中之棍。   那僧人急向里夺,那知手中长棍就似镶焊在铜鼎铁砧之中,竟是纹丝不动。其余三十五人各运功劲,要合三十六人之力将敌人的黏力化开。   李志常暗自冷笑:“正要引你们合力。” 第三十一章 仙魔之间   一察觉少林僧众的力道增加,李志常不惊不喜,低喝一声,右臂发力。手上那一条在这刹那间发出无名颤动,只听咯吱一声,三十五名少林僧众有二十名僧众长棍都断成两截,而剩下的十五名僧众的长棍尽皆脱手而出,一一插在雪地里,威风凛凛,但在少林僧众眼中看来却是莫大讽刺。   李志常知道自己功力足以折断三十六根长棍,但是还未到至精至纯的境界,故而剩下的十五条长棍被他泻出的力道震飞。   李志常嘿嘿一笑,说道:“还要拦我么。”   心湖这时见到李志常神技,心中大是惊骇,但是面上反而镇定下来,高声道:“李道长你走吧,今日之后我少林寺封山五年再不涉足江湖中事。”   心烛、心灯、心树急道:“大师兄,这可万万使不得,今日我等就是拼却往生极乐也不能让这厮安安稳稳的下山。”   心湖叹息道:“我等禅宗见心明性,痴迷武道本就落了下乘,这十几年来我身为方丈反而沉溺于如何扬我寺声威,反而疏于对众位师弟和诸弟子佛法修行的督促,少林名头越大,才引来心宠和百晓生的觊觎,即使这次李道长不动手,也会有别的人来,何必呢。”   僧众皆默然,无言以对。   他说话间李志常已经离去。   心湖心中还有没说出的话,既然上官金虹已经出山,他少林寺这几年正好削减声威避一避风头,少林寺今日镇寺之宝这事情恐怕不日就要传遍江湖,到那时众人自然会看低少林,加上今日之后封山,上官金虹再无可能来强攻少林,毕竟李志常可是一人独自击溃了少林寺数百年的声威。比起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少林,恐怕上官金虹对夺走达摩易筋经的李志常更有兴趣。这种移祸江东的事情心湖自然不会开口。   数百年来少林寺不是第一次低头,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少林新一代长成,重新执掌白道时又有谁会记得这段往事。   李志常知道心湖怎么想,他也配合了心湖的想法,这就是各取所需。李志常求的是名,心湖求的是利。李志常的名师名扬天下,心湖的利是保全少林,这本来就没有冲突。   林仙儿依旧在原地等李志常,李志常去时松林舞动,回时雨雪霏霏。在雪林之下,越发衬托出林仙儿的明丽动人。   林仙儿本来有机会逃走,但她没有走。   李志常道:“我给了你机会走,你为何不走。”   林仙儿道:“李郎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志常道:“先说假话吧。”   林仙儿道:“奴家舍不得走。”   李志常噗呲一笑,道:“那真话呢。”   林仙儿闪动明眸,露出皓齿,掩口一笑道:“奴家是真的舍不得走。”   李志常莞尔,道:“合着你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只说了两句空话。”   林仙儿道:“不,我知道李郎爱听这些话。”   李志常道:“既然如此,我要你做一件事。”   林仙儿道:“原来李郎喜欢在雪地里,其实恰巧人家也很喜欢在雪地里。”她粉面含羞,眉眼间又露出无限风情,若隐若现,欲拒还迎,不可方物。   李志常道:“你若要真心想跟随我,就收起这些本事,我之所以留你,倒不是因为你的美色。”   林仙儿正色道:“李郎有何吩咐,奴家一定会做到。”她这一番又正经起来,收起万种风情,变得十分严肃。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将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林仙儿便是深谙此道。   李志常却是任林仙儿如何变化都能淡然以对,他道:“我知道你一向很有钱,这次我要你在洛阳城修一座道观。”   林仙儿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道观。”   李志常道:“我只四个字,‘极尽奢华’。”   林仙儿没有问李志常为何要这么做,她知道有时候问的越少知道的越多。   李志常那日之后便和林仙儿分别,他转道来到终南山,这座山峰和他记忆中几乎没有差别,只是少了重阳宫,少了全真教,少了活死人墓。望山浩叹,他悠悠折返,去往洛阳的路上。   这一日晌午时分,天上十分阴沉,李志常随着大道而行,前面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生起炉火,里面熬着热汤,看着十分暖和,李志昌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但是却也不想继续走,便进去叫了碗汤,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连日来赶路而有些疲乏的精神。   这时候一声轻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只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老板给我们来两碗汤。”   只见一对祖孙悠然进来,外面天色阴沉,偶尔北风呼啸,但是这祖孙二人神情轻松,似乎出来郊游一般。   爷爷面容苍老,一双眼睛却是清明,孙女俏皮可爱,穿着一身红色小皮袄。李志昌瞧这打扮已经猜到这多半是孙小红祖孙二人。对于孙老头现在这个名义上的天下第一,李志常其实也好奇的很。但是他没有去仔细瞧二人,反而避开了视线。   孙小红带着笑道:“爷爷听说少林寺被一个人给挑了个翻天覆地连镇寺之宝都给人夺取。”这声音清脆而美,如黄莺出谷。这条路上江湖人士不少,其他座位的客人大多也是江湖中人。听见这等消息,都不免侧耳倾听。少林寺封山之举已经明传江湖,但是其中内幕倒是还没有传播开来。此刻眼见这祖孙似乎知道内幕,都十分好奇。   孙老头道:“这确实是武林中百年来罕见的大事。”   声音很苍老,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少女吃吃笑道:“爷爷往常不是说少林寺是天下第一大派,无人敢掠虎须么。”   孙老头道:“只因这个人不是人。”   少女道:“那是什么?”   孙老头似乎往李志常那边看了一眼,道:“能办到人力不能及的事,那就是仙佛的境界,所以这人可以算是神圣仙佛一流的人物。” 第三十二章 无情   说到这,孙老头眼中泛起奇异的光芒。真正的仙佛境界他似乎到过,似乎又没有到过。他这时候他抽起了旱烟,烟头上的光芒忽明忽暗。他口中吐出的烟圈却是一样大小。   今天注定是个不会平静的日子,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很整齐,若不是官兵,对方必然是纪律严明的江湖势力。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很快茶摊上的众人就看到远处清一色的黄衫一共五个人,都骑着高头骏马忽地顿住在茶摊边,扬起一地的灰尘。   其中四个黄衫人当先下马,守在茶摊口,给其中一个穿着杏黄色长衫的少年让出一条路。等少年进来,四个黄衫人才跟在身后。   黄衫少年背负着双手来到李志常的桌前,道:“你就是李志常。”   李志常望着少年,说道:“天下间也许有千千万万个李志常,不知道你找哪一个?”   黄衫少年道:“我找那个夺走达摩易筋经的李志常。”   李志常神色自若,说道:“那你说的就一定是我了。”   黄衫少年道:“好,那就是没找错人。”   他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筷子猛地激射而出,分毫不差向四面八方的客人射去。那些有武功的江湖中人全部一惊,忍不住出手裆下筷子,但是孙老头祖孙二人却是丝毫没有惊慌,那筷子刚好在要刺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失去后力落下来。黄衫少年这一手显示出极为高明的眼力和内功。   黄衫少年道:“按规矩做事。”   剩下四名黄衫人得令,道:“金钱帮做事,谁都不准轻举妄动。”   那些江湖中人本来极为愤慨黄衫人的嚣张跋扈,但一听到是金钱帮的,又不敢造次。四名黄衫人在地上画了一个几十个汤碗大小的圈。那些江湖中人乖乖的把脚放进圈子里,全都成了木头一般,四名黄衫人在这些人每人头顶上放上一枚金黄色的铜钱,齐声道:“金钱落地,人头就去。”   没有一个江湖中人敢搭话,生怕说话的时候把头上的铜钱落在地上。   十分诡异。   孙小红吃吃笑道:“爷爷,他们是要耍把戏么。”   黄衫少年冷冷道:“可这是要人命的把戏。”   这时候一个黑脸汉子不小心身体一动,头上的铜钱落了下来。顿时吓得瘫在地上,说道:“饶命啊。”   四名黄衫人中一个独眼龙走出来,不为所动。说道:“你还有什么愿望未了,我们可以帮你完成。”那人只不住的磕头。   李志常轻声笑道:“这也是你们金钱帮的规矩?”   黄衫少年冷声道:“不错,无论是谁被我们杀死之前我们都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这金钱帮的规矩果然厉害。   李志常叹息道:“命都没了,要愿望有什么用。”   那独眼龙指着黑面汉子道:“我数一二三,你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跪着的黑面汉子突然从地上出手,向独眼龙袭来。独眼龙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一遭,弹出右脚踢在这黑面汉子腰腹上,黑面汉子挨了这一脚,撞在另一个身旁的人上面。那人的铜钱自然也落在地上,吓得哭了起来。   黑面汉子口吐鲜血,已经爬不起来。   独眼龙欲要上前去杀死这人。孙老头没有动,李志常也没有动。   有人道:“慢着。”这时候进来一个黑衣人,他握着一把长剑,剑身通体黝黑。   独眼龙望着黑衣人道:“是你,郭嵩阳。”   郭嵩阳冷笑一声道:“燕双、飞没想到你做了上官金虹的走狗,你这种货色怎么也配和我同列兵器谱。”   燕双、飞道:“郭嵩阳,我早就想和你一较高低了,别人怕你,我燕双、飞却不怕你!”   他反手扯开了长衫,露出了前胸两排飞枪。   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日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李志常冷笑一声道:“你若是真能和他较量才是怪事。”   燕双、飞怒目而视,李志常置之不理。   郭嵩阳道:“出手吧,我怕你等会就没机会出手了。”   燕双、飞怒极,大喝一声,两排飞枪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中,漫天红缨就要向郭嵩阳刺去。但是郭嵩阳拔出了剑,那剑寒锋冷冽十分渗人。郭嵩阳已经拔出了剑,郭嵩阳的剑天下又有谁接得住。   燕双、飞倒了下去,他竟然不闪不避就中了一剑。也谁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躲开,他的眼神似乎不可置信。他不信有人比他出手更快,所以他没有夺,所以他死了,死的再不能死!   李志常低声道:“我就说,你要真能和他较量那就真有鬼了。”   黄衫少年没有关心寻欢的死活,他很冷,不是阿飞那种外冷内热,而是冷到了骨子里。他掏出一对子母刚环对着李志常道:“把达摩易筋经交给我,或者死。”   李志常道:“你是上官金虹的儿子上官飞吧,想必到这里来,你父亲不是这么交代你的。”   上官飞道:“无论什么交代,只要你死了,这都不重要。”   李志常道:“可惜你没这么大的本事。”李志常不知从哪拿出一只筷子,伸手向上官飞点了过去。   上官飞身形一动,动的很快。但这根筷子就是如影随形跟上他。劲风扑面而来,他相信只要被刺中,绝不比真的挨了一剑要差。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又是“叮”的一声,木屑飞出,钢环竟将筷子生生夹住。但是这普通竹条做的筷子居然没有断。   上官飞面如土色,刚才若这不是轻飘飘的筷子而是一把剑,他早就死了。他更不知道的是,李志常并没有出全力,只是随手一击。   李志常悠悠道:“你能挡住我这一下也不容易了,你走吧。”   上官飞不明白李志常为何要放他走,他掏出一封信,留在桌子上,头也不回走了。李志常知道他没有隐瞒踪迹,以上官金虹的势力自然很容易查到他的行踪。上官金虹敢让上官飞来见他,如果李志常拿上官飞来威胁他,说明李志常心里面已经怯了;如果李志常放回上官飞,但是上官金虹敢把亲生儿子拿来做赌注,这种无情的境界,反而侧面证明了他的强大。   所以李志常不用看也知道那封信是战书。   郭嵩阳道:“这封信,先不用看,你若既然相遇,就先就先交手吧。谁赢了,谁自然更有资格去跟上官金虹决一死战。” 第三十三章 是友是敌   李志常没有看信,目光迎上了郭嵩阳。嵩阳铁剑天下无敌,三十年间未逢敌手,此刻这个年轻道士会是他第一个敌手么。   郭嵩阳的人是一把剑,他的眼睛也是一把剑,他的目光就是一道剑气,可以斩断任何一切。李志常的目光触及了郭嵩阳的目光。在这无形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毫不相让。空气似乎都被他们的目光激起波荡。   李志常坐在那,空空蒙蒙,似乎在又似乎不存在,是活人却又没有任何生气。似静非静、似动非动,无可琢磨。   郭嵩阳站在那,就是一座山,一面倚天绝壁。威压之下,没有人敢和他抗衡。   那些刚死里逃生的江湖人都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一丝声响。郭嵩阳威震江湖数十载,几乎难遇敌手;李志常是近十年来江湖中崛起最快也是最厉害的年轻高手。   这二者相遇势必会引发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在场江湖中人都庆幸能有幸见证这一刻。   郭嵩阳向前踏了一步,李志常没有。他离李志常的距离已经不足两丈,在这个距离任何剑法有成的剑客都可以出手,但在旁人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因为这一步而近,反而更远了。这种空间上的落差让人几乎喷血。郭嵩阳明明一伸手就可以刺出快捷无比的一剑,担保没有任何人在这个距离能躲开他的剑,不过周围人看来他如果非要刺出这一剑,也绝对刺不到李志常身上。郭嵩阳果然没有出剑,因为他这一剑确实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他走遍天下从没遇到过对手,但是他知道也许今天他遇到了个真正的对手!   每个练武的人,武功练到巅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昔日东瀛白衣人在东海之滨发出来长叹——‘谁能赐我一败’,千古之下,犹有寂寞。此刻郭嵩阳遇到李志常就如同白衣人遇到紫衣侯一样,是充满喜悦的。   茫茫天地,无尽乾坤,此刻郭嵩阳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个李志常。   李志常开口了,说道:“你我决战,任何时候都行,唯独今天不行,因为你的剑我已经瞧见了,而我的剑你还没瞧过。”李志常更没有说郭嵩阳的剑已经出过,已经杀了人,他的杀气已经用掉一些,这不是他最好的状态。   郭嵩阳道:“就今天,今天最好。”郭嵩阳毫不相让。他的人就是他的剑,出没出过,别人见没见过,都不会有丝毫更改。   李志常道:“你这样让我,我心中有垢,心中有垢,我的剑势必然会缓,这不是我占便宜,而是你占便宜。”   郭嵩阳的剑已出,本来不会再收回,但是这一次,他收回了。说道:“好,你要等多久。”   李志常道:“就明晚,明晚月出潼关,你我相见。”   郭嵩阳道:“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这一个字。他已经转身离去,在这一天一夜里,他不会再见任何人,也不会再出现,更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明夜月初之时,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一战。当郭嵩阳再出现时就是他最完满的状态,剑上无尘、心中无垢!   月出潼关,谁死谁生?千百年后,谁能不死!   这一战绝不会在昔年那些名剑客决战的风、流之下。   李志常用自己心中有垢来劝郭嵩阳罢手,而郭嵩阳居然同意了。这种敌人间的情谊是世界上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   孙老头赞叹道:“郭嵩阳不愧是郭嵩阳,李志常也不愧是李志常。这种敌人间的肝胆相照,比朋友间的义薄云天更令人可歌可泣。”   李志常放声道:“不知天机老人还是天机老人么。”   他豁然站起身来,不太高,但也不矮,穿的道袍白如流云,静静瞧着孙老头。他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剑还在鞘里。正因为他的剑还没出鞘,所以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鞘。谁也不知道它会用什么方式出鞘。   孙老头把烟头向桌子磕了一磕,抖出了里面的烟灰,孙老头道:“我自然还是天机老人。”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谁也想不到名传天下的天机老人会出现在这。那些江湖中人很难想象这个其貌不扬,略带猥琐的老头就是天机老人。   李志常道:“请示出天机棒。”   天机老人道:“棒已出。”   李志常道:“在何处?”   天机老人道:“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岂不是说无所不至。到它该出现的时候它一定会出现,这样的武器谁有能挡得住。   李志常看了他一眼,说道:“哦,知道了。”   他走出茶摊,背后空门留给了天机老人,天机老人没有出手,天机棒也没有出现。他为什么不出手,李志常又为什么要走。这之间的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天机老人已经十多年没有动过手,他的武功越来越高,但他的自信越来越少。就在刚才李志常浑身都是致命的破绽,他反而没有任何勇气去尝试。别人都道他是不愿意背后袭击,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敢出手,显然李志常把他看透了,但是他还没有看透李志常。   李志常人在那里,剑在那里,人和剑也不是个整体,但他就是把握不住李志常的气机。或许对方是在唱空城计,但他不能赌。   有的人可以死,但绝不能输。天机老人是不能输的人,孙老头是不能死在现在的人,因为他死了孙小红怎么办。就是仙佛有了牵挂也会坠入无间,何况他还不是仙佛。   孙小红道:“爷爷你怎么不给这人一个教训。二叔还在满世界找他要回怜花宝鉴。”   孙老头的手摸着孙小红头道:“你二叔的事你什么时候这么上心了,他自己发出的誓言,就应该自己承担且让她去,明晚你就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他的人已经苍老,但他的手依然血肉饱满,不像是个老人的手。有这一双手无论用任何兵器都很厉害,但是它的主人已经失去了出手的信心。 第三十四章 在劫难逃   过了一会,江湖中人已经散去。那受了重伤的黑面汉子也已经被人抬走。孙老头和孙小红还在这里,他们没有走,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   孙小红看见一个人走过来,这人是个驼子。她惊喜道:“二叔。”   孙驼子的面貌和孙老头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他比在酒馆的时候更加神气了许多。任谁在一个地方搽了十几年桌子也什么精气神都没有了,但是这一两月出来后,他的精神已经逐渐恢复。他的手十分粗糙,但是坚韧有力。   他的大力鹰抓手本来就是天下至刚至强的功夫,搽了十几年桌子手劲就更加大了。但是这些功夫并不足以对付李志常。那一天李志常去兴云庄的时候,他并不在,这十几年来就那一天不在。而就在那一天,他这十几年来守护的东西就被人带走。本来他死都不会离开的,但那一次是个例外。   因为对王怜花的承诺,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亲人,这十几年从没有回过家,他甚至已经忘了兄弟姐妹的样子。   “小红,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五六岁,但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孙驼子喃喃道。   孙小红笑道:“但是我还记得二叔做的烟花可好看了。”   孙驼子目露柔色,轻声道:“等二叔这件事了却后,二叔天天给你做烟花放。”只是这话他自己也有些不相信,他还能活到那时候么。   孙驼子长长叹了口气,又面色复杂的看着孙老头道:“爹。”   孙老头吐了一口烟,眼中有些湿润,嘴上却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   孙驼子道:“爹,我……”   孙老头道:“我从没怪过你,我们这些人说过的话就是钉在墙上的钉子,绝不容许更改半分的。这次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承担,很好,不愧是我孙家的男儿。”   孙小红道:“可是爷爷,那臭道士的武功,二叔他只怕稍逊色一分。你就出手帮帮二叔嘛。”   她说一分其实还是抬举了孙驼子,大力鹰抓手固然驰名江湖,但是和李志常折中级数的高手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孙驼子道:“我知道我和那人差得远,但我未必就要和他作对。而且这次还是有希望的,不用你爷爷出手。”   孙小红有些惊讶道:“爷爷不出手,除了上官金虹,其他人要想对付那小子,太难了吧。”   孙驼子道:“但这次不同,这次要对付他们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普通的角色。我知道李志常刚才才离开,但是这次他就是昔年的香帅,也多半难以逃出生天,因为这次想要对付他的不是一个人。说实话这次要对付他的每一个人单独出来行走江湖,都要引出一场浩劫。”   孙小红道:“不知这次都有哪些厉害的角色。”   孙驼子道:“男的不说,先说女的,其中就有苗疆‘大欢喜女菩萨’和关外‘蓝蝎子’……”   孙小红心里有些吃惊,这两人任何一个人出现,恐怕都能令李志常头疼。   孙老头道:“大欢喜菩萨是五毒童子的干娘,蓝蝎子是青魔手伊哭的情人,因为百晓生不排女人,所以这两人并没有列在兵器谱上,这两人确实和李志常有不可化解的仇恨。”   孙驼子道:“是的,但这两人还未必是这次围攻李志常最厉害的两个人。”   孙小红好奇道:“难道还有更厉害的人,莫不是上官金虹亲自出手了。”   孙驼子冷笑道:“上官金虹何等自负,怎么会做出围攻的事情,不过这一次虽然来的不是上官金虹,但是他身旁最得力的助手却来了。”   孙小红道:“说完女的自然剩下都是男的,我猜一猜,二叔既然说了上官金虹的得力助手,那一定是近来和阿飞齐名的荆无命,还有一人自然是吕凤先。”   孙驼子轻声道:“你说的都对,但还漏掉一个人。”   孙老头缓缓道:“难道胡不归胡疯子也出现了。”   孙小红一惊道:“爷爷说过,天下间只有三个人的武功他看不透,就是李寻欢、李志常还有胡不归,看来这次这个臭道士确实在劫难逃了,这人虽然做的事有些可恶,但终究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   孙老头露出莫名神色道:“那也未必。”那小子的武功到底如何,他之前也没看出来,他还有多少本事孙老头也难以知晓。   孙驼子道:“这一次我一定要追回怜花宝鉴,至于是否要和那人为敌,倒是看他了。”他绝不会做出围攻李志常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去,这是追回莲花宝鉴的最好机会。他已经想好只要李志常答应物归原主,他愿意拼死创造出机会让李志常逃出去。他的武功固然远不及那些人,但是拼命下,却能为李志常创造出一份空隙。这一次他愿意用生命去弥补之前的过错,尽管那一次不是他的错。这些话他却没有必要对孙小红说。   孙老头倒是明白,但是劝阻的话却开不了口。   孙小红转着眼珠子,看看天色还有些早,若是要伏击李志常,对方多半会在傍晚的时候出手,那时候李志常差不多也快要到潼关,必定精神会有一些松懈。   她现在快点赶过去,还能提前找好位置,观摩一场惊世大战。孙老头严厉道:“不准去。”孙驼子深深看了祖孙二人一眼,然后离开,他走的很快,也很急,因为他要提前到那个地方。   孙小红看着孙驼子离去,急道:“二叔,你这么快就走了?”   孙驼子本就是来见祖孙最后一面,此刻心事了却,自然不愿意再多呆,怕到时忍不住。   孙小红抓着孙老头的手急道:“爷爷,你就让我去一次嘛。我怕二叔万一出了好歹。”   孙老头任她如何哀求,只是不许。孙小红突然道:“大哥、三哥你们怎么也来了?”   孙老头回过头一看,结果什么都没有。转过身子,孙小红已经走远了。孙老头知道孙小红在骗她,无奈的笑了一笑。   他握紧烟杆的手,却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 第三十五章 林铃铃   过了黄河要道风陵渡,潼关便在眼前。潼关雄踞三秦,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背靠华岳,乃是古今少有的雄关。此时至中条山南至潼关城皆被积雪覆盖。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当真是人间路止潼关险。   若是李志常进了这羊肠小道,莫说是数个武林高手,便是数十名精锐之士在两边峭壁之上,滚下巨石檑木也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候上官飞站在东城门上,旁边也站着个年纪和他相近的少年。上官飞已经极冷,但是旁边这个少年似乎更冷。冷得像什么,像亘古不变的冰山。   他的身材很高、很瘦,身上穿的衣服仿佛是金黄色的,长仅及膝,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剑!他脸上有三条刀疤,其中有一条特别深,特别长,正由他的发际直划到嘴角,使他看来仿佛总是带着种残酷而诡秘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但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既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这就是荆无命,天下间出手最快的人。   他在这里等谁,自然是等李志常。上官金虹虽然和李志常约战于明年中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这就是枭雄手段!上官金虹骄横不可一世,虽认为李志常足以和他一较长短,但仍旧要设置一道难题,若李志常今日活不过去,那自然万事休提。   此刻黄昏已至,李志常就算走得再慢,也足以到这个地方。但是他迟迟还未曾出现。金钱帮的消息绝不会出错,李志常是必然要经过这里的。可事实便是李志常还没有出现。上官飞虽然冷,但绝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次父亲将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荆无命,更让他心中焦躁。   好在在他耐心消磨殆尽的时候,他的手下上来了。一个独腿黄衫人,拄着一根金刚铁拐,从和地面敲击的声音来看,绝不下于六十斤。他这兵器叫做金刚铁拐,放眼江湖绝不会找到第二个比他兵器更重的人。他只有一只腿,但绝然没有人敢嘲笑他,那些嘲笑他的人,早就死了。诸葛刚外号横扫千军,兵器谱名列第九,即使上官飞贵为金钱帮少帮主,也得称呼一声诸葛先生。   荆无命没有什么变化。这天地间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让他变化,唯一可以驱使他的就是上官金虹。   上官飞沉声道:“诸葛先生,可是事情有变。”   诸葛刚道:“对,李志常不知怎么到了西门谯楼之上。”   上官飞失声道:“不可能,入潼关就这一条道,他如果过来,决然瞒不过我们,难道他是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的不成。”   李志常究竟用何等手段突破金钱帮的重重封锁到了潼关另一边,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自己。潼关西门谯楼百尺,危栏斜照,归鸿点点,落雁翩翩的壮美情景落入李志常眼中。   当真是:   迢遥北望俯群山,   满眼平铺霜雪环。   疑是蓬莱山上石,   移来一片拱岩关。   可惜此情此景无人浩叹,李志常深觉可惜。李志常旁边的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给他添了一杯茶道:“公子在叹息什么。”   李志常道:“我在叹息,这江山如此秀丽,谁又想到其间埋下多少白骨,我辈中人本该傲啸山林,似神仙般快活,可惜总是难以避免尘世的磕磕绊绊。今天本该修养精神静等郭兄的绝世神剑让我一饱眼福,却还得先打发一些跳梁小丑,真是扫兴。”   少女忽然笑道:“我不知道神仙快不快活,但是我看公子你就像神仙一般,别人都说公子你是喜怒无常的大魔头,无情又冷血,我倒觉得公子是个多情的人。”   李志常道:“你倒是第一个说我多情的人,你倒说说我是如何‘多情’法。”   少女咬着嘴唇道:“别人的多情无非是男女之爱、亲友之爱,但是公子却是对这天地万物似乎都很喜爱,并没有站在人的角度上来判一己好恶,像是那个庙里的菩萨。不对,有点像我小时候我乞讨的时候住过破庙里的一尊神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太乙救苦天尊,他无悲无喜,冷眼看众生,但是生灵有疾苦他也不会不管的。不过这尊神面色不亲切,所以也很少有人参拜。”   道家宗旨不以有为为喜,不以无为为怒,顺其自然却又顺应天性。   李志常一怔,缓缓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见识,林仙儿挑丫鬟的本事倒也真是不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有些伤心道:“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五年前小姐把我买下来了,所以我就姓林,小姐喜欢叫我‘铃铃’,所以我就叫做林铃铃……”   她吃吃地笑着,接着道:“林铃铃,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就像是个铃,别人摇一摇,我就‘林铃铃’地响,别人不摇,我就不能响。”   李志常这才知道她有这段心酸的往事,一个人连名字都没有,行动更不由自主,真是太可怜了。就像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弄到那处石室,又被放出到这个小说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有人安排好的剧本。   李志常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林铃铃惶恐道:“我不敢,这样小姐会打死我的。”李志常道:“为什么?”   林铃铃面色古怪道:“公子,你没看出么,小姐只怕是喜欢上你了。”   李志常轻声笑道:“你们小姐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么,她不会喜欢任何人,她眼中只有敌人和可利用的对象,只是总是利用别人的人也难免被别人利用。”   林铃铃道:“我还是不敢离开小姐。”   李志常道:“那么你是宁愿做别人的铃铛也不愿做我的铃铛了?”   林铃铃急忙道:“不是。”   李志常一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别说话了,第一个客人到了。”   这时候谯楼上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冷冷道:“你就是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自然是。”   女人冷声道:“很好,伊哭是我的男人,你杀了我的男人,你长得还不错,我很有兴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做我的男人,要么你被我杀死。” 第三十六章 蓝蝎子   这个女人的腰很细,胸脯也十分饱满。露出的皮肤不是晶莹剔透的那种,可是却充满野性和弹力。任何男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只会想到一件事,她也乐意做那件事。   她穿一身蓝色的紧身衣服,配上修长的身子和笔直的腿,可想而知恐怕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拒绝和她春风一度,除非对方根本不是男人。   可惜她是蓝蝎子!有毒的蝎子!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   蓝蝎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我找一个令我满意的男人有多困难,你杀了伊哭,我很不开心。你总得知道,当一个女人不开心起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都不会奇怪。”   然后她又眯着眼睛看着林铃铃柔声道:“你说是吧,小妹妹。”   林铃铃撇了撇嘴,没有理会她。   李志常目光悠远,淡淡道:“你更应该知道一个人若是本事不够,可怕的层度也很有限。”   蓝蝎子幽幽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本事不够。可惜我又舍不得杀你,唉。”   她又朝后面挥挥手道:“你过来。”   蓝蝎子后面跟上来一个人,这个人是个紫面少年,背负一把长枪,正是‘小霸王’杨承祖。蓝蝎子道:“这人外号小霸王,乃是杨家枪嫡系传人。”   李志常盯着他道:“‘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听说你已经得了杨家枪的真义,是杨家历代来都少有的高手。”   连李志常这等近来江湖中风头最盛的高手都听过他,杨承祖不禁有些得意,挺直了腰杆。   蓝蝎子笑道:“没想到你还名气不小,不过他虽然厉害,在我手上连一招也走不过的。”   李志常不置可否,说道:“杨家家教森严,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也是不容易。”   蓝蝎子道:“可不是我钓上他,而是他钓上我,这小子年纪虽轻,诱惑女人的本事可不赖。你说是吧?”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杨承祖说的。   杨承祖脸色有些尴尬。   “毒娘子胡媚也是江湖少有的美人,对人从不假以辞色,却被这小子得了手,可惜她还是比不上我蓝蝎子,你说对吧,我的‘小霸王’。”蓝蝎子柔声道。   杨承祖不敢反驳。其实杨承祖和胡媚被金钱帮追杀,要不是遇到蓝蝎子,他早被金钱帮人乱刀分尸。天下间敢从金钱帮虎口救人的不多,但蓝蝎子绝对算其中一个。   林铃铃冷声道:“你的废话可真多。”   蓝蝎子轻笑道:“我自然要多说几句,因为他等会就要死了。”   林铃铃奇怪道:“为什么,难道他得了绝症,就算得了绝症,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   李志常手指轻叩桌面道:“只因为他做了蓝蝎子的男人,林铃铃你可知道蝎子这种动物。”   林铃铃道:“自然知道,北方蝎子很多的,我小时候还被蝎子蜇过。”   李志常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母蝎子却有种奇怪的特点。”   林铃铃好奇道:“有什么特点,我怎么不知道。”   李志常可怜的看着杨承祖说道:“母蝎子和公蝎子交配之后,一定要将公蝎子吃掉才过瘾。”   杨承祖脸色发紧对着身边的蓝蝎子道:“你要杀我,可你不是蝎子啊。”   蓝蝎子娇笑道:“我怎么不是蝎子,我都说了我叫蓝蝎子。”   在她回这句话的时候,一把长枪向她的细腰刺过来,他对她的身体很熟悉,知道她的腰部远比其她部位更为柔软。他这一枪用了十足的力气,他这一枪很快,他们距离也很近,更重要的是她这一枪用出的时候蓝蝎子还在说话。说话的时候更不免分神,对于高手来说,这个分神足以致命。   林铃铃还没反应过来,李志常更没有动。蓝蝎子的笑容还在绽放。她绝没有可能躲过这一击。   生死就在刹那,刹那就分生死。   果然有一个人倒下了,倒下的不是蓝蝎子而是杨承祖。他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咽喉上多了两点鲜红的血迹,正宛如被蝎子蜇过了一样。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失手的。他的枪还在手上,蓝蝎子似乎动也没动过,还在原地,但是那一枪怎么就刺空了。   李志常看得很清楚,蓝蝎子刚才腰部一扭,避开了这一枪,同时快速出手,对杨承祖的咽喉一击致命。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所以在别人眼中看来她仿佛从来没动过。   蓝蝎子充满爱怜的眼神望着杨承祖道:“早说了,你连我一招也躲不开,你这又是何必呢。”她轻轻的用手拂过杨承祖的面庞,合上了他那还未瞑目的眼睛。   接着又朝李志常笑道:“我这点本事能被你瞧在眼里么?”   李志常拍拍双掌,赞叹道:“苗疆的神秘体术能被你练到这个境界,只怕数百年都未必能再出一个和你比肩的。百晓生若是把你排进兵器谱,青魔手至少得退到第十。只是你这点本事在我看来却还是不够的。”   蓝蝎子道:“那你要怎么才跟我走,你总不可能现在就要和我上、床吧,只是这小妹妹身子骨太干,不然三个人玩一定很有意思。”   林铃铃瞪了她一眼。   李志常噗呲一笑,开口道:“你们苗女难道都这么开放。”   蓝蝎子轻笑道:“你要知道,我只对有本事的男人感兴趣,你放心我决不会吃了你的,像小霸王这种,我只是路上随便玩玩,对于你我可是真心的。”   李志常道:“你不怪我杀了青魔手,我们可是才第一次见面。”   蓝蝎子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一见倾心么。”   这时楼下有人开口道:“恐怕你还没有那命好好和你的情郎在一起,蓝蝎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等来人说完最后一个‘期’字,楼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个大胖子,绝对手脚灵活的大胖子。   李志常刚才听到他第一个字的时候他还在楼下,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楼上,面不红,气不喘。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肉丘。   这个胖子面色白净,脸很圆,手脚粗大。但是蓝蝎子并没有小看他。   蓝蝎子冷声道:“不知阁下是谁?居然敢来招惹老娘。”   那胖子傲然道:“我姓唐,蜀中唐门的唐。”   蓝蝎子脸色一变,天下间用毒的人没人没听过唐门两个字,这是武林中最为神秘的一个家族。从来没人知道唐门的确切位置,只知道唐门的人要杀你,绝对防不甚防。 第三十七章 阴谋   蓝蝎子冷笑道:“唐门,真是好大的威风,就是你们唐家堡唐大公子来了,也未必敢惹到我蓝蝎子,不知你算老几。”唐门势力神秘,但是蓝蝎子也未必怕他们,只是唐门向来团结,惹到一个,杀了一个后面又来一个,实在是令人烦不胜烦。   那胖子道:“这回可是你先惹到我手上的,上月初十你在长安城杀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是也不是?”   蓝蝎子道:“我杀过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是哪个,就算是我杀的那又如何。”   胖子咬牙切齿恨声道:“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说我该不该找你报仇。”   蓝蝎子咯咯笑道:“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人家最喜欢情种了,可惜我已经喜欢上他,倒是不能找你了。”她指着李志常娇笑道。   林铃铃道:“你个死女人,我家公子怎么会看上你。”   蓝蝎子挺了挺坚挺的胸脯,对林铃铃不屑道:“难道他不要我,会要你这个小排骨。”她这句话把林铃铃气得不轻,她本来小时候就营养不良,所以现在有些该发育的地方还不突显,但论模样确实不差,不然林仙儿也不会买下她。   胖子冷哼一声道:“少说废话,记住杀你的人叫唐歆,待会到了地府,阎王问你怎么死的,可别答不上来仇人的名字。”   他解开长衫,露出里面的劲装,摸出一双鱼皮手套戴上,鱼皮手套露出惨碧色的光芒,映在他白净的脸上,他的脸也变得惨碧。他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已经练过千百回,如果敌人趁他戴手套的时候杀过来,必然会遭受不可预测的杀招。   唐门之人一身都是暗器,你永远不知道真正致命的东西在哪里,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蓝蝎子不说话了,面色沉静,不发一言。夕阳照进谯楼,李志常凝望远山,似乎毫不在意里面两大高手的决斗。这两大高手的决斗前的气氛压迫绝对会时楼中的人胸闷不已,林铃铃已经变得有点神色恹恹,不过她退到李志常身后,又马上觉得呼吸顺畅,丝毫不受影响。   胖子动了,他的暗器也动了,唐门子弟的可怕不但在于他们的毒药厉害,也在于他们出手很快。这一刹那间的出手,绝没有人看清。他很胖,如果普通人胖到他这地步,一定很迟钝,但他远比世界任何一个瘦子或许都灵活。而且肥胖的人,爆发力都不差,他这番出手,犹如九天雷霆,绝没有人挡得住。   更可怕的是他这次出手,对着的不是蓝蝎子,而是李志常。他的仇人不是蓝蝎子么,杀妻之仇不共戴天,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漫空的毒砂在夕阳之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的这一次出手的角度选的十分恰当,连光线的反射都计算到了。越是这样,越显得这次偷袭的可怕。   漫空光芒向李志常扑杀过来,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在这光芒后面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厉害的杀招。这一招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天下间绝没有任何人能躲开。蓝蝎子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她的脚连动都没动。   李志常真的就挡不住这次偷袭么,一个几乎无敌于当世的绝世高手,难道今天就要陨落。在这团光芒要扑杀到李志常身上的时候,李志常手一动,剑光也一动。没人能够形容这一剑的璀璨,没人能看到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更没人知道这一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人们只能知道这一剑出后漫天的光芒消失了,唐歆还保持着出手的姿势,动也没动,但是双手垂落,他的两肩流出鲜血,琵琶骨已经被洞穿。   唐门暗器的厉害功夫,他之后再也别想用出来了,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他笑了,似乎得到了解脱,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志常叹息道:“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唐门弟子,你要知道我曾经得到过怜花宝鉴,当今世上未必在有人比我更清楚各门用毒名家出手的特点。”   唐歆的泪花中似乎包含着感激,说道:“对,我的确是假冒的唐门弟子,从开始就没骗的了你。”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出来。   李志常忽然说了一句:“我都知道了。”他知道了什么,他没说出来。   但是唐歆懂了,于是他闭口。然后他缓缓倒下。这下子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他虽然双手已废,但要震断自己的心脉却也不难。他到底是谁,也无人知晓了,唐歆这个名字也未必是他真的名字。刚才的出手他也是真的全力出手,如果李志常挡不住,那的确只有死。   但是有一点李志常清楚,这胖子唐歆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唐门弟子,李志常已经精通了怜花宝鉴,如果不是唐门弟子,李志常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不过李志常更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蓝蝎子一向在湘西活动,怎么会突然跑到关中长安城,更何况蓝蝎子杀了无数男人,却从没有杀过女人。这些都是疑点,也都是这个人吐露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帮助李志常,只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下去了,他的确已经受过太多的折磨,活着更是对他的一种惩罚。所以李志常成全了他,废了他的双手,让他可以有体面的理由死在自己手上。   李志常说他不是唐门弟子,就不是唐门弟子,这一点绝对毋容置疑,至少在李志常被人击败之前是真理。江湖终归是强者才有话语权,谁的拳头最厉害,谁的道理也就最大。李志常对着蓝蝎子道:“看得出来你知道他是谁派来的。”   蓝蝎子说道:“我不仅知道他是谁派来的,而且这个计划出来时,我就在当场。”   李志常道:“也对,没有你这么一个高手在旁边牵动我的心神,偷袭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他应该是大欢喜菩萨的男面首吧,大欢喜菩萨虽然厉害,但是脑袋并没有这么好使,出这主意的一定另有旁人才是。”   蓝蝎子鼓掌道:“看来你不仅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更是一个聪明的男人,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不过你猜一猜到底是谁出的这主意。”   李志常道:“我招惹的人不算少,不过真有这份谋略的只有龙啸云。”   蓝蝎子道:“聪明,可是你为什么不猜是上官金虹?”   李志常悠悠长叹道:“他那种人怎么会和别人合作,‘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才是上官金虹这种人的手段啊,要不然他也不配做我李志常的对手。” 第三十八章 败   上官金虹如果知道李志常这样评价他一定会很欣慰,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事。自从十五年前和上官金虹一别后,孙老头就再也没见过上官金虹。这次他见到了他,孙老头刚才之所以让孙小红走,就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上官金虹。   尽管孙老头的恐惧之心并没有消除,但是他确实具有天下第一的实力。所以他感觉到了上官金虹的杀意,他已经避开上官金虹十五年了,这一次是个了断的时候。上官金虹戴着斗笠木立在远处,身旁没有荆无命。如果荆无命在,这一架打架根本不用打就能知道结果。天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他们两人的联手,即使李志常也不例外。荆无命可以说不懂武功,但是他会杀人,一个只会杀人的人你再怎么高估他的厉害也不为过。   北风吹来,茶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老者。旁边的驿道因为天色欲暮,行人就更少了。孙老头从身上的烟袋里面取出烟叶,搓了搓,每一粒烟叶都是一般大小。烟叶装入烟斗,他取出镰刀、火石,敲出火光,点燃了烟。   在这火光飞出的时刻,上官金虹动了一步。他如果不动,就像沉默的巨峰,他一动就像一座泰山压下来。风也不再起,似乎四周的空气已经被他凝固。   孙老头抬起头看到了上官金虹的眼睛,这是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神光湛湛。内力到了返璞归真后,是神华内敛,让人看不出深浅,但是上官金虹并没有收敛自己的神华。他的强大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能清楚,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威势。   如果李寻欢是行走在人间的圣者,李志常是游戏红尘的谪仙,那么上官金虹就是屹立在大地的帝王。   直到现在孙老头才正面感触到上官金虹的内功已经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上官金虹开口了,他的声音远比金刚石更加坚硬,他说道:“今天终于见到了老先生,我很高兴。”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孙老头吸出一口烟,身前三尺烟雾缭绕,浓久不散,已成实质。如果有人说普通的烟雾能够杀人一定没人相信,不过上官金虹知道这烟雾确实能杀人。   孙老头说道:“你我相见总有一个人要死去,又有何能够高兴的。”   上官金虹叹息一声:“可惜死的不是我,你这一死这世上我又少了一个对手。”   孙老头没有回答,他用卷纸和烟叶做了一根烟,拇指微微弯曲,食指和中指夹住烟棒,示意道:“抽烟么。”   上官金虹伸出了手,接过烟棒,他的大拇指和小指捏住烟棒,其余指头伸开,用这种怪异姿势去接孙老头的烟头点烟。孙老头烟头反转,就要向他递过来,似乎不用让他伸手,亲自给他点烟。   上官金虹中指一弹,孙老头递过来的烟头又一反转,似乎在躲避什么。这两人你来我往,这一根烟却是怎么都没点起来。倒是孙老头的烟斗上的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蕴含着奇异的节奏。后来孙老头的旱烟越来越亮,亮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周身的烟雾也越来越少,上官金虹在烟雾中的身形也越来越清晰。当最后一点烟雾散尽,上官金虹的面孔也清晰的露出来,一道长长的火光如同彗星的尾巴喷出来,往上官金虹面前烧去,但是刚好要到上官金虹面前时,火光熄灭了。   刚才两人之间其实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两人极为精深的内力和无迹可寻的招式就在这方寸之间展开。   孙老头现在额头布满细汗,刚才就差那么一点。如果那道火光再长一点,上官金虹就输了,可是就那么一点。   孙老头知道自己已经用出全力,火光不能至非力不足,而是心气不够。武功到了这一步,一招一式都是精气神的凝聚,差一点就是天渊之别。   孙老头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杀了我。”   上官金虹目光看着茶摊上的门柱,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字,一个‘剑’字,孙老头随着上官金虹的目光也看到了这个字,他竟然不知道这个字何时刻上去的。这个‘剑’字极浅若不是集中目力,绝对难以察觉,但是就是刚才上官金虹全力已赴时,就正好看到这个字,所以心神出现一丝缝隙,未尽全功。能留下如此剑意的人天下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郭嵩阳,一个是李志常,恰好先前两人都来过这,剑意不可怕,可怕的是留这道剑意的心思。   上官金虹才让上官飞送了战书给李志常,没有人能料到他就在附近,更没人料到他要对付的不只是李志常,更是要先对付天机老人。但是这个‘剑’字主人,却似乎窥破了上官金虹的心思。似乎要凭借这个字强行在上官金虹无懈可击的心神留下破绽,两人还未曾见面,战斗已经开始。   上官金虹缓声道:“虽然有人帮了你一把,但是你还是输了。”他句话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战胜兵器谱排行第一的天机老人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喜悦。   孙老头道:“我的确是输了,但你也遇到了真正的对手。这一道剑意,已经足以让你深刻认识到他有多么可怕了吧。”   上官金虹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不代表无话可说,因为他实在没有必要回答失败了的人问题。现在孙老头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孙老头不再说话,他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这也是他这一身第一次遇到败绩,失败的滋味确实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好在他现在抛去了这个包袱,他可以坦然面对今后的生活。   上官金虹这时候开口了,淡淡道:“你已经败过一次,现在不再害怕失败了吧,终于不用担心被人追赶上来,是不是心里很轻松。”   孙老头道:“确实很轻松。”   上官金虹冷声道:“好,我这就送你上路。”   孙老头道:“你动手吧,我相信你很快也会有这一天。”   上官金虹漠然道:“上官金虹不会输。”   夕阳已经落下,老人也已经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夜幕降临下来,无穷的杀机就在这无尽夜色中隐匿。 第三十九章 厉害的剑法   李志常忽然道:“我们现在还是敌人么?”   蓝蝎子轻笑道:“你若是做我的男人,连我的人都是你的,又怎么会与你为敌?”   李志常轻声道:“可惜我不愿意的事,别人是无法勉强我的。”   “其实人家是嫌弃你又老又丑,你又何必死缠烂打。”这时候楼下又上来一个人,这个人不高也不矮,面容粗狂,胡渣青碧,一身灰色袍子许久都没洗过,头发乱糟糟的,活脱脱一个流浪汉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一口竹剑,青黄色的竹剑!   蓝蝎子气道:“胡疯子你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老娘现在就宰了你。”   胡不归嘿嘿一声,笑道:“不就是说句实话么,你本来年纪也不小了,何必那么生气,岂不知女人越是生气老得越快。”   蓝蝎子知道胡不归这人说话毫无分寸,做人疯疯癫癫,也懒得跟他计较。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人剑法厉害的紧,蓝蝎子自忖未必能对付他。   李志常没有看胡不归的脸,而是在观察的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不长,凡是练过剑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手,实在不是拿剑的手。胡不归似乎也知道他的手不适合用剑,所以用的是像玩具一样的竹剑,这种剑的剑身很轻,剑柄也不宽,恰好能让他紧紧握住剑,只不过另一方面竹剑剑身很飘,无论用什么剑法,威力都会大打折扣。   但是李志常知道无论是谁敢用竹剑做武器,并且在江湖中混了许多年还没有死去,那一定有非凡的才能。这样的人哪怕是个疯子,也不能小瞧他。   李志常似乎已经不耐烦,懒洋洋开口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胡不归一惊,这人果然厉害。他和蓝蝎子本来就没有配合过,如果两个人一起上,势必会对自身的出手产生影响,反而会露出不可预知的破绽。但是对方也太托大了,两个高手就算之前没有配合,所发挥的能力也绝不止一个人单独出手那么简单。   蓝蝎子已经见过李志常刚才那一剑,因为见过,所以心中才会恐惧。她一直不肯出手,是因为实在没把握挡住对方神鬼莫测的剑法。   李志常轻叩桌面,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口道:“都不愿出手么,我想早早把你们打发了,今天的客人可不止你们一个。”他五指微微弯曲,掌心虚空,他身子一动,动的无比快,转眼间已经来到两人面前,一股强大的吸力在他掌心凭空而起,好一招九阴神爪,即使创出这招的黄棠复生也不过如此。   胡不归和蓝蝎子只觉得这一爪之下无可退避,自身内力居然有脱体而出的趋势,大惊道:“你居然会明玉神功么?”传说武林中有一个神秘的门派,名字叫做移花宫,移花宫一门神秘莫测的武功叫做明玉功,明玉功练到高深处,自身会产生一道强大的吸力,把对手的内功吸走。李志常这一招竟然有了这种神功的一些特点,却是让见多识广的胡不归心头吃惊。   如果对方真的练成了明玉功,胡不归只怕转头就走,但是很明显李志常这一招只是具有了明玉功的一些特质,远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胡不归还没有拔剑,蓝蝎子已经出手。一道阴影从她身上忽地飞出来,李志常这下子确实看到对方的武器居然长得跟蝎尾一样,上面锋利的倒钩刺在他眼中十分渗人,这道蝎尾朝着他喉咙咬过来。上面附着蓝蝎子的内力,即使李志常外功十分厉害,被这蝎尾咬住,恐怕也要吃一番苦头。李志常在这时候做了什么,他手掌反转,往自身一抓,竟然让这一双血肉做的手去抓对方的兵器。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对方的蝎尾状兵器,竟然生生被李志常捏碎,难道他的手比对方的兵器更加坚硬,当然不是。   因为刚才那一抓,他的手上已经布满罡气,罡气流转下竟然生生将对方的蝎尾兵器绞得粉碎,只是对方的兵器不知道使用什么材质做的,居然有破除罡气的奇效,在他粉碎兵器的同时,手掌还是被轻轻蛰了一下。这一下居然奇痛无比,李志常这时候突然想到西游记有一回,说的是如来佛祖被蝎子精蛰了一下,不坏金身都感觉到了剧痛,他这时候身体还没到金钟罩最高境界‘不坏金身’的层次,但也差不了多远,但也让手掌在罡气防护下还被这小小倒钩刺弄得疼痛,可见蓝蝎子凭这一手,横行天下确实不算难事。   容不得李志常消除疼痛,一把竹剑已经向他刺来。对方的剑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妙到毫巅。李志常见识过不少高明的剑招,桃花岛主的落英神剑、古墓派素女剑法、或者他自己优化后的哀牢山三十六剑都是天下顶尖的剑法,其中的妙招更是数不胜数,但是都不及这招剑法厉害。这一招不知名的剑法居然没有了破绽,这就是这招剑法的厉害之处。   常人练剑或多或少剑法中都会有一些致命的破绽,所以许多剑法中会有许多虚招,将破绽掩盖下来,高明者如落英神剑忽虚忽实、真中藏假、假中藏真,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定,那已经可以算是上乘剑法。但是胡不归这一招别人用出当然会有破绽,但是他自己用刚好让自身身体的长处掩盖住剑法的短处,人与剑相互呼应,他这般用剑却是世上从没有过的用剑法子,剑在他手上不再是剑,仿佛成了一个心灵相通的伙伴。   剑招运转如意,没有半分滞碍。他这一招之下居然给李志常逼退了三步。李志常不甚欢喜,当年剑魔独孤求败打遍天下无敌手,没人能逼他回守一剑,诚为毕生憾事,如今李志常仿佛独孤求败当年,今日有幸得见如此剑法,心中欢喜之意不尽,大笑道:“真是好剑法,今日得见如此剑法,当真是不枉此生。”   胡不归心头惊讶,他用出这一招,以往都是一招制敌,但是李志常连退三步,虽然稍稍落入下风,却没有到绝对下风,仍有反击之力。   又过了三招,李志常左避右退、忽来忽往,胡不归的竹剑仍旧没有建功。他看对方虽然没有还手,但是李志常仪态从容,没有丝毫吃力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不禁暗暗钦服。   岂不知李志常见对方剑法越来越精妙,七分的功力已经用到了八分,说不定到最后要用出十成的功力才能把对方拿下来,不过他见了这一番别开生面的剑法,心中也不急,妙招如同美酒,需要细细体会才能领会到其间的妙处。 第四十章 三根指头   蓝蝎子这才明白李志常的厉害之处,绝非她一个人可以对付。同时胡不归那精微妙绝的剑法更让她深深震惊,她虽然是个女子之身,心中自有豪气,视天下男子为敝履,此刻心中却生出了挫败感。无论是李志常还是胡不归,都让她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蓝蝎子感叹道:“今日的江湖再无我争雄的余地。”再不管二者比试的结果。   又过了十招,胡不归剑法突然一变,若说先前胡不归的剑招仿若飞仙,此时的招式就只能说粗鄙不堪。此刻李志常只需要随手一击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但是李志常没有这么做,尽管对对方行为大惑不解,却还是退在一边道:“胡兄你这是何意?”他却是佩服胡不归剑招精妙,也不管对方是敌非友,以礼相待。   胡不归也收回了竹剑,打开了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我用剑就像作诗,灵感来了自然妙招源源而出,刚才意兴已尽,我这老伙计可和我配合不起来了,你现在要杀我只需伸伸手指头就行。”他浑然不把自己生死为意,直接说出自身缺陷。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看来胡兄你这是‘妙招本天成,随手偶得之’。我杀了胡兄只怕这般奇妙的剑招后世再不得见,那就太过可惜,胡兄自去吧。”   胡不归道:“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不怕死,就怕欠了别人的。当年龙啸云他师傅对我有大恩,如今龙啸云找到我,这份情我是一定要还,瞧来我的确没有拿下你的本事,只好如此了。”他伸出左手,按住右肩。猛力一捏,只听得骨头一阵脆响。   李志常悚然动容,叹道:“胡兄真是叫我大吃一惊。”   他尽管捏碎了自己的肩胛骨,仍旧面不改色,哈哈大笑道:“这下算是交代了这段因果,李兄道家高人怎不知我心中畅快。”   “‘半俗半雅半疯癫,似痴似狂似无常’,胡兄当是我辈中人,却是兄弟我小瞧了。”一句话甫毕,虚空一抓,一股气流激动起来,胡不归身上的酒葫芦竟然飞了起来,跃入李志常手中。李志常喝了一口,叹一声:“好酒。”   胡不归道:“擒龙、控鹤,原来世界上真有人练成这般奇功。”   李志常似乎不怎么在意,说道:“这种功夫用来对付死物还可以,但是对付人就不行了。”无论是什么武功还是什么兵器只要能对付人,那就是好武功好兵器,可惜世上学武之人千千万万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中条山上余晖落日,山中一亭积雪飞檐。吕凤先一身白衣比雪还白,过了这个山亭,下山就是潼关,入了潼关正好就是夜晚,他、最喜欢穿一身白衣在夜晚杀人。十年前他是银戟温候吕凤先,但如今银戟不再,他只是吕凤先。他已经十年没和人动过手,但他有自信再没人是他的对手。这一次他就是要来慢慢对付那些。   可是前面的亭中传来一声叹息,那声叹息悠悠不绝,如暮鼓晨钟。亭中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一身黑衣,腰间悬着一口漆黑如墨的铁剑。   白衣吕凤先道:“是你,郭嵩阳!”   黑衣郭嵩阳道:“是我,明天就是我和李志常决斗之期,为了不破坏这次决斗,我只好来这杀了你。”   吕凤先一怔道:“郭嵩阳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可一世。你难道还以为我是十年前那个兵器谱屈居第五的银戟温候吕凤先么?”吕凤先慢慢地举起了一只手,右手。   郭嵩阳注视着这一只手,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肤色竟和别的地方不同。这三根手指的皮肤虽也很细很白,却带着很奇特的光彩,简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组成的,而像是某一种奇怪的金属所铸。但这三根手指却又明明是长在他手上的。一只有血有肉的手上,怎会突然长出三根金属铸成的指头!   吕凤先得意的瞧着这三根手指头,突然叹息道:“可惜百晓生死了。”   郭嵩阳道:“百晓生死了又如何。”   吕凤先道:“我倒想知道他还活着,这手指头算不算兵器!”   郭嵩阳道:“能杀人的自然算是兵器。”   吕凤先道:“我更想知道,这指头能不能排到兵器谱第一?”   郭嵩阳嘿嘿一声道:“十年前你的银戟能排到第五,但如今你这几根破指头最多只能排到第七。”   吕凤先沉默着,仿佛并没有什么举动。但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突然间就没入旁边一块青岩上。这山间的岩石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的洗礼,已经变得无比坚硬。莫说是手指头,就算是利锥也未必能在上面留下这般孔洞。   他这一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青岩上面的积雪都没有抖动半分,他手指插入青岩,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吕凤先道:“你现在还觉得它只能排第七么?”   郭嵩阳淡淡开口道:“你要知道兵器是用来对付人的,而不是用来对付石头的。”   吕凤先昂起头说道:“在我眼中,这世人就跟石头一样。”   郭嵩阳道:“哦,那你大可以对我试试。”   吕凤先并没有急着先出手,而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都是空门,仿佛名震天下的嵩阳铁剑可以随便刺人他身上任何部位。   全身都是空门岂不是全身已经没有了空门,吕凤先在等郭嵩阳先出手,在等郭嵩阳先露出破绽。在这十年他不仅练成了这样一件厉害的兵器,更学会了等。他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极高的境界。   郭嵩阳心中想到:吕凤先果然有自傲的资本,若是在十年前遇到现在的他,他的确没有多大胜算,可是现在的吕凤先威胁不了现在的他。   郭嵩阳还是郭嵩阳,嵩阳铁剑还是嵩阳铁剑,他的全身已经充满剑气,无坚不摧,斩杀一切。 第四十一章 死亡的味道   郭嵩阳的气势还在攀升,吕凤先还站在原地。他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往往比别人活得更久一点,但是这一次他面对的是郭嵩阳,他这一招对付世上其他人也许都有用,却未必对郭嵩阳能够见效。   郭嵩阳左脚迈出了一步,跟着右脚又迈出了一步,每一步间隔精准的似乎用尺子量过一般,分毫不差!   他每一步都留下了一般大小、一般深浅的脚印。   吕凤先还是没有动,因为现在他发现不知如何动才好。   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   直到这一刻吕凤先才深深明白郭嵩阳为什么能排在兵器谱第四位,位居于他之上。   北风定住,山间忽然起了雾,雾不算浓厚,但落日去后,更让人的视线模糊。郭嵩阳一步一步走过来,吕凤先知道当郭嵩阳停下来时,就是他的内力积聚到巅峰的时刻,那一刻也就是对方出剑的时候。   周围的积雪簌簌落下,似乎不堪忍受郭嵩阳那惊人的剑气。在这剑气肆虐下,吕凤先的信心也没那么足了。吕凤先望着郭嵩阳渐渐走近,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走过来的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天神。吕凤先本来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是现在他不敢等了,他怕再等下去自己连出手的信心都没有。他先前进入空灵的状态,浑身都是空门,浑身也没有一处空门,但是现在他要动了,不情愿的要动了。   忽有西风升起,吹散浓雾,吹落飞雪,吕凤先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郭嵩阳的脸,清清楚楚瞧见了郭嵩阳漆黑的剑鞘。不知道哪里生起了鬼火,碧绿惨淡,将吕凤先眼睛一晃,就这一晃,吕凤先眨了下眼睛,他万不该眨这一下眼。   在这一刻郭嵩阳的剑已经出鞘,碧如秋水,湛湛生辉,似银河解悬,一道剑光翻来滚去。那是一道无法形容的剑光,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郭嵩阳很好的诠释了这一句话。   郭嵩阳剑在手,吕凤先空着手。   到了两人的境界有没有武器并不重要,只要他们愿意,全身任何一处都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所以吕凤先弃掉银戟,练成三根可以切金断玉的手指。面对这一道势若雷霆的剑光,吕凤先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大惊之后有大定,吕凤先反而在这最后一刻抛却了胜负心,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郭嵩阳一生都献祭给了剑道,舍剑之外再无他物,三尺之锋,群雄束手。一剑出来,天下何人可以抵挡。   吕凤先潜伏十年,自信武功已经不在任何人之下,这一次定要证明自己这十年寂寞、十年苦功并没有白费。在郭嵩阳的威势逼迫下,他此时更有了新的突破,他自信纵横天下无敌手的郭嵩阳就要败在他手下。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郭嵩阳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吕凤先的手,他也知道这只手确实可怕。但是他的剑绝不停留,他的人、他的剑已经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剑光一闪,剑光停顿。郭嵩阳的剑被吕凤先夹住了,但是剑尖已经刺入吕凤先的左胸。鲜血染红了白衣,还没落在地上,已经结成了冰块。   吕凤先嘴角露出苦笑,有些后悔道:“如果再给我一段时间,这一剑刺不进我的心脏。”   郭嵩阳默然道:“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再来一次输的仍旧是你。”   吕凤先猛地手指用力把剑尖扯出来,郭嵩阳没有阻止他,鲜血从吕凤先胸口喷出,这样他会死得更快。   吕凤先恨声道:“世上既然有了吕凤先,为何又有一个郭嵩阳。”话毕,吕凤先倒了下来。错的不是他,错的是他确实不如郭嵩阳。吕凤先死在他手上他一点也不可惜,对于真正的武者来说,死亡就是归宿。谁能不败,谁能永远胜利下去。   郭嵩阳黑衣如墨,比夜色更加黑暗,一剑削下一大片碎石将吕凤先埋了。明天就是他和李志常决战的时刻了,到时是他埋葬李志常,还是李志常埋葬他呢。   蓝蝎子离开了谯楼不远,就看见了两个人,两个少年,两个穿着黄衫的少年。若是以往她一定会忍不住去引诱这样的少年,但现在她仿佛见了鬼。两个少年正是上官飞和荆无命。   上官飞道:“这不是蓝蝎子么,往哪走。”   蓝蝎子冷哼一声没有开口,荆无命就站在那里,就让她心中忌惮不已。   上官飞冷声道:“你敢从我们金钱帮手上带走人,还敢叫我们瞧见,现在你哪都不用去了。”   蓝蝎子冷笑道:“你回去问问上官金虹,我蓝蝎子是你们留得住的么。”   荆无命忽然道:“听说你出手很快?”熟悉荆无命的人都知道,他几乎不说话,除非要杀人的时候。荆无命的声音并不冷,但确实不似人的声音,他说话只是为了说话,他杀人只是为了杀人。   蓝蝎子心中忽然冒起一股寒意,她敢发誓她这一生从没见过荆无命这样的人。而且刚才李志常不仅毁坏了她的兵器,或许更破碎了她的信心。   蓝蝎子呵呵笑道:“我出手必然会有人死去,你要见识么。”她这话底气已经没有以往那么足。   荆无命道:“好,我问你现在想不想死?”   蓝蝎子觉得他就像一个疯子,你根本无法跟上他的思维,她想逃开这个见鬼的地方,逃开这些见鬼的人,她回道:“世界上谁又是真正想死的。”她又偷偷打量荆无命的剑,他的剑就挂在左手边,用左手剑的人出手更不留余地,更加狠辣。但是荆无命的剑一直在剑鞘里,一点剑锋都没有露出来。蓝蝎子想到或许他未必就想在这里和我动手,毕竟李志常就在不远处,他要留住力气对付李志常。   荆无命道:“好,我不喜欢杀想死的人,因为那样将毫无乐趣可言。”忽然荆无命出剑了,毫无征兆。   蓝蝎子至死都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快的剑,她还没来得及唤动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冰冷的剑锋已经穿过她的咽喉。好在荆无命收剑的时候,剑尖溅起的鲜血沾上她的嘴唇。   她尝到了死亡的味道,那是咸的! 第四十二章 无敌的寂寞   孙驼子是个驼子,他的背是弯的,但他的腿却是笔直的。最可怕的是他有一双充满老茧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还很厚,只这一双手可天下间却少有人敌得过。不然昔年王怜花也不会要他来守护怜花宝鉴。他终于看到了谯楼,不过他已经不知道李志常现在是什么状况,是死是活。最重的是怜花宝鉴还在么,这一切他都不知道。   还没到谯楼,他先看到两个穿上杏黄色衣服的少年。两人面前是一具尸体,一个女人的尸体。孙驼子见多识广,自然认得那是蓝蝎子的尸体。蓝蝎子的武功有多可怕,他很清楚,居然有人能杀了她,孙驼子很意外。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这事情的确一点都不意外。   上官飞看见了孙驼子,眼中忽然有了奇异的光芒,上官飞开口道:“你就是昔年号称‘背上一坐山,山也压不倒’的孙驼子?”   孙驼子见他目露神光,这是内功有了火候的表现,心道:江湖中何时又出了一位这样的少年高手。他询问道:“正是在下,老夫十几年没入江湖,居然小哥还认得,不知道是哪一位旧识的后人?”   上官飞没有答话,而是拿出一对子母钢环,在江湖上混的极少有人认不出这对兵器,这对子母钢环论名气还在小李飞刀之上,孙驼子当然识得。孙驼子的父亲是天机老人孙老头,上官飞父亲是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一个兵器谱排名第一,一个兵器谱排名第二。从某种意义来说,二人却是天生的对头。   孙驼子小心的打量四周,似乎在看上官金虹是不是也来到附近。当然以上官金虹的本事若是他不想让人瞧见,就算他站在孙驼子身边,孙驼子也找不到他。   上官飞道:“你不用看,我父亲不在这里,他已经去找你爹天机老人。”上官金虹自然告诉了上官飞他要去杀天机老人,毕竟天机老人死后龙凤双环就是兵器谱第一。不过上官飞不知道的是之前在茶摊上的那个老头就是天机老人。   孙驼子听到这一句,突然手足发冷。他很了解上官金虹这个人,如果他没有把握去做一件事,他绝对不去做。百晓生当年前排兵器谱时,上官金虹排在第二,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第二对上官金虹来说就是耻辱,所以十五年前上官金虹和孙老头见过一面。也是那一年他欠下王怜花的大恩。   那次见面发生了什么孙驼子不得而知,孙老头也没有提,但是自那之后上官金虹就再也没在江湖上露出面,孙驼子并不笨,知道这已经说明上官金虹在孙老头手上吃了亏。   同样的错,在上官金虹手上绝对不会犯第二次,甚至上官金虹一生中几乎没有犯过错,所以这一次孙老头凶多吉少。   孙驼子看着上官飞旁边的少年,这个少年眼睛是死灰色的,既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他口舌发干,心里头恐惧地问道:“你是荆无命?”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孙驼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这是不是回答的回答,孙驼子得到了答案,他的心忽地一下子沉入谷底,上官金虹这次连荆无命都没有带去,只说明一件事,这一次他太有把握了。孙驼子心中虽然还期望孙老头仍旧是那个天下无敌的天机老人,但也知道这一次恐怕真的要失败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这十几年来孙老头为何从来都没有和人动过手。   送走胡不归后,李志常突然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林铃铃好奇问道:“小姐说公子的武功已经天下无敌了,也会有烦心事么?”   李志常缓缓道:“我不是为自己而叹息,而是为别人而叹息。”   林铃铃道:“是为谁?”   李志常的目光变得悠远,说道:“是为那些到达武学巅峰的人?”   林铃铃道:“武学到达巅峰的人不好么,武功那么高,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样多好?”   李志常道:“你不知道是,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到了巅峰,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恐惧,生怕别人会赶上他,生怕自己会退步,到了这种时候,他往往会想法子逃避,什么事都不敢去做。”   他眺望远方,接着道:“越不去做,就渐渐会变得真的不能做了,有些人就会忽然归隐,有些人甚至会变得自暴自弃,甚至一死了之……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已有很多,除非他真的能超然物外,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对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关心。”   林铃铃似懂非懂道:“就像老子说的那样: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对么?”   李志常道:“对也不对,武者若是没有一颗争竞之心,也不可能到得了武学巅峰的。”   林玲玲忽然道:“公子你会怕被后面的人追赶上来么?”   李志常拍拍林铃铃的肩膀,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林铃铃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孙驼子看着上官飞,心中升起一股仇恨。他本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即使檫了十几年的桌子,火气也没有半分消减。   上官飞忽然笑道:“你要朝我动手么,正好我父亲会杀了你父亲,我在杀了你,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孙驼子短呼一口气,聚起功力。做出一个苍鹰盘旋的动作。双臂一起一伏,劲力绵延全身。这一手大鹰爪功,他已经练到‘刚柔互济,力从髓出,气随神至而运于内,力由气生而行于指掌’的境界,武林中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把鹰爪功练到他这个地步。   只见得孙驼子忽然出手,疾如闪电,五爪之间,指劲雄浑,光看声势,觉得其洞穿金石也未必是什么难的事情。   上官飞不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龙凤双环在他手上竟然像是活了一般,孙驼子的大鹰爪手的爪劲还没到上官飞的胸口,上官飞的龙凤双环已经后发先至。 第四十三章 等待   孙驼子似乎早就料到上官飞有这一招。他的小腹一缩,身子朝前倾倒,背也是驼着的,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张蓄满力道的大弓,而大鹰爪手就仿佛开了弓的箭。   上官飞终归是经验浅,没料到孙驼子有这厉害的一手。不过他是名家子弟,并不慌乱。上官金虹对他精心调教十多年,武功基础扎实无比。他侧开身子,脚步移动,避开了这一爪。   这一闪避说来简单,但是没有上乘功夫在身,绝不可能在全力出手的同时,还能不换气地移动脚步侧开身子。但是鹰爪手溢出的劲气十分凌厉,还是在上官飞胸口的衣服上留下一道口子。   孙驼子一招没得手也没懊恼,身子跟着上官飞一步不离,连连出招。大鹰爪手势大力沉,而龙凤双环灵活狠辣,两个人有来有往,居然打了一个平手。其实孙驼子已经知道,论真实武功他确实已经输了上官飞,只是他经验老到,才占了稍许便宜。三十招后再无缓解,他必输无疑。   上官飞的子环主攻,母环主守,过得二十招已经和孙驼子平分秋色。上官飞知道这样下去,再过十招他就能占得绝对上风。突然孙驼子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咽喉溅起血花,是荆无命出手了。   他死也没想到如荆无命这般高手,居然也会作偷袭这样下作的事情。荆无命根本都没有一点高手的自觉,他学的不是武功,而是杀人之技,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武学宗师。因此偷袭孙驼子在他眼中看来,一点都不可耻,死人是没资格跟他计较的。若是有活人来说他手段欠缺光明,他也不介意把对方变成死人。   上官飞怒道:“再过十招,他就没有招架之力了,本来我就要赢了,你插手干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荆无命漠然道:“我可没耐心看你过家家,玩杂耍,真要杀人一招就够了。”   上官飞有些按耐不住,想要动手,终究畏惧荆无命的剑,没敢出手。他知道荆无命只忠诚于上官金虹,即使他是上官金虹的儿子,也休想赢来他半分恭敬。何况他心底深处一致认为荆无命就是上官金虹的私生子。上官飞的眼中充满怨毒,也没有隐藏,直接对向荆无命。   两人无话,荆无命迈动脚步要向谯楼走去,这时候一名穿着金钱帮杏黄色服饰的中年人小跑过来,低声道:“禀告少帮主,帮主有话给你们二位。”   听到是上官金虹的命令,荆无命顿住脚步,上官飞问道:“吕管家,父亲有什么吩咐?”   吕管家道:“帮主他老人家吩咐道,叫你和荆少爷就在这楼下等着。”   上官飞道:“父亲已经解决了天机老人么,他在哪?”   吕管家道:“这我不知道,帮主也没说要过来。”   上官飞道:“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吕管家看了看上官飞,又瞧了瞧荆无命,有些为难道:“帮主说,等到荆少爷觉得合适的时候,就可以了。”   既然是上官金虹的命令,即使再无礼,上官飞也不敢违抗。荆无命望着楼上的灯火,透过楼上的木板,那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林铃铃有些困了,强撑着疲倦的眼皮,说道:“公子你不是说还有客人来么?”   李志常道:“当然有客人要来。”   林铃铃好奇道:“那怎么还不来?”   李志常微微一笑说道:“他们已经来了。”   林铃铃朝周围看了看道:“没什么人啊。”   她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公子是道士,难道他说的客人是鬼,所以来了她才看不见。心中有些害怕,缩了缩脑袋,朝李志常身边靠了靠,才觉得有些安心。   李志常好笑道:“你放心,这世界上哪里有鬼,我说的人就在楼下。”   林铃铃跑到栏杆上,看到楼下有两个人影。   她回道:“少爷你都没往那边过去,怎么知道那里有人的。”   要不是走到栏杆边,根本看不到楼下的人影,林铃铃十分好奇李志常怎么知道的。   李志常对她笑了笑,说道:“就这么知道了。”   林铃铃歪着小脑袋,有些调皮道:“公子又在调戏奴婢。”   林铃铃接着又说道:“怎么他们不上来。”   李志常道:“因为有人在和我较劲。”   林铃铃道:“较什么劲?”   李志常道:“他们也是来找我麻烦的,不过他们背后的人很聪明。”   林铃铃道:“怎么站在楼下傻等,就是聪明了?”   李志常道:“因为他们在楼下不上来,就是要让我等,要我等到心浮气躁,要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上来,要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动手,这样他们就掌握了主动。而我明天将和一个十分厉害的高手决战,我若不能早早解决这些人。我就不能好好的休息,明日将会少很多胜算,这就是疲兵之计。”   林铃铃道:“他们可真笨?”   李志常笑道:“看来小玲玲你有高明的见解?”   林铃铃脸红了红,小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明的见解,只是他们让公子等的同时,岂不是自己也在等。”   李志常道:“你这小丫头,悟性不差啊。只是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林铃铃还要再问一句:为什么李志常知道对方是疲兵之计,却不出手解决了对方。   李志常当然可以出手去杀了荆无命。荆无命的剑确实厉害,但李志常却仍旧能杀了他,只因为他不懂武。荆无命论真实功夫还比郭嵩阳差了一截,以前看书时他能杀了郭嵩阳也是因为有上官金虹在旁边牵制郭嵩阳的心神。   这世上真正能和李志常一较高低的也就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郭嵩阳能算得上半个。倒不是郭嵩阳差李志常多少,而是郭嵩阳的武功还有破绽。李志常不去杀荆无命是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上官金虹就在附近,他知道他的存在瞒不过上官金虹,上官金虹的存在也瞒不过李志常。   偷袭对于两人这到了‘妙参造化,无迹可寻’层次的高手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李志常大敌当前,此刻居然闭起眼睛,坦然入睡。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第四十四章 天下间最厉害的组合   夜很冷,尤其是冬天的夜晚更冷。这样的晚上,外面还飘飘荡荡飞起了雪花。雪花落在荆无命的头发上、眉毛上、嘴唇上,让他似乎变成白眉白须。这种刺骨的寒冷,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是荆无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点痛苦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痛苦,或许对他来说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他或许是个没有心、没有情的人!   荆无命能够忍受,但上官飞却不能忍受。只不过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露怯,绝对不能在荆无命面前退缩,毕竟他再厉害也是个人、也是个孩子,是上官金虹的孩子。   早上的阳光大好,楼外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美轮美奂。李志常伸了个懒腰,很舒服,心情也变得十分轻快。林铃铃昨晚也不知怎么睡着了。不过在这四面通风的楼上,她居然没有被冻醒,这真是奇怪。谯楼门柱上的朱漆有些斑驳,流露出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有着无比的辉煌,这就是历史的沉淀。   几只麻雀飞出来觅食,只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已经找不到食物。   麻雀飞来,   麻雀飞去。   这几只麻雀看来终究要饿死在这冬天里。毕竟它不是人,没有家,也没有备好的粮食。   荆无命已经成了个雪人,这时候荆无命动了,裹在身上的冰雪哗哗落下。上官飞在后半夜时候就支撑不住了,自然有金钱帮的人上来把他带走。   荆无命首先抬起右脚,一夜未动,他的身手已经不再灵活,但这时谁要对他出手,他的剑也不分比平时慢上半分。他没有上谯楼,而是转进一个角落。角落里面站着一个戴斗笠的人,这个人自然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有鹰钩一样的鼻子,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远比冰雪更加寒冷,远比北风更加凌厉。他说道:“看来这一夜你没有白站,至少你已经学会了等待。”   荆无命没有说话,他本就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上官金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继续道:“李志常确实比我想象的更加厉害,这一夜他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很好。”   突然上官金虹神色一动,他走了出来,往前方看了一眼,这时候李志常已经下了楼,林铃铃在身后。上官金虹看到李志常的同时,李志常同时也瞧见了上官金虹。两人对视,并没有在目光上激起火花,相视一笑。这一晚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两人的交手这才只是开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孙武这句话用在武学上,也十分切合。   上官金虹忽然动了,荆无命跟着脚步也动了。这两人走过来是很平常的样子,但是林铃铃却看出来,这两人走路的样子很特别。   荆无命每一步踏下,却恰巧在上官金虹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间。   这四条腿看来就好像长在一个人身上似的。   上官金虹踏下第一步,荆无命踏下第二步,上官金虹踏下第三步,荆无命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走错一步。   林铃铃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两个人像这样子走路的,她简直觉得新奇极了,也有趣极了。   不过李志常却不觉得有趣,他已经高估了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之间的配合,没想到两人间的配合还是比想象的要厉害一点。这世上有了一个上官金虹,还有了一个荆无命,这样的组合简直堪称完美。   李志常并没有想出什么法子破解两人间的奇妙配合,他也没有想。上官金虹果然是真正的枭雄,虽然和李志常约了战,并不代表他就会遵守约定。兵者诡道也,昨晚他没有出手,不代表今天就不会出手,他这样的人你永远都猜不到他下一步他做什么事。就像他的双手缩进袖子里,你永远也无法猜到他手中有没有环。   上官金虹开口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李志常笑道:“是啊,上官帮主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人物,贫道已经尽量高估帮主,却还是小瞧了。”他此刻已经处在了劣势,他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没人能单独挡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的联手。他的性命已经悬在了上官金虹的手上。如果刚才李志常要逃,绝对可以逃掉,但是他没有走。如今上官金虹已经和荆无命浑然一体,李志常再也没有机会了。   上官金虹冷酷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邪恶的笑容,说道:“你猜你还能不能活过今天?”上官金虹只觉胜劵在握,没有什么比征服一个强大的对手,更让他心中快意的事了。只是他真的就十拿九稳了么,上官金虹十分自信。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时候有人冷冷道:“他不止能活过今天,还能活过明天。”说话的人正是阿飞,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来他离的太远,二来他走路本身是无声无息的。他的距离只要再往前进一步,上官金虹就可以察觉到他,可是他就在那一步停住了,然后开口说话。阿飞本来就很可怕,但现在的他比以前更加可怕了。   阿飞站得很远,但无论谁都能感觉到他和李志常已又结成了一体,结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没有人能摧毁,也没有人能抵御。他们两个人只见过几面,从来没有过配合。可是两人现在一呼一应,之间的配合十分融洽,丝毫不比上官金虹和荆无命十几年的配合要差上半分。   上官金虹洒然一笑,道:“看来我终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阿飞来了。”   阿飞没有瞧上官金虹,而是冷冷地瞧着荆无命,他的眼睛明亮、锐利。   阿飞的眼睛瞧着荆无命。   荆无命也在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就宛如一柄剑刺上了冰冷灰暗的千年岩石。   谁也猜不出是剑锋锐利,还是岩石坚硬!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两人的目光间却似已冲激出一串火花!   这两个人是多么相似啊,但他们又决然不同。相同的是他们的剑,不同的是他们的人。 第四十五章 剑中之神   上官喜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金钱帮为什么称为金钱帮,是因为金钱的力量可以驱使一切。即使他的武功已经妙参造化,但他首先还是个人。他不爱美人、不好奢华,甚至亲情也不是他所看重的,他所看重的是无上的权力。   无论是李志常还是李寻欢都是他行驶无上权力的绊脚石,也是他最大的对手。今天李志常正面对上他和荆无命本来是极好的机会,他知道像这样的人极少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因此上官金虹抓住了,即使他先前心中怀疑这是陷阱,也毫无犹豫的跳了进去。当阿飞出现的时候,上官金虹就知道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任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阿飞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巧。上官金虹是一个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巧合的人,他知道阿飞绝不可能出现的这么巧。不过这一次已经事不可为,上官金虹退去了。这一次李志常在他不可摧毁的心防上留下一丝缝隙,再出手已经对他不利,他是枭雄人物,当断则断,丝毫不拖泥带水。荆无命深深看了一眼阿飞这个跟他相似的人也退去了。他突然间明白了一个词,那就是宿敌,他们俩终归会有一战,只是不是现在。世上既然有了荆无命的剑,再有阿飞的剑那就多余了!   阿飞拿到了怜花宝鉴,可是怜花宝鉴上根本没有关于沈浪下落的线索。阿飞很清楚李志常一定知晓什么,只是他已经欠了李志常一次,他这样的人欠别人一次就很难得了,是绝不会欠第二次的。所以他一直暗中跟在李志常不远处,要找机会还上人情,同时让李志常再欠他一个人情。   他也很清楚要报答李志常这种人物的机会并不多,可能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有一次机会,不过他不怕,因为他能等。没人比他更懂得等待,他在原野上为了猎到最狡猾的狐狸可以三天三夜不动弹一下,相比之下荆无命只是学会了等,却远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等待。   好在这一次阿飞并没有等多久,就等来了这一次机会。   阿飞忽然笑了,他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去追击他们,会有六成的胜算,你知道这胜算已经够高了。只是这样的话你得欠我一次人情。”他算得很清楚,惊退上官金虹已经还了怜花宝鉴的人情,再去追击又是另一件人情了。毕竟能在上官金虹牢不可破的心防上留下阴影的机会可不多。   阿飞的确还是阿飞,他确实是个很可爱的人,倔强而又执着,什么事都算得很清楚很明白。李志常道:“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就算这一次我欠你的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   阿飞道:“一码归一码,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们互不相欠。”   李志常笑道:“那随你,你若是想知道什么,想通了随时来问我。”   李志常又对林铃铃说道:“这位是飞少爷,你对他可不要想对我一样那么没大没小的,要知道这位飞少爷可是很厉害的。”   林铃铃看着阿飞这阳光少年,怎么也不觉得他有多可怕,尽管他刚才帮助李志常惊退了名震天下的上官金虹和荆无命。林铃铃甜甜一笑,微微施礼道:“见过飞少爷。”   阿飞却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做,无论他再怎么厉害,他只是个少年人,更是个大男孩。他的剑可以对付百晓生、对付那些厉害的江湖人物,但是用来对付女人就不行了。   阿飞只好不说话,微微点头,算是回答。林铃铃反而觉得他这样酷酷的。李志常见到这一幕觉得很好笑,纵横天下的飞剑客其实是怕女人的,他突然想到。真的很有意思,这件事!   虽然暂时惊退上官金虹,李志常也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在两人的争斗中占据了绝对上风。就像神话里面神仙斗法一样,神与神之间的斗争是悠久而漫长的。至于还有一个大欢喜菩萨还没来,李志常丝毫也不担心。大欢喜菩萨可以称得上洪荒巨兽,但是弱点太明显,那就是李志常在她面前可以想走就走。毕竟和大欢喜菩萨这样的怪兽战斗,那种画面李志常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太恶心。她也算得上李志常绝对不想面对的人了。   阿飞突然问道:“你今夜就要和郭嵩阳决斗,瞧来你一点都不担心,难道你真的很有把握,还是郭嵩阳的武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   李志常道:“郭嵩阳的武功比传闻的还厉害,我本以为昨夜吕凤先会来,但他没有到,看来是死在郭嵩阳手上了。”   阿飞好奇道:“吕凤先兵器谱排名第五,郭嵩阳要击败他容易,要杀他却并不容易吧。”阿飞没有问郭嵩阳为什么要杀吕凤先,这本不必问,你既然身在江湖,那就得有自己死或者别人死的觉悟。   李志常叹道:“正因为不容易,所以这才可怕。但是阿飞你若是想要达到我和上官金虹的高度,一定不要在剑法上一味求快,真正高明的剑法,只需要比别人快一点就足够了。”   阿飞道:“但我知道郭嵩阳的剑法绝不是只比别人快一点那么简单。”   李志常道:“的确如此,他是另一条道路。郭嵩阳是真正的剑客,他已经到了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的极致。他的人他的剑随时都散发着凌厉至极的剑气,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可是他这样的武功虽然不输于我和上官金虹,却仍旧还有破绽。”   阿飞道:“他这样的武功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吧。”   李志常道:“他的破绽在于他的剑气不能完美的融入自己的剑招。”   阿飞道:“那他怎么不去弥补?”   李志常笑道:“就像我们前面有一块万斤巨石挡着,只要我们有上万斤的力气就可以把它搬开,但是人怎么可能会有上万斤的力气。”   阿飞明白了,郭嵩阳不是不知道自身的缺陷,而是他根本做不到,所以他才会找对手突破,从而逼迫自己的极限出来。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了。   李志常还有话没说,那就是若能将剑气溶于剑招,那这种人已经可以称为剑中之神了。 第四十六章 决战于大河之上   潼关之前,秦岭云屏。风陵晓渡,大河上面已经结了冰。南门外可见月出于东山之上,此夜天青气朗,万里无云。只见皓月当空,明照万里,是个好天气,是个决斗的好天气。谁死了,就葬在这明月里。   郭嵩阳一身黑衣在月光下,明明白白。腰上一块漆黑色的铁剑,仿佛也有了生命。郭嵩阳已在,李志常何在。   这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一批江湖中人,人群中一个人冲出来,手持双戟,这人叫做吕凤年,乃是银戟温侯吕凤先的堂弟,吕凤先的双戟丢下了,他可没丢,据传武功还在乃兄之上。   吕凤年道:“郭嵩阳你杀我堂哥,今日有你没我。”他是吕凤先一手带大,武功也是吕凤先亲自教的。名为兄弟,实则有父子之情。吕凤先死在郭嵩阳手上这件事不到一天已经传遍了潼关城内外,吕凤年于是就在这边等郭嵩阳出现,为兄报仇。   郭嵩阳道:“吕凤先都死在我手上,何况你,今天我不想杀人,你走吧。”   吕凤年双目血红,恨声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吕凤年手持双戟,戟上的小枝寒光烁烁,一招‘追星赶月’用出来,快极、狠极。这一招两只短戟先后而出,一前一后,一气呵成。江湖中已经少有人能挡住这一招。   郭嵩阳神目睁开,身子出现无名的颤动。前面的短戟撞击居然恰巧到郭嵩阳铁剑的剑鞘上,似乎轰然一声雷鸣。短戟倒转撞上后面的短戟,吕凤先被撞飞而去。落在地上,不知死活。   刚才郭嵩阳的力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人和剑一起合力。他的剑似乎也有了生命,剑身颤动,带动他的全身,形成一股沛然无可抵御的力量,所以吕凤年武功虽高,遂不及防下,却吃了大亏。   若是一对一,比武过招,郭嵩阳要击败他,至少得用五招。当然像吕凤先和郭嵩阳当时交手时,是因为两人第一击都已经酝酿了全身精气神,不留后路,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所以才会出现一招之下,立判生死的局面。高手之间,只要相差不大,如果不是生死相搏全力出手,是很难留住对方的。   这时候李志常从远处走来,一身白衣比吕凤先的白衣还要白,飘然若仙,不食人间烟火。   李志常鼓掌到:“这一天一夜,郭兄还能有所突破,果然是可喜可贺。郭兄的剑已经有了生命,踏上了由武入道的层次,可惜此刻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郭嵩阳道:“李兄也非常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丝毫把握能战胜李兄,不过正是这样,才让我心中激扬澎湃。人生得一知己固然难得,能和李兄这样的对手全力相斗,那才是我的毕生向往。”郭嵩阳一生都未曾娶妻,一生都献祭给剑道,这话绝非虚言。   李志常道:“我辈之人,已经超凡脱俗,此刻大河结冰,郭兄可愿和我决战于大河之上。若谁不幸身死,就葬于这滔滔之下,岂不快哉!”   郭嵩阳道:“固所愿不敢请耳。”大河虽然结了冰,但是哪处冰厚可以载人,确实人力所难知晓,何况交手同时还要时刻注意脚下冰面,以防劲力不小心逸散,踩碎冰面,落下去。其中凶险远比在陆地上交手凶险了千万倍,但这也考验两人对真气和剑招绝对控制,既是文斗也是武斗。   世人都知道嵩阳铁剑厉害之极,却少有人知道,郭嵩阳的轻功不比他的剑法差,郭嵩阳几乎凭虚御空,一纵十丈,落在大河之上。一身黑衣如墨,仿佛魔神。月光、雪光、剑光,三光相互争映。   李志常犹有闲情,开口道:“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他悠然一笑,足尖一点,身子忽然冲天而起,在河边一棵大树上折下一根枯枝,顺势滑翔过去。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他不但身形潇洒有度,而且动得极快。但快要落在冰面上时,却仿佛一根羽毛,轻轻巧巧,丝毫没有惊动河面。   郭嵩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微笑道:“郭兄剑气凌厉,天下无人能及,我若是以自己的剑相应,也未必能占得便宜。此刻用一根柔枝,以柔克刚,却是恰到好处。”这枝条柔顺,枝头可以随意曲折,的确是对付郭嵩阳铁剑的绝佳兵器。当然也须得有李志常这般高深内力,才用得这般柔顺的枝条。   郭嵩阳默然:李志常固然说得极对,但是他用本身的利剑,剑气纵横下也不会比他稍差。他已经看出李志常用枝条是不想因为刀兵无眼,不小心杀了他。   郭嵩阳心道:李志常啊李志常,你居然如此自负,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就这么厉害。   郭嵩阳的人一变,变得无比凌厉。阿飞站在远处,只觉得郭嵩阳整个人都化作一道冲天剑气,他闭上双眼,似乎可以看见一道冲天巨剑,屹立在大河之上。   剑气锋锐,直透云霄。阿飞万万想不到,郭嵩阳一招未出,已经能聚起如此强大不可摧毁的剑气。他在旁边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道站在郭嵩阳对面的李志常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   阿飞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志常这般武功,仍旧觉得郭嵩阳可以和他一战。这般对手,确实天下难寻,世间能遇到一个也是人生快事。   阿飞握紧他铁片一样的剑,想到了荆无命。终有一天,他们也会有一战。   郭嵩阳动了,也似乎突然间消失了。只因他已将全身的精神气力,都化为一股剑气,别人只能觉出他剑气的逼人,而忘了他自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剑气溶而为一,充沛在天地间,所以他动的时候,也似不动,不动的时候,也似在动。   相比之下,吕凤先当初的空灵境界的确比郭嵩阳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在这种局面下,阿飞实在想不到,李志常能怎么办。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周围更冷了。剑锋寒,心更寒! 第四十七章 明月彩云归   李志常确实可以看出郭嵩阳的剑法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他的剑气‘无形无质’,还没到达‘无形有质’的至高境界。但是他的剑气乃是精气神三宝合一,全力勃发下,声势十分骇人。这种剑气在心灵层次的感应上,妙用无穷,几乎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惜剑气越是庞大,越是难以驾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力有时而尽,作为人的局限是不可能将这剑气用得举轻若重,毫无滞碍。   无端起了风,风很急。郭嵩阳铁剑已出,比秋水更加澄澈,剑气纵横,如晴空万里。这一剑堂堂皇皇,不可阻挡。李志常退了,他整个人贴在冰面上滑行。   郭嵩阳这一招‘风卷流云’,没有卷住李志常,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波动。长剑如流星,直挺挺紧随着李志常的身子,刺了过去。好一招流星赶月,剑如流星,但李志常也似那天边皓月一般,叫人看得见,触不着。   无形气浪炸开,李志常和郭嵩阳的周围的冰面被劲力击碎。一块块冰层逐渐分开,形成许多大小一致的圆饼状冰块。   郭嵩阳和李志常就这样踩在一个个冰块上,居然没有沉下去。冰层击破,底下波涛又复滚滚,只怕再这样下去大河等不及来年春晓就会破冰。人力之威,一致如斯。   阿飞在旁边看得心神动摇,两人在大河之上的交手,在月光下他看的明明白白。直到如今李志常还没出一招,直到如今郭嵩阳的气势还没有跌落。这两人的武功一个雄浑厚重,一个随意轻灵,都是世间难寻的绝顶高手。   看到酣畅处,阿飞恨不能以身代之。如此剑法,就是死在上面,也值了。   李志常双眼微微眯住,似乎是被郭嵩阳的剑气刺激的睁不开眼。他手上柔枝往前一递,化作三道剑影。这一招一气化三清,分别刺向郭嵩阳三处要穴,招招是实,招招无虚。郭嵩阳剑气激荡,一把剑回横身前,这三剑居然没能进去。   李志常并不懊恼,剑招源源而出,他每出一招,月光下似乎就多一个身影,每个身影同一招一气化三清。到得第九招时,一共出现九道身影,每人出三剑,一共出现二十七剑。终于和郭嵩阳的剑锋相对,只听得柔枝和利剑相触,居然散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郭嵩阳一身剑气,顺着柔枝爆发出来。霎时间剑光霍霍,似乎把明月都遮盖住。李志常的九道身影消失,只剩下一道。但在月光下,变得若有若无。   柔枝不堪剑气摧残,化为糜粉。李志常侧身过去,神出鬼没。   所谓上善若水,兵无常势,李志常这一招,仿佛神来之笔。郭嵩阳刚才这一下剑气已经卸了大半,可惜他没有到至高的剑神之境,不然刚才和柔枝接触时完全可以含而不露,剑气丝毫不泄。他这剑气乃是全身精气神贯注,失去一点,短时间都不能补回。此刻此消彼长,李志常无声无息间就占了上风。   可是郭嵩阳就是郭嵩阳,心神强大,已经不为外物所动。无论李志常在哪边,他都能将身子和剑相对应。如同李志常是磁极,他是指南针。随意而动,随时而动,招就是我,我就是招。在这剑气消散的情况下,他居然领悟到了后发先至直指本心的境界。   这一战后,他如果活着,静心参悟数月。就能比肩上官金虹、李寻欢等人。是真正站到了武学巅峰。李志常没想到他临阵之间还能由此突破,不由得大为叹服。   郭嵩阳居然悍然向李志常发动反击,还是一招‘流星赶月’。霎时间他也连出数十剑,剑招之快,快得没影。此刻论剑法之快,居然丝毫不比阿飞和荆无命差多少了。更可怕的是他出了数十剑居然在月光下一点影子都没有,剑出无影,好厉害的剑法。   就在这刹那间李志常一只手伸了进去,这剑虽然看不到,但不代表,这剑就不伤人。但他就是没事。剑光一闪而出,铁剑止住。毕竟郭嵩阳剑虽快,但是剑气已经卸去,居然被李志常空手探了进去。这结果早在李志常引他剑气爆发时就注定了。   李志常放开了手,郭嵩阳收回了剑。郭嵩阳长叹一声道:“我输了。”   李志常道:“郭兄已经有了突破,他日再来也未必会输。”   郭嵩阳道:“你虽然用了巧,仍旧没有全力爆发。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不过多撑几招,毫无意义。”   他黯然一笑,缓缓接着道:“这些话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连说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脚下的浮冰随着他的长笑,浮浮沉沉。凄凉的笑声中,郭嵩阳已经踏上浮冰,走向了对岸。有的人毕生只求一败,可是败了之后同时也失去了荣耀尊严还有生命。也许这一辈子郭嵩阳也不会出剑了,谁知道呢。   明月依旧在,不照彩云归。   三月后,洛阳城里一处装饰富贵的酒楼上,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小姑娘坐在酒楼大堂上。她人很漂亮,梳着长长的辫子,乌黑发亮。只是她的手上拿着一根烟杆,但是她并没有抽烟,好生奇怪。   一声惊堂木,惊诧无数人。那姑娘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十分清脆。她开口道:“昔日帝王谷主萧王孙与蓝大先生战于泰山绝顶,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王孙用的却是根衣带,他以至柔敌至刚,与蓝大先生恶战一昼夜,据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月也失却光彩。”   她娇笑道:“大家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堂下酒客道:“当然精彩,今天是说这个么?”   她不答,继续娇笑道:“昔年‘水母’阴姬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但‘侠盗’楚留香的胆子却比天还大,竟直闯神水宫,独斗阴姬,两人由地上打到水里,再由水里打到半空,‘水母’阴姬的武功虽无敌,到最后还是被楚留香打败了!”   她又娇笑着问道:“大家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这是盗帅楚留香一生中最惊险的一战,当然是精彩至极了。   酒客们说道:“自然是精彩极了。”   她又转口说道:“但我今天要说的这一战,比前面两战丝毫也不逊色。大家爱不爱听?” 第四十八章 变故   辫子姑娘自然是孙小红,他爷爷和二叔都死在金钱帮手上,不知道来到这里做什么。堂下酒客急道:“到底是哪一战?”   孙小红悠悠道:“自然是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剑客嵩阳铁剑郭嵩阳和天剑李志常的惊世大战。”李志常天剑之名实至名归,他武功又高,出道来连败诸多成名高手,最近一战连郭嵩阳都折在他手上。可谓风头之盛无人可及。   李志常和郭嵩阳决战于大河之上,是以少有人看清两人决战细节。看得清楚的高手,也闭口不言,所以其中细节,知晓的人甚少。   孙小红口才极好,将两人的交手过程徐徐道来,仿若目见。其中细节栩栩如生,加上她见识极高,还能将两人的武学境界口述出来。这般说书,自把其他江湖上的说书先生比了下去。这时候只听得楼下有人高呼道:金钱一响,人头落地。霎时间酒楼上空突然下了一阵金钱雨一般,一枚枚铜钱恰好落在酒客们的头上,分毫不差,稳稳当当。只有孙小红和一个靑面瘦长的汉子头上要落下来的金钱被他们避开。   是金钱帮的人来了,当下这些酒客噤若寒蝉。只有孙小红依旧说书,声音如黄莺啼鸣,宛转悠扬。这时候一排黄衣人已经到了楼上,其中一个黄衫少年说道:“原来你就是天机老人的孙女孙小红。”少年正是金钱帮少帮主上官飞。   孙小红停下来,开口道:“我就是,你们金钱帮杀了我爷爷还有二叔,现在又要来杀我么。”   上官飞道:“我是不屑于杀女人的,传闻你身上有天机老人毕生的武学心得,可否给我瞧一瞧?”他语气生冷,不容拒绝,现在上官飞比之几个月之前,多了几分霸道之意。   这时候靑面瘦长的汉子开口道:“你们金钱帮横行霸道,现在连弱质女流都欺负,难道就真以为天下就没人管得了你们了?”   这时候上官飞身边的一个独腿人开口道:“原来是鞭神西门柔来了。”   西门柔看着独腿人说道:“诸葛刚没想到你也做了金钱帮的走狗。”独腿人自然是兵器谱排名第八的‘横扫千军’诸葛刚。   诸葛刚铁拐一触地板,似乎整栋楼都在摇晃,他嘿嘿笑道:“能为上官帮主那是我的荣幸,今天西门兄来得好,不如也投效我金钱帮,也胜过一人在江湖中飘零。”他名字带个刚字,心思最为阴毒狡诈。倒是西门柔,名字中虽然有个‘柔’字,为人反而刚正不阿。   西门柔道:“若是我不答应又如何?”   上官飞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西门柔冷哼一句道:“便是上官金虹亲自到此,也未必能把某怎样。”   他腰上长鞭一挥把那些酒客头上的铜钱全部卷住,收回手上,用力一捏。几十枚铜钱居然就这样被他捏成一整块。这些酒客高矮不一,要把他们头上的铜钱一起卷住分毫不差。劲力之巧妙,眼力之精准,几乎天下少有。何况他最后这一下,把几十枚铜钱捏成一块,这份手劲,更是十分骇人。   那些酒客都是些江湖人士,此刻铜钱一去,自然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孙小红没有走,就算西门柔厉害,但是好汉架不住群狼,她怎么胆量这么大敢留在这里。   诸葛刚冷笑道:“你夺了他们铜钱看来是想替他们抵命了。”   他铁拐斜扬,一只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就好像钉在地上似的,稳如泰山。   左侧面出来一个黄衫老人,双手一伸一缩,自长袖中退出了一对判官笔。阎王判官笔,一笔勾人魂!   右侧一个面色惨绿的黄衣人转了个身,手里也多了对奇形外门兵刃,看来似刀非刀,似锯非锯,阴森森地发着碧光,兵刃上显然有剧毒。这兵器叫做‘螳螂刀’,刀上剧毒,无论谁只要被划破一丝血口,一个眨眼内必死无救!   上官飞始终未曾开口说话,双手也始终藏在袖中,此刻才慢慢地伸了出来,露出名震天下的龙凤双环。   四个人身形展动,已将那青面汉子西门柔围住。   诸葛刚道:“本来以我们四个人的身份是不该做出围攻你的事情,只是西门兄不是一般人物,只有这样才能让西门兄不能轻易逃掉,还望见谅。”   他把围攻这等无耻的事情,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还大有道理,确实也是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不过久浑江湖的人都知道,在江湖上混,不要脸总比要脸的人活得久一点,也活得更舒服一点。   西门柔蓦然挺直身子,一大碗酒灌进口中,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他说道:“我若要走,凭你们也难得住。”   上官飞道:“拦不拦得住不是用嘴上说出来的。”随后他又把其他剩下的帮众叫去捉拿孙小红,他们四人专心对付西门柔。   西门柔忽然大笑起米,酒碗一摔,碎片朝四个人溅去。他的手一抖,长鞭忽然卷起了七八个圈子,将自己卷在中央,鞭子旋转不息,看来就像是个陀螺似的。   诸葛刚铁拐一扫,一招‘横扫千军’用出来。这一招横扫千军江湖中每天都有人使出,但决然没有一个使得有他这般有气势。那些碎瓷片被他的杖风一卷,反而和铁杖一起回返打向西门柔。   西门柔长鞭转的更加急,像龙卷风一般。他的身子突然冲天而起,避开诸葛刚这石破天惊的一杖。但是跟着一道刀光,一道惨绿色的刀光,划破长空,朝西门柔身子破去。西门柔的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鞭头突然伸出来,朝刀背上一打。一阵激荡,那道光失了准心,丝毫没有落在西门柔身上。   西门柔转的更快,身子激射而出,转眼间落入楼下大街上。诸葛刚喝道:“追!”   他铁拐“笃”的一点,人也冲天飞起,这一条腿的人竟比两条腿的人轻功还高得多,眨眼间就跟了上去。   上官飞往孙小红那边一看,十几个金钱帮众全部倒在地上,孙小红也不知去向。他们刚才全被西门柔吸引住,就这段时间孙小红已经收拾了这些虾兵蟹将。   上官飞暗骂一声废物,不管那些人,跟上前去追杀西门柔。   西门柔轻松摆脱诸葛刚几人,心下微微放松,但是突然脸色一变,喝道:“是谁?”   只见前面巷子口走出一个人,走路无声无息,身穿黄衣,眼睛是死灰色的。右手边别着一把铁片似的剑,没有剑锷,剑柄向左。来人正是荆无命。 第四十九章 你的命只值一碗面   上官飞等人跟丢了西门柔,却发现了孙小红。西门柔虽是个重要人物,不过孙小红也不算差。天机老人即使败在了上官金虹手上,他的武学心得仍旧有可观之处。于是上官飞几个人转而去抓孙小红,只是孙小红也发现了他们。她的轻功居然也不差,再加上大街上车水马龙,居然把上官飞等人距离拉远了。   后来诸葛刚灵机一动,喝声道:“金钱帮在此办事,谁若再动,格杀勿论。”这话果然很有效,即使有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在大人的拉拽下,不准动弹。金钱帮的声威果然已经深入人心,号令之下,不仅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就连普通人也畏之如虎。   没有了人群的阻挡,自然上官飞等人追上孙小红就容易多了。穿过这条繁华的街道,前面的阻挡就更少了。孙小红心里有些焦急,不过这时候她看见前面有一个面摊,神色一喜。她虽然还有办法摆脱这些人,但是这一次她觉得她不止能摆脱这些人,还能给对方一个教训。   天下间自有千千万万的面摊,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难道是面摊的老板很厉害么。当然不是,这个面摊上有个吃面的少年。当然江湖中的少侠们在路边摊吃面的也不少,但这一个绝对是最厉害的那一个,只因为他是阿飞。   孙小红坐到阿飞面前,说道:“阿飞请你帮我一个忙,我二叔是兴云庄外那个小酒馆的孙驼子,你一定认识。”   阿飞已经不再是那个寂寂无名阿飞,别人认识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对方居然是孙驼子的侄女,那也让他很意外。他认识的人不多,孙驼子倒是其中一个。   阿飞没有答话,只因他在思考。在这时孙小红已经向面弹老板给阿飞付了面钱,绝不会多也绝不会少。她似乎也很清楚,阿飞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他的。   孙小红继续道:“我帮你付了面钱,你待会就得帮我把那些讨厌的人打发走。不然你就欠我了。”女人就是可以这样无理,不过阿飞本来就有心帮她,但是看她这样也不禁笑了起来。   上官飞等人已经到了,他们自然看到了阿飞。诸葛刚开口道:“飞剑客,这小姑娘我们要带走希望你不要插手,本帮必有厚报。”   阿飞道:“晚了,这位姑娘已经出了报酬,买你们的人头。”   诸葛刚神色一顿,沉声道:“不知对方出了什么报酬,我们可以加倍。”   阿飞道:“她帮我付了面钱,更何况我答应的事,决不能更改。”   上官飞气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原来我们的脑袋只值一碗面钱,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阿飞道:“你们的脑袋只值一碗面钱,我说的很清楚了。”   ‘螳螂刀’唐独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气,你先挡住我这一刀再说吧。”   ‘螳螂刀’不仅出刀莫测,上面剧毒也十分厉害。唐独一刀向阿飞劈去,这一刀狠辣刁钻,确实十分厉害,何况阿飞是坐着的。   正因为阿飞是坐着的他才敢出刀,他不信阿飞坐着出剑能比他的刀更快。而且只要阿飞闪开,就绝对护不住他身后的孙小红。这是武功也是智慧。   但是唐独的念头只能到此为止了,还没等他的刀落在阿飞的身上,他的咽喉就被刺了一剑。然后再无力气。   这剑也不是很快,只是比他的刀快一点,就这样一点,他就死了。诸葛刚已经高估阿飞的武功,但是唐独这一刀,他觉得阿飞至少的避一避。但是他没想到阿飞居然出剑了,这一剑谁也没瞧见他是如何出手的。   阿飞的剑出了之后不像荆无命一样,会收回来,给人种不会再动手的错觉。他的剑出了,就给其他人看。别人若是不退,他绝不会收手。这种野性,的确很叫人胆寒。   诸葛刚道:“少帮主,我们还是走吧。”   上官飞手有些发抖,脸气得煞白,这一次又是徒劳无功。但他知道他再不走,就会死在阿飞剑下,他不得不走。   他们走了,阿飞也没有追击。   阿飞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孙小红却一直跟着他。阿飞道:“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他们短时间绝对找不到你,你不用跟着我了。”   孙小红道:“我爷爷死了,我二叔也死了。我想为他们报仇。”   阿飞道:“你想找我帮忙么,这件事已经超过我能力范围,何况我没有理由帮你。”   孙小红道:“我知道我爷爷这些年的武学心得,我想把他交给你。”阿飞除了剑很快,连点穴也不会,武学常识确实是他缺乏的。如果能够得到天机老人的武学经验,他就能弥补自己的短板,踏上武学巅峰。   阿飞冷冷道:“即使这样,我也未必会帮你报仇。”   孙小红道:“但你却能够帮我报我二叔的仇。世上既然有了飞剑客,又有了荆无命,你们两个人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这就是命运。”   阿飞道:“这件事之后再说吧,我闻到了血腥味,就在前面那个巷子。”阿飞不仅闻到了血腥味,还感应到了荆无命的气息。只要他接触过的人,对方的气息他绝对不会忘记。论追踪之术,天下没有人及得上他。   他追了进去,但是刚走进一个小巷子,前面一条黑影就飞出去。阿飞知道那人就是荆无命。但是荆无命似乎现在还不想跟他碰面,现在还不是两人交手的时候。   西门柔倒在血泊里,阿飞的眼力很好,看得出他身上中了三十三剑。阿飞扶起他,他还有气息,西门柔抬头看见阿飞,神色一喜。   他虚弱道:“飞剑客你不要救我了,快记住我的剑伤。”他让阿飞记住他的剑伤,自然是为了让阿飞看清楚荆无命的出剑路数,将来为他报仇。毕竟阿飞的荆无命这一战不止他们自己清楚,江湖中人也很清楚。   以荆无命的本事要杀西门柔自然不需要三十三剑这么多,只是他拿西门柔练剑。毕竟江湖中像西门柔这样适合给他练剑的对手,绝对不多。   阿飞道:“什么都别说了,李志常就在城中的紫云观,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西门柔握住他的手,说道:“不用了,趁现在伤口还清晰,你还能看清楚对方的发力。”   阿飞没有理会他,背起他,往紫云观方向飞奔而去。一定要在他死之前,把他送到李志常面前。 第五十章 救治   阿飞背着西门柔,但是脚程不慢。孙小红跟在后面。不一会就隐约看到片片青墙朱瓦,掩映在枫叶之间。这是一处道观,一处奢华的道观。这栋道观也是李志常的道观。   紫云观三个字飘然欲仙,不似凡尘。每笔每划,入木三分。能在洛阳这繁华之地,弄出这一片清幽之所,不知道要花多少人力物力。   李志常在道观里面喝着午茶,林仙儿一身道袍随侍。观中雕梁画栋,极尽泰妍,李志常对此似乎毫无感触。   上官金虹常年居住在极度简朴的木屋里面,不好奢华、不好美酒、更不好美人,但不代表他无欲无求。而是他的欲望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这个其他的欲望他都能克制。   李志常这数月居住在这奢华之所,尝尽美食,遍饮美酒,身边更有活色生香的美人服侍。但他心中无欲,更无所求。   两人都在这城里,但这几月两人从未相见。金钱帮的人也绝不靠近这里百丈之内。金钱帮在这段时间又扩张了许多倍,势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林仙儿似乎想找话题,忽地露出笑颜,闲聊道:“近来江湖中事情可不少,白道第一大派少林寺被公子逼得封山,正道中流砥柱铁剑山庄的主人郭嵩阳不知所终,藏剑山庄的藏龙老人已经仙逝。名满天下的小李飞刀,据有人瞧见,其人已经和忠仆铁传甲出关而去。”   李志常懒洋洋道:“不知道李寻欢去哪了,他离开也好,对他和林诗音都是件好事。人生那么短,你说他当年何必自寻烦恼,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林仙儿充满忧伤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看得开。”她这一脸幽怨的神色,足以叫普天下的男人为她生为她死,可惜李志常视而不见一般。   李志常回道:“如果你能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经历,那么你就知道这世间一切对我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林仙儿静静的看着李志常,忽然叹了口气道:“奴家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物,是那么让人捉摸不定。你要知道一个男人让女人产生了好奇,那个女人就算完了。有人说‘一见李探花,便是终身误’,天下的女儿家见了李志常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那小丫头现在可是每天说起话来都离不开你。”   李志常悠悠唱道:“春花秋月,歌舞舞榭,悲欢聚散花开谢。恰和协,又离别,被娘间阻郎心趄。离恨满怀何处说。娘,毒似蝎。郎,心似铁。”   林仙儿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教人怜爱,呜咽道:“你又何必这样讽刺我,从前我纵有千般不是,但是如今我对你也算是一心一意。这座道观不还是奴家用尽家财给你建的。”这首山坡羊乃是讽刺妓女的,李志常唱出来意思是讽刺林仙儿人尽可夫,跟妓女差不多。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知道么我情愿相信石头会开口,也不相信你会不说谎话。你说我每晚子时入定的时候你去了什么地方?”   林仙儿脸色一变,原来她每夜都趁李志常修习内功时,外出指挥她那些裙下之臣,其间还做了其他什么事,那就不言而喻。没想到李志常居然一直清楚,倒是让她十分吃惊。   林仙儿恨声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把我当猴耍很有意思么。”   李志常捧腹道:“当然很有意思,你之前以为瞒过我了是不是很开心,但是现在呢。”   林仙儿忽地一变,又柔声媚笑,指骨轻轻抚摸李志常的肩,嘴里却讽刺道:“李郎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男人。”   李志常道:“你对我用激将法是没用的,好在近来你也没做出什么出卖我的事,不然我也不会留你一命。其实我不杀你,确实因为我找不到杀你的理由。”李志常确实没有杀林仙儿的理由。毕竟她有钱,人聪明,还能处理杂事。李志常又不会对她动情,即使林仙儿缺点很多,不过李志常用起来还是满顺手的。   林仙儿又在李志常这里吃了瘪,其实李志常也并没有强行把她留下来。她有许多机会可以走,但她就是不甘心。   李志常忽然道:“小铃铃快出去开门吧,今天居然有来朋友。”   林铃铃在外面听到李志常的话,她不知道隔这么远李志常是怎么发现外面有朋友来的,还是去开了门。这处奢华的道观,其实就只有他们三个人。林铃铃一天也是快无聊死了。   林铃铃打开门先是满目都是血红之色,一声尖叫。再稳住心神,才看清是阿飞,惊喜道:“飞少爷你来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经看到阿飞身上背着一个满身血红的人。   阿飞道:“你家公子在哪?”   林铃铃回道:“在大厅。”   阿飞身子如箭,飞奔了进去。林铃铃看阿飞过后,又进来一个一身红衣服的漂亮女孩。   孙小红浅笑道:“小姑娘,能不能让我也进去,我是阿飞的朋友哩。”   林铃铃歪着脑袋,好奇道:“你这辫子好美丽,你要进去就进去吧,反正公子在里面,你就算是个恶人我也不怕。”   阿飞冲进去,很快就看到李志常。李志常看到阿飞身上的西门柔,神色一凝。脚步一迈,瞬息千里,马上就到了阿飞跟前。手一伸接过西门柔,把他往空中一抛,前后掌拍向西门柔各处要穴。西门柔已经快要僵了的身子,身上各处关节咯咯作响,血也止住了。这是李志常充满生机的真气进入他全身各处,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给他捡回一条命。   一会后,李志常把西门柔放进客房,安置住。   他对阿飞道:“伤他的是荆无命吧。”   林铃铃好奇道:“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孙小红抢先道:“西门柔的武功确实不错,武林中能杀他的人不过就那几个人,他的伤口都很短,也不太深,显见只是一种兵刃的尖锋划破的。而且一定是剑尖,因为枪尖和刀尖都不可能如此锋利。”   林铃铃赞叹道:“这位大辫子姐姐懂得真多。”   林仙儿没好气的敲她小脑瓜道:“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女人懂得越多,越不招男人喜欢。”还挑衅的看了孙小红一眼。   李志常接着道:“从西门兄身上的剑伤可以看出来,荆无命的剑法不但诡秘怪异,而且专走偏锋,每一剑出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不会想到的。阿飞你现在还那么有把握敌住他的剑么。”   阿飞道:“没比过,不知道。”他并不十分在意这件事,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他也不愿意多想。 第五十一章 荆无命和阿飞   李志常对着阿飞叹息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就在这几天荆无命就要和你决斗,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战书就会送到这里来。”孙小红不解道:“荆无命的左手剑法我们已经能从西门大侠身上看出来,如果这几天他和阿飞交手,至少会失去两成胜算。”高手相争,少了两成胜算,已经很致命了。李志常莫名地笑道:“正因为你们知晓了,所以才是决斗的好机会。”   上官金虹的居处是个很简约的地方,一座小小的木屋。屋中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处石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连一个烤火的炭盆都没有。武林中人绝不会想到,这个如今江湖中权力最大的人,居住的地方竟然如此简陋。   荆无命在门外,上官金虹在屋内。外面冷,屋里面也冷。   上官金虹道:“你身上有血腥味,才杀了人。”   荆无命漠然道:“是的,我遇见了‘鞭神’西门柔,拿他练了剑。离开的时候,我还瞧见了阿飞。”   上官金虹眯着眼睛道:“你们没有动手。”   荆无命道:“没有。”   上官金虹说道:“你对西门出了多少剑。”   荆无命道:“三十三剑。”   上官金虹眉毛一动,突然笑起来道:“那阿飞一定能从西门柔身上的伤口,瞧出你的剑法。很好,现在我要你三天后和阿飞决斗。”   荆无命道:“是。”   荆无命没有问为什么,上官金虹的话他只需要服从就是了。他不需要去想那么多为什么,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人,为上官金虹杀人。   上官金虹继续说了一句道:“我希望你用右手剑。”   荆无命身子颤动,这件事上官金虹怎么会知道。他抬起头道:“你知道了。”   上官金虹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因为你右手上的茧很厚,我实在想不出你的手除了拔剑还能做什么。”   荆无命默然,无论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这把剑终归是只为上官金虹而出的。只是有些他想知道的事情,恐怕就很难知道了。   这时候上官飞敲门进来了,他怨憎的看了荆无命一眼,然后向上官金虹说道:“父亲,外面有人求见你。”   上官金虹露出冷酷的眼神,对着荆无命道:“你去把他杀了。”他连来人是谁都没问,有什么目的也没问,直接叫荆无命去把他杀了。这种残酷的手段,这种冷酷的态度,令人胆寒,令人畏惧。   荆无命转身出门,过了一会他又回来。   上官金虹道:“你没有杀他。”   荆无命道:“因为他是个孩子,我不杀孩子。”但是这件事上官飞之前没有说。   上官金虹吃了一惊,这十年来没人敢来见他,更别说一个孩子。这是有多大的胆量。上官金虹感兴趣了,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孩子,说道:“飞儿你去把他带进来。”   然后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不用再进来了。”   上官飞道:“父亲,你……”   上官金虹道:“好了,我不再想说第二遍。”上官金虹瞧着上官飞走出去,冷酷的眼神中,突然有一丝忧虑。他是无情的枭雄,但他也是个人,更是一个父亲。荆无命之所以成为荆无命,是因为他不想让上官飞成为荆无命。这一点上官飞永远也不会知道,用于那也不会明白。他只会嫉妒荆无命夺去了上官金虹对他的关注,只会记恨荆无命可以随时呆在上官金虹身边。过了一会,进来一个小孩。这孩子弓着身子像极了一个老头子。他神色恭敬,一步一跪来到上官金虹面前。   上官金虹笑了,突然说道:“你现在看得出他是一个孩子么。”   荆无命回道:“看不出。”   上官金虹对着这个孩子道:“你是谁的孩子?”   小孩道:“我是龙啸云的儿子龙小云。”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你父亲不来。”   龙小云道:“因为他来的话,连帮主的面也见不到。”   上官金虹道:“说的不错,一般人来见我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乱刀分尸。不过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来见我就不害怕么。”   龙小云道:“自然害怕。”   上官金虹对荆无命道:“你看得出他有害怕的样子么?”   荆无命冷冷道:“看不出来。”   龙小云道:“那是因为我在帮助面前不敢做出害怕的样子。”   上官金虹道:“好一个‘不敢’,说你来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龙小云道:“我来是想送给帮主‘小李飞刀’的奥秘,我的身上也有‘天剑’李志常留下的真气。”   上官金虹冷声道:“真是好一份大礼,你想求什么。”李志常和李寻欢是上官金虹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两个敌人,也是他最看重的对手。当今世上也只有李志常和李寻欢让他心中忌惮。   龙小云道:“家父希望你和他结拜。”   上官金虹忽然道:“听说龙啸云就你着一个儿子。”   龙小云道:“是的,但是帮主想用我来威胁家父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家父和帮主是一样的人。”上官金虹是什么样的人,是个无情的人,是个枭雄。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你们自己不练小李飞刀。”   龙小云苦笑道:“因为我们不是李寻欢那样的人,也发不出那样的刀。”   上官金虹道:“好了,我要看看你身上被李志常种下了什么真气。”   上官金虹忽地抓住龙小云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按在龙小云的丹田。他的内力进入龙小云的体内,很快就遇到一股奇异的真气。这股真气并不强大,但依托在龙小云丹田里面,缓缓吸收龙小云的精气,还并不为他所用。当然也是龙小云不知道如何催动这股真气。   从这真气中,上官金虹已经察觉到李志常确实练的纯粹无比道门内家功夫。 第五十二章 战书   上官金虹突然内力猛力一吐,顷刻间霸道的内力就把龙小云的丹田摧毁。如果龙小云可以内视,就可以看见他的丹田变得一片死寂。只是现在他只能感觉自身四肢百骸变得暖洋洋的,好样在热水里面浸泡过一样。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李志常那道真气被击散,重新散回他的身体血肉里面。   龙小云惊喜道:“上官老伯难道你替我除去了那股内力,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身子十分轻便。”他毕竟再成熟,也的确是个孩子,不能练武的阴影一直缠绕着他。   上官金虹残酷地笑道:“我的确已经帮你除去了那股真气,只不过你的丹田也被我一起毁去。”   龙小云脸色一变,面容有些扭曲,他勉力笑道:“还是多谢上官老伯帮我除去那道该死的真气。”但是龙小云是名家子弟,自然知道丹田气海对练武之人的重要性。他心里已经知道: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一点可能练武,现在连那一丝可能都没有了。   上官金虹缓缓说道:“你可以走了,明天正午我会和他在金钱帮总舵结拜。”   龙小云道:“届时家父一定把小李飞刀亲自奉上。”   龙小云走后,上官突然叹息道:“这孩子早生二十年,一定能和我争一日雄长。”   荆无命道:“我看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荆无命平常是绝不会这样说话,但是今天他却这样说了,只因为当年他还是小孩时,上官金虹也没这么赞赏过他。   上官金虹深深看了荆无命一眼,说道:“知进退,明得失,不是这般年纪该有的本事。”   荆无命默默低了头。   上官金虹道:“嘿嘿,他龙啸云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结拜,明日你就当场杀了他。”   荆无命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可以不了解别人,但他却深深了解上官金虹。无论是谁二十年和一个人朝夕相处时,总会比别人了解他多一点。   小李飞刀的秘技上官金虹根本不在乎,他很自信。如果荆无命杀了阿飞后,李志常一个人便再无法威胁他。到那时他就可以有十二分把握击败李志常,尽管现在他已经有七八分把握。可是这一次重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他的每一场比斗,都没有输的余地。   黄昏终于到了,同时阿飞收到了一封信:   三日后,出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   荆无命   冬天来了很久,这时候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已被西风吹落。   这封信的颜色就和枯叶一样,是黄的,却是种带着死味的黄——黄得没有生命,黄得可怕。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阿飞很平淡的出了门,没有惊动谁,但是观里的人都知道他出去了。   这事情果然如同李志常预料的一般,孙小红道:“白日间你还没说的事是什么?”   李志常笑道:“你很想知道。”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当然想知道,阿飞和荆无命这一战不禁关系到他们自己。更关系到你和上官金虹的成败,甚至于整个武林的命运。”   李志常微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庭中只有一棵枫树,红叶早已落却,枝头光秃秃的。在北风中像一把把锐利无比的利剑。天地肃杀,武林浩劫将起,这江湖会死多少人。   孙小红道:“你和上官金虹只在伯仲之间,他没有对你胜利的十分把握,你自然也没有对他的十分把握。更可怕的是上官金虹有荆无命为帮手,好在你有阿飞相助,这才维持住你两人之间势均力敌的局面。”   李志常道:“所以说只要阿飞和荆无命之间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这僵持的局面立刻就会打破。但是为什么你就不认为我一个人就能对抗上官金虹和荆无命呢,又或许我可以找李寻欢相助,毕竟我救了铁传甲,他欠我一个不小的人情。”   孙小红眼中闪动着光芒,似是骄傲道:“若是李寻欢在这里,他一个人就可以杀了上官金虹。”   李志常瞧着她崇拜李寻欢的样子,不禁想到李寻欢即使一生悲苦,但也有这样的女子为他倾心。   李志常低叹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我真的很想尝试一下,这句话是不是真的那么灵验。”   孙小红道:“你虽几乎无敌于天下,却也大可以去试试。”   李志常道:“试不了了,你觉得李寻欢那样的人会对我出刀么。上次我强闯兴云庄,他不是照样也没反应。”李志常当然可以做得更过分一点,只是已经没必要了,人生不必什么事情都去尝试。即使对李寻欢的行事不太喜欢,却无碍于他敬佩李寻欢这个人。和李寻、只呆过短短一段时间,但是李志常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人性的伟大。   如果上官金虹不是上官金虹,也会和李寻欢成为好朋友的。   孙小红默然,她知道李寻欢是绝不会对李志常出刀的。别人的刀出手是杀人,唯独小李飞刀出手是救人,这就是独属于李寻欢的伟大。   孙小红继续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让荆无命很有把握打败阿飞了么。”   李志常道:“是这件事让上官金虹很有把握让荆无命除去阿飞,因为荆无命的左手剑虽然厉害,但是他的右手剑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上官金虹正是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一点,趁着我们研究西门兄的剑伤产生错觉时,才突然来这一出。你要知道当你以为荆无命左手剑为假想敌时,到真正动手时发现对方用的却是右手,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孙小红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醒阿飞。”   李志常低头看着月华浸满庭除,赞叹道:“是因为这根本不用提醒,阿飞的厉害,你是远远不知道的。”   孙小红道:“不明白。”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阿飞出去做什么了。”   孙小红道:“不知道。”   李志常沉声道:“他去观察他们三日后决斗的战场了。” 第五十三章 看不见的战斗   孙小红道:“难道阿飞是去那里布置陷阱?他本是在原野中长大,最擅长捕猎。这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   李志常道:“真正高明的猎人不用布置陷阱,单单利用环境就可以致猎物于死地,这就是本事!”   孙小红道:“不如我们去瞧瞧阿飞在做什么。”   李志常道:“可以。”   这时候夕阳满天,晚霞如醉。长亭外,古道边,阿飞走遍林下每一寸土地。   孙小红问道:“他在干什么?”   李志常道:“他在勘察这片土地哪里松哪里紧。”   孙小红道:“我明白了,当他熟悉这里每一寸土地后,在和荆无命决战时,阿飞就可以借用脚下大地的力量,来决定自己出剑时的步伐。”   阿飞忽然身子冲天而起,脚尖不停地点在林中的每一根树枝上,身子随着起起伏伏。他在测试这里树枝是否坚韧,能承受住多大的力道,在决斗时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世人都知道阿飞出剑之快少有人能及,却不知道他轻功也是世所罕见。谁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怎么就能练出如此可敬可怖的武功,就像谁也不知道李志常的来历一般。阿飞突然从枯枝上跳了下来,他站在夕阳的背面。孙小红若有所思道:“我懂了,他现在站在这里,决斗时夕阳的阳光绝不会照射在他眼睛上,他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李志常摇摇头道:“不,那是荆无命站的位置。”孙小红道:“为什么?”李志常道:“因为上官金虹是个出手能用十二分力气的人,绝不会用十分,他绝不会给别人机会。哪怕只有一点,所以决斗那天他和荆无命一定来的很早,一定会占据最好的位置。”孙小红道:“那为什么我们不一直呆在这。”孙小红说完这一句就知道自己错了,在这里呆三天,是绝对不可能好好休息的。   阿飞站在这个位置自然是在找这个位置有什么弱点,尽管这个位置是最好的位置。阿飞朝前面左右依次看去,最终目光定住在左前方。那里堆着些许积雪,几天也不会化开的样子,此刻正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正好射在阿飞眼睛上。   孙小红突然用充满哀伤的语调说道:“所有人都知道高手生死相争时,一招之下立判生死,可谁又知道为了这一招,他们用了多少精力。”孙小红已经明白,阿飞有这么细致的观察力,是绝对可以看出荆无命的右手是很不同的。   阿飞突然一掠到长亭顶上,他连这个位置也不肯放过。他在上面看见一个盒子,盒子很新,连一丝灰尘、一点冰雪都没有,显然是新放上去的。阿飞拿起盒子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张纸条。除了阿飞和放纸条的人,谁也不知道纸条里面写的什么,纸条已经在阿飞手上变成了碎末。   阿飞离开了,顷刻间就消失在林中。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这么迫不及待。   金钱帮之崛起,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在创立之前,却已不知经过多久的策划,上官金虹最推崇的两句话就是: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金钱帮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中威震天下,并不是运气。   孙小红也听说过,金钱帮未创立之前,就已将江湖中每个小有名气的人的来历底细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这要花多大的人力物力?这没有人能够清楚。   但是孙小红知道上官金虹一定已经把阿飞的来历调差的清清楚楚。只要查清一个人的来历,就一定能找到他的弱点,没有人不会有弱点。上官金虹之所以对于李志常没有十分把握,就是因为他完全找不出李志常丝毫的背景。   孙小红道:“你为什么不去追阿飞,那东西一定是上官金虹放上去的,你不怕他有危险?”   李志常说道:“他要走一定是有必须要走的理由,没有人可以拦住他。”   孙小红生气道:“上官金虹太可恶了,明知道三日后便是阿飞和荆无命决战的时刻,却用不知道什么古怪的事情把阿飞骗走。”   阿飞走了,三天后也不一定会回来。这场决战已经公告天下,若是那天阿飞不来,他就会名声殆尽。   阿飞和荆无命尽管很相似,根本却不同。阿飞可以等,可以忍耐,却绝对不会委屈自己。但荆无命不同,他平时不会等、不会忍耐,但为了杀人他可以受尽一切委屈。三日后的决战,若是阿飞不回来,那就真的再也不会来了。   李志常道:“你要知道根本没人知道这盒子是谁放上去的,你去问上官金虹,他也绝不会承认,何况我现在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李志常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这一次确实是他疏漏了。   孙小红道:“什么事。”   李志常莫名道:“传闻昔年名侠沈浪和好友知己出游海外,但是每隔几年都会派人回到大陆了解武林的一些消息,而阿飞和沈浪之间却有着很亲密的关系。也许就在这段时间,那些人就来了,以上官金虹的本事一定能打听到那些人的所在。”   孙小红道:“所以阿飞一定是去找那些人了,为此哪怕失约决斗,为天下人唾弃也心甘情愿。”   李志常道:“这件事是阿飞一定要面对的,不管早晚他一定要面对这件事。只有能走出他身世的阴影,他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上一代的延续。”   孙小红道:“那你猜三日后他能不能回来?”   李志常幽幽道:“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孙小红心里升起担忧道:“若是阿飞不回来,那你就只能一个人去面对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了。而且上官金虹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很有把握,说起来这一次你似乎十有八九要败了。”   李志常泛起不可捉摸的笑容,淡淡笑道:“也许吧,现在上官金虹一定很得意,这一次他确实出乎了我意料之外。”   李志常接着又道:“无论任何人,都有失败的时候。只要他们胜利时莫要太得意,纵然失败一次,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上官金虹现在就很得意,在这场智慧的交锋中,他似乎已经占据了上风,胜利的果实已经触手可及,只要他伸伸手就能摘下来。 第五十四章 来杀他   孙小红道:“我现在不知道是盼望你死,还是不盼望你死。”   李志常对她道:“你的确有恨我的理由,那日我确实有可能救下你爷爷。”不止孙老头能发现上官金虹,李志常也能发现上官金虹,在那天那个地方。李志常不走,上官金虹绝不会出手。但是李志常走了,有时候你有本事去救一个人,如果不去救。人们不单会恨害人的那一个,连你也会一并恨下去。这就是人性,这也是人性,但这不是道理。   孙小红道:“爷爷的武功你永远无法知道,自从我生下来后,他已经是天下无敌的天机老人了。小时候我常常拔他的胡须,他一点也不生气,他说‘你是最疼爱的孙女,也是唯一敢拔我胡须让我感到疼痛的人’。”   孙小红说到这忽然笑起来,回忆有一半总是美好的,因为我们能记得的事要么是最美好的,要么是最残酷的。对天机老人的回忆自然是最美好的那一半。   晚风习习,夕阳如醉。长亭外,古道边,有个可爱的女孩在讲故事,有个道士在听她讲故事。   孙小红边说边回忆天机老人带她长大的故事,更有许多天机老人过去一步一步击败敌人,天下无敌的故事。   李志常深深叹息道:“当你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对手的时候,那是很悲哀的事。当别人以你为目标,你却没有目标,那样一种怅然若失的凄凉,才是你爷爷真正的对手。最可怕的是这对手绝不肯倒下,每当你以为你战胜了它的时候,它只是默默的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   孙小红道:“是啊,所以我现在终于明白爷爷是不开心的,他只是累了。”是人都会累,即使机器也会有报废的时候,何况是人。   李志常道:“因此对于武者胜也是苦,败更是悲。只有超然于胜败者,方能不悲不喜,笑看风云。”   孙小红的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问道:“那你呢。”   李志常道:“我自然也是人,更不是仙,只是我和你爷爷不同。”   孙小红道:“有什么不同。”   李志常低声咏叹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对于这万事万物诸天轮回,我们还是太小了。”   孙小红笑道:“没想到你还真信有轮回,我以为像你着这种人是不会相信鬼神的。”   李志常正色道:“你虽然不信,但它也许真的存在。”也许真的有轮回,李志常经历了三个世界,这三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无比真实,绝无半分虚假。这里面一定有不可测的神秘力量在里面,比起争夺什么天下第一,探索人生的真实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因此对于这世界的一切,他本来就是无欲无求。   孙小红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活下去。我现在很想你活下去,你如果愿意听,我可以把我爷爷的武道心得交给你。”孙老头的武道心得落在李志常这般高手手上,可以用价值万金来形容,毕竟这有可能帮助他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武道到了他们这境界,再往前走已经千难万难。   李志常道:“你说吧,我听。”李志常没有矫情的说我不需要,因为这是对天机老人的尊重。   上官金虹很高兴,不管阿飞去没去找沈浪派出的人,他的心里都会挂着这件事。作为一个剑客,心中有垢,剑势必缓,只这一点就足以致命了。   上官金虹这次重出江湖,从来没有失败,他的信心很足。当然三天过后,他的信心就更足了。明天就是龙啸云要和上官金虹结拜的日子,当然堂堂的金钱帮主是不会和死人结拜的。他杀了龙啸云,李寻欢也会回来。因为李寻欢是绝不会让林诗音孤儿寡母孤零零在世上的。到时候再杀了李寻欢,这世界上他将再也没有敌手。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夜晚很快就要过去,清晨自然也就到来。荆无命已经出门,已经去杀龙啸云,至于取不取回‘小李飞刀’的奥妙,那根本就不重要。   有的人纵然神刀在手,也无法成为刀中之神。真正的高手不是一本秘籍就能炼成的,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自从江湖出现以来,不知道多少高门巨派、多少无敌于当世的高手后人都消失在尘埃里面。   这是座很广阔的庄院。   这座庄院看来和别的豪富人家的庄院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你只要走得近些,一走上大门前的石阶,你就会立刻觉得有种阴森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李志常已走上了石阶,没有阿飞,就只有他。上官金虹绝想不到李志常会一个人主动杀上门来,李志常做的事就是要他想不到,所以他来了,一个人一把剑!   他一个人,来到这里。   这里是金钱帮的总舵!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连一个人都没有,但他一踏上石阶,忽然间就有十几个人幽灵般出现了。   是十八个黄衣人,没有人能分清他们的面目,他们都长一张脸。   他们没有眼睛,他们眼中只有上官金虹。   他们没有耳朵,他们只听上官金虹的话。   他们要看的是上官金虹想看的,他们要说的是上官金虹想要听到的。   他们只为上官金虹而生,只为上官金虹而死。   金钱帮只需要两种人,上官金虹和听上官金虹话的人。   有人道:“你是谁。”   李志常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但认识他的人绝对不多。   这十八个黄衣人不认识他很正常。   黄衣人不需要想他是谁,没人敢在金钱帮面前说假话!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说假话!   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李志常道:“我是李志常。”   有人道:“你是‘天剑’李志常,来找帮主干什么?”他们终归是有耳朵的。   李志常拔剑,淡淡道:“来杀他!”   就这三个字,杀气似乎已经弥漫著整个庄园。   十八个黄衣人齐齐拔剑,这是他们最后的动作了。到死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 第五十五章 只属于他的传说   所有人都知道阿飞的剑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荆无命的剑很快,但极少有人知道李志常的剑更快。因为他几乎不出剑。   藏在剑鞘里的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出鞘的一刹那。藏得越久,杀气越重。李志常进去后,这是一个小院。这里又出现十八个黄衣人。   这十八个黄衣人比先前守门那些黄衣人可怕不知多少倍。这里面每一个人出去,都是威震一方的角色。   风火双流星,丧门剑,鬼头刀……当然其中最短的兵器是一双判官笔。   这里面每一个人都有上兵器谱的实力,甚至有些本身就是兵器谱里面的人。单对单他们没有一个是李志常的对手,但是现在他们十八个人围攻李志常,李志常能活着么。   李志常道:“你们要挡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我认得你,挡了你的路又能怎样?”他手上是阎王判官笔,据说他的判官笔已经超越了昔年的‘生死判’。他的确不畏惧李志常,近五十年来,没一个用判官笔的比他更厉害。   李志常悠悠一声长叹道:“我即然刚才已经杀了十八个人,就不会介意再杀十八个人。”他平时不杀人,但是杀人的时候绝不会动摇半分。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志常往前一步,判官笔,流星锤,九环刀,五件兵刃带着风声击向李志常。这五件兵器都在各自的领域里面十分突出。这每一件兵器的主人对自己的兵器都有不下二十年的苦功。无论是谁,对自己手上的兵器都无比自信。   判官笔最短,但却是最先到的。他笑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打穴打中李志常,但是李志常的剑已经先递到了他的咽喉。这剑不是很快,但是快要递到他咽喉时,多了一寸有如实质青芒。剑生青芒,李志常居然练成了百年都未有人练成的剑芒。   一寸长一寸强,只多这一寸剑芒,李志常的转圜余地就比别人多了许多。   判官笔就这样死了,就像他以前杀死别人一样,这一次轮到了他自己。   鬼头刀和丧门剑同时向李志常左右两侧攻来,他的前面是一双流星锤。而且这时他还不能后退,他的后面多了一杆枪。   此刻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但是李志常很平淡,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神情一如既往。他挺着身子迎了上去,流星锤已经到了他的胸膛。但是他的剑更快,更准。他一剑刺了过去,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过这不是单打独斗,李志常身后还有许多件兵器。   他这岂不是送死   用流星锤的人死了,李志常却还没有死。他的胸膛凹下去一大片,流星锤没有砸在他身上,可是无常剑却送入了对方的胸膛。   李志常把剑一收,回手往自己身后一刺。这一剑是自下往上而刺,正好刺在使枪的人咽喉。   鬼头刀和丧门剑同时再也不动了,因为这一剑居然化成了三剑,谁也想不到,这一剑怎么就变成了三剑。   突然间,四下一片死寂,没有人再出手。也没有人敢再出手。任谁见到这如神魔一般的男人,都失去了动手的勇气。   点滴血珠从无常剑的剑尖留下来,落在院中的泥土上。剩下活着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的人破门而出,有的人冲向了厕所,有的人当场吐了出来。   过了这个小院,前面就是一处简陋但却的石室。那里有一扇门,门内是上官金虹,门外是李志常。   上官金虹感应到了李志常,李志常同时也感应到了上官金虹。李志常的额头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刚才他也不是丝毫没有费力。   李志常没有丝毫停顿,他打开了石室的大门。上官金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他的双手依然隆在袖子里,谁也不知道他的袖子里有没有环,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上官金虹道:“我早知道你要来,却没想到是今天。”   李志常道:“正是因为你没想到,所以是今天。”他的剑还有血,他的剑还未回鞘,上官金虹不死,无常剑绝不会回鞘。   龙凤双环不知在何处,那就是无所不在。   无常剑就在那里,没有动,就说明它可以攻向任何一处。   石室中弥漫著一股压力,这是上官金虹和李志常的交锋产生的气场。   天下英雄唯二人矣。漫漫乾坤,五湖四海,上官金虹眼中此刻只瞧得见一个李志常。   上官金虹用的是龙凤双环,龙凤双环是极厉害的短兵器,用的人招招进攻,绝无守势,但上官金虹没有动。   难道他要李志常先出手,难道他就这么有把握。他已经把双环练到可攻可守的地步了么。   李志常出剑了,这一剑正是哀牢山三十六剑,天下间攻势最凌厉的剑法。每一剑剑芒都附在无常剑上,足足有一尺之长。   剑芒之下,切金断玉,但是竟然破不了小小双环。好在这不是一剑,这是三十六剑,整整三十六剑。全无守势的三十六剑。   三十六剑后,每一剑都化作许多剑,很快漫天的都是剑影青芒,每一道剑影都对应一道环。每一个环都死死套住剑,让剑挣脱不出去。   龙凤双环即使不进攻只防守,天下也没有人能攻破它。   李志常绝不可能永远就这样出剑下去,当他停下来时就是上官金虹出手的时刻。   千剑之后谁胜谁败,千古之后谁是陪衬。   下一刻就见分晓。   荆无命回来了,和上官飞一起回来的。他们已经看到满院的血迹,他们来到上官金虹练功的石室。   就在是室外他们听到了沉闷的打斗声,很快就安静下来。   这一刻他们两人竟然都不敢去开门,很快石室的大门就开了。   出来的人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志常。今天是他留下传说的一天,就在这一天!   李志常胸口已经染红,不知道是上官金虹的还是他的,或者是两人的。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这样的李志常能够战胜荆无命么,无论是谁想要杀死上官金虹,都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算是李志常也不例外,也许就在此刻,也许就在今天,李志常就会死在这里。   他杀了人,他又被人杀,这岂不是很公平。但是李志常会死在这里么? 天龙八部 第一章 三大丹田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变得空洞,连李志常都没有看。上官金虹死了,他也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上官飞不一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李志常的面色是苍白的,无常剑在手上,但是轻轻颤动,他竟然连剑都拿不稳了。这一战有多惨烈,除了死去的上官金虹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志常无畏无惧,淡然看着上官飞。上官飞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有些恐惧,不敢动手。他明明已经看到李志常虚弱无比,明明看到他连剑都拿不稳了,但是他就是不敢出手。   李志常淡淡道:“你不敢动手么,实话说我已经没有了还手的力气,你大可不必害怕。”   上官飞强硬道:“谁害怕。”   李志常轻轻道:“自然是你。”   上官飞道:“你去死。”   又是龙凤双环,只不过不是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环很像,人不似。可是这兵器的威力是实实在在的,李志常现在还能动弹已经是个奇迹,但是他能躲开么。   他没有动,剑在手上,他没有慌张,没有恐惧。   当龙凤双环快要击中李志常的时候,李志常突然一下消失了。就那么突然一下整个人就不存在了,上官飞像似见了鬼一般,怔在当场。   过了一会,有人冷冷道:“李志常呢?”来的人正是阿飞。阿飞还是回来了,他毕竟是阿飞,而不是任何人的延续。   上官飞看到阿飞道:“我怎么知道。”   阿飞道:“你最好告诉我。”   上官飞道:“不告诉你又怎么样。”   阿飞道:“那就要你的命。”   上官飞有些癫狂道:“好好好,都死了这世界才干净。”龙凤双环再次出手,但是他杀的不是阿飞,而是荆无命。他为什么要杀荆无命,或许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荆无命木然的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睛也没有惊慌。   龙凤双环还没有击中荆无命,已经有一把剑,先刺在上官飞的咽喉。上官飞发现自己的肌肉再也不听自己的使唤,双手无力垂下来,龙凤双环叮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也死了,他脸上带着解脱。死了的人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但活着的人却一定要承受痛苦。   荆无命木立在那里,像一具雕塑,他突然开口道:“你还是杀了我吧。”他的声音已经充满死寂。   阿飞道:“我不杀你。上天给你生命不是要你来受死的,老天生你养你,让你有吃有穿能生存下去,但你又为老天做过什么?”阿飞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真谛,何况他对荆无命更有着深深的同情,这世界若有人能明白荆无命,那一定是阿飞。   荆无命像雕塑的身子动了动,然后漠然道:“上官金虹死了,李志常没死,他刚才就在这里突然消失掉。”   阿飞道:“谢谢你。”   阿飞离开了,但是飞剑客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李志常在后世中更被神话了一般,有人说李志常战胜上官金虹后就破空而去,成就了仙佛一般的境界。也有人说李志常扬帆出海,和名侠沈浪一样去寻找仙山遗迹。   反正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李志常,没人知道他往何处来,更没有人知道他往何处去。   他不在江湖,但是江湖却永久留下了他的传说。   李志常又回到这冷寂的石室,杀了上官金虹后,他一念之间就可以回来。当然他也可以呆上半年。毕竟他还有朋友在那里。   别离是为了相聚,相聚是为了别离,因此他离开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去,但是那人那事再也回不去。   李志常这一次受了很重的伤,他不知道这一次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因为他不止胸口受了重创,更可怕的是他的丹田也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李志常默默回味和上官金虹最后一战,这一战有太多的惊心动魄,有太多的不可捉摸。就算再来一次,李志常都不敢保证活下来的是他自己。好在他活了下来,这就是胜利,不管他为这场胜利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龙凤双环最后一只击在他胸口心脏附近,另一只击在他丹田气海,任何一处都是人体要害。他能活下确实是天大的奇迹。若不是他的外功几乎到了巅峰,生命力过于惊人,他根本活不下来。   外伤可以慢慢恢复,但是丹田气海被毁,他的毕生内力也就没了。若不是他实在是个怪胎,那一下他已经死了。好在他终于领悟了无招境界,加上肉身强大,恢复过来之后,武功仍在一流高手之上。   但是就是不知道下一次他会面对什么世界。   而且就算丹田气海被摧毁,并不代表李志常再也无法练出内力。到了李志常这个境界,自然知道人体有三大丹田,各有妙用。   上丹田为眉心祖窍,最是神秘,暂且不提。中丹田膻中穴和下丹田丹田气海都是可以练气的地方。只是世界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练的是下丹田,中丹田几乎没有人去练,当然也是因为没有练膻中穴的武学法门。   李志常知道这世界有一门武功就是练膻中穴的,那就是北冥神功。如果他下一个世界去的是天龙世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是那就算了。至少他不是没有练气的可能。   对于如今的李志常来说,没有内力,确实很不方便,至少那潇洒如意的轻功他便施展不出来。习惯了高来高去,再让他像以前一样在地上大步流星,那真是太丢分了。   这里四周群山掩映,山间青松,涧中流水,花开四季,真是个人间胜景。只是李志常很是惆怅,他的旁边躺了一具少年的尸体,尸体的头部周围全是鲜血,显然是脑部遭受重击而死亡。   害死他的人正是李志常,李志常有些无奈,他不是有意害死他的。他这一次从石门穿过来,居然不是直接在平地上,而是在半空中突然掉下来。恰好就掉在这少年头上,将他砸倒在地上。少年又恰巧头部磕在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经过这么多巧合,只能说这少年太过不幸。 第二章 担你因果   这个少年衣服华贵绝非是寻常普通人家能有的衣物,脸色俊白、手掌光滑细腻上面没有茧和伤痕,说明不事生产。李志常因此明白对方身份绝非一般人物。   他俯身去察看少年的头颈,见他颈中有条极细的金链,李志常知道这般人家贴身佩戴的一定是极重要的东西,他拉出金链,果见链端悬着一块长方的小金牌,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翻将过来,只见刻着一行小字:“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   只这几个字李志常便明白他到底砸死了谁,原来这人居然是天龙八部的男主角段誉。可惜这段公子估计还未开启他传奇的一生,就这样默默死在荒野。   李志常知道这世界是天龙八部的世界,只是不知道地点时间,但是段誉能被他砸死,说明他还没有得到奇遇,或者才得到北冥神功。若是段誉已经得到北冥神功,那么根据记忆,那神功还在他身上,只是李志常搜遍他全身,并没有发现。   因此李志常心中慢慢有了主意,他这次来这个世界石门只显示了天龙八部四个字,再没有其他任何提示,不过他隐隐约约清楚,只要他战胜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可以离开。当然当务之急,李志常是找到北冥神功,回复功力。   李志常想到自己贸贸然出现这世界,的确引人注目,他看到段誉的尸体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他身形和段誉相差仿佛,他不如借此假冒段誉,等将来有机会混入天龙寺,获取六脉神剑。要知道六脉神剑如今就在天龙寺,他即使仍旧是当年的武功,以枯荣的性格,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他可以假借段誉的身份,那么凭借段家人的身份,一切大有可为。   六脉神剑虽然修习对内力要求很高,但是其能使出无形有质的剑气,那真真是了不得。而且这剑气居然能发于丈外断人兵器,其威力简直仅次于神话传说中剑仙的剑丸。李志常虽然之前根据一阳指的功夫,研究出剑生青芒的手段,这剑芒也是无形有质的剑气,只是远远不及六脉神剑能够发于丈外,还需的借由长剑为依托。   若是给李志常五年苦工他自然能够自己研究出来类似于六脉神剑的手段,不过既然有机会获得,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李志常把段誉身上的衣服扒出来,穿在自己身上。脸上的肌肉不断变化,到最后居然和段誉有了九分相似。即使十分熟悉的人也难以看出破绽。这是他专研怜花宝鉴的易容术,加上自己对身体肌肉的精微控制能力,才能如此以假乱真。那一分不相似倒是因为李志常气质洒然出尘和段誉的书呆气十分不搭。   最后李志常在段誉的胸口不断拍打,段誉居然开口说出了话,只是全是咿咿呀呀,没有完整的句子。这是李志常趁着段誉还为死去多久,通过特殊手法,看他的发音,以便模仿。   等李志常做完这一切,便宣告大功告成。他找个清幽偏僻所在将段誉埋葬,轻轻说道:“段公子,这次真是多有冒犯,我冒你身份,那就担你因果。在我离开这世界之前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希望你若在天有灵能够安息。”   死人当然是不能回话的,但是冥冥中自有因果定律。李志常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无形中有一天线缠绕着他。当然他心中也是一轻,仿佛脱去了什么束缚。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只要他不再作死,这世界任何危险他都可以化险为夷,如有神助。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在年汉子左肩,使剑少年不等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那汉子右颈。那中年汉子剑挡格,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中年汉子长剑猛地击落,直砍少年顶门。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那汉子大腿。   两人剑法迅捷,全力相搏。   这正是无量剑派每隔五年的一次大比。   在这神圣庄严的大比时候,下座居然有个少年噗呲一声大笑。少年坐于末座,显然地位不高,应该是应邀而来嘉宾的后辈子弟过来见识一番。   那无量剑派东宗的掌门左子穆不悦道:“马老哥,你带来的段世兄瞧来对我劣徒以虚招‘跌扑步’获胜,似乎颇不以为然。便请段世兄下场指点小徒一二如何?马五哥威震滇南,强将手下无弱兵,段世兄的手段定是挺高的。”   段誉旁边的老者脸皮一红,他叫马有德,武功寻常。但他另外一个身份是云南有名的大茶商,茶和盐土历来在云南都是暴利行业。他为人慷慨,家中豪富,有孟尝遗风,武林中人只要来投奔他,他都会接纳。这次李志常假冒的段誉来找他想见识一下,无量剑派的大比,他便把他带来。   马有德惭愧到:“我这小兄弟年纪轻,不知轻重,得罪了左掌门,还望看在小老儿薄面上海涵则个。”马有德本来可以撇清和李志常的关系,只是李志常为人谈吐大有见识,这一路上对他行商很是说了一番异想天开的见解。其中很多虽然荒谬,但也给他打开了思路,若是根据这些思路,他回去凭借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当可垄断滇南一带的商业。   马有德投桃报李,因此不愿轻易撇清和李志常的关系。   左子穆知道马有德本事平平,着实有不少武林朋友,他无量山基业摆在这里,犯不着为一句小孩子的失言和马有德对上去。   因此左子穆打个哈哈道:“我只是以为马老哥带来的人物必然不普通,因此想见识见识一下,并没有得罪的心思,如果段世兄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他这话自然是给李志常一个台阶下,他为人老道,这番话不是体面,又全了马有德的面子。只要李志常服个软,这事情便算是揭过去了。 第三章 钟灵   李志常道:“这的确很好笑啊,你们不觉得好笑么。”这‘跌扑步’乃是武学中的虚招,乃是假意跌倒诱使敌人露出破绽,正所谓兵不厌诈,这一招虽然只是不太好看,但是临阵之时又哪能顾忌到这些。就如同懒驴打滚,即使用出这招十分丢脸,但只要战胜敌人。别人也只会翘起大拇指称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左子穆冷笑道:“我们确实不知道哪里好笑,那不知道段世兄大号如何,让我等也知道是哪位高人。如今有什么高超的见解,可否下来给我们这些人开开眼界。”   马有德还想求情,左子穆冷眼瞧他,马有德只好作罢。无量剑派在云南武林盘根百年,势大根深,即使他马有德家财万贯、路子极广,也犯不着为了李志常这新结交的朋友就得罪了这地头蛇。   好在无量剑派虽不是名门正派,但也不是强梁恶匪。李志常等会左右不是吃点苦头,自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想到这里,马有德便不再言语,去给李志常求情。   李志常打了个哈气道:“我单名一个‘誉’字,高超的见解不敢说,只是觉得看到你们斗剑就像玩杂耍一样,让我一点乐趣都没有。”   左子穆道:“那不知道什么样的剑法才让段兄有兴趣。”   李志常微笑道:“听说贵派有一面无量玉璧,十分好玩,若是能够让在下看一看,估计我会很高兴。”   左子穆见他言语毫无恭敬,说话更是狂妄无比,居然觊觎本门至宝无量玉璧,心中越来越生气。只是面上丝毫不发作出来,淡淡开口道:“无量玉璧也只是江湖朋友抬举出来的,其实是一面普通的石壁。”然后话锋又转,开口道:“光杰,刚才人家笑你呢,你下场请教请教吧。”   场下一个中年汉子领命,他叫龚光杰,正是刚才用‘跌扑步’被李志常嘲笑的那人。他胸中正憋气呢,此刻得恩师之命,自然十分欣喜,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一番。   龚光杰先是倒转剑柄,施了一礼,开口道:“段朋友,请出招吧。”在场嘉宾不由叹服,无量剑派虽然不是名门大派,但是门下子弟知礼守节,风气甚好。   李志常剥了一粒瓜子吃进嘴里道:“你耍剑吧,我看着。”   龚光杰面色涨红,大声道:“段朋友我是让你先出手,拔出你的剑吧。”他指着挂在李志常腰间的无常剑。   李志常仍旧坐在椅子上,说了一声:“哦,我怕我一出手就把你伤了,有失为客之道。”   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若不是年纪太轻,在场中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前辈怪侠。   龚光杰大踏步过来,伸剑指向李志常胸口,喝道:“你到底下不下来和我比试。”众人见剑尖离李志常的胸口不过数寸,只须轻轻一送,便刺入了心脏,但他脸上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都佩服他真是好胆色。   李志常说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比试,都说了你的剑法跟玩杂耍一样。”   龚光杰道:“你到无量山剑湖宫中来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何人门下?受谁的指使?若不直说,莫怪大爷剑下无情。”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这天下有谁能指使我。”   龚光杰大怒,一招撩剑势向上削去,想让李志常流点血,给他点教训。这时候突然半空中飞下一件物事,缠住了龚光杰的手腕。这东西冷冰冰,滑腻腻,一缠上手腕,随即蠕蠕而动。龚光杰吃一惊,急忙缩手时,只见缠在腕上的竟是一条尺许长的赤练蛇,青红斑斓,甚是可怖。他大声惊呼,挥臂力振,但那蛇牢牢缠在腕上,说什么也甩不脱。   只听得梁上有人噗呲一笑,声如银铃。   这时候左子穆上前,抬手一剑,迅捷如风,青蛇化成两段。李志常拍拍手道:“这一招‘金针渡劫’使得还将就。”   左子穆这一招‘金针渡劫’不算是压箱底功夫,可也是花了数十年心血在里面,落在李志常眼中,也就‘还将就’三个字的评价,心中自是十分恼怒,冷哼了一声。   李志常抬头看向那笑声主人道:“小姑娘你刚才是要救我么。”   只见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青衫,笑靥如花。手上握着许多五彩斑斓的毒蛇,十分吓人。   少女道:“是啊,你刚才是不是吓呆了,怎么剑送到胸口都不敢还手。亏你还是男子汉。”   李志常微笑道:“那杂耍一样的东西,怎么伤得了我,我才不害怕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转着乌溜溜的眼珠道:“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可以猜一猜。”   李志常道:“我猜你叫钟灵。”   少女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来过我家。但是不可能啊,我爹爹不许小白脸到我家来。”   李志常道:“我这样仰着头跟你说话,很累,要不你下来,我担保他们伤不了你。”   钟灵道:“下来就下来,我有闪电貂,不需要你保护。”   她往下面一跳,就来到李志常身边,好奇的打量李志常,似乎正在想李志常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龚光杰刚才在钟灵的青蛇下,丢了好大的脸面,此刻见到钟灵下来,正中下怀。喝道:“好个小娘皮,爷爷这回需饶不得你。”他恼羞成怒,粗话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   钟灵咯咯笑道:“不要脸的大黑熊,看姑奶奶的貂儿咬死你。”   龚光杰身形黑壮,看上去和黑熊确实有点相像。无量剑派西宗的女弟子气愤刚才龚光杰击败了自己的同门,所以同仇敌忾,纷纷笑了起来。   只见钟灵从身上一只口袋掏出件物事朝龚光杰丢了过去。龚光杰看到一团白影向他打来,连忙闪开,哪知道那团白影也跟着他转。他伸出双手去捉,那团白影居然是活的,比他灵活十倍,龚光杰怎么都抓不到。   钟灵对着李志常笑道:“怎么样,我的闪电貂厉不厉害。”   李志常严肃道:“是比大黑熊厉害一点。”   钟灵听到,忍不住噗呲一笑。 第四章 天生的武学奇材   貂儿自然是咬不到龚光杰身上的。因为左子穆在云南武林好歹是一代宗师,为人极好面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让弟子在这大厅受伤而出乖卖丑。   左子穆人未动,剑先至,还是一招金针渡劫刺向闪电貂,可是出手却又比刚才快了几分。原来他见闪电貂灵活迅捷,怕剑慢了刺不住它。   这一剑无论闪电貂如何闪避,始终都在左子穆剑势笼罩范围之内。那貂儿动得极快,左突右避,远比人要为灵活。可是左子穆的剑尖始终追在它的身后,虽然还没刺到它身上,旁人也忍不住叫起好来。   辛双清心中思虑:“东宗人才辈出,干光豪、龚光杰都是这代弟子的佼佼者,比自己西宗子弟确实要厉害一分。而左子穆瞧来武功这些年也没耽误下来,难道西宗今后再无入主无量剑宫的希望,再等十年二十年,自己老了难道还得学北宗一样远赴他方。”一念及此,辛双清心下也有些凄切。望着李志常忽然有了个念头,这小子不知道是否会武功,但是刚才胆识惊人,若是调教一番,可比自己门下这些弟子强多了,五年后未必不能帮助自己。   一想到西宗灰淡的前途有了希望,辛双清越瞧李志常心中越是欢喜,也不仔细想一想李志常是否愿意拜入他门下,是否有学武的资质,更或者是否另有师承。   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越想越乱,越乱越想。人在绝望中,只要有了希望,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大小的希望,也会把这希望无限放大,无限陶醉。   辛双清瞧着李志常,李志常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内力虽然暂时失去,但是境界还在。任何人若是目光在他身上稍有停留,都会被他察觉。辛双清注视他,自然被他轻易发现,只是他也不知道辛双清看着他干嘛,心里想到:难道自己这西贝货被辛双清发现了,但也不对,辛双清又不可能认识段誉,又或者难道这老女人看上了他。一想到这里,李志常心里一打突。   这时候场上发出一阵惊呼,随后又鸦雀无声。众人惊呼的是,原来刚才左子穆的剑尖快要刺中速度慢下来的闪电貂。哪知道那貂儿惯会戏弄人,假装跑不动了,让左子穆出剑要刺中它的时候突然加速,又消失掉,而它前面就是龚光杰的面孔。   不过左子穆剑法被李志常说的不堪,却未必真的就差,他居然生生将剑尖在要刺入龚光杰眼皮的时候顿住。这一收可比那一刺难了不知道多少,显示出左子穆超凡的剑术,众人被惊得鸦雀无声。   李志常微笑道:“钟灵姑娘你还是叫你的貂儿回来吧,左掌门的武功可不在你父亲万劫谷主之下,你再这样,这位左掌门动了真火,你的貂儿可得不了好处。”   钟灵见到左子穆那一剑,也是心下戚戚,因此把闪电貂叫回来。那貂儿极听钟灵的话,乖乖返回来,钻进钟灵腰间的口袋里。   左子穆哼的一声,心下却是诧异道:“这姓段的小子,瞧来大有见识,莫非乃是出自大理皇室。”他心中有数,若是钟灵真的是万劫谷主钟万仇的女儿,那要找回场子来,倒是不太容易。那钟万仇武功倒未必真的比他高,但是为人凶恶。若今天伤了她女儿,这恶人定会跑来报复自己门下弟子或者妻儿。他左子穆又不能时时刻刻守护着,又何苦来哉得罪强敌。   左子穆没有说话,倒是在想如何把这台阶下了。这时候宫外飞来一箭,插在地板上,箭上绑着一封信。这一下突如其来,让左子穆心里一松又是一紧。   心力松得是可以趁这件事把刚才钟灵和李志常的事含混过去,又不失体面。可是此时来的事却绝不会是小事,对方敢射箭入无量宫,胆量不小,本事自然也不会小。   这边左子穆正叫龚光杰察看那封信,钟灵悄悄附耳李志常道:“那封信上面有毒。”   龚光杰读完信件,果然手掌发黑。那信是神农帮所传来,大意是要无量剑派鸡犬不留。左子穆看到龚光杰中了毒,当断则断,一剑斩下龚光杰一整只手掌。   这时候辛双清过来找到李志常,她问道:“段小哥,有件事,叨扰下,不知你可有师承。”   李志常疑问道:“不知有何事?”   辛双清有些尴尬道:“我瞧段小哥骨骼惊奇,若是孤身一人,别无师承,不如拜入我西宗门下。”   李志常道:“我知道武林中人对师承十分看重,任何一个弟子都要考察良久,才会收入门下,你这样不太好吧。”   他哪知道辛双清因为西宗连年不争气,已经对自己手下那些不成材的弟子失望透顶,何况再找一个知根知底又是良才美玉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辛双清走到近前,打量李志常,发现他手长足长、腰肋柔软、聪明机敏、年纪不大、又是男人、吃得了苦,越发觉得真是武学奇材。   心中执念一生,暗道:哪怕他有了师承也要把他抢过来。她越发觉得李志常就是振兴西宗的希望,怎么瞧怎么顺眼,也不管这无量剑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双清双眉颤动,激动道:“没事,我一瞧你就觉得你是个良善的人,我西宗女弟子也不少,无论是我那徒儿葛光佩还是萧薰儿都是美人,你若是将来想一并娶了,为师也不会反对。”   这李志常还没答应,她为师就先叫上了,又是美人计,又是语气恳切。   钟灵捧腹不已,笑道:“哪有赶着逼人家拜师的道理,你这样子,只有傻子才会同意。”   李志常忽然道:“好,我同意拜入无量剑宗,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不拜你为师,你可以代师收徒,我做你的师弟如何。”   这两个人一个脑袋发热硬要收人入自己门派,一个居然不假思索还答应了。钟灵忽然觉得她这小脑瓜居然怎么都不够用,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辛双清喜不自禁道:“那好,师弟就这样说定了。”   这时候左子穆喝道:“辛师妹我无量剑派今日大敌当前,你还在那做什么。”   辛双清回道:“我西宗的弟子乖巧的很,有什么祸事也是你们东宗惹来的。”   左子穆叹息道:“不管东宗西宗,咱们总是同根而出。”   辛双清嘿嘿冷笑道:“当年顾师伯率领北宗破门而出时,你们东宗怎么没像今日这般说什么同根而出,多多挽留呢。” 第五章 约定   左子穆被辛双清把话拿住,只得温言相劝道:“这些成年旧事,且自不提。这次对头乃是神农帮,他们实力不小,须得我两家同心协力才好渡过难关。如果无量剑壁自我等手上失却,又如何对得起祖师爷。”   李志常笑道:“辛师姐你刚才说我现在可算西宗弟子了吧。”   辛双清露起笑容道:“自然算的,左子穆这是我代先师收下的小师弟,如今我不想管什么事,你只管跟他说。”她此时灵机一动,把李志常推出去,任左子穆和李志常来对话。若是商量的条件不好,辛双清自可以反驳,若是条件好,她还可以坐地起价。西宗被东宗压倒这么多年,今日辛双清心头总算出了口闷气。   左子穆怒道:“他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你都不知道,你可忘了祖师留下的遗训?非良善不收、非知根知底不收、世家子弟也不能收。”他还想骂一句疯婆子,终归是有求于辛双清,只得闷闷生气。   李志常道:“我西宗自家的事还望左师兄不要插手,我记得咱们无量剑派自然是谁的武功高强,谁做掌门,可对。”   龚光杰的师弟干光豪大喝道:“住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咱们。”   李志常微笑道:“小师侄对长辈不敬可是要受惩罚的哟。”   他年纪比干光豪还要小几岁,却老气横秋叫干光豪小师侄,平日里跟干光豪不对付的同门,都笑了起来。干光豪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瞧李志常白白净净,手上净白,没有粗茧,不像是个练武的人。心下决定给李志常一个教训,拔剑指着李志常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无量宫撒野。”   钟灵撇撇嘴道:“这个小哥哥本姑娘保护了,你要是敢来,我放貂儿咬死你。”   干光豪有些畏惧钟灵,强自道:“堂堂男子汉,躲在女人背后是什么本事。”   李志常伸手摸摸钟灵的头,说道:“没事,我好久也没活动筋骨了,正好拿他练练手。”   钟灵被李志常一模,自然而然的反手勾住他手腕,顺势一带一送,分筋错骨的手段用出来。她是常年习武,被人近身的自然而然反应。若是李志常高深的内力还在,钟灵这一反击非被震出内伤不可。但是他现在精神内敛,只有强大的肉身能力,若不动手,谁也瞧不出他武力很高。   钟灵一动手,就心下后悔起来,怕一失手把李志常的关节错断。哪知道她力气用到了实处,却仿佛碰到了坚硬的老根,丝毫都撼动不了李志常的手臂。李志常手臂上的肌肉一阵蠕动自然而然把她手弹开,让她心头吃了一惊。   李志常没有管钟灵,走出来,对着干光豪说道:“你先出手吧。”   干光豪一声冷哼,一招‘苍山负雪’,顺势使出来。李志常似乎早知道干光豪剑要刺向何处,一步踏出,干光豪的剑招果然落空。干光豪一套无量剑法一招连着一招,招式连绵不绝。可惜每一剑都给落在了空处,李志常也不快,背负双手。就在干光豪的剑招范围之内,可是他好像能提前知道干光豪的出剑部位,总能刚刚避开干光豪的剑尖。   他在这演武大厅和对手较量,却仿佛闲庭信步,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身负绝艺的高手。干光豪和他的差距就萤火跟皓月的差距一般。   这时候李志常突然在干光豪面前消失不见,原来他已经到了干光豪的背后。其实他的动作并不快,只是趁着干光豪一眨眼的刹那,突然加快速度,给干光豪一种他凭空消失了的错觉。李志常右手一探,往干光豪肩头拿去。干光豪听到了背后脚步声音,待要回头,右肩已被抓住。跟着身上腰腹的要害被击中,全身失去了力道。   干光豪倒下,自然有东宗的弟子把他带走。   左子穆怒道:“阁下既然有如此手段,又何必戏耍小徒。”他哪里知道李志常失去内力后还没和人动过手,跟干光豪这个菜鸟过过手,正好做到对自己如今的实力有个大体的判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志常于武学一道向来心诚,也许行事在别人眼中有时候很狂妄,对他自己来说大都是量力而行。   李志常道:“左师兄你瞧我这武功,可还能跟你较量不。”   左子穆拱拱手道:“老夫入无量剑派三十多年,这无量宫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和我有深厚的感情。自从当了掌门一来,无量剑派虽然谈不上兴旺发达,但也多年来没有什么大灾祸,门下弟子不算成才,但也大都没有什么奸险之徒。若是谁的武功高就可以当掌门,那门派规矩何在,当然我不是说当掌门就不看武功,但要当掌门的人不仅要武功好,对门派也要有贡献才对。”他一番话所得十分恳切,侃侃而谈,教人无从反驳。周围请来的客人也觉得他大有道理,齐声道是。   李志常笑道:“看来确实是段某的疏忽,不若今日我便为无量剑派做下一件大事,也可以让各位看看我的诚意。”   左子穆道:“不知段兄要做什么事。”   李志常望着对面峰头的青烟,悠悠道:“如今大家不是为神农帮的事情头疼么,在下此去便把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请来,大家当着面把这误会化解了。”   左子穆说道:“原来段兄有这本事,只是段兄若是等到对方杀上无量宫来,那司空玄不也是到了无量宫。不若咱们定个一日期限如何,我等虽然不才,但是这一日一夜,对方也休想攻上上来。若是段兄果有此能,无量剑派谁做掌门,自然可以从长计议。”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不要这么久,只需给在下沏一壶清茶,想必到时茶水未凉,在下就能带着司空玄回来。”   辛双清这时候也知道李志常似乎别有目的,只是擒拿司空玄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脱口道:“师弟且慢。”   李志常却已经走出门外,没有人拦他。   钟灵笑道:“这么好玩的事,我也要去。”   跟上李志常,与与他并肩而出。 第六章 司空玄   钟灵道:“你真的要去神农帮那里。”   李志常微笑道:“然也。”   钟灵道:“那你要小心点,神农帮那群人可不简单。”   李志常轻轻道:“若是太简单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做。”   钟灵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瞧着李志常道:“对了,你姓段,你会不会一阳指?”   李志常瞧着她眼睛,发现她的眼睛虽然不大,但是很有神韵,一眨一眨很快仿佛会说话一般。李志常暗叹到她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奇丑无比的钟万仇不相信钟灵是他的亲身女儿。   李志常轻声回道:“一阳指我自然是会的,现在我可用不出来。”   钟灵奇怪道:“为什么,我明白了,一阳指听说是很高深的武功,你年纪轻轻内功肯定不够好,所以使不出来,对不对。”   李志常感慨道:“差不多吧,对了,你父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钟灵神情有些落寞,似乎被李志常提起了心事,“你都看出来啦,是啊,若是有爹爹妈妈疼爱,谁家的孩子会一个人到处乱跑。你呢,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出来,难道你的爹爹妈妈对你也不好。”   李志常道:“这件事不好说,不如以后我就当你的哥哥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和你投缘。”   钟灵侧开身子道:“谁和你很投缘,哼。”   李志常没有接话,两人瞬时冷场,又走了一段路,钟灵道:“喂,你刚才说当我哥哥的话还算数么?”   李志常好笑道:“自然算数。”   钟灵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   李志常回道:“我叫段誉,相信我,你叫我哥哥准然没错。”   钟灵道:“可惜你姓段,不能到我家里来玩,我爹爹说过,姓段的到我们家只有死路一条。”   李志常忽然回了一句:“其实你爹爹应该也是打不赢我的。”   钟灵噗呲一笑,她真没想到李志昌会突然回这么一句。心中想到:这个新认的小哥哥倒是蛮好玩的。   两人一路说话,脚程却是极快,从无量宫中出来到神农帮这边,也不过半刻钟光景。   只见两个身穿黄衣的汉子快步迎上,左首一个年纪较老的喝道:“什么人?来干什么?”李志常见这两人都是肩悬药囊,手执一柄刃身极阔的短刀,便道:“在下段誉,欲请贵帮主到无量宫一叙。”那老汉冷笑道:“看来阁下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李志常道:“不不不,你们帮主若是想活得久一点,最好跟我走一趟。”   老汉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我老人家今天就教教你做人。”   李志常叹息道:“看来这江湖的确是不让人好好讲道理的地方。”无常剑已经在他手上,李志常一人一剑,这些神农帮帮众挥舞着短刃来捉拿他和钟灵。   可惜这些人武功太次,招式在李志常眼中随处都是破绽。钟灵跟在李志常后,只见到他东一剑西一剑,每一剑落下,必然有一个敌人躺下去,一路而上,居然没有半分停留。后面留下二三十个神农帮帮众躺在地上。只是在地上痛的不住打滚,这却是李志常对人体认识太过深刻,一剑之下伤得都是都是最能让他们感受到疼痛的地方,让他们失去战斗力。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些人武功只有三四流水准,全都是破绽,李志常不必耗费多少精神,就能击倒他们。   李志常想到:若是以前,他只要一声夹带内力的长啸,这些人物自然会抵挡不住,直接瓦解,哪里会像现在花费大番手脚。   片刻间转过山坳,只见一大堆乱石之中团团坐着二十余人。钟灵和李志常走近前去,见人丛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高出旁人,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神态甚是倨傲,料来便是神农帮主司空玄了,李志常长剑遥遥指住司空玄道:“司空帮主在下请你到无量宫走一趟。”   司空玄冷笑道:“竟然不知道,何时无量剑派居然出了你这么一位少年英雄,我守在山下的弟子虽然不成器,但是居然连通风报信都来不及,当真是佩服佩服。”   李志常道:“神农帮一向在滇南还算安分守己,若不是这次得罪了天山灵鹫宫,司空帮主也未必会来到这里吧。”   司空玄脸色一变,道:“你连这都知道了,果然是有备而来,你也应该知道任凭你多大本事,那灵鹫宫也不是你我能得罪的。”   李志常长剑一弹,剑鸣之声嗡嗡不绝,说道:“在下这长剑也想试一试天山灵鹫宫的厉害,司空帮主跟我走吧。”   李志常想掌控无量剑派却是心中早有计较,他目的自然是在无量玉璧下面的北冥神功,同时掌控一派后,他可以以无量剑派为由,和天山灵鹫宫为敌。那灵鹫宫麾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高手无数,大都是奸恶之辈,武功也是一二流的水准,正是他练成北冥神功的上好肥料。那北冥神功居然可以吸人内力化为北冥真气,毫无后患,其实李志常也十分好奇北冥的奥秘。以他的境界自然可知道每个人由于练功的法门各不一样,所以涉及的经脉窍穴也不相同,练出的内力更加不同。北冥神功居然可以把这些不同内力全都归于一道化作北冥真气。   这已经是涉及到了性命根本的武功,隐然间可以算是直指大道。即使李志常未曾失去内力,说不定也会尝试一下这门奇功。   到了李志常的境界,自然不会拘泥于学前人的武功就要落入别人的武功道路。要知道一个人若是要渡河,无论是坐船过去、还是游过去更或者从桥上走过去,最终结果都是到对岸,并无高下之分。   司空玄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只要你能过得我这双肉掌,那我就随你走一趟又如何。”司空玄旁一名年轻人道:“帮主还是我来领教这位朋友的高招吧。”   司空玄道:“阿胜你退下,这人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说话间,司空玄站起来,伸开双手,一双肉掌散发出浓烈的药味。显然他的掌功非同小可,经过别样的训练。 第七章 惊闻   司空玄的肉掌开始变得通红起来,那上面散发的药味愈加强烈。钟灵怀中口袋一身蠕动,原来她的闪电貂每日饱食毒蛇十数条,浑身已经充满蛇毒,而那司空玄的肉掌搽的药正是克制蛇毒的秘药。   这药不止克制蛇毒,还带有惑乱精神的妙处,别人和司空玄交手,先就被他散发出的药味弄得昏昏沉沉。手下自然不免慢上几分,给司空玄可乘之机。   司空玄不敢小视李志常,一掌拍出,去得快也去得急,这一掌虎虎生风。在这滇南武林能挡住这一招的人不算少,但是如李志常这般年纪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李志常神情悠然,丝毫不受蛇药影响。长剑一震,挽出一道剑花,花开朵朵飘向司空玄。司空玄神情一震,李志常长剑指处,正是他的招式破绽所在。他不及思量,右掌一收护住自身,左手画了一个圈,其实暗藏杀机。   李志常长剑随意一折,司空玄额头冒起冷汗,只因为李志常这一剑的方向,恰巧封死了他所有的后招。   司空玄恐惧道:“罢了罢了,我随你去就是了。”   旁人只看到李志常随意向司空玄出了几剑,连司空玄一丝衣角都没沾到,而司空玄居然直接就认输了。心中想道难道这李志常还能那些剑仙一样,发出剑气隔空伤人么。其实司空玄因为见识过天山童姥的手段,他当初遇见天山童姥,对方也是眨眼间就看出他招式的破绽,一招就把他制住。因此司空玄见到李志常居然武学见识直追天山童姥,旧事涌上心头心下恐惧,干脆直接认输。   若论真实武功李志常现在确实比他高出不少,但是却远没有到天山童姥那个地步。司空玄拼命之下,李志常若想要毫发无伤拿下他,至少也得五招之后。   钟灵心下更是吃惊,她家学渊源自然看得出李志常这几剑不简单,心中不免想到,哪怕是父亲也做不到这个样子。李志常说他父亲打不赢他,看来确实很有可能。   无量剑宫演武厅上,一个身穿古铜色衣服的老者正向一个中年道姑说道:“师妹你还以为那小子真能这么快回来,那司空玄武功还差我们些许,但是其人精通毒理,就是你我联手对上他也是大为棘手,何况那黄口小儿。”   老者自然是左子穆,道姑是辛双清自不用提。此刻辛双清正让门下弟子沏一壶好茶,等李志常回来。   辛双清道:“左师兄这世上奇人异事不知凡几,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做不到。”   一碗清亮透底的茶汤浇入茶碗,香气四溢,透人心肺。这时候门口一阵惊呼,李志常回来了。   左子穆从椅子上站起来,李志常后面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司空玄,另外一个却是钟灵。   左子穆拱手道:“司空帮主大驾光临,左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心下更是诧异,李志常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一两刻钟,这短短时间只够来回的时间,李志常究竟有何等惊人的本事,居然就在这短短时间将神农帮帮主说服,来到这里。他心下仍旧不信,李志常这点时间就能于破开神农帮众重重阻拦,最后击败司空玄,将他带过来。   何况司空玄并没有受伤的样子,衣衫整齐,不像是才动过手。   司空玄冷笑道:“贵派英雄辈出,这位少侠更是好本事,顷刻间就我那些不成器的手下放倒,小老儿更加不是对手,只好来无量宫请罪了。”   这话一出,这演武厅不免窃窃私语,这消息委实惊人。众人看向李志常,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敬畏,不知道他师承来历到底是哪门那派,居然如此年轻就有这等本事。这厅中着实不少云南武林的名宿,也曾听过中原有两大年轻高手‘北乔峰,南慕容’,尤其是那北乔峰一身降龙十八掌天下第一,从未遇到过敌手。   如今看来这李志常再过十年说不定也能到那层次,须知道武林中人二三十岁时时候正是武功进步最快的时候,有些武学奇才,在这般年纪武功进境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李志常年纪不大,正可谓潜力无限。   左子穆神情愕然,似乎不相信李志常居然这么厉害,讪讪道:“司空兄,说笑了吧。而且这位段世兄也不是我无量剑派的弟子。”   辛双清怒道:“左子穆,我西宗的事情何时你说了算,我段师弟自然是西宗嫡传,这一点半点都错不了。”她西宗被左子穆东宗欺压多年,此刻就算知道李志常来意不明,也不愿意让左子穆好受。   司空玄自然不清楚无量剑派内部的争斗,因此道:“老夫这次和你们无量剑派为敌也是万不得已。”   左子穆道:“不知道司空兄有何为难之处,大家比邻而居,平日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就突然交恶,其实在下也是久思不得其解。”   司空玄叹息道:“左掌门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向你们求通天草的事情。”   左子穆尴尬道:“那通天草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它长得的地方却是本门禁地,司空兄贸然问起,我等自然以为司空兄那个有了其他心思,所以不敢轻易答应。”   司空玄惨笑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某中了宫里的生死符,这天下间除了她老人家的解药,也只有通天草才能稍稍缓解一二。”   左子穆和辛双清纷纷色变,无量剑派也算颇有势力,自然知道这‘宫里’指的是什么。宫里自然指的是‘灵鹫宫’。虽然灵鹫宫远在天山缥缈峰,但是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却悄悄控制着中原至东南沿海大多数江湖帮会。所以江湖上谈起天山灵鹫宫,不谈“天山”,往往用“宫里”代替。   那些云南武林名宿一听到这两个字,最先一位高手老者起身道:“左掌门刚才家里出了点事,我这就要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第八章 无量新掌门   一时间这些人各自称有要紧事离开了,或者有的直接不告辞就悄悄走了,就是那些不知内情的年轻武师也被年长者带走。一时间偌大的演武厅只剩下无量剑派弟子和李志常、钟灵、司空玄这些人。   左子穆苦笑道:“那么司空兄这次也是奉那位的命令来的了。”   司空玄黯然道:“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这次任务失败,小弟也不知道会遭受什么样的惩处,反正那群疯女人的教训我也受够了。这次我回帮便安顿好妻儿,然后自杀,早早脱离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左子穆道:“不知道那位想要什么,或许我等能够帮司空兄一点。”   司空玄道:“我也想通了,即使我这次把事情办好,她老人家也不可能给我解开生死符。我也是堂堂男子汉,说来惭愧,近年来一直被一群女人呵斥,像条狗一样。还不如早早死了,落个干脆利落。”   李志常忽然道:“那天山童姥的确本事不小,生死符也只有她独门手段可以解开,不过……”   左子穆喝道:“段兄请慎言。”   天山童姥几十年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威严早就深入人心。左子穆还是少年时,天山童姥已经威震这东南一带,几十年过去了,那童姥仿佛永生不死一样,而且还越发厉害。教他如何不惊惧交加,此刻李志常直呼天山童姥,在他眼中当真是胆大包天都不足以形容。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可知道这次她灵鹫宫为何而来,正是为了那无量剑壁之事,司空帮主我说的可对。”   司空玄默默点头。   此话一出,左子穆和辛双清如遭雷击,宫中也是一片混乱。左子穆和辛双清把司空玄和李志常请到静室里,李志常和司空玄瞧来对灵鹫宫都有所了解,他们也想多知道一点情况,让自己心中有底。   李志常继续道:“左师兄我说要和你比试一番坐这无量剑派掌门之事,你现在答不答应?”   左子穆本来已经心灰意冷,这次神农帮不成功,下一次肯定是灵鹫宫亲自过来了。他作为无量剑派掌门,到时不管是不是摇尾乞怜献出无量玉璧,也会被种下生死符,这也是灵鹫宫几十年来惯用的手段。   此刻左子穆听到李志常居然肯过来接盘,心中大喜,有些迟疑道:“段兄不是说笑,那灵鹫宫恐怕不久后就要到来,我丑话说在前面,段兄如果做了这掌门,到时这灵鹫宫的事情也需要段兄应对。”   李志常回道:“自无不可,但是我做了这掌门,那无量玉璧自然也该我来保管,可对。”   辛双清却是不忍李志常年纪轻轻就白白送死,只是若不是李志常来接这祸事,那只有她和左子穆来应对。心下难以抉择,几次欲言又止。   左子穆回道:“自然是这个道理,不过为求事情周全,希望段兄将自己来历改为我无量剑派北宗传人。”无量玉璧这时候在左子穆眼中已经成了烫手山芋,这时巴不得离它越远越好,因此李志常一开口他就答应下来。   辛双清有些生气道:“左子穆,你真是打得好算盘。你们东宗逼走顾师伯后,居然还要利用他们。这等无耻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我呸。”   左子穆也不生气,淡淡道:“顾师伯等人远赴山西后,其实我东宗一直很顾念他们。时常关注他们动向,可惜北宗这两代人才凋零,最后一位门人已经在两年前不知所踪,段兄说是北宗传人,一来谁也查不出破绽,二来不正也给顾师伯一脉承继了香火不是。”反正李志常是赶着前来背锅,左子穆自然乐意之至。   辛双清不再说话,心中思量到这件事的利弊。   李志常道:“这样自无不可,司空兄这件事还希望你代为隐瞒,你也不必如此轻生,你若是相信段某,一年之内,我必能帮你找到解决生死符的办法。”   司空玄知道他本事不小,却也不相信李志常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他也想看看李志常葫芦里卖什么药,一时间也不想死了。   几人出来,左子穆向众弟子宣布:李志常为北宗传人,因为武功比左子穆高明许多,所以按规矩重新夺回无量玉璧的看管权利。   这些弟子都不是傻子,也清楚估计李志常和左子穆达成了什么条件,因此大都默认了这件事。毕竟东宗西宗都各不统属了许多年,再回来一个北宗的光杆司令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那无量剑壁,年青一代都没见过仙人舞剑的事情,因此对无量玉璧也不是十分热衷。   左子穆宣布这命令时,没有发现干光豪,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时他心事解决,也懒得理会这件事。   李志常也没有发现钟灵的去向,心想等会便去找她,他开口道:“还请左师兄带我去无量玉璧那里。”   左子穆现下对无量玉璧也不是那么热衷,这件招灾惹祸的事物,他反正不想再碰。这无量玉璧他四五十年都没发现什么蹊跷处,难道李志常就能找到什么秘密。何况就算有什么好处给李志常得到,过段时间灵鹫宫来人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左子穆向西方指道:“那是无量后山,你上去那面山峰,就可以看到无量玉璧,我就不陪你去了。”说完再不理李志常。   李志常送别司空玄,便向无量后山走去。他轻功不在,但是体力悠长,脚下也甚迅捷,走出十余里,已经到无量山峰的后山,只听得水声淙淙,前面有条山溪。   根据以前的记忆,再对照左子穆的指点,估摸到应该是要到地方了。这时候他突然察觉了三道呼吸,便悄悄顿住,隐蔽在一块岩石后面。   只听得一人道:“这里有溪水,喝些水再走吧。”声音有些熟悉,随即想起,便是左子穆的弟子干光豪。李志常心中顿时明白,估计是干光豪和葛光佩二人趁宫中混乱,准备私奔。只是他们没想到这里不仅有李志常在他们后面,还有其他人跟着。 第九章 胆魄   李志常也不急,他已经听出第三个人就是钟灵,倒要看看这事情会怎么发展下去。   两人居然就在这里调起情来,李志常听到钟灵呼吸开始加重,心道:这小妮子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这时候被这二人勾动了心火。   忽然听得干光豪‘哎哟’一声,葛光佩道:“你怎么么了?”   干光豪恨声道:“先前被那姓段的小子下了黑手,现在还有点疼。”   葛光佩道:“我师父也是老糊涂,居然随随便便就认一个不明底细的外人做师弟,我看这无量剑派要完。”   李志常心想:这二人当真是天性薄凉。   两人复又调起情来,钟灵的呼吸也逐渐加粗,好在葛光佩不时的发出呻吟之声,倒是掩盖住了钟灵的呼吸。   忽然只听到拔剑之声,李志常心道不好,拔起无常剑冲了出去,果然看到干光豪一剑刺向钟灵的藏身之处。原来干光豪素有心机,早早察觉到钟灵,只是假意没有发现,趁着调情时候,突然发动攻击。   李志常很快,但是闪电貂更快,咬住干光豪持剑的右手,干光豪哀嚎一声,青刚剑落在地上。葛光佩衣衫半解,茫然不知所措。她看道李志常,又一声尖叫,护住半裸的胸部。   李志常一剑斩断干光豪的右手,干光豪昏了过去。   钟灵拍拍胸口道:“吓死我啦,段哥哥你怎么跟上来了。”   李志常道:“咦,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了。”   钟灵道:“我看见这俩家伙鬼鬼祟祟,就跟上来,哪知道……”   李志常当然清楚钟灵说的是那些羞人的事,他莫名笑起来。钟灵一想,李志常肯定早就跟过来了,她的刚才的丑态估计也被他瞧了个遍。她这一点倒是想错了,李志常又没有透视眼怎么看得到她。   李志常倒转剑柄,敲晕葛光佩。钟灵道:“你怎么不点住她的穴道。”   李志常道:“我没有内力。”   钟灵道:“你这么厉害居然不会内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志常道:“这个一言难尽。”   李志常伸出右足,一脚踢醒干光豪,说道:“你们无量剑派的禁地在哪?”刚才左子穆只说出大概方向,李志常也懒得再追问,他左右不过多花费点时间,这时有干光豪这个老手在,自然就顺便问一问。   干光豪虚弱道:“是你,早知道你不怀好意。”   李志常道:“刚才我不斩断你一只手,你早就死了,说来你还该好好感谢我。快点说吧,我也懒得跟你耽搁时间。”   干光豪伸出左手指着东边的山坡。   李志常看了看方向,那边云雾缭绕,看不太真切。复又敲晕干光豪,盘问了葛光佩一次。两人没有说谎。李志常随后把干光豪叫醒,说道:“你们走吧。”   葛光佩迟疑道:“你真的肯放我们走。”   李志常微笑道:“假的。”   二人心里又是一突。   李志常接着挥挥手道:“你们还不快走,我又不是真喜欢随便杀人,你们又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还不配让我杀。”李志常虽然觉得二人心性薄凉,不过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贸贸然杀了也不符合他做事风格,把两人拘禁起来也浪费他时间,更没有什么好处,干脆把两人放了得了。   钟灵道:“你去无量剑派的禁地干什么。”   李志常道:“忘了跟你说,不才现在是无量剑派的掌门。”   钟灵好奇道:“那个左老头真让你当掌门了。”   李志常随后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钟灵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你还接下来,真搞不懂你。”   李志常对她报之一笑道:“自然有我的道理,嘿,前面应该就是我的机缘所在。”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了一段路途,只听得水声响亮,轰轰隆隆,便如潮水大至一般,抬头一看,只见西北角上犹如银河倒悬,一条大瀑布从高崖上直泻下来。   两人来到一处崖边,往下瞧去黑洞洞看不见根底。   钟灵看着崖递一阵发晕,一阵山风从背后吹来,凉飕飕的,吓得她腿脚酸软差点从这上面跌下去。好在李志常伸过来手,一把拉住她,让她心中稍感安定。   钟灵道:“这里已经没有了路,你说的机缘在哪里?”   李志常指了指崖底,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钟灵害怕道:“不会是这下面吧。”   李志常道:“然也。”   钟灵道:“那我们快去找根绳子,好去探险,可是哪里有这么长的绳子。”   李志常道:“不用了,我从这上面跳下去就行了。”   钟灵道:“你疯了?”   李志常轻轻笑道:“不要怕。”   李志常往前一步竟然栽了下去,不见踪影,钟灵怔在当场。喃喃道:“疯了么?”   她突然放声哭了起来,这时候李志常的声音飘过来道:“钟灵你别哭了。”   钟灵呜咽道:“段哥哥你变成鬼了么,你变成鬼我也不怕你,你出来吧。”   李志常道:“我没死呢,下面有一棵松树,我挂在松树上呢。”   钟灵匍匐着身子往崖下望去,先是看到一颗从崖边长出的古松,然后又看到李志常在古松枝干上。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具体情形。   李志常道:“你在山下等我吧,我找到想要的东西,就来找你。”   钟灵见他没死大为高兴,只是心中佩服李志常的胆量,那么高就敢跳下去。虽然有古松挡在半空,只是旁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去尝试。其实李志常看见了这个地方,只要慢慢从山下,就可以找到无量玉洞的具体位置。   不过李志常不是一般人,他早就克服了恐惧,既然记忆中段誉从古松位置慢慢找到无量玉洞的位置,他就懒得下去再废一番手脚。何况道家本来就有在悬崖峭壁练功的传统,以前在终南山时,他也没少在那些陡壁上打拳,对于跳崖心头全无障碍。一去畏惧心,其实就没有想得那么可怕。 第十章 北冥   他若是为求万全,反而心里会产生恐惧,就如同天机老人那样,恐惧的种子在心里发芽,最后武功退步。   李志常细看山崖中裂开了一条大缝,勉强可攀援而下。心知找对了地方。他沿着崖缝往里面落去,那崖缝中尽多砂石草木,倒也不致一溜而下。到后来几乎是如在平地,健步如飞。不一会就看到谷底,站直身子,只见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湖之中。大瀑布不断注入,湖水却不满溢,想来另有泄水之处。瀑布注入处湖水翻滚,只离得瀑布十余丈,湖水便一平如镜。月亮照入湖中,湖心也是一个皎洁的圆月。   李志常顺着前面的花径走了进去,来到一处大小岩石之间,将其中蔓草葛藤尽数拉去,拨净了泥沙,然后伸手一推,果然那岩石缓缓转动,便如一扇大门相似,只转到一半,便见岩石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   李志常这一路果然与记忆毫无偏差,想到之前在地球的小说中描写的事物,居然在这里分毫不差,之前两个世界亦复如是。不知道这冥冥中是什么伟力,造就了这般怪事。   李志常入了无量于洞,洞中书架上的藏书已经被搬空,李志常一一瞧去那些书目,不由感叹无崖子收集武功之繁多,几乎将天下间各种武学一网打尽。差的也只是一阳指、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易筋经这些可以和逍遥派自身绝学比拟的武功。   李志常悠然想到:那天山六阳掌阴阳并济,乃是天下最顶尖的掌法;天山折梅手六路武功居然可以把天下武功都化在这六路中,衍化出来的精妙掌法决然不在铁掌功之下。   仅仅天上童姥掌握的武功都是天下最上乘的武学,这还只是逍遥派武功的一部分,可想而知逍遥派是何等得天独厚。   不过李志常仍旧可以观出无崖子虽然天资横溢,可惜却是走错了路子。若是他将本门功夫练到最上乘处,到时高屋建瓴,这些武林绝学就是对他极大的助益。可惜他那时武功虽高,却绝不可能登峰造极,白白荒废精神,不然也不会被丁春秋暗害。   李志常有些可惜,那些武林秘籍被搬走。他如今领悟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正需要借助这些武林秘籍触类旁通将这无招的境界总结出来。虽然临阵之间他可以窥到对手的破绽,却是依靠的自身强大的境界和精神力,在瞬息间经过精算,找到对方破绽。这却是太过消耗自身脑力,若是得窥天下诸般武功,自然可以从千变万化的招数间,总结出不变的规律。到时依照这些规律去判断对方出招的破绽,又何止简单了千万倍。   只是收集天下各门各派武功极容易遭人记恨,又耗费功夫。即使无崖子也是合李秋水之力费了十几年功夫,才做到这些。   李志常暂且把这些事情抛诸脑后,端凝这玉像。这玉像栩栩若生,仿佛一个美貌女子活过来一般。极尽泰妍,其中秋波流转,仿佛有无穷情意,你注视她,她也注视你。若是心中稍有邪念,恐怕就会对这玉像产生痴迷。   李志常不由赞叹无崖子的鬼斧神工,旁边却是珍珑残局,李志常看了一会,只觉得这棋局劫中套劫,层出不穷。若不是他早知道自绝一片棋路,方可破解,也很难破解这个残局。   那玉像鞋底叩首千遍的字样,李志常没有理会,从绸缎包里面取出北冥神功。这北冥神功果然霸道无比,以自身为北冥,吸纳他人内力,如同江河入海,无休无止。   只是这神功对人体自身经脉要求很高,那内力就如同河水,从他人体内灌进来,经脉就是河道。若是河道不够开阔,自然内力进来有冲毁河道的危险。而且若是自身内力不及对方,届时就会江河倒灌,反而把自己的内力传给对方。   另一方面这神功储存内力的地方不是下丹田,而是膻中气海,这膻中穴神妙无比,容量似乎无休无止,吸一分内力则储存一分内力。而且经过北冥神功的行功路线,外来内力都会化为精纯至极的北冥真气。   李志常对这些行功路线研究良久,密目思考一阵,终于发现北冥神功的缺陷在哪里。北冥取自庄子逍遥游,其真意就在‘逍遥’二字。若是练北冥神功的人资质不够好,经脉不够开阔自然不能修炼,这是第一道关卡。即使有这样的人侥幸练成后,不知收敛到处吸人内力,也会因为自身没有那种‘无挂无碍,万事万物在心中不留痕迹’心态,也绝对难以驾驭那庞大的内力。所以无崖子也没有去吸别人内力,而是通过几十年苦修。   当然最后这北冥神功还有一道难关,那就是内力到了顶点后,就会打通身体各处窍穴,将自身构成一个小天地,和外面的大天地相互勾连,这才是北冥神功的真义。但是这一步难之又难,十分艰险,便是创出这门功法的人也未必能够成功。   李志常将这北冥神功尽数了然于胸,从手太阴肺经诸脉开始,默默存想。没过多久就生出气感,这是他本身残余在血肉的内力,他丹田被重创,已经很难储存真气,那些真气失了根源,逐渐逸散。只有少许残留在身体血肉之中,这时候得了北冥神功的指引,一一来到膻中气海,都化为北冥真气。   膻中穴中一丝丝真气循着经脉融入腿部,只觉腿脚发热,身子也舒爽无比。这种感觉对李志常算是久违了。他刚才存想完北冥神功后,又来看凌波微步,这时就是不知不觉演练起来。这轻功比全真教的金雁功高出许多,瞻之在前,忽之在后,若是等他日后把独孤九剑完善。凭借这两套武功,哪怕内力有所不足,也足以横行天下,少有对手。 第十一章 云中鹤   凌波微步脱胎于易经,以李志常如今见识,也不敢称对易经通晓透彻。这门步伐不只是简简单单照着图上面的方位迈动脚步,而是一门和呼吸内息相互呼应的玄妙武功。   李志常一时间也是难以尽数理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可以慢慢演练这门轻功。李志常脚踏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慢慢在石室中演习。内息源源流转,每走完一次,内力便增益一分,只是增益远远比不上打坐。   好在他习练凌波微步时,周身窍穴便渐渐有真气沉降,逐渐有了鼓胀的感觉。最后一步停下来时,所有真气都循着行功路线归于膻中气海,丝毫不外溢。李志常想到这凌波微步暗合易理,对他完善独孤九剑却是很有帮助。根据他的记忆和如今的境界,独孤九剑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套武学理论,若是他能把它创造出来,对自身武学的系统性整理帮助极大。这也是他要创造出独孤九剑的缘由。   一夜过去,天色将明,李志常顺着玉洞的出口,出来之后便是澜沧江。又往回往无量山走,看钟灵是否还在。他此刻却是刻意用凌波微步赶路,争取早日熟悉这门轻功。   路行不远,他居然看见了干光豪躺在路边,胸口露出几个爪洞,像是被什么奇门兵器所伤。干光豪此刻见到李志常,神色激动,指着西边说道:“请……你……救……”话还没说完,他就伤重不治,断了气。   李志常知道干光豪武功虽差,但是这一带能伤他的人也不多,害他的人应该是用的钢爪之类的兵器,这可不多见。李志常循着干光豪指的方向追上前去,只见前面一片林子里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靠在树干上,她披头散发,皮肤不差,姿色在中人之上,正是葛光佩。只是已经没了呼吸,李志常听到前面一声少女的怒斥:“放开我。”   只听得一阵淫笑道:“你这小娘子倒是标致,却不如刚才那娘们风、骚,没事老子最喜欢调教你这种未经人事的少女……”   李志常听到少女正是钟灵。知道此刻情况紧急,也顾不得是否要悄悄跟上前去,直接拔起长剑上前去。   李志常见这人身材极高,却又极瘦,便似是根竹杆,一张脸也是长得吓人。正一只手扯住钟灵的衣衫。   那人道:“哟呵,又来一个不怕死的。”他放开钟灵,但是钟灵也无法动弹,显然被点住了穴道。   钟灵瞧见李志常脸色一喜道:“段哥哥你来了,快帮我打死这个恶人,我的貂儿被他打伤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她差点被这人淫辱,此刻最担心的却是闪电貂的安危。这也是因为她缺少父母关爱,长期陪伴她的只有闪电貂,因此对闪电貂依恋不浅。   李志常轻笑道:“阁下莫非‘穷凶极恶’云中鹤。”   那人道:“原来你小子认识我,自己乖乖把你的拿剑手斩断,爷爷就说不定高兴饶过你这一回。”云中鹤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已经掏出一对钢爪,这钢爪每一个都有一根长柄,云中鹤拿着不比李志常的长剑稍短。   李志常冷笑道:“要是延庆太子说这话还差不多,你嘛还差得远。”   云中鹤心中凛然,他不是岳老三那种头脑简单的货色,心道:这小子气度不凡,又姓段,莫非是大理段家的人。   云中鹤斜眼向李志常的无常剑瞧了一眼,右手钢抓突然挺出,蓦地向李志常面门抓去。李志常长剑一翻,剑背一拍,就把云中鹤的钢爪挡开。云中鹤只这一试探,就知道这小子力气不小。他不敢和李志常硬拼,施展轻功到处游斗。   只是李志常出手极快,他稍微一靠近对方的剑尖一下子就递到他跟前。他只好东一下西一下的游而不击。   李志常嘲笑道:“怎么不敢上前和我斗一斗。”   云中鹤道:“今天爷爷没吃饱,懒得和你拼力气,你倒是来打我呀。”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好。”   只见李志常往前踏了一步,只是优雅至极,明明不是向云中鹤方向,但是他接着再一步居然就恰好来到云中鹤跟前。云中鹤大吃一惊,这小子怎么知道他会往哪边走,一定是凑巧。   容不得云中鹤想那么多,李志常的剑已经削了过来,只听得喀喇一声响,无常剑伸将上来,火星四溅。这钢抓是纯钢打就,但是无常剑锋利绝伦居然一下就把钢爪去掉三指。好在云中鹤缩手够快,不然这一下能把他整只手削下来。   云中鹤深的打不过就跑的秘诀,这一下见事不可为,身子冲天而起,像极了一只迎风而飞的白鹤,飞上树干,鸿飞冥冥。李志常见他这手轻功,也是一惊。云中鹤确实天生就适合练轻功,刚才那一手,李志常全盛时期也不过如此。   李志常心中想到怪不得云中鹤武功不算太高,这么多年作恶无数,居然没有人抓住他。李志常如今武力其实减退不算太多,只是内力太浅,许多玄妙的招数和轻功施展不开来。不然云中鹤也没那么轻易就逃掉了。   他一身横练功夫,这世上估计没人能及得上,力大无比,体力悠长,但是对付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中人的确有许多不方便。   钟灵道:“段哥哥快帮我解开穴道。”   然后钟灵又继续道:“额,我忘记了,你说你没有内力,那可怎么办,只有等一段时间了。只是不知道貂儿现在在哪里,怎么样。”她倒是忧心忡忡又担心到闪电貂了。   她在担忧的时候,只觉得被封住的神封穴一热,便豁然开通。原来在她怔神的时刻,李志常已经解开她的穴道而不自知。   钟灵雀跃道:“哈哈,我又可以动了。段哥哥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把那恶人赶跑了。我们快去寻找我的貂儿吧,它刚才在路上被那恶人的钢爪一拍,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了。”   她一可以自由行动,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起来,好像一只百灵鸟。 第十二章 险!险!险!   李志常道:“好,那我们就去寻找你的闪电貂吧。”   两人沿着钟灵记忆的方向,行不过里许。乍听得吱吱两声,眼前灰影幌动。钟灵一喜,吹响口哨,只见一只小兽从高树之上跳下来,落在两人跟前。闪电貂身上还带有血迹,看来是刚才被云中鹤所伤,所幸并无大碍。钟灵爱怜的把它抱起来,柔声道:“好貂儿我终于找到你了。”还用鼻子去蹭了蹭闪电貂柔顺的皮毛。   李志常看到闪电貂忽然颤抖,只听到‘江昂’、‘江昂’的声音不绝于树林,钟灵害怕道:“这是万毒之王‘莽牯朱蛤’的声音。”   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姑娘好见识,本座这次来无量山居然能侥幸遇到‘莽牯朱蛤’当真是意外之喜。”   声音飘飘渺渺,完全不知道说话的人身在何处。   跟着卟、卟、卟声响,草丛中跃出一物,跃过来的只是一只小小蛤蟆,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发出金光。它嘴一张,颈下薄皮震动,便是江昂一声牛鸣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发出偌大鸣叫。   李志常看到这‘莽牯朱蛤’也是心中惊奇,他擅长药理毒术,知道若是把这‘莽牯朱蛤’制成药丸,不但可以增加功力还能从此万毒不侵。只是这林中还有一个高人,厉害之极。李志常眼界之高,也要用一个厉害之极,也可以看出来人到底有多厉害。   李志常心中想到这人武功卓绝,生平罕见,必然是天龙里面那几个极厉害的人物之一。来声是个苍老女声,可以看出必然是李秋水、李秋水的妹妹或巫行云其中一个。来人自称本座,说不定就是天山巫行云。   李志常暗自戒惧不已,那闪电貂突然从钟灵身上跳下来和莽牯朱蛤遥遥对峙。闪电貂见到朱蛤,似乎颇有畏缩之意,想上前去一决高下,又犹疑不决,想转头逃跑,却又不敢逃。   钟灵知道莽牯朱蛤厉害,连吹口哨想唤回貂儿,只是那貂儿居然不敢动弹。钟灵心中气道:你胆子小就不要逞强。只是她也不敢上前去把貂儿抱回来,生怕莽牯朱蛤突然发难。   那苍老声音又道:“这小家伙当真愚蠢至极,打又打不过,逃又不敢逃,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钟灵道:“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那苍老声音道:“小姑娘姥姥自然是人。”   钟灵道:“是人,你那么鬼鬼祟祟干嘛,现在是白天,你是鬼我也不怕你。”   那苍老声音道:“姥姥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李志常没有说话,凝神戒备。   突然间朱蛤嘴一张,江昂一声叫,一股淡淡的红雾向闪电貂喷去,这时候一团白光向两大毒物卷了过去。白光过处,红雾一下子就被逼散。   李志常再一看,只见前面出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一身华贵至极的黑衣童女。她白净的手掌拿着一只朱红的蛤蟆,复又把它放进身上。   闪电貂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灵大怒道:“你杀了我的貂儿,我要你偿命。”   那童女道:“小姑娘别生气,这小家伙可没死。”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手向地上一拍,那闪电貂就从地上飞起来,落向钟灵。钟灵抱住闪电貂,闪电貂也苏醒过来,钟灵这才心安。   那童女又向李志常道:“我刚才见你居然会本门的凌波微步,看来你是李秋水那贱人的小姘头了,她对你可真好,连这武功也传给你了。”   说话间天山童姥巫行云忽然一动,一招精妙的擒拿手法向李志常肩头抓去。这是天山折梅手的精妙招数,李志常也是行家,对这一招也是叹为观止。可惜此刻生死相搏,容不得他再三品味。   李志常运起凌波微步避开这精妙一抓,这才抽的空,拔出无常剑。巫行云赞叹道:“这一步使得恰到好处,作我们门派的传人倒也足够了,可惜你为何偏偏是李秋水的小姘头。”   李志常开口道:“前辈说笑了,我跟李秋水可不认识。”   巫行云听到这一句道:“难道你是苏星河的弟子,苏星河可不会凌波微步。”   李志常微笑道:“这凌波微步是我从无量玉洞学来的,也是当年无崖子和李秋水隐居的地方。”   巫行云怒道:“好啊,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姥姥可得好好盘问盘问你。”   她说到这个‘问’字,离李志常身子已经不过三尺距离。李志常知道生平遇到的大敌,天山巫行云绝对在第一位,仅内功而论便是上官金虹也稍有不及。这一战绝不是胜败之战,而是求生之战。若是和上官金虹交手前,他即使未必能胜过巫行云,但绝对能随时抽身离开。只有这一次,他对于逃生的把握都没有多少。   李志常不及细想,长剑破空,刺向巫行云咽喉,这一剑已经毫无精妙可言,只一个快字。即使能伤到巫行云,他自己的要害也会被巫行云拿捏住。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巫行云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就这样,她出手也比李志常快上一分。看来还留有余力,想要将李志常生擒。   就这样她避开李志常的长剑同时,还能顺手点住钟灵的穴道,不知道想干什么。趁着巫行云这一分神,李志常知道巫行云不杀女人,所以急速飞身向后退。   好在这里是丛林,巫行云要追上他确实不太容易。李志常左绕右绕,不多时就脱出丛林,来到一处断崖,崖后水声滚滚,波涛浪卷。这时候巫行云也正好跟上来。   巫行云用沙哑苍老的声音开口道:“好小子,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年轻人了。”   李志常道:“你确实是我生平罕见的对手,不过你想生擒我,却是没这么大本事。”李志常听到后面就是淙淙水声,心下早就有了定计,他伸足激起面前的碎石,漫天飞舞攻向巫行云。他自然不指望这些石头能奈何巫行云,只要能挡住她一下,他就可以进入背后这茫茫澜沧江,到时候巫行云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望江兴叹。   抓住刹那时机,李志常就转身一纵,面前是滔滔江水,他一无所惧,只听到一声冷哼。身后数道破空声响。   李志常怕是暗器,挥剑格挡,但还是有两点什么暗器打进他的身体。他横练功夫厉害,也只能防住那些钝器,这暗器极其细微,来得又快,自然轻易打入他体内。   李志常落入江水之中,巫行云站在上面,斗笠上的黑纱被江风吹得猎猎声响。看见李志常被波浪一卷便不知道何处,冷笑道:“中了我的生死符,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都得给我乖乖回来。” 第十三章 破魔   片刻间绿影幌动,崖边窜上十一个女子,带着被制住的钟灵。除去钟灵后,她们一色的碧绿斗篷,斗篷上绣着黑鹫。其中一个为首的穿着绿色斗篷,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大概是这些人的首领。她们分成五个一排,在年轻女子的带领下跪在童姥身后,纷纷道:“属下拜见尊主。”   童姥道:“事情都办妥当了?”   不得童姥命令,这些人不敢起身。年轻女子道:“都办妥了,只是还有一件事须得禀报尊主。”   童姥道:“说。”   年轻女子道:“之前情报有误,无量剑派已经有了新任掌门,其人年纪不到二十岁,名叫‘段誉’,武功极高。但是属下等在无量剑派没有发现其人,就让姐妹们根据无量剑派众人的描述,描下他的画像,正想禀报宗主是否将他捉拿回来。”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幅画像,上面正是段誉的模样,连无常剑的样式都勾勒出来,惟妙惟肖。   童姥接过画像,看了一眼,诧异了一下,说道:“这人就是刚才从我手上逃出去的小子,不过这小子已经中了姥姥的生死符,你们阳天部派两个人把这小丫头带回灵鹫宫,剩下的沿着江边,不论死活都把他带回到灵鹫宫。”她指着被弄晕的钟灵说道,而闪电貂却不知道去向。   年轻女子道:“不知道尊主是否跟我们一起回去。”   ‘啪啪’两声,年轻女子脸上多了两道掌印。   童姥怒道:“大胆,我做事需要跟你们这些贱婢说么。”   年轻女子连连磕头,告饶道:“属下失言。”   童姥又道:“好了,姥姥另有要事,到时自己回灵鹫宫。”   年轻女子面露喜色,瞧来童姥已无责怪之意。她哪里知道童姥这次正是要去查探无量玉洞所在,她从李志常那里知道李秋水和无崖子居然在这里隐居过。心中正妒火中烧,被年轻女子一句询问,正好挑起心火,自然发泄到她头上。不过童姥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发泄过后虽不会道歉,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   无量玉璧仙人舞剑的巧妙自然瞒不过童姥这嫡传的逍遥派传人,她很快就找到无量玉洞见到无量玉洞无崖子和李秋水生活的痕迹,很是发泄了一番,然后回到天山,期间细节自不再提。   童姥离开后,那些穿绿色斗篷的女子连忙拿出伤药涂在年轻女子脸上说道:“符姐姐你没事吧。”   符姓女子道:“没有什么事,尊主她老人家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次是我没看清情况,才吃了这一番苦头。”她跟在童姥身边日子不短,知道童姥向来喜怒无常,也不会因为她那句失言打人,想来应该是触碰到霉头上。   符姓女子又道:“好了好了,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兵分五路,沿着澜沧江去把那小子找回来,好早早回灵鹫宫交差。”   阳天部众人得令,两人一组,慢慢向江畔纷纷寻去。   且说先前李志常先前在半空中被无数生死符打来,虽然大多数被他凌空侧身出剑挡住,但是脑后大椎穴和胸部云门穴却是被漏掉的两道生死符击中。等他落入水中后颈和胸部渐渐瘙痒,进而遍及全身各部位。他定力深厚,这些痒痛一开始还不能奈何他。他心中不惊不动,长剑回鞘,顺江流而下十余里,才上岸来。此刻奇痒已经深入骨髓,虽然他面色如常,但是其中煎熬只有自己才能清楚。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多少英雄好汉,中了生死符之后,都只能向童姥摇尾乞怜。可是李志常中了后,还能强行抑制住,在滚滚波涛中游出十几里,这事情若是给那些人知道,不知会何等震惊。   李志常在江边找到一个可以落脚地方,这才细细体会这生死符。他查探之下,这生死符居然是阴阳二道真气转化出来,最可怕的是这生死符居然像是活的一般,盘旋在他大椎穴和云门穴之中。   ‘大椎穴’乃是手足三阳经的阳气及督脉的阳气汇合而成,故为手足三阳及督脉之会,穴中阳气最足。而云门穴属于手太阴肺经。   两者一阴一阳相互呼应,着实棘手。不过北冥神功最能同化天下诸般一种真气,李志常潜运北冥真气,按行功路线往生死符上一冲击,果然生死符有消解的趋势。不过这生死符的真力乃是阴阳二气相互融合而成,最是坚韧不过,李志常这一下只是消磨了少许,但这一下瘙痒之意也减轻许多。   李志常心知北冥神功能够化解生死符,却没有一气呵成。他已经到了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的境界,自然能察觉出这生死符对阴阳二气运用的奥妙。一时间不愿匆匆化解,却是想从生死符中研究出童姥的手段,他知道这生死符和天山六阳掌相辅相成,生死符化解的手法正是天山六阳掌,自不肯放过这机会。从这生死符中,以他的修为见识,定可窥探出天上六阳掌的奥妙,下次遇上童姥那就更加有把握了。   李志常收功之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透过岩石缝瞧过去,只见两个穿着绿色斗篷上面绣着黑鹫的女子循着他留下的脚印走过来。李志常想到这是灵鹫宫来人了,他走出来道:“你们是灵鹫宫的吧。”   两名阳天部众看了他一眼,和画像记忆对照道:“你就是段誉?”   李志常微微一笑。   其中一个女子道:“于姐姐这人不像是中了生死符的样子啊。”   于姓女子道:“先把他拿下再说。”   于姓女子一招向李志常攻去,这一拳来势汹汹,目标直取李志常膻中穴。也是灵鹫宫人素来骄横惯了,也不细细思量李志常能够从童姥身上逃生,本事自然不小。   李志常这时居然不闪不避,任她这一拳击在膻中穴上。一招既出,于姓女子便不免有些后悔。她这一拳打在膻中穴上,这里是人体要穴,若是不小心给他打死了,不知道童姥会不会怪罪。   只是这一拳出后,她便觉得身上内力源源而出,涌入对方体内。她内功不厚,几下子便给李志常吸干了内力。瞬息之间,北冥神功游走一遍,李志常内力又增厚一层。李志常之前练功都是经年累月一步一步增益,这一次突然功力就增加,感觉和过去大相庭径。   李志常也不停留,身子一动,拇指点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将她内力吸干。这种夺人功力的功法霸道之极,其实大违道家冲虚和淡的宗旨。但是其中吸食功力的快感却让人飘飘欲仙。   两人瘫软在地上,怒道:“你这是什么邪功。”   李志常吸了两人功力后,吸人功力的快感和生死符发作的痛苦交替起来,忽而天堂忽而地狱,突然让他有所领悟,‘心存于意,神而明之’的道理忽然在他心中炸响。他心里幽幽叹息道:“道种魔心、魔种道心不过一念之间罢了。”凌厉霸道是我,冲虚和淡亦是我。   李志常再不停留,大步而去,只是他面目又回到本来样子。两个灵鹫宫人不明其意,只听道远处歌声阵阵:“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澜沧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十四章 有美一人   李志常之前因为丹田被毁,又恰好砸死段誉,道心其实已然不稳。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因为他道心深厚,所以心魔处处被压制,平时显现不出来。这一次丹田被毁,便是一个导火索,他内功乃是玄门最正宗的心法,修炼出来的真气虽然不如北冥神功可以同化一切,又不如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凌厉霸道,更加不能像小无相功一样无形无相可以模仿诸般绝学。   但有一点是天下所有内功都及不上的,那就是至精至纯。因此李志常道心又高,真气也善于消除心魔,即使‘魔随道涨’,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丹田毁后,他又误杀段誉,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心中终归留了痕迹。才发下誓愿,要装作段誉偿还因果。   寻找北冥和想谋取六脉神剑却是在心魔暗示下做出的举措,他又习惯了天下无敌,自然急于想恢复功力。因此一步一步乱了道心。最近所做之事虽然合乎常理,也是他一贯作风,但是心态已然不同。这也是心魔的厉害处,无孔不入,无所不在。   李志常若是不通能通晓这一点,吸食内力后便会落入这北冥神功到底该不该用,能不能用的疑问。毕竟夺人功力有伤天和,他不吸人功力又不能快速恢复,从而没有安全保障,若是吸人内力又心态落入下乘。只要陷入这种纠结中,他之后就算恢复,于武学一道也会止步不前。   好在李志常的确有着一个天生的道心,堪破迷障,回归真我。何为真我,纵情任性是我,败尽英雄是我,凌厉霸道也是我,成仙成魔本不必深究,一深究便落入下乘。   至于将来还会不会假扮段誉那自然是随时而定,随事而定。因果该还就还,丝毫不刻意便是。不为物执,不为我执,方是我辈中人。   灵鹫宫两人自然不明白,李志常去除心中块垒,悠然而去的心态。两人身软无力,相互搀扶,放出信标,呼唤同伴。   符姓女子不久后率领阳天部其他人赶到,她问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两人自然把先前的事情一一道出,符姓女子沉吟道:“这人大有蹊跷,按理说中了生死符后,这人当无任何还手之力才对,但是听你们道来,似乎生死符对他毫无作用。”   两人道:“符姐姐这还不止,那人也不知道会什么邪门的功夫,我们两人碰到他,浑身的内力一下子就空了。”   符姓女子道:“照你们这么说,这人的武功有点像尊主师侄星宿老怪的化功大法。若真是如此,这事情可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此刻尊主不在,我等还是先回灵鹫宫,询问尊主她老人家。”   阳天部女子齐声道是,一行人先回天山灵鹫宫。   李志常破除我执,沿着澜沧江行了数十里地,只觉得天大地大,何处都可去得。他一身衣服早在路上,随着北冥神功游走而蒸干。   他见到前面江边有一头戴斗笠的黑衣女子正在掬水,李志常见她身上没有灵鹫宫的标志,便上前想问问此地是何处。李志常正要打招呼,没想到那女子突然转身,一把长剑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刺向李志常。   黑衣女子的剑法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但是黑衣女子不仅仅是出剑,一道黑影随着她出剑,从她袖子里面飞出来。李志常就是李志常,那黑影朝他面门射来,来得快,来得急,破空声还没响起,已经来到李志常眼前。   这时候李志常伸指一弹,那道黑影被弹中,复又倒回朝黑衣女子射去。嗖的一声,将黑衣女子头上的斗笠射落,露出她绝美的面容。   李志常却是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无礼,连问都不问就出杀招,准备给她一个教训尝尝,吓她一下。   黑衣女子露出容貌,其时日方正中,明亮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李志常见她下颏尖尖,脸色白腻,光滑晶莹,连半粒小麻子也没有,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甚薄,两排细细的牙齿便如碎玉一般。更加上这黑衣女子气质脱俗,未经粉黛,饶是李志常也见过不少美女,看到她也是一惊,心道:“这般美貌的女子,居然说杀人就杀人,凶蛮霸道。”   黑衣女子被射落面纱,居然愣在当场,心中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她之前以为李志常是仇家,所以觉察到身后有人时,便突然出手,这时候看清李志常面目后,才知道这人不像是她仇家一路的。这人在她眼中看来,衣服华贵,容貌俊美,还是个翩翩少年,断然不是追杀她的仇家一路。   因为这里地处偏僻,数十里都无人烟,除了一路追杀过来的仇家,更不可能有其他人,所以她才出了杀手。哪知道对方武功之高骇人听闻,居然能在刹那间把她的袖箭打回,这分眼力这份手段,她的仇家中不可能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一想到这里,她又想到另一件事,顿时心乱如麻,长剑脱手而不自知。   李志常见她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也是一头雾水,他说道:“姑娘,你之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不是坏人,只是想问一问这里是哪个地方。”   黑衣女子回过神来,回道:“你是谁,可曾婚配,多大啦,家在何处。”两人一问一答毫无相关之处。   李志常饶是经过不少波谲诡异的事情,也没想到这少女居然会开口问他这个问题,这几十年来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些问题。要说家在何处他还真答不上来,要说年纪,他也不知道他该算多大,毕竟他穿越过来又变成了婴儿,到底该不该加在地球上的年纪,这也是个问题。这些问题他从来不会思考,也不会有人问,这一问,他居然有点不知如何回答。   然后李志常失笑的反问道:“我只是问个路,姑娘你不用反问这么多吧,何况这些跟姑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才是。”   黑衣女子道:“怎么没关系,我发过誓。谁看过我的容貌,要么做我丈夫要么就被我杀掉。你本事不小,我杀不了你,那就只能做我丈夫了,自然这些事要问清楚才对。”她这话出口,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居然丝毫不见扭捏。 第十五章 婉如清扬   她这话一出,李志常便明白,眼前女子居然是木婉清。   李志常沉吟一会,开口道:“姑娘你的芳名是‘木婉清’可对?”   木婉清刚才把那些话说出口,其实心里也十分担心,更害怕被拒绝。她见李志常沉吟一下,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本以为他会拒绝她,哪知道他却问自己名字是不是叫木婉清。木婉清闻言一怔,回道:“你怎么知道?”   李志常轻声念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你的名字乃是取自魏文帝曹丕这首《善哉行》,确实不错。”   木婉清神色一动,回道:“什么《善哉行》,我可没听过,可是我小时候常常听到师傅念你刚才背诵的这首诗,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木婉清自然不知道她师傅秦红棉就是她亲生母亲,这首《善哉行》却是段正淳当年和秦红棉分别所念,其中情意款款,秦红棉十几年来每有回味。   李志常道:“你的名字是我从别处知晓的,很好听,你人也很漂亮,还有我跟钟灵也是认识的。”   从来只有人夸木婉清武功好,夸她长得漂亮、名字好听这还是第一次。当然别人夸她长得漂亮,她也不稀罕,只是李志常已在她心里认定为未来夫君,所以又自不同。木婉清心中暗喜,回道:“是么,原来你认识钟灵,是那小妮子告诉你的么,她现在在哪,我也许久没见过她了。”   李志常回道:“钟灵不久前被一个极厉害的人抓走,不过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人也是我的对头,她的老窝在哪里我也知晓。等我完成一件事情后,我会亲自找上门去。”李志常现在却是下定决心去姑苏一趟,他要趁此机会遍览天下武林各派的武功,创出独孤九剑。   木婉清道:“如果需要我的帮忙你只管说然后脸色忸怩道:‘对了我刚才说的事情,你快给我一个答复。’”   李志常正色道:“我也知晓姑娘发过誓言‘谁若第一个解开你的面纱,谁就是你的丈夫’,只是在下却并无和姑娘厮守一生的念头。”   木婉清咬着嘴唇,脸色煞白道:“为什么,是我不够漂亮,还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家室。”正午的阳光照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木婉清泫然欲泣,却又强自抑制在眼框里面打转的泪珠。   李志常道:“姑娘的容貌自然是天下罕见,在下也是孑然一身,只是我此生已经有了别的寄托,不愿为红尘所累。之前不小心射落姑娘的面纱,是因为我事先不晓得,若是因此令木姑娘你有所为难,在下愿为姑娘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以表歉意。”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以李志常一代武学宗匠的身份作出如此承诺,若是在之前两个世界,足以在江湖上掀起一片风浪。单单李志常一身所学,寻常武林中人若是能得到一些指点,只怕是一生也受用不尽。   这些关窍木婉清自然难以清楚,就算是清楚,也不会有所心动。   敝履繁华,浮云生死。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已。   木婉清俏面寒霜,斥道:“谁稀罕你的帮忙,我便是死了也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滚。”她一个清白女儿家如此厚着脸皮向一个男子示爱,已经算是鼓足了极大勇气。李志常既然没有家室,也不是嫌弃她不够美,为何还不愿意和她共度一生。   木婉清一声口哨,远处飞来一匹黑马飞奔至木婉清面前。马蹄着地甚轻,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长,雄伟高昂。这是木婉清的爱马黑玫瑰,之前奔波一路,木婉清在这边洗一下脸,那马儿自去另一边吃草。黑玫瑰很有灵性,得主人一声口哨,便立刻过来。   木婉清翻身上马,沿着东北边方向飞驰而去。   李志常见到一人一马消失在远处,也不着恼,也是他之前没有细细考虑,才会导致如今的事情。若是凡事都思前想后,那人生也太过无趣。木婉清的性格他也从之前记忆中知道一些,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可惜李志常终归没有对她动情。   他倒不是不近女色,不动凡心,即在红尘行走自当做红尘中人,庄周尚有娶妻,何况李志常。只是他不是轻易为美色动摇的人,这世上还没遇到能让他动情者,木婉清也许能令他动情,但是两人才见一面而已。   木婉清既然往东北而去,自然往东北方向走见到人烟的几率就大一些。此刻距太阳落山还有几个时辰,李志常运起凌波微步跟着木婉清去处而行。   这凌波微步既是轻功也是内功,动静相合,一张一弛,乃是道门不可多得的上乘武功。之前李志常也创出过类似的武功,还传授给‘黄河五鬼’的沈青刚过,但是终归不如‘凌波微步’的精妙。   要知道武林中任何一门传承下来的武功都不是一人的智慧,必然是结合前人的智慧和自身的见解草创出来。若要作为一门根基传承,还需得许多辈人千锤百炼。如同少林七十二绝技最开始只不过十几门而已,但是几十代高僧参演下来,才发展处七十二门绝技之多。每一门绝技都博大精深,一辈子也练不完,纵使武功境界极高,要想对这些绝技做出一些改动,也是难如登天。   因此如七十二绝技、凌波微步、小无相功、天山六阳掌这些武功虽称不上天下无敌的功夫,却也是不破的武功。何为不破,那就是武功本身已经尽善尽美没有了致命破绽,破绽在用武功的人身上,毕竟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不是真正武学巅峰的高手,是很难做到出招无迹可寻的,而这样的人并不多。   毕竟再完美的武功也要看用的是什么人,乔峰这等高手哪怕是只用一套太祖长拳,只要劲力到了,也足以让群雄束手。 第十六章 不堪一击   李志常也自往东北而去,行不过五六里,前面路口奔出两个中年汉子。来人喝道:“姑苏王家在这里办事,闲人莫进。”   李志常道:“姑苏王家怎么能管到云南大理来。”   其中一个年长的中年汉子道:“年轻人我瞧你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莫要管什么闲事,不然你这白白净净的俊脸倒是给我们揍得鼻青脸肿,那也不好看。”   另一个年纪较轻的道:“鱼老大,你管他那么多干嘛,瑞婆婆说过,在那小贱人被缉拿之前,谁也不许踏入这个林子。若是谁敢,就把他拿去做化肥。”说着还向李志常瞟了一眼。   李志常没有理他们,自踏步上前,两人前来阻拦。这两个人在李志常看来算得上是练家子,几手擒拿功夫确实扎实,可惜没有得到秘传,仅仅是外门功夫。李志常刷刷一剑,不费吹灰之力刺中两人肩井穴,两人便无还手之力。   放倒两人,走不过十丈,便瞧见一片空地。几十个奴仆和拥簇着一个面容丑陋的老婆子把木婉清围住。李志常心道:这老婆子看来就是刚才两人说的瑞婆婆。   这瑞婆婆一脸刻薄之相,有点像以前李志常在山中无事看过的还珠格格里面的容嬷嬷。他在山中也不闭塞。用他师傅来说你没能经历世间情爱,看看这电视也好,这里面悲欢离合虽然虚假,总能用心体会点什么出来。   李志常自然什么也没体会出来,只是斯人已去,这时心中有了些许感怀。那瑞婆婆看到了李志常哼道:“两个不争气的奴才,连个人都拦不住。”   木婉清看到李志常后,生气道:“你怎么跟来了。”   李志常道:“大路朝天,我想走哪就走哪呗,你们别挡着我。”   那瑞婆婆历笑道:“看来这个是你的小相好了,你们放他进来。”   瑞婆婆这边的人开了条口子,李志常还真进来了。   木婉清道:“你这混蛋,你怎么就进来了,傻啊。”木婉清知道李志常武功不错,不过这边数十个好手并不好对付。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狼多。木婉清也不是蛮横无理的人,李志常拒绝了她虽然落了她面子,也让她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两人之前从没有相处过,对方性格、家世也一无所知,她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过李志常肯过来,至少表明和她同生共死,木婉清又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心中的气也消了七八分。   那瑞婆婆道:“小贱人你胆敢去刺杀夫人,就早该想到有今天。若是你乖乖让我们绑住,给夫人磕头认错,说不定夫人心情好,会放了你和你的小情郎也说不定。”   李志常轻笑道:“你们姑苏王家向来这么嚣张么。”   那瑞婆婆道:“没想到你这小白脸也能知道我们王家的名头。”   李志常知道姑苏王家的王夫人是李青萝,乃是李秋水和无崖子的女儿,这些年被段正淳抛弃后,性格偏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李志常估摸着若不是有李秋水暗中照拂,李青萝这等脾性,早就惹到铁板了。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我说你们这些人这些年能活下来,也不容易,这天下间能奈何我李某人的可没有你们姑苏王家在里面。就算是慕容博亲自来,我也不怕。”   瑞婆婆心里吃惊,慕容家数代人都名震武林,南慕容之名可不是慕容复这一代才开始的,自从五代时慕容龙城无敌于当世后,百年来慕容家一直声名不坠。他姑苏王家和慕容家正是表亲,这一点武林中人知道的不多。   瑞婆婆语气松缓道:“看来小哥莫不是和我家舅老爷有旧?”   李志常道:“我可不认识你们慕容家、王家的人。”   瑞婆婆知道王夫人和慕容家向来不睦,不过两家终归十分亲近,若是李志常是慕容家旧交,她还有一点点顾忌。   瑞婆婆咯咯咯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和这小贱人一起到我姑苏一趟吧。”   木婉清冷哼道:“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我们就是死,我不会去见那个臭婆娘。”   瑞婆婆道:“大胆,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挥手,几十个武林好手,一起出手。   几十个人混战起来,木婉清高声说道:“他们人多,这事情是我惹来的,跟你没干系。你别管我,自己先走吧。”   木婉清久久没有听到李志常回答。她想到莫非李志常出了什么事,李志常武功不错,不会连这么一点时间都没顶住吧,木婉清想到。   因此木婉清急忙猛力挥出长剑,赢得一丝喘息之机,往旁边一看,只见李志常一剑横在瑞婆婆咽喉上,而他身旁的敌人全都横七八竖的躺在地上,不是抱着肩膀,就是抱着膝盖。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这么快李志常突破他们的包围还制服了瑞婆婆。这些人武功不高,但寻常三五个大汉还是能够对付的,几十个涌上来,声势不小。哪知道李志常轻轻松松突破重围,把他们首脑瑞婆婆给制住。   李志常大拇指顺势按在瑞婆婆后颈‘大椎穴’上,把她内力吸干净,省的这人以后仗着武功再如此骄横。   李志常收剑把瑞婆婆一提扔到这些王家仆人头顶,这些仆人忙不迭去接住她。   李志常足尖一点,已经上了黑玫瑰身上,马儿很有灵性,跑到木婉清面前。李志常伸手拉住木婉清,把她带上马,马蹄声起,如一道闪电,从另外一条道上离开。   木婉清在李志常身后,两边风景急速往后面倒退,她讷讷道:“那个多谢你哈。”   李志常道:“举手之劳,莫要挂怀,你是钟灵朋友,我和钟灵也算是朋友,朋友的朋友那也是朋友了。”   木婉清不禁莞尔道:“哪有你这么攀关系的。”但是李志常这么一说,倒是打破了两人之前的尴尬,关系更近了一分。   李志常道:“要去哪里,我送你。”   木婉清气笑了道:“黑玫瑰是我的马儿好不,要送也是我来送你。” 第十七章 凶神恶煞   李志常道:“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木婉清不知道怎么接话,良久无言。这时候茶花开得正好,马蹄香幽,疾驰一阵后,两人下马来。木婉清才开口道:“没想到你的武功这般好,即使我师傅也远远不及你。”   李志常轻声道:“是啊,我的武功一向都很好哩。”   木婉清道:“你真是自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说这大理高手就有很多,更不用说中原武林了。”   李志常道:“那你说说大理有哪些高手。”   木婉清一噎,大理有哪些高手她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师傅也不会跟她说。   李志常微笑道:“看来你也是不知道了。”   木婉清道:“谁说我不知道,大理最厉害当然是大理皇室——段家,他们家传武学一阳指独步武林,这滇南一带谁也惹他们不起。”她当然听说过大理段家的人很厉害,但是每次问到大理段家的事时,师傅总会大发雷霆,告诫她不许打听。自然而然大理段家的事情在她心中便留下了深刻印象,及到年长也想到师傅或许在大理段家的人身上吃过大亏,所以她没一提起,师傅总是不快。   李志常瞧着她道:“其实我也会段家的绝学一阳指。”   木婉清看着李志常道:“其实你这人也不赖,就是有些神经兮兮的,好了,你还是不要和我在一起。说实话我现在身上麻烦很多的,之前你揭开我的面纱的事,但你也救了我一次,你还是走吧。”   李志常道:“苏州王家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势力,你怕她们做什么。”   木婉清脸色愠怒道:“谁怕那个恶婆娘,只是我还得罪了一个人。”   李志常说道:“瞧来你也不是怕事的样子,得罪一个人算什么,这样吧我帮你解决这件事,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了。”他想到段誉虽然不是段正淳亲生之子,但是段正淳也养他这么大,木婉清是段正淳亲生女儿,此刻能帮一把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李志常早就清楚木婉清所惧是什么人。   木婉清叹道:“你若知道我得罪了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这还是从前段日子说起。”   李志常站在她身旁静静听着,若是武学高手看见李志常这样子,一定会大为赞叹。李志常只是简简单单站着,看似身子松懈,其实体内劲力凝而不发。这一点许多登堂入室的武学高手都能做到,但是李志常乃是无意识做出现在这样子。正是把武学融入生活的征兆。   木婉清继续道:“那日我和师傅到姑苏去刺杀那恶婆娘不成,便回到云南,在路途中有个男子想揭开我面纱,便被我杀了。”   说到这木婉清美目瞟了李志常一眼,似乎在说:快来感谢姑奶奶不杀之恩。这里她全然忘了她是杀不了李志常。   接着木婉清又道:“这人杀了也就杀了,师父说过,天下的男子十个有九个都不是好东西,便是剩下那一个好的,也早早让别人抢走了。”   李志常笑了起来,道:“你师父这样说,一定是因为她自己的男人被别人抢了去。”   木婉清一怔,这个问题她之前倒是没有想过,此刻李志常说起来,倒是大有道理。她薄怒道:“不许说我师父的坏话,还有你别打断我说话。那人杀了也就算了,但是过了几天我才知道惹了麻烦。”   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些担忧道:“那人叫做‘孙三霸’,武功稀松平常,可是他师父却是南海鳄神。南海鳄神外号‘凶神恶煞’,厉害得很,在天下四大恶人中‘排行第三’,所以你最好还是离我远点,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南海鳄神找到我,把你也连累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大笑道,只震得群山鸣响,那林子里的猛兽飞鸟都被吓得一阵乱跑。木婉清道:“糟糕,说曹操曹操到,这人内如此了得,恐怕真的是那南海鳄神找来了。”   只见到前面林子走出来一个人大笑道:“小女娃你说的不错,正是我南海鳄神,你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说的很对,只错了一点,那就是我是四大恶人排行第二,不是第三。”   李志常向那人瞧去,第一眼便见到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向木婉清脸上骨碌碌的一转,让她一阵恶寒。但见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他年纪多大。身上一件黄袍子,长仅及膝,袍子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   木婉清低声道:“这人厉害得很,你快走吧,他要抓的是我。”即使之前李志常才将她从瑞婆婆等人手上救出来,木婉清也不相信李志常能够斗得过南海鳄神。四大恶人横行天下,做下不少恶事,若不是本领了得,早就被正道人士除去,哪还能活到今天。李志常武功虽高,终归年岁尚浅,木婉清认为他不是对手,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就算李志常真像他说的会一阳指,但是年纪轻轻的,又能发挥几成威力。   南海鳄神道:“听说我那弟子是想要揭开你的面纱,才被你杀了。你现在没戴面纱,一定有人给你揭开了,看来就是你身旁这个小白脸吧。”   木婉清道:“不是,你要杀就杀我吧。”   南海鳄神道:“休想糊弄我岳老二,小子我徒弟没能完成的事,你敢去做,你仗得谁的势。”   李志常笑道:“我谁的势也不仗,不过你明明是岳老三,又何苦说自己是岳老二。”   岳老三气得跺脚,狂吼一声道:“我是岳老二,小混蛋,你敢说我是‘岳老三’,爷爷要拧下你的脑袋。”他说动手就动手,丝毫没有顾忌自己也算是成名人物。 第十八章 剑出无回   南海鳄神内功深湛,他抱臂向李志常扑过来。来势汹汹自然非同小可,只消他这么一抱住,哪怕是一块巨石也能在他大力之下,绞个粉碎。   木婉清想要上前,替李志常挡住岳老二,让李志常有逃生的空隙。李志常却是侧身上前挡住木婉清,轻轻一根指头点住木婉清神阙穴。木婉清再不能动,这手一根手指头点穴的功夫自然是一阳指。李志常环腰抱住木婉清道:“没事,他还伤不了我。”   李志常抱着木婉清,身形一飘,便到了另一边,避开岳老三这一招。李志常解开木婉清穴道,说道:“不要搀和进来,我能对付。”刚才这一下,木婉清就知道李志常武功比她想的还要高,岳老三也十分厉害,她加进去反而是累赘。   木婉清骑到黑玫瑰身上,只待李志常不是敌手,便骑马救下他逃走。   李志常这才悠然出剑。   岳老二道:“好小子,功夫不错,来来来,咱们打个痛快。”   只见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成鳄鱼尾巴之形。   李志常长剑一抖,目光直视前方,一招‘孤帆远影’用出来运转如意,赏心悦目。这普普通通的一招‘孤帆远影’让李志常用出来,也有莫大威力。   岳老三人虽然糊涂,但是武学见识不短,认得这一招妙处。他鳄鱼鞭往上一挥正好荡在无常剑身上,岳老三神力惊人,内功深湛,本以为这一荡,对方长剑拟准脱手而出。哪知道对方剑身只是一震,随即顺势化出一招‘琉璃千顷’,重重剑影无穷无尽,朝岳老三压来。   李志常知道自己论内力还不及岳老三,北冥神功吸他内力自然有江河倒灌的危险。不过他气力不小,这一番硬碰硬虽然吃了点小亏,但是也测试出岳老三大概实力。他随即一招‘琉璃千顷’正是以实化虚的妙招,剑影重重叠叠,岳老三哪里分得清真切。   那鳄鱼剪本是天外陨石里面刨出的精铁打造,寻常人敢向岳老三动兵器,便会被他用鳄鱼剪的独门武功绞断,端的厉害无比。   可是李志常这剑影无数,岳老三哪里看得真看得假,只能挥舞鳄鱼鞭护住全身,不让李志常的长剑近身。   他这鳄鱼鞭也是神兵利器,此刻仗着内功深湛,劲力雄厚,挥舞起来也是有声有色,厉害无比,一时间李志常倒也近不得身。   李志常哑然失笑,他见岳老三内功不错,使得也是对奇门兵刃,不过临阵之间的应敌却是差了不少。这自然是李志常境界高,居高而下,自然觉得岳老三出手太糙。但是岳老三天生神力、内功也强,莫说寻常江湖中人,便是武林中成名的好手,面对他以力破巧也是无能为力。   李志常‘呔’的一声,笑道:“岳老三你在四大恶人中排行第三,我看连那老四云中鹤也不如。你这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如之奈何。”   岳老三道:“我呸,老四怎么能跟我比,你这臭小子,爷爷看你年纪轻轻武功不错,这才让你几分。”说完,岳老三居然再不防护,一双鳄鱼剪直向李志常脑袋剪来。   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也算是武林中上乘的打法。加上鳄鱼剪上面附有岳老三的内力,当真算得上‘杀人如剪草,打人如挂画’。   李志常道:“这一招来得好。”   他长剑一横,一招‘月满拦江’用出来,只见长剑画了一个剑弧,从下往上一绕,恰好抵住鳄鱼剪交错的地方。   岳老三只察觉到对方长剑居然生出一股粘力,左转右转两下,他的鳄鱼剪就这样脱手而出。   岳老三跳到一旁,李志常也不乘胜追击,岳老三道:“你这居然是一阳指的武功,难道你也是大理段家的人,真是晦气,老子昨天才被老大打了一顿,今天又遇到你这小子。”   岳老三自然不知道李志常如今论真实功力还差他一截,只是李志常这一招正好窥住他招式的破绽,长剑抵处正好是他劲力最薄弱的地方,这才一击建功。而段延庆自然也能利用双拐用出一阳指的武功,不过段延庆武功极高,自不需要管岳老三武功破绽,直接就把他降服了。   李志常道:“承让了。”   只听到有一女子咯咯笑道:“老三几年不见,没想到你连一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你若是肯叫我一声二姐,姐姐就来帮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李志常却是突然喝道:“云中鹤你胆子不小,敢在我手上掳人。”   只见一道人影居然朝木婉清扑去,正是那‘穷凶极恶’云中鹤,他见到木婉清美貌之极,自然忍不住心头悸动。一来抓住木婉清可以供自己享乐,二来还可以拿她威胁李志常。   不过李志常灵觉惊人,早一步发现了他,身子一横,追在云中鹤身后就是一剑刺过去。云中鹤只得避过去,他轻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在这半空中居然还能顿住身子,往另一个方向挪移。   但是李志常还是没能救下木婉清,因为木婉清现在被另一个人制住。那人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只见她身披一袭淡青色长衫,满头长发,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娟秀,但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似乎刚被人用手抓破一般。她手中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肥头胖脑的甚是可爱。   木婉清武功远不是叶二娘敌手,顷刻之间便给叶二娘制住。   叶二娘道:“小相公武功不错,不过你这小娘子武功就差远了。”   这时候云中鹤也来到叶二娘身边,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要是自废双手,我们就保管你这小娘子平安无事。”   岳老三捡起兵器道:“小子,我三妹和老四都只是比我岳老三差一点的恶人,不过岳老三脸皮可没他们不要脸,你放了我一马,我绝不搀和你们的事。”   李志常冷笑道:“木姑娘你若是死了,我就让他们给你们陪葬。”   木婉清道:“好,你不用管我。”她这一刻倒是无畏无惧,不愿意让自己连累了李志常。   只听到远远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道:“老二老三老四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不给我滚过来。”   三人神情一凝,岳老三道:“老大在叫我们了,我先去了,免得又被打一顿。”   叶二娘懒洋洋道:“算了,不玩了。”她把木婉清推给云中鹤。身形飘渺,往段延庆声音方向而去。   云中鹤颇为不舍得木婉清,一咬牙抓住木婉清想离开。李志常怎么会让他轻易离开,一招‘浪迹天涯’决然而出,丝毫不顾及木婉清。云中鹤若是用木婉清做人质,李志常这一剑必然连他和木婉清一起给杀了。那边段延庆声音催的急,云中鹤无奈之下,只好把木婉清抛向李志常。 第十九章 归家   李志常道:“你没事吧。”   木婉清道:“没事。”她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是又没能说出来。   李志常拂过她有些散乱的刘海,轻声道:“你是不是想问,刚才云中鹤不放你,那一剑到底刺不刺下来。”   木婉清心里想的确实是这个问题,她明知道李志常不妥协,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哪个女儿家不想有一个男人甘愿为她放弃一切包括生命。   木婉清点了点头,李志常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要细腻许多,连她这一点小心思都猜到了。   李志常莫名叹息道:“会刺下去的,你生气么。”   木婉清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还是缓缓道:“不生气。”是啊她为什么要生气,难道是因为她在李志常心中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么。   李志常又说道:“幸好这次四大恶人来大理有要事要办,不然刚才就麻烦了。你杀了岳老三的弟子,若不是单独碰上他,定然无法干休。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守护在你身旁,因此须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所在。”李志常适才不杀岳老三,却是因为四大恶人都在附近,这几人联手起来,对他来说的确十分棘手。尤其是刚才段延庆千里传音所显露出来的内功几乎算得上深不可测。若不是段延庆身子残疾,恐怕能把一阳指练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   即便如此,残疾的段延庆论武功,这世上单对单能有十足把握胜过他的也绝对不过十指之数。好在段延庆此次来大理旨在找大理段氏麻烦,绝不愿意节外生枝,不然就算李志常也得在刚才避其锋芒。   木婉清听到他一句‘时时刻刻守护在你身旁’已然心如鹿撞,只得‘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问道:“什么安全的所在?”   李志常道:“你知道大理城在哪么。”   木婉清遥指西南方向道:“应该是往那边去。”   李志常道:“好,上马吧。”   两人共乘黑玫瑰,往大理城而去。黑玫瑰乃是良马,此去大理不过百余里地,半日而至。两人在大理城中洗漱一番,换了身新衣,休息一夜后,李志常便带木婉清来到一座大府邸。木婉清和李志常来这一路,只见到越到后来人烟越少,但是两处宅院也越来越豪华。直到了面前这座大府邸。   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   木婉清道:“你带我来到大理镇南王府做什么?”   李志常道:“这是你家。”   木婉清想到难道李郎其实是镇南王府的家臣,也难怪他年纪轻轻既博学,武功也高强。若非王府出来的,怎会这般厉害。她心中以为李志常已经认可了两人之间的事,所以便把他家做‘她’家。   李志常高声道:“在下李志常,有要事求见镇南王。”他这一句话却是用了内力在里面,大理段家虽然贵为皇室,但也算武林一脉,寻常武林中人慕名拜访也会让亲厚家臣招呼一番,何况李志常刚才这一手绝非普通江湖中人做得出来。   好在镇南王府的下人做这些事情也熟练,因此派出两人将木婉清和李志常引到偏厅等候,禀报镇南王段正淳。   这时候厅中屏风后面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管家,那人开口道:“鄙人是王府的管家,姓霍,不知道李相公来我王府有何要紧事。”   李志常心知他乃是伏牛派宿老崔百泉,这些年隐瞒身份避难于王府无人得知,不过李志常也不揭破。   李志常道:“在下有大事告知镇南王爷,那天下四大恶人已经来到大理,欲要和大理皇室为难,希望王爷早做准备。”   崔百泉心中一惊,他受镇南王府庇佑多年,虽然段正淳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但是他心中早早把这份恩惠牢记在心。此刻听到四大恶人来犯,心中顿时为段家担忧起来。他急忙道:“多谢李相公告知,这等大事我可做不了主,还请李相公到书房见我家王爷。”   这正是李志常的目的,李志常自无不可,说道:“我身旁的这位姑娘也需要一起前去,她对其中内情知道很多。”   崔百泉向木婉清询问道:“姑娘可是如此。”   木婉清一头雾水,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李志常以目示意制止了她。   木婉清没有回答,崔百泉以为这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和生人回话,只当他默认了。便把两人一起带到书房。   崔百泉先进书房将事情说过一遍,然后出来带两人进去。   进到书房李志常只见到一个紫袍人,这人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双目湛湛有神,显然内功深厚。   这人自然是大理国镇南王段正淳,李志常见他这卖相,心道:这段王爷足够有风流的资本。   那人起身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我段家哪位旧交之后,前来报信,鄙人当真是感激不尽。”他本是一国亲王,但是此刻没有自称‘本王’,而是自称鄙人,乃是用武林同道的礼节,若是寻常武林中人见他这番礼贤下士,非死心塌地掏心窝子不可。   李志常微笑道:“在下和段家确实渊源颇深。”   李志常左手中指嗤的一声,向段正淳一弹。段正淳脸色一惊,斜身闪开。依样画葫芦用右手还了一指。李志常也不惊讶,用食指往段正淳身子戳过去。段正淳见到他这一招面容凝重,浓眉微皱,用中指相还。李志常第三招用小指对上前去,第四招用无名指横扫。段正淳和他出招一模一样。到最后两人同时用大拇指一捺。   木婉清旁边好奇道:“你们在干什么,猜拳么。”   走了过来,段正淳道:“姑娘不可。”   木婉清只觉察道一股劲风在身边扬起,一下子身子就不由自主飞了起来,好在这时候李志常收了手,一把拉住木婉清。同时段正淳的指力也戳到了他身上,好在段正淳及时收手。   他说道:“不知小兄弟是何来历,居然会我大理段家的一阳指。”   李志常轻轻吐了一口气,激发体内的北冥真气将段正淳的内力同化。 第二十章 心愿   李志常微微一笑回道:“这是一位姓段的前辈高僧传给我的,具体姓名在下就不透露了。”大理皇室出家为僧的不在少数,会一阳指的即使不多,也有数十上百人。段正淳估计哪位族叔族伯传给李志常的,毕竟李志常刚才那几手一阳指,若非有精深一阳指的段家高手亲身指点,决然不可能使得这般纯正。李志常既然不愿透露,段正淳也难以追问。   段正淳正色道:“小兄弟既然有此机缘,那自是你的福气,只是这一阳指虽不是什么精微奥妙的绝技,但也是我段家家传的根本,希望小兄弟勿要外传。”   李志常道:“这是自然,这门一阳指也是我门派一门根本大法和那位前辈交换所得,纯属武道交流,在下平时也未多使用,更不会传与别人。”   段正淳虽然自谦一阳指不算得上精微奥妙,但是放眼武林能找到和一阳指相提并论或者更胜一筹的武功,不说是凤毛麟角,但也十分罕见。他心中好奇李志常门中根本大法是何等武功,可是碍于颜面也不愿意多问。   李志常似乎瞧出段正淳的好奇心,轻轻说道:“王爷若对我门中功法好奇,在下愿意悉从告知。”   段正淳尴尬道:“鄙人只是一时好奇,却没有什么觊觎的念头,何况刚才小兄弟用一阳指的内力也绝非邪门武功,我对你的人品并无怀疑。”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不知小兄弟,是从何处晓得天下四大恶人要来与我段家为难。我也知道那四大恶人向来在西夏中原附近横行,和我大理可谓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相隔甚远,平时更没有和他们冒犯,真不知这仇怨如何结下来。”段正淳人不糊涂,他先不问四大恶人如何要对付他们,而是先行出问这其中来龙去脉,可谓一语切中要害。   木婉清插嘴道:“那四大恶人我们是在无量山亲眼所见,个个厉害非常,若真是来找段家麻烦,王爷你一定得小心防范。”原来木婉清见到段正淳说话待人威严之中又十分平和,心中不免生起亲近之感,故而也出言提醒。   段正淳也有点疑问,他情场高手,自然看得出这姑娘毫无心机,说的是实话,不过瞧来这姑娘和李志常似乎不是同门,知道得也不多。不过看来四大恶人来到大理,的确是确凿无疑。   段正淳对木婉清致以微笑,答谢她的好意。   李志常道:“这四大恶人为何要与王爷你们为难,其实还得从二十年前大理一段旧事说起,王爷还记得,三十年前杨义贞叛乱害死贵国国君上德帝一事。”   段正淳心头震动,这件事他如何不记得,当年事情发生时,他段家当日几乎有存亡断续的危险,若非天佑,也渡不过那场劫难。段正淳正色道:“还望小兄弟继续。”   李志常淡淡说出段延庆的来历,以及他为何要来找段家麻烦。   段正淳道:“没想到延庆太子居然尚在人间,当初要不是急切间找不到他也不会由我兄继位,我大理国如今蒸蒸日上,正是我兄治理有方,而延庆太子这些年作恶无数,若是再把皇位还给他,当非国家之福。”段正淳知道自家兄长宅心仁厚,若是知道延庆太子尚在人间,或许真会将皇位还给段延庆。可是段延庆绝非良善,更无子嗣,他若继位绝非国家百姓之福。段正淳心意已决,知道这事情还需要和大理国丞相高升泰细细参谋才好。   那高升泰一向足智多谋,而高家更是百多年来和大理国运息息相关的豪族,只要他不应允,他兄长也不会强行还位。   李志常道:“四大恶人虽然厉害,但是大理高手无数,只要有了防备对方自然难以得逞。在下此来一是提醒王爷,二来有件事情也和王爷切身相关。”   段正淳道:“不知是何要事?”   李志常指着木婉清道:“王爷你还请仔细瞧瞧我身旁这位木姑娘?”   段正淳闻言,仔细看了木婉清,突然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发觉木婉清面容总是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女孩又是处子之身,当然不是他的旧日相好。   隔了良久,才缓缓摇头,叹道:“真像,真像!!我早该便瞧了出来,这般的模样,这般声调……”   木婉清不知道李志常和段正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不耐烦了道:“你们在说什么?”   段正淳苦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婉清面色古怪道:“我叫‘木婉清’。”   段正淳面色有些痛苦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好好好,你母亲她还好吧。”   木婉清道:“我是个孤儿,只有师傅哪里有母亲。”   段正淳一怔,强挤着笑容道:“好孩子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经过两人一番对答,段正淳确信木婉清是他女儿,而木婉清的师傅却是秦红棉。木婉清犹然不敢置信道:“你真的是我父亲?”   段正淳一一说出当年和秦红棉的往事,以及许多细节,这由不得木婉清不信。她多年来以为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只和师傅相依相伴,可是突然间就师父变成了母亲,大理王爷却变成了他的父亲。人生际遇就在这几日翻转过来。   段正淳又道:“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吧!”   木婉清突然满脸红晕,脸色颇为忸怩,低下了头道:“我本来是不求人的,不过有一件事你得帮我?”   段正淳想起十几年间对木婉清的亏欠,此刻哪怕是木婉清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想办法给她摘下来。自然答应道:“说吧,只要爹爹力所能及一定能帮你办到,若是爹爹办不到,还可以去求你伯父,总之尽量满足你。”   木婉清道:“真的么?”   段正淳道:“自然是真的,你只管说。”   木婉清道:“我想和李郎成婚,你要给我们作主,不许他负心薄幸。”说了这几句话,脸上神采焕发。说到这,她往李志常那瞧去。可是李志常却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父女相认,居然没发现他悄悄离开。 第二十一章 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   发现李志常消失,木婉清一怔,气道:“这家伙居然溜走了。”   段正淳叹息道:“好女儿,你要是其他事情倒还好办,我瞧这小兄弟不是寻常人,他这一走要找他估计也很困难。”他十几年没能找回来的女儿,居然马上就要到别人怀里,心中说不吃味那便是假的,此刻李志常悄悄离开,他心中也有几分松了口气。   这时候外面有人道:“王爷,我回来了。”   段正淳喜道:“朱兄弟你回来了么,可是找到了誉儿的下落?”   段正淳带着木婉清出门。木婉清也觉得李志常走了。她和这新认识的父亲也有些尴尬,此刻见到有人来,倒是消去几分尴尬之意。她虽不知道李志常如何知晓这么多事,但也知道李志常让她父女相认也是一番好意,更可以托庇王府,不至于被南海鳄神寻仇。心中那几分对李志常不辞而别的懊恼,也被李志常的好意冲淡了。   木婉清见外面庭院来人是一个书生,手持一把清凉小扇,不过衣服上带有几许风尘,想必是远道归来。   那书生正是王府护卫朱丹臣,他一脸惭愧道:“王爷,在下无能没能找到小王爷,不过却打听到小王爷曾经在无量山出没。”   段正淳面色有些忧虑,但还是装作无事道:“没什么,等他吃足了苦头自然晓得回来。”   木婉清心道:“原来她父亲还有一个儿子,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   李志常将木婉清送回镇南王府后也算是了结一件心愿。   李志常还是人身,自然有情,有情而不愿受累大概是他此时的心态。曾虑多情损道心,入山又恐别倾城。人生一世又怎么能够圆满,若不圆满,李志常又如何能洒然而出。   李志常骑着黑玫瑰,往东北而去。木婉清既然回到王府,这黑玫瑰自然李志常先征用了,这马儿乃是不可多得的良驹,千里之地数日往返,更不是虚谈,他大有用处。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李志常来到身大理陆凉州辖下,只听到前面山寺暮鼓悠悠,山钟敲响。仿佛将人置于另一个境地,使人忘忧脱烦。   李志常从山道而上,日落之前便到了山寺门口,‘身戒寺’三个字不知经历多少岁月洗礼,悬在山门之上,几许斑驳,却还看得清。   李志常诸子百家无所不窥,自然知道‘身戒’之意,乃是戒持自身、不可放纵远离红尘之意。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光凭‘身戒’又有何用。”   只听到远处一道苍老的声音道:“好一句‘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施主此言大合禅理,从来听说大理礼佛甚深,奇人异事层出不穷,果不虚言。”这声音苍老,但是语气慈祥,中气混凝,显然来人武功不浅。   李志常牵着马向来人望去,只见来人是个手持韦陀杵的老和尚。   李志常微微侧身致礼,言道:“在下却是道门一脉,中原人士。”   那僧人道:“世上的道理到了高明处,本来就是相通的,倒是老僧着相了。”此刻正处北宋,理学气学盛行,思辨的风气流行,许多文人都是道佛相通,妙悟哲理。佛道之分还没有十分严重。   身戒寺地处交通要道,常有过路行人和挂单的僧众,因此早有知客僧人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那老僧似乎对李志常颇有好感,几次欲来攀谈,不过李志常不是很感冒,便没有回应。   黑玫瑰自被带去马槽,李志常被领入一间禅房。禅房更无其他摆设,只有一床一被,但是十分干净。   李志常自然没有什么物欲,皇宫大内、山村荒野他都可安眠。吃过僧人送来的素斋后,李志常便安心打坐。默默参悟武学,体会北冥真气的运转。   这些天俗事繁杂,他也没有什么机会梳理自身所学,此刻正好。习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无大恒心、大智慧是决然不可能臻至巅峰。   他一身功夫全部以道门为根基,无论是十三横练太保还是神足经、或者他现在的根本大法北冥神功都是玄门正宗,度世避劫的凭仗。   坐了一段静功后,李志常静极而动。今日正是本月廿八,天空没有朗月,只有繁星点点。这地方不像前世夜晚被城市灯光笼罩。星光点点,洒进窗户,落在屋中,静谧动人。   李志常心绪一空,自然而然精神遁入‘空灵’,凌波微步自然而动。正可谓‘竹外窥莺,树外窥水,峰外窥云,难道我有意无意’,凌波微步被他用得行云流水,毫无滞碍。这禅房尺寸之地,在他步下似乎有无尽空间,趋避腾挪,余意无尽。   北冥真气被凌波微步激发,在他体内沿着行功路线,转得愈来愈快,他周身衣袍鼓动,似要乘风而去。   忽而李志常身边冒起丝丝白气,和那日天山童姥的白气十分相似,却没有那么稠、那么密。这白气也不消散,就在李志常周边流转,合着星光,仿佛李志常已然得道成仙一般。   本来以李志常如今内力不可能有此异象,可是李志常周身经脉早就畅通无阻,开阔无比。虽然内力尚浅,却只差积蓄,急速运转下便生出这般内力深厚才能体现出来的异象。若是平常人练北冥神功就算吸人内力,也得耗费真力打通经脉时时温养,不然经脉承受不住,再多内力也是枉然。   李志常的影子也在白气下飘飘渺渺,不可捉摸。忽然李志常从这玄妙的境地,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机在他的屋顶。好在他进入‘空灵’境界,对方武功虽高却没有任何发现。来人不是往他这边而来,而是往大殿而去。此刻正是子夜,常人早就安睡,所以来人必非善类,而大殿中他感应到之前遇到的那个老僧的气机。   可惜这种空灵玄妙的境界被打破后,再难找回,不然李志常沉浸在这境界一晚,内功也会再度精进一层。李志常也不着恼,对于来人似乎早有预料,毫无诧异。   他思忖一段时间,悄悄出门,脚步无声无息,关好门窗,向来人追去。来人在屋檐上,李志常在屋檐下。对方动,李志常也动,脚步不差分毫。顷刻间就来到‘身戒寺’的大殿所在,大殿中的灯火还亮着,显然那个老僧还在入定。 第二十二章 剑   到了大殿门口,李志常顿住身形,呼吸于若有若无之间,按住无常剑。轻轻扣起门环,门环叩门声音响起的刹那时间恰好,正是那暗中之人出手的时刻。那人已经向老僧出手,本来是一次完美的偷袭,可门环声音恰好响动,将老僧惊动。   因此老僧比暗中之人要早一步警觉,老僧被惊动时,自然马上察觉大殿潜伏进来了一个人,他定眼瞧去,只见一个灰袍蒙面的僧人正向他攻来。   老僧来不及感谢扣门环的人,大韦陀杵猛然出手。他功夫之高已然到达当世一流境地,即使以灰衣僧武功之深不可测也要突袭才有把握置他于死地。   此刻老僧提前警觉,一招大韦陀杵斜斜点上灰衣人胸口。他已经把这门‘大韦陀杵’的功夫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一招之下,真气内敛,含而不放。只消着么一点中,对方纵使练成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得胸骨塌陷。   少林七十二绝技虽是佛门武功,但是招招致命,杀生之意尽显,故而寺中僧人若非到了一定年纪,绝不会轻易去学。毕竟年纪渐长,才能抑制住火气,不会误伤无辜。玄悲练这门‘大韦陀杵’大成后,几乎不曾与人对敌,只因为他天性慈悲,知道这门武功猛烈至极,一旦出手势必会伤及别人。   不过今晚来人武功之强,是他平生罕见,他必须拼尽全力才有生机。他内功之高,纵观整个少林寺也是前五之列,居然会被人欺近五丈还靠旁人提醒才能发觉,可见来人武功非同小可。   灰衣僧也没料到老僧的大韦陀杵已经有了如此火候,对方劲力之下,几乎空气都凝滞了一般。好在灰衣僧乃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这一招‘大韦陀杵’他也熟悉无比,他居然同样一招大韦陀杵还了过去。只是玄悲用的是韦陀杵,而他用的是空手,但是招式劲力确实相同。   到了灰衣僧这般武功,有没有兵器已经不重要,两人劲力相交,各自一退。不过灰衣僧这招‘大韦陀杵’未有老僧精纯,退了三步,而老僧只退了一步。   这时候李志常已经进门,鼓掌道:“玄悲大师这招‘大韦陀杵’,少林寺百年来估计都没人能练到这般‘随心所欲,举重若轻’。”   李志常站的位置正是慕容博的退路,他和玄悲两人恰好围住灰衣僧,互为犄角。   玄悲向李志常点头致谢,然后才开口道:“慕容老先生是你吧。”   那灰衣僧人一声长笑,说道:“玄悲大师,你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   玄悲叹息道:“自从离开少室山后,老僧就一直发觉心中有些不安,似乎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只是几次试探没有任何发现,还以为是我多想了。没想到居然是慕容先生跟在身后,怪不得我察觉不出来。”   慕容博嘿嘿冷笑道:“我以为少林寺自从玄澄之后再无人才,没想到你玄悲能出乎我预料。你既然发现了我们慕容家的事,自然就不该活下去了。”玄澄是天生的武道奇才,武学修为深不可测,乃是二百年来少林寺中第一人。若不是走火入魔,一夜之间功力散尽,即使慕容博也得避让三分。   然后慕容博又向李志常道:“好小子,也不知道你练得哪门那派的武功,居然将我也瞒了过去,在年轻一辈也算得上佼佼者,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达到丐帮乔帮主的地步。可惜今夜之后,大好前途毁于一旦。”   李志常按剑微笑道:“慕容先生武功深不可测自然有能耐说这番话,不过能杀在下的人可还没出生呢。”   慕容博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今夜不杀玄悲,那慕容家在武林中再无立足之地。李志常在武林中寂寂无名,即使活着也未必有什么影响,可是玄悲知道太多,身份敏感,因此必须得死。   慕容博刹那间已经理清利害关系,不管李志常先向玄悲动手。刚才两人硬碰硬,一时间都有些真气不畅,所以才没有继续拼斗。   玄悲没想到慕容博内功深厚到这个地步,明明刚才吃了点小亏,居然能和他同时回气。两人又交起手来,这一次慕容博没有用他那还不精纯的‘大韦陀杵’,而是用起家传武功和玄悲斗在一起。   终究是占了没有兵器的亏,急切之间,慕容博也找不到机会杀死玄悲。他本想用慕容家成名武功‘斗转星移’来对付玄悲,可是李志常一直在两人身边游走。他虽然没有加进两人之间的交手,但是每一步后长剑都正对慕容博身后命门。   一旦慕容博全力使用‘斗转星移’必然难以顾及到身后,到时即使侥幸杀死玄悲,也会被李志常刺中。   慕容博也没料到李志常的剑术如此高明,此刻他没见李志常,更没看到李志常的剑,只知道李志常不停在他身后牵扯,因此便明白李志常不是不出手,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他和玄悲都是当世高手,两人交手之下,若非武功已然登堂入室,绝对难以靠近,更别说能插手进来。可是李志常丝毫未受两人交手影响,可见武功确实不低。   他不止要分出心神留意李志常何时出手,更要小心应对玄悲的大韦陀杵。那大韦陀杵在玄悲手上,越使威力越大,到最后每一招都似乎夹带千钧之力,让慕容博应付得越来越困难。   这也是慕容博少有生死相搏的经验导致,这三十年来他虽然和萧远山交手多次,不缺少和高手交手的经验,但每次都没有全力相博,都是点到为止。   慕容博知道再这样下去别说杀了玄悲,搞不好自己都要陷进去。因此毅然决然用出了‘斗转星移’,玄悲功力太高,因此慕容博也得全力运使‘斗转星移’的心法,才能将这一招转回给对方。斗转星移果然是武林中最神妙莫测的武功,慕容博一旦用出来,当下就把韦陀杵击返向玄悲自身。   就在这时李志常一声清啸,北冥真气全力激发,突然出剑。剑光一闪,仿佛雷动九天,快得不可思议。慕容博背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伤口,一声闷哼,出了大殿,都没有时间管玄悲是否已经身死。 第二十三章 一剑破万法   玄悲自然没死,李志常的医术和毒术一样厉害,所以别人在他面前想活很难,想死也是极难的。玄悲的伤主要是内伤,行动上倒没有大碍。慕容博中了他一剑,没有一个月是难以痊愈的。   身戒寺的僧人见到玄悲受伤,便去请了拈花寺的黄眉僧过来看护。黄眉僧乃是莆田达摩下院真传,和少林同出一脉,听闻玄悲受伤,自是义务旁贷过来。   李志常只留下姓名给玄悲,便洒然而去,玄悲因此更加敬重李志常的人品。   从大理到江南远不远,不远,因为有黑玫瑰。李志常本来以为这几日驰骋,黑玫瑰会很累,却发现它似乎很欢乐。毕竟它天生就有自由奔跑的天性,这是溶在血液里、骨子里的。黑玫瑰的灵性很高,让李志常想起了神雕,可惜他现在都没能回到那个世界。   这太湖不是他第一次到来,李志常花重金找到一家苏州城极有名气的客栈,将黑玫瑰托庇在那里,便往曼陀山庄而去。李志常如今内力已经有了规模,摄魂大法已然能够用出来,自然从山庄人口中知晓了曼陀山庄琅环玉洞所在。   王语嫣近来又被母亲责骂了,只因为她发现琅嬛玉洞有了个外人在偷看里面的武学秘籍,不应该是偷看,而是光明正大的看。   她发现了那个人,便给母亲说,可是母亲派人来里面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瞧见有外人。她明明看到有个年轻男子就在那里,给其他人指出的时候,却又偏偏那人又不见了。几番折腾下来,大家都以为是王语嫣闲着没事干,渐渐这大小姐如何说看见了外人大家也不相信。   王语嫣平时除了到琅嬛玉洞看武功秘籍打发时间,其实也没什么事干,所以尽管知道玉洞里面有个男子,还是跑进去看书了。好在那个人也似乎只是喜欢看书,并没有其他恶意,因此两个人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其实这里面的武功秘籍她早就记得滚瓜烂熟,过来翻书只是太过无聊了。   不过最让王语嫣气愤的是,那人翻书之后也不放回原地,每次都要王语嫣自己把书放回去。正当王语嫣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突然站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   王语嫣心里一突,这人不会要对她动手吧。很明显她想多了,那人拔剑后,就在玉洞中练起剑来。这琅环玉洞空间不小,足够这男子演练剑法。   王语嫣心道:“哎,天下的男人都跟表哥一样么,除了练功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干。”   不过李志常练起武来,王语嫣想起以前表哥也喜欢在她旁边练武。她为了讨表哥慕容复欢喜,便使劲浏览武学秘籍。到后表哥无论练什么武功她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不过好像随着她知道的武功越多后,表哥陪她练武的时间就越少了。最近一两年她读完所有武学秘籍后,表哥也很少来看她,就算是偶尔一次过来,也闭口不跟她谈论武学,让王语嫣好生烦恼。   只见到那年轻男子出剑奇快,不过王语嫣倒也能看清他用的什么剑招。什么“井字剑诀”、又或者什么衡山‘五神剑’、灵飞派“清风徐来剑谱”、峨嵋的回峰舞柳剑法通通都被他用了出来。到后来那人也不拘泥于剑法,宁波天童寺心观的“慈悲刀”、青海玉数派的“大漠飞沙刀法”、广西黎山洞的“柴刀十八路”山西郝家的“郝家刀法”以及太乙派的“羽衣刀”也被他用剑使出来。   越到后来年轻男子用的武功越多,有些剑法、刀法都只用一招,却正是那些剑法刀法最为精妙的所在。   如此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男子随手一招都是十分精妙的招数,但是天下武学中绝没有他这样的招式,但又能从那些上乘武功中找到相似的招数。   最后只听到那男子开口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王语嫣不知道那人怎么会突然开口说这些东西,不过她记性极好,那人念得也不快。这数千字她一下子就记住了,心中默诵几遍,只要一月回忆几次,便不会再遗忘。   那人念完那些奇怪繁杂的话后,又开始出剑,王语嫣见他现在这套剑法绝不是天下任何一套剑法。只第一招居然就蕴含了三百六十种变化,当真是匪夷所思。她记忆中任何一种剑法,都没有这个男子现在使出的剑法繁复。   那男子良久后才出第二招,第二招变化没有第一招那么多,但是王语嫣瞧得心惊不已。只因为她可以想到的任何剑法,都可以在这第二招中找到破解的办法,而这第二招居然是从第一招的变化衍化出来的。   那人用出第二招后又过了好久才出第三招,王语嫣这次又震惊了一下,这第三招在她眼中居然可以破除天下任何刀法。   如此周而复始,那人加上第一招,一共出了九招。至第二招开始便依次可以破除天下任何一种兵器,任何一种武功。她胸中武学包罗万象,又亲眼目睹了这男子创出这九招剑法的全部过程,天下间除了眼前这男子,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门剑法的可怕之处。   王语嫣心中突然涌起个念头,想到:“若是给她一把剑,用这套剑法,恐怕表哥都未必是自己对手。”只因为这门剑法最后一招是专门对付具有上乘内力的高手,即使本身内力不厚会了这一招,出其不意下都能伤到那些练气深厚的武学之士。   不过王语嫣也清楚,这门武功若不是如她这般将天下武功成竹在胸的人,普通人即使天资很高也要半年才能初通,要真正和天下高手一争长短,非得下二十年苦功不可。不过二十年能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也算值得了。   那男子开口道:“没有你们家这些武功秘籍,我这套‘独孤九剑’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才能完成,所以刚才我把这门武功传给你,也算是对你家的报答。不过你可不要传给别人,不然被我知道,纵使他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将他斩杀。”   王语嫣还想着今后把这门武功传给慕容复,可惜这男子开口之后,她就不敢了。毕竟越是了解这门武功,王语嫣才越能体会这门武功创始人李志常的可怕。其实她就算肯教给慕容复,慕容复也不会学,慕容复心高气傲,王语嫣越是在武学上指点他,他越不能接受。 第二十四章 痴女   王语嫣道:“你说这套剑法叫做独孤九剑,难道你姓独孤么?”   李志常长剑回鞘,幽幽道:“我叫李志常,这套剑法是我为纪念一名叫独孤求败的前辈而取出的名字。”   王语嫣有些不信道:“李志常么,我记住了,我叫王语嫣,不过怎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位叫‘独孤求败’的前辈。既然叫求败,那他岂不是已然天下无敌了。”   李志常有些唏嘘道:“对,这位前辈自称剑魔,‘生平从未一败生平只求一败’,只希望我以后能见到他。”此刻李志常创出九剑之后,全身武学归于一统,已然跃上一片新的天地。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他终于知道为何独孤求败年少时只一把利剑便能未逢一败,只因这独孤九剑不禁能破招,更能破气,只要将它尽数彻悟,天下武学如同掌上观纹,弹指即破。   若是寻常人听到李志常这话只当他狂妄,但是王语嫣深以为然。一个能创出破尽天下武功的剑法,这等天资、这等才情,说这样的话并不为过。   王语嫣道:“你现在已经创出这套剑法,自然是要走了吧。”任谁创出这门功夫,都不免想出去找个对手试验一下,这本不用想就可以知道。王语嫣是个很聪明的人,要不然她也不能将这么多各门各派的武功烂熟于心。只是她从小未曾离开曼陀山庄一步,母亲又十分严厉,因此性子颇有几分柔弱。   李志常看着她一笑,没有回答自己的去留,而是问道:“你想不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王语嫣淡淡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她一门心思都在慕容复身上,对于世上其他的事情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李志常回道:“你不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又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好看,何况你长得如此美丽,若是只能在这曼陀山庄终老一生却又是太苦了。”   王语嫣活这么大倒是从没有人夸过她漂亮,听到听李志常这个奇怪的年轻男子夸她漂亮,这感觉倒是很新奇,可是她有些难过道:“可惜表哥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过。”   李志常道:“那一定是你表哥不喜欢你。”   王语嫣一怔,又回道:“那你说我漂亮一定是喜欢我了么。”   李志常哭笑不得,这姑娘有时候很聪明,但对于人情世故却又一窍不通。不过无论他学的北冥神功、凌波微步,还是最近遍览武学都和她家有莫大的干系,倒也不会对她不耐烦,而是解释道:“男子夸女子漂亮不一定是喜欢她,但是男子若是不夸女子漂亮那一定是不喜欢她了。”李志常说道这,也是一阵莞尔,这都是说的什么道理。   王语嫣倒是不知道李志常是在胡说,反而认真地问道:“那么怎么才能让我表哥喜欢上我。”除开慕容复以外,李志常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年轻男子,因此她倒觉得李志常的话很有参考意义。   李志常装作一脸认真的样子说道:“如果一个女人能对那男人事业上有所帮助,那么男人即使不喜欢她,也离不开她。”   王语嫣咬着嘴唇道:“我把这里面的武学秘籍全都牢牢记住了,就是希望能帮到表哥,能跟他多说几句话。”说到这她幽幽叹息一声,接着道:“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表哥了。”   “你表哥武功一定很厉害了。”李志常忽然道。   王语嫣‘嗯’了一声。   李志常似乎今天心情十分放松,接着道:“你想一想,他武功都很厉害了,要是遇到厉害的对手,你就算知道的武功再多,但是高手交手,往往如同电光火石,你说话再快,也没人家招数快,怎么能帮到他。”   王语嫣似乎恍然大悟道:“你说的真有道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那我也学武功好了。”   李志常道:“恩,我睡一觉,明天就走。”   说完李志常就真的睡了起来,不一会腹部就开始起伏,神色安静,睡得很沉。王语嫣知道他这人很奇怪,倒也没有多惊讶。   李志常如今北冥神功已经和自身浑然一体,睡觉也能练功。睡到半夜时,忽然有人推他,好在推他的人内力粗浅,并没有遭到他体内北冥真气的猛烈反击。不过李志常也醒了,这些天他都没好好睡过觉,尽管创出九剑后,心中兴奋,可是精神已然疲惫至极。才不管这里是琅嬛玉洞,倒头就睡了起来。当然也因为这地方除了王夫人和王语嫣,其他下人是不得允许不能进来的,而王夫人几乎从来不过来,只有王语嫣才会到来。   因此李志常也能坦然入睡,何况曼陀山庄并没有能威胁他的人物,就算有人趁他睡着时猛烈袭击他,也会被他感知到。   推李志常的自然是王语嫣,只见她脸色慌张道:“李公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李志常道:“当然不行。”   王语嫣脸色一暗,回道:“你都不知道我要你帮什么忙就回绝我。”   李志常正色道:“王姑娘这世上除了亲生父母,旁人是没有义务帮助你的。其实你长得很漂亮,若是在外面世界只要你开口自然有无数人愿意帮你,但是这一点对我却是没有用处的。”   王语嫣有些不懂李志常的意思,而是回道:“我知道书上说要别人帮忙一定要付出好处的,那个不是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么,你偷看了我家这么多武学书籍,现在我让你帮一个小忙,一定不过分吧。”   李志常道:“天地之物任天地之人取之,你家的武功秘籍也是从别处偷来的,这如何算得上你家的。”   王语嫣还真不知道琅环玉洞书籍的来历,神色黯然道:“那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志常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说出来什么事,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一下。”   王语嫣有些惊喜,本来以为李志常不会帮忙的,哪想到他又改了口。 第二十五章 天生不凡   王语嫣所说之事自然是慕容家的婢女阿朱、阿碧被王夫人抓去之事。从王语嫣口中得知那阿朱、阿碧两人因为一位番僧鸠摩智想捉她们逼问还施水阁所在,好在那鸠摩智不识水性,才被两人摆脱,中途在曼陀山庄休息,正被怒气满满的王夫人遇个正着。   说起王夫人为何盛怒,倒也跟李志常有几分干系,她派去捉拿木婉清大理的一行人被李志常教训了一顿,王夫人素来骄横,又听到瑞婆婆等一干人等添油加醋,说到她王家远不如慕容家,自然迁怒旁人。   阿朱、阿碧是慕容家心腹下人,此回恰巧撞到火枪口,自然是难以预料的。李志常在王语嫣带路下,很快向西北方行去,便跟随在后。   片刻之间,王语嫣已来到一间大石屋外,说道:“瑞婆婆,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瑞婆婆那带着阴狠的声音笑道:“好姑娘你是来瞧瑞婆婆做花肥么,这王家的一切早晚是你的,早点来瞧瞧也好。”她的语气颇有几分讥嘲之意,对王语嫣并不恭敬。   这也是王夫人心恨段正淳,对王语嫣并不疼爱,因此山庄的仆人又因王语嫣是个女孩,对她也是不那么恭敬了。   王语嫣已经习惯,也不着恼,回道:“瑞婆婆你最好出来一趟。”因为有李志常在旁边撑腰,她语气比平时强硬了几分。   终归王语嫣和王夫人是亲生母女,瑞婆婆失去内力后也不像以前那般放肆,即使心中对王语嫣不大恭敬,也不敢真的甩脸子。她便打开铁门出来。她一出来就瞧见了李志常,她的内力就是被李志常废去,此刻见到李志常仿佛见了鬼一般,只说得一句‘是你’,便给李志常点住穴道。王语嫣有些好奇瑞婆婆似乎认识李志常,但此刻要事是救出阿朱阿碧两人。   两人一起走进石屋。只见她一身穿朱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和一身穿碧色衣衫的年轻女子二人被绑在两根铁柱子上,不用说便知道是阿朱阿碧两人。她们口中塞了什么东西,眼泪汪汪的,却说不出话来。   王语嫣可解开不了两人的麻绳,只得求助于李志常。李志常先没有直接去解开两人绳子,而是捡起一块石子,砸向两人身前空处。王语嫣先是不明白李志常在做什么,然后石子落在地上,蓦然间喀喇一声响,铁柱中伸出一根孤形钢条。若是刚才是人去解绳子,便要给钢条套住。   王语嫣十分惊讶,没想到李志常懂的东西可真多,一眼就瞧出机关所在。走到两人面前,拔出无常剑,剑起绳落铁条断,朱碧二人复得自由。他这一剑之快稳准自然落入阿朱阿碧眼中,心中十分诧异曼陀山庄何时来了位这般武功高强的年轻男子,似乎还与王语嫣相熟。   两人取出口中的麻核桃,又惊又喜,纷纷向李志常和王语嫣施礼道:“多谢表小姐和这位公子搭救。”   王语嫣摆摆手道:“这本事我妈妈做的不对,其实她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们给撞到了枪口上。”   阿朱素有智计,说道:“表小姐我们还是先赶快走吧,不然等会夫人发现就糟糕了。”   王语嫣突然满脸红晕道:“我好久没见表哥了,能和你们一起去么。”   阿碧神色一顿,阿朱却是喜道:“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王语嫣道:“他叫李志常。”   阿朱打量李志常几眼,说道:“李公子也要跟我们一路么。”   李志常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自有去处。”   无锡城中李志常将黑玫瑰找了回来,便想远赴天山救回钟灵,不过算算时间乔峰身世之谜解开就在近日,他对乔峰还是十分敬佩的,只是一个人若是连自己出身来历都不知道,委实也有点可怜。   不过很快李志常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只要站在人群中就天生和旁人不同,你往人群看一眼,首先必然看到的就是那种人。他们卓尔不凡、天生鹤立鸡群,就是九天的神龙那般引人瞩目。   乔峰是这种人,李志常若是不刻意隐藏也是这种人。乔峰看见李志常,心中也不由得升起赞叹,这个年轻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真可谓英气勃勃,乔峰想的更多,这放眼江南除了慕容复还有哪位年轻公子能够如此出众。   李志常没有找上乔峰,乔峰倒先找上了他。乔峰道:“前面哪位兄弟请留步。”   李志常停住脚步,含笑致意道:“兄台便是名震天下的‘北乔峰’吧,果然当得起英雄好汉四个字。”   乔峰没想到李志常直接就认出了他,回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慕容公子当面?”   李志常长笑道:“慕容复岂能和我相提并论。”然后李志常又说道:“当然‘慕容复’更不能和乔帮主相提并论。”   乔峰见他出言讥诮慕容复,称赞自己,心想莫非慕容复和他有过节。‘北乔峰,南慕容’并称于世,乔峰对慕容复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因此若是李志常和慕容复有什么过节,他须得化解才是。何况此处离姑苏不远,李志常说出这番话,若是被传出去,说不得就有人来找麻烦。   乔峰刚想到会有人来找麻烦,麻烦马上就来了。只见一个黑衣人从前面码头不远处的一个船舱出来,喝道:“那个臭小子你在放屁,好臭好臭,爷爷隔着这么远都闻到了。”   只见这人足尖点住船舷,船体微微一沉,随即黑衣人便像一只白鹤,身子展开冲天而起,虚空疾步便落在码头上。这番轻功,倒是极快,似一阵风一样。   乔峰认得这人,正是江南一阵风风波恶。他知道风波恶是慕容家的家将,为人颇有些任侠之气,十分对他脾胃。不过此时李志常言语辱及了慕容复,风波恶是绝不肯轻易放过李志常的。可是乔峰此行本就是慕容家和丐帮有些误会需要解释,若是他插手进去,势必会让两家隔阂更深,反而不美。 第二十六章 英雄气   李志常见来人身形瘦小,约莫三十二岁年纪,面颊凹陷,留着两撇鼠尾须,眉毛下垂,容貌十分丑陋。心下已经知晓对方底细,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道:“阁下好俊的轻功,瞧你装束可是‘玄霜庄主’风波恶。”   风波恶打量李志常一眼,笑道:“好小子,玄霜庄主什么的我不爱听,不过既然知道你风四爷的名头,那你也不用赔罪了,亮剑吧。”   ‘江南一阵风’战遍大江南北,不论高手还是低手,只要对方会武功,他向来是要打一架的。   风波恶说动手就动手,也不管乔峰就在一旁。他倒是机灵,要是磨磨蹭蹭,有乔峰在一旁这架也不用打了。纵使他向来好战,对于这‘北乔峰’也是自知是万万斗不过的。   李志常见到风波恶的刀法不是琅嬛玉洞秘籍所录的任何一门刀法,看来是他自创的。风波恶一生之间经历恶斗数千场,临敌经验之丰富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他的刀法已经不是自家祖上传下来的刀法,而是自己创出的,颇得随即应变的道理。   李志常知道别看现在风波恶刀光闪闪,铺天盖地,其实只是试探,真正的杀招还远没有出来。但是李志常的剑术已经到了远非‘行云流水,任意所至’可以描述的境地,一招‘白虹贯日’不管他虚实,应手而出。   创出九剑后,他已经彻悟剑理,对方用刀,他出招就是破刀式,对方出剑他出招就是破剑式。虽然只是一招平平常常的白虹贯日,用在此时便是无上精妙的应对。   李志常忽地一笑道:“风兄,你三十招后会败在我一招‘钟鼓齐鸣’手上,现在说出来是叫你心中有数。”他不屑于慕容复,却敬重风波恶是条好汉子,故而以风兄相称。   风波恶一生经历无数恶战,还从未遇到过李志常这般人,居然直接说出自己要在多少招后用什么招数胜你,这简直闻所未闻,就是想也不敢想。   风波恶道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么,我就不信。不容他细想,李志常剑尖顺势而下,正是一招‘截剑势’,风波恶只好横刀格挡。这正是最好的应对方法。跟着李志常剑招源源而出,风波恶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堪堪到第三十招李志常正是一招‘钟鼓齐鸣’,但是这时候风波恶已经无力还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剑刺向他胸膛,却无能为力。   风波恶最后只是忽然想到‘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好在无常剑堪堪要刺在风波恶胸膛时,一股强劲的掌力浩浩荡荡将两人分开。   李志常收剑回鞘含笑而立赞叹道:“降龙掌不愧为天下第一。”李志常不是第一次见识降龙掌,可是这套掌法仿佛天生为乔峰而生,在乔峰手上使出来威力之强叫人难以想象,即使李志常用上北冥神功也吸不到一丝一毫功力。丐帮历代帮主都有修习降龙掌,但是直到乔峰手上才大放光彩,于当世几乎无可匹敌。若是当年汪剑通用降龙掌有乔峰一般威力,也不至于被萧远山打成重伤。   乔峰一阵衣襟虚空一抓,风波恶刚才被他掌力震飞的单刀从地上突然跃起,落入他的手中。乔峰将单刀递给风波恶道:“风兄刚才得罪了。”原来他掌力逼退李志常的同时,所及处自然震飞了风波恶的单刀。   风波恶接过单刀有些动容道:“乔帮主这手莫非是已经失传百年的‘擒龙功’。”   乔峰淡淡道:“只是初窥门径而已。”他已经能虚空摄物又岂止是‘初窥门径’,只是他不愿意矜伐己能罢了。   风波恶纵声大笑道:“风老四今天技不如人,不过能见到这般精妙的剑术和乔帮主的擒龙功,那自是死也值得了。”他打了败仗,竟丝毫没有垂头丧气,所谓“胜固欣然败亦喜”,只求有架打,打得紧张火炽,那便心满意足,是输是赢,却是全不萦怀,实可说深得“斗道”之三昧。   乔峰之前已经暗中见过他一面,此刻又见他如此爽气,若在平时非拉他痛饮三百杯不可。   风波恶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对我家公子有所误会,我家公子平时最爱结交朋友,若是见到你和乔帮主也定是欢喜不尽的。”他还以为李志常口出妄言,是因为对慕容复有所误会,他慕容家既然要做大事自是要接纳天下豪杰,如李志常这般年轻高手自然不愿意轻易结仇。   李志常总不会说我虽然没见过慕容复,却给了他老爹一剑吧。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我和慕容家绝无误会,可惜是做不成朋友了,风兄性情洒脱,此刻不论身份,愿和我还有乔帮主痛饮一番么。”   乔峰先前只看出李志常身负绝艺,没想到也是个洒脱之辈,行事毫不拘束,并没有因为刚才和风波恶交手而心生芥蒂。   乔峰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知道风兄弟可愿赏我个面子。”他此刻心中豪气上来,也不管如今和慕容家有什么误会,定要和这两位新结交的朋友喝他个痛快。   这一路从洛阳到无锡,他日夜兼程,可是好久没喝酒了。   风波恶惭愧道:“承蒙乔帮主看得起我,可是‘北乔峰、南慕容’并称当世,我风某人不过是慕容家一个下人,哪敢和乔帮主同席,若是传了出去却是置我家公子于何地。”   乔峰爽朗笑道:“慕容公子雅量非常,绝不会因此而怪罪你的。”   风波恶道:“我家公子胸襟广阔那是决然不会怪罪在下的,可是我做下人的一定要有下人的本分,怎能不知分寸。乔帮主,再见了。”   当下向李志常和乔峰挥手,急奔而去。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是不愧‘江南一阵风’这个外号。   乔峰见他离开,不由对李志常感叹道:“慕容家一个下人就依然如此,真不知道慕容公子又是何等样的人物。”说罢不禁悠然神往。 第二十七章 论武   李志常却是叹息一声道:“只怕是未必有其主便有其仆,风波恶当得了一声‘好汉子’,那慕容复可未必当得了一句‘豪杰’。”   松鹤楼上,乔峰、李志常相对而坐,每人面前各有半斤熟牛肉,一坛红高粱,摆上大碗。   乔峰道:“当真是三生有幸,今日能够结交李兄这般人物。”   李志常悠然道:“其实在下对乔兄也是仰慕得很久了。”   两人相视一笑,举碗对饮,一口就干。乔峰酒量非凡,喝得越多,眼神越见清亮,李志常却是悠然自得,不见勉强,数斤高粱酒下肚,眼神不见浑浊。   乔峰见李志常不禁武功上佳,连酒量也自非凡。酒到酣处纵声道:“痛快,俺走南闯北也没遇到如李公子这般人品、酒品俱佳的人。”   李志常笑道:“乔兄一生经历传奇,想必见识非凡,不若就在此品评一番天下高手。”   乔峰此刻意兴飞扬、神采奕奕道:“我观李兄武功已然不拘一格、自成一派,若说些普通人物,李兄肯定不会甘休。”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乔峰先后举了天南段家、四大恶人、星宿老怪、五台山道清大师这些天下一流高手,这些人他有些打过交道,有些却是几十年间威名赫赫,每一个都绝非易与之辈。   这些人平常人提都不敢提,但是乔峰说来,只是平常。这十年来‘北乔峰’从无一败,威名之大,即使那些凶神恶煞、积年名宿也远不及矣。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乔兄终归是过于谦让,这些也算得上高手,但还算不上绝顶,即使少林寺中众高僧除了未走火入魔之前的玄澄大师,也当不得顶尖二字。”   乔峰虽然自忖这些高手都不是自家对手,但也绝非泛泛之辈,武林中要找出稳胜过这些人的高手,除却自己又或可能加上‘南慕容’等一二人,再想不出其他人能够高过这些人一筹。瞧李志常语气,似乎还有几个高手高出这些人一筹,但是他仔细想来并无什么遗漏。   李志常道:“乔兄一生虽然经历恶战无数,但能跟乔兄你斗个旗鼓相当的恐怕从未遇见过吧。”   乔峰倒是不好回答这问题。   幸好李志常也不在这里纠缠,说道:“无论天下哪门那派的武功练到高深处,都足以行走江湖,若是练的是七十二绝技这般神功,更是可称当世一流,不过也止于此也,乔兄你说我说的可对。”   乔峰道:“却是这个道理。”   李志常继续道:“武功到了这一步便开始有武学障,若是迈不过这个坎,再想进步那只是笑谈。但是迈过之后,自是一片坦途,修为一日千里,直到下一个关隘。不过却有两种方法可以迈过这个坎。”   乔峰道:“听你这么说,我想起在下七八年前功夫倒是停滞过两年,到了五年前确实豁然开朗,这几年帮中事务繁忙,疏于练武,但是武功进益反而高于从前。依李兄的说话,看来我之前遇到的是这个‘武学障’了。”   李志常悠悠道:“乔兄天赋异禀故而能够轻易跨过武学障,可是那些没有天赋的人就难了。不过好在上天无绝人之路,若是有人跨过第二个武学障以上,那他结合毕生心得创出的绝学,却可以帮人轻易迈过第一个武学障,练这种神功,修为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乔峰道:“李兄此言我之前闻所未闻,但细细思来,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知道可有哪些武功能像李兄说的这般。”武学障之说其实也是李志常突发奇想想出来的,到底有没有这东西其实也不好说,不过李志常结合自身经历,这话倒也有几分依据。   其实根据剑魔独孤求败经历就可以看出,独孤求败年轻时已经无敌于天下那凭借的是独孤九剑,而独孤九剑虽称得上天下无敌的剑法,但也不涉及性命之道。及到后来经历重剑、木剑、无剑后,始说明独孤求败内力逐渐深厚,彻悟性命根本。   其实武学境界是一方面,临战迎敌又是另一方面,若不是两方差距过大,倒也不是凭谁内力深厚就一定可以击败对方。高手交锋,‘运用之道,存乎一心’,独孤九剑便是把这道理发扬得淋漓尽致。   李志常道:“这些武功其实也不少,大底可以分为佛道两派。乔兄出身少林,自然知道少林寺镇寺之宝易筋经吧。”   乔峰道:“易筋经我自然知道,传说里面记载着许多神妙的武功,练成之后几乎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不过少林建寺以来只有百年前一位疯僧前辈练成。”   李志常道:“易筋经固然厉害,不过少林寺玄澄大师也不差,他号称少林近两百年第一高手,自然将那位疯僧比了下去,可惜终归止步于第二个武学障,遭其反噬,成为可叹。”   乔峰道:“玄澄师伯我年少时见过几次,武功深湛,确实我如今都看不透,他为两百年第一人,那自是当之无愧。不过佛门之中难道就只有一门易筋经么?”   李志常轻叩桌面,回道:“还有一门,那就是枯禅。”   乔峰好奇道:“这枯禅我怎么从未听过。”   李志常道:“世尊释迦牟尼当年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之间入灭,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每一面的两株树都是一荣一枯,称之为‘四枯四荣’,茂盛荣华之树意示涅般本相:常、乐、我、净;枯萎凋残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净。如来佛在这八境界之间入灭,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枯禅最后就是到这‘非枯非荣,非假非空’的境界,可是要到这地步,非面壁坐一甲子‘枯禅’不可,当今之世也只有大理天龙寺的枯荣禅师练这门武功。”   接着李志常叹了口气道:“即使这位枯荣大师如今也不过是‘半枯半荣’离那‘非枯非荣’还差十几年火候。” 第二十八章 诸般武学   乔峰道:“武林中古老相传天南大理还有一门武功,叫作‘六脉神剑’,是否也在其列。”   李志常听到‘六脉神剑’四个字终于神色有了波动,感叹道:“‘六脉神剑’确实不逊于世上任何一门武功,只是对于突破武学障毫无用处。这‘六脉神剑’是一阳指练到极深处衍化出来的一门武功,其原理是将一阳指指力转换为无形有质的剑气,端得神妙莫测。只是当今之世武学衰微,少有人能积蓄到如此深厚的内力可以完整练成这门武功。”   李志常心知这六脉神剑自是跨过第二个武学障的人才能创出来,李志常也清楚了第二个武学障应该是体内内天地大成,内力生生不息、回气极快,方能毫无顾忌的使用六脉神剑。当然创出六脉神剑的人也没想到世上有北冥神功这门武功可以吸人内力,能够积蓄出平常人修炼上百年都无法修炼出的内力。   毕竟内功之道最多因为天赋异禀加上习练上乘武功,日积月累下比平常人积蓄的内力多一点,绝不可能如北冥神功那般一蹴而就。李志常能够在前世二十年间就积蓄出强大的内力,那也是因为他机缘巧合回到婴儿时候,返本归源加上道心深厚,时时勤练内功,修炼内力的速度是旁人的三五倍,且很少停滞。若是如今李志常不吸人内力,要恢复到全盛水平,即使比之前快一点,也非十年之功不可。   李志常也知道北冥神功绝对不可能能够无穷无尽的吸人内力,应该有个底线,不过那个底线估计古往今来也少有人能达到。何况随便吸人内力若是不善引导恐怕到时还会因为驾驭不住自身庞大的内力,到时反噬自身。记忆中段誉正是因为没有引导,差点爆体而亡,好在他及时学会段家的归气之法,将内力归于脏腑,同时练成‘六脉神剑’将内力疏导,才化险为夷。   乔峰道:“没想到李兄对这些武林掌故知道这般详细,适才说了佛门,那道门又有何等厉害的武功。”   李志常道:“道门能到这一层次的武功当今之世大约有四种。”   乔峰不禁动容道:“竟然有四种之多,但在下从未知道道门有何等样的神功如此厉害。”   李志常悠然道:“道门武功练到高深处,向来是厌弃世俗,那些前辈高人多半隐逸名山大川,名声不显,故而许多神功秘技也少有传人。”   乔峰不置可否道:“大丈夫若是身负绝艺,即使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也可以行走江湖惩奸除恶,方不辜负上天给你一番机遇。若不然就算练成举世无敌的神功,于家于国、于人于己又有何益处。”   乔峰这一番话倒是大英雄本色,比起那些在江湖中打打杀杀的寻常人物又不止高到何处。李志常心中颇不赞同乔峰这种观点,但也不会说他做的不对,毕竟人各有志,有人要纵横一世、有人要为家为国、有人要隐逸山林本就是世间百态。   李志常道:“只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再说那神功吧,第一门叫做小无相功,威力最小,但是练此功者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只要身具此功,再知道其他武功的招式,倚仗其威力无比,可以随意模仿其他门派的绝学,几可以假乱真,不过既然有一‘小’字,自然还未臻至圆满。即使如此当今之世也不过三人修行,其中两人都非泛泛之辈,即使乔峰遇到也要小心一二。”   乔峰本以为这门神功即使未曾失传,也必然极难修炼,瞧李志常语气居然有三人练成,其中有两个瞧他说来还不在他之下。乔峰好奇道:“若是真如此说,这两人我就算没见过,也绝不会从未听过才对。”   李志常缓缓道:“其中有一人乔峰必定知道,那就是吐蕃国国师大轮明王,其人武功深不可测,乔兄若是遇到,当要小心。当然,若是再给乔兄五年时间,天下之大恐怕乔兄也难逢敌手了。”   乔峰心头也疑惑,为何李志常如此推崇自己,瞧他语气似乎对自己武功深浅也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如今武功越练越强,说实话就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全力出手能到什么地步,如今的他可谓天下武功俯仰即拾,信手拈来。   李志常又接着道:“第二门武功乃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天下之大也只有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尊主练成,此功威力之大霸道异常,天山童姥也是唯我独尊的脾气,她统领千山万水势力之广大也是骇人听闻。”   乔峰道:“灵鹫宫我也隐约知道一些,不过我丐帮向来在中原一带,倒是没有和她们打过交道。”   李志常道:“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又向来和天下第一大派少林同气连枝,自然以灵鹫宫之横行霸道,也不会轻易招惹。”   乔峰道:“不知还有两门武功是什么?”   李志常道:“剩下两门武功一名‘北冥神功’,天下间就只有我和一位前辈修行,最后一门名叫‘九阴真经’,当今之世只有在下修习过。至于两门神功的玄妙,那就不告诉乔兄了。”   乔峰道:“没想到李兄弟居然身负两大绝世神功,看来你的来历也是非同小可,只是我们今日相交,乃是意气相投,其他的东西倒也不重要了。”李志常不告诉乔峰这两门武功的神妙,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两人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把自身根本武功坦然相告的地步。乔峰混迹江湖多年也知道交浅言深的大忌,两人谈论天下绝学倒也没什么,要是谈论自身武学来历,倒也没多大意思。   两人武学见识俱都非凡,乔峰是天生的武道圣者,任何平平常常的武功到他手里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威力,李志常遍阅琅嬛玉洞武学秘籍后,见识之广博当世也只有王语嫣稍可比拟。两人越是谈论越兴彩飞扬,这一场酒直从清晨喝到晌午时分。 第二十九章 人生如戏各种痴   李志常瞧着乔峰差不多有二十斤高粱下肚,居然面无异色,赞叹他天生体格健壮,哪怕未曾有他这般横练在身,也是禀赋非凡。   把最后一点酒喝完,李志常长长叹息一声:“乔兄我有一事告知于你,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此刻一个身上缝着六个口袋的乞丐急忙走到乔峰身边,乔峰瞧了瞧李志常,报以歉意。这时候李志常只能心叹一声天意自古高难测,本来他是要告知乔峰的身世,可是这时候丐帮中人到来必然有要事。只是根据他的记忆明明是到下午才会来人,这次居然早了不少时间。   李志常知道因为自己,这个世界的本来走向恐怕已经发生了偏差,但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倒是费解了。好在自己有黑玫瑰,自然能在萧远山之前护住乔三槐夫妇,到时便做这件事为乔峰这位自己深深敬重的英雄聊表敬意吧。   那乞丐看着李志常,有些不愿意说。乔峰道:“这位李公子是我的好朋友,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乔峰也知道就算两人到了楼下,以李志常的耳力要想听也必然听得清清楚楚,何必遮遮掩掩,徒让这位新来的朋友看了笑话。   那乞丐一咬牙道:“那慕容家的狗崽子伤了我帮中好几个兄弟,现在几位长老都前去了,正要帮主前去主持大局。”   乔峰一拍桌子,历声喝道:“我之前怎么说的,马大哥之死未必就是姑苏慕容家做的,这次我们是跟对方好好坐下来谈谈,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谁给你们的胆子和人家动手。”这一番倒是显露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气魄,那乞丐也是紧张起来。   他跪下来磕头道:“帮主你自是大人有大量,可是慕容家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乔峰哼一声,道:“起来说话,事情做了就做了,若真是我们不对那我就亲自向他们慕容家赔罪,但要是马大哥之死真和慕容家有关,我乔峰就是舍了性命不要也要向慕容家讨回公道。但是你们违背我的话,擅自和对方起了冲突。所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们无锡分舵六袋以上全都下调一袋,你们服是不服。”   那乞丐道:“既然帮主说了,我等自无二话,现在还请帮主前去主持大局。”   乔峰道:“李兄在下今日却是有要事,不能相陪了。”   李志常深深叹息道:“乔兄你我相交贵乎知心,至于你是什么身份,出身来历,那和我们的交情自是半分干系都没有。希望你能明白。”   乔峰不明所以,不清楚李志常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他还是拱手道:“李兄你和我一见投缘,自不是因为什么身份。”   李志常幽幽感叹道:“但愿你能记得这句话,我走了。”   杏子林中又有何事,不过三十年的陈年旧怨,几许小人作祟而已。乔峰大英雄大豪杰,若不经历这一番,怎知道真我。   李志常就算知道事情来龙去脉跟着去又有何用,难道他还能为乔峰杀掉所有的知情人士。李志常觉得乔峰这样为他人摆布一生,还不如知道自身来历,从此脱出丐帮帮主这个负担。   杏子林李志常自是不会再去,他去了还不是看戏。李志常离开酒楼,牵着黑玫瑰,漫步在拥挤的人潮中。   无锡城十分繁华,比之苏州虽然差了一点,但是也是天下不多的繁华地方。忽然前面一阵人潮涌动,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只听到有人喜道:“该是李傀儡登台了。”   李志常听到李傀儡三个字,心里面一突,这莫非是那函谷八友之一。他练了北冥神功,也算半个逍遥门人,对于这被苏星河逐出门派的几个弟子算不上有什么恶感。   这时候他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反正无崖子都要把一生功力传给别人,干脆到时候上擂鼓山取了无崖子一生功力得了,也懒得到处去吸别人功力。他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随遇而安,若是真要他刻意去吸别人的功力,哪怕是恶人,他也懒得去。若是惹到他头上,那才顺手为之。总之顺其自然,不去强求。其实就算他再增厚一两个甲子的内力,其实对自己如今的战力提升也不算很大,只是内力深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功施展起来也方便。至少这凌波微步就算不能真个如洛神那般‘姣若太阳升朝霞,勺若芙蓉出绿波’,踏水凌波的本事也自该有的。   这时候旁边有人道:“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无锡吧。”   李志常道:“老丈好眼光。”   那老头道:“公子运气不错,今天恰好李傀儡登台。”   李志常说道:“这李傀儡名气这般大?”   老头道:“名气大不大倒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说了算,不过嘛这李傀儡唱戏唱的极好,而且有一个规矩,若他不爱唱,便是你是一掷千金的王公巨贾,他也不会正眼瞧你半分。以前听说还有苏州的大户人家想请他去寿宴上唱戏,嘿嘿你猜怎么着。”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猜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可对?”   那老头惊讶道:“公子也知道这事么。”   李志常回道:“瞎猜的。”   老头还想再和这个有意思的年轻人说说话,不过那李志常早就不知道走到那去了。老头大是奇怪,这小伙子牵着一匹马,怎么在这人潮中说不见就不见了。   李志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本事,居然能在戏台下找到个位置。戏台下坐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见到居然有个年轻人牵着一匹马就能坐到首席上来,心中都不停的嘀咕难道是什么来自汴梁的大人物。   李志常只见一个打扮花哨的伶人已经在台上咿咿呀呀唱起来,唱得正是《莺莺六幺》。李傀儡这戏下来一个人将戏里的角色全扮完了。到张生戏词时他便是个英俊的小生,到崔莺莺的戏词时便是妙龄少女。语气神态无不惟妙惟肖,台下观众看得入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第三十章 上善若水   此时场景正可谓:   演戏人声腔入调座中男女才顷耳   上场者技艺超群台下翁孙比仰头   李志常见李傀儡这戏演得不错,此情此景也算得上‘妙舞翩跹风月无价,艳歌婉转弦索齐鸣’。   李志常说道:“李傀儡这戏演得好,可惜曲未尽其妙,倒是可惜了。”   此时正是全戏最高潮的一段,观中寂然无声,只有李傀儡在念台词。   江南之地文风灿然,李志常这话一出,登时有人不喜。有人道:“你这后生,说什么胡话,这‘莺莺传’乃是唐代元微之所写,流传几百年下来,怎算不得好。”   那李傀儡最是好戏,此刻听得李志常似乎有更好的曲,也不管真假,说道:“公子可是有更好曲儿?”   众人起哄道:“若是你有更好的曲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李志常道:“刚才不是正唱到崔莺莺送别张生一段么,我就借这一段念一段曲,大家看看谁更高明?”   他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清楚楚,一时间居然压过场中吵杂声。李傀儡这才惊觉李志常居然有武功在身,他仔细打量一下李志常,见其人气质洒脱,不拘于俗,模样更是俊美,到是平添了一份好感。   只听到李志常缓缓吟道:“碧云天,黄花地。”   有人不屑道:“这不是范相公的苏幕遮么,下一句么莫非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顿时众人哈哈大笑,其实‘苏幕遮’开头是‘碧云天,黄叶地’,这些人只是想调笑李志常几句,本朝化用前人诗句的也不在少数。已故文豪欧阳修便有一句‘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其中‘山色有无中’正是出自王维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因此众人到也没什么恶意。   李志常也不着恼,等他们这一阵哄笑稍低,继续道:“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西风紧,北燕南飞’七字一念出,场中杂声就低了很多,到‘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念出口,全场已经寂然无声。   李志常还不罢休,继续吟道:“青山隔送行,疏林不作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良久之后,场中人等尽皆默然,暗自回味,李志常这首曲儿之妙。他们也不是毫无见识,这曲子其中的才情,也只有前朝柳三变、小晏相公那等词坛大家才做的出来。那李傀儡放声哭道:“好一句‘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   他出身道门,自然领会得到这一句里面蕴含的道家洒脱之意,此刻感怀师门,心下自是悲伤不已。   李傀儡道:“天下戏曲我都烂熟于心,居然从未听过这支曲,况且这支曲好像只是一幕戏的一部分,烦请公子将他续完,小人感激不尽。”   李志常微笑道:“只是此间没有笔墨。”   李傀儡道:“在下疏忽了,还请先生入内一叙。”   如此这般,这戏自然是没法再唱下去了。不过这些观众,经历刚才那一番事情,直比看戏倒是精彩多了。   李志常和李傀儡来到李傀儡的居处,这是处典型的江南园林,十分别致。倒也符合李傀儡的性格,早有下人牵出黑玫瑰照料。   到了书房,李傀儡小心翼翼捧出笔墨,笔墨古色古香,看着来历不凡。这却是李傀儡三哥书呆‘苟读’赠与,十分名贵。   若不是李傀儡对这戏文十分重视,还不舍得拿出这套墨宝。   李志常静静地开口道:“请给我两副笔墨。”   李傀儡啥时不解,不过他还是遵从李志常的吩咐,再拿了一副笔墨。只是比之刚才那副笔墨的卖相质地又要差上许多。   马上李傀儡就知道李志常要两副笔墨干什么用了,李志常居然同时在两张白纸上,写着不同的戏文。李傀儡在旁边看着,心中十分震惊。   李志常每写完两张白纸,李傀儡急忙去看戏文。好在李志常用的是蝇头小楷,而且他写的虽快,字形也十分工整。不过两个时辰,一部《西厢记》就已经写完。这西厢记不过五万字,李志常只花了两个时辰就把它录完,算下来已经达到时速一万多字。   李志常不禁悠然想到:放在地球,他这也算得上码字时速过万了。   到李志常写完之后,李傀儡已经站在李志常身后,把最后一点戏文看完。李傀儡赞不绝口道:“我原来就觉得‘莺莺传’中张生始乱终弃,与前后差别太大,此刻见到《西厢记》这才叹为观止。”   李傀儡接着又道:“更为可贵的是,先生在这西厢记中居然将我道家思想融入其中,却又毫无斧凿痕迹,此等本事,若是给我师父,哦不,‘聪辩先生’他老人家知道,一定是欢喜不尽的。”苏星河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不得以逍遥门人自居,因此他如今不敢以师父相称。   李志常也懒得辩解西厢记乃是后人王实甫所作,也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道:“你能看出其中道门思想,倒也不错,你且说说?”   李傀儡道:“其实这部西厢记的寓意不在故事本身,而在张生、红娘、崔莺莺三人身上可对?”   李志常点了点头。   李傀儡得他肯定,又继续开口道:“张生片言说退五千敌兵,以弱胜强,岂不是大合‘上善若水’的道理。”他说完看着李志常,似乎在询问是否有说错。   李志常幽幽道:“你能领会到这‘上善若水’已经很不容易了,多少人一辈子也懂不得这四个字。”   西厢记的作者王实甫本就精通道典,这部西厢记看似写男女情事,其实是将极为高深的道家理论蕴含其中,且不留痕迹。 第三十一章 九剑   李志常写这西厢记招揽李傀儡也不过是一招闲棋兴之所至而已,这函谷八友他也颇为欣赏,只是太过痴迷爱好,反而荒废了武功诚为可叹。   其实时间道理都是一法通万法通,一味沉迷小道,却荒废性命大道,也是十分可怜。李傀儡得了这西厢记如获至宝,马上开始习练,反倒把李志常丢在一边。李志常本就只是先打算李傀儡一番,并无其他念头,写出西厢记更是一时兴起,休息一夜后,他骑着黑玫瑰,马蹄声起,一大早出城门而去。   行到十几里处,这时候李志常看见前边大道上有三个穿着武士服的人相互搀扶,他眼力极好,还看得清对方尽皆眼角流出的两行鲜血,啥是吓人。   那三人听见李志常的马蹄声,喝道:“什么人。”   李志常高呼道:“赶路的行人,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人低声道:“不是我们的人,可怎么办。”他们全都眼瞎,在这里团团打转。   李志常问道:“你们是西夏一品堂的人吧。”   这三个武士十分惊惧喝道:“你到底是谁?”   李志常不答,策马扬鞭而去。这些武士所受伤势,在他看来分明是‘破箭式’所为,当今世上除他之外,也只有王语嫣用的出来。李志常没想到王语嫣真的看他创出独孤九剑后就能学会,不愧是无崖子和李秋水的后人,天资果然不凡。   其实这也是王语嫣将天下武功成竹在胸,方能一理通百理通,轻而易举学会独孤九剑。不过她也只是通了皮毛,对付这些武功低浅内力不深厚的武士自然立竿见影,对付四大恶人那一级数的一流高手,就力有不逮了。   李志常走后,一个神色木然的西夏武士也到了这条道上。他盘问这些武士几句,居然动起手来就把这些人全杀了,十分冷酷。   随后他跟李志常是同一个方向而去,只是前面恰好有片桑林,分开两条岔路。李志常和他倒是走的两条不同的路。昨夜刚下过一阵雨,此时空气清新,黑玫瑰得劲,撒着欢的跑。见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大碾坊,小溪的溪水推动木轮,正在碾米。碾坊外也停着许多匹马,里面传来人声。李志常悄悄将黑玫瑰停在另一边,上了屋顶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王语嫣只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要不是她机缘巧合学会了独孤九剑,她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们三个人中了西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被一群西夏武士带走,好在那些人看她们三个中了悲酥清风,又是女子,也没把她们绑起来。后来王语嫣她们三个在昏昏沉沉时闻到一股臭味,居然恢复了力气。   在阿朱的计策下,她们在西夏武士休息的时候,悄悄打晕看守她们的武士,准备逃脱。当时王语嫣鬼使神差,从西夏人缴获的武器里面拿出一把剑。阿朱、阿碧她们素来知道王语嫣所知武功虽多,但是从不练武,当她只是害怕,拿一把剑壮胆。   她们三个逃出去后,很快就有人追来,她们先是遇到三个武士,这三个武功一般,但是对付她们三人也足够了。王语嫣看着三人的刀尖晃过来,不知道如何抵挡,心中独孤九剑的‘破箭式’从心头流淌而过,把这三人的眼睛当成暗器,一剑过去,果真将三个人的眼睛全都刺瞎。   阿朱阿碧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练成这么厉害的剑术,她们知道琅嬛玉洞所载武学秘籍不比姑苏慕容的还施水阁少,有什么厉害的剑术那也是应有之理。只是什么时候王语嫣练了剑术,她们倒是一无所知。   三人一路奔波,都不敢休息,中途下了大雨,只好来到这处碾坊,暂时躲避一下。可惜又给西夏武士追了上来。   李志常拨开屋顶的瓦片,看到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个人,心下也奇了怪。见她们三人遇险,李志常见到前面有一西夏武士又骑了过来,这人神色木然,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带了人皮面具。这人骑在马上身形不动如山,必然身负上乘武功。李志常一下子就猜出来人是化名李延宗的慕容复。   因此本来准备帮一帮王语嫣三人的,又按住不动。   这里本来一共有十五名西夏武士,只是现在只有十二名站着,地上还躺了两位。自然是王语嫣的杰作,刚才王语嫣大发神威,居然连杀三人。都是一剑毙命,叫这剩下十二个人忌惮不已,登时僵持不下。   这是十二个人其实已经知道她力道不大,只是剑术死在诡秘莫测,于是商议起来。   不过王语嫣三人只能借着碾坊的障碍物守着,却不能突破进去。   其中一个西夏武士道:“大将军有令这个姑娘必须生擒回去,不然咱们一把火就给她们烧死了。”   之前那三个人就是想单独抓住王语嫣,领份大功劳,急着冲上前去才被王语嫣轻而易举抓住要害杀掉。剩下的人商量半天,决定不贪功,分出三个人上前抓去。   只是王语嫣杀了三人后,胆气又壮,居然拔剑冲了出去。阿朱阿碧急道:“姑娘不可。”也只好跟上前去,她们武功低微,但也能和这些武士斗上一斗。   顷刻间王语嫣大发神威,二三十招后居然一剑不落又杀了两人。   王语嫣越打越有信心,之前她还要想着这些人是什么门派的武功,破绽又在哪里。到后来,独孤九剑的剑理和心中武学逐渐融汇,放眼望去,对方什么破绽,几乎不假思索。   她越是妙悟越多,剑法越是精妙。先前三人面对的还是八九个人,每隔十几招就倒下一个。到最后不知不觉间西夏武士全都倒了下去。只让得阿朱、阿碧两人愕然相对,惊喜道:“姑娘,你怎么这么厉害了。”   化身李延宗的慕容复见到王语嫣所出剑招先前还见生涩,到后来信意挥洒,十分精妙,即使自己都未必能在临敌时用出这么精妙的剑法。他易地而处,若是没有内力,是很难做到像王语嫣这样的。慕容复心下有些嫉妒,一声冷哼。   阿朱阿碧欢喜杀了这是十几个强敌,又听到一声冷哼。见得门口又来一位西夏武士,登时止住笑容。   慕容复开口道:“在下西夏李延宗,这位姑娘好厉害的剑法,在下想讨教一二。”   王语嫣看了慕容复一眼,有些颓然道:“不必了,你身负上乘内功,现在的我,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你的。”   慕容复冷笑道:“那姑娘意思我没有内力就打不赢你了。”   王语嫣道:“不知道。”   慕容复道:“好个不知道。”   突然刷刷刷三刀,向王语嫣砍去。只是他这三刀并没有带丝毫内力。 第三十二章 远在你之上   王语嫣看这三刀,知道是三种不同门派的武功。   刀光在王语嫣眼中越放越大,她手上力气不大,如若出剑格挡,对方就算没有运用内力,但她力气也远不及对方,登时就能把她的长剑击飞。她此刻面临生死危机,头脑远比平时更加清明。   因此不假思索,长剑一动,居然向慕容复咽喉刺去,这一剑自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过她出剑自然不可能比慕容复出刀更快,但是她这一剑出的部位,可谓妙到毫巅,精妙绝伦,不用说自然是‘独孤九剑’中‘破刀式’里面的绝招。刚才那些西夏武士虽非一流好手,但也有了武学根底,论内力还是出招速度都在王语嫣之上,可是对敌之时,都均被王语嫣用九剑的绝招一一杀死,这也绝非侥幸。   慕容复也微微吃惊,他刚才就见到王语嫣明明武功不如那些西夏武士,却每每能后发先至,先一步刺在对方身上,心下也是疑惑。此刻亲身面对王语嫣这一剑,也是大感古怪。明明他出刀在前,对方出剑也不快,但对方这一剑居然能先一步刺入他咽喉。他情急之下,伸出左手,伸指一弹,这一指自然用上了内力,王语嫣经受不住,长剑‘咯’的一声脱手而出。慕容复虽然击飞王语嫣的长剑,但并不高兴。   若非他武功已达当世一流境界,刚才这一下,不然刚才这一下他只能用‘懒驴打滚’之类的招数才能化解。   阿朱阿碧见王语嫣长剑脱出,急忙上前提剑刺向慕容复,口中念道:“姑娘快逃。”   慕容复心下正懊恼,此刻见到阿朱阿碧向他动手,心下气氛,忘了他此刻已经假扮了身份。心道:“连你们也敢向我动手么。”   白光闪动,丈余圈子之内,全是刀影。阿朱阿碧还没来得及逼近慕容复身前三尺之地,便已给刀背上肩头重重敲了一下,“啊”的一声,被点中肩井穴,失了力道倒在地上。   王语嫣见他刚才那几刀本来是要致阿朱阿碧于死地,不知道怎么又收了手。她心中起了念头:“难道这人看中了两人的美色,想淫辱她们。”他知道两人自小跟着表哥,姑父姑母向来将阿朱阿碧二人视为己出。王语嫣悄悄捡起地上的长剑,如果等下慕容复真起了什么邪念,便先杀了阿朱阿碧,然后自己再咬舌自尽。   慕容复刚才头脑发热,好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才收了手。他见王语嫣捡起长剑,以为她还想和他一斗,冷笑道:“你还想跟我打么。”   阿朱道:“姑娘你先走,不要管我们。”   慕容复道:“你以为她能逃得掉?”   王语嫣目光灼灼瞧着他道:“你的确厉害,刚才制住阿朱她们刹那间能用出了十七种门派的武功,不过单论所知武功之博也是及不上我的。”   慕容复道:“你能瞧出我同时用出十七种门派的武功,倒也见识不浅,但是要说比我懂的武功多,未免大放厥词。”   王语嫣道:“就算你懂的武功比我多,精通天下武功,但你也未必就能武功天下第一。”   慕容复道:“何以见得?”   王语嫣道:“当今之世,单是以我所见,便有三人的武功远远在你之上。”   慕容复心中冷笑:原来你这般看不起我,自小时候你便觉得你在武功上懂得比我多,到现在还认为天下能有三个人武功远远在我之上。   他上前一步,单刀指向王语嫣,傲然道:“你且说说,到底有哪三个人,若是说得不在理,你们三个就别想好过。”   王语嫣平淡道:“第一个便是丐帮前帮主乔峰。”   慕容复不置可否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也未必就比我厉害。”‘北乔峰,南慕容’并称于世,只是慕容复志在九五之位,怎会甘心和乔峰这等草莽之辈齐名。乔峰对他神交已久,但他对乔峰却没什么好感。   慕容复这时心中怒火也平息下来,知道王语嫣说的第二个人多半便是自己了。   只听到王语嫣继续说道:“第二个人叫做‘李志常’,我不知道他在武林中名气如何,不过天下之大,他恐怕也少有敌手。”   慕容复冷哼一声道:“这人我没听过,你再说说第三个人是谁。”   王语嫣这时眼神发亮,有些面带红晕道:“第三个便是我表哥,江南慕容复慕容公子。”慕容复听见王语嫣终于说出他的名字,一时间心情居然有些复杂。   他缓缓道:“你讲慕容复排在第三位,是不是因为他是你亲戚,为了避嫌?”   王语嫣一愣道:“怎么会,我表哥尽管武功高强,论武功,现在还是不及乔帮主和那位李公子的。虽然我心中盼望表哥能够胜过他们,可现下确实不能。”   慕容复道:“那乔峰不过精通少林和丐帮几门绝艺,李志常更是个无名小卒,你表哥乃是出身姑苏慕容世家,精通天下武功,就算现在没把握胜得过乔峰,将来技艺精进,定然将他比过去。”李志常这人他从来没听过,也不相信李志常能和他一争长短,言语之中只提到了乔峰。   王语嫣叹息道:“就算将来我表哥胜过了乔帮主,也定然打不过李志常的。”   慕容复有些生气道:“那李志常你几番提起,到底是什么人?”   他却不知道随着王语嫣这段时间对独孤九剑感触越深,才越知道李志常的可怕之处。   王语嫣有些感怀道:“刚才我刺你咽喉那一剑厉害不?”   慕容复尽管自负,也不得不承认道:“的确厉害,不过天下厉害的剑法不知凡几,这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王语嫣幽幽道:“那一剑出自一套剑法,叫做独孤九剑。那一剑只是这九剑中一招‘破刀式’的一个小小变化罢了。”   慕容复道:“‘破刀式’好大的口气,这一招岂不是要破尽天下刀法。”   王语嫣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一套剑法,练到高深处足以破解天下武功,我习练时日尚短,有些关窍还未能尽数领悟,不然你刚才你那一指虽带着上乘内力,也不能弹到我的剑身上。” 第三十三章 斗转星移   慕容复仰天打了个哈哈不信道:“若真有这么厉害的剑法,怎么我从没听过,江湖中也没听说有谁用过什么‘独孤九剑’?”他自是不知道独孤九剑还有一招‘破气式’,专门用来对付他这种具有上乘内功的人。王语嫣只是现在还没能领会到‘破气式’这一招,当然就算王语嫣当真领会了‘破气式’,慕容复刚才也远未出全力。   只听有人悠悠道:“你当然没听说过,这套剑法我才创出来不久,这王姑娘也只不过懂了皮毛罢了。”   慕容复道:“是谁?”   王语嫣惊喜道:“李公子,你怎么到了横梁上面。”   慕容复往上瞧去,看到一个年轻人倒挂在横梁上,悠然自得,他冷笑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李志常从横梁下来,稳稳一个空翻,落在地上,按剑道:“我自然就是王姑娘说的‘李志常’。”   然后李志常又添了一句道:“武功比南慕容还高的李志常。”   慕容复刀尖指向李志常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做的将来的天下第一。”   单刀斜斜向李志常左胸劈去,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凌厉刀法。王语嫣惊呼道:“李公子小心,这是江南史家的‘回风舞柳刀’。”只是慕容复出招之快,还没等王语嫣说完,刀尖已经快要到李志常胸口。   李志常凌波微步一动,侧身避开,笑道:“王姑娘你说的太慢,怕是等我慢慢听完你这一句,早就被一刀劈死了。”他说话间,还回手一剑刺向慕容复右肩。   王语嫣脸上一红,心道:“他这般厉害,本就不要我指点。”她望着两人交手,只见慕容复刹那间又一刀回削,这一招仍旧是‘攻中带守,守中带攻’,王语嫣自然认得慕容复这一刀乃是广西黎山洞黎老汉的柴刀十八路中的一招。   李志常心中赞叹慕容复所知刀法广博,也算是难能可贵。对方此刻内力还在他之上,李志常自不会硬拼。剑往上一挑,刺向慕容复膻中要穴。   慕容复生平未曾遇过三合之敌,但是今天只两招却一点上风都没占到,却也罕见。两人相斗了二十多招,慕容复一点机会都没找到。   李志常虽然窥破慕容复还有许多破绽,但是慕容会的武功不少,加上内力深厚,招式变幻繁复,李志常并没有找到乘隙而入的时机。不过他这独孤九剑乃是遇强则强,随机应变,对方无论有多方精妙招数,他都可一一化解。只是对方的妙招不可能无穷无尽,而独孤九剑却是永无止境。   两人过了五十招,刀剑竟然没有相交一下,这也十分罕见。慕容复道这时候出招已经微微有点滞涩,不过他真力激发,越斗气力越是悠长,刀光中已经带有风雷之声。两人越斗,周围劲风大作,小小碾坊已经不能让两人施展开来。慢慢战场转移到碾坊之外的溪流之上。   两人从水里斗到陆地,从陆地斗到水里,最后又到了这碾坊水车之上。越到后面,慕容复内力越是勃发,他慕容家的内功渊源悠长,慕容复也天资不凡,内力已经达到江湖一流水准,只是没有乔峰那般变态。   他内力强劲和刀法混而为一,威力越来越大,只是李志常神色仍旧是轻描淡写。本来他内功强于李志常,有好几次都能将刀光落在李志常身上,只是每次李志常都能突出怪招,在他内力没有发出之前的一瞬,攻击其关键出手方位,将其攻击打断,而且乘机反击,招数之奇妙,实是匪夷所思。   慕容复越交手越心惊,心想这人:“剑法之精,一至于斯,今日若是不能将他除去,来日必成大患。”   渐渐慕容复落在了下风,慕容复心知再用其他门派的武功也远远胜不过李志常。不得已只好用出自家的绝学斗转星移。   “斗转星移”是一门大违武学常理的神奇武功,由慕容家一位奇才慕容龙城所创,乃是一门借力打力之技,不论对方施出何种功夫来,都能将之转移力道,反击到对方自身。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真正的功夫所在,将对手的兵刃拳脚转换方向,令对手自作自受,其中道理,全在“反弹”两字。   当年慕容龙城凭借‘斗转星移’的神功,打遍天下无敌手,真正建立起姑苏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威名。   只听一声长笑,慕容复从水车上飘落,手中拽着一根布条,李志常的声音飘荡在上空道:“好厉害的‘斗转星移’,姑苏慕容的看家本领我总算领教了,今日非生死之战,他日再来一较高低吧。”嗒嗒的马蹄声响起,李志常已经策马远去。   王语嫣犹自不敢置信道:“这个西夏武士就是他表哥。”   慕容复看着手上的布条,没有追赶,低声道:“李志常么,我记住了。”   然后回头道:“表妹你真是好福气,这人居然舍得把这般精妙的剑术传给你。”他何等骄傲自负,刚才都用到家传绝学都没拿下李志常,只是小小削下一根布条,连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对方。再看看自己胸口印上的大大脚印,心中已然升起对李志常的仇恨。他也没有心思向王语嫣求要那独孤九剑,姑苏慕容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这等事来。   慕容复自然更不知道独孤九剑有极大一部分依赖使剑者的灵悟,一到自由挥洒、更无规范的境界,使剑者聪明智慧越高,剑法也就越高,每一场比剑,便如是大诗人灵感到来,作出了一首好诗一般。即使他学会后,也比不得李志常天资颖悟,到时反而更受掣肘。   李志常刚才终于领教到‘斗转星移’,这门功夫果然厉害无比,居然能把自己的长剑力道转移,反击自身,若不是他李志常,换做任何一个人,刚才斗转星移之下,已经丢了性命。   李志常已经熟知天下武学,知道武林中有不少借力打力的功夫,但向‘斗转星移’这般诡秘莫测的武功,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李志常也清楚这门武功还是有缺陷,那就是如果习练者斗转星移神功的修炼还没达到极致,或者习练者的武功修为不如对手,那就不能轻易用此神功,否则对手打来的武功内力和招数就会转移不当,反伤习练者本身。   李志常虽然小小吃了一点亏,身上的衣袍,被无常剑的剑锋轻轻削下一片布条,不过慕容复也没占到便宜,被他一脚踢落风车。李志常只是可惜慕容复虽然是个好对手,还不能全力激发出独孤九剑的神妙,他想到:若是再遇上天上童姥这等能给他带来生死危机感受的绝世高手,他独孤九剑在这等绝境下,又不知道能被激发出什么样的威力出来。 第三十四章 上不拜天、下不跪地   李志常乘骑黑玫瑰不过十里,依然远远望到前面有一座寺庙。寺名天宁寺,门外有四个西夏武士看守。李志常将黑玫瑰系于一处农家牛棚,自大踏步而去。   其中为首一个武士上前一步喝道:“来者何人?”   李志常顿住脚步,长身而立,微笑道:“久闻西夏一品堂汇集天下高手,贫道心向往之,今日特意前来讨教一番。”   那武士道:“好大的胆子。”   李志常笑道:“如今天气炎热,看来军爷火气较大,我来给军爷降降火。”   李志常拔出长剑,长剑一抖,霎时间剑光一闪,只刺得那武士睁不开眼睛。然后这武士只觉察道头皮发凉,再看地上一抹黑溜溜的长发。他急忙往天灵盖一摸,光溜溜的。   这武士大为惊骇,这人刹那间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剑,居然恰好削去他的头发,而没有伤到他的头皮,这番剑术,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志常收剑回鞘道:“现在我可以去见识一下你们一品堂的高手了么?”   西夏人民风彪悍,要不然也不能以一州之地抗衡大宋数十载,多胜少败。他们最是敬重英雄好汉不过,这武士见得李志常如此剑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英雄稍后,在下这就进去禀报将军。”他这就顶着光溜溜的脑袋返身进入大殿,余下三个武士,见他刚才神技,俱都安安分分守在一旁。   过不多时,那武士回来道:“将军有令,有请道长入内。”   李志常跟着武士来到寺内大殿,只见高首之上坐着一位身穿大红锦袍,三十四五岁年纪,鹰钩鼻、八字须的将军,身旁侍立着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两边是叶二娘、云中鹤等人。   这大鼻子阴阳怪气道:“兀那道士,见到我家将军还不下跪?”   李志常洒然道:“贫道这一双腿,上不拜天,下不跪地。你家将军又如何能受得了我一跪。”   那南海鳄神岳老三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这么厉害,原来是你小子。”   他为人虽凶残狠恶,却有佩服英雄好汉之心,之前和李志常交过手,对他剑术自是钦佩有加。高首坐着的正是一品堂统领,西夏征西大将军赫连铁树。赫连铁树心道这人剑术高明,不知来历,岳老三似乎认得他,正好让这疯疯癫癫的岳老三去摸清他的来意。   李志常道:“岳老三别来无恙,上一次匆匆一别,没想到我们如今又相见了。”   岳老三气道:“你这混小子,还和上次一样没记性,我叫岳老二。”然后回头向叶二娘道:“三妹,你说是不是?”   叶二娘咯咯一笑,没有回答。   赫连铁树见岳老三越扯越远,于是开口问道:“不知道这位小道长来这,有何见教。”   李志常淡淡道:“在下听说一品堂网络群雄,高手众多,见猎心喜,特来讨教一二。”   大鼻汉子喝道:“好胆,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李志常向四周打量一番,轻轻笑道:“这殿中共有七十八位好手,加上普通武士共有二百零三人,当真是龙潭虎穴,不过在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道最后一个‘走’字,李志常长衫飘飘,突然来到赫连铁树身旁,拍了拍赫连铁树肩膀,还没等云中鹤等人反应过来,一只雷公挡已然向李志常背后袭来。只是这雷公挡穿过李志常背部,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见李志常又站到大殿之上,悠然道:“好一个‘雷动于九天之上’,九翼道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青衣道士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雷电门门人,轻功过人,善使一手雷公挡功夫,生平少逢敌手,刚才一击李志常不中,还没喝破招数,心中对李志常生出了几分忌惮。   他冷哼道:“好轻功,阁下有此本事,天下间又有什么地方困得住你。不过你冒犯了我家将军,若不给你一点苦头,却也平白让人小看了我一品堂,你若有胆咱们就斗上一斗。”他平生少有敌手,极为自负,知道刚才李志常若不留手,赫连铁树哪有命在。他身负保护赫连铁树的职责,刚才李志常那一下,只教他脸面无光。   他左手使铁牌,四十二路“蜀道难牌法”护住前胸、后心、上盘、左方,当真如铁桶相似,教人寻不出半分破绽。   云中鹤等人均自心想:九翼道人外号‘雷动于九天之上’,攻势凌厉、罕逢敌手;却不知道他能有‘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的本事。   大殿之上不乏江湖好手,见到九翼道人这四十二路“蜀道难牌法”,当得起固若金汤、浑不可破。九翼道人逐渐逼近李志常,大殿之中劲风大作,即使离得远的武士,也感到胸口一闷。   李志常浑若不觉,还突然一步上前,他这一步落脚之处极为奇特,然后顺手长剑向九翼道人右侧攻去。   九翼道人大呼不好,他这门武功,破绽正在右侧,只是平常人就算知道,也难以利用他这个破绽。因为他右手拿着雷公挡,自有妙招以攻代守。   可是李志常出剑这一招极为奇妙,明明不快,但是他若向李志常攻去,势必先是李志常的长剑先刺入他右肋,然后雷公挡才到得李志常身上。   他自是不知道这是李志常独孤九剑中‘破鞭式’的绝招,专门来对付雷公挡这一类的短兵器。只好先图自保举牌护胸,同时以雷公挡使一招‘春雷乍动’,斜劈李志常下身。   李志常剑术何等了得,岂会只有这简简单单一招,他长剑一挺,脚步右转,一招‘白帝斩蛇势’带着风声,响在大殿之中,十分骇人。这一招目标正是九翼道人“悬枢”穴上的脊骨,九翼道人听得背后风声,知道若是被他这一下斩中,只怕是一条命直接去了九成。大叫不好,急忙忙身子往前一扑,翻滚几次,这又是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了。 第三十五章 不染人间桃李花   大殿中一声倒彩,九翼道人面色铁青。   九翼道人丢了这么大脸,还欲向李志常拼命,只发现手足酸软,难以用力。   赫连铁树也是身子往前摔倒,他旁边的大鼻汉子叫做努儿海,想上前扶住他,却也倒了下来,一根手指都抬不了。   赫连铁树喝道:“喂,是谁擅用‘悲酥清风’?快取解药来,快取解药来!”   喝了几声,可是他手下众人个个软倒,都道:“禀报将军,属下动弹不得。”   努儿海道:“定有内奸,否则怎能知道这‘悲酥清风’的繁复使法。”这悲酥清风乃是西夏人汇集一干名医国手和毒道大家所制,若不是精通医理毒术的大家,便只有一品堂的人才能懂得使用方法。   赫连铁树怒道:“不错!那是谁?你快快给我查明了,将他碎尸万段。”   努儿海道:“是!为今之计,须得先取到解药才是。”赫连铁树道:“这话不错,你这就去取解药来。”   努儿海眉头微皱,大将军却是在说胡话,中了这悲酥清风,自是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哪能去取解药。   他见到大殿之上只有李志常站得,虽不知道李志常为何没中毒,不过还是曲声道:“这位道长,烦请在我身上取出解药,我等定有重谢。”   李志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道:“是这个么。”   努儿海道:“原来道长也有着悲酥清风的解药,那真是太好了。”   李志常笑道:“我不管有解药,这悲酥清风也是我放的。这东西倒是十分厉害,我看你们身上还有没有。”原来刚才李志常顺手就从赫连铁树身旁的努儿海身上偷出了悲酥清风和解药。只是他手法极快,努儿海丝毫没有察觉。李志常借着九翼道人的劲风布满大殿,悄悄放出悲酥清风,一下子就将这些人解决了。他熟读怜花宝鉴自身又根底不浅,虽然是第一次使用,也丝毫没有差错。   他往大殿走了一圈,在这些西夏人身上摸出一大堆瓶子。这悲酥清风他得带走琢磨一番,看能不能破解其中配方,以后带在身上,也不怕围攻了。可惜这毒药虽然厉害,对付那些内功高明之士或者早有防备的人用处就小了。   李志常走向后殿,推开东厢房门,只见里面挤满了人,都是丐帮被擒的人众。   李志常一走进去,其中一个老乞丐道:“你是何人?”   李志常扒开瓶塞,将臭瓶子放在这老乞丐鼻子边。   老乞丐闻到后挥手大叫道:“好臭好臭,你们西夏一品又拿什么东西来整治我吴长风,我不会屈服的。”   然后吴长风又愕然道:“咦,我的手能动了。”   李志常报之一笑道:“我是乔帮主的朋友,听说你们丐帮有难,特意前来救你们的,切勿惊慌。”   然后李志常扔了十几个臭瓶子在吴长风面前道:“这些都是解药,你们拿去分了吧。”   吴长风手足已经能活动,躬身施礼道:“大恩不言谢,敢问高姓大名,敝帮上下必有厚报。”李志常却是走在一个中年秀才的乞丐面前拍了拍他道:“你可是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   那人道:“正是在下,恩公也认得我?”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久仰了。”又出了房门,大踏步而去。   吴长风急忙追出去道:“不知这位恩公高姓大名?”   只见到李志常身影逐渐消失,有歌声传来:   白云黄鹤道人家   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   不染红尘桃李花   吴长风终究心忧帮中兄弟,还是回来一一将解药给他们闻,过了一段时间,待得丐帮众人都恢复力气,他们才安心往大殿而去。只见到赫连铁树正和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说话。   那赫连铁树道:“刚才那小子一定给丐帮的人解毒去了,大家小心点。”   然后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声震屋宇:“一品堂的人,快放了我丐帮的弟兄们,不然休怪乔某掌下无情。”   顷刻间乔峰已经来到大殿,他天生豪胆,居然丝毫没有因为这里边敌人众多,直接闯了进来。不过他马上看见吴长风等人,喜道:“丐帮众兄弟原来已脱困”。   一品堂人见到丐帮的人已经脱困,加上乔峰又到了,两边激斗一番,谁也没有占到便宜。遂在赫连铁树的命令下,退走。   等一品堂人退走后,吴长风才向乔峰解释道他们如何脱困。   听他们描述,乔峰便知道是李志常救了他们。乔峰道:“这位是我昨天新认识的一位兄弟,人品尚佳,本来我欲和他义结金兰,哪知又出了这件事。”   群丐见乔峰带领他们又击退一品堂的人,纷纷迎上,说道:“帮主,现在我们又做什么,请你示下。”   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不是你和那位李公子先后赶来相救,丐帮全军覆没。你不回来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是决计不成的。”   刚才段延庆又回来,若不是乔峰在此,怎么可能能轻易击退一品堂的人。   乔峰此刻见到丐帮的人没有事,心下担忧一去,他身世之事便忧上心头,他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丐帮众人面面相觑,只有那全冠清道:“乔峰你既然不是丐帮中人,还请把那打狗棒留下。”   乔峰长声道:“我既然不是丐帮帮主了,又怎会留下打狗棒。”   吴长风等人对全冠清怒目而视道:“全冠清乔帮主走之前已经留下了打狗棒,如今怎么会再拿走。”   全冠清丝毫不示弱道:“那大伙刚才怎么没有找到打狗棒。”   然后全冠清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人事不知。吴长风等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过了一会见他还没有动,上前摸住他鼻息,已经丝毫没有了气息。 第三十六章 恶战   李志常又来到了禅宗祖庭少林寺,少室山的模样跟他之前在另一个世界里面遇到的模样几乎差不多。乔三槐夫妇的居处,李志常早就在山下的市集打探清楚。谁也不知道这对在少室山附近住了几十年的夫妇,居然是名震天下的‘北乔峰’的养父母,镇上的人更不清楚,那当年在镇上颇有知名度的少年居然成了丐帮帮主,可见少林寺对乔峰身世的保密做得多好。   李志常想到:乔峰已经年过三十岁,居然还没有成家,其中固然有乔峰自身的原因,但也未必没有少林寺故意为之的缘故。   乔峰故居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李志常骑着黑玫瑰居高而下只见到三间土屋。他此时已经恢复道士打扮,青袍灰布,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他下了马,俯仰天地,观赏这少室山的景色,黑玫瑰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响鼻。只是这日头还算舒服,晒得黑玫瑰鬃毛发软,眼睛也眯着。那土屋前面的菜园子上有一个农夫在劳作,他正是乔峰的养父乔三槐。乔三槐为人忠厚老实,看到李志常在山坡上站了半晌,也不说话,有点奇怪。   过了一会,他回屋和老婆子一起嘀咕了几句,提了壶热气腾腾的清茶,走到山坡上道:“这位道长来喝点茶水吧。”   李志常笑了笑,道:“多谢老丈了,我不喝。”   乔三槐又说道:“眼见这日头就要大起来了,要不进屋歇歇?”   李志常道:“这里风景正好,对着周围恰好一览无遗,很不错。”   乔三槐心想:我一辈子看着这地方也没什么觉得出奇的,或许是这位小道长初来乍到,还觉得新鲜。   他又问道:“道长是要去拜访寺里面的高僧么。”他瞧着李志常腰间挂着一口漆黑古朴的长剑,心中有些猜测。   李志常道:“非也非也,我就是来这看看。老丈可否把我这马儿带进去喂喂食?”   乔三槐点了点头,也没找李志常要银钱,李志常也没提。   李志常在这草地上盘膝而坐,膝前摆着漆黑如墨的无常剑。他这一坐就坐到了第二日傍晚。期间乔三槐夫妇还来过几次,劝他进屋休息,只是李志常没有理会。到后来乔三槐也只能听之任之,到了今日下午,他们居然下意识忽略了李志常的存在。   李志常潜息时运行北冥神功,虽然一日一夜没进食,但是精神反而旺盛。这时晚霞流云、光彩照人,正是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地平线的时候。   天色将昏未昏,数颗星辰已然挂上了天幕。   北面远方有一个黑色身影一起一落间相隔甚远,迅速的朝乔三槐的居处过来。只是那团黑影并没有发现山坡上的李志常,只因为这一天一夜间,李志常已经和这山坡一带融为一体按,成为这山坡一部分。若不是刻意去瞧他,就会下意识将他忽略。   到那团黑影相距李志常百米处时,李志常动了。因为他早已化成天地一景,这一动才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动人心魄。   长剑出鞘,湛若春水,星光洒洒,自生光辉。李志常踏步而去,阻住黑衣人的去路。黑衣人的身形一顿,李志常突然出现,却是令他心头突兀,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风吹起,两人间谁也没说话。说话的是拳,是剑,唯独不是人的嘴巴。   黑衣人自然是萧远山,他今日有急事要来,自然不肯让李志常多阻些时候。李志常他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刚才李志常从天人合一的状态突然脱出,给他一种破碎空间的错觉,十分惊人。   因此他不敢不留手,一来就全力以赴,右手带着无比刚猛的拳劲破空而出,袭杀李志常。这一招叫做‘七星聚会’,同时激发人体列缺穴、尺泽穴、内关穴、神门穴、委中穴、血海穴、天枢穴等七处大穴的无穷潜力汇成一道,经由手部经脉化成刚猛无匹的拳劲。   李志常熟知天下武学,知道萧远山这一拳乃是出自天下间最为刚猛的拳法‘大金刚拳’,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大金刚拳由少林寺第十一代通字辈的六位高僧,穷三十六年之功,共同钻研而成,近五十年来已经没有人练成这路拳法,但萧远山是个例外。   这一拳刚猛凌厉,笼罩了方圆一丈,李志常绝没有躲避的地方。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可以说已经是不破的武功,李志常除了以强对强,能找到破绽么。   李志常这一刻心思沉淀下来,神而明之,时间仿佛静止下来,这滔天的气劲在他心中一一反应出来,仿佛把握住了天道下那遁去的一,李志常长剑斜斜往身旁画了一个圈。这道滔天气劲居然被带偏了。   长剑铮铮之声陡然大作,若龙吟虎啸。而两人身下的土地已经寸寸龟裂,无一处完整的所在。   萧远山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年轻人武功高明至此,刚才那一剑简直妙到豪巅,破解了自己以为已经天下凌厉刚猛第一的大金刚拳。但是他生平经历不知道多少大战,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他放弃。他右拳甫毕,左拳一招‘洛钟东应’,他身形高大,一拳砸下,好比一张遮天蔽日的大钟,将李志常笼罩住。   李志常破解了萧远山威力最大的一招‘七星聚会’,更有自信,这一拳‘洛钟东应’被他反手一剑‘破掌式’的妙招,轻描淡写地化解。   两人就在这星光下展开了生死恶斗。这段时间萧远山连出伏魔掌法、般若掌、无相劫指等诸般神功,数次将李志常几乎逼迫到生死边缘,但是每到绝境,李志常均能突出奇峰,用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妙招化解危机。   若是创出七十二绝技的前辈高僧见到李志常化解七十二绝技的精妙剑招,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难过。   李志常一身所学之丰富,说出去简直骇人听闻。得了萧远山这个对手,李志常这些年的武功积累一下得到激发。 第三十六章 九天九地方便铲   乔三槐夫妇正在厨房里面烧火做饭,乔峰的母亲说道:“哎,好些年没看见峰儿了,我怪是想念的,老头子赶明儿你送柴火上山时,能不能叫少林寺的高僧们,带个口信,叫峰儿过年回来一趟。”   乔三槐往灶里面添了一根木柴,生气道:“峰儿现在是外面的大人物,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哪有那么容易抽开身来。何况每年峰儿不也派人回来,送了许多好东西么,你去年的新衣服不就是峰儿派人送回来的。”   乔峰母亲干瘪的眼眶有些湿润,带着哭声道:“再怎么送东西,瞧不见人又有什么用,何况峰儿年纪大了,我们也该提醒他找一房媳妇。”   乔三槐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峰儿他本来就是老天爷看我们可怜才到我们身边来的,我们能得他膝下承欢二十年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乔峰母亲忽然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惊讶道:“咦,老头子,外面是不是要下雨了?打这么大的雷。”   乔三槐正在想事情,先前没注意,他说道:“是啊,这一两个月都没听到这么大的雷声了。”   乔峰的母亲道:“对了,昨天那位道长还在坡上吧。”   乔三槐道:“那马儿还在后圈,应该没走,我得赶快去叫他进来。不然这一场大雨,他未必遭受得住,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倔,叫他进来歇一会都不行。这一天下来估计也饿了,我等下叫他过来一起吃饭。”   乔峰母亲道:“这小道长像是峰儿以前说的武林人士,峰儿说那些人都高来高去,行为怪癖。”   乔三槐道:“好了,我出去悄悄。”   乔三槐走到院子里,只看见外面虽称不上繁星如簇,但也没有大片的乌云。这时候他已经听到那雷声滚滚却是从山坡阴面传来,他就奇怪了,这么大声音不是雷声,也不是地震,李志常也不在坡上。   乔三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到屋子悄悄拿着锄头,爬到山坡上,露了个头。只见他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山坡阴面本来一条平整的小路,这时候全都变得坑坑洼洼,星光下只见两个黑影就在远处,不住碰撞。那奇怪的雷声就是从那两个黑影那边传过来。   而且他离得比在屋子里面近了许多,还不时的听见石头炸开的声音。他知道那两个黑影都是人,但是人怎么能做到那般地步。   李志常此刻对着萧远山这可以进入生平所遇前五的武道高手,潜力被激发出来。简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若论他生平最为凶险的一战还是和上官金虹交手那一次。可是这一次又不同,他毕竟没有之前那般入神坐照的内功,因此现在更能直观的体会,诸般武技的无上妙用。   李志常越打越得心应手,萧远山却越打越心惊。萧远山本属契丹后族中人,自幼随汉人师父习武,是辽国萧皇后属珊大帐的亲军总教头,并且很得萧太后的赏识,受辽国太后信任,任属珊军总教头,不然也不会被慕容博陷害来挑起两国争端。   三十年前他武功之高,已经令人骇怖万分,难以想像。当年中原二十一名武林高手埋伏与围杀他一家人,但萧远山以一己之力大败率领群雄的少林派掌门人‘伏虎罗汉’玄慈方丈与丐帮帮主‘剑髯’汪剑通,并杀死‘万胜刀’王维义,‘地绝剑’黄山鹤云道长、山西大同府‘铁塔’方大雄和江西‘杜氏三雄’等十七名武林高手。   如今潜伏少林三十年,萧远山虽然因为年纪增大体力大不如前,但是因为偷学了多门少林绝技加上血海深仇,比盛年时又多了几分凶蛮狠辣。他自忖当今天下除了曾经与他三次交手不分上下的灰衣人,就只有他亲生儿子萧峰才能和他一较高低。   这次乔峰身世暴露,其实他在其中也有几分推波助澜的意思。今日他前来就是要一一开始杀掉那些仇人,包括乔三槐夫妇。   可惜他不幸遇见了李志常这等高手,他越是交手才发现对方不禁剑术通神,还有一身几乎登峰造极的硬气功傍身。对方越打越是气力悠长,而萧远山这些年来因为习练少林绝技,身上有几处暗伤,难以全力发挥。   况且对方精妙的剑招仿佛层出不穷,无穷无尽,而萧远山能用的招数已经越来越少。萧远山知道百招之内如果不能击败李志常,他势必落入下风。   突然间萧远山双掌上下翻动,掌力发生变化。李志常暗暗吃惊道:“没想到萧远山居然能把‘九天九地方便铲法’化作掌法来用,天龙四绝之名果然当之无愧。”   这‘九天九地方便铲法’本是少林寺内门三十六兵器之一,也是七十二绝技中一门极厉害的武功。原本是要用一门奇门兵器‘方便铲’配合使用出来,当然以如今李志常的功力还用不了这等武功。‘方便铲’为达摩老祖所创,这种武器包含了五行八卦、天干地支。当年达摩老祖便是扛着方便铲一苇渡江,前代少林高僧依据这典故呕心沥血创出‘九天九地方便铲法’,共有九九八十一招,端得厉害异常。   萧远山这等武学高明之士即便用掌代铲,威力照样不可小觑。要知道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一般最多五六招,而这门铲法,足足有九九八十一招,一旦施展出来,流转不息,劲力通透处,威力惊人。   之前两人交手声势滔天,到了现在,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乔三槐虽然不懂武功,不过看见两人所处位置居然有了雾气,身影在雾气下越来越模糊,传出来的动静也越来越小,他猜测估计很快就要分出结果了。乔峰少年时候才学武功,经常不经意毁坏家里东西,因此他询问下,也有些明白什么是武功。他在一边看了一段时间,已经猜测到这两人恐怕就是峰儿口中的那种高手。   乔峰这时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皆是旧识。这时重临故土,想到自己身世大谜,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可揭开,饶是他镇静沉隐,心下也不禁惴惴。   他轻功高明,此刻发力狂奔,不一会就远远看到自家的菜园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激动,运起内力大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然后乔峰突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正是从他家旁边山坡的背面传过来,乔峰来不及进家,往那山坡飞奔而去。他看见了他老父正趴在山坡上面,人事不知。他先是一惊,然后摸住乔三槐的手,发现只是受了刚才的惊吓,并无大碍。   一道内力输入乔三槐体内,乔三槐马上醒转。他看见乔峰脸上露出惊喜神色,然后急切道:“峰儿你去看看那位小道长有事没有。”   乔峰扶着乔三槐走了下去,这一路的场景简直让他触目惊心,不一会两人便来到那战场中间,乔峰惊讶道:“李兄弟?”   他只见李志常一个人扶着剑柄,坐在地上喘息,他目力很强,借着星光看见李志常嘴角有一点血丝。不过看他神色,并无大碍,估计只是有一点内伤。 第三十八章 闲散   李志常缓缓起身,将无常剑收回鞘中,幽幽道:“乔兄你终于来了。”   乔峰有些吃惊,惊疑道:“你知道我要来?”   李志常叹息道:“你的身世其实我早已知晓,当日在松鹤楼上便想和你说,不过现在你应该清楚了。这位乔老丈并不是你的生父,你的生父是契丹人萧远山,也就是刚才和我交手那位。”   乔峰对着乔三槐道:“爹爹,这是当真的么?”   乔三槐语声低落到道:“我早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峰儿你的确是我们夫妻收养的孩子,至于这位小道长说你的生父之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乔峰终归不是常人,对此他这几日来,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因此当真相出来时,反而没有了杏子林中的悲苦。瞧李志常刚才所说,他生父居然尚在人间,乔峰百感交集,仍旧沉声问道:“李兄弟我知道你并非常人,你救了我丐帮兄弟,我心中更是感激得紧不知你刚才说我……那个他为何要与你交手?”乔峰看着乔三槐终究一时间说不出‘爹爹’两个字。   李志常道:“他自然是来杀乔老丈夫妇的,若非在下,乔峰今晚就要和两位老人家生死相隔了。”   李志常目光悠远,定定望着少室山,叹息道:“乔兄,他现在只怕是去少林寺杀你师父玄苦去了,不过他尽管武功了得,让在下不太好过,但他也非全然毫发无伤。因此乔兄你现在上山,或许不仅能救你师父一命,也能护住他安然离开。”   乔兄此次回来,本就是向二老和师父证实身世,既然乔三槐已经亲口承认他并非二人亲生骨肉,自然还要去向恩师问明当年缘由究竟是不是如杏子林所说那般。   乔峰跪下来对着乔三槐道:“爹爹,无论孩儿是不是你们亲生骨肉,孩儿都将你们二老当亲生父母看待,待孩儿此间事了。若你们不嫌弃,孩儿愿便侍奉你们身边,再不过问江湖中事。”   乔峰又起身对李志常拱了拱手,往少林寺去。   李志常功行一夜,内伤已然不药而愈。萧远山功力之高可以说冠绝当世,出招时自然而然便带上自身真力,威力莫大。可是李志常身子骨之强健亦非寻常,很快就将经脉中萧远山留下的气劲化解,补益了北冥真气。   从这萧远山残留的气劲,李志常已经可以知晓,对方戾气深重,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若非萧远山天资盖世,功力高绝,强行压制住戾气带来的暗伤,早就经脉寸断。   东方既白,忽听得屋外有人说道:“慧静师叔,应该是这里了。”李志常推开房门,见是四个中年僧人,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   乔三槐夫妇也出了房门,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丑陋和尚道:“乔老施主,因为最近前丐帮帮主那个事情,方丈叫我们带你去寺中暂避一下。”   乔三槐见来得是因为送柴火跟他有几番交集的一个少林僧人,因此并不怀疑对方身份。他看着李志常问道:“李道长,我们该怎么办。”   李志常说道:“无妨,随他们去吧。”   少林僧人此番是来保护乔三槐夫妇的,昨夜寺中发生不少事情,他们还急着回去,因此并没有多过问李志常的事。   李志常来到荣阳一带,买了一处小院,独居而处。他和萧远山相斗一番后,对这世界最高层的武力有了一番自己的见解。以目前所见,天下最顶尖的高手除去那藏经阁中不知深浅的老和尚外,首推‘天山童姥’,稍稍次一点的应该是‘李秋水’。不过李秋水既然能和天山童姥相斗这么多年,即使有些差距也不会太大。   比之逍遥二老还差一层次的应该是慕容博、萧远山、鸠摩智、乔峰等四人。李志常自忖如今斗上四个人任何一位都应该不落下风,但也没有击杀四人的实力。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之前世界和现在世界武学道路的根本不同。   无论是上官金虹、还是郭嵩阳,所走的道路都是追求最大的杀伤力,可以说把武技中的‘技’发扬的淋漓尽致,因此和这等人一旦生死相搏,那就真的是不死不休。除非你高出对方两三个层次,方能游刃有余,不然若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一不小心便会被对方重伤,或者击杀。而如今世界的武技的‘技’固然不差,但练到深处却是讲究固本培元,反哺自身,争斗中也没有那种一击必杀不死不休的气概。   真要认真而论,两个世界的武道当真不好说谁高谁低,毕竟上官金虹已经足够厉害,还没到‘技进乎道’的层次。当然李志常如今介于两个世界的武学道路之间,这并不是说他身兼两大武学体系之长,其实这反而让他的武道不精纯。武道不精纯不是说他功力不精纯,而是他没有完完全全走出自己的道路。固然他如今见识越高,对武学体会越深,但要走出前人未走的道路还为时尚早。所谓武无止境,道无止尽。   武学虽然是李志常的兴趣,不过李志常并没有那种‘舍武之外,再无其他’的天性。因此也不特意强行去想走出什么道路,每日在这小院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安然练功,如此过了半年。   这半年江湖中发生许多大事,乔峰契丹人身份早就轰传江湖,他生父萧远山没有死的事情也传散开来。乔峰恩师当日被萧远山击杀在少林寺中,大概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萧远山并没有做到一击必杀,反而多费了点功夫,被少林僧发现。   萧远山即使有点小伤,也不是少林寺说拿下就拿下的。玄字辈高手尽出,才把萧远山围住,不过后来萧峰赶到,几番争斗下,还是就救出了萧远山。   其后少林寺发出公告,邀请天下人士共同擒拿萧氏父子,江湖中有小道消息传出,萧远山从少林寺藏经阁偷出不少武功,因此少林寺才这么激烈。但是奇怪的是少林寺同时慕容家也交恶了,外面的俗家弟子几番和慕容家四大家将发生了冲突。   至于李志常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只因为他闲来无事,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附近聚贤庄少庄主游坦之。 第三十九章 高人   离李志常居处西南方向十余里地,便是聚贤庄,庄主为“游氏双雄”游骥和游驹两兄弟。兄弟二人各使一面百炼钢盾,攻守兼备,二人联手威力更是大增。游氏兄弟为人好客大方,过往的江湖中人无不倾力结交,凡有所求皆尽心尽力,极有孟尝之风,所以二人虽不算武艺绝顶,但聚贤庄在武林之中却是极有声望。   庄内游坦之伯父游骥正和游坦之拆招,游骥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相反游坦之体格相对瘦小,这自是他年岁较轻还未成长发育完全的缘故。   不过两人在院中交起手来,却是你来我往。庄中下人均在想:往前少爷和大庄主过招往往支撑不了片刻,这半年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武功突飞猛进,这下子跟大庄主打得有来有往平分秋色。   游骥不想侄儿进步这么快,他练了几十年武功,在江湖上虽称不了罕逢敌手,但和十六七岁的侄儿居然还纠缠这么久,脸上有些挂不住。   因此心急之下,不及思索,一招‘奔雷转身’用出来。一出手他便心道:“哎哟,我怎么犯糊涂了,跟小孩子斗什么气。”   便想勉力收住力道,哪里知道马上他这一掌就遇上侄儿的拳头。游骥知道自己力气大,心里一突。哪知道拳掌相接,游坦之手臂没事,游骥却被震退了三步。这的确是他没用尽全力的缘故,但也有八成力气在里面,居然被游坦之击退。   游坦之也十分诧异,这半年他认识一个年轻道士,对方几乎无所不知。他见这道士亲切,便和他聊得十分开心,把自己在庄中听到的趣事都将给对方听,对方对这些事似乎也颇有兴趣。半年前他随口说道自己练武天赋太差,十分懊恼。那人就传了他一套呼吸口诀,让他睡觉的时候按照口诀的呼吸节奏入睡。还讲了四句话: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游坦之读书不多,但也听得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倒也老实,对这新交朋友的话听了进去。照着练了半年,说也奇怪,那道士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间练武之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半年之后,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劲:原来拼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   游家这一代就他一个独子,他伯父游骥膝下也没子嗣,见侄儿仿佛开了窍一般,喜不自禁。这几月来隔不了多久就陪他练武,对他十分督促。   游骥和游坦之对招,自然不会用上内功。他所学内功十分粗浅,当年恩师传他两兄弟时他们也只能听个稀里糊涂,人到中年也没练出多少内力。加上游坦之天资愚钝,因此他们也不敢轻易交给游坦之,怕他连练错。   游坦之刚才和游骥拳掌相交,丹田里自然而然冒出一口热气出来,这口热气游走极快,转瞬间就来到他手部,一时间他力道大增,进而击退了游骥。   游坦之惊慌道:“大伯我不是有意的。”   游骥仔细回味,刚才游坦之那一下分明是含有上乘内功。游骥神色奇异道:“坦儿你这是跟谁学的上乘内功?”   游坦之惊讶道:“啊,什么内功?我不会。”   游骥忽地伸手往游坦之肩头拍去,游坦之以为刚才惹恼了伯父,不敢闪避。可是这半年来他已经学到了天下间最正宗的道门心法,虽然不会使用,可是周身百骸已经初步具备了内劲。游骥这一拍,也不是全力施为,拍到他肩膀上,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劲,收紧反弹,将来掌卸在一边。   游骥心道:果然。沉声问道:“坦儿你这不正是内功么,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新拜了师父?”他游家在武林中声名不小,游氏兄弟又为人慷慨,若是对方有意收游坦之为徒,自不会这般偷偷摸摸。何况从刚才看来游坦之所学内功非同小可,远比他自身所学要厉害许多,他怕对方另有所图,因此须得问个明白。   游坦之回道:“这就是内功么,半年前我认识了个新朋友,他教了我一套睡觉时呼吸的口诀,第二天起来精神比往常好了许多,孩儿便一直依着做。”   游骥自小看着游坦之长大,自不信他敢欺瞒自己,却也还是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是内功?”   游坦之道:“孩儿确实不清楚这就内功,最先孩儿只是肚子里有一口热气,但是老也指挥不动。这几天的时候,这股热气突然就能动了,在我身子里钻来钻去,十分舒服。”   游骥惊喜道:“当真。”他没想到游坦之只练了半年内功,内气已经可以行走诸脉。即使他认识那些少林高僧,也是在进寺二十年后,才有此修为的。当然少林寺学武较慢,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僧众入寺七八年才得到真传,那也是算快的了。   游坦之正值青春年少,气血旺盛,加上他心思沉静没那么多杂念,练这玄门内功自然比寻常人快了许多。李志常自己练武时比游坦之还要快,倒也没觉得游坦之进境有多厉害。他传游坦之内功也是看他顺眼,随手为之。   游坦之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真要他讲出练这内功的心得,更是无从说起。游骥心知:练内功十分凶险,好在游坦之现在入门未久,即使练错了也不打紧。   游骥道:“不知道你那位朋友在那里,他可愿意见外人的面?”他这次一是要见见那人,二是若是对方并无歹意,也好顺手想让游坦之拜在对方门下。   游坦之道:“他好像不忌讳见外人,只是之前伯父没问,我也就没说。”   游坦之带着游骥来到李志常居住的庄园前,游骥没想到离聚贤庄不过十几里地居然住着一位高人而不知,心中暗道惭愧。   走到小院外,游坦之还没敲门,里面就传来一道声音:“是游兄弟么,你旁边这位是游氏双雄的哪一位?”   游骥听到这声音居然这么年轻,大为吃惊。他拱手道:“鄙人游骥见过了。”   里面的声音又道:“你是为游兄弟的内功而来吧,我并无恶意,只是瞧他顺眼,传了些粗浅的打坐练气功夫,至于能到什么地步就看他造化了。”   游骥道:“阁下虽然只是随手点播,但对我侄儿几乎是恩同再造,在下还是想亲自当面感谢一下。”   里面的声音道:“不必了,我本世外之人,对这些并不看重,游大庄主英雄盖世,贫道就不献丑继续指点游兄弟了,你们自去吧。”   他语气中逐客之意明显,游骥怕惹恼了对方,带着游坦之悻悻而归。   回去后,游骥叹息道:“坦儿伯父一时好奇,却是坏了你的机缘。”   游坦之道:“听伯父说来孩儿得到的好处已经很多了,怎么会怪罪你。”   游骥欣慰道:“知足不辱,这才是游家的好男儿。” 第四十章 伤势   游骥会找上门来,这是李志常早有预料的。他传给游坦之全真心法,倒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觉得游坦之为人淳朴性格率真,合他脾气而已,至于他不愿见游骥那自是没心思理会这红尘俗事。   此后过了三个月,游坦之和游骥倒也知趣没有登门打搅,不过每隔十来天,聚贤庄总是以各种名义送来一些礼物。礼物有贵有贱,李志常不见其人,但礼物都一一收纳,从不拒绝。   这日院外传来急剧的敲门声,有人道:“求李道长救我家侄儿一命。”正是游家大庄主游骥的声音。   李志常正在院中,他一拂袍袖,大门无风自动。游骥当先进来,后面两个大汉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面如金纸,小腹包着白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正是游坦之。   李志常道:“这是怎么回事?”   游骥想要跪下来磕头,李志常早就瞧见,一只手拽住他,说道:“游庄主若是真磕头,这人我就不救了。”游骥气力极大,这一下被李志常单手拽住,居然动弹不得,心下吃惊,同时更加惊喜。毕竟李志常本事越大,那救游坦之的把握就越大。   游骥这才起身道:“李道长你看我侄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救么?”   李志常笑道:“若不是这方圆百里的大夫都治不了这伤,游大庄主也不会找到我吧。”   游骥惭愧道:“李道长是超凡脱俗的高人,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过来勉力一试。”原来近几天荣阳城附近常有美貌女子失踪的事情发生,聚贤庄责无旁贷,便派人调查。游坦之进来武艺大增便自告奋勇,游骥也乐意让他历练,哪知道游坦之出去不过半日便给人送回来,原来游坦之遇到了那采花大盗,前去阻止,被那人重伤。好在那人打中游坦之后并有管游坦之死活,而是听到一声历啸,便急忙走了,连掳掠的女子都没带上。游坦之在附近颇有知名度,被认识的武林人士给带了回来。不过这两天聚贤庄请遍名医都对游坦之的伤束手无策,只能用名贵的药材续住命。   这些大夫都只是寻常医生,治疑难杂症还行,哪能对付江湖上的伤势,昨夜游坦之伤势忽然恶化,因此游骥只好病急乱投医找到李志常这个高人头上来。   李志常淡淡的瞧了游坦之一眼,说道:“不过是中了一记‘蛇鹤八打’,有什么难的,这点小伤就是薛慕华也能治,何况我。”   神医薛慕华,号称“阎王敌”,不知救了多少武林中人的性命,其人也和游骥两兄弟相熟,若不是薛慕华住地离聚贤庄太远,游骥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找到李志常这边来。游骥心道:这位李道长当真这么厉害,瞧他说来他的医术连‘阎王敌’都不及,不过他既然能让坦儿大半年武功精进如斯,有这等本事也在情理之中,好在这些时日我们聚贤庄对他颇为恭敬,并没有惹恼他的举措。   游骥道:“不知这蛇鹤八打是什么武功,在下怎么从来没听过?”   李志常道:“‘蛇鹤八打’是四大恶人之一‘穷凶极恶’云中鹤的看家本领,倒也有些名堂,不过若是游兄弟能把我传给他的心法练上五年,这云中鹤要伤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游骥心道:居然是四大恶人出手,坦儿能捡回一条命当真是侥幸。他当然不知道游坦之内力已经了根底,加上少年人生命力旺盛,这才中了一记云中鹤的重手后,还能熬了下来。   游骥道:“不知道需要什么药材么,我就叫人去准备。”   李志常挥挥手道:“不用了,你们都走吧,把他留着就行,我这个喜欢清静。”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游骥极有决断道:“那就拜托李道长了。”他本就是抱着万一的心态过来求救,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足够了。   等游骥等人离开后,李志常才开始救游坦之。李志常往游坦之身体一拍,游坦之身子便坐了起来。随后李志常左掌抚胸,右手伸出食指,缓缓向游坦之胸口肺腧穴上点去,游坦之身不由主的微微一跳。   李志常一指点过,立即缩回,只见他身子未动,第二指已点向游坦之肺腧穴左边一寸五分处的心俞穴。   游坦之的伤势之所以会恶化,那是因为体内还残留云中鹤留下的气劲,若非是薛慕华这等国手,用金针将气劲一一导出,便只有如李志常这般用阳和的指力,缓缓化解,同时激发游坦之的生机。   游坦之脸色渐渐泛红,那红色愈来愈甚,到后来双颊如火,再过一会,额上汗珠渗出,脸色又渐渐自红至白。这般转了三会,发了三次大汗。最后游坦之一声低呼,醒了过来。他瞧见李志常,说道:“李大哥是你救了我么?”   李志常道:“不是我,还能有谁?你也别谢我了,你是如何遇上了云中鹤的。”   游坦之并不笨,回道:“原来伤我的人叫云中鹤,可惜我学艺不精,被那贼子打伤。”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那云中鹤乃是天下四大恶人之一,虽然排名最末,但也不是你这才练几年武功的臭小子能对付的,你能从他手上活下,已经不错了。”   游坦之这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李志常也不取笑他了,问明来龙去脉后,让他在空房休息一晚,嘱咐他明日起来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就自行离开,不用跟他道别。   第二天游坦之醒来,他经过一夜休息已然能够行走,看着窗外天白,心想:不知李大哥去哪了,他叫我今天醒来,就自行离去,但我还是先去告个别吧。   李志常的院子他来过几次,倒也认得路,他知道李志常清晨向来在大厅外享受晨曦,便循着大厅的路过去。李志常为人懒散,但是每隔些天都会请人打扫,不过之前游坦之常来,倒也帮着打扫了庭除几次。 第四十一章 紫衣少女   他来到大厅外,只见到李志常站在厅中没有在厅外,对着一副屏风,屏风上有一副字帖,李志常伸出手指在照着虚空比划。   这时却是李志常在大厅里细细品味当朝户部尚书蔡京的书帖,蔡京在后世被称为六贼,不过如今名声却不算坏。李志常亦好书法,也不鄙薄其人。李志常如今欣赏的是‘节夫帖’,虽是拓本,却也可以看出蔡京的书法颇为不凡。世人称蔡京书法“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占今,鲜有俦匹。”这也和李志常性情颇有相合之处,李志常为人也是向来放达而不放纵,才情过人,难怪对蔡京书法有些惺惺相惜。   这书帖用笔挥洒自然,其中姿态柔媚又不放纵,格调高雅,颇对李志常的脾胃;而结字方面,字字笔划轻重不同,出自天然;起笔落笔呼应,变化繁复而意境统一;分行布白间,逐字逐行,无不经过精心安排,做到左顾右盼之中求得前后呼应,已达到了‘气韵生动’的境地。   旁人只能观察到这字帖的美妙,李志常却可以把这字帖看做一门厉害的剑法。李志常看得兴起,手指虚空,沿着书帖,写了下去。   游坦之武功已经入了门,看着李志常一笔一划,仿佛大有名堂。到后来李志常的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仿佛一门极为精妙的剑法。   游坦之越看越着迷,豁然开朗,原来李志常每写一句话都是一招剑法,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变化。有的句子长变化就多,有的句子短变化就少,但是变化多的也不觉繁复,变化少的也不会让人觉得简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如风飘,如雪舞,厚重处如虎蹲,如象步。   游坦之也是武林世家,知道李志常这是一门极厉害的武功,因此虽然十分舍不得挪开眼,但是偷学别派武功却是大忌讳。他知道李志常或许不在意这些,但他却不能得寸进尺,因此强行背过身,不再去瞧。   这时候李志常声音响起来:“既然来了,你就好好看吧,这路节夫帖衍化出来的剑法,你仔细瞧着,能学会多少就看你本事了。你好歹也跟我学了几天,若是下次出去再这么轻易被人打个半死,岂不是让我很没面子。”   游坦之心知这是李志常照顾他,因此也不再扭捏,回头好好看李志常的出招。游坦之从没见过李志常施展武功,虽然从伯父口中得知,这位新结识的大哥肯定算得上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但毕竟终归没见识过李志常真正的厉害。   这套剑法李志常一遍又一遍反复演练,足足打了两个时辰。游坦之学了大半年道门心法,心思极容易集中,堪堪把这套剑法记住。   最后李志常停下来道:“看也看了,记没记住就不关我事了,这套剑法是我临时创出来的,估计我也用不太上,你想取什么名字就自己取吧。”   游坦之道:“这节夫帖是蔡学士做的,就叫‘蔡公剑’吧。”   李志常兴致已尽,说道:“随你。”   游坦之回到聚贤庄后,游骥十分欣喜,没想到一夜间李志常就让游坦之伤势好了大半,如此手段,华佗扁鹊也不外乎如是。   游坦之父亲游驹本在河北有事耽搁了半年,得到儿子伤重的消息也连夜从河北赶了回来,见到游坦之平安无事,大喜下非要明日登门拜谢。   可是李志常居处大门上早就已经贴出了封条,上书‘主人远游,归期不定’。聚贤庄众人叹息不已,游驹素来好结交奇人异士,此刻和这么一位高人失之交臂更是十分惋惜。   黑玫瑰李志常借走大半年,生性疏懒下也懒得去归还,加上钟灵还在灵鹫宫,他也一拖再拖。不过他也知道天山童姥向来不杀女人,灵鹫宫的也多是苦命女子,钟灵被童姥带去估计不会有什么苦头吃。他之前想到这里,加上性子本就是随波逐流,跋涉千里去天山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此时因为四大恶人的事,李志常想起莫非是段正淳到了信阳小镜湖处私会阮星竹了。段正淳私会情人肯定不会带着木婉清这个女儿,不过秦红棉估计定然是要悄悄跟上去的,自然木婉清也不会留在大理。   李志常循着这条线,估摸着十有八九能遇见木婉清。其实李志常平生所遇女子,倒是木婉清最对他性子,为人纯粹实在,不会掩饰。王语嫣熟知天下武功最能和他谈得来,虽然王语嫣美若天仙,博学多闻,李志常对她反而没有如木婉清那般亲切的感觉。   道家太上忘情只是不执著于情,李志常不会因此惧怕对谁产生真情。唯有无情最动人,若没有‘真情’来衬托,又如何能显出‘无情’的动人。   李志常骑着黑玫瑰不一日就来到了信阳附近,他倒知道小镜湖这个地名,但在哪却一无所知。不过信阳城有丐帮的分舵在,他只需要找到丐帮中人,要打听个地方自是轻而易举。   此刻天色不早,他找到一处客店,进入客店叫了碗素面。不想大厅又进来一位客人,这个客人是个十六七岁姑娘。她一身紫色衣服,颜若朝霞,双眸灿烂,眼神总有狡黠之色,眉宇之间似笑非笑。   这大厅里面其他桌子大都是空的,显然还没到客店生意热闹的时候。那紫衣姑娘别的地方都不去坐,偏偏坐到李志常面前。   她开口道:“这位大哥,我一个吃饭怪无聊的,和你一起坐着,你不介意吧。”   李志常淡淡道:“介意。”   紫衣姑娘似乎没想到李志常会这么回答,旁边的酒保还羡慕李志常飞来艳遇,哪知道李志常居然没有理会这个美丽的姑娘。   酒保忙上来献殷勤道:“姑娘要不去楼上的包厢,我们再给你叫上几个唱曲的,保管你吃得热热闹闹。”   紫衣姑娘大怒道:“要你多嘴,本姑娘爱在哪坐,就在哪坐。快把你这里最好的酒菜都上过来,本姑娘干了一天路,都快饿死了。”说完丢了一块金子在桌上。   酒保本来想劝她吃不完的,看见金子又打消了劝告的念头。忙不迭拿着金子,就回去报菜。   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美味珍馐,李志常的素面在这上面就显得十分寒碜。紫衣少女似乎对李志常有些兴趣,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李志常微笑拒绝。   紫衣少女道:“你不吃,那我就给乞丐吃?”   她拿着一盘菜走向门外的乞丐,这时候酒保赞叹紫衣有爱心,觉得李志常太不解风情了。心中不免飘飘想到,要是他和李志常对换身份那有多好。   很快阿紫就回来了,那些乞丐平常都吃的剩菜剩饭,哪有如今这般待遇,自然千恩万谢。 第四十二章 疯汉   紫衣少女一边吃菜,一边眼神留意着外面乞丐的动静。当她把每一道菜都尝了一次后,还是没有她预想的动静。   紫衣少女有些皱眉,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心中想到:莫不是自己的功夫倒退了。   不知不觉间李志常已经吃完了素面,紫衣姑娘没有关心李志常出来,她眼神一直留意着门外的乞丐,似乎在观察什么。   李志常看着紫衣姑娘道:“无形粉虽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不过你这般年纪能够用的轻描淡写,于毒术一道天资也算不凡了。”紫衣少女奇怪的正是她明明用了无形粉,那些乞丐怎么没有中毒,她自是不知道她面前坐着这位道士论用毒的功夫,或许比她师父丁春秋还要厉害一点。   李志常这话声音不大,但落在紫衣姑娘耳中犹如一道惊雷,凭空在耳边炸响。她神色一变,便即嘴角扬了起来,笑吟吟道:“这位道长哥哥在说什么啊,小女子听不明白。”随即她左手一挽额前发丝,露出晶莹雪白的手背。   暮然间几十道蓝影向李志常射去,这番激变原在电光火石间,蓝影闪动后,只见李志常手上的筷子布满密密麻麻的蓝色毒针,磷光闪闪,说不出的邪魅。李志常刚才用筷子使出独孤九剑的‘破箭式’,威力也丝毫不差,莫说是几十道毒针,便是几百道毒针他一样能够接下来。   紫衣少女从没有想过居然有人用这种方式接下她的碧磷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李志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少女的偷袭着恼,而是带着教训的口吻道:“年纪轻轻,怎么就如此歹毒。”   然后李志常又口风一转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自小在星宿派长大,若没有这种脾性,也活不多到今天了。”   紫衣少女道:“什么星宿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志常轻笑道:“这无形散、碧磷针的功夫都是星宿派的独门秘技,还说不是?”无形散、碧磷针其实是在琅环玉洞记载中是青海神木门的看家毒药,不过李志常知道对面这少女便是木婉清同父异母的妹妹阿紫,心中猜测估摸着是丁春秋灭了神木门,然后得到这些毒术。   紫衣少女颤声道:“好吧,你要怎么处置我。”她一副认命的样子,其实心里正在想怎么摆脱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不怎么样。”   紫衣少女朝李志常眨眨眼皮,明眸颤动犹若星辰,她说道:“道长哥哥你本事很厉害,记住了我叫阿紫,下次见。”   李志常不置可否,悠悠坐在桌上,望着阿紫出去的身影,他知道她还要回来。   阿紫果然刚走出门外,就嗖的一下回来了。还拍着胸口,不住的低骂。只因为外面来了一个疯子,阿紫自然不怕疯子,但这个疯子不是普通的疯子。只见门外大街上一个疯癫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两柄板斧,直上直下的向周围舞动。使动时开合攻宁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   这样的疯子整个信阳城都未必能找到第二个来,这路斧法李志常识得,叫做‘盘根错节十八斧’,专攻敌人下盘。要不是阿紫机警退得快,只怕早就被劈断了双腿,到时只有去向她的族伯段延庆学习如何拄着拐杖练武。   疯汉站在客店门口,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行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这时候正是客店生意好转的时候,这大汉站在门口,可把客店掌柜愁死了。但他们又哪敢去门口赶走疯汉。   李志常知道再这样下去耗损精力,大汉势必要受极重内伤。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那大汉见到一个目标,大喝道:“大恶人,休要伤我家主公,爷爷马上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他神志不清,但是武功还在,出斧时法度森严,整而不乱,一斧子向李志常腰腹间横削过来,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可是李志常是何等人物,怎会被他击中。李志常出手如电,按住他肩膀,那大汉全身一震,想要挣扎,李志常笑道:“力气不小。”他口中虽说道对方力气不小,但是五爪暗自加大力道,便让他丝毫都不能动弹。周边的行人看李志常这面皮白净的道士居然都能轻易制服这疯汉,心道:难道这人外强中干,早没力气了。都心下后悔刚才就该冲出去把这疯汉制服,平白让李志常出了风头。   只是这些围观中马上就不这么想了,大汉被制服后,手足动弹不得,紧紧握住的板斧的手慢慢松开。   哐当一声,地上火花四溅,那青石街面都被砸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显然这板斧重量不小。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这大汉确实了得,这些街头看热闹的闲汉这才尽皆喝彩。有识货的人才认出,那板斧居然是纯钢打造,分量极重。   把这汉子带到桌前,李志常一指点在大汉神封穴上,阳和的内力进入大汉体内,令他神智一清。他定定瞧着李志常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阿紫在一边笑道:“我们都是坏人,你现在落入贼窝了。”   那大汉挣扎着要起来,怒道:“我跟你们拼了。”   李志常道:“古兄我不是坏人,贫道李志常,你也许从你们段王爷那里听说过。”   古姓大汉这才冷静下来道:“你就是郡主一直在找那个人?你怎么认识我的。”   李志常知道他口中的郡主应该是木婉清了,然后开口道:“天下间能用出‘盘根错节十八斧’,除了大理镇南王府的古笃诚,还会有第二个人么。”   古笃诚这下更是惊讶,他这门‘盘根错节十八斧’乃是家传绝学,极少在外人面前使用,也从没有暴露过名字,面前这人又是如何得知。好在如今有更重要的事,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麻烦你,快,快去小镜湖禀报主公,请他急速想法躲避。我先去阻挡住大恶人。”说着便想要去门口捡回板斧。 第四十三章 再见婉清   李志常知道他刚才中了迷心散,这时候估计药力还没完全散去,行事还有些疯癫。   李志常问明白小镜湖位置后,把古笃诚留在客店休息,却把阿紫带上。这却是为了防止阿紫再出去害人,阿紫其实真论害死的人也未必有,其实大都是恶作剧罢了。之前她下的无形散分量不重,就算李志常不偷偷化解,那些乞丐多半也只是受些苦头而已。   李志常带着阿紫正要骑上黑玫瑰,突然李志常开口道:“你还是把你身上的毒药暗器交出来吧。”   阿紫知道李志常的厉害,便掏出一个瓷瓶,一把碧磷针。李志常似笑非笑道:“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这些你还要收藏这么?”   阿紫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难道也是我们星宿派的?”说到这她十分警惕起来。   李志常才懒得说:他还知道神木王鼎在她身上呢。神木王鼎是青海派的镇派之宝,若不是这件东西,青海派也不会给丁春秋灭了满门。李志常也是知道这丁春秋也是个奇才,居然没有北冥神功的参照下,能鼓捣出个化功大法来。   阿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把身上的暗器毒药全都交出来,好在她最后暗自庆幸:这神木王鼎没给收走。   两人骑在黑玫瑰上,很快走出城,李志常淡淡道:“那个神木王鼎你自个留着吧,其实化功大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能吸不能收,真是愚不可及。”   阿紫一下子产生被李志常看光的感觉,只觉得遇见这道士比她师父还可怕。心中发狠道:“我才不信你的话,等我练成化功大法,可要你好看。”   不过半个时辰,李志常便来到一处湖畔,这湖面波平如镜,光可鉴人,当真不愧为小镜湖。李志常策马而立,遥遥相望而去,只见湖畔有数起争斗。李志常从黑玫瑰身上,飞身而起,足尖掠过湖上的铁索,飞快到达对面。李志常不怕阿紫偷偷离开,她身上的毒药暗器都在李志常这,若是离开一身功夫十成就废了九成,随便几个江湖高手就能轻易制住她。   这时候只见那空地中心两大高手正斗得不可开交。一人持剑正是段正淳,另一人拄着拐杖。李志常想到:扶着拐杖这人想必就是段延庆了。   两人看似斗得不可开解,其实李志常可以看出,段正淳已经落入下风,段延庆却是好整以暇。段延庆深恨段正淳兄弟,是以绝不肯一下子击杀段正淳,想要把他生擒。不过他武功之高,当世之间少有敌手,发现又来了一位高手,怕事情有变。突然一只拐杖往地上一点,飞身起来,另一只拐杖点向段正淳额头他这般高手举手投足都有莫大威力,若是这一拐真点在段正淳额头上,非给段正淳脑门戳出个大洞不可。   这一杖是段延庆功力所汇聚,端得非同小可。段正淳武功虽高,但功力远不及段延庆,若非是段延庆双腿残疾,即便是段延庆之前未全力出手,他也撑不到此刻。不过现在他也是樯橹之末,额头上布满豆粒大小的汗珠,显然是功力透支。   眼看到这一杖要点在段正淳额头上,段延庆蓦然眼睛一花,一把长剑搭在他铁杖上,轻轻将他拐杖带偏。   段延庆知道对方这一剑即使仗着出其不意,但力道、角度拿捏得极有分寸,是个劲敌。失却良机段延庆并不一味冒进,反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   凝神向李志常,其实四大恶人几次和李志常有过交集,不过段延庆却从没和李志常正式碰过面。   那边交手的岳老三道:“老大,这就是上次在天宁寺救了丐帮的那人。”   李志常瞧着段延庆,叹息道:“正是贫道李志常,延庆太子能以残疾之躯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这等才情这等毅力,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你。”   段延庆心中一凛,他喉头受过伤,平时只能用他的腹语术说话。可是这门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那便反受其害。   李志常的本事岳老三一直赞不绝口,刚才那一剑露出本事非同小可。他小心之下,怕对方真的修为远胜自己,不愿贸然用腹语术。   伸出铁棒,在地下青石板上写道:“不管是谁,若要阻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听得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十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幼年时崇信佛教,但是几十年悲惨遭遇,让他心中怨恨,此刻大仇眼见要得报一半,却被李志常阻止。他作恶无数,反正死了必定下那阿鼻地狱,也不怕得罪佛祖。   武林中固然有举重若轻的本事,如那古笃诚两把纯钢打造的开山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但是段延庆的拐杖只是平常细细的铁棒,在他内力贯注下仿佛得了莫大重量,能在这青石上刻字。   李志常任他写字,也不开口。等他写完后,突然走过去,伸出右足,往地上的字擦去。这十六个字立刻便给摸了干干净净。   这抹字的功夫比刻字的功夫自然要难一点,这一片青石板,在两人眼中就跟河边的沙滩一般。这青石板只是普通的石材,未必有多坚硬,可是两人这番行为,在场绝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出来。天下间也找不出两掌之数的人,能做到这般地步。   段延庆写字是劝李志常休要插手,而李志常把字抹去,那自是知他一来显示身手,二来意思说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家罢手。段延庆知道对方来了李志常这个强援,他这边形势已然不妙。他拿得起放得下,不信李志常还能日日夜夜在段正淳身旁,将来有的是机会。   他默然不语,铁拐一点,转身飘然而去,另外三大恶人见他都走了,自然跟过去。这时候李志常见到一道身影向他身上扑过来,幽香扑鼻。   来人正是木婉清,她轻声道:“我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段正淳才脱大难,见到女儿居然不是第一刻来关心他,心中不禁有些泛起酸水。   李志常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情况,轻轻拍打木婉清的肩膀道:“婉清姑娘,许久不见了。” 第四十四章 情深缘浅   李志常还没来得及跟木婉清叙话。忽然听到‘啊哟’一声,有人掉进了湖里。李志常随即不着痕迹的推开木婉清,木婉清这才惊觉,脸色不免羞红。   几人走到湖边,一个渔夫打扮模样的人惭愧道:“主公,我把这位道长带来的小姑娘不小心打到水里面去了。”原来刚才阿紫悄悄来到这渔夫身后,想要抢他的钓竿,那渔夫才退强敌,听到后面脚步声,害怕是四大恶人去而复返,不及思索,一掌往后拍去,正好将阿紫拍在湖里面。   段正淳才从生死关头走回来,仍然神态从容,他看见阿紫在湖中挣扎,转身对着身旁的美妇说道:“星竹,帮个忙吧。”美妇道:“那你又欠我了。”声音柔媚,却有三分倔强,三分俏皮。   另一个中年红衣女子冷哼了一声。   李志常说不必这么麻烦,向诸姓渔夫开口道:“烦请钓钩一用。”   渔夫自无不可,李志常接过钓竿,随手这么一撒,右手先向左略偏,划了个小小弧形,再从右方将钓丝抛落,手法颇为巧妙,姿式十分美观,钓丝够长,以钓钩为头,将湖中的阿紫绑住。   李志常道:“木姑娘烦请你把她接住。”然后李志常一抬手,就将阿紫钓了起来,轻轻落下来。那钓丝本来很细,但在李志常巧妙的手法的劲力下,正好将阿紫钓了上来,不过钓丝在阿紫落下来时也刚好断了。李志常知道这是他功力不够纯厚的缘故,到跟手法使没使到位没什么关系。   木婉清自无不可,将落下来的阿紫接住。阿紫睁开了眼睛,挣开钓丝,从她怀里下来,笑道:“这位姐姐可真漂亮。我很喜欢你呢!”   木婉清听她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初学中土言语一般。不过见她漂亮活泼,回道:“你也很漂亮。”她生平从不撒谎,说阿紫一句漂亮,那却真是觉得她很漂亮了。   突然阿紫一抓向木婉清脸上抓过来,旁人遂不及防哪里知道和娇滴滴的少女会突然下了辣手。   在场只有两个人反应过来,段正淳一指向阿紫手腕点去,他护女心切,这一指若是点在阿紫手上,阿紫手部经脉非得废了不可。   好在李志常比他还快一步,他这一指点在了李志常身上。这道指力打在李志常身上,如同泥牛入海,一点波澜都没有。段正淳一来敬佩李志常果然厉害,二来心道:“纵使你才救了我一命,但这小姑娘若伤了婉儿,我定不会干休。”   好在李志常抓住了阿紫的手,木婉清也不是好脾气,阿紫敢对她动手,她马上就要还以颜色,可是李志常制止了她。   木婉清气苦道:“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着。”   阿紫抱住李志常手臂向木婉清吐了吐舌头道:“他自然是我丈夫了。”   李木婉清只觉万念俱废,恨声道:“好。”随后拔剑想要自刎,李志常一指将她的剑弹飞。   木婉清恨恨道:“你救我做什么。”   李志常道:“阿紫我也是今天才认识的,你别误会。”   那边阮星竹挑衅的看着段正淳道:“老子这么风流,这下报应到女儿身上了吧。”   段正淳摸了摸鼻子,有些苦笑。李志常如今的状况,他是感同身受,只是一方又是自己的女儿,又不大是滋味,百味陈杂。   那中年红衣女子道:“段正淳你要还是东西,就去把那小婊子宰了,给你女儿的男人抢回来。”   段正淳陪笑道:“红棉你这是说什么话,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   阿紫道:“李志常,我衣服都湿了,快给我找件干衣裳来。”   李志常把握住这机会,向阮星竹道:“段夫人,不不,那个麻烦你给她造诣。”   阮星竹听着他这一声段夫人,脸都笑花了,笑吟吟带着阿紫去换衣服。   红衣女子正是秦红棉乃是木婉清的生母,她冷笑道:“小子,是你揭了我家婉儿面纱。”   李志常道:“是。”   秦红棉继续道:“那你讨厌她么?”   李志常微笑道:“如木姑娘这般天姿国色,我想天下的男人除了瞎了眼,那绝不会讨厌她,在下一来没瞎眼,二来也是男人,怎么会讨厌她呢。”   秦红棉道:“那你便该娶了她。”   李志常道:“木姑娘,对不住你了,贫道不会娶你。”   木婉清道:“为什么,难道你有心上人了?”   李志常幽幽道:“没有,我一心求道,我们是不同的。”李志常其实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对木婉清有一缕情丝,但是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所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又何必强自在一起。   木婉清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李志常默然无言,转身离去。他一个背影,消失在远处,颇有几分萧索孤寂,又和这天地格格不入。   这边阮星竹带着阿紫出来,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但是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喜色。旁边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   段正淳道:“星竹你是怎么了?”   阮星竹道:“段郎你瞧这个金锁片。”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   段正淳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瞧着阿紫,摸不定道:“难道她是?”   阮星竹喜不自禁道:“她自然是我们的女儿,阿紫。”   然后又神情低落道:“就是不知道阿朱现在又在哪里了?”她当年未婚生子,她家又是武林望族,绝对不允许这丑闻发生,因此阮星竹虽然不舍还是把一对女儿送走。   段正淳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找回了女儿,惊得是两个女儿都是李志常给他找回来的。他虽然不像其兄段正明一样崇信佛道,也不禁想到:难道那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   只不过此刻两个女儿都回来了,但她们母亲却是不同,关键是她们四个人都同时在场,一时间段正淳千头万绪,忽然好生羡慕李志常那份洒脱。   阿紫可没他们那么多心思,开口问道:“李志常哪去了?” 第四十五章 我是来杀你的   李志常洒然而来,洒然而去,他的心境已然到了世间万事万物不留痕迹的境界,儿女情长他能感受,却不能动摇他的内心。   离开小镜湖,他便准备回居处,静等明年擂鼓山之事,取了无崖子一身内力。一夜赶路后,走过前面的山头,他看到一处短亭。   便准备在那里休息休息,他漫看天外云卷云舒,静听风起风落,心中十分宁定。这时候短亭里面又走进一个人,那人道:“这位公子,在下可否在这里打搅一会。”来人声音甚是谦和有礼,叫人心中不自禁会生出亲切之感。   李志常睁开眼睛见到一个穿黄色僧袍的僧人,年纪五十岁不到,布衣芒鞋,绝无半分与众不同之处,但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他见这僧人深有气度,却没有丝毫露出有武功的样子。同时李志常察觉到远处有数人担着行礼,想必是这僧人的随从,心想这又是天下间哪一处宝刹的高僧出游,气派不小。   他轻声道:“这亭立在天地之间,更不是无主之物,大师要来就来,又何必问我。”   僧人微笑道:“小僧见公子正在闭目冥坐,悠然之态,超凡脱俗,怕坐在一旁打搅了你。”   李志常听者僧人语出不凡,大感兴趣,悠悠道:“虽然风动,不曾心动。”   僧人博学非凡知道李志常这是化用禅宗一处有名的典故,那是六祖慧能从五祖弘忍处继承衣钵,来到广州法性寺弘法,法性寺的主持方丈引宗法师正在讲经,风吹幡动,于是他问:“是风动还是幡动?”弟子中有说风动,也有说幡动的。慧能上前,合掌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李志常此语‘不曾心动’,却是指自己已然达到禅宗寂灭之境,心不动,万物皆空。   僧人合掌道:“公子心未动,可小僧心中已然有了尘埃,如之奈何?”   僧人所说又是六祖慧能的一处典故,那自是广为人知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李志常知道僧人意思是李志常心中无碍,可却成了他心中的尘埃,意思让李志常帮他。   这一句话十分巧妙,若是李志常离开,和尚又会说,李志常的离开让他心中不安。若是李志常不离开,和尚又会说他可能感到不自在。   李志常微笑道:“好个大和尚,我听闻,佛家讲究出世度人,你不来度我,却要我度你么?”   僧人道:“达摩东游,度得几人;玄奘西行,求什么经。和尚此身不愿度人,但求世人先来度我,待我成就果位,再来度世人,岂不是更好。”他意思是自己能力不够,希望世人帮助他成佛,他再来帮助世人。   李志常轻轻敲击亭柱,发出动听悦耳的声音,开口道:“你意思是今日我来度你,他日你来度我么。”   僧人道:“正是如此,不过和尚是度不了公子今生了,但愿能度公子来生。”   李志常眼睛眯了起来,开口道:“你是谁?”   僧人微笑道:“贫僧鸠摩智。”然后又说了一句:“是来杀你的。”他这句来杀你的,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可又杀机凛冽。   李志常心里吃惊到:难怪看不出这人有丝毫武功,原来是鸠摩智。李志常轻轻笑道:“原来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你身负我道门‘小无相功’,难怪贫道一开始会把你当做普通人。”   鸠摩智心中震惊,他身负‘小无相功’乃是平生最大的秘密,没想到居然被李志常一眼看穿。好在他早有准备,说道:“在下身负小无相功之事,连博知天下武学的慕容先生都没看出来,居然公子能发现,难怪慕容先生对公子你推崇备至,叫我非要务必小心。”   李志常道:“原来如此,我和慕容家确实有些恩怨,没想到慕容博这么看得起我,请大师来杀我。”   鸠摩智神色有些惋惜,轻轻道:“我也没想到公子是这般妙人,杀了你倒是可惜了。若不是贫僧欠了慕容先生天大的人情,当和公子结为忘年交才是。”在他眼中李志常已经成必死之人,这般口气确实狂妄无比。   李志常微微笑道:“慕容博武功不在大师之下,要是大师能杀我,他何不如亲自动手过来,何必浪费这么个天大的人情,用在我身上。”   鸠摩智道:“若是两年前慕容先生自然远胜于我,不过贫僧最近新练成一门武功。小有所得,料来对付公子,应该是足够了。”   鸠摩智双手一击,远处走来一名高大汉子。鸠摩智说了几句番话,那汉子点头答应,从行礼中取过一束藏香,交了给鸠摩智,倒退着离开,十分恭敬。   李志常心里一突,难道鸠摩智去天龙寺取得了六脉神剑。天龙寺高手众多,鸠摩智一个人绝无可能取得六脉神剑,李志常心下思索,很快就知道了缘由。他估摸着那段时日慕容博也在大理,他既然暴露了身份,也许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鸠摩智。两人联手,进而从天龙寺取得了六脉神剑,难怪鸠摩智这般有恃无恐。   只见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从亭柱上削下一些木屑。鸠摩智取过地下的一些木屑,轻轻捏紧,将藏香插在木屑之中。鸠摩智盘膝坐在香后,隔着五尺左右,突击双掌搓板了几搓,向外挥出,香头一亮,居给他用掌力点燃了。   李志常赞叹道:“这火焰刀不愧是吐蕃国密教的不世神功,国师修为深厚,用出来恐怕当年宁玛派的上师也远不及你。”   鸠摩智道:“公子连火焰刀也认得,果然见识非凡。”   李志常幽幽叹息道:“若是只有火焰刀,国师也不敢夸下海口,那六脉神剑国师也学会了吧。”   鸠摩智鼓掌而笑道:“公子不但见识非凡,智慧也非同小可。可惜那六脉神剑小僧只得了其中一门少泽剑,诚为憾事。”当日就算合他与带伤的慕容博两人之力,也不过强行从天龙寺中抢出一门少泽剑而已。六脉神剑只得一门威力自然折扣不少,慕容博自然不愿居功,将它让给鸠摩智,加上以前的七十二绝技,换了鸠摩智两件人情。   慕容博对李志常这坏他几十年筹谋的人,自然恨极,他知道自从复国阴谋暴露后,此生复国无望。因此第一件人情便是用来对付李志常,报仇雪恨。 第四十六章 山水有相逢   藏香所生烟气作碧绿之色,一道笔直的绿线袅袅升起。李志常知道火焰刀名为刀法,其实只是为无形掌力,而六脉神剑为无形剑气,两者都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却能杀人于无形,实是厉害不过。火焰刀和六脉神剑都能外放,不过火焰刀由掌缘而发,内力不集中,威力却是不及六脉神剑。   鸠摩智此刻神功初成,第一次出手,故而想用线香,以展示掌力和剑气的去向形迹,一来显得有恃无恐,二来意思是让李志常死个明明白白。他练此神功自然要人前显圣,李志常又是武学见识不凡,正好成了他炫耀的对象。   双手合十,朝着虚空一砍,一道烟柱成刀状向李志常射了过来。及到李志常身前两尺处,这刀状烟柱又停了下来。他这一道无形掌力能及到丈外已经分属难得,居然还能控制住停了下来,又教人难以置信了。   李志常面露赞叹之色,感慨道:“我只知道逍遥派有一门功夫叫做白虹掌力,练成之后,发出掌力曲直如意,可变化方向,厉害之极。没想到明王将火焰刀和控鹤功结合起来,也能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真佩服。”李志常猜想鸠摩智应该还没能做到白虹掌力那一步,而且就算他练成六脉神剑估计也不能随意改变方向。不然他真能做到那一步,几乎已经是剑仙的手段,除非真有人能把金钟罩练到最高层,不然谁能够挡得住。   鸠摩智本以为他能控制外放的火焰刀凝而不散,已经算是十分了得了。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能将发出的掌力随意变幻方向,如此神功又高出他一头。武学之道,便和琴棋书画,以及佛学、易理等等繁难奥妙的功夫学问无异,愈是钻研,愈是兴味盎然,只要得悉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学更高一层的功夫学问,千方百计的也要观摩一番。   因此鸠摩智散了火焰刀,随即好奇地问道:“不知道逍遥派是武林中哪一个门派,贫僧可是从来没有听过。”   李志常惊讶道:“明王身负逍遥派三大神功之一‘小无相功’,居然从没听说过逍遥派么?”   鸠摩智此刻脑海中闪过一道白色的人影,这段往事已经有三十年了还是四十年了,他已经记不清楚。如今他武功大成之后,本以为已经把这件事淡忘,没想要李志常一句话又勾起了他的心事。   他固然是吐蕃数百年来不世出的武学奇材,但是若没有年少那一番经历,他的武功决然到不了今日的地步。鸠摩智本来为还慕容博的人情已经决定杀死这令他颇有好感的年轻道士,不过看来这人知道许多事情,鸠摩智杀心便淡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一瞬间,李志常突然拔剑了。他一剑划破烟雾,仿佛自天外飞来,犹若飞仙,杀机凛冽,目标正是鸠摩智的咽喉。   独孤九剑本来讲究‘料敌机先,后发制人’,不过面对鸠摩智这有火焰刀、六脉神剑这等能神功绝技的高手,若是还等着后发制人,那也只能呵呵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若是一味守着‘料敌机先’四个字,那用剑跟只会死读书的书呆还有什么差别。   李志常用言语挑动鸠摩智的心智,终于在鸠摩智回想少年往事的刹那时刻,找到了最佳的出手良机。   ‘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这等造势、借势、用势的功夫,正是他上一个世界最大的收获。他这一剑,来得快,来得急,更是出乎鸠摩智预料之外。   李志常时机把握到恰到好处,鸠摩智在这一剑面前已经来不及使用六脉神剑和火焰刀需要聚气的武功。毕竟火焰刀、六脉神剑威力固然极大,但不像其他武功心念一动便可发出来。   无法动用这两门压箱底的武功,鸠摩智就失去了最为锋利的爪牙。两人在这顷刻间,便剑来掌往,过了六七招。“大智无定指”、“去烦恼指”、“寂灭抓”、“因陀罗抓”,在这烟雾中鸠摩智接连使出六七门少林神功,对准李志常的眼目咽喉招呼。两人这番以快打快,狠辣至极,绝无半分留手之处。   只是李志常完全不顾自身防护,剑剑指向鸠摩智要害,鸠摩智若是发狠固然能伤到李志常,但是李志常的剑又何尝不能伤到他。鸠摩智之连城务工一来,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对手,更关键的是,对方那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漠然,更让他胆寒不已。   他精研佛法,记诵明辨,当世无双,但心中从未有过慈悲布施、普渡众生之念。虽然典籍淹通,妙辩无碍,却也忘不了名利,看不开生死。   无论如何鸠摩智进到李志常半尺之地,便给对方长剑逼来。就这半尺距离,仿若天涯海角一般漫长。鸠摩智种种绝学都施展不到李志常身上,接下来鸠摩智连续施展了十六七门少林绝技,才保持住四成攻势。   李志常其实心下也暗自对鸠摩智佩服不已,虽然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各有精妙之处,克敌制胜,只须一门绝技便已足够,用不着七十二项。可是若是对这七十二门绝技若是做到博而又精,那威力又不是单独一门可以比拟。   鸠摩智利用小无相功兼容的特性,将七十二门绝技模拟出来,威力之大还在一般少林僧人用出来之上。何况他用小无相功催动七十二绝技,对自身的伤害又比慕容博、萧远山少了不少,可以尽情的全力出手。李志常知道他如今能占得上风那是取了巧的缘故。若真要一心致鸠摩智于死地,对方必然会绝地反扑。两人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何必死磕。   便收回攻势,鸠摩智见对方攻势消减,心下喜道:这人终归是年纪尚轻,内力不及我悠长。他见得胜机,手上功夫越发狠辣。他天生睿智,自少年时起便迭逢奇缘,生平从未败于人手,此刻李志常年纪不过二十五岁,也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心下已然恼恨。势必要击败眼前这人再说其他的事情。 第四十七章 神木王鼎   可是他出招越是凌厉,效果却几乎没有。李志常这时候明明身子向左一步,他出招时,对方却突然到了右边。有时候李志常,明明向前,忽然又退了一步。鸠摩智招招落空,比刚才还无奈。   到最后鸠摩智终于找到机会,出手一记火焰刀。可转眼间李志常就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但听得一声长笑:“山水有相逢,期待下次见面。”   鸠摩智细细思索刚才李志常的神妙步伐,越是思索,越是惊叹。他自忖就算得到机会施展用出六脉神剑,但是面对对方的神奇步法,他也未必就能伤到对方。   鸠摩智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确切击杀李志常的把握,也不去追击。慕容博的人情大归大,也还没到能让他为之拼命的地步。   “大爷可是姓李?”客店酒保问道。   李志常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他三日来第三次遇到这个问题了。不出意外,一桌酒菜早就备好在桌子上。至于是谁这么厉害,竟然能准确料到他的行踪,还能恰好提前摸到他下榻的客店,李志常没有想出头绪。   至于对方为何能知道他要到哪吃饭借宿,李志常现在倒是知道了为什么。只因为这附近三十里地能吃饭睡觉的地方,对方都有了安排,自然分毫不差。   这是个笨办法,却也是最好的办法。只是若是没有偌大的势力,决然办不到这一步。李志常不明白对方要搞什么鬼,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对方若真有什么目的,那就迟早会来见他。李志常并不着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正想到此处,忽见远处一人走来。有人来酒店吃饭自然不稀奇,可是这人双目湛湛,一身单衣在秋风中,丝毫没有颤抖的样子,那就厉害了。李志常想到:这人内功有了火候。   片刻间来到近处,但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双耳上各垂着一只亮晃晃的黄大环,狮鼻阔口,形貌颇为凶狠诡异,显然不是中土人物。   酒保看到他一脸凶狠的样子都不敢上前招呼,这人进入酒馆,便看见了李志常。他神色一喜,不过随即隐藏。但不能瞒过李志常,李志常听他呼吸一短三长,练的居然是道门内功,心下有些奇怪。   这人来到李志常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叫酒保上了酒菜。他一脸凶狠,酒保不敢给他的酒菜上慢了。其他客人纵使心头不快,但见到狮鼻人凶狠的样子,也不敢多言。   那狮鼻人倒了一碗酒,走到李志常面前,摆在他桌上说道:“兄台,来我请你喝酒。”   其他酒客早见到李志常超规格待遇,心下有些不爽。这时见到狮鼻人这恶汉模样的人去找李志常麻烦,便生出幸灾乐祸的心思。   酒店只得了神秘客人的银钱要让李志常吃好喝好,却没有义务保护他。酒保之前固然对李志常身份好奇,但这时候也没前去帮李志常解围。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你年纪轻轻就能用出大罗散了,倒也不错,可惜我不喝酒。”   狮鼻人嘿嘿一笑道:“那也由不得你。”   当下右手一伸,要抓住李志常的左腕。李志常见他左肩耸动,就知道他要动手。李志常见他要扣住自己手腕,但根本不为所动,任他拿住自己脉门。狮鼻人早先还以为李志常很难对付,哪知道这么轻易被他拿捏住,心想一件大功到手,到时得了师父欢心,也不怕大师兄了。   李志常腕上肌肤和他掌心一碰到,便觉炙热异常,知道对方掌心蕴有剧毒,他不以为意,那狮鼻人见到李志常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心道:“我这双毒掌,不信你能承受得住。”   但那狮鼻人连运内力,却见李志常泰然自若,便如没有知觉一般。更让他可怕的是,自己内力不停流向对方体内,他惊恐道:“你练成了化功大法?”   心中惊恐之下,忙松指放开李志常手腕。不料李志常手腕上竟如有一股极强黏力,手掌心胶着在他腕上,无法摆脱。   他知道对方既然练成了化功大法,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心道:“我就把毕生的毒功送给你,你能化去内力还能化去毒气不成。”   李志常悠悠道:“化功大法,未窥要道,徒能消人内力,不能引而为己用,犹日取千金而复弃之于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又如何能和我北冥神功相提并论。”同时他右手食指伸进了酒碗之中,刹那间那酒碗由清变浊,等最后狮鼻人全身内力被吸干后,又变得清亮起来。   李志常这才松开了手,轻声道:“说吧,你为什么来找我麻烦?”   狮鼻人虚弱道:“你取了神木王鼎还问我为什么找你麻烦?阿紫已经在大师兄手上,你若识相就乖乖交出神木王鼎。”他才不信什么北冥神功,李志常得到神木王鼎,在他看来一定是练成了化功大法。   李志常懒得解释化功大法和北冥神功的区别,问道:“阿紫告诉你们神木王鼎在我身上的?”   狮鼻人道:“那是自然,我们得了阿紫的口供,分头来找你。若是你不放我,等我其他师兄弟找过来,你就死定了。”   李志常淡淡道:“就是丁春秋在这,也取不了贫道性命,何况你们这些角色。”   狮鼻人喝道:“大胆,敢这样称呼老仙。”   李志常好笑道:“你还挺硬气的,来来来,这碗酒我请你喝。”   狮鼻人刚才在酒里面下了大罗散,后来又见到李志常把他体内的毒功化在酒里面。这毒已经成了混毒,他若是喝下去,还能不能解毒都是未知数。   当下求饶道:“大侠我错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那阿紫在大师兄手里面,他现在一个人,我带你过去,你一定能把阿紫救出来。”   李志常本是吓他一下,哪知道这人先前看起来十分硬气的样子,骨头却如此软。他可不知道这狮鼻人早就听说中原人尊师重道、敬重好汉,所以才装得十分硬气,想博取李志常同情,或许就放了他。这时候看对方直接来硬的,哪还能硬到底,赶紧的服软。他若是没有这么能屈能伸,就算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星宿派活到现在。   李志常微笑道:“我为什么要去救阿紫,我跟她可不熟,再说神木王鼎也不在我身上。” 第四十八章 笛声   狮鼻人觉得李志常年纪轻轻,阿紫又是美貌无比,加上阿紫竟然愿意将神木王鼎交给他保管,还以为两人有了私情。谁知道李志常漫不在乎,狮鼻人不由得心下发苦,他功力既废,门中二师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还指望着能把李志常引过去,借刀杀了或者废了他师兄弟们,这样才能护住他下半生安稳。   狮鼻人心下几番计较,最后道:“就算神木王鼎不在你身上,但我那些师兄弟还是来找上你。你应该知道我们星宿派门人出手没一招留有余地,只要中了一招半招,非死也必重伤,伤后还要受尽荼毒,死时也必惨酷异常。你如果有我的帮忙,那要对付他们就容易多了。”   其实他们师师兄弟间除了争夺本门排名高下而性命相搏,从来不相互拆招练拳,因拆招必分高下,一分高下便有死伤。师父徒弟之间也从不试演功夫。星宿老怪传授功诀之后,各人便分头修练,高下深浅,唯有各人自知,逢到对敌之时,才显出强弱来。因此狮鼻人说什么了解师兄弟底细,那自然是假的。可是他既然被李志常废了武功,若是给他那些师兄弟瞧出来一点半点,那下场之惨烈,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李志常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忽地问道:“你们抓住阿紫有几天了?”   狮鼻人不知道李志常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但是他想要下半生能安稳活下去,就只能借着李志常这诡异不下他师傅丁春秋的年轻高手,因老老实实回道:“两天了,阿紫也不知道你的去向,我们只好分头行事。”   李志常面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自语道:“两天么。”他心中还以为他这一路食宿是阿紫安排的,现在看来又不像。   李志常招呼酒保问道:“我问你,给我安排饭菜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酒保见李志常反手就制住狮鼻人这个恶汉,自然不敢怠慢,陪笑道:“回大爷的话,大概是昨天晚上。”   李志常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酒保仔细回想一下,最后道:“我记不起来了。”他是干跑堂的,按理说不至于隔一天就记不住客人的面,可是这时候让他回想起来昨天那神秘客人,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十分奇怪。   李志常见他样子就知道这酒保见那人时,多半对方用出了极为高明的摄魂大法,他也是此道高手,决然不会看错。因此李志常知道多问无益,让酒保离开,酒保也在纳闷,他怎么记性就变这么差了。   李志常两下盘问,已经清楚神秘人不是阿紫,那又会是谁。好在他想不通的事情从来不会多想,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对方若是有什么算计阴谋,自一剑斩灭即可。   狮鼻人道:“啊哟不好,我那些师兄弟找上门来了。”   忽然之间,两“叽,叽”的笛声响起,相隔甚远,然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也响起了笛声。此起彼伏,然后慢慢向这处客店靠近。   狮鼻人叫道:“完了,他们来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其实有些窃喜。   只见到小店外远处尘土飞扬,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过来。那些酒店客人都是走南闯北之辈,见到这怪异事,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连酒钱都没付都跑了。那掌柜和酒保们都冲出去,也不知道是去追酒菜钱还是悄悄避开。   尘埃落定,酒店只剩下李志常和狮鼻人。   那些笛声聚集在小店外,就不再响起,外面只见这十余人有老有少,服饰一般无二,动作神态之中,也无哪一个特别显出颐指气使的模样。   其中一个矮子当先进来,他看见了狮鼻人,奇怪道:“二师兄你居然比大家来的都快?”   狮鼻人虽然武功被废,但是此刻万万不能在师兄弟面前露怯,他淡淡问道:“七师弟你们怎么也找到这来了?”   那矮子拿着一根钢杖,往地上一敲,地板就龟裂起来,哈哈大笑道:“二师兄你可不知道,我们得了消息,说那拿了神木王鼎的年轻人就在这里,没想到你还抢先了一步。”   狮鼻人瞧见这矮子一杖就把地板敲裂开,心道:“七师弟武功越来越强了,就算我没有失去内力,也未必是他对手了。”   那矮子看见李志常说道:“是你么,快把神木王鼎交出来,现在大师兄还没来,你还能留下性命。”他虽然在星宿派排行第七,其实武功足可列进前三之内。只是为人浑浑噩噩,没有心机,前面的人觉得他没有威胁,加上他确实武功不差,没来由冒着风险去整他。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想找你们麻烦的,何苦赶着凑上来。”   矮子道:“等爷爷一杖敲碎你的脑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狮鼻人已然悄悄退在了一边,看着李志常和他师兄弟的争斗。这矮子也是暴脾气一个,举起粗大的钢杖,就向李志常的头顶敲去,这根钢杖不下于六十斤重,加上他天生神力,回屋下来,力道何止千斤。   李志常只轻轻一侧身,就避开了矮子这一杖。矮子这一杖敲击在地上,居然深深陷了进去,没等矮子把他拔出来。   李志常忽地伸出腿来,一脚踩在矮子肩膀上。那矮子本来力气极大,内功深湛,可是李志常这一脚正好踩在他肩前穴上,肩前穴乃是经内奇穴,当腋前皱襞顶端与肩髃穴连的中点。若是被制住,整个上半身都不能动弹。   随后李志常另一只脚踢在他膝关节处,因此他上下皆不能用力,往前伏倒。   剩下的人见到矮子电光火石间就被李志常制住,一个二个眼巴巴瞧着狮鼻人。狮鼻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其实心中不断暗骂道:“你们都瞧着我干什么。”狮鼻人现在只想安安静静躲在一旁,谁也不要关注他。   这时候后面的人说道:“大师兄来了。” 第四十九章 势力   只见外面的星宿派弟子排成一列,远处一个白衣人飘然而至,踩在他们的头顶上,施施然落在酒馆前面。   李志常见着这人一身白衣,潇潇洒洒。后面阿紫却是被绑住,她瞧见李志常,面色一喜道:“喂,李志常快来救我。”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道:“阁下便是李志常么,听闻中原年轻一辈高手中‘北乔峰,南慕容’之后,就属你最为厉害,在下摘星子见过了。”   李志常见他轻功还不如‘云中鹤’,居然也敢号称摘星子,果然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海阔。李志常淡淡回道:“你这样说是想和我较量么?”   摘星子道:“自然。”   一时间星宿门人,谀词如潮,自是恭维摘星子,贬低李志常了。   李志常轻声道:“凭你也配和我较量。”一时间星宿门人鸦雀无声,没想到李志常这么狂妄。当下有反应快的,连忙对李志常叫骂起来。   摘星子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再闹。摘星子呵呵笑道:“那我倒要领教一下阁下的本事是不是像口气一样大。”   说话间手上弹出一缕蓝色的火焰,李志常将桌上酒碗的酒水往那火焰上一泼,当空出现一条赤色的火龙向摘星子身上席卷过去。   摘星子连忙双掌往前一推,掌风鼓起,想要把这火龙倒转回去。可是李志常猛地一张口,舌绽春雷。他肺活量大的不可思议,这一口气吹过去,火力何止猛了一倍。摘星子没抵挡住,那火焰本来就有毒,李志常的酒水中更有几种毒素。   两下混合起来,成了十分厉害的混毒。这一把火烧去,不止摘星子一身白衣被烧得千疮百孔,连他身后几个人也没脱出火龙。   那毒十分厉害,一刹那间摘星子连忙从身上掏出七八个小瓶子,一股脑喝了下去,才稳住身上毒性发作。至于那几个遭殃的星宿门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各自疼的不可开交。   李志常奇道:“你这手以毒攻毒的功夫倒是不错。”   原来星宿派用毒的功夫有两种,一是歹毒暗器,这种暗器上有剧毒,见血封喉。可是武功只要登堂入室后,一般反应都很快,都不会随便中暗器,因此在高手对战中,暗器的用处并没有那么大。当然若是能把暗器练到小李飞刀那种精气神合一的地步,又另当别论。   而星宿派毒功真正厉害的,是通过内力传播和通过呼吸道传播的毒药,如化功大法和逍遥三笑散等。丁春秋传给弟子的武功都是他叛出逍遥派后吸取别家的武功创出来的,并不以招式精妙见长,而是全在于练成拥有剧毒的内力。   如此来,自当是内力毒性越大,威力就越强。可同时毒性越强,越需要深厚内力抗毒。而星宿派的内功也算正宗,但远远算不上乘。因此星宿弟子能不受其害,是因为自身不断以新毒克制旧毒之故。如果没有新毒,旧毒就会发作,直接毒死自己。   可是体内毒素越多,要解开就越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身体毒性快要再次发作时,星宿门人是不肯再服用新毒的。这练成毒质本是有药可解的,如果太多变得杂乱无章,成了毒术中的“混毒”,要解就难了。   摘星子刚才又中了酒水中混合的新毒,但不是解他自身的毒。只好又多服了七八种厉害的毒药。这七八种毒药,毒性十分厉害,一入体内就把他原本的毒性强行给压制起来。加上他选的毒药正好相互克制,此刻他体内毒性之混杂,便是李志常也看不出一二来,自然引起李志常的赞叹。   摘星子拱手道:“阁下果然厉害,佩服佩服,不过神木王鼎我们是一定要拿回的,我们只好以众凌寡了。”他说这话带着决绝,全然不像狮鼻人那般全无骨气。   其他星宿门人看他输了一招,还能振作起来,星宿派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心想:“大师兄莫非还有什么厉害的绝招没用出来,不然他刚才失利后,怎么还能如此镇定。”因此这些人不甘落后,怕这时候没出力被大师兄瞧见,到时给记恨住。   摘星子一声大喝:“看我一记,天移地转。”星宿门人一怔:这一招从未听过,看来是大师兄秘密练成的绝技。   星宿门人一齐想李志常出手,刀枪剑戟不一而足,李志常轻笑一下说道:“摘星子你逃得可真快。”   李志常拔起剑来,九剑招式随意而出,七八个星宿门人都倒在地上。这时候他们才惊觉带领他们出手的摘星子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他们心中懊悔道:摘星子真不是东西,明明不是对手了,还装腔作势。   后面几个星宿门人十分机警,忙解开阿紫身上的绳子。阿紫笑嘻嘻叫道:“摘星子都被吓跑了,你们还不求饶。”   众同门纷纷跪下吵骂起来:“摘星子自己偷盗了神木王鼎,却反咬一口,诬赖小师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其实摘星子阴谋暗算师尊,企图投靠少林派,幸好小师妹拆穿了他的奸谋。我们先前逼于摘星子的淫威,苟且偷生,正是要等到今天。”   李志常听他们谀词如潮,简直好笑得很,不过一会就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你们都滚吧。”他们虽然明着捧阿紫,其实都瞧着李志常的反应。不过一来他们不熟悉李志常的脾气,二来阿紫在他们眼中肯定和李志常关系匪浅,因此看准机会向阿紫拍起马屁来。   阿紫这一生何曾在门中这么风光过,不过既然李志常发话了,便把他们赶走。一时间就清净了下来。   李志常奇怪道:“神木王鼎又不在我这,你还不走。”   阿紫嘻嘻笑道:“我本来是就是来找你的,只不过半路上给落在了大师兄手上。”   李志常好奇道:“你没事找我干什么。”   阿紫道:“你这人厉害的紧,我就想跟着你学学本事。”   “你要真想学武功,就去找你爹爹,你们大理段家的武功,你若要学,这一辈子都是学不完的。”李志常说道。   阿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天你不是早就走了么。”   李志常道:“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情是很少的,你快走吧,你这么淘气,跟在我身边,我也懒得管教你。”   阿紫委屈道:“你怎么老想赶我走,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有人想害你。”   李志常心中一凛,难道最近真有什么阴谋针对他。他得罪的势力不过是慕容家和西夏一品堂。不过这两家实力都不小,单打独斗他倒是不怕,如果对方真有什么埋伏针对他,倒也能对他制造点麻烦。李志常这才觉得一个人是比较自在,不过有点势力还是不错的。他之前有全真教为后盾,自不用担心这些,后来接收了林仙儿的势力更没有这些问题。   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他这种懒人怎么会习惯,因此李志常决定干脆自己建立一个势力玩玩吧。似他这般人,本来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想到了未必去做,但要做一定能做成功。 第五十章 至高者日月   李志常觉得有人来害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世界上虽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是有人想要害你,那理由或许就会千奇百怪。   李志常幽深的眸子瞧着阿紫,忽然好奇道:“我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居然会向我示警,再说你怎么离开你爹爹妈妈了,要是你那些同门再回来,你可没那么好运。”   阿紫一脸晦气道:“别提了,你给我哪是找回爹妈,你可不知道他们真是烦死了。而且我只是一个私生女,跟他们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看见我妈妈和那个女人争风吃醋,我就索性下毒毒死她们。”她丝毫不觉得毒死自己的姨娘和同父异母的亲生姊妹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做这种事情在她眼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   李志常知道阿紫因为从小环境的问题,为人敢爱敢恨,喜欢搞恶作剧,天生乐观,从不悲天悯人,率性而为,无拘无束。但若是别人要伤害她,她总能想出各种狠毒的法子让人家倒霉。因此在阿紫的险恶世界里,只要为了活着,做什么阴险狠毒、不择手段的事都是为了能够生存活下去所无法避免的。   李志常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没能成功,反而被教训一顿了吧。”李志常心里笑道:她嘴上说着毒死她们,其实只是想给她们一番苦头吃罢了,她看似不在乎失散多年的母亲,心中一定是很在意的。   李志常也很想知道有父母的滋味是什么,他也是孤儿,有时候也不免想到若是他父母还在,他会是现在这样子么。没有什么能拘束阿紫,也没什么能拘束李志常,他们本质是一样的。   阿紫道:“自然没成功了,然后我爹爹就责罚了我一顿。他伸出一根指头,点在我身上,让我不能动弹,我知道那是他们段家的一阳指,不过有什么厉害的,等我练成化功大法,连我师父我都不怕哩。”原来阿紫那夜被点住穴道后,就被关在房间里面。后来她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似乎一个叫王夫人赶来了,和他母亲还有秦红棉吵了起来。那王夫人带来人手不少,他母亲和秦红棉居然同仇敌忾一起向那王夫人发难。   然后外面突然有一道歌声传进来,阿紫也不知那歌声唱的是什么,不过那声音之下,她体内的内力就躁动起来,可是她又被点住了穴道,封脉之下内力冲不出来。   但因为阿紫因为内力冲击穴道,反而使封住的穴道松动了几分。提前解开了穴道。只是她出来时,小镜湖母亲的居处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阿紫继续说道:“第二天我到了信阳城,路过一条小巷时,听见了有人说‘李志常’三个字便跟上前去。听到一个人说:‘李志常那贼子和吴长老都偏袒那个人,若是我们重立帮主,吴长风等人定然会反对。’   另一个人道:‘可是李志常终归是救过我们丐帮,咱们不能恩将仇报吧。’   先前那人嘿嘿冷笑道:‘那全舵主不也是被李志常害死的。’   另一人道:‘怎会如此,全舵主不是被西夏人下的毒手么?’   先前那人道:‘徐长老已经查明了真相,吴兄你不必有疑虑,你为大智分舵副舵主多年,只要这次徐长老成功,你定然会成为帮中最年轻的舵主。’   那人沉吟道:‘那李志常武功就算没有乔……那个他这么厉害,可我们要对付他只怕力有未逮。’   先前那人道:‘这次徐长老已经请来了他师弟‘神山大师’。’”   阿紫说完这,继续道:“接下来他们就走远了,说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似乎那个神山什么的很厉害,丐帮又是天下第一大帮,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了他们,所以姑奶奶大发善心特地去找你示警,你快感谢我吧。”   李志常知道神山上人乃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江湖外号‘降龙罗汉’,与‘伏虎罗汉’少林方丈玄慈并称于世。要知道降龙还在伏虎前面,可想而知这神山上人有多么厉害。李志常想到:原来那丐帮徐长老是神山上人师兄,这两人如今看来想联手掌握住丐帮,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李志常好笑的看着阿紫道:“你要知道这次是我救了你?”   阿紫不屑道:“要不是为了给你报信,姑奶奶能被抓住。好了你只需要把你的武功传几招给姑奶奶,我就不计较这些了。”   李志常道:“你不是要练成化功大法么,又怎么看得上我的武功。”   阿紫拍拍李志常的肩膀道:“你这个人真是小气得很。”   李志常道:“其实传你几招功夫也不是不可以,我瞧你人也机灵,我这一身用毒的本事,你可以学去,不过得有一个条件。”   阿紫道:“什么条件。”李志常用毒本事绝对比她厉害,这是她知道的。   李志常道:“你来给我当几年手下。”   阿紫好奇道:“这也没什么啊,只要你的毒术够厉害。”   李志常微笑道:“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厉害许多。”   阿紫笑吟吟道:“那不知道你的门派叫什么?”   李志常低着头,说道:“还没想好。”   阿紫道:“难道你以前没有门派,那你的武功在哪学的?”   李志常摇了摇头,莫名的叹息道:“以前是有的,不过现在没了。”   阿紫听到这,忽然冒起一个念头,她眼睛眨动,开口说道:“反正星宿派我是回不去了,李志常干脆我们一起建一个门派玩,肯定好有趣。”   李志常瞧着阿紫道:“可以,建门派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建立一个教派。天下第一大教!”   阿紫道:“那叫什么名字?”   李志常悠悠道:“至高者,日月也,就叫明教吧。”   阿紫撇着嘴道:“感觉一点都不霸气,还不如叫日月神教。”   李志常说道:“我喜欢两个字,你想叫日月神教,再等几百年吧。”   阿紫生气道:“等几百年,我都只剩下骨头了。对了你肯定要当教主,那我当什么,地位别给低了。”   李志常迈出大门笑道:“你就当圣姑吧,哈哈哈哈。” 第五十一章 秋水   两人在这古道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忽听得一个从西南方向传来蚊鸣般的微声钻入耳中:‘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歌声如泣如诉,仿佛从人心底响起。   阿紫道:“就是这个声音,又来了。”阿紫只听得眼眶两行清泪,不自觉涓涓留下。她从来没经历过男女情事,但听见这歌声,也觉得凄苦万分,心头难过。到后来歌声越来越越大,阿紫的心情也越来越凄苦,不自觉提足往歌声方向而去。   突然她脑后风池穴一道寒流浇下,浑身一个机灵,终于清醒过来。再听那歌声只觉得无比烦躁,怎么也静不下心。而后那歌声渐渐远去,阿紫也看着李志常的身影从前方逐渐消失。   李志常追出十里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白色人影,但是那人影似乎也发现了他。忽地一加速,似乎乘风而行,又把李志常拉开十余丈。李志常知道对方乃是武林中一位惊天动地的高手,若是继续用凌波微步或者金雁功这等需要上乘内力的轻功,他恐怕还没追上对方,内力已经枯竭。   他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落在地上一踩,地上便是一大片土地龟裂。身子再借着反震之力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两人距离时近时远却始终不能拉开。两人到了一处山坡,山坡下一片黄花菜地,美不胜收。   那白色人影停住,转身过来。李志常在她三丈外也立住,静静地看着这白色人影。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色的蒲公英,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秋色苍茫人欲醉,寒香冷落蝶先知。   此时此刻,斯人斯景,犹如一卷静谧而美妙的画卷。   那白衫人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悠悠道:“你练成了北冥神功,内力居然只有这么一点,如此毅力当真让我大吃一惊。”   李志常这才缓缓打量白衫人,只见她身形苗条婀娜,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面容。他缓缓吐出三个字:“李秋水。”但语气中没有半分惊讶,似乎这个答案他一早就知道。   李秋水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的少年怎么没有让我早三十年遇见,‘晓来谁染霜林醉’当真是极好极好的,我很喜欢。”   “这不是我写的。”李志常很认真道。   李秋水秋水一般的眸子向李志常瞧去,眼神中颇有几分挑逗之意,若是寻常男子被她这么一瞧,为她生为她死也是应当的。   但是李志常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莫说他已经知道李秋水都有九十岁高龄,就算真的天仙下凡,他也只当浮云,可看可观,独不沉迷。   李秋水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就想不通你这样的孩子,为什么我外孙女就喜欢不上你。那慕容复到底有什么好的,论长相论资质你不都比他好上许多么。”   李志常道:“语嫣是不错的姑娘,在下行云野鹤,她喜欢上我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秋水叹道:“不说也罢,我自己的事都弄不清楚,哪里又能管得到她。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从我练了北冥神功的那一刻,我就早料到有这一天,不过我不想帮你做任何事情。”   李秋水咯咯笑道:“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在我这又吃又拿,还想不了了之,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李秋水往前踏出一步,正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这一步落在‘离卦’上,这一卦的解释是‘当在险难中,必然就要攀附,找到依托才能安全。’意思是你李志常已经有了险难,若不向她这个强者攀附,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李志常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悠然道:“这世上没有谁能勉强我做任何事,你还是不要想着能怎么利用我了。”他这一步同样是凌波微步的步法,方位却是落在坎卦上,这一卦却是阐释突破艰险的原则。物极必反,当盛大过度,又面临险难,但在险难中,也足以发扬人性的光辉,坚定刚毅的突破重重险难。   李秋水刚才那一步,本来已经找到绝佳的位置,若是李志常不答应,便会面对她雷霆一击。可是李志常不着痕迹的一步,轻轻巧巧就把她的攻势化解。两人都精通凌波微步,自然对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了若指掌,光从对方落步方位,都能看出很多事情。   李秋水柔声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我们才是有共同利益的,你难道以为你不乱吸人内力,北冥神功就没有后患么。”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既然练了小无相功,总该知道‘清静无为,神游太虚’的意思,何必执念这么深重。”   李秋水道:“看来你知道的真不少,既然如此,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服下这两枚丹药。”李秋水知道李志常十分厉害,但要跟她较量还不行。李秋水拿出两颗黄色的小药丸,空气中发出一丝辛辣的香气。   李志常道:“我两条路都不选。”   李秋水道:“这可是我逍遥派的圣药‘九转熊蛇丸’,你可别误会。”   李志常道:“是么,就算是我也不吃。”   突然间白光一闪,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划过,李志常身子急速往后退去。而李秋水手上却多了一把一尺长的匕首,剑身透明如水晶,想来刚才她就是用这把匕首和李志常的无常剑交击了一下。李秋水这把匕首乃是上古奇兵,吹毛断发,居然没能斩断李志常的无常剑,也是十分惊讶。   她咯咯笑道:“原来你有这样一把宝剑,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志常已经退到五丈远处,刚才李秋水那一下当真快得很,若不是他也非同小可吗,一只手也给斩去了。转眼之间,两人又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有余,到了坡下的菜地。 第五十二章 关外飞雪   李秋水身负凌波微步和八十年的小无相功,李志常要击退她确实千难万难,甚至要逃开也绝非易事。菜花幽香,两人就在这菜地相互追逐,后面又到了另外一处山坡。两人同时都用的凌波微步,一个仙子下凡,一个道袍飘飘。   因为这片地方地势忽高忽低,灌木丛生,两人的距离并没有拉近。李秋水婉转柔美的声音从李志常身后过来“李小哥你再不停下来,奴家的掌力救过来了。”   李志常不答话,脚步越发的迅疾。突然李志常呼吸窒息,他面前有一道极为猛烈的掌力袭来。李志常无法,身子往地上倾斜,一个铁板桥用出来。他在急速奔走间,忽然顿住,用出铁板桥的功夫,体现出对身体强大的控制力。只听得砰砰两声空气炸响,周围的灌木也不知道折落了多少枝头。原来是这道掌力折回后,已经脱离李秋水控制,李秋水再出一掌,和自身掌力对拼起来。   李志常随即听得后面一阵风声,他反手一剑,已经觉察到似乎击在一块铁幕上。他早有准备,借着这一击之力,来了个后空翻,也不看人从半空中又刷刷出了三剑。这一番交手全没有什么厉害的招式,只一个快字。   李秋水一挥衣袖,就把这三剑挡住,同时转过身来,眼中充满惊叹。李志常应变之速,出招时机之老辣,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可惜不能为她所用。   她刚才用寒袖拂穴的神功不仅在她功力贯注下,坚若钢铁,更同时发出一道劲气打向李志常的关元穴。可惜李志常居然早就预料到,将将避过。   天下袖功轮威力之强自然当属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袖里乾坤,可是李秋水这寒袖拂穴的武功,精微巧妙又远在袖里乾坤之上。她只挥一挥衣袖,便藏有九种变化,每一种变化后又是九种变化,几乎无穷无尽一般。   无论李志常如何出剑破解李秋水的寒袖拂穴,对方的招式就像一个套一个的圈子一般,破开一个又有另外一个,始终在对方衣袖笼罩范围内。   李秋水看着意态闲适,其实每一招都狠辣至极,可始终没能拿下李志常,加上对方在她攻势下还能隐隐有反击的态势,李秋水心中一凛。寒袖拂穴虽然不是她最厉害的武功,但天下间她自忖除了天山童姥之外,也没几个人能接得住,她固然高看李志常,却也没认为李志常真能跟她斗个旗鼓相当,至少现在局面是这样。   李志常神态冷静,一招一剑,仿佛无穷无尽。可是他却知道他如今能和李秋水斗成这状况,一来是依仗独孤九剑的威力是遇强越强,二来是李秋水还没用上压箱底的武功。只这么慢慢熬下去,五百招后李志常就很难保持住如今的状态。   毕竟他现在每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然费尽心力。他每出一剑都是生平剑术的凝聚,每一件都是对人生过往的升华。这是在生死压迫下,一次往常积累的宣泄。鸠摩智固然厉害,但他那时有凌波微步在身,至少有七成把握退走。可是面对李秋水,李志常似乎各方面都不占优势,能斗到现在这局面,也是李志常依仗独孤九剑威力奇大的缘故。   独孤九剑是永远没有止境的武功,若不然独孤求败也不能仗之一生无敌。可是即使独孤求败归隐前,恐怕也未曾遇过李秋水这般高手。   李志常边打边逃,两人一路过来的灌木也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衰草连天,衡阳雁断。这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两人一追一逃只往东北而去。   李秋水身影如同鬼魅,忽然欺近李志常。白虹掌斜向击在李志常肩膀处,李志常肌肉收缩,屈肘靠在李秋水掌上。掌肘相激,李志常飞身掠过,又不知去向。一路上李秋水和李志常如这般也不知道交手了多少次,有时候一日间就能恶战八九次。李志常逃脱李秋水固然辛苦,但李秋水又何尝不累。   这么打打走走,二人纠缠了已有大半月长短。李志常虽然从没占过上风,可是李秋水要想置他于死地的时候,李志常总能用出奇招。一开始李秋水只想制服李志常,作为她的一大助力,可是李志常的能耐又超出她的估计。   李秋水功力之高,本足以压服李志常。可是她哪会知道李志常竟然能将琅环玉洞的武学秘籍尽数熟记在心,比之王语嫣也不逊色。她和无崖子收集了天下武功,可那些武学秘籍浩如烟海。她自身的武功已经穷其一生也练不完,其他门派武功固然有出奇处,可是比之自身所学终有不足,因此李秋水后来也没花心思在上面了。   可是那些武功秘籍在李志常手里,不仅让李志常创出独孤九剑,更让李志常所知之广博无人能及。可以说这武林中几十代人的武学智慧都让李志常饱览无遗,虽然武学之道登泰山而小天下,可是浩如烟海的前人智慧中,总有那么些武功,用来制敌不足,但是异想天开处也叫李秋水十分棘手。   李志常本来坐拥宝山,只是缺乏一番磨砺,能将身上无穷的武学宝库打开。何况李志常没有荣辱心,从不硬挡硬打,一沾即走,专拣险峰绝壑躲藏。他有一身几乎登峰造极的横练功夫防身,攀山若飞,入水像鱼,穿岩洞石,无所不至。   李秋水纵使是当世最顶尖层次的高手,也无法把李志常逼入绝境。两人且追且逃,到得后来,满眼是森林长草,高坡堆雪,连行数日,飞雪连天,竟一个人也见不到。   这却是两人来到长白山境内,李秋水眼见越追越远,两人居然都到了关外。她本意只想生擒李志常,可是到后面却生出一股争胜心,非要抓住李志常不可。她生性就是这样,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故而对没能真正得到无崖子的心,无一日或忘。   这日到了长白山上一处雪岭,李志常终于停了下来。李秋水心下奇怪,但也不怕李志常有什么诡计。   李志常悠悠笑道:“李前辈,现在你已经对付不了我了。”   李秋水道:“难道你又新练成了什么厉害的功夫?” 第五十三章 石壁留经   李志常轻声道:“我若是有什么武功能击退前辈,还会等到现在。”   李秋水也不动手,这些时日她早就动了不知道多少次手,照样没有拿住李志常,故而懒得再出手,倒要听听李志常说什么。其实打到现在已经算是李秋水在胡搅蛮缠了,只是她丢不起这个面子,不然早就想罢手了。   李志常道:“前辈我们并非生死大敌,你又何必对我纠缠不放,你要知道这里面千年积雪,少有人至,若是我暴喝一声,天崩地裂下,大家就同归于尽了。”   李秋水这才心里一惊,怪不得李志常要在这停下来,要知道李志常若是真的暴喝一声,就算不暴喝。两人若是在这里交起手来,动静一大,决然会形成雪崩。   李秋水尽管活了快九十年,但远远还没活够。她一身功力臻至化境,再活三五十年也没什么稀奇的,可不想就在这里和李志常同归于尽。何况如果她能够将天山童姥的神功盗走,活到两百岁也未必不可能。   一念及此,李秋水的声音又小上许多,柔声道:“李小哥当真是好算计,这一路上还能想到这法子,算了我们本没有什么冤仇,就罢手吧。”   李志常微笑道:“我也本来没有和前辈斗生斗死的打算,但愿前辈言而有信,不然我就去投靠童姥了。”说着李志常手指一弹,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兹兹声音响起。   李秋水也奇怪李志常对她出什么暗器,但是及到近前李秋水就看见了一枚薄冰。她脸色大变,一掌将薄冰击毁。   李秋水脸上露出忌讳的神色,冷声道:“你什么时候拜在灵鹫宫门下了,居然会用出生死符。”   李志常道:“我跟天山童姥可没任何关系,不过李前辈若是对在下以后再咄咄相逼,可不定在下就突发心思帮童姥对付她的师妹了。”童姥的师妹自然就是李秋水了。   李秋水知道她师姐因为她的缘故,永远都长不高,生平最恨‘童姥’两个字。若是和她关系亲近的人,绝不会提这两个字,只会用尊主或者姥姥相称。但是李志常居然会用生死符,这就让她十分费解,不过对方既然能用出生死符决然和童姥有过交集。   李秋水虽然分不清李志常跟童姥是敌是友,但也不愿等闲视之了。好在李志常能把那套独孤九剑都舍得传给王语嫣,说明李志常未必就对她真有恶意。   李秋水既然不能杀了李志常,也不愿意把李志常真的推到童姥那边,因此开口道:“但愿你记得今天的话。”   李志常目送李秋水远去,风雪同时打在他身上。他知道若不是李秋水心中早有退意,哪这么容易让她退去,至于生死符他自然不会,刚才那道生死符是近来他新领悟出一些别样的东西,把童姥留在他体内的一道生死符还本归原出来而已。至于他体内还剩下另外一道生死符,却暂时留着,继续研究一下。   过去这些时日,李志常食不果腹,睡不安寝。有时李秋水逼得太紧,数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也是常事。不过这一番辛苦,让他外功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的变化。内功虽无长进,但是肉身潜能又得到进一步激发。李志常的道袍也在两人交手的劲气下,变得千疮百孔,几不蔽体,人亦消瘦多多,然而脂肉减少,筋骨却日益精坚,精神不但未曾衰减,反而益发健旺。这才能在不可思议间,回忆起诸多奇妙的武功,并用出来。   这时候飞雪飘飘,李志常便找到一处山洞,暂避风雪。第二日李志常在山中采撷松果、野参为食物,渐渐恢复了元气。   回到山洞内,生起火来,李志常看着两边光秃秃的石壁,心中想到:以前年少读书时,常常见到那些故事中的人物在山洞石壁中得到前辈遗留的神功,今日我干脆也在石壁上留出一门武功。   他生平常喜欢做些未曾做过的事情,想到作为这个世界前辈高人,在这上面留一门武功,让后人寻到,不知道那会是什么状况。   李志常用无常剑在石壁上便刻了一篇练气心法:“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惟常人不善养之,反以性伐气。武夫之患,在性暴、性骄、性酷、性贼。暴则神扰而气乱,骄则真离而气浮,酷则丧仁而气失,贼则心狠而气促。此四事者,皆是截气之刀锯……舍尔四性,返诸柔善,制汝暴酷,养汝正气,鸣天鼓,饮玉浆,荡华池,叩金梁,据而行之,当有小成。”   这篇心法是他根据先天功倒推而出的一门正中的练气之术,先天功‘逆行成仙’太过霸道,他这一篇却是讲的‘顺行成人’,后人如果得见这篇心法,照着练下去,却可以走上练气的正道。未必能练成绝顶武功,但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也是轻而易举的。   李志常留下这篇心法,便飘然而去。   几十年后有一个年轻士子,抛弃功名,升起寻仙访道的心思,来到长白山,居然机缘巧合寻到这处山洞。这名士子见到这篇心法,精微奥妙,以为寻到仙缘,便照着心法练起气来。他本来家学渊源,有练武的底子,再之天资颖悟,从这练气心法中又别开生面,居然从这心法中倒推出一门厉害的武功。等他武功成就之后,眼见金国入寇,中原大地遭受劫难,愤而出山,想要抗击金国,建立出一番赫赫功业。可惜他虽然练成一身天下无敌的本事,却没能抵挡住大势,此中后话不再细表。   长白山风雪再大,也困不住李志常。他几日就走过山头,来到长白山下的山林中。这日他正要闭眼入睡,猛听得“呜哔”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李志常心中笑道:“好久没吃肉了,这次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他侧耳听去居然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 第五十四章 他乡遇故人   李志常听得猛虎往东方而去,施展轻功,从斜路上追赶。这时天地茫茫,所谓‘云从龙,风从虎’。那猛虎过处,风声大作,山林间枝桠中的积雪簌簌落下,卷得漫天尽是白茫茫的一团。   猛虎傲啸山林,敏捷灵活,在这山中自由奔走,速度当真快得很。可是李志常不是普通人,每一步跨出,间隔都十分之远。同时李志常又听到远处有人声过来,估摸着是山中的猎人。李志常心道:来得好,他在这白山黑水间早就不知方向,正好问问猎人他如今到了哪里。   李志常脚步不停,思量间便拦在两只猛虎之前。猛虎看到人也不怕,朝着李志常一声咆哮。血盆大口张开,向李志常扑过来。李志常一掌在猛虎额头处,猛虎挨了这一下,被击倒在地上。   但这畜牲与人终归不同,就算是武学高手挨了这一下重击也别想活命,但这猛虎只是痛吼一声浑然没事。这猛虎吃痛下大吼一声,挟着尾巴,掉头便奔,颇有灵性。另一头老虎也不再恋战,跟着走了。   这时又一声豪迈的声音喊道:“克米吉,库鲁易巴可。”李志常乍听得异族语言,想到这里已经是白山黑水,非汉人地界。可是又回忆起这声音十分熟悉。他从很少与异族打交道,这声音熟悉之感又从何处而来。这话却是契丹语,意思是:“老兄,我来帮你。”   只见当先出来一人,身穿猎袍,身材高大,满脸虬髯。那人斜剌里冲将过去,拦住的两头猛虎的去路。提起右手,对准头老虎额脑门便是一掌,砰的一声响,那头猛虎翻身摔了个斛斗,吼声如雷,又向猎人扑来。   那人微微侧身,虚手一砍,落在猛虎腰腹上。随后另一只猛虎,向那猎人扑过来。猎人浑然不惧,身子一低,双掌击在猛虎的腹部。大汉这一掌含有极厉害的暗劲,击打之下,猛虎的脏腑已然被震个粉碎。   这边李志常击掌笑道:“排云双掌,掌掌排云,厉害厉害。”   那大汉却是十分吃惊,这排云双掌是他生平得意的武功,但却很少在人前用出来。   即使他以前那些故旧,也绝少有认识的,在这寂静荒野中居然有人能一口道出来历。他侧转身子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这人神光内敛,浑身精瘦,依稀面目有些熟悉,正一脚将另一只猛虎踩在地上。   猎人自离中土以来,故人早已断绝,见这年轻人面目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李志常微笑道:“乔兄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这就认不出我了么。”   乔峰一拍脑袋,面露欣喜之色,喜声道:“原来是你啊,李兄弟,一年不见,你跟过去有了一些变化,哥哥我一时间居然没认出来。”   李志常指指自己破烂的衣衫,苦笑道:“你看我这一身,就是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我是谁了。”   乔峰素来爱朋友如命,自被被逐出丐帮后,更因父亲缘故与少林结下了深仇,来到关外后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李志常,心中欣喜之意难以言说,但他还是有一层顾虑在心。   乔峰开口道:“李兄弟我已经确明身份是契丹人,改名叫萧峰了,你若是看不起我这个异族,现在不愿意结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怪你。”   李志常悠然一声长啸,声震山林,血气澎湃。乔峰听他这声啸声,越发佩服,心想若是真因为胡汉之分和这位好兄弟就此分道扬镳,当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李志常啸毕,满是遗憾的看着萧峰。萧峰心里一突,苦笑道:“李兄是汉人里面的俊杰,自然不肯和我这个胡人论交情,在下唐突了。”   李志常摇头道:“非也非也,乔兄当日我就说过,你我相交贵在知心,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我眼中顶天立地的豪杰,何况你的身世我早就知晓了。”   萧峰闻言大喜,终归没有失去李志常这个朋友。两人打拖了死虎,慢慢走出山林。萧峰对这一带十分熟悉,虽在大风雪中也不会迷路。转过两山坳,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压压的扎了一座营帐,萧峰道:“媳妇我回来了。”   李志常心想:原来萧兄已经成了亲。   营帐中走出来一个少妇,柔声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哩。”这美貌少妇笑靥如花,自有一股动人气韵。肤色白嫩,光滑晶莹。身材娇小玲珑。   萧峰道:“今天遇见一件大喜事,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我这位兄弟。”他挥手致意少妇。   少妇走到近前,瞧见李志常,眉头透露出思索神色,惊讶道:“这不是李相公么?”   李志常也是十分惊讶,开口道:“阿朱姑娘,原来你已经和萧兄喜结连理,可惜我如今身无长物,不然早该备下一份大礼才是。”   萧峰惊奇道:“原来夫人你和李兄弟早就相识。”   阿朱嗔怪的看着萧峰道:“什么早就相识,李相公可是你夫人的救命恩人呢。”   声音清脆,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和萧峰粗狂的声音倒是相得益彰,天生一对。   李志常虽是嘴上恭喜,心中却感叹道命运的力量如此强大,两人居然还能走到一起。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一切。   萧峰奇怪道:“原来李兄居然还救过内子。”   阿朱神情似笑非笑,说道:“好了,你要好奇,也该把李相公请进家里面,这漫天风雪的,你们不冷,我却很冷哩。”   萧峰一拍脑门,憨笑道:“夫人说的是,李兄弟我们这就进账喝酒去。”   李志常道:“好,正要问问萧兄的近况,我们边吃就边说话。”   三人进入帐中,李志常和萧峰把两只死虎顺手提进去。阿朱向来知晓萧峰神力惊人,轻描淡写间提个死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李志常也能随手提着死虎,瞧来并没有运用真力,也是微微惊讶了一番。 第五十五章 回府   阿朱一手好厨艺,把那虎肉做得极为好吃。瞧她手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菜了。   李志常和萧峰、阿朱三人在这里吃菜喝酒,便叙起话来。   李志常一杯酒罢,问道:“萧前辈呢。”   萧峰神情低落下来,长长叹了口气道:“家父如今回上京城去了。”   李志常道:“那萧兄怎么不跟着前去,反而留在这里。”   萧峰道:“家父想要报复中原武林,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索性离开到这里和阿朱隐居。”说着萧峰看着阿朱道:“只是苦了你了。”   阿朱道:“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李志常瞧着二人深情款款,于是大煞风景道:“阿朱你又是怎么跟萧兄搭上的。”   阿朱笑意盈盈道:“原来李相公也这么八卦,你可知道因为你,表小姐和我家公子都闹翻了。”   李志常闻言一笑,回道:“这还是别提了,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萧峰问道:“对了,李兄弟你这么也到了这白山黑水之地。”   李志常感叹道:“我这是被人追杀到长白山的。”   萧峰知道李志常单论武功就连自己也看不透,这世间居然有人能追杀他,当真不可思议。   李志常接着说道:“追杀我的人正是王姑娘的外婆。”   阿朱有些惊讶道:“我怎么从没知道表小姐有个外婆。”   李秋水的事情,李志常只一笔带过。其间惊心动魄的种种,他要说出来,那时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但是他也无意炫耀他的武功。   原来当日萧峰救出萧远山后,萧远山因为内伤发作,痛的惨不忍睹。萧峰询问下,才知道是因为他体内的内息因为练了多门少林武功起了冲突。萧峰知道也许是他父亲未修炼得法,才遭此一劫。可是七十二绝技他是一门也没有练过,对于萧远山的内伤他也是一筹莫展。眼见父亲如此痛苦,萧峰想到少林寺镇寺之宝易筋经或许可以解决其中的麻烦。   他又在第二天潜回少室山,想要去借易筋经一观。易筋经没找到,却救了阿朱一命。至于阿朱是因为那日李志常落了慕容复面子后,阿朱想偷取易筋经回来给慕容复,让慕容复武功更进一步。   萧峰带着阿朱自然很难摆脱少林的追捕,只得找到萧远山后,三人离开中原。阿朱的伤又需要野参续命,几人便往关外逃去。   住了半年后,得这山中天才地宝,萧远山的内伤居然也好了许多。萧远山执意要报复中原武林,萧峰心下两难,萧远山一怒之下就离开了。   听到这些前因后果,李志常才明白过来,貌似他在其中也无意影响了他们。   李志常心中知道:确实如此,少林派真正的绝学,乃是一部易筋经,只要将这部经书练通了,什么平庸之极的武功,到了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不过萧远山的病根却不在这里。   但是其中道理纵然李志常给萧峰说明白,萧远山也不愿意接受。只要萧远山继续练下去,若不能化解心中仇恨,早晚还得旧伤复发。不过李志常知道要解开这血海深仇又谈何容易,他如今可没这本事,只有等他功力恢复到全盛时期,才能办到这些事情。   萧峰武功确实越来越强,他在长白山下,经常进补,一年来武功精进之快,难以述说。   李志常估计萧峰如今武功已然胜过萧远山一筹,就算比之李秋水也差不了太多。李志常认为,萧峰和阿朱绝不会终老长白山,必定会因为萧远山而再度出山。不过李志常早没兴趣参合这些人的恩恩怨怨。   李志常见到长白山上,确实有许多罕见的药材,而且现在开始大雪封山所以他便在这边住着。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每日李志常在山中勤练武功,渐渐有罡气回响,他在那悬崖陡壁间练功,却有时被误入山中的女真人看到。渐渐被未开化的女真人当做神明,流传了许多故事。最著名的便是传闻山中有一老妖,名唤‘黑山’,神通广大不可思议,有女真部落因此在山上建了做神殿,叫做‘七杀魔宫’,年年祭拜,那又是后话了。   等到年后,李志常便辞别萧峰夫妇。萧峰虽然十分想挽留李志常,可是这白山黑水,却也不是李志常长留之地。   许久未曾回到他这临时居处,李志常以为这所小院已经布满灰尘。但是看见外面的封条不翼而飞,李志常心道:难道遭贼了。   反正他也不留恋那些身外之物,被偷去也就算了。然后院中有人声传出来,李志常推门进去,却是看到一男一女。   男的是游坦之,女的居然是阿紫。阿紫见到李志常嘻嘻哈哈道:“李志常你终于回来了。”   李志常微微皱眉道:“你怎么到了我家来。”   阿紫道:“你忘了我们不是建立了‘明教’,你是‘教主’,我是‘圣姑’,这里就是总坛,我还把你徒儿给劝进教了。”   游坦之面色涨红道:“李大哥不是的,是这位姑娘说是你的朋友,我才那个。”   李志常无奈道:“我看你小子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吧。”   游坦之低下了头,又不时瞧着阿紫。   李志常说道:“我本就是一时兴起,不过既然要做就做吧。”   阿紫从怀里掏出一根名鉴,交给李志常。李志常接过来看到:“苏星河诚邀天下青年才俊道擂鼓山一会。”   李志常心道:这就开始了么。   阿紫道:“这苏星河是谁,前段时间你没回家,有人送了这个名鉴过来,我就帮你收了。”   李志常道:“这个苏星河是你师父星宿老怪的师弟,你要不要这次跟我去。”   阿紫听到‘星宿老怪’几个字,心中就发毛。摆摆手道:“算了我没兴趣。”   游坦之接着道:“对了,李大哥,那送信的人还请你回来了到‘薛神医’家中一叙。他还说了‘他叫李傀儡’。”   李志常沉吟道:“不知道李傀儡又找他干什么。”   不过薛慕华居处正是这里到擂鼓山之间,李志常顺路过去也没什么。 第五十六章 无上宝典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李志常听到这四句偈语,差点笑起来。   李志常身旁的一个丑和尚奇怪道:“李施主你笑什么?”   李志常微笑道:“虚竹大师你每次喝水前都要念上这么一句么。”   虚竹点了点头道:“自然如此。”   李志常往擂鼓山路上,便认识了这个之前在少室山见过的丑和尚,搭讪后才知道这个丑和尚居然就是虚竹。   李志常不禁莞尔,若是每次喝水都念上这么一次,这虚竹毅力倒是不错。当然内功更是深厚无比。李志常在少室山早就发现虚竹一身浑厚的内力,而且路上他还是趁着接触身子想试一试能不能吸到他内力,结果发现对方内力若同岩石,不可撼动。若不是虚竹不会运用,差点就给李志常江河倒灌了。李志常心中便笃定虚竹练成了易筋经。   李志常手上也有一本易筋经,不过那本确实也算厉害的内家秘籍,但也绝不可能是至高无上的内家宝典,直到他试探虚竹之后,才知道这个世界的易筋经才真正厉害无比。   两人在这凉亭中休息,那边又来了一队人马。四乘马奔近凉亭,当先一匹马上的乘客叫道:“大哥、二哥,亭子里有水,咱们喝上几碗,让坐骑歇歇力。”说着跳下马来,走进凉亭,余下三人也即下马。   李志常见当先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留两撇鼠须,神色间甚是剽悍。正是当初见过的风波恶,而第二人身穿土黄色袍子,也是瘦骨棱棱,但身材却高,双眉斜垂,满脸病容,大有戾色。第三人穿枣红色二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个富商模样。最后一人穿铁青色儒生衣巾,五十上下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   风波恶当先道:“咦,你不是那个谁。”   李志常微笑道:“风兄别来无恙,风采更甚往昔。”   另一人道:“非也非也,我兄弟姓风倒是真的,但哪有什么采。”   非也非也自然是包不同了,李志常知道这人嘴贱不想搭理他。包不同也不着恼,回道:“四弟,这小子你认识,到底是谁?”   风波恶尴尬道:“这就是我那天在无锡城遇到那位年轻人。”   包不同怒道:“好啊便是你小子,也敢侮辱我家公子,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虚竹看到他们是四个人,怕李志常一个人吃亏,上前道:“这位施主,出门在外,还是和气点。”   包不同看着虚竹道:“你又是谁?”   虚竹合上双掌,施礼道:“贫僧少林寺虚竹。”   包不同哈哈大笑道:“尿急尿急,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他本该说‘妙极妙极’,不过心中对少林寺有成见,故意说成‘尿急尿急’。   虚竹摸着脑袋憨笑道:“虽然小僧才喝了水,可是并不尿急,阿弥陀佛。”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若不是不尿急,怎么急着说话。”   虚竹思来想去,不知道这‘尿急’又怎么和说话扯上关系。他确实为人实诚,不知道包不同在跟他胡搅蛮缠。   包不同嘿嘿笑道:“既然是少林高僧,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   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   包不同道:“咱们啊是非动手不可,你可知道我们是哪里的人。”   虚竹心虚道:“小僧见识短浅,没能认出几位大侠,惭愧惭愧。”   李志常缓声道:“虚竹大师他们是姑苏慕容家的四大家将,近来跟你们少林寺颇有些摩擦,所以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   包不同道:“好小子,有些门道,等我会完这少林高僧,再来向你请教。”   李志常微笑道:“你觉得你能打赢虚竹大师。”   包不同瞧虚竹年纪也不大,真不信他能练成什么武功,嘴硬道:“打过后就知道了。”   李志常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少林寺的大师个个武功高强。初学武功的小师傅,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虚竹大师既然下得山来,自然是一流好手。”   包不同听见倒有些心下踹踹,他知道李志常武功不差,至少比风波恶厉害点,这少林寺和尚既然跟李志常混在一起,肯定不差。   虚竹摇摇头道:“哪里,小僧武功差得很,这次是奉掌门方丈之命到擂鼓山给苏星河老先生送英雄帖。”   包不同嘲笑道:“原来是个送信的小和尚,不管是真是假,咱们也打一打。不然我就到处说少林寺的和尚个个胆小如鼠,也别当什么武林的泰山北斗了。”   虚竹听到包不同用少林寺的声誉开玩笑,不得不反驳道:“小僧资质愚鲁,于本派武功只学了一套罗汉拳,一套韦陀掌,那是本派扎根基的入门功夫。若是先生要和小僧交手,小僧也只有硬着头皮来了,当然就算小僧输了,也是我学艺不精,和我少林那却是不相干的。”   包不同心下道:这些和尚个个狡诈的很,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不过就算这样,爷爷也要给你打个满地找牙。   包不同道:“小子要打就打,废话真多。”虚竹合十说道:“先生手下留情!”   心想对方是前辈高人,决不会先行出招,当即双掌一直拜了下去,正是韦陀掌的起手式“灵山礼佛”。   其实他已经好几年没练过韦陀掌,五年前他就被派到玄澄身边,服侍玄澄起居。玄澄平日里对他倒是十分和蔼,不过不准他练武功,而是教他每天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姿势。虚竹人又老实,对武功也看得很淡,便听玄澄的话,从此真的不再练功。   韦陀掌他之前练过许多年,故而几年不练,招式记忆还在,这一下也不太生疏。虚竹这一拜下,忽地丹田冒出一股热流,浩浩荡荡直如江河,流遍四肢百骸。他也不奇怪,这几年他身上一直有这么道热流存在,最近更是越来越大,让他身体十分舒服。他也找机会问过玄澄,玄澄总是微笑道:“傻孩子,这是好事。”然后便不再开口。 第五十七章   虚竹这一‘灵山礼佛’只是这么一拜,包不同只察觉到一股沛然不可阻挡的巨力扑面而来,心下不自觉退了一小步。虚竹知道慕容家乃是当世武林巨族,寺中的师叔祖师伯祖们听说都和慕容家起了冲突却没占到什么便宜。因此他见包不同往后退一步,只当对方有什么极为厉害的杀招。   随即一招‘恒河如海’,脱手而出。慕容家另外三大家将见他掌势雄浑有力,都暗赞:“少林寺出来的贼秃果然有些门道。”因此又不禁为包不同担忧起来。   包不同平生最是狂妄,这下子被虚竹吓退了一小步,羞恼之下,也是直直双掌和虚竹对拼起来。他看虚竹年纪轻轻,纵然连成什么厉害的武功,论内力也应该强不到哪去,所以决定以力压人。其实高手过招,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和对手比拼内力。包不同也是欺负虚竹看起来年岁轻浅,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四掌相接,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碰撞。包不同竟然直直的从这亭中飞了出去,还好四大家将之一的公治乾反应够快,在包不同落在地上之前把他接住。包不同刚才被虚竹掌力迫得内息错乱,这时靠着公治乾身上,默默调匀真气。   风波恶和包不同最是要好,见虚竹一掌给包不同击飞,只当对方用了什么阴谋诡计。他恼恨之下,刷刷刷刷四刀,刀刀狠历,飘然若风。   虚竹还在发愣怎么包不同一碰就飞了出去,风波恶快刀就攻了过来。他看见对方刀尖寒气逼人,心下怕得很,居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志常知道虚竹没有对敌经验,按住剑柄,只待最关键时候出剑救下他。   哪知道在那刀尖将要触到虚竹面门时,他体内那道热流豁然间贯通双足,脚步一动,轻飘飘避开刀锋。   风波恶暗恼道:“你早不避开,晚不避开,非要等我要砍到你时才避开,这是存心看不起我。”   恼怒之下,用起了乱披风刀法,追住虚竹。   虚竹看的漫天刀光,头皮发麻。好在他这时候内力贯通全身,劲在意先。风波恶的刀法如同疾风骤雨,而虚竹却像是要在暴风雨中被倾覆的一叶扁舟,但是总不会倒下去。   这时候其他几人也发现虚竹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但是无论风波恶用何等精妙的刀法都给对方用极为怪异笨拙的姿势给避开。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哪知道虚竹虽然武学低浅,却无意中练成了武林中罕见的上乘内功。虽然不会运用,但是用来自保,天下间也只有寥寥数人才可伤的了他。   李志常见虚竹这样左闪右闪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便出声指点到:“虚竹大师你且用罗汉拳跟风兄过过招。”   几人都知道罗汉拳是少林的基础拳法,比之刚才虚竹用出的‘韦陀掌’还要简单许多,不知道李志常让虚竹用罗汉拳有什么用。   虚竹天性忠厚,对李志常的话不疑有假。他先连退几步微微撇开风波恶,跟着左掌握拳护腰,右掌切击而出,正是少林派基本拳法罗汉拳的一招“右穿花手”。这一招气凝如山,掌势之出,有若长江大河,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范,哪里是一个普通少林僧人的身手。   风波恶又惊又喜,大叫:“妙极,妙极。”他生平最爱的便是打架,见虚竹一招平平无奇的罗汉拳也能用出这般威力,就像喜爱游览之人见到奇山大川,讲究饮食之人尝到新颖美味一般。   但见虚竹“拗步拉弓”、“单凤朝阳”、“二郎担衫”,连续三招,法度之严,劲力之强,实不下于少林派的一流高手。   虚竹越出招,劲力越是流转,真气覆盖全身。开始风波恶还能攻进他身前一尺,到后面对方拳力压迫下,刀锋只能及到三尺外。   其他几人看见李志常只让虚竹用一套少林罗汉拳就能让风波恶如此狼狈,已看出虚竹这一套拳法用得法度森严还算不了什么,可是其中内劲非同小可。心中暗道:“若不是那个年轻人让他用罗汉拳,而是用其他更厉害的武功,风兄第只怕早就落败了。”   他们却不知道正因为罗汉拳招式简洁,才最适合如今的虚竹,不然就算是虚竹会一点其它高深的功夫,以他如今武学见识,一时半会也用不好。   虚竹越来越挥洒自然,而风波恶却是逐渐满头大汗,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虽是天生的战斗狂,但是如今虚竹每一拳都真力及到丈许,风波恶不仅要出刀进攻,还要鼓劲真力抵御虚竹的拳风。此刻风波恶已然真力透支,全凭一股倔强之气硬撑着。   包不同、邓百川、公治乾瞧见了,心下虽然震惊虚竹实力,却也不愿意风波就此大伤元气。几人对眼,知道同伴心意,三人这时知道虚竹非同小可。他姑苏慕容和少林交恶,是断不肯向虚竹这个少林僧人求饶的。因此决意一起出手,将虚竹逼退。   虚竹已经完全沉迷进去罗汉拳中,跟本就没关心外面情况,只是自顾自的打拳出招。若是这时风波恶鼓起余劲往后速退,自然就没事。   这时候其他三人一起上来,向虚竹出手,反而落入虚竹拳力笼罩范围。公冶乾模样斯文,掌力可着实雄浑,有“江南第二”之称;邓百川内功深厚为四人之冠;包不同拳脚内力都很深湛。   四大高手同时对虚竹出手,其意在一举拿下虚竹。可是虚竹体内易筋经的内功,受到这几大高手的激发,威力更加无穷无尽。   四人围攻虚竹居然不比刚才风波恶单独对战要好,五人战作一团。虚竹眼睛似睁似闭,不知疲倦的重复着罗汉拳。这处短亭似乎快要承受不住几大高手逸散的气劲,咯咯作响。   四大家将苦不堪言,虚竹却是忘记了自身存在,他此时易筋经内力发挥出来,渐渐入了诸法空相的境界,全然忘却自身。   这时候突然一声悠长的剑鸣声激荡开来,如龙吟、似虎啸。 第五十八章 杀人头点地   这声如龙吟虎啸的剑鸣立时将虚竹惊醒,他惊觉慕容家四大家将怎么都围在他周围了。他心下害怕,突然间一步踏过邓百川和公治乾之间,脱离了包围圈。这一下子快得不可思议,仿佛缩地成寸一般。   四大家将更加敬佩虚竹,要知道高手相较,每一招均牵连生死,要是谁能进退自如,那便可随便取了对方性命,岂能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几人败在虚竹下,心服口服。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脸上无光!再练十年兮,又输精光!不如罢休兮,吃尽当光!”高声而吟,四人扬长而去,倒也输得潇洒。   虚竹有些发愣道:“李施主他们说输给我了,是真的么?”   李志常拍拍虚竹,虚竹自生内力反击,两者真气一撞,各自一震。李志常暗道:他如今内力潜力果然被逐渐激发出来了。他微微一笑道:“虚竹大师你这们易筋经的功夫是谁教你的?”   虚竹挠了挠头,不解道:“易筋经是我寺镇寺之宝,小僧哪有机会去修行。”   李志常向他看了深深一眼,心道:原来如此。   随后李志常收剑回鞘,踏步而去,吟道:“   如是我闻时,佛告须菩提。   易筋功已竟,方可事于此。   此名静夜钟,不碍人间事。   白日任匆匆,务忙衣与食。   三餐食既竟,放风水火讫。   抵暮见明星,燃灯照暗室。   晚夕功课毕,将息临卧具。   大众咸鼾睡,忘却生与死。   明者独惊醒,黑夜暗修为。   抚体叹今夕,过去少一日。   无常来迅速,身同少水鱼。   显然如何救,福慧何日足?”   虚竹看着李志常作歌远去,一人一剑,游走在红尘中,心中突然颇为羡慕。这种能在红尘中风流潇洒的生活,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一念及此,虚竹暗自惭愧,连忙念了几遍佛号,暗道:“虚竹啊虚竹,你果然定力不够深厚,才下山几天,就心猿意马起来,有愧佛祖。”   李志常知道正是虚竹不知道自己在练易筋经,才堪破了我相人相,练成这百年都没人练成的神功。   虚竹如今身负此等内功虽说武学基础差,但也可以算得上百毒不侵。若不是到了慕容复这一级数的高手,其他人很难伤到他。   李志常一路无事,很快就到了薛家庄。他走到大门前,鼻子动了动,一股血腥气味传出来。李志常心道:薛家难道遇敌了。   他知道若是薛家庄里面的人已经被制住,他这样贸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他自己固然没有人能伤到他,但是要救人就难了。   李志常收敛起息,绕到后院去。他轻身提气,悠悠落在后院的屋顶上。此时庄中寂然无声,只有一股子血腥味。   李志常自后院到大厅,血气越来越重,可半分人影都看不见,当真是咄咄怪事。李志常悄声进入大厅,空无一人,但是厅内桌椅尽皆东倒西歪,想来这里曾有一番恶斗,可是地上除了一些血迹,还有几个下人服饰的尸首,倒也没什么其他线索。   这时候庄外有人敲门道:“薛神医在么,丐帮吴长风登门拜访。”   随即有人苍老的声音道:“我们先进去吧。”   大门一开,光亮进来,丐帮众人就看见了李志常。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吴长老我们又见面了。”   吴长风看见李志常道:“你是李恩公,真是太好了。”   旁边一个须如白银的老头道:“是你,李志常对么,啊,原来薛神医也给你这魔头害了。”他看见地上的血迹和尸首,不分青红皂白,断定是李志常所为。   李志常轻悠悠一笑道:“这些话还是不要乱讲的好。”   吴长风道:“徐长老我知道你对李恩公有偏见,可是他救了本帮上下那却是实实在在的。”   徐长老呵斥道:“公是公私是私,你别为了小恩而舍却大义,这厮和乔峰那契丹贼子交好,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吴长风梗着脖子道:“乔帮主虽然是契丹人,但从没做过对不起咱们丐帮的事啊。”   徐长老冷笑道:“那是以前,现在就不一定了,咱们先把这小子拿下,再做其他打算。”   李志常看着丐帮众人,满不在乎道:“你们要动手就动手,哪来那么多废话。”   徐长老道:“丐帮弟子听令,先拿下这个恶贼。”   吴长风大声道:“要上你们上,反正我吴长风不动手。”   徐长老拿出一根碧绿色的竹杖出来,高声道:“打狗棒在此,见棒如见帮主,吴长风你听不听我的。”   吴长风见到打狗棒,自然无可奈何,面露羞愤之色道:“恩公,我得罪了。”吴长风舞起鬼头刀向李志常出手三刀,这三刀是他平生得意的功夫,名叫‘奇门三才刀’,既稳且准,干净利落。不是他不想放水,而是他这门功夫徐长老早就知晓,若是他出工不出力,定然又会被抓住痛柄。他吴长风死则死矣,但是若是公然违背打狗棒的号令,丐帮上下将来又如何能统一号令。   徐长风面露得色,只这一下,吴长风和李志常就别想联合起来,这招驱虎吞狼用出来,他窃喜不已,离掌控丐帮他又更近了一步。   就在这时,李志常长剑已然脱鞘而出,剑若流星,势同追月,刺向吴长风李志常的剑术已经超凡脱俗,到达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这一剑正好在吴长风两刀之间的间隙。   吴长风一惊之下,只得闭目待死。哪知道这一剑只触及到他的皮肤,便即收回。李志常侧身又错开吴长风,又是一剑,比刚才还要快,还要准。   徐长老面上还带着得色,却已经身子软倒下去。无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再也无法施展出来了,只因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他甚至来不及抱怨一句,吴长风就怎么轻易让李志常过了。这番兔起雀落,丐帮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杀人头点地,眉心一点红。李志常已经洒然离去。 第五十九章 擂鼓山   其中一个丐帮弟子道:“吴长老这可怎么办?”   吴长风道:“这件事大家不要传出去。”   有人道:“徐长老师弟可是清凉寺的神山大师,只怕是瞒不下去。”   吴长风眼见丐帮近来声势凋零,再不能得罪了‘降龙罗汉’这个强敌,叹了口气道:“那就实话说吧。”   李志常杀了丐帮那个徐长老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方摆明了是要找他麻烦,他可没心情跟对方玩什么阴谋诡计。求道路上纵使千般磨难,他都靠着无常剑一路披荆斩棘而过,又哪会算计那么多。他能在当初险胜当时武功还高他一点的上官金虹,靠的不是能算计,而是他更自信,更决绝。上官金虹还要计较生死成败,而李志常不会去想这些,一剑之下,胜败荣辱自然分得清清楚楚,故而他才敢孤身一人直闯金钱帮总坛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龙潭虎穴。   擂鼓山在嵩县之南,屈原冈的东北,离此着实有一段路程。可是李志常不遵循大路,遇上过山,逢水涉水,三日就到了擂鼓山。   李志常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的旁边立着一人,身后站着四人。   一名一头飘逸银发,蓄着过肩长须,手持一把逍遥扇的老头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身后有一干囚车,分别囚禁着八个人,囚车上面有男有女,其中一个戏服打扮,正是许久不见的李傀儡。   李志常清楚那老头自然是丁春秋了,至于他左右星宿弟子却不见那个狮鼻人和摘星子。早有星宿派弟子认得李志常,上前对丁春秋附耳几句,丁春秋笑眯眯打量李志常几眼,若有所思。   李傀儡痴痴瞧着棋盘处的那个老人,对李志常的到来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李志常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公子。   那青年公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应该是慕容复,因为他身旁便是王语嫣,身后却是跟着四大家将。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   包不同看见苏星河蹙眉思考,喜道:“公子要破解这个什么‘珍珑棋局’了,珍珑、真龙莫非是天意?”   似乎苏星河听到他的话,又应了一手。慕容复看到这一手脸色大变,旁边丁春秋道:“慕容公子我看你大势已去,何必苦苦纠缠。”他不懂棋,却是甚是会察言观色,看到慕容复脸色大变,便轻飘飘说出这句话来。他精通邪术,这话中暗含蛊惑之意,慕容复沉浸棋局,听了这话,心中一震。只觉得他此生确实复国无望,武功也不是天下第一,哪还能做真龙天子,领袖群伦。   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慕容复这一下谁也料想不到,只有李志常和丁春秋才能明白。不过李志常没心情去救援,丁春秋更不会去救援。邓百川等人终归是反应慢了一步。   只听得叮当一声,慕容复长剑被一串佛珠击落,有人高呼道:“这位公子切莫轻生。”   慕容复这才清醒过来,瞧见来人,只是一个年轻和尚。他虽十分惊讶,他刚才尽管中了邪,武功未失,这个僧人居然能用一串佛珠击落他手中长剑,这份功力确实非同小可。往常他目高于顶,近年来屡屡不顺,此时真有一种天下英雄何其之多的错觉。   只听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原来也在这里,刚才那位是少林寺哪一位高僧么。”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不是鸠摩智,又是谁来。   那年轻和尚上前递过一封英雄帖给苏星河,开口道:“小僧是少林寺低辈弟子虚竹,奉掌门方丈之命前来拜见苏星河老先生。”   苏星河接过英雄帖站起身来,看着虚竹这个面貌有些丑陋的小和尚,心下有些叹息,不过还是问道:“老夫苏星河,小神僧也是来破解珍珑棋局了么?”   虚竹一愣,喃喃道:“苏星河老先生不是不能开口说话么,难道掌门方丈给我说错了。”   苏星河微笑道:“那是以前的事,现在老夫能开口了。”   函谷八友那边齐道一声:“师父!”言语中带着哭腔。原来他们知道苏星河之前对丁春秋立下重誓终生不言不语,此刻破誓,那自然是要和丁春秋决一生死了。   丁春秋嘿然笑道:“好好好。”   虚竹又对鸠摩智道:“这位大师刚才是对我说话么?”   李志常神情悠然,微微叹息道:“明王半年不见,风采却更甚往昔,不如就在此时此地,咱们又来论剑一番如何。”   鸠摩智早就瞧见李志常,他心中一凛,洒然笑道:“一别数月,李小友才是风度不减,不过此刻群贤毕至贫僧还是不献丑了。”鸠摩智如何自负,也知道这里面高手众多,要是他贸然和李志常交手,也不知道是谁便宜了谁。   虚竹这才发现李志常也在这,高兴道:“李施主原来你也在这,那真是太好了。”他看见这里陌生人众多,心下有些害怕,此刻见到李志常心中安定许多。   慕容复看到李志常心下先是不喜,又见刚才救他的小和尚瞧来和李志常十分熟络,感谢的话,落在口里面,就再也说不出来。   李志常上前在棋盘上落座道:“苏先生我来破解这一局珍珑,你不介意吧。”   苏星河看见李志常风度翩翩,神情从容,先就十分惊喜,见他主动过来破解棋局,自是欢迎之至。回到棋盘上,缓缓坐下,开口道:“请。”   丁春秋从徒儿口中知道这个年轻人有些厉害,所以自然愿意让李志常去破解这鬼棋局,到时他又如法炮制,不过这之前他却是先要想办法解决这个少林寺的小和尚。 第六十章 一脚踢开生死路   李志常随手捻起一枚白子,往棋盘一处落下去。   苏星河见此,大怒道:“胡闹,胡闹。”原来李志常落子处,正是这一片生气所在,他一填子,这口气就绝了。   李志常见苏星河生气,也不意外,微微笑道:“故生有死,因死故生,苏先生这一盘棋,还远未结束,怎么你就一口断定这是胡闹了。”   虚竹这时心中暗道:诸行无常,万般寂灭,李施主这话大有佛理,可惜不是我佛门中人,不然一定能将我佛宗旨发扬光大。   慕容复却是暗自冷笑道:“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把这片死棋做活。”   王语嫣瞧到这一步棋却是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她如今剑术比之年前又不可同日而语,对独孤九剑的领悟又更深刻。本来这一局棋,在她看来纷杂不已,难以分解。可是李志常这一步后,她立马想到了独孤九剑的剑理。独孤九剑本身并没有固定的招数,每当临敌之时,先梳理出敌人招数的骨架和机理,再寻找破绽,进而攻击破绽,学庖丁解牛之法,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其要旨在于寻找结构的破绽,以颠覆结构。   李志常就是用这一步看似自杀的一招妙棋,为自己凭空创造了余地,如此之后,李志常便可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棋局固有结构已然被颠覆。   她以往只想到了观察敌人的破绽,然后去想办法破解,但是李志常这一下又给她打开了新天地,就算对方没有破绽,也可以创造破绽。她虽然更悟了一层剑理,却没有丝毫欣喜,因为她知道:“仅此一点,他表哥在武学之道上,便永无追上李志常的可能,两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因此面露担忧之色。   慕容复瞧见王语嫣面露忧色,暗自冷笑:你开始担心他了么,总有一天我要这人臣服在我的脚下,到时看你又是什么嘴脸。   这时候在场众人都‘咦’了一声,原来李志常几步棋后局势已然反转。这时候就算再不懂棋的人也知道,自杀一片棋后,李志常借着留出的空地,几步之间又给白棋找回了优势。   丁春秋这时无暇关心李志常和苏星河,他刚才趁着众人留心棋局的时候,暗自对虚竹下了七八种毒,哪知没有一种见效。他暗自惊骇:这少林贼秃,难道毒功比我还厉害。   他却不知道虚竹身负武林中不世出的奇功易筋经,须知武学中任何功夫,都是练习一次,有一次的进步,再勤奋之人,每日也难以练到六个时辰之上。只有这门“易筋经”的内功,一到不经思想、任其所之而运行不休的地步,即使是在睡眠之中,功力也绵绵增进。   因此几年下来,虚竹的内功已然在丁春秋这般积年老魔之上。丁春秋的毒功主要在内力上,一旦内力不及对手,他的毒功就大打折扣。何况虚竹易筋经内力自然流转,最擅长化解异种真气,若非两人贴身交手,他的毒素是传不到虚竹身上的。   最后李志常一着棋下在‘上’位七八路上。就算虚竹对弈道虽所知甚少,但也知此着一下,便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拍手笑道:“李施主果然破解了这棋局。”   苏星河几十年重负,豁然释脱,满脸喜色道:“李小友英才绝世,破了这一局‘珍珑’,让老朽能在有生之年了结夙愿,当真是感激不尽。”   李志常微笑不语,这步棋虽然由死而生借了早知天机的便宜,可是他自己也能想到这一步。   苏星河走到他身后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道:“李小友还请进去吧。”   丁春秋道:“且慢,这里是本门门户重地,外人岂可擅入。”   李志常道:“如此说来,你是要阻拦我了么。”   丁春秋摇一摇扇子,冷笑道:“我说好了,今日是我和苏星河了结恩怨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和我为难。”   苏星河大声喝道:“李小友你先进去,我来对付这贼子。”语声急迫,神情甚是惶急。   虚竹想要过去开口帮忙,鸠摩智上前一步拦住道:“久闻天下武功出少林,小高僧可否让我见识一二。”   苏星河和丁春秋已经动起手来,鸠摩智又和虚竹纠缠在一起。   李志常高声道:“慕容公子你不来拦我,我就进去了。”   慕容复即使不知道破解珍珑棋局后能得到什么机缘,但也不愿让李志常这个仇人得了好处。于是长啸而出,朗声说当:“李兄你当日之赐,教某念念不忘,此番许久未见,在下却想再向李兄讨教一番。”他这话却是提出旧怨,此刻拦住李志常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王语嫣轻声道:“表哥不要。”   慕容复冷声道:“表妹,你也要拦住我么。”   王语嫣道:“表哥你不要和李公子动手了。”她知道慕容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李志常的,两人仇怨越深,对她表哥越是不利。   慕容复强自忍住怒气,淡淡道:“你喜欢他就去帮他好了,就不要老是跟在我身边,‘身在曹营心在汉’,何必假惺惺留在我这。”   王语嫣凄苦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李志常幽幽道:“人家王姑娘是为你好,慕容公子你认为你能是我的对手么。”说着李志常猛然一步踏出,先是一剑。   慕容复陡然一惊,他知道李志常剑术高明,斗转星移的功夫暗自准备好,就等李志常的长剑递过来。   哪里知道李志常一剑来势汹汹,其实剑上半分力道都没有,慕容复这斗转星移居然无力可借。他心下落空,来不及反应,突然间天枢穴一凉,随后感到天枢穴上奇痒难当,天枢穴正是在腹部之上,他本来准备一掌击出去,可是腹部麻痒,无法用力,弯起腰来。这却是李志常把身上残留的最后一道生死符打在了慕容复身上,不过这只一道生死符,没有另外的生死符相互呼应。只能让慕容复痛苦一时,等他运足内力,过段时间就能够化解。   四大家将上前来,将慕容复护住,但不敢轻易和李志常动手。   李志常再次回到三间木屋前面,这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李志常不以为意,一脚踢碎门板,悠然吟道:“一脚踢开生死路,回首已是九重天。” 第六十一章 天昏地暗   这边苏星河和丁春秋是同门师兄弟,两人交起手来,互相知根知底。任何厉害的招数,对方都知之甚深。   丁春秋身形飘飘,手持逍遥扇,或指或掌,或拳或脚,姿态优美,可出手间招招夺人要害。两人同样的招数,同样的武功,好似两只翩翩起舞的仙鹤,你来我往,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这边星宿门人个个退在一旁,大吹法螺,只把丁春秋的武功,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什么少林祖师达摩、五代无敌的李存孝都远不及老仙多矣。   这边鸠摩智和虚竹却是要安静的多,鸠摩智阻住虚竹,一招般若掌先行而出,他本以为虚竹见到他用出少林绝技般若掌,会大吃一惊。   结果虚竹只是好奇鸠摩智为何要来打他,虚竹这时内力极深,不假思索间韦陀掌应手而出。一招‘恒河入海’,和鸠摩智比拼起来。   鸠摩智先前见他扔佛珠的本事,便知道虚竹内力深厚,故而这一掌乃是全力出手。他练成七十二绝技正想找少林僧人试试手,看是谁的威力更大,哪里知道虚竹居然用粗浅的韦陀掌应对他。   两掌相交,虚竹易筋经内力自生,暗自承受了鸠摩智这一掌。虚竹遂不及防下,遇到鸠摩智这般数百年都罕见的武学大宗师掌力,被震退了三步,体内血气翻腾。好在他勤练易筋经功深日久,退这三步的时候,内息已然调匀。   鸠摩智没想到虚竹和他硬拼之下,只是稍落下风,心下奇道:“就算你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决然练不出这么厉害的内力。”   他微微一笑:“少林寺的神功果然非同小可,小神僧再来品评一下我这门‘一拍两散’如何。”‘一拍两散’亦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这门绝技乃是门极厉害的掌法,出手之后掌力极为雄浑,临敌时用不着使第二招,敌人便已毙命,而这一掌以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内力为根基,要想变招换式,亦非人力之所能。所谓“两散”,意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这路掌法也仅有一招。   虚竹是他强任他强,我只一套韦陀掌,这门‘一拍两散’的神功,他还是只得用韦陀掌应对。可是这招威力极大,再次交手,虚竹更是连退了五步,嘴角溢出血丝。   鸠摩智怒道:“小神僧是觉得贫僧武艺低浅,一门少林绝技都不愿意对贫僧使用么。”   虚竹发怔道:“大师说笑了,小僧武艺低浅,至今只得蒙本师传的韦陀掌和罗汉拳。”   鸠摩智一声长笑,讥嘲道:“小和尚莫来诓我,你内力之厚已经天下罕见,要说得就算你少林寺藏龙卧虎,让你这般内力,却连学七十二绝技的资格都没有,那才是荒天下之大谬。”   然后鸠摩智道:“小神僧既然不愿露出绝技,贫僧便慢慢使出来,让你品鉴一二。”   “这是少林七十二绝技‘袖里乾坤’”鸠摩智拂动衣袖说道。   虚竹内力深厚,但拳脚功夫只是稀松平常,鸠摩智用高深的绝技神功攻过来,他只能紧守门户生生受着,不过他也是奇怪,鸠摩智怎么会少林的七十二绝技。可是鸠摩智强大的内劲压迫过来,他想开口询问也是不能。不提虚竹这边面对鸠摩智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而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李志常终于出了木屋,他见旷地上烧着一个大火柱,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着的松树。李志常刚才正集中精神化解才入体内的强大功力,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倒是屏蔽了感知。无崖子七十年精纯的北冥真气流入他体内,就如黄河入海那般自然。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如今他内力积厚,诸般神通尽数回归,天下武功俯仰即是,放眼世间已然再无敌手。   屋外诸人夹着火柱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站于右侧,星宿老怪站于左侧。慕容复、王语嫣、四大家将在远处。而鸠摩智和虚竹在另外一边交手。   慕容复正在潜心化解生死符,王语嫣和四大家将守护着他,无暇顾及其他事情。而鸠摩智和虚竹对拼起来,他们两人已经对拼了百掌上下,鸠摩智尽管占尽上风,但是虚竹内力韧性十足,一时半会间,鸠摩智还不能降服他。函谷八友都在观战,星宿门人亦是大吹法螺,故而没有人发现李志常出来了。   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正在催运掌力,推动火柱向对方烧去。火柱偏向右方,离苏星河不足三尺,苏星河双袖被烧掉了半截,头上白气蒸腾,正是油尽灯枯的时候之前他头发还有些半黑半白的样子,如今须发如银,形同朽木。   丁春秋面色红润,笑意盈盈,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星宿派的门人早就歌功颂德,谀辞不带重样。   “星宿老仙举重若轻,神功盖世,今日教你们大开眼界。”“我师父意在教训旁人,这才慢慢催运神功,否则早已一举将这姓苏的老儿诛灭了。”“有谁不服,待会不妨一个个来尝尝星宿老仙神功的滋味。”“你们胆怯,就算联手而上,那也不妨!”“古往今来,无人能及星宿老仙!有谁胆敢螳臂当车,不过自取灭亡而已。”   李志常笑出声来,说道:“好个‘古往今来,无人能及’,丁春秋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够像你弟子说的那样厉害。”   星宿派弟子嘲笑道:“好个小贼,老仙刚才饶你一命,你还敢和老仙作对,赶快跪下磕头认错,不然到时老仙挥挥手,你就灰飞烟灭了。”   但也有几个星宿弟子是先前见过李志常的,同门在唾弃李志常的时候,他们却放低了声音,心中同时准备好两套说辞。等待会看李志常能不能胜过丁春秋,才做决定。   这边李志常站到苏星河身边,挥挥衣袖,那火柱似乎受到极大的力道,又向左边移去。苏星河得了李志常帮助,瘫倒在地上,而丁春秋脸色大变,再不敢放松,双掌轰然推出,用尽全力。 第六十二章 老魔伏诛   李志常再一挥衣袖,那火势更旺,丁春秋实在抵挡不住,鼓劲全力将火柱逼停,迅速从身后抓了一个弟子朝李志常扔过去。那星宿弟子,在半空中已经全身变黑,正是受了丁春秋的独门毒功腐尸毒。李志常掌力一吸,擒龙功用出来,从火柱里面引出一条火龙,往把那弟子身上一烧。   这火龙含有他的内劲,威力极大,一下子就把那弟子尸身烧成灰烬。丁春秋一次不成,又同时如法炮制抓了两个弟子扔了过去,李志常再度引出火龙,照样烧过去。   丁春秋还要再抓,他身旁的弟子早就吓得跑远了。他的弟子都是溜须拍马、贪生怕死之辈,可没有为他赴汤蹈火的心思。丁春秋无奈下,往后急忙退去,想要逃走。   李志常哪里容得他逃跑,跟上前去,隔空一掌拍过去。丁春秋回头见他遥遥一掌拍过来,心想:我才不相信天下有人能将掌力及到五丈开外。   可是李志常这道掌力如同一堵墙推过来,追在他身后,他又不得不相信了。   丁春秋回身用出逍遥派的掌法,接了这一掌,只见得脸色胀红,两只衣袖全都没了半截露出白皙的两只手臂。他常年服用毒素,身体衰老速度很缓慢,故而手臂还是年轻人模样。   李志常一掌未尽,又是一掌,丁春秋,无从招架,只得硬接。李志常一掌比一掌快,两人之间现出三丈长三尺深的大坑。十余掌后,丁春秋抵敌不住,筋骨断折,全身布满血迹,竟然成了一个血人。   他服食万毒,血液流出来,那些星宿门人养的蝎子、蜈蚣之类的毒物,纷纷爬出来,咬在丁春秋身上。他终日用毒,最后还是死在了毒物口中,最后还落个尸骨不全,诚为可叹。   苏星河看到丁春秋已死,心下当真百味陈杂。   李志常解决完丁春秋后,便到了虚竹那边,虚竹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鸠摩智怕他临死反扑,这才一掌一掌磨死他,不然虚竹也撑不到现在。   李志常飘然过去,朗声道:“明王威震天下,又何必为难一个少林的低辈僧人,明王若是想找一个对手,那就来找在下吧。”   鸠摩智收掌,含笑而立,悠悠道:“我只是听说少林高僧个个武艺高强,冠绝天下,这才见猎心喜和这位小神僧搭搭手而已。”   李志常脸露笑容道:“明王若是想见识少林武功也没这么麻烦,七十二绝技你会,我也会,咱们也来搭搭手,看谁练得更好。”他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脸露微笑,神色温和。   鸠摩智心道:这拈花指,他怎么也会。然后心下思量李志常的内力不及他,若是想用拈花指跟他比拼,那才是大错特错。   鸠摩智同时也微微一笑,右手食中两指也是轻轻搭住,作拈花之状。   两人左手同时缓缓伸起,向着对方弹了三弹。只听得波波波三响,指力相撞。   鸠摩智脸色铁青,他明黄的袖袍露出一个大洞,如同利刃划开一般,十分难看。原来两人同时弹出三指,指力相对,但是鸠摩智的指力威力差了一点,李志常两道指力就抵消了他三道,最后一道正好将他僧袍破开。   而鸠摩智最震惊的不是李志常用出拈花指比他还厉害一点,而是对方也具备小无相功。“小无相功”以“无相”两字为要旨,不着形相,无迹可寻,若非本人也是此道高手,决计看不出来。鸠摩智身上绝学甚多,但是小无相功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如今见李志常也会,对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而那边慕容复已经炼化了体内那道生死符,那生死符只有一道,故而他才能用慕容家家传的高深内功化解。不然若是两道以上互相牵制的生死符,即使他家传武学再厉害,也没有半分用处。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的有些人物,武功不低,也颇有些内力深湛的家伙,但没一个能以内力化解天山童姥的生死符,就是因为中的生死符不止一张,他们如以阳刚手法化解了一张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阳、少阳、阳明等经脉中的,感到阳气,力道剧增,盘根纠结,深入脏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阴柔之力化解,太阴、少阴、厥阴经脉中的生死符又会大大作怪。   慕容复无此烦恼,这才解开了体内的生死符。他虽然忌惮李志常刚才打入他体内的那道异种真气确实厉害,但是自忖这次有了防备,李志常再难如法炮制的暗算于他,他心高气傲,绝不肯承认李志常比他厉害。   不过这次他看到李志常和鸠摩智居然能用出少林寺的拈花指,而且刚才那番波动,显示出来的威力绝对不可小觑,这才不得不承认鸠摩智和李志常确实高他一筹。   鸠摩智实在不明白李志常何时内力变的这么深厚,还练成了小无相功,瞧其功力还在他之上。鸠摩智知道李志常厉害,再不敢用七十二绝技来对付他,用上生平得意功夫,火焰刀,虚空向李志常砍了三刀。   三刀之后,也不管奏没奏效,往后退了几步,同时伸出左手小指,六脉神剑的少泽剑用出来,一道无形剑气激发过去。   李志常空手作戒刀状也是迎着虚空一砍,这是少林寺的燃木刀法,以他如今的功力,已经可以做到‘真气化生’的境界。燃木刀法激发出一道半月状的浅红刀气,迎向鸠摩智的火焰刀。将其化去,余势不绝,继续向前。   随后少泽剑气却是破开了燃木刀气,李志常轻轻弹指,一阳指力用出,和那少泽剑气同归于尽。   两大绝世高手,各用当世奇功,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斗了起来。不过那边鸠摩智见到少泽剑都没奈何李志常,知道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身形一动,远远离开。他轻功佳妙,身法精奇,李志常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就任他去。   只是淡淡的道:“可惜明王只会一路‘少泽剑’,不然就算有天大的事,在下也是要领教完‘六脉神剑’的六路剑法,万不肯放明王离去。”   鸠摩智几下起落都到了谷口,可是李志常这声音送过来,如同在耳边述说,这份本事,即使他自己要做到都很勉强。鸠摩智心中气恼:“我只会这一路‘少泽剑’,变化精微有余,威力却不大。” 第六十三章 风轻云淡   李志常继续开口道:“慕容家的内功果有独到之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化解了这单独一张生死符。”   他负手而立,语气带着咏叹,又似乎漫不经心,留下一个背影给慕容复等人,似高山、似流水,山口云雾聚集在他身边,飘飘渺渺,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更叫人看不真切。   王语嫣听到‘生死符’三个字,却一点映像没有,她熟读家中秘籍,纵使一时间记不起,总该有点记忆才是,心道:这‘生死符’多半是李公子从别处得来的武功。天下武学层出不穷,浩如烟海,琅环玉洞收藏再是丰富,也总有遗漏之处,因此王语嫣遇到从没有听说过的武功,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慕容复看着李志常装神弄鬼,讽刺道:“你意思是不止一张,我就化解不了了么。”刚才那生死符所含异种真气包含阴阳二气,确实有些神妙处,但慕容复觉得也仅此而已。   李志常回过身来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只有这么最后一张,我和你们慕容家仇怨已深,慕容公子你今天想要这么轻易下去擂鼓山,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慕容复这才正面审视李志常,这年轻一辈他最大的敌手,至少他这么认为,可是李志常却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敌手,这也正是他的悲哀。   包不同道:“真是好大的口气,要收拾你哪需要公子爷动手,众位兄弟大家一起上,解决了这厮。”他嘴上狂妄,可一点都不敢小看李志常,四大家将一起出手,方才有点把握。   公治乾为人向来沉默寡言,可是这次却是最先出手,他掌法精奇号称‘江南第二’,昔年他曾与萧峰比酒比掌力,虽然输了,萧峰对他却好生敬重,可见掌法造诣大是不凡。   天下无敌的无常剑挂在李志常的腰上,浑然没有出鞘的意思,李志常迎着公治乾这一掌,还往前跨了一步。同样一掌,朴实无华,顺势一带,居然把公治乾的掌力斜斜引向邓百川处。邓百川在四大家将中,内力最深,年纪也最大,但面对这合了李志常和公治乾二人之力的掌力,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这道掌力威力奇劲,邓百川只得双掌推出,身子急往后退。可是他都退开了数丈远,这掌力也犹如一堵高墙荡平他的掌力,压了下来。他抵受不住,一口鲜血吐出,一时半会没有再战之力。   李志常引过这道掌力,缩地成寸,起身在公治乾身边,运指如飞点在公治乾身上。他指法太快,公治乾都来不及反应。只能感到太乙、梁门、神封、神藏诸穴一麻,浑身难以动弹,僵立在一边,仍然保持出掌的姿势。   然后包不同已经出掌快要触及到李志常的衣袍,李志常如有所应,反身一拳,正中他面门,被揍了个满地找牙。   随后风波恶出刀向他脚下削去,李志常稍稍踢腿,如影随形,一直贴在风波恶的单刀之上,却没让刀锋及到他身上。随后李志常猛然弹腿,足尖踢在风波恶关元穴上,关元穴为任脉与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的交会穴,三焦元气所发处,联系命门。被李志常真气透过足尖,进入他关元穴,风波恶全身真气再不能运行,倒在地上。   这番交手说来话长,但实际只过了刹那。王语嫣知道刚才李志常看似轻描淡写,其实举手投足间却用了四种不同的绝顶武功。李志常出的第一掌乃是天台派的‘一气混元掌’,纵使武功高明之士要用这掌法也得聚气片刻,而李志常用出这门神功如同喝水吃饭般自然,根本就没有聚气,信意挥洒。而第二招点穴用的正是大理段氏的‘一阳指’,第三招是邙山派秘传‘太乙五行拳’,最后的腿法却是少林七十二绝技唯一的一门腿法‘如影随形腿’。   这四招分属佛道两派,都是武林中最顶尖的绝学,没想到李志常轻描淡写就用了出来,而且如同练了几十年一般。   慕容复对天下武功见识也广博,李志常这几招,就是他来使用,也绝没有李志常这般举重若轻,何况李志常的剑法更在这诸般绝技之上。   可是四大家将都被李志常教训了,暂时不能行动,他作为主人若是不战而逃,慕容家累世英名那就毁了。   慕容复向李志常先行出手,他知道李志常武功之高,所学之广还在他之上,更可怕的是李志常的剑法厉害无比。他虽不知李志常才一年不见内力怎么长进这么多,此时此刻也只有抢先出招,迫的对方不能拔剑方才有胜机。   两人翻翻滚滚交手了二十几招,王语嫣看得目不暇接。两人都是武道大家,往往一招还没有使全,就换到了别的门派的武功。光两人这二十几招交手,已经涉及到了天南地北三十多家门派,若是旁人见到非得吓死不可。   尽管两人还在交手,但是王语嫣看见李志常气定神闲,而慕容复出招变得狠辣有余,沉稳不足,便知道李志常已然胜劵在握。果然到了第三十五招时,一掌拍出正中慕容复胸口。李志常这掌用出,高明之至,劲力忽吞忽吐、阴阳变化方向不可捉摸,慕容复的斗转星移用出来,也不知道如何转移力道方向。   李志常击伤慕容复,还要再出手废了他武功,王语嫣拦在慕容复身前,张开双手护住慕容复,软弱求道:“李公子能不能放了我表哥,求你了。”   李志常收掌,神情冷淡的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王语嫣不回答,只是说道:“求求你。”   李志常叹息道:“我也没打算杀他,只是想废了他一身武功而已。”   王语嫣惨笑道:“你若是废了他一身武功,那跟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李志常沉吟道:“若是这么轻易放过慕容公子,那岂不是显得我太好欺负,若是我每次要伤人,都有人像你一样来求饶,那多不痛快,这样吧,慕容家的斗转星移心法我很感兴趣,慕容公子你说出来,我就放你回去。” 第六十四章 心法   李志常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余地,王语嫣苦苦再劝,李志常都不为所动。慕容复惨然道:“斗转星移是我慕容家的家传武功,慕容复纵使再不肖,也绝不会做出这种有辱门楣,苟且偷生的事情。”   说罢,拔剑而起,欲要自刎。李志常没有拦着,王语嫣没料到慕容复又突然想要自杀。这时候慕容复正要横剑自刎,一只手握住他的剑柄。他受伤之下,内力便打了折扣,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制住的。   握住他剑柄的手,是一只年轻粗糙有力的大手,此人正是虚竹。虚竹有易筋经为根底,运息一会,内伤也好了大半,他慈悲为怀,虽知道慕容家与少林为敌,还是忍不住上前制止。   虚竹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慕容公子万勿轻生。”   慕容复没有自杀成功,再死的心思就淡了许多,他想到过去父亲曾对他说:“复儿,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顺突厥之辱。我们慕容家要想复国,自然要历经苦难,受许多屈辱,但只要能够不放弃,留住这条性命,事情终归大有可为。所以今后若是爹爹不在了,你也要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为此目的,受了什么苦难都要活下去。”   慕容复平淡的道了一声:“谢谢大师两次救命之恩,李志常你要斗转星移口诀,那我就念给你听,只这一遍,你也不要企图我给你解释什么。”斗转星移的心法果然极为高深玄妙,有些地方还自相矛盾,句子还十分艰涩。这一共有一千多字,加上慕容复背诵的语速很快,不到一会就说完了。   李志常听完后,说道:“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果然不同凡响,你们可以走了。”   慕容复自不信他念这么快李志常还能记住其中内容,已经做好了李志常要求他再念一次的准备。结果李志常居然听完后,就轻飘飘放过了他,他想到:莫非是因为表妹的缘故。   王语嫣拉着慕容复衣襟道:“表哥,我们走吧。”   慕容复心中正在想到李志常跟王语嫣的私情,看见王语嫣的俏脸,只觉得十分烦躁,无意识下一把将王语嫣推开,哪里知道王语嫣这一年开始练小无相功,已经小有根基,这一推居然没有推动。   慕容复没有推动王语嫣,自然发觉王语嫣体内分明有上乘内功的根底,更是心中生气,冷笑道:“王姑娘没想到你已经练成了上乘内功,加上你的剑术天下哪里都去得,何必跟在我身边,区区姑苏慕容现在恐怕你也瞧不在眼里,你这尊菩萨我是供不起了。”   王语嫣听到自幼崇敬的表哥说这话,只觉得千般委屈,难以说尽。她自幼没有求过人,今天为了慕容复苦苦恳求李志常已经是极为艰难。何况她一个清白女儿家跟着他抛头露面,闯荡江湖,其中心意便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为什么慕容复一点都不怜惜。她心里难受的紧,掩面而泣,独自往山下谷口出去。   四大家将虽觉得慕容复如此对待对他一片深情的王语嫣,确实有几分说不过去,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这下跑出去,到时受了什么危险,可该怎么办。   慕容复也是心下后悔起来,不过他今日能够活下来,还是靠王语嫣哀求,他心气高傲,怎么肯再折下面子去追她回来。何况王语嫣离去,还能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慕容博一再叮嘱他要善待王语嫣,可是慕容复一点都没听进去,从来只是虚以委蛇。   他可不知道慕容博之所以要让他善待王语嫣,是因为李秋水的缘故,李秋水贵为西夏皇太妃,只要慕容复能和王语嫣处好,将来总归在李秋水那有点情面。   慕容复等人离去后,李志常便回去苏星河那边。早有机灵的星宿弟子,把函谷八友从囚车上放出来,个个毕恭毕敬。   苏星河瞧着李志常一出来就大发神威,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刚才更是进入了木屋之内。因此有些悲伤道:“看来师傅已经把毕生功力传给你了,从此以后你就是逍遥派的掌门,我这些不成材的弟子已经被逐出门墙,掌门你要愿意收纳他们,就让他们重归门墙吧。”   函谷八友听到有重列门墙的机会,个个欣喜不已,纷纷跪下来道:“还请掌门师叔重新将我们收回门内。”   李志常看了苏星河一眼,有些同情道:“你还有些什么话就赶快跟你的弟子们交代吧,你的要求我答应了。”说完,出掌按在苏星河背后,精纯的北冥真气进入他的体内。苏星河已经油尽灯枯,李志常这北冥真气只能让他多活半天,若不是苏星河武功不弱,加上一股子求生的意志,早就死了。若是苏星河再年轻三十岁,李志常自然有办法救他一命,可惜他年纪太大,身上已经没有可以透支的生命力。   李志常和虚竹走到远处,留给苏星河和他弟子——函谷八友说话的空间。   李志常瞧着远山近水,微微一笑道:“虚竹大师,此间事了不知道有何打算。”   虚竹感慨道:“没想到下山会遇见这么多事情,说实话小僧已经被红尘晃花了眼,犯了‘荤戒’颇为辜负恩师的教导,这次还要回山向戒律院领罚。”   李志常惊讶道:“难道虚竹大师你吃肉了。”   虚竹低下头道:“惭愧惭愧,吃肉本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但是小僧昨日确实吃肉了。”李志常细细询问下,才知道虚竹昨天被人整了,在吃面的时候被人悄悄塞了块肉进去。   李志常道:“不知者不为罪,你既然无意为之,那戒律院自然会酌情处理,你大可不必担忧。”   虚竹为人老实,听到李志常这一开解,心头烦恼去了大半。   李志常询问道:“虚竹大师你可是常去你们少林寺的藏经阁,有没有遇见一个很老的扫地僧人。”   虚竹奇怪道:“小僧在寺里面辈分不高,而且没有什么武学天赋,哪有资格去藏经阁。” 第六十五章 语嫣   李志常心中一奇,既然虚竹易筋经的功夫不是扫地僧人传授,又是谁教的。蓦然间李志常想起一个人来,微笑道:“想必虚竹大师和你们少林中的玄澄大师很是相熟?”   虚竹心下诧异,这位李施主怎么会知道他和玄澄师叔祖相熟,不过他还是开口道:“是的,李施主也认识我师叔祖么。”   李志常脸上带有遗憾之色,轻声道:“神交已久,恨不能在其盛年得见。”   玄澄能练成十三门绝技,功夫之深,难以想象。要知道他和鸠摩智能用出七十二绝技,都是靠着小无相功威力奇大,能够模仿而已,只是形似,而非真正练成。   七十二绝技每门武功都不仅是武学招式,每一门更配有相应的内功心法。每多练一门。体内内功冲突就加剧一分,若不是高僧大德能够心头澄净,就决然无法化解其中冲突。玄澄号称两百年来第一高手,武功还在百年前练成易筋经的疯僧之上,可想而知其人未曾经脉俱断之前,武功是何等可怖。如此人物,李志常不能交手一次,诚为遗憾。   两人聊了一会,虚竹任务完成,便告辞回少林寺。   虚竹走后,不久后苏星河也驾鹤西去。李志常依约重新把函谷八友收列门墙,他既然起了心思建立天下第一大教,自然对于这些人才都是多多益善。   至于星宿派剩下的弟子,若是都杀了也不符合李志常的一贯作风,放出去也是害人,李志常干脆全部收纳旗下,作外门弟子,让薛慕华代为管教。   洛阳之西,一处破庙内,李志常正在闭目休息,他知道近来就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万仙大会’的日子,只知道是在洛阳西面一带,具体时间地点,却不清楚。他此来是要收服这些人,做他教派的属下。   李志常闭目冥息,他近来功力大增,一身真气十分充盈。可是他之前丹田受损,如今也没有找到痊愈的办法。不过近来他参悟武道,已经悟透一些关窍,准备将过去练过的几大神功结合起来,创出一门更适合自己的神功。北冥神功虽然能将驳杂的内力都化成精纯的北冥真气,可是却不是至精至纯的内力,威力虽大,对于性命之道反而有些妨碍。   他欲结合自己早年所创‘神足经’和后来得到的‘九阴真经’、‘北冥神功’、多情剑客无情剑世界得到的‘易筋经’、‘先天功’等绝顶神功,创出一门威力极大的内功。   前面这些神功都是威力奇大,放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无上宝典,可惜算不得最强,练出的内力也谈不上天下最精纯。他如今就想结合这些前辈高人的智慧,创出一门震古烁今的武学心法。须知练一门绝顶神功不但需要资质更需要机缘,可是想要创出一门绝顶神功,那非资质机缘可以解决的,还要本身见识非凡,武功登峰造极。   李志常神与气合,方圆数百米的声音,都返照内心。前面一条路隐然间有人说话。   其中一人道:“今夜还是在老地方,都商量几天了,都没商量出结果。”   另一人道:“这几天也邪乎,刚才一个看似柔弱的美貌少女,居然一人一剑伤了咱们好些兄弟,若不是用了毒蛇吓到她,才把她抓起来,咱们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番可丢人了。”   先前那人道:“昨天还不是,乌老大从灵鹫宫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也被一个和尚救走。那和尚好生厉害,内功还在乌老大这些人之上吧,而且百毒不侵,咱们这么多人居然没拦住。”   后面那人道:“说起来那个王姑娘可真漂亮,可惜‘黎夫人’等人生怕那少女大有来历,不肯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只是绑起她,暂时不准旁人动她。”   这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飘在他们耳边:“难道你们还想动那姑娘不成。”   那人开口接着道:“那么嫩的小娘皮,谁不想享受一下,不过我们都是些小喽啰,真要享受也轮不到我们。”说完之后,突然发觉不是同伴的声音,一口寒气从脚底冒起来。   另一人冒着冷汗道:“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幽幽的声音道:“我就在你们身后你们看不见么。”   两人回着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轻轻吁了一口气,这荒郊野外的他们还生怕遇见鬼了。   两人壮着胆子喝问道:“小子是什么人,敢在这装神弄鬼下爷爷。”   白衣年轻人自然是李志常,他瞧着两人身形轻浮,着实武功不高,估计也只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下面的小喽啰,懒洋洋道:“听说你们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想开什么‘万仙大会’,我过来瞧瞧,你们带我去。”   其中一个较瘦的人道:“小子我还是劝你赶紧离开这里。”他说完,便觉得脖子清凉,原来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搭在他脖子上。   两人道:“好,你既然要去,就带你去,只怕你有的去、没得回。”   李志常在两人带领下来到一处冒着绿光的山谷,此刻天色已黑这绿光看着十分渗人。两个带路的看到山谷就急忙进去,李志常也不追,跟着走进山谷。   上面一道粗豪的声音道:“来者何人。”   李志常道:“贫道李志常,见过各位。”   那人道:“原来是声名直追‘北乔峰’的‘妖道’李志常,你同时得罪了丐帮和西夏一品堂,当真是好本事,掌灯!大伙儿见上一见!”他一言出口,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了一盏黄灯,跟着西首和西北角上各有红灯升起。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火升起,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灯,有的是松明柴草,各家洞主、岛主所携来的灯火颇不相同,有的粗鄙简陋,有的却十分工细,先前都不知藏在哪里。灯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各人脸上,奇幻莫名。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既有僧人,亦有道士,有的大袖飘飘,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长须飞舞的老翁,有的是云髻高耸的女子,服饰多数奇形怪状,与中土人士大不相同,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古怪,说不出名目。   李志常微微一笑,回道:“在下少在江湖上行走,不知何时却得了一个‘妖道’的名头。”   西首一人开口说道:“你个道士不在道观中参选悟道,跑到万仙大会来干什么?”   李志常道:“没什么,听说你们万仙大会还没选出个首领,贫道特意过来当你们的头,帮你们解决这烦恼,顺便嘛,这位台上的姑娘是我朋友,麻烦你们放了她。”   那人道:“当真是好胆,你若是成了我们首领,放不放你朋友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边北边一片平台上,被绑缚住的正是王语嫣。   王语嫣见到李志常有些吃惊,担忧之下,开口道:“李公子你已经帮过我几次,我心里感激得紧,可惜这辈子没法报答了。他们人太多,个个武功不凡,我不想再连累你,你还是走吧。” 第六十六章   西首那人拍掌笑道:“果真是郎情妾意,妙极妙极。”说完突然‘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向李志常身上吐去。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他这一口痰李志常无论是用剑、用掌挡,都落了下乘,浓痰极快,加上他劲力奇妙,他也决不信李志常能反应过来。   可是这人还来不及得意,那口痰就同样的劲道快速反射到他脸上,他斜身一避,那口浓痰从他左耳畔掠过,突然间在空中转了个弯,托的一声,重重的打在那人的额角正中。这口浓痰劲力着实不小,他只觉一阵头晕,身子晃了几晃,原来这一口痰,正好打中在他眉毛之上的“阳白穴”。   李志常不屑道:“端木岛主,你练成了这‘归去来兮’的五斗米神功,实在不容易。但杀伤的生灵,却也不少了罢。”   那人心中惊怒相加,冷冷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是姑苏慕容家的什么人?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五斗米神功’,乃是我赤焰洞的一门奇学。”若是被江湖中人知道他练成了‘五斗米神功’,那名声可未必能比练成‘化功大法’的星宿老怪好到哪里去。何况星宿老怪是仗着一身毒功,方能横行天下,无人能治,他就差远了。   李志常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这门功夫,自然是我从慕容复身上强取过来的。”众人心头一惊,‘北乔峰、南慕容’乃是中原武林公认的两大绝世高手,李志常能从慕容复手上强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奥秘,当真不可小觑。加上李志常如今声名之大已然直追昔年乔峰,所以这些人又不敢小觑于他。   东首南首边一道呜呜咽咽、似哭非哭的女子声音道:“小兄弟你说的可是当真,端木元你难道真的是练了‘五斗米神功’,是你害了我丈夫和兄弟,是也不是。”   端木元勉强笑道:“黎夫人你千万别听这小贼挑拨,这人来历不明我们还是暂且先擒住他。”   那黎夫人道:“小兄弟得罪了,事关重大,你一个人虽厉害,也对付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便请在这边和你的同伴一起呆上几天。”   黎夫人突然抢上几步,挥出一根极长的竹杆,杆头三只铁爪,向李志常抓去。   李志常身子突然平地拔起,足尖点在竹竿之上,又往上空飞去。他的目标正是王语嫣那里。这些邪魔外道知道李志常非同小可,一齐出手。   这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兵器向李志常打去,但是李志常在半空中,犹能控制身体,居然借力于那些飞来的兵器,足尖点在那些兵器上面,宛如在空中漫步一般。而其它要打在他身上的兵器,都被他或指或掌给荡开。   在场都是一阵惊呼,李志常这手轻功自然是‘上天梯’的功夫,但是天下间决然没有人能将‘上天梯’的轻功,如李志常用得这样惊心动魄。天下间固然有内功轻功俱佳之辈,但是如李志常这般敢在刀枪剑戟中,这般施展轻功的,几乎很难再找出一个来。众人既佩服他艺高,更叹服他胆大。   从王语嫣这角度只看到李志常凌虚御风,飘然若仙,天边一轮圆月,李志常似乎踏月而来。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欢喜的是李志常确实平安无事,惆怅的是为何来救她的不是慕容复,一想到慕容复,她心下凄然,对于仍然身处险地,却没那么在意了。   李志常已然要飘落在这平台之上,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细微异常的响声,混在风声之中,几不可辨。眼见银光闪动,几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针从四面八方迸射开去。   李志常已经揽住王语嫣的腰身,拔出无常剑,‘不以目视而神遇’,那牛毛细针再多,也都脱离不了独孤九剑‘破箭式’的樊篱。   黑夜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惨呼,“桑土公你个神经病,连老子也给射了。”但听得人声嘈杂:“桑土公,快取解药出来!”“你这他妈的牛毛毒针若不快治,半个时辰就送了人命。”   原来旁边的松树上一个铜鼎从空而落,刚才就是这铜鼎发射的毒针,鼎盖动了几下,看来里面的人想要出来。李志常揽着王语嫣,微微一笑,轻声道:“轻慢姑娘了。”   他揽着王语嫣,飞到那铜鼎之上,足尖一点,便有千斤力道贯注在铜鼎上,那铜鼎塌陷下去,而李志常却借着反击力道,携着王语嫣,升向上空,稳稳落在松树顶上。他们这处居高而下,周围群魔一览无余。   有人道:“格老子的,桑土公肯定被压了个稀巴烂,这下向谁去要解药。”   这时候一道奄奄一息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道:“乌老大你个混蛋,刚才怎么不过来帮老子一把。”   那些人道:“好险好险,桑土公你死慢点,先把解药取出来。”原来这桑土公精通土行之术,李志常把他压在土里面,他又从鼎下挖了洞出去。不过李志常那一脚力道透进去,他也不好受。   那粗豪的声音道:“大家快把桑土公抬走,别让他死了。”   那些人哈哈大笑道:“桑土公这家伙,命长着,乌老大你放心好了。”   那乌老大道:“李公子神功盖世,我等佩服佩服。”   桑土公大叫道:“什么李公子,乌老大你们不给我报仇,便休想让我交出解药。”   李志常朗声道:“也好,你们要和我单打独斗,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一齐上吧。”他纵然身边有王语嫣作为累赘,也丝毫不惧。王语嫣倚靠在李志常身上,这般指点群豪、意气飞扬的场景在她梦中也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可惜身旁那人却不是他。   这时候李志常忽然间又环住王语嫣的纤腰落了下去,只见他们原来所站松树拦腰而断。原来有一个矮子,用一双铜锤将这松树砸断。   李志常落下途中,遥遥一掌,拍在那矮子身上,那矮子闷哼一声,铜锤脱手而出,喷出一口鲜血。借着这一一掌反震力道,两人又到了远处。群邪见此大惊,知道今日遇上的这个年轻人,恐怕生平遇到的人,只有童姥才有本事将他单独降服。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一人不成就一群人一哄而上。 第六十七章 你不是她的对手   天上明月如镜,地上磷火闪闪,李志常连剑都没有拔出。一只手牵着王语嫣,另一只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   这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也是一只洁白的手,手上没有一颗老茧,但就这样一只手,轻轻挥动,罡气勃发,没有一个人的兵器能伤到它。   叮叮当当不时有兵器落下,不时有人倒下,李志常牵着王语嫣如同神仙眷侣,漫步在这刀枪剑戟之中。黑夜之中分不清有多少敌人,但这一男一女却是极为扎眼。   李志常胸罗万象,无论这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任何人,所用武功,出手的方向部位及后续变化在他眼中都没有丝毫秘密可言。眼前这些人都是万仙大会上的中流人物,那些首脑都暗自观看李志常的出手,企图看出李志常的武学路数。   这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远处树顶传来:“乌老大,你们和这位李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还是趁着现在大家还没打出火气,赶紧罢手如何。”月色明朗,看得是一个手持拂尘的道人。   人群中有人道:“是蛟……蛟……”这人说话结巴,却是后面的话一时间急了,说不下去。   有人笑道:“安洞主这倒是谁,你且慢慢说。”   李志常这边猛力出掌,似乎打出一堵高墙,前面的人全都被推开,然后开口道:“是名闻四海的‘蛟王’不平道人吧,请下来一见。”   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李小友轻而易举击败九翼道人,一剑击杀‘神山上人’的师兄,那才是惊天动地的手段,我等在你面前哪里敢称上‘名闻四海’。”说着纵身轻跃,从半空中冉冉而下。本来他双足离开树枝,自然会极快的堕向地面,但他手中拂尘摆动,激起一股劲风,拍向地下,生出反激,托住他身子缓缓而落,这拂尘上真气反激之力,委实非同小可。他话虽如此说,可是接下却显出惊人的轻功,却是在向李志常挑衅。   乌老大脱口叫道:“‘凭虚临风’,好轻功!”   李志常见到道人露出的轻功,没有丝毫的惊叹,微微一笑道:“西首山峰和北首山峰的两位朋友也一起过来吧。”   西首山峰上一个冷峭傲慢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厉害的目力,‘北乔峰,南慕容’之后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第一人果然当真无愧。”这声音少说也在三四里外。这人刚说完,北边山峰上有个女子声音清脆爽朗的响了起来:“好厉害的小兄弟,你眼力这么厉害,可瞧得姐姐漂不漂亮?”话声比西首山峰上那男子相距更远。   两人能在这么远把声音送过来,那份内力自然非同小可,但是李志常能隔着这么远发现两人形迹,其中难度不免更大。   不过相比之下众人更是担忧,他们所谋甚大,即使李志常这般人物都不愿意放他离去,何况新来的两人。可是两人内功深厚,显然武功不低,他们要追,隔着这么远哪里追得上。   乌老大微笑道:“是‘剑神’卓先生和‘芙蓉仙子’么,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不下来一叙。”   芙蓉仙子咯咯笑道:“你们一群大男人在这,奴家这般美貌,怕下去就给你们欺负了。”   乌老大脸色一变,淡淡的道:“芙蓉仙子和卓先生,你们二位不下来,那就是瞧不起我们我们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了,我们虽然是些旁门左道,也不是该这么让人瞧低的。”   他言下之意,二人如果仗着本事大,就敢在旁边偷听他们的大计,那就是是敌非友,别怪他们作殊死斗争。   乌老大其实心头也暗恼:若非李志常提醒,这二人鬼鬼祟祟在远处,不知道要听去多少秘密。   卓不凡和芙蓉仙子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却是真的从远处过来。众人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若能得到二人帮助,那大事可为;忧的是,二人若是不从,要把他们灭口代价会很沉重。   芙蓉仙子含笑而立,剑神冷然不语。   乌老大就招呼他们讲起了受生死符控制之事,他这一番说起来,众人都是感同身受,这也是他们聚到一起的缘故。   说完之后,李志常出言道:“乌老大你可否把那昨晚被人救走的女孩身形给我描述一番。”   乌老大知道似李志常这等人绝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乌老大虽不明白,还是细细描述一番。   李志常神情似笑非笑道:“乌老大你们真是可惜了,如我所料,昨晚那个女孩正是天山童姥本人。”   乌老大等人听到这话,震惊不已,兀自不信道:“李公子从何处得此判断。”   李志常似乎带着惋惜道:“昔年我曾与童姥见过一面,还交手一次,侥幸逃脱,如今我武学大成,此番正是要向童姥讨教一番,一来印证心中所学,二来了结当年因果。”   乌老大说道:“李公子你武功神妙轰传武林,但要说你能在童姥身上逃生,我等是死也不信的。”至于李志常后面说与童姥印证所学,那更是扯淡。王语嫣知道李志常武功登峰造极,连她表哥都不是对手,这是听到乌老大说李志常不可能在童姥手上逃生,自然有些不高兴。   她轻轻开口道:“乌先生李公子的厉害你又怎能尽数知晓,若是他要杀你们,你们在场没一个人能逃掉,就算是我要伤你,也不是很困难。”   乌老大不忿道:“小姑娘你说我不是李公子对手我得承认,但是你要是都能胜过我乌某人,那我这二十年岂不是都活到狗身上了。”他这话说的粗鲁,众人一声大笑。先前王语嫣误入此间,虽然伤了一些人,但都是些不成器的家伙,后来制服王语嫣的是苗疆驱蛇人。王语嫣剑术厉害,但也是女子,见到毒蛇自然手足酸软,轻易便给制住了。   李志常道:“乌老大你若是能在王姑娘手上走过三剑,在下就没有任何要求帮你对付童姥,你可敢跟我赌上一赌。”   乌老大等人听到这大喜,若是能得李志常的帮助,他们就算花费再大代价也是愿意的,何况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第六十八章 太玄经   却说那日虚竹下擂鼓山后,一日因为行走太快,错过了客店。他极能吃苦,加上练成易筋经后精力过人,便继续在夜间赶路。虽是夜间。但他内力深厚,目光敏锐,看到前面一行人正要杀害一个小女孩。   他因为服饰玄澄,玄澄见他淳朴,叫他发下菩提心,将来要成佛成菩萨,普度众生。故而明知道少林寺和慕容复是仇家,也要救下慕容复的性命。这次见到一个小女孩要惨死,不及细想便给她救了出来。他内力既厚,即使没学过内功,奔行速度也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么多好手,尽数给他甩在身后。   不一日虚竹就到了河南登封,离少室山已经不远。虚竹背上的小女孩道:“好久没出远门,没想到登封城都这么繁华了,倒是出乎我意料。记得姥姥小时候大宋才开国,离五代不远,那时候便是开封府也没这么繁华。”   虚竹道:“姥姥我们少林寺可不能容纳女施主,你叫小僧怎么敢违背寺规带你进去。”   小女孩正是童姥,她老气横秋道:“你要知道你那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灵门那小子当年可是邀请好多次姥姥去你们少林寺,姥姥都没兴趣去呢。”   灵门是少林上代方丈,虚竹是知道的,可是对于这个新结识的姥姥说的话虚竹都是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少女的样子,偏偏要用‘姥姥’来自称。   那姥姥见虚竹不感兴趣这个问题,又说道:“小子你既然身负易筋经神功,怎么不去练几门七十二绝技的功夫,要是你会一些少林绝技,有姥姥的指点要从我那对头手上逃脱就容易多了。”虚竹会的是佛门最高深的内功,内力纯正,却不适合她的武功。童姥于轻功上还能指点虚竹一二,但要让虚竹学会她的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却也难了。若是虚竹是个武学宗匠那倒也容易,只需把原理解释出来,就能触理旁通。   童姥却是想起李志常来,她想到:那小子一看就资质不凡,可惜中了她的生死符现在也不知死活;当初若是能把那小子收为麾下,调教两年,护住她度过这九十天劫难自然不是难事。好在她这身武功已经有了传人,不然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从此在她手上失传却也可惜。   这时候前面有人柔声道:“师姐你跑的好远,可让小妹一阵好找。”   虚竹脸色发苦道:“姥姥怎么办,那个李前辈又追上来了。”   童姥道:“笨和尚,为今之计只有往少室山上面去了。”她心中还是叹息虚竹练的只是易筋经,易筋经固然是武林中的无上宝典,能化顽石为美玉,一经练成功力日夜增加,往往数年便能积蓄出几十年的内力。可是也仅此而已,若不能冲破生死玄关,易筋经能积累的内力也有限度。只是缩短了这积累内力的过程,加上能够延年益寿,运用少林诸般绝技。   千年以来,能将易筋经练到最高深处的也只有达摩,如‘疯僧’和‘虚竹’只练到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空积累一身深厚的内力。童姥知道少林寺最厉害的内功是罗汉伏魔功,根据他师父所说,她师父在她两三岁那段时间遇见过一个大约三十岁的青年人,对方就是练成了罗汉伏魔功,内力还在他师父逍遥子之上。而且那人还不是少林寺的和尚,让她师父十分奇怪。如果对方只是内功比他师父深厚也就罢了,听她师父语气逍遥子当年和那人论武,对方用出一门叫太玄经的武功,破尽逍遥派的种种绝学。   逍遥子不忿之下,去了大理不老长春谷,偷出这门‘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希望她将来练成这门武功,看看是那太玄经厉害,还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霸道。这些事情她师父也只跟她说过,及到她成年后却从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过那么一号人物,后来她结识少林寺上代掌门灵门也没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若不是因为虚竹练成了易筋经,她也不会由此想到这门往事。不过她知道对方既然练成了罗汉伏魔功,和少林定然关系匪浅,只要那人传人还在,说不定她能借刀杀人摆脱李秋水的追杀。   好在虚竹这些天有了经验,见到李秋水就拔足狂奔。可是李秋水始终跟在身后,她的声音飘飘渺渺道:“师姐你居然把咱们门派轻功的不传之秘给这个少林寺的小和尚,难道你不喜欢师兄而移情别恋在小和尚身上了么。这也难怪,当年你就和灵门那小子关系匪浅,勾勾搭搭,难怪师兄不喜欢你。”   童姥和灵门只是君子之交,武学高手之间惺惺相惜,到了李秋水嘴里变成了两人有龌龊的罪证。童姥和她相斗几十年,自然不会轻易为李秋水语言所动。   可是虚竹听到李秋水有辱上代方丈清誉,回口道:“李前辈本寺灵门方丈怎么会和姥姥有私情,还望你不要乱说。”他一回口,真气便泄了稍许,就这样李秋水又追进了一些路程。   童姥气道:“你个傻和尚,她在故意引你说话,让你真气泻出,你怎么这么笨。”   李秋水继续说道:“看来小和尚你还护上了,莫非你就是我师姐和灵门的私生子,的确是这样,老子是和尚,儿子自然也该是和尚。”她这话恶毒之极,意在挑怒虚竹。   虚竹听得心冒嗔火,还想反驳,只听到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不是虚竹大师,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前面大路上一个人宝相庄严,不是鸠摩智又是谁来。刚才李秋水和虚竹等人却是传音入密,鸠摩智只听到虚竹的声音,见他来得极快,想要拦住他。   不过虚竹得了童姥指点,现在轻功极为高明,见到鸠摩智这厉害之极的人物,又是一惊,潜力迸发,居然又加快冲刺的速度,真气激荡下,平地而起,从鸠摩智上空飞过。 第六十九章 最可怕的人   鸠摩智还没弄明白虚竹怎么轻功也变厉害许多,突然有一道绝强的掌力击向他胸口,他暗道一声:“哪来的高手,好强的掌力。”   出掌的自然是李秋水,她见到一个大和尚挡住大路,只当是少林寺过来的帮手,这才出掌想要击毙或者击伤这人。   鸠摩智不及细想立马还掌。两人都是这世上顶尖的高手,一经交手,便惊觉对方十分难缠。李秋水和鸠摩智同时察觉对方身具小无相功,鸠摩智突然一惊:“难道是她。”若是他心中猜测那人,当真是冤家路窄,鸠摩智不敢大意,用出了平生功力和对方斗起来。对方出手太快,他根本没有用出少泽剑和火焰刀的余地,只能用七十二绝技和对方肉搏。   李秋水觉察对方修行的是小无相功,但用出的居然是少林七十二绝技,心中不解。但是对方武功之高,也只逊她一筹,李秋水自不敢大意。两人就在这大道上斗了起来。李秋水越打越是佩服对方,她生平除了童姥和李志常外,杀人从不用第二招。这大和尚能和她斗上百招开外,当真是难以置信。   鸠摩智越打却越是心下吃惊:他本以为世上除了李志常外再无对手,哪里知道这人按理说年纪快要九十岁了,居然武功还胜过当年。   两人交起手来,翻翻滚滚斗到第三百招,终归是李秋水武功高鸠摩智一筹,对小无相功也了解的更透侧,一招‘夜叉探海’点在了鸠摩智中庭穴上。本来夜叉探海是要击在膻中气海,方才叫‘夜叉探海’,可是鸠摩智武功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险险避开了这一招,只让李秋水险险点在了膻中穴上方一寸二分的中庭穴上,即便如此,鸠摩智也感到胸口发闷,天旋地转,气息运行的不顺畅。   李秋水旨在追杀童姥,一击得手后也来不及察看鸠摩智死活,又追上前去。鸠摩智口吐鲜血,暗恨道:“老贼婆比那小子还要可恶,终有一天我要把你给我的屈辱还给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李志常正让王语嫣和乌老大比斗一番。   “王姑娘你就用我这把佩剑去跟乌老大过几招吧。”李志常解下无常剑,递到王语嫣手中。王语嫣本以为李志常这等高手用的剑定会比常人的重很多,哪里知道入手十分轻盈。无常剑锋利绝伦,冠绝天下,但是所用材料却十分特别。   两边人拉开空地,乌老大和王语嫣相对而立。   月光照出王语嫣的背影,篝火冒起,众人只觉烟霞笼罩,恍入仙境。但见她苗条的身形,披肩的长发,折射的却是一种纯洁而神圣的氛围,一抹精神的浓郁香气。王语嫣手持长剑,人美如梦,剑若秋水,认真的瞧着乌老大。这时她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人比斗,她心中已经有了十足把握,故而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震慑于王语嫣的美丽之中,而乌老大却不敢掉以轻心,此战不但关系他个人荣辱,更关系到能不能将李志常引为臂助。   乌老大瞧见王语嫣拿剑的姿势,只觉得自己无论从哪方向出手,也决计避不开对方剑尖。他于此战十分用心,不敢轻易慢待。   突然王语嫣动了,是她的剑动了。一招‘千峰竞秀’用出来,刺向乌老大小腹中庭穴。乌老大见她这一剑称得上精妙,但决计不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双手画了个圈,一招‘窗锁珠帘’想要圈住王语嫣递过来的长剑。可是王语嫣似乎已经料到乌老大会用什么招,在乌老大抬手的那一刻,一个错步,侧身而过。她这一个变化极为突兀,在乌老大出招之前,已经想好。   她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加上步法精奇,乌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右肩后的“天宗穴”上一凉,正是对方剑尖点破他的衣服,触在“天宗穴”的皮肤上。这处穴道正是乌老大罩门所在,是他武功中的弱点。大凡临敌相斗,于自己罩门一定防护得十分周密,就算受伤中招,也总不会是在罩门左近。   可是一来乌老大过于在意这场比斗,但求守住这三剑便算赢,二来王语嫣早就看破他的武功家数,三来独孤九剑出剑时的步伐极为巧妙,不待乌老大反掌击敌,王语嫣的剑尖已经制住他的罩门。这时候王语嫣只需要轻轻一剑,以无常剑的锋利,乌老大这身武功便算是废了大半。   乌老大苦笑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姑娘剑术精奇,在下闻所未闻,不知道尊师是谁?”   李志常招呼王语嫣回来,对着乌老大笑道:“她的剑术自然是我教的,不过我们可不是师徒关系。”王语嫣一剑制住乌老大没有丝毫得色,她占尽天时地利,算好一切,若是不胜那才奇怪呢。她把无常剑收回剑鞘,一言不发走回到李志常身边,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小瞧她。毕竟乌老大武功在这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纵然是一时不察败给王语嫣,可这个便宜也不是谁想捡就能捡得到的。   乌老大似乎恍然,微笑道:“既然不是师徒关系,看来二位莫非是情侣,早先我等不知,却是得罪姑娘了。”   王语嫣脸色一红,急忙解释道:“可不是这样的,你们千万别误会。”她心中仍然是以表哥为重,可是乌老大将她和李志常误会成情侣,她居然也没生出怒气,这一点她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乌老大等人只当小姑娘面皮薄,因此不以为意。乌老大刚才输给王语嫣,但是也不觉得王语嫣真的就武功高到不可测度,真正可怕的还是李志常。   在场不乏武学高手,看得出王语嫣刚才能制服乌老大全是仰仗剑法高明,步法精奇,跟内力高不高深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而王语嫣的剑术还是李志常所传授,可见李志常之深不可测。方知天下之大,武功高强者,未必便只天山童姥一人。 第七十章 你们一起上   这些人含笑不语,李志常却开口了:“乌老大刚才语嫣稍有得罪切勿见怪,即使你刚才让语嫣侥幸赢了一招,贫道也还是愿意帮你们上天山灵鹫宫找出化解生死符的法门。”   安洞主道:“此……话……当……”他素来口吃,此刻见李志常还愿意帮忙,十分欣喜,但是心急下话也说不完整。安洞主和乌老大是这次万仙大会的发起人,也是这一干人中出类拔萃者。因为安洞主说话的毛病,群邪全都看着乌老大。   乌老大沉吟一下,有些疑问,高声问道:“李公子你武功超凡绝俗,我等自是相信你有帮我们的本事。只是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还请李公子有什么条件且一并提出来。”   李志常慨声道:“贫道有志于建立天下第一大教派,我见你们好手众多,想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心想我等本就是为了摆脱童姥控制,再入你门下,岂不是前驱狼后入虎,人声嘈杂,窃窃私语起来。   李志常料他们有此反应,也不着恼,只是继续说道:“贫道也不束缚各位,只要加入我创立的教派即可,也绝不会用什么手段控制各位,那生死符我也会想办法帮各位解开。”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是众人无论远近听他的话都如同在耳边述说一般,知他这份功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乌老大道:“如果李公子能让我们免去生死符的苦恼,我等自是愿意为公子甘心效劳,但我等还有疑虑,那就是童姥实在深不可测,我等万没有胆量和她为敌。何况到时童姥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到时她再出现,只怕还连累了李公子。”李志常声名崛起很快,又从无劣迹,乌老大等人还是愿意相信他人品。   李志常微笑道:“说来说去,诸位还是不相信贫道能对付童姥,这样吧,童姥杀人从来不用第二招,诸位洞主、岛主大可来跟我比划比划。不是贫道狂言,在场诸位若有人能接下贫道一招半式,贫道便送他一门绝学,决不食言。”   李志常武功有多高,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自然不知晓,但知道在场的人,单打独斗要想胜过他,多半是希望渺茫。不过若是只抵挡几招,这些人心下还是觉得有些把握。李志常口中的绝学绝对不差,他们倒颇有些跃跃欲试。   只听到一声冷哼,却是‘剑神’卓先生开口道:“小娃娃哪来那么大的口气,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废物武功稀松平常被童姥驱使也是活该,可是话也不要说的太满。”原来他素来心高气傲,手上着实有功夫,即使不平道人和芙蓉仙子也逊他一筹,听到李志常口出狂言自然不忿。   群邪中走出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咯咯怪叫道:“卓老儿你好大的口气,说谁废物呢,我们兄弟好久没杀人,正好拿你开开荤。”   群邪知道这两人号称‘珠崖双怪’,武功确实不错,在三十六岛七十二洞也算是中流人物,加上两兄弟联手,即便是乌老大、安洞主等人也要忌惮几分。   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横在二怪面前,大怪用掌、二怪用剑。二怪想出剑挡住来人,让大怪同时出掌击毙对方。寒光闪动,只听得咯咯之声,二怪手中的剑被挑落,两人急速后掠,五六丈远才定住。大怪伸出手掌,上面一丝鲜血流出。刚才若是他动作稍慢,这只手也就没了。   固然这一剑来得突兀,平心而论即便早有准备,二怪也自忖不是对手,不过多撑些时候而已。出剑的自然是卓不凡,从适才这一剑出招之快、拿捏之准看来,他剑上的造诣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卓不凡收剑入鞘,颇有自矜之色,群邪彩声雷动,更让他十分受用。他苦练剑术数十载,一个传人都来不及收,此番重出江湖自然是为了扬名显盛。   王语嫣轻声道:“这一手周公剑,是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的绝技,这位卓老先生,想必是‘一字慧剑门’的高手耆宿。”群豪齐声喝彩之后,随即一齐向卓不凡注目,更无声息,她话声虽轻,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本来群豪见到卓不凡剑技不凡,以为他能和李志常争雄,可是王语嫣都能轻口道出卓不凡来历,复又对李志常崇敬起来。   卓不凡听到王语嫣随口道出他来历,心中震惊无以复加,笑容也僵住。   乌老大极有眼色,卓不凡固然来历被王语嫣轻易道出,可是他剑术是实打实的厉害,因此不愿得罪他。他连忙转换话题道:“不平道长你此次受安洞主邀约而来,我等感激不禁,此番个中实情我已经原原本本道出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只听不平道人道:“各位受尽天山童姥的凌辱荼毒,实无生人乐趣,天下豪杰闻之,无不扼腕。各位这次奋起反抗,谁不愿相助一臂之力?贫道自然愿意拔剑共襄义举,不过这位李小友要坐各位首领,你们同意,可贫道实在不愿意受人约束,到时冲突起来,岂不是反而帮了倒忙。”   李志常微笑道:“不平道长还是觉得贫道才疏学浅了,这也没什么,若是谁对贫道本事有所质疑,大可出来,你们可以一起出手。‘剑神’卓先生、芙蓉仙子、不平道长你们一起来吧,若是你们三人能够在贫道手上走过十招,这统领群豪的话,我便再也不说了。”   剑神卓不凡道:“好胆,你既然要找死,我们也决不会手下留情。”剑神卓不凡、不平道人和芙蓉仙子三人之前已经交流过,要一起来收服群豪,此刻李志常横插一脚,早就看他不爽。若不是顾忌李志常武功莫测加上三人不愿意倚老卖老,上前围攻,早就把他制服。   何况王语嫣道破卓不凡来历,卓不凡恼羞不已,心下成见也更深了一层。 第七十一章 谁是剑神   ‘蛟王’不平道人、‘剑神’卓不凡、‘芙蓉仙子’崔绿华三人的武功都是武林中一流的好手。尤其是‘剑神’卓不凡,在长白山偏僻苦寒之处得了前辈先人遗留的剑经,勤修苦炼三十年后。自觉剑术大成,他福建‘一字慧剑门’一家上下老老少少都被天山童姥杀的干干净净,这次自然是前来向童姥报仇。前段时间卓不凡在河北杀了几个好手,更加增添了信心,自以为天下无敌。   李志常既然要一下子同时对付他们三个,三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三人团团将李志常围住,李志常却是空手。乌老大先前见到李志常用剑破解牛毛细针暗器的本事,知道他剑术之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询问道:“李公子为何不用剑。”   李志常道:“还不到用剑的时候,现在剑就放在王姑娘那里就行了。”   三人大怒,只觉你武功再高,也不该放下如此大话,他们等下出手,不信;李志常还有接剑出剑的机会。卓不凡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今天便给你点教训,好教你做人。”他本身就是狂妄不可一世一辈,见到李志常比他还要狂妄,心下充满厌憎。   卓不凡率先出手,长剑抖动,一招“天如穹庐”,跟着一招“白雾茫茫”,两招混一,威力奇大。卓不凡能将这两招剑法混而为一,剑术造诣确实非凡。   王语嫣在他出剑之前,就开口道:“‘天如穹庐’和‘白雾茫茫’,都是九虚一实。只须中宫直进,捣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   她说完后,卓不凡刚好将这两招出完,好像是王语嫣叫他出什么招,他就出什么招,一般,群豪窃笑不已。   不过尽管王语嫣看破他这两招剑法,但是剑气纵横下,寒光点点,便是群豪也心中捏了把汗。说直取中宫容易,可是剑影剑影重重之下,谁又真有胆子敢长驱直入。   但是李志常就敢,月光之下,一个白衣道人面对前面剑气寒光,怡然不惧。面露微笑,左手伸出,小指居然向卓不凡轻轻一拂。卓不凡大惊失色,李志常这平平淡淡的一拂,正好破开他重重虚影,点其要害。   卓不凡连忙收剑横档,只觉到太渊穴上上微微一麻,差点就握不住剑。他知道这只是对方一击残留的内劲,大半都让他的长剑受了去,只留下这一点,这才没让他长剑脱手。   好在若是单打独斗,对方一击之下不用停留,他已经输了。刚才对方只是一点即收,并没用上全力,因为不平道人的浮尘已然到了李志常后脑勺。那拂尘含有不平道人真力,根根竖下来,直如钢针。若是被这拂尘扫中,就钢铁做的脑袋,也会被戳出小孔。   李志常浑然不觉,凌波微步,轻笑道:“第三招了。”他说这话时,已经到了不平道人左侧,悠悠伸出一根指头出来。谁也没瞧见他刚才用的什么身法,当真是诡异莫测。   不平道人也不着恼,一把飞刀比闪电还要快,射向李志常左侧耳畔。这飞刀出自芙蓉仙子崔绿华之手,死在她飞刀之下的人不计其数,有不平道人和卓不凡作掩护,她对这一刀极有信心。她也知道李志常厉害无比,一把飞刀未必能奈何他,跟着又有四把飞刀向李志常射去,面门、咽喉、胸膛、小腹,尽在飞刀的笼罩之下。   李志常随抓随拿,这些飞刀轻轻被他吸到手上,落了一地。同时李志常一步出去,缩地成寸,多罗叶指由意而发,点在芙蓉仙子两只手臂的要穴上。同时李志常撤回身子,还了不平道长一掌。掌力空空蒙蒙,曲折不定,击到不平道人右肩。这时候群雄震喝一声,高呼道:“剑芒!”   李志常没有在意开口道:“语嫣拿剑来。”无常剑从王语嫣手中脱鞘而出,吱的一声向半空飞去,自然是王语嫣把剑向李志常抛去。   原来卓不凡一击不中,就知道不拿压箱底本事出来,连李志常一根毫毛也别想伤到。更何况李志常显露出的武功,已经让他开始惧怕。他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个圈子,长剑一挺,剑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群众中有十余人齐声惊呼:“剑芒,剑芒!”那剑芒犹似长蛇般伸缩不定,卓不凡脸露狞笑,丹田中提一口真气,青芒突盛,向李志常胸口刺来。   可是李志常一步一步推开,卓不凡的剑芒离他始终只有一丈。顷刻间李志常一张手无常剑飞到他手上,他长剑一抖,心念一动,无常剑上也生出一道剑芒,足足有一尺来长,更加有如实质。   三十洞七十二岛见到卓不凡用出剑芒都心生惧意,再看到李志常同样用出剑芒,而且比卓不凡长了一倍有余,当即鸦雀无声,难以置信。   卓不凡看到李志常的剑芒比他还长,心头大惧,更让他心惊不已的是:“对方的剑芒跟他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威力更大,尺寸更长而已。剑芒的秘诀是他所得无名剑经上加载的,他依法而练,也没传出去,可是李志常怎么也会同样的手法,比他还要纯熟。”   李志常剑芒既出,只平平淡淡一剑向卓不凡刺去。剑芒相对,强强碰撞,狭路相逢强者为尊,卓不凡剑上青芒消融,脸色苍白,大叫一声不知所终而去。   芙蓉仙子和不平道人见到李志常如神剑技,心头一下子失去抵抗的念头。不平道人面容惨淡道:“厉害厉害,卓老儿号称‘剑神’,可是今日见了如此神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卓不凡用出剑芒还要聚气许久,可是李志常随意一剑,就有尺来长的剑芒,两者天渊之别,差距之大难以述说。   不平道人惭愧道:“乌老大你们有李真人相助,何愁不能对付童姥。我等就不来添乱了。”   李志常不到十招就败退三大高手,当真让群邪慑服不已。心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人脾气比童姥要好许多,投了他说不定还能在武林中大放异彩。” 第七十二章 缥缈峰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内,一个服饰极为华贵的少女坐在大殿正中椅子的旁边。她戴着黑色斗篷,面纱笼下,斗篷上面绣着一只金色的灵鹫,栩栩如生,似乎是要活过来一般。   她面前跪着个穿黄衫的年轻女子,她毕恭毕敬道:“启禀少尊主,有姐妹发现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贱奴暗自聚集在一处,似乎在密谋反叛。”   那少尊主道:“反叛就反叛吧,只要师父回来了,这些人又能成什么气候。程姐姐你起来说话,你跪着我老不习惯。”她声音清脆,正是曼妙年华,却做了灵鹫宫的少尊主。   年轻女子心中叹了口气:少尊主学武资质很好,就是没什么主见,不知道尊主百年之后,能不能继续压服三十六岛七十二洞那些人。程姓年轻女子乃是天山灵鹫宫钧天部的副首领程青霜,她站起来,仍然恭敬道:“少尊主千万不要叫我符姐姐了,这要是尊主知道,可如何是好。”程青霜知道:童姥为给这位少尊主建立权威,不许她们这些人和她太过亲近,平时更要分清尊卑。程青霜知道少尊主是尊主找到的传人,将来要继承灵鹫宫一切,她颇有分寸,对童姥极为忠心,若是宫中姐妹有对少尊主不太恭敬的,往往都要大声呵斥。   那少尊主低声叹息了一声道:“不知道大家找到师父没有。”   程青霜回道:“九天九部只留下钧天部把守本宫,昊天部向东方恭迎尊主,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料定不日就可迎回尊主。”   这时候那少尊主惊喜道:“符姐姐是你回来了么,可是有了师父的消息?”她的童姥洗筋伐髓,加上灵鹫宫灵药众多,练起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一日千里。此刻功力已经有了童姥二十多岁时候的水平,是以轻易发现外面回来的人。   外面进来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正是当年跟随童姥去无量山的符敏仪,她面露笑容道:“少尊主进来功夫愈加深厚,要是尊主回来了,一定高兴得很。”   那少尊主道:“哪里,符姐姐可别这么说。”程青霜见到符敏仪和少尊主如此没有尊卑之分,心中不快。她为人古板,和符敏仪又是另一种作风。   符敏仪道:“有姊妹消息传来,发现尊主留下的暗记,似乎是往嵩山少林方向而去,各部众的姊妹得了消息,都逐渐往少室山逐渐集合。本来我也是要赶去少室山的,途中得了一个重要消息,故而不得不赶回来。”   少尊主道:“什么消息?”   符敏仪道:“我在途中探知那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奴才们新投靠了一个厉害的人物,他们势力合在一起成立一个‘明教’,这些奴才当中当真有不少好手,恐怕不日就要来攻打我灵鹫宫,如今我们留在宫中的人手不足,还请少尊主决定是撤是留?”   这时候外面急急忙忙进来四女,四女一穿浅红,一穿月白,一穿浅碧,一穿浅黄,同时进门,同时向那少尊主躬身施礼道:“钟姐姐可不好了,山下各处要道都没那群奴才给围住了。”   程青霜呵斥道:“大胆,少尊主名讳,你们也敢直呼。”   四女吐了吐舌头道:“好了,少尊主,我们该怎么办。”   符敏仪叹息道:“没想到这群奴才动作这么迅速,他们人物繁杂,我拟定他们至少还需要五天才能整合,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看来那明教教主果然有些手段。”   程青霜颇有智计,她说道:“不若我们把生死符的镇痒丸全部毁去,然后我们从密道撤走。”对方人多势众她们途战无益,不如撤去和其他诸天部众的姊妹汇合,迎回童姥后到时一切难题自然解开。   少尊主道:“那就这样吧,反正我也好久没下山了,正好大家一起出去透透气。”程青霜暗叹:少尊主如此天真烂漫,对灵鹫宫可不是好事,可是如果要誓死抵抗的话,少尊主有了闪失,灵鹫宫的传承可就断了。   符敏仪对这一点也心中剔透,回来也是这个意思,故而不点破,同意了此举。留守灵鹫宫的部众只有数十人,她们撤得也快。   缥缈峰下,李志常高居首处三十六岛七十二洞分成五行服饰分布在各处。李志常赞叹道:“没想到王姑娘你在兵法上这么有天赋,短短数日间就能把大家整合,即使孙吴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王语嫣学这兵法谋略本来只是为了帮助慕容复复国,哪知道如今先给李志常建立明教用上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本来分散在天涯海角,武功有高有低,但再厉害也只是些无名小派,如今联合起来组成明教,个个精神大涨,心知有此大势力依靠,以后便是遇见了少林丐帮这些大派也不心头发憷。   前方有人回来道:“禀告教主,灵鹫宫把通往山上的铁索桥全部砍断了。”   王语嫣柔声道:“麻烦巨木旗的兄弟们去伐些巨木,待会用来搭桥。”   人群中出来一个铁塔般的大汉,粗声粗气道:“遵命。”他本是铁鳌岛岛主哈大霸,因为力气极大,被分到了巨木旗做旗主。   李志常医术高明,虽然要破去其他人的生死极难,但是配镇压生死符奇痒的药丸却相当容易。他要解决其他人的生死符,只能用北冥神功吸取,他近来要重新洗练身上的神功,生死符一入体内便和那人真气混合,他吸取之后不免又让真气驳杂一点,得不偿失。不如到灵鹫宫后,找到天山六阳掌,到时帮这些人解去生死符。   他知道灵鹫宫密地刻有逍遥派的高深武功,天上六阳掌也在其内,何况想借鉴逍遥派这些高深武功,来帮助自己创出一门天下最强的内功,解决丹田的隐患,这才有了攻打灵鹫宫的举措。 第七十三章 入神坐照   缥缈峰绝顶之上,明教诸人跟随在李志常身后。现在他们可是对‘教主’李志常发自心底佩服,若非李志常学究天人,这一路上的机关暗器之下他们也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加上刚才那最后一道天堑,若不是李志常施展神功,他们这些人怎么过得去。   只见前面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是长约八尺,宽约三尺,甚是整齐,要铺成这样的大道,工程浩大之极,似非童姥手下诸女所能。这青石大道约有二里来长,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有一头石雕的猛鹫,高达三丈有余,尖喙巨爪,神骏非凡,堡门半掩,四下里仍是一人也无。   明教教众往常上山都是蒙着面,还是第一次见到灵鹫宫真容,这般浩大的工程,绝非人力所能及,本来他们对童姥畏惧之心稍稍减淡,如此一来又复增加畏惧。   李志常轻声道:“这处建筑起码建在三百年前,绝非童姥建造,真不知道三百年前是何等势力居然能在这绝顶之上建造出此等宫殿,令人叹为观止。”   乌老大这些人听到李志常的解释这才安下心来,心下惭愧:既然决心反抗童姥暴行,就不该心存退意。   灵鹫宫中机关反而很少,这也难怪,毕竟灵鹫宫的人怎么会想到有人能杀上缥缈峰来。众人搜遍整个灵鹫宫都没发现有人,厚土旗桑土公找到一条密道通往山下,他们才恍然大悟。   李志常自密室中找到生死符解法,花了一天功夫解去这些人生死符,更让这些人心生感激。他们本以为李志常说帮他们除去生死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找到解决的办法。此等气度,又远非童姥所能及。各部众受尽灵鹫宫诸女酷刑多年,此刻得到解脱,得知李志常不干预他们私仇后,纷纷下山去报仇雪恨。那神农帮主司空玄当年听李志常假冒的段誉的话没有自杀,忍辱负重此刻终于解决心中大患,心下对当年那位段公子更是十分感激,心下道:这次后一定要找到恩人好好答谢一番。   那些教众下山想了解私仇,便把王语嫣请出来主持大局,居中调度。几路人马和灵鹫宫九天九部战了好些时候,可惜对方高手不少,还有一个少尊主也厉害的紧,好在王语嫣调度有方,两方人马一月下来各有死伤,却不伤筋动骨。一路追追赶赶,恶斗无数、且战且走,都往少室山而去。王语嫣倒是没有出手,因为她只觉得指挥人马有趣,如江湖儿女一般打打杀杀却不是她的兴趣所在。   灵鹫宫石室之内,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尺许的圆圈,每个圈中都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是兽形,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记号和线条,圆圈旁注着“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个。   这些符号都是十分精深的武功,以李志常如今所学之包罗万象,居然也逃不出这些武学的樊篱,当真让李志常有些惊奇不已。李志常一月下来都在石室中揣摩其中精义,总结一门极厉害的神功出来。这一个月下来只听到石室之中有时风雷之声大作,有时候寂然无声,李志常不饮不食,身形日渐消瘦,精神愈来愈旺盛,他本来神光内敛,但现在在这暗室中居然虚空生电,不需要火把便可看清这暗室中的一切。   李志常真气运行,神行机圆,打出几招武功,看着像石室记载的武功,又有些不同,他越练真气运行越快,威力所致,石室如同发生电闪雷鸣,到最后他整个身子似乎都要离地而起,却总是差了一点意思。   李志常也不着恼知道这是他功力深厚,魔障来袭而产生的幻觉。他一招一式慢慢打出来,真气激荡,动作却越来越慢,但是石室却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李志常缓缓站定,吐出一口白气,如一把利剑,打在石壁上,在石壁上留下一道不知深浅的剑孔。刚才那一下李志常功行圆满下自然而然发出的剑气,乃是毕生功力凝聚。   ‘入神坐照’是为‘神照’,他终于将诸般武学融会贯通,将一身真气洗练得至精至纯,没有半分杂质。这门神功在他手上,几乎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论威力之强足可以当得起天下第一神功。可惜这门神功比之九阴真经、北冥神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那就是这门武功对修行者要求太高。   必须如他这般练武之初就得‘心平气和、没有半分杂念’,只这一点简单要求,天下九成九的习武之人都别想做到。再有就是这门武功若是没有到大成,之前进境极为缓慢,比之全真心法还要慢,而且欲速则不达,须得循序渐进才是。而且这门‘神照功’内容十分深湛,即使武学高手,若非当真天资不凡,要理解起来也十分困难。   更不如‘易筋经’、‘北冥神功’这般可以令人短短岁月便积累一身深厚内力,天下罕逢对手,又不如‘九阴真经’将武学道理讲得透彻,即使资质稍低的人按部就班练上几十年也能成为一代高手。   李志常想到这些,微微苦笑:这门神照功虽然称得上武林中最高深的内功,可是除他之外能不能再有人练成也是未知数。好在这次终于借着‘神照功’奇效,让他脱胎换骨,解决了身上的暗伤,此刻他的状态比之当年还要好上许多,如童姥、李秋水之辈武功高则高矣,但是李志常若要杀她们无非多费手脚。   加上神照功对付内伤极有效用,即使丹田重伤、琵琶骨被穿这些人严重伤势,他也能用‘神照功’治愈。   李志常慢慢走出地道,当他刚出洞口之时,背后一声塌陷,那处石室已然被毁去。他一月来无意之中劲气四溅,早就把这处石室结构摧毁,此番功成出关,石室恰好毁去,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刻天上疏星淡月,四顾无人,寂寥之意生于李志常心中,可他没有丝毫惆怅。性命之道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了开始那么神秘,这天地间万事万物,在他眼中只变得更加动人。 第七十四章 山门来客   那日虚竹回到山门之后,童姥便不知去向,虚竹这些日子也知道童姥绝非常人,恐怕是潜进了少林寺中偷偷躲避那位李前辈。若是如实禀明,大举搜索下未必就找不出童姥所在,可是虚竹又怕童姥发起凶性害了寺中的同门。   下山这段时间,他就算再是愚笨,也知道自己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化。他本来内力积厚,当世少有人能及,只是拳脚功夫和武学道理不太明白。跟随童姥这位当世最顶尖的高手一段时间,拳脚功夫没有上涨,可是体内积蓄的内力已然懂得使用。   童姥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主攻手少阳三焦经,男子练这门功夫便是至阳,女子练这门功夫便是至阴,穷极天地妙理,颠倒阴阳,才出现每隔三十年就要返老还童这等奇事。可是返老还童期间修炼时必须吸饮鲜血,不然无法修炼,好在虚竹练成易筋经,其内力阳气之充沛,比之鲜血效果还要好。   得虚竹内力相助,童姥已经不需要饱饮鲜血。童姥本拟这次返老还童前途艰难,正好遇见虚竹才逢凶化吉,嘴上对虚竹恶形恶状,却把生平的武学感悟都教给虚竹。这份答谢不可谓不重,只有虚竹自己懵然不知。   虚竹正在自己禅房胡思乱想,这时候外面有人道:“虚竹师弟,玄澄师叔祖叫你到他那里去。”   虚竹听见来人的声音是和自己一起服侍玄澄的虚名师兄,虚名心好练武,一有空闲便练功不缀,大半服侍玄澄的苦活便留给了虚竹。虚竹不以为意,勤勤恳恳服侍玄澄,从无怨言。虚名本以为虚竹会责怪他,可是虚竹从没有露出半分不满,倒是对虚竹好感倍增。   虚竹跟着虚名到了玄澄所处静室,他刚走到门口,里面一个充沛有力的声音传出来:“虚竹你进来吧,虚名你就不用进来了。”虚名不以为意,他巴不得不听玄澄教诲,趁这时间又去练功。   玄澄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僧人,面色红润,任谁也不相信他已经瘫痪了十多年。玄澄突然站起身来,微笑道:“好孩子,你总算回来了。”   虚竹见到玄澄也是欣喜,快步上前去,跪倒在玄澄身前,开口道:“不知师叔祖找我何事。”   玄澄见他脚下步伐大是玄奥,轻盈飘逸,足不点地,分明是一门极为上乘的轻功,心下生疑道:“虚竹你可是在外面又拜了别的师父。”   虚竹道:“弟子没有另外拜师,只是得了一名前辈指点。”然后他老老实实把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交代清楚。   玄澄惊喜道:“没想到你有此机缘,至于你说潜进寺中那个人,的确是我师父灵门方丈旧识,没想到她老人家还在世上,你能得她指点倒也不错。”   虚竹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疑问道:“可是为何那位李施主和童姥前辈都说弟子练成了易筋经,我也稀里糊涂的。”   玄澄不禁莞尔道:“我叫你平日里做的那些动作就是易筋经的基础,现在你已经入门,那些动作就没必要了。”   虚竹又解开心中疑问,他知道易筋经是本寺瑰宝,师叔祖居然把它传给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等厚爱。   玄澄似乎瞧出他心中想法,说道:“这合该是你的福缘,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练成,寺中七十二绝技虽然杀伐严重,可是将来要成佛成菩萨,又怎么能缺少降魔手段,你且去藏经阁挑几门喜欢的绝技作为护身手段。”说着玄澄交给虚竹一道手谕,凭此手谕,虚竹自可如藏经阁畅通无阻。   藏经阁建在少室山一条溪水之旁,周围树木砍伐殆尽,却是为了防止火灾之故。藏经阁外面防范森严,里面却只有一个扫地老僧打理。   藏经阁第一层藏有无数佛经,第二层才是七十二绝技藏书处,第三层又是一些稀世孤本,不仅仅是佛经了。   虚竹来到第一层,见到无数佛经,好似入了一座宝山,却是忘记了玄澄叫他去找几门七十二绝技习练的事情。本来够资格进入藏经阁的僧人都是在寺中有着尊崇的地位,武学见识非凡,故而进入经阁便直奔着二层而去。   那扫地老僧见到虚竹年纪轻轻,进来时足下落地无声,分明有着一身上乘武功,本以为他又像过去无数次遇到的人一样,直奔着二层而去,哪知道虚竹居然沉迷在一楼的佛经里面,不禁微微颔首,眼中充满惊喜。   日影西斜,虚竹才从佛经中脱离出来,他愕然想到:师叔祖叫我上去取几门绝技,这一时间我哪里知道该选什么武功。便随手选了一门指法和一门掌法,照着练了一会,他内功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功夫没有他劲力使不到的地方。   虚竹每日看完佛经,便用剩下的时间去找七十二门绝技练,如此时间又过了许多天,及到那日。   寺内忽听得钟声镗镗大响,连续不断,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之外,寺中向来极少召集全体僧众。虚竹急急忙忙来到大雄宝殿,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齐宣佛号:“南无释迦如来佛!”方丈玄慈与玄字辈的三位高僧,陪着七位僧人还有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和从后殿缓步而出。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玄慈与那七僧先参拜了殿上佛像,白衣年轻人站在一旁不去参拜,然后分宾主坐下。李志常和一名僧人各自坐在大殿左右首,看来是来客中地位最高的人,虚竹虽和李志常相交一段时间,但还真不知道李志常是何等身份,不过他能坐在首位自然身份非同小可。   他心中纳闷道:李施主怎么也来到少室山上。李志常早就瞧见他,向虚竹微微颔首致意,虚竹知道李志常在问候他,心中有些感动。他容貌丑陋,人也不聪明,寺中上下除了玄澄,几乎没有人重视他。而李志常这么一位似乎大有身份的人,对他一贯态度温和,即使他天性敦厚,也感激李志常的举措。 第七十五章 乾坤挪移   玄慈朗声向本寺僧众说道:“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山上人,大家参见了。”他指着右首一位约有七十来岁年纪,身形矮小,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具威严的僧人说道。   武林中盛传‘降龙’‘伏虎’两罗汉,今日两人却是初次见面。少林僧人众听到神山上人亲自造访少林寺,大都有些惊奇,不过少林寺僧人极守戒律,一时间大殿居然没有丝毫声响。来访的其他六位高僧心中赞道:少林寺能执掌天下牛耳,这清规戒律功不可没。   玄慈又复依次介绍其余六位高僧,他说道:“这位是开封府大相国寺观心大师,这位是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师,这位是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这位是长安净影寺融智大师,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的神音大师,是神上山人的师弟。”   六僧都是在武林中有名望的僧人,纷纷回礼,一阵寒暄。   玄慈最后道:“这位年轻公子乃是明教教主李志常,同时也是玄悲师弟的救命恩人。”明教和天山灵鹫宫恐怕是近来江湖中最出名的两家势力,这些日子两派之间不知道冲突多少次,更加上两派高手层出不穷,最近打到少室山下,让少林寺一干僧众好生紧张。加上最近西夏一品堂的四大恶人也在少室山附近徘回不定,山下气氛凝重,几乎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众人皆没有想到统领这么大江湖势力的明教教主李志常居然如此年轻,武林传出李志常不下于‘北乔峰,南慕容’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怪不得少林寺居然让他单独坐在左首处。   李志常轻声道:“我手下那些教众只是和灵鹫宫有些私仇,倒不是真的跟贵派过不去,至于为何要到少室山下聚集,其中原因一言难尽。”原来灵鹫宫那些人先前对于明教还处在劣势,后来九天九部汇集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明教就落在了下风,若不是王语嫣指挥若定,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早就被杀得大败亏输。   两边人马已经在山下僵持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杀出真火,好在西夏一品堂的人出现,牵制住了灵鹫宫。   李志常到来后问明情况,听了情况,就对他们听之任之。这番和灵鹫宫激斗,倒是明教这些人为了一舒这些年胸中闷气,终归是童姥未死。再之各有顾忌,两方伤者较多,死的人只有少数。其实斗到现在明教诸人已经没了那么大怨气,现在剩下的都是意气之争,灵鹫宫诸女旨在先迎回童姥,只要明教人不主动挑衅,也不会轻举妄动。   神山上人对着李志常抱拳施礼,笑吟吟道:“原来你就是‘神剑’李志常,怎么没见到你佩剑在身。”他作风果然如传言一般颇有江湖气,与玄慈方丈的温文儒雅,一刚一柔正好相反。   李志常道:“我知道这大殿之内没有值得在下出剑的人,便懒得带剑在身上了。”   江湖中盛传李志常一剑杀了丐帮太上长老徐冲霄,徐冲霄辈分极高,是已故的前任帮主‘剑髯’汪剑通之师伯,也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山上人之师兄。故而神山上人自然对李志常十分不满,言语中颇含挑衅的味道。   神山上人神色一震,其实他刚才抱拳之间,却是用出了平生得意的武功心意气混元功,他本拟李志常年纪不大,就算剑术再怎么高明,内力必然不深厚,怎么能受的他的混元气劲。到时候对方抵受不住,要么压垮椅子,要么只有往后退去,反正如此一来出丑是出定了,也算小小惩戒一番。   哪知道他的心意气混元功到了对方那里,竟然如同进了一个无底黑洞一般,一丝波动都没有,当即让神山上人暗自凛然。若是李志常功力深厚跟他对拼,让他受到反击力道那还好说,可是气劲到了对方那边居然毫无反应,若不是神山上人神志清醒,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功力全失了。   他们这番暗斗只有当事人才清楚,神山上人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因此打个哈哈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僧年轻时候也像小友这般风趣。”借着哈哈一声掩饰,他又坐下来。只听到咯吱一声,他坐下的椅子七零八碎的散开,若不是他武功太高,迅速反应过来扎了个马步,当真就一屁股坐下去了,非出了大丑不可。   椅子碎开的声音,在安静空旷的大殿上,不亚于一声惊雷,引得众人纷纷向神山上人瞩目,一瞧究竟。   玄慈惊疑道:“神山师兄可是对我少林寺不满么。”   神山上人心怒道:明明是你少林寺拿要坏了的椅子给我坐,怎么又扯到我对少林不满上来。   神山上人冷声道:“我倒要问问是不是玄慈方丈看不起小小的五台山清凉寺,居然如此慢待与贫僧。”   玄慈更加惊愕,仍旧温和道:“这些椅子都是黄梨花木所制,坚固耐用,若非是师兄的心意气混元神功已经登峰造极,怎么能无声无息间将这椅子的关节全部震坏。”   玄慈一指那椅子零件上的断口形状特别,光滑齐整,确实是五台山心意气混元功才能造成的效果。   神山上人看到这断口,几乎也发生错觉,难道他刚才真的无意中发功震碎了这椅子。其他来僧也是大有见识的人,见到这断口确实是清凉寺心意气混元功的效果造成的。   就连神山上人的师弟神音上人也暗中惊叹:“从这断口可以看出,师兄的心意气混元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师兄为何想用这么拙劣的办法来整少林?”他知道师兄向来看不起少林寺,就算想陷害少林,也不该用自己看家武功,用别的门派武功,也可以轻易震碎椅子,还能让人看不出来。   神山上人突然看见李志常对他露出莫名笑意,这才明白不是对方吸收了自己的气劲,而是把它悄无声息的转移到自己坐的椅子下面,不由得对李志常愈发的忌惮。 第七十六章 阻你们一个时辰   神山上人当然不可能说出真相,只好吞下苦果,露出尴尬的笑容道:“原来如此,可能是贫僧不小心没控制好身上的真气,一时间误会了玄慈师弟你,当真抱歉。”   接下来神山上人借口少林寺无缘无故扣压天竺僧波罗星,两方辩论起来。最后神山上人颠倒黑白,说少林寺扣压天竺友人,实乃破坏两国佛门内部的交好之意,更认为少林寺七十二绝技皆是出于天竺佛国。   那神山上人果然有高深智慧,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他只把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般若掌心法看了一遍,便能默诵,还能用天竺语翻译出来。这等学识,这能记忆力,真是叫李志常都有些惊讶。毕竟他生平遇到的高手众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如神山一般,可以过目不忘,在初次观看一门厉害的武功下,就把它翻译成梵语,然后又翻译成中土语言,并把这门武功说的透彻。   这等能力李志常当然也能做到,可是今天神山上人居然有和他一样的能力,这等天资悟性,当真是古今罕见。若非五台山清凉寺的武功比之少林差了许多,恐怕神山上人又是第二个李志常。先前神山上人对李志常暗算,李志常暗暗惩戒了他一番,可是现在又有些惜才之意。   少林寺僧人听来到少林藏经的天竺僧人波罗星的师兄哲罗星得了神山上人相助,把那七十二绝技说成都出自天竺,玄字辈高僧玄生越众而出,喝问道:“哲罗星大师既出此言,那么七十二绝技必然便很精熟,要不我们来过过招。”他这话说出来,笃定哲罗星不可能会七十二绝技任何一门,以此反驳,自然证明他们先前都是妄言,众僧暗喝一声彩。   哲罗星微笑道:“我天竺武功博大精深,有数百门之多,贫僧如何能样样精通,难道大师你就能精通七十二门绝技了么。”   他既然说天竺武功有数百门绝技,那么自可以推脱少林七十二绝技刚好就是他不会的。   这话说出来,少林僧难以回答,自创寺以来七十二绝技最多只有人能练成十三门。如今玄澄武功废去后,玄字辈高僧最多便只精通六门了。   这时候虚竹开口道:“我少林寺自然以佛学为要务,我师伯祖师叔祖们个个都是高僧大德,七十二绝技往往只学数门以作降魔手段。其实七十二绝技要学全又有何难,小僧添为虚字辈弟子,便能粗通这七十二门武功,只是怕耽误修行,并没有深入而已。”   众人向说话的声音看去,只见说话那人只是一个小和尚,排在最末端。   玄生大声呵斥道:“这里都是你的前辈,虚竹你怎么敢如此妄言,赶快退下去。”他却是为了保护虚竹,在场这些人都是江湖名宿,虚竹一个低辈弟子参合进来哪能讨得了好处。   虚竹没有听玄生的呵斥,一步踏出,移形换影,转瞬间来到大殿中间。神山上人等人都是识货之辈,这缩地成寸的功夫,当真是可敬可怖,没想到少林寺一个低辈弟子就有此武功,少林寺中果然藏龙卧虎。   神山上人微笑道:“我瞧这位小友神完气足,不像是妄言。”   李志常突然开口道:“大轮明王亲自驾临少室山,为何在山下又逡巡不前。”   山外一阵清朗的声音道:“原来故人也在此,倒真是小僧来晚了。”两人一问一答隔着一个山头,这份功力直叫在场诸人汗颜。   声音一闭,不顷刻间,大殿门口多出一个宝相庄严的中年僧人。   玄慈等人施礼道:“原来是大轮明王造访,有失远迎,万莫见怪,但不知明王此来有何见教。”   鸠摩智微笑道:“小僧刚才在山下听到这位天竺高僧说少林七十二绝技没有人能会全,却是大缪。岂不知七十二绝技早非少林独有,不仅是小僧,便是这位李公子也是能会全的。”   众人不禁看着李志常,刚才李志常和鸠摩智隔山相问,宛如当面作答,这份功力自然是在场这些人所不能及的。可是李志常最出名的是剑法,若说他年纪轻轻就能精通七十二门绝技,众人难以相信。   李志常不置可否,他将神照经练成后,又把慕容家斗转星移的心法衍生出一门更厉害的武功‘乾坤大挪移’,到了这个地步天下间任何武功在他眼中都没有了秘密可言,即使有人新创出武功,只消给他看了一遍,其中的运劲法门便会给他知晓。这门‘乾坤大挪移’包含了天下间的运劲法门,可以说是人世间绝顶的武功,只是对修行者内力要求极高。   因此若说他李志常如今精通七十二绝技那也没错,不过鸠摩智只是空得其形,所以李志常不置可否。众人见李志常摇头,只当他不认可鸠摩智的话。   鸠摩智此来意在挑翻少林,他虽然又见到虚竹,心中也不吃惊。虚竹内力的确深厚,但还不是他对手,鸠摩智更是不惧。此次前来,众人在场,少林寺也不可能做得出围攻他的手段。他只要这次挫败少林锐气,便是抵消了某人的人情,还能大扬吐蕃国威。之所以在山下踟蹰一下,却是从山下明教教众口中得知李志常也在山上,一时间思量了起来。可是李志常听到他说话,自然激他上来。   鸠摩智见李志常不承认也不着恼,他自认为和李志常伯仲之间,此刻李志常又没带剑,更是不惧。何况鸠摩智这次是和少林作对,跟李志常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玄慈道:“国师为何一直呆在大殿门口,即使对我少林绝技有何看法,何不进来一叙。”   鸠摩智道:“没事,小僧今日来受人之托,要在这大殿门口阻住各位大师一个时辰。”他又对李志常微笑道:“当然李公子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天下之大或许有能拦住李公子的地方,却还不在这少林寺。”他言下之意诺大个少林寺都不及一个李志常厉害,既吹捧了李志常,又把李志常这个大敌和少林寺撇开。这下子任谁都瞧出鸠摩智是成心来和少林作对的。 第七十七章 杀机   李志常不言不语,清清淡淡坐在一旁,看鸠摩智什么把戏。他没有带剑上山,是因为他不忍出剑。他怕他忍不住,就去找上在藏经阁里安安稳稳扫地扫了几十年的老和尚。没有什么比孤身绝顶,更让人寂寞的事了。   寂寞是让人难以回避的,他只是让它来得更晚一些。有时候放慢步伐,对这天、这地、这众生,或许会有更深刻的感受。   这时候一名僧人急步进入大殿,鸠摩智侧身让他进去。他只放进、不放出,瞧见李志常没有什么动作,更让他心中安定。李志常和李秋水可是他这世上唯二忌惮的人了,上次险败在李秋水手上,鸠摩智也是自觉太过大意,若是放开距离让他用出少泽剑,恐怕结果就不会那样了。鸠摩智知道天下无不破的武功,即使六脉神剑这等威力奇大的功夫,也要受限制。   进入大殿的僧人是山门外的知客僧,他手上拿着一大堆名刺,高呼道:“禀告方丈,河朔群雄在山下拜门。”   玄字辈高僧这才明白为什么鸠摩智要拦住他们,别说拦住他们一个时辰,若是一刻钟内少林寺这些高僧还不能出去迎接群雄,恐怕千年声名就栽倒下去。更何况鸠摩智是孤身一人,又是天下有名望的高僧大德,少林一旦做出围攻的事情,那就是视大宋吐蕃的邦交如无物。   玄慈想得更深远,鸠摩智此举绝对是有意为之,光他一个人绝难把时机把握得这么准。当此之时,少林千年声威所系,玄生越众而出,用出‘般若掌’的一招‘慑伏外道’,般若掌乃是天下顶尖的内家掌法,练成之后掌力刚柔并济,这一掌有玄生三十年苦功在里面。只消得这一掌能将鸠摩智逼出大门,目的便算达到了。   鸠摩智含笑不语,老神自在,对着石破天惊的掌力,毫无畏惧,他藏在袖袍的手掌伸了出来,同样一掌‘慑伏外道’,两道掌力相互碰撞,似有无形潜力勃发,大殿都震动了一下。玄生不敌连退了五六步方才站定,地上留下了一路鲜明的脚印。玄生知道对方这是留了手,不然那里有他化解掌力的机会,若不能及时化解,刚才那一下他必然会受内伤。   神山上人拍掌笑道:“国师这一招般若掌的‘慑伏外道’用得当真是出神入化,看来天竺武功不仅流入了中土,还流传到了吐蕃。”他刻意强调‘慑伏外道’四个字,意思是少林寺也不是正宗,而是外道了,讽刺之意明显。   少林寺众僧众面色涨红,可也无从反驳,般若掌是少林寺修行最广的一门掌法,乃是从入门掌法‘韦陀掌’变化而来,因此鸠摩智用出‘般若掌’后,无人不认得。般若掌既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练将下去,永无穷尽,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那是学无止境。玄生是这一代修炼‘般若掌’功夫最久也是成就最高的一位,他都一掌之下败给鸠摩智,让他们无话可说。   遭此大难,玄慈拿出了方丈的气度,处变不惊,和声道:“虚竹这位大轮明王乃是天下少有的高人,你不妨去向他请教请教。”   虚竹得诺,上前一步。神山等人见玄慈居然让虚竹这低辈弟子上前和鸠摩智过招,心道:好高明的手段,用一个低辈弟子和鸠摩智交手,无论输赢都不损少林威名。虽然适才“移形换影”之技颇为玄妙,料想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认为他只是玄慈用来拖延时间的工具。   鸠摩智看到虚竹,知道他不可小觑,袍袖一拂,笑道:“虚竹大师可是许久不见了,接贫僧这一手‘袈裟伏魔功’如何?”一句话方罢,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铜鼎竟如活了一般,忽然连打几个转,撞向虚竹。   虚竹同样袍袖一挥,和鸠摩智的‘袈裟伏魔功’除了一个僧袍华贵、一个僧袍简陋,别无二致。一股莫大潜力撞击的铜鼎上,两股势若山崩的力道压在小小铜鼎之上,让那铜鼎在半空中定住,忽地一下,化成无数碎块,向周围散去。   在场都是武学高手,自不会被疾射的碎块打到。可是两者交手的莫大破坏力,对这些人犹如一下当头棒喝。随即鸠摩智一招般若掌的‘峡谷天风’,掌势雄浑,当真有一掌之下‘天风海雨’的样子。虚竹如同鸠摩智的镜像一般,同样一招‘峡谷天风’迎了上去。   两人就在这用少林七十二绝技斗了起来,鸠摩智用什么招数,虚竹同样用什么招数。渐渐两人劲气溢满周围三丈,旁人难以靠近。   玄字辈高僧不知道虚竹何时练成了这等可敬可怖的武功,但他用出来的诸般绝技确实是本寺武功,纷纷看向玄慈。   其中玄悲面露惊喜,向玄慈询问道:“可是虚竹练成了‘易筋经’上面的功夫?”   玄慈微微颔首。   众高僧口喧佛号,惊喜不已,时隔百年少林寺再出一位练成易筋经的奇才,虚竹年岁尚轻,可再保少林寺五十年威名不坠。   神山上人见到无论是虚竹还是鸠摩智他自忖都不是对手,本来他胸有大志,要将五台山清凉寺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压过少林,以报当年少林未曾收纳他的仇怨。可如今虚竹不到三十岁,武学上的成就已经压倒了他,只觉五十年来的抱负诚为可笑。   鸠摩智见虚竹只是有些时候不见,拳脚功夫就大为长进,还练成了七十二绝技。虽然在这些绝技上,虚竹的功夫还粗浅的很,可是虚竹体内潜力无穷,鸠摩智要以硬碰硬压服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二人交起手来,劲力逸散下,封锁了大殿的出路,玄字辈高僧想要出去,总被两人身周的罡风逼退。   鸠摩智心道:这小子进步太快,保不齐将来又是个李志常,不若今日将他除去。   他杀机一动,再不和虚竹玩耍。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虚竹实战经验欠缺,卖了个破绽,使了个花招。 第七十八章 随手击飞   虚竹终归是经验太浅,着了道,鸠摩智火焰刀早早等在这里,虚竹虽然体内易筋神功,自然生出反应,急速向后跃开,胸口还是中了一刀。破旧的僧袍下,胸前一片焦黑,似乎像被火烧过一般。   这一下他内息变浊,鸠摩智可不放过来,也不顾守住大门非要致虚竹于死地。玄慈等人慌到:国师手下留情。个个施展绝技,向鸠摩智攻去。   神山上人高喝道:“堂堂少林怎能做出以寡敌众的事情出来。”身形一动,挡在玄慈面前。玄慈知道虚竹是少林寺未来五十年兴盛所在,心急之下,告罪一声,大金刚掌掌力铺天盖地,隔空击向神山上人。他全力施为,只求击退神山,好去阻拦鸠摩智。   哪知道对方也是一道排山倒海的力道,早有准备,两人各自一震,惊佩对方武功之高。神山上人刚才察觉对方掌力之玄妙远在自己的伏虎掌之上,心下又嫉又恨,心想若是自己也练得这门掌法,便是鸠摩智也是不惧。   玄慈被阻拦,可是玄字辈一众老僧没被拦住。可惜鸠摩智对于这干人丝毫不惧,步步生莲,在玄字辈老僧中来去自如,摩诃指中最厉害的一招‘三入地狱’急连发动,铛铛三响,已经有三名玄字辈僧众倒下。   这是人群中混战,不比单打独斗,故而鸠摩智这三道极厉害的指力都能建功。鸠摩智哈哈大笑道:“少林寺果然欺世盗名,这等围攻之事也做得出来,可惜似乎还奈何不了小僧。”一众老僧听到他在围攻之下还能吐气开声,当真是惊怒交加。   这时候河朔群雄已经到了大殿门口,有一苍老的声音道:“玄生老弟,你诸葛老哥来了,可是寺中遭人偷袭,勿慌我来助阵。”   玄生听到这声音,知道是他多年至交‘神弹子’诸葛中,心下惭愧,偌大个少林寺居然拿不下一个鸠摩智,这下全给外人瞧见了。   河朔群雄一进大殿,只觉得劲气飞扬,扑面而来,刮得人面生疼。群雄仍旧强自睁开眼睛看大殿情景,只见到一名中年黄衣番僧被少林寺一干老僧围攻。那人闲庭若步,少林老僧好几个受了伤,远远在一旁。   围攻那番僧的都是玄字辈高僧,玄慈方丈却是和另一位干瘦老僧切磋,那干瘦老僧正是声震武林的‘神山上人’。河朔群雄今日得见降龙伏虎二罗汉亲自比斗,当真是喜不自禁,但又看到玄字辈高僧对着一个番僧似乎还让对方处于上风,更是惊讶。   一来他们不明就里,二来那番僧连玄字辈高僧都奈何不了,群雄自忖,即使自己亲自出手,也未必能胜过任何一位玄字辈僧人,更何况远在玄字辈僧人之上的鸠摩智。因此都守在大门口,不敢轻易加入战团。   这时候大殿之中一道年轻的声音悠悠响起“今日这么多朋友到来,国师、玄慈方丈、神山大师大家还是罢斗了吧。”   这道声音居然轻易盖过了大殿上的打斗声,群雄又是一惊,这又是谁。   他们却不信这般高手乱斗下,真有人能让他们罢手。只见到大殿人群之中,一个白衣年轻人漫步其中,他每走一步,必然有一个少林僧人脱离战圈。及到最后,只剩下玄难、玄悲、玄生三大神僧还在和鸠摩智为难而那些脱离战圈的少林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战圈里面退了出来。   刚才那些僧人脱离之前,发出的气劲纷纷被李志常用乾坤大挪移积蓄起来,他离鸠摩智越来越近,最后又把玄难、玄悲、玄生三人发出的掌力挡住,到这时等于整个玄字辈僧人的气劲都被他借来,再经由李志常身体传过去,和鸠摩智猛然相对。   这一番施为说来话长,其实现实时间只过了刹那,偏偏河朔群雄还能把李志常每一个动作都瞧得清清楚楚,这种落差感,叫人极为难受。   鸠摩智等李志常又把三大神僧拨出去时,只感到李志常似乎变得无比高大,李志常仿佛大雄宝殿那尊高高在上的佛像,而他只是须弥山下的一个小小沙弥,李志常一掌拍了过去,就如同一堵钢铁铸就的高墙向鸠摩智平推过来。   鸠摩智知道是因为对方这一击太过惊人,造成的错觉,可是这一击恐怕也是武林中空前绝后的一击,这一击不是李志常本身的力量,是他借来的力量。   围攻他的至少有十五名玄字辈僧人,三十人每人都有几十年功力,相加起来就等于合起数百年功力的一击。   这一击只说是摧枯拉朽,天崩地裂,鸠摩智如同一个断线的风筝被击飞出去大殿,而那些看戏的河朔群雄就遭了殃,不时有人筋断骨折,惨叫之声连成一片。   鸠摩智足足飞了十丈之远才落在地上,玄慈和神山都被李志常这一击惊得直冒冷汗,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鸠摩智嘴角溢出血丝,心道:就是你吃了大罗金丹,也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功力。刚才要不是借着河朔群雄作铺垫,他非得断手断脚不可,即便如此,现在他经脉也隐隐发疼。   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是李志常随手一击就把少林寺举寺之力都奈何不得的大敌,给轻松击败。这样的反差,人人神色古怪的看着少林诸僧。   鸠摩智虽然被李志常弄得灰头土脸,仍然不失风度,高声道:“少林寺不愧是在天下武林执牛耳,自己打不过别人,就围攻,围攻不成,就请旁人,当真是好手段,我吐蕃武林势单力薄,小僧又不爱蝇营狗苟结交朋友,这一点比起少林寺差得太远了。”   其实李志常纵然武功神乎其技,怎么可能随手一击就能摧枯拉朽一般把鸠摩智打飞。这却是他自创的‘乾坤大挪移第七层’功夫,能将对手的气劲短暂在体内停留,积蓄起来。这一击乃是少林众人合力,并不是他的功劳。   有此神功在身,李志常却是再也不怕群攻,或许说敌人越多他优势越大。其中道理非常玄妙,亦非寻常人可以明悟,只有虚竹身负易筋经这天下一等一的内外兼修神功,隐隐察觉有点不对。 第七十九章 武林盟主   玄慈感激道:“多谢李施主解围。”   李志常悠悠道:“大轮明王和我几次过节,这次只是略施惩戒而已。”   鸠摩智败给李志常后,听他如此平淡不值一提的样子,心中羞愤,却也不愿意当败家之犬,落荒而逃。   神山、观心等威名素著,群豪若非旧识,也是仰慕已久。玄慈正欲问起群豪来意,知客僧又进来禀报,说道山东、淮南有数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山。   至于李志常刚才一击之下击败鸠摩智,群豪震慑他的神威没有人敢于上前攀谈。   玄生这才开口问道:“诸葛老儿你怎么来了。”   诸葛中答道:“我得了丐帮李帮主的英雄帖,说你们少林派要和丐帮商议选出武林盟主出来,老哥哥一听这消息,累死了三匹快马,一口气都没歇这才赶到来给你呐喊助威。”   玄慈道:“其实数日前我就得了丐帮李延宗李帮主的书信,说近日要到少室山来拜访,商议武林盟主的事情,没想到是今日。”   玄慈一顿,继续道:“其实我少林寺哪里愿意争那武林盟主,只是那李延宗居士,似乎来历不明,加上我少林广发英雄帖其实是为了公布一见大事,或许因此让丐帮的朋友误会了什么。”少林寺要公布的自然是三十年前雁门关之战的始末,和慕容家意图谋反的事情。   如今丐帮横插一杠,似乎有备而来,提前将群雄集中到一起,非要选出武林盟主,实是打了少林一个措手不及。   群雄各都出示英雄帖,上面言辞看似谦逊,其实就一个意思,要选武林盟主舍我其谁?这话所藏意思十分狂傲,显然是要一己之力挫败少林寺,技压群雄。本来群雄不看好这丐帮新任帮主,可是鸠摩智刚才一人就差点挑翻少林,他们可是亲眼瞧见,何况还有一个武功似乎远在鸠摩智之上的李志常。因此群雄对少林不免心中起了轻视,这点心思在言语中不免表露出来,让玄慈等人心下不喜,又不能反驳。   这时殿中众人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话:“李延宗是何人,居然轻易夺得了丐帮帮主之位?”人人都问这句话,却没一人能答。玄慈方丈与师兄弟会商数日,都猜测这李延宗多半便是乔峰的化名,以他的武功机谋,要杀了丐帮中与他为敌的长老,夺回帮主之位,自不为难。   接下来陕北的英雄也来了,江南的英雄也来了,巴蜀的英雄同样来了。大殿容不下这么多人,最后都到了少室山山门之下的大片空地上。灵鹫宫和一品堂这些人看到出来这么多武林人士,也是大为吃惊,个个暗自戒备。   灵鹫宫那边大帐之内一个老婆子对着少尊主说道:“老奴见到尊主了。”   少尊主惊喜道:“那就好,余婆婆,不知师父在何处,我好前去问候她老人家。”   这时候一个穿着灵鹫宫服饰的老婆婆在少尊主背后轻声笑道:“死丫头,你把灵鹫宫都丢给三十六岛七十二洞那群贱奴了,还敢见师父。”   那少尊主回头大喜道:“师父你在这啊。”   这人自然是童姥,她说道:“那帮狗奴才也不知道仗了什么胆子敢摸进灵鹫宫,好在姥姥我因祸得福,反而避开了那死对头,那个乌老大就只断手断脚,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其他人都拿去喂灵鹫。”   灵鹫宫诸女迎回童姥自然欢喜,不过童姥还差几天才大功告成,嘱咐她们不要露出在这段时间和人结仇。   此刻少林寺周遭龙蛇混杂,正好是童姥藏身之所,她见了灵鹫宫诸女一面后,混在人群中,借此躲避李秋水。   此刻高手之多,纵使李秋水也不敢大肆搜索,一品堂中人得了李秋水暗示,暗中排查。   此刻当真是汇聚天下英雄,风云际会,鸠摩智消失在人群中,而李志常回到了明教中去。王语嫣惊叹道:“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物,天下间各家各派的人似乎就要来了。”   李志常轻笑道:“丐帮新任帮主要和少林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这些人大都是来看热闹的,当然有些人也是浑水摸鱼。”   乌老大道:“教主这武林盟主之位,除了你,我们谁都不认。”   李志常轻笑道:“我可没什么兴趣,看热闹便是了,不过语嫣你可以去争取一下。”   乌老大陪笑道:“说的是,教主夫人一出手,准拟杀得那些宵小屁股尿流。”   王语嫣冷冷道:“乌老大饭可以不吃,话可不能乱说”   李志常只是个甩手教主,教中事务都是王语嫣在打理,这些时日下来,乌老大等人无论是在武学上还是其他方面都对王语嫣的能力心服口服,见她有些不高兴,乌老大心下发憷,自己掌嘴道:“小的嘴贱,惹姑娘生气了,该打。”   王语嫣见他掌嘴的样子,被逗乐了,噗呲一笑,道:“好了,以后教主夫人这些话可别乱说,显得我和李公子好像有些什么的。”   忽然远处传来群马奔驰之声。蹄声越来越响,不久四面黄布大旗从山崖边升起,四匹马奔上山来,骑者手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四面黄旗上都写着五个大黑字:“丐帮帮主李。”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骑者翻身下马,将四面黄骑插在崖上最高处。四人都是丐帮装束,背负布袋,手扶旗杆,不发一言。   雄群都道:“丐帮帮主李延宗到了。”眼见这四面黄旗傲视江湖的声势,擎旗人矫捷剽悍的身手,令人心生肃然之感。   丐帮帮主到了之后,当先是玄慈等人迎了过去,那帮主面色僵硬,是个极为陌生的面孔,帮主身边是丐帮执法长老白世镜和其他长老,独不见丐帮吴长风吴长老,玄慈等人心中纳闷。   两方人马似乎争议起来,到最后丐帮长老白世镜宣布,说道:“今日丐帮和少林共同商议决定选出武林盟主之位。”   明教这边有人起哄道:“你们要选武林盟主,就在你们两家之中选出么,那关我们屁事,选出来我们也不服。”   群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道:“是极是极,武林盟主自然要武功天下第一,不然谁听你的。” 第八十章 不败   少林寺演武场之上,各大门派搭起木棚,势必要决出一个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武林盟主,这里面任何一个词语都足以让江湖人疯狂,当这两样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带来的诱惑更让人心迷神醉。   此时场中还未败过的‘多情剑客’楚无情已经十三连胜了,也是至今为止,最高的连胜纪录。这时候高手还没有出手,看着小辈们表演,但是本身能十三连胜,此等剑术依然惊人人。   楚无情道:“楚某无意天下第一,但是会遍天下高手乃是人生一大乐趣,不知哪位朋友愿意上来和楚某继续过招。”   他武功不高不低,有志于天下第一的不愿意这时候出手,而与他伯仲之间的大都上了年纪,怕一个不小心阴沟里面翻了船。故而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上前应对。   这时候演武场上又多出一个人,确切说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楚无情早看见了这个目前少室山最漂亮的女人,调笑道:“姑娘也想见识楚某的剑术。”   来人自然是王语嫣,她轻轻开口道:“出剑吧,不然你就没机会了。”   楚无情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他外号‘多情剑客’,名字楚无情,佩剑叫做‘失意破魂剑’,名字无情,出手也无情,多情的外号,来自于他的剑法缠缠绵绵,密不透风,好似一张情网。   当然这张情网,在王语嫣眼中到处都是筛子,到处都是破绽,一道比电光还快的剑光闪过,网破了,剑落了,落下的是‘失意破魂剑’。   楚无情也失意落魄了,他没想到他竟然挡不住这么个娇滴滴女子的一剑,对方一剑正好刺在他手上的‘太渊穴’上。   对方既然敢上来,他自然料到对方剑法不低,但他绝想不到他连一剑都没挡住。当然在场任何人都没想到,除了明教众人,除了那位丐帮帮主。丐帮帮主李延宗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面部的肌肉似乎只有嘴边可以动弹,这一笑十分吓人。   虚竹赞叹道:“剑出而不伤人,王姑娘可见心地仁厚,便真当了武林盟主也是造福苍生。”听到虚竹这话,他旁边的师兄弟默默远离了他几步。   接下来第二个上场的人是羽衣门鲁致远,他年纪有四十来岁,擅长一门刀法——‘羽衣拂仙刀’,据传单论刀法而言,有前辈名宿称他可比的上三十年前的‘万胜刀’王唯义。   但是鲁致远也没挡住王语嫣一剑,他一出招,对方的剑就在他破绽处等着,他不得不认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王语嫣接下来一人败了二十一个高手,再也没人只觉得她只是剑法快了。   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她要败了,只因为她接下来的对手是丐帮帮主李延宗,少林是天下第一大派,而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没有人认为王语嫣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的对手。   王语嫣瞧着李延宗认真道:“我认输。”   前面二十一位高手没人敌过王语嫣一剑,群雄本以为王语嫣就算会输,也是几十上百招之后的事情,没想到她居然会直接开口认输。群雄生疑到:难道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李延宗用低沉的嗓音冷冷道:“我不用你让。”   王语嫣道:“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李延宗冷声道:“那也要打过才知道。”   王语嫣眼中流出一丝哀伤的神色,淡淡道:“那你就出手吧。”   李延宗心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李延宗真的出手了,这一剑直来直去,剑上有风雷之声激荡,显然附上了极厉害的内劲。这一剑绝没有停留的意思,而王语嫣站在那里却没有半分闪躲的架势。   有些人已经不忍,闭住了双眼。   没有惊呼,没有惨哼,没有鲜血,没有人死。   演武场鸦雀无声,静静的看着场上这一幕。   那位明教教主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场中,原来突然之间,群雄眼前一花,只见李志常已欺到了王语嫣身旁。他二人相隔十余丈,不知李志常如何在顷刻之间竟便一闪即至。   当然更让人惊讶的是,李志常抵住了李延宗的剑。校场交手不论生死,按理说这时候李志常无论如何都不能去阻止两人交手的,可是群雄被现在眼中这一幕惊住了,不敢挪开。   因为李志常只用两根指头,便轻轻易易夹住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这还是人的指头么,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么。   王语嫣并不领情,回道:“你应该知道他出剑的时候我就死了,你不该救我。”   李志常悠悠弹指,李延宗似乎受到极大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戒备的看着李志常。   李志常这才说道:“你死了就意味着你输了,无论是谁拿着‘无常剑’就绝不能输,我的话可够清楚了。”‘无常剑’是绝不会败的,不管它在谁手上,李志常也是不会败的,不管他面前是谁,没有人能击败他,也没有人能杀他。   王语嫣清清淡淡地回道:“我懂了,剑还给你。”   李志常接住无常剑剑,收剑回鞘,回到了明教的木棚。   王语嫣对着李延宗展颜一笑道:“现在我认输,刚才那个不算。”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回明教的木棚,这次是真不回头了。   李延宗可以继续一剑向王语嫣刺过去,尽管对方认输了,但只要没离开演武场,他就可以这么做,这是规则之内的事情。   他没有动,就站在那里,似乎他失去了什么东西,或者说为了某个理想,他可以失去一切。   这一场胜利应该是他生平最苦涩的胜利,但再苦涩的胜利也是胜利。他赢了、他不高兴,他还要赢下去。   他已经不知道赢了多少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刺激,他击败对手也只用了一剑。群雄本来还瞧不起他,但现在确实知道这位丐帮新任帮主确实有问鼎武林盟主的本事。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上去挑战,场上安静了下来。   忽听得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丐帮李帮主在么,契丹人萧峰但求一战。”   这声音也不如此响亮,但清清楚楚的传入了群雄耳中。 第八十一章 琴音禅唱   萧峰就是乔峰,他本早已为中原武林所不容,群雄万万料想不到他居然敢在今天杀上少室山来。   十数声啼响,声势之大,竟然胜过千军万马,萧峰身后有一共燕云十八铁骑,这十八人正是萧远山一年多从辽国禁卫调教出来的精锐,武功不高,但十八人结成阵,足可以从群雄中突出去。   萧峰等人勒马对着李延宗喝道:“你就是丐帮新任帮主。”   丐帮帮众见到萧峰,激动道:“乔帮主。”   萧峰抱拳道:“众位兄弟帮主请不要再提,如今我叫‘萧峰’。”   丐帮众人黯然神伤。   李延宗喝道:“你就是萧峰,乃是契丹胡虏,今日居然还敢上少室山来。”   萧峰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我也来得,我只问一句丐帮吴长风是你杀的?”   那一日萧峰终归是却不过萧远山的意思,终于决定回到中原,为母亲报仇。一来萧远山势必要报仇,而中原高手众多,萧峰若不是在一旁照应,怕萧远山吃了大亏。他和萧远山还有他的手下一路来到中原,而萧远山却因为在路上遇到一个灰衣人,悄悄吩咐萧峰带好燕云十八骑,而自己跟上了那灰衣人。这日下午穿过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萧峰闻到一股血腥气,循着气息急奔过去,蓦地里眼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首,兵刃四散,鲜血未干,这些人显是死去并无多时,但一场大架总是已经打完了。萧峰见众尸首衣衫褴褛,背负布袋,都是丐帮中人。心头大怒,却还是要掩埋他这些过去的兄弟。其中一个人他认得,是他帮中的兄弟易大彪。易大彪见到萧峰,临终前说出了真相,原来吴长风发现李延宗乃是慕容复假冒的,率众来要慕容复解释,被慕容家的人出手害死,易大彪命大,居然没有被一击致命,等到了萧峰,说出了真相。   李延宗嘿嘿笑道:“吴长风违反帮规,乃是死罪,我有什么杀不得。”   萧峰仰天一阵长笑,突然一拍掌道:“那就好,再问一句你是不是慕容复。”   这一句来得突然,况且萧峰隔着李延宗有着十五丈的距离,李延宗听到‘慕容复’三个字,心头一惊,再看萧峰出掌,却万没料到这一掌是对他而出。   等他回过神来,萧峰人已经到了三丈之外,再拍出一掌,前掌加上后掌,两掌叠加,掌力如钱塘江的怒潮。   李延宗面对这一掌力,急速后跃,身子斜贴地面,双手挥了一个半圈,正是家传斗转星移的绝技,堪堪把这道怒潮般的掌力引到一边,这一边正是青城派的木棚。青城派门人早就躲开,那木棚被这掌力一撞,摧枯拉朽的倒下。群雄既惊讶萧峰的掌力之强,又感叹李延宗的应变。   但是名震天下的降龙掌岂是那么容易接下的,李延宗面上刮得生疼,群雄一阵惊呼,有人道:“原来李延宗居然是慕容复。”   李延宗抹了抹自己脸上,一阵光滑,再看地上一地碎末。原来刚才萧峰掌力波及下,将他的人皮面具刮个粉碎。   萧峰收掌道:“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要假冒身份。我和你当世齐名,你要坐丐帮帮主自可正大光明的去坐,为什么要假冒身份,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萧峰想问的,正是群雄想问的。   这时候玄慈口喧佛号道:“其中缘由,或许老衲知道一二。”本来先前他还认为萧峰是李延宗,如今见到李延宗被揭穿居然是慕容复,其中缘由当即明白过来。只是选举武林盟主,乃是丐帮提出,又召集了天下群雄,少林先前已经被河朔群雄看到窘态,若后面再不应下关于选举武林盟主的事情,恐怕就沦为天下群雄的笑柄。这才有了这两日的闹剧。   玄慈便将当年事情缓缓道出,众人这才明白慕容家的阴谋。   玄慈口喧佛号道:“慕容博老施主,你想必也在这里吧。”   人群中走出一个灰衣人,那人身材高大,正是慕容博,他哈哈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来我就是退无可退,行险一搏,如今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另一个黑衣人从另一边从天而降,正是萧远山,他喝道:“原来我真正的仇人是你,峰儿咱们爷俩的大仇,今天你说怎么报。”他一路追寻灰衣人,比萧峰还先到少室山,只是这里居然群雄众多,他一时不敢贸然动手。   萧峰道:“自当是碎尸万段。”他这一声喝来,震动山河,群雄本来和少林在追捕萧峰父子时,有过不少好友死在这对父子手上,迫于萧峰声威,此时居然没有人上前。何况还有慕容复父子和萧峰等为敌,他们才不会傻得打前阵。   萧氏父子和慕容复父子交起手来,渐渐打到了后山去。这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李秋水突然出现,指着一个混在青城派人中间的矮小老者说道:“师姐,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原来刚才萧峰那道掌力击到这边时,青城派的人个个脸色慌乱,躲开,唯有这个矮小老婆婆不慌不忙,终于给暗中潜伏在一边的李秋水认出来。   童姥被李秋水认出来,恨恨道:“再差一天老婆子就要大功告成了,可惜可惜。”   灵鹫宫众人见到童姥被认出来,纷纷围要上前去。一品堂人早得了吩咐,拦上灵鹫宫。可惜寡不敌众,李秋水道:“乌老大你们还不来帮我,要知道我师姐若是明天大功告成后,你们李教主未必怕她,可是你们这些人能逃脱她的毒手。”   乌老大等人纷纷瞧向李志常,李志常道:“随你们吧。”李志常知道他终归是要离开的,明教以后发展自然是看这些人。   乌老大等人明白后,纷纷上前助阵,和灵鹫宫诸女交起手来,纷纷避开了童姥这一边。而童姥身旁却是站着灵鹫宫少尊主,这位少尊主武功很高,那边的一品堂高手可是拦不住她过来。   童姥和少尊主联手和李秋水斗起来,少尊主远不及李秋水,可是得了李秋水指点,招招向李秋水武功的弱点出手,加上李秋水的精力大部分用在童姥身上,李秋水登时大感不支。   李秋水咯咯笑道:“你有徒儿帮忙,难道我就没有帮手了么。”   她开口道:“语嫣你难道就这样看着外婆被人欺负么。”   蓦然间王语嫣加入战团,向那少尊主动起手来,那少尊主早就知道王语嫣剑法之高难有敌手,故而见王语嫣过来,当即就用上了灵鹫宫最厉害的一门武功天山折梅手。   她一身黑衣,姿态优美,而王语嫣凌波生尘、剑出无回。   天山折梅手可以将天下武功都化在六路折梅手里面,而王语嫣的独孤九剑却是要破尽天下武功。两人剑来掌往,招式变化穷,居然没有一招重复。   李志常见到场中混乱,默默无语,一张瑶琴横在他膝前。   琴声响遍少室山的每一个角落,飘飘渺渺,浸入每一个人的心头。多少往事、多少恨,多少江湖、多少愁。   每个人眼中似乎都瞧见了滚滚红尘,想起了人生最难忘的事情。古琴无名,琴曲本名‘落红尘’。玄慈听到这琴声,似乎想起了三十年前,想起了叶二娘,想起了他们有一个孩子。   段延庆想到了二十年前,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   这道琴声缓缓将人心底的往事勾起,将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的展现出来。红尘如炼狱,怎可脱红尘。   琴声如魔,似真似幻,这里是真,那何处是假,这里是假,又何处是真。   慢慢的少室山后山响起了一声禅唱,声音颇为苍老,似乎亘古之初传出,又似乎从人心底响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李志常的‘落红尘’之曲若是勾起人的魔念的话,那么这后山传出的禅唱便是净化人的心灵。琴音越来越深长,禅唱也越来越悠扬。最开始灵鹫宫等人只觉得内息有些动摇,渐渐停了手,再后来王语嫣和那少尊主也停了手,再到后来李秋水和童姥也停了手。   琴音禅唱相互缠绕,此起彼伏,没有一刻休歇。琴音不止,众人魔念不消,但好在有那边禅唱之声相助,洗涤杂念。   大凡武功越高的人,此刻受苦越多,只因为他们体内的真气变成两种节奏。一边安定宁和、一边飞扬活泼,真气越是雄浑,体内越是难受。   可那琴音禅唱不停,这痛苦仿佛就没有休歇的时候。   曲声到了高处,那禅唱声却越来越低迷,到这时群雄哪还不清楚,这明教教主正用琴音和后山一位高人斗法。   可是他们身在其中,却遭受了池鱼之殃。   说来也怪,两人斗法,不像是在比高低,不然琴音禅唱就应该如同高手过招一样,起起落落,攻敌间隙。两人不消说是在斗法,似乎只是在展示自己的武学。琴音到这时候,发生了无数变化,如同一门极为高深的内功,至大至强;而禅唱一如既往,可是声音浩大,犹若如来说法,诸法皆灭。那后山传来的说法声,传到这里居然没有丝毫的衰弱,还能跟琴音一样,搅动这些武学高手的内息。   群雄已经从幻境中脱离出来,只是内息冲突,不敢稍有异动。李秋水悠悠叹息道:“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般人物。”   天山童姥却是想到:“那禅唱显示出来的内力,就算我把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再练三十年也达不到,还有这小子不知道练成了什么厉害的内功,居然把内息变化和琴音变化结合起来,让人大开眼界。”   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群雄由幻境中大惊大喜,到如今小心翼翼体内的内息,琴音禅唱仍旧在那里,各自变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曲终人不见,徒留数峰青。   李志常离开了,禅唱声也戛然而止,谁也不知道两人是谁赢了,谁也不明白两人是不是在比试,弹琴的人弹完了,兴致已尽,便离开了,而说法的人,把精妙处说完了,能不能渡众生,众生能不能理会也不关他的事。   入有无之道,徘徊于天地之间。   萧峰父子和慕容复父子在琴音之前就分出了胜负,终归是萧峰胜过了慕容复,再联起手来解决掉慕容博。   鸠摩智在琴音禅唱中真气错乱,一生功力散失殆尽。这一来,鸠摩智没有武功后,佛心显露,大彻大悟,终于真正成了一代高僧,此后广译天竺佛家经论而为藏文,弘扬佛法,度人无数。   南疆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门派叫做五仙教,擅长使用毒物,教主厉害无比,可是他们教主不喜欢别人称她为教主,而是纠正她们叫她‘圣姑’。   绍圣元年,天南大理鄯阐侯高升泰自立为王,国号“大中”,‘大中’元年有镇南王世子段誉一人,孤身夜入皇宫,说服高升泰还政段正淳,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大理皇宫,剑气纵横。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明教已经成了天地间第一大教。 陆小凤传奇 第一章 抱歉、我用剑   寒冷的大街,   漆黑的长夜,   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的年轻人走在街道上。   这个年轻人二十八九岁模样,按理说他已经到了不太年轻的时候,离而立之年的三十岁已经不远。   若是你瞧见了他的模样,就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是年轻人,他的眼角有了一丝皱纹,可你永远不会觉得他会老。   天很冷,冷得让人昏昏欲睡。要是这时候有一碗热乎乎的混沌吃就好了。年轻人的运气真不错,前面确实有一个卖混沌的小摊。烧得正旺的锅,冒着大片热气的滚水。还有旁边整整齐齐摆着的混沌。   这个摊位上只有一张桌子,配有四根凳子,面南的方向坐着一个充满贵气的年轻人。这摊位上只有这么一个年轻人在等混沌吃,可很奇怪,这时候明明该是生意大好的时候,这摊位却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年轻人坐在这。   月白色衣袍的年轻人走到这张桌子,坐在年轻人身边。他这一坐下实在太快,年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就在这一刻月白色衣袍的年轻人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周围那些挑着物件的货郎、捏着泥人的手艺人、卖着糖葫芦的老爷爷等都似乎有意无意往这边瞧了一眼。   若非是月白色衣袍的年轻人很敏感,很难发现者有意无意的一眼。倒是这个面南而坐的年轻人很镇定,他缓缓开口道:“外面这么冷,你肯定是饿了,我请你吃混沌。”他觉得请别人吃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他似乎认为让人吃饱也是天经地义。   月白色衣袍的年轻人觉得这个带着贵气年轻人很不寻常,他虽说是‘请’,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而且他说出来这话,没有丝毫别扭感,仿佛他就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说。   月白色道袍的年轻人若有所思,轻轻笑道:“很好,我叫李志常,谢谢你‘请’我吃混沌,看起来我似乎还不能辜负你的好意。”他对‘辜负’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贵气年轻人见到李志常愿意让他请吃混沌,似乎很高兴,并不在意李志常的语气,露出笑容道:“好,我叫朱厚,仁厚的厚。”   李志常微微一笑,轻叩桌面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清很愉快,他开口道:“看得出来你一定是个‘仁厚’的人,也祝愿你过得开心。”   朱厚听惯了无数奉承,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只是简简单单的只祝愿他过得开心,他很是高兴开口道:“说得好,纵使坐拥天下,也比不上让自己过得开心,这‘开心’两个字从你这一说,当真是韵味无穷。”   很快混沌就上来了,香气四溢,最重要这是热乎乎的,吃上一碗,足以驱走你身上所有的寒气。   李志常并没有开始吃混沌,而是出声问道:“你不吃么?还是已经吃过了。”   朱厚遗憾道:“我没有吃晚饭,不过我不吃外面的东西。”   然后他又解释道:“我之所以在这叫混沌,是因为我虽不想吃,却也想看看家里以外的食物是什么样子。就像这外面的生活我虽然无法去经历,却也想去看看,去瞧瞧。”   李志常道:“听你说话的语气,当真是一个了不得人物,我是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感慨自己运气差。”   朱厚道:“看来你一定是一个不热衷于功名富贵的人,当然如果不是,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你这个人很对我脾气。”他似乎经常给予别人地位和金钱,他也乐意这样做。   李志常道:“功名富贵虽然我不热衷,但是当了官有权势,富贵了可以有钱享受,对于现在孑然一身的我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不过我这个人怕麻烦。”   朱厚皱起了眉,不知道是为李志常说他是个麻烦,还是因为李志常说的很对。他淡淡道:“确实如此,不过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不遇到麻烦,只是我遇到的麻烦比别人多一点,比别人棘手一点。”说到这他有些自嘲。   月光之下,一道黑影从远处民居上空缓缓升起,他手上是一把大弓,在他腾空的时候,已经拉满了弓弦。一只特制的利箭飞速的离开了弓弦,朝着李志常这边射过来。从李志常这个位置,他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不出意外,这支弓箭将会从贵气年轻人的左边太阳穴插入他的脑袋,这个角度、这种臂力,显示出对方绝对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而这些反应都是李志常刹那间心头反现出来的。   武功到了他这个地步,一个呼吸的时间,在他眼中都可以变得很长很长。李志常轻轻伸出筷子,轻轻一夹,这根快如流星的剑就被夹住了。   差点被利箭贯脑,年轻人丝毫不觉得惊讶,筷子一松,利箭落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声音。这只利箭居然是精铁打造,瞧其工艺,制作十分精良,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   而外面的民居上却赫然已多了好几排弓箭刀斧手,纷纷向那名刺客射去。刺客在半空中无法躲避,被射中后,犹若风筝断了线一样,栽倒下去。   自然有人去找那刺客的尸体,朱厚被刺杀后,依然很镇定,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似乎是司空见惯的。   朱厚赞叹道:“好厉害的一只手,用一双筷子就能接住这‘天神弩’射出的‘夺命箭’你绝对是第一个,也很难再有第二个。我知道江湖上有一个人,据传能用两根手指头夹住世上任何兵器,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这种地步。”他连刺客用的什么兵器都很清楚,岂不是说明他对这次刺杀早已心中有数。或者说李志常不帮忙,这利箭也穿不了他的脑袋。   李志常抱歉道:“很可惜,我用剑。”   朱厚瞧着李志常腰上那口漆黑如墨的长剑,有些遗憾道:“用剑啊,江湖上已经有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你用剑要成为天下第一剑我觉得很不容易。”在他眼里,似乎如果要做什么,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不然还不如不做。当然他也认为,在剑法上也不可能超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他的想法没有错,这两个人天生就是最厉害的剑客,三百年以来的剑手没一个剑手比这两人名气更大、剑法更高。当然三百年前还有什么剑手,已经没人记得了。 第二章 传说中的那把剑   李志常听到‘叶孤城’三个字,眼中露出莫名的神色,低叹道:“‘天外飞仙’的确是江湖上空前绝后的剑法,也的确是没人能破解的剑法。”说到这李志常腰间的无常剑有了轻微的律动,似乎在说什么,似乎又什么也没说,独孤九剑号称破尽天下剑法,但能破解‘天外飞仙’么。   朱厚瞧见李志常听到叶孤城三个字,并没有如同寻常江湖人那样,或者是害怕,或者是想要挑战,而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情。同时他忽然很能理解这种心情,那是一种登临绝顶,无话言说的苍黄与凄凉,那是寂寞。   李志常吃完了混沌就离开了,朱厚当他是朋友却没有挽留他,也许他知道有一种人你是留不住的。至少李志常是这样的人,他不是浪子,却是行者。两人同样没有问对方的来历,两人同样没有透露自己的来历。   等李志常离开之后,挑担的货郎、捏泥人的手艺人、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有那混沌摊的老板纷纷在朱厚的面前躬身道:“微臣罪该万死,居然事先没有发现刺客。”   朱厚当然是当今皇帝,他淡淡地说道:“这次微服私访,我只告诉了海大伴一个人,看来连他也不值得信任了。”说到这他很是惆怅,他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可是他却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从小和他相熟的人。他是皇帝,有什么不能给这位海大伴的,为什么对方还是要出卖他,也许是金钱的诱惑,也许是权力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更或许对方被人抓住了把柄。可是一旦对方真的做下这样的事,那就是对他的背叛。他讨厌被背叛的感觉,他也决不会姑息这种人。   四人都是大内高手,但没人敢在这接下话茬。   皇帝只是一阵感叹,他不需要人附和。   等到皇帝神情开始缓和,那位挑货担的抬起头,可以看出他是个面貌清癯,气度高贵的人物,就算是放在江湖上,也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角色。他开口道:“陛下不该让那人刚才离你那么近,说实话刚才微臣等人心中怕得很。”   皇帝有些好奇道:“魏统领难道连你们都没有丝毫把握留下刚才那位朋友。”   魏统领本名魏子云,未入江湖前外号‘潇湘剑客’,一手潇湘夜雨的剑法,足可名列江湖十大剑客。他旁边的捏泥人的手艺人,脸色苍白,名叫‘摘星手’丁敖;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目光如鹰,鼻子也好像鹰勾一样,乃是‘大漠神鹰’屠方;而混沌摊的老板叫做‘富贵神剑’殷羡殷三爷,他不禁剑法好,混沌也做的极好吃,皮薄馅美,让李志常吃得赞不绝口。   这四人便是大内四大高手,有他们四人在,所以无论天下哪一个高手,都不能刺杀到皇帝。当然有些人是例外,因为有一种人只要他们要杀一个人,就绝不会失手,除非他们遇到了跟他们一样的人。   魏子云感叹道:“陛下不瞒你说,这条长街都是我们的人,可是那个人居然能随意穿过我们的重重封锁。无论如何高估他也不为过。刚才陛下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是对的,因为一旦激怒这种人,我们很难预料到他的下一步。”   其他三个人很认可魏子云的看法。   皇帝对于刚才李志常可能能杀他,并没有感到后怕,他这份气度,足以成为一代高手,或许他本身就是一个武学高手。他淡淡道:“魏统领你见多识广,可能瞧出那位朋友的来历?”   他本来对李志常的来历是不感兴趣的,可是听魏子云等人一说,又开始好奇起来。   魏子云道:“这也正是微臣的疑惑所在,有这样武功的高手,不可能在江湖中毫无名气。”   ‘富贵神剑’殷羡沉吟道:“或许我知道一点东西。”   ‘摘星手’丁敖道:“殷三爷难道认出了这个人?”   殷羡叹道:“不是,我只是认出了他身上那口剑。”   魏子云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有些惊疑不定道:“莫非是传说中的那把无常剑。”   殷羡道:“百年前嵩阳剑客在兵器谱排名第三,因为前面三位是‘天机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所以说嵩阳剑客郭嵩阳已经可以为天下第一剑手,当然那时候飞剑客名气还没有后来那么大。郭嵩阳纵横天下,生平只败过一次,而击败郭嵩阳的那人所用的正是‘无常剑’。”时隔百年,因为‘无常剑’的主人只在江湖上出现过几次,加上一些江湖上大佬若有若无的淡化,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他的名字,但是那场绝世之战留下的剑影,却依然留在了人们心中。   魏子云道:“可是无常剑只留下了传说,是不是有这回事也没人证实。殷三爷如何能确认那口剑就是无常剑。”   殷羡苦笑道:“只因为我母亲是郭家的后人,那口剑的样子乃是先祖郭嵩阳亲手所画,我小时候见过几次,绝不会忘记。”   皇帝听到这些江湖事,很有趣味,忽然问道:“那么‘无常剑’可能胜过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众人摇摇头,魏子云道:“无常剑如何厉害终归是传说,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却是三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剑手,纵使飞剑客重生,也绝对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更何况飘渺虚无的无常剑。”   大漠神鹰屠方道:“陛下今后真的不能随意出宫了,若不是在皇宫大内,属下等人很难在这等人物面前护住陛下的安全。”紫禁城有上万兵甲,除非对方是神圣仙佛,不然绝不可能杀入紫禁城,取皇帝的性命。   皇帝有些遗憾,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回宫。”   月圆,   雾浓。   圆月在浓雾中,   月色凄凉朦胧,   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李志常舒缓脚步,才吃了一碗混沌的他,其实并没有吃饱。   这时候前面传来了糖炒栗子的香气,很香,很香。 第三章 两根手指头   炒栗子能炒的很香的人有很多,但这么香的糖炒栗子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炒出来。   可惜炒出这么香栗子的人,却是个身材拘偻的老妇人。   她走路的时候,就好像一直弯着腰,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一样。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满是皱纹,看来就像是张已揉成一团,又展开了的棉纸。   “糖炒栗子!”她手里还提着个很大的竹篮,用一块很厚的棉布盖着:“刚上市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   一个孤苦贫穷的老妇人,已到了生命中垂暮之年,还要出来用她那几乎已完全嘶哑的声音,一声声叫卖她的糖炒栗子。   老妇人看着李志常说道:“公子可要吃这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天这么冷,她又这么辛苦,好似李志常如果不买她的栗子,就是一件极大的错事。   李志常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可是他还是愿意买栗子,因为这的确很香。他说道:“这栗子怎么卖。”   老妇人道:“十两纹银一斤。”她的声音寒恻恻的,好像九幽里面的恶鬼。而且这栗子卖的这么贵,难怪这么香,都没有客人来。怪不得之前没有人同情者老妇人,卖这么贵栗子的人,绝不该同情,谁买谁就是傻子。   李志常微笑道:“十两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但你这栗子凭什么可以买到十两一斤。”   老妇人抬起头来,李志常才发现她的眼睛并不像普通老人那样浑浊,而是如刀锋一样锐利,这绝不该是一个老太婆该有的眼睛,这应该是十几二十岁人才有的眼睛。老妇人瞧着李志常,眼神仿佛要把他吃了,可是口气很是平静,她道:“因为这里是京城。”   李志常笑了,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当然这糖炒栗子自然也能卖的贵一点。可是李志常还是说道:“这确实是一个理由,可是就算是在京城,这栗子最多也只该卖到一两纹银一斤。”   老妇人淡淡的道:“这一颗糖炒栗子却足以毒死三十个人,一斤足有五十颗之多,这便可以毒死一千五百人。难道一千五百条人命,还不值十两纹银。”   雾更浓了,月色也更迷人。   李志常道:“如此说来,十两银子买一斤糖炒栗子,我岂不是占了天大便宜,可我还是要试一试,你这栗子能不能毒死人。”   若不能毒死人,那自然是骗人的了,既然骗了人就不该给钱。说话间,李志常已经在剥栗子吃,栗子还很热,又热又香,确实是美味至极的享受。   老妇人冷冷的看着他吃栗子,也不阻止。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的确任谁吃了她这么多的糖炒栗子,绝不可能活到明天天亮。   可是很快老妇人就不这么平淡了,因为李志常把这里的栗子吃完了,却还没有事。看得出他吃的很饱很舒服。   李志常的语气却变得很冷漠,他冷冷道:“现在栗子吃完了,可我还没有死,你说你是不是在卖假货,你说我该不该拉你去见官。”任谁买东西受了欺骗,都应该生气。可是他既然没有死,那应该值得庆幸才对。   不过有时候乡间的农妇因为受不了家里的气,买了毒药准备自杀。可是吃了之后才发现她买到的是假药,这时候这名农妇的心情可也未必是庆幸的。因为既然没死,那就要继续活着受苦。   栗子绝不会有假,因为毒药是老妇人亲自下的,而李志常没有死,这却是事实。所以他说的话也是事实,但是老妇人能让他把她带走么。   老妇人道:“你到底是谁。”   李志常道:“我就是我。”   老妇人笑了,李志常也笑了。老妇人笑的时候,从篮子里抽出双短剑,吹毛断发的短剑。以李志常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这双短剑的锋利,他还可以看出这双短剑是出于古大师之手。   古大师打造的兵器天下闻名,古大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传承。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古大师,而每一代的古大师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声。除非古大师愿意给你打造兵器,不然你就搬座金山银山,他也不会正眼瞧你。   李志常不是第一次见到古大师打造的兵器,无论是荆无命的青刚剑还是郭嵩阳的铁剑,都是出自古大师之手。而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中罕见的人物,而如今面前这老妇人居然同样拥有古大师的兵器,至少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人不简单。   老妇人的剑上系着鲜红的彩缎,在月光下飞舞,很美丽,很灵动。就在李志常看见这双短剑的时候,剑光一闪,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这果然是志在必得的一剑,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出手,老妇人很自信。无论面前这个怪物有什么厉害之处,也绝不可能躲开她的剑。   江湖上有人说过西门吹雪的剑法是最干净利落的,但她不信,她觉得她的剑法同样干净利落,也绝不会比西门吹雪慢。可惜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注定了她不能如西门吹雪那般受人瞩目。也正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有钱就够了,名声也是她用来换钱的工具而已。   这一刹那她想得足够多,这一刻她很自信。她想如往常一样,这短剑应该轻轻捅破对方的皮肤,血花绽放出来,那样迷人,那样美丽。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难道这就是昔年的翟公孙大娘,教她弟子所舞的剑器?   李志常感受着喉头的凉意,注视着这飞舞的剑气。   他动了,或者是他看破了。他只退了一步,就这一步,公孙大娘剑的速度由最快开始变慢。就在她的剑由快变慢的那一刻,李志常伸出了手。这是一只很干净的手,也是一只很有力的手。他只用了两根手指头,便夹住了这锋利的剑器。 第四章 花满楼   而那剑身发出的森寒剑气,对他的手似乎没有丝毫影响。   这是一只带有魔力的手,居然让无坚不摧的剑气也不能伤害它。   只有公孙大娘明白,不是对方不怕剑气,不是对方的手可以挡住短剑的锋利,而是对方这出手十分巧妙,出手的时机和速度都恰如其分,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他已经看穿了你的剑路。   ‘神遇而不目视,以无厚入有间’,这已经是技进乎道的境界。   可惜公孙大娘不只有一把剑,另一把剑如一条毒龙一般,钻向李志常的小腹。同样的剑气肆意,而且若是给这把剑的剑气稍微刺中,伤了他这一块的经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公孙大娘不只是一个高明的剑客,更是很了解男人的女人。只要是男人绝不可能不顾忌这一点,只要李志常的精神集中到这里,他就再难以截住他面前这把短剑。顾此失彼、顾彼失此,公孙大娘觉得她胜券在握,这就是胜利的滋味,尽管她已经尝过许多次,但胜利的滋味就是那么迷人,让人百般回味毫不厌倦。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中李志常,因为李志常的小腹那边的肌肉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因为李志常身子居然变薄了,公孙大娘本以为这一击她不会失手,所以她的力气绝不肯多用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她从胜利的边缘,到了失败的深渊。这时候李志常的另一只手到了,轻轻挥手,虚空一砍,剑上的绸带断裂。   公孙大娘丢了一把剑,索性连李志常指头夹住的这一把剑也不要了。她的身子缓缓飞到空中,长裙飞舞,她的身子也不再弓着,而是露出了曼妙的身材,同时她露出了自己脚底下的红鞋子。   可以看出她有一双很美丽的小脚,有这么双脚的女人,绝对应该死很漂亮的女人,可惜她现在是老婆婆的模样。   她在半空中咯咯笑道:“好小子,你既然喜欢这双剑,那我就送给你了。”一个高明的剑客,从来都是人在剑在,可是公孙大娘毫不在意自己的剑,说丢就丢了。   李志常犹有余暇接住这两把剑,公孙大娘固然很会用毒,可是他不怕毒,因此剑上是否涂有什么厉害的毒药,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可怕。   月光之下,两人相互追逐。   公孙大娘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经是天下顶尖的一类,即便是传说中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也未必比他轻功更好,可是就这样的轻功居然不能摆脱身后那个年轻人。   两人始终保持有五六丈的距离,不曾拉近也不曾拉远。公孙大娘暗恨道:“不该起好奇心随便招惹这小子,这人没有四条眉毛,居然那也能两根手指头夹住我的剑到底是什么人。”   京城之大超乎人的想象,高阁楼台,花园假山,不住的在两人脚下倒退。这种绝世轻功,这一场追逐,绝对比任何两位剑客交手更要好看,更要惊心动魄。   公孙大娘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还没被追上,就要被累死了。   好在前面出现了一群乞丐,公孙大娘忽然洒出一大把金钱出来,在天上在地上,引起乞丐们一哄而上。   李志常停下了,这些乞丐太过疯狂,要是不要命的向他扑过来,可是不美。毕竟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尽管他很懒。   公孙大娘趁着这一下,终于摆脱了李志常。   李志常望着公孙大娘远去的背影,轻轻笑道:“你的味道我记住了。”只是这句话声音太低,除了他自己只怕也没有人听得见。公孙大娘的轻功固然高,可是这并不代表李志常就追不上。   平南王府里面南王世子正在练剑,他的剑法十分齐整,隐然间有王者之气。作为一个天皇贵胄,能把剑法练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即使这样又如何,他父亲是藩王,他将来也会是藩王,他永远都不能离开这片天地,再高明的剑法,再惊人的才华都得不到施展,这就是他的命运。   院中的枫叶悄然落下,平南王世子手中的剑丝毫不停歇,一剑又一剑,枫叶围绕他的剑盘旋落下,到最后他收剑而立的时候,地上的枫叶组成一个大大的‘君’字。   王府的管家在旁边赞叹的拍手,似乎在说小王爷的剑法当真是厉害极了。   早有下人递来毛巾,平南王世子擦干额头的汗水,淡定道:“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管家道:“海公公已经死了。”   小王爷道:“很好,如果我们这些藩王府没有什么小动作,我那位堂兄恐怕才真是寝食难安了。”   如果李志常在这就会发现这位小王爷和他先前遇到那个年轻人长得一模一样。   花满楼住在布满鲜花的阁楼上,他热爱鲜花那浓烈的香气,那是生命的气息。住在这样的楼阁上,他的生命里会充满阳光。   这已经是黄昏的时候,这也是他一天最爱的时辰,不算炽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很温暖。晚风习习,更是柔软。   如此美妙宁静的黄昏,若非是上天赐给他生命,他又怎么能享受到这一切美好。   这时候他听到楼下有一个脚步声,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上楼。纵使他不说,他家的下人也绝不会放外人进入这里。能来到这里的人,往往都很有本事,当然也往往是他的朋友。不是因为他的朋友有本事才能成为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朋友必然很有本事。   可是如今这个上楼的人,的确很有本事,但绝不是他的朋友。   来人是一个身穿月白色衣服的年轻人,他腰间一口漆黑如墨的宝剑十分扎眼。来人是李志常,当然花满楼现在还不认识他。   李志常瞧着这个男子,看着他你就知道什么是生命,什么是阳光,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男子,也是一个睿智的男子。   李志常道:“能不能请我喝一杯酒。”   花满楼开口了,他道:“能。”   李志常道:“可是好酒?”   花满楼道:“绝对是最好的酒。”   李志常除了让花满楼请他喝酒以外,什么也没说。或许正因为这样,花满楼才愿意请他喝酒。 第五章 花凋   花满楼很乐意去帮助别人,但很少请人喝酒,除非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岂非他现在把李志常当成了朋友。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声音,或者一个不经意的细节,他就能把你成朋友。但若是你觉得这种人会有很多朋友,那就大错特错。这一种人有时候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个朋友。   花满楼是幸运的,他的确是这种人,但他的朋友虽不多,但也有三五个,而现在又多了一个。   花满楼姓‘花’,请李志常喝的是花雕酒,花雕酒有三年陈、五年陈、八年陈、十年陈,甚至几十年陈等,以陈为贵。而花满楼请李志常喝的是字号最老的浙江绍兴天水楼二十年陈的‘花雕酒’。这酒乃是选用上好糯米,辅以江浙明净澄澈的湖水,加上天水楼的秘制而成,每年天一楼不过制成三坛,这坛二十年陈的花雕,如今天下独此一坛,就算是皇帝想喝都没有。   李志常面前这杯花雕酒酒色已经橙黄清亮,逸散的酒香馥郁芬芳,他喝了一口,酒味甘香醇厚。当然他喝的这一杯酒,即使同等重黄金也比上这杯花雕酒。若是遇到那好酒之人,哪会舍得喝,只会把这一坛酒恭恭敬敬供起来,每日参拜。若是馋了,也最多闻上一闻。   李志常喝了酒后,轻轻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贲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李志常吟出的诗词乃是出自《诗经》国风周南篇—一桃夭,乃是纪念“花之早夭”。   然后又轻声叹道:“‘花雕’‘花凋’,‘花之早夭’,你既然这么热爱鲜花,当然应该知道,越是开得艳的花,谢的越早。就像这生命一样,越是浓烈,消散的也越是快,夕阳无限好,总是近黄昏哩!”   若是一般人就会觉得李志常这种人很可恶,喝了人家珍贵的陈酿,还故意损主人家。   花满楼同样也是白衣如雪,晚风吹动他的衣襟,让他看起来更风度不凡。他开口道:“纵使这样,我也喜欢。既然现在能开心,为什么要去想那些悲伤的事。”   寻常一样窗前月,因有梅花便不同。   李志常道:“没想到你能看的这么明白,却是个瞎子。”   花满楼毫不在意,露出了笑容,多么纯粹的笑容。   李志常继续道:“哎,喝了你这么好的酒,我可算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那我帮你重见光明如何。”   花满楼那永远淡然超脱的笑容变了,他虽然住在充满鲜花和阳光的小楼上,却不知道这上面不仅有他热爱的鲜花和阳光,更有无休无止的黑暗,而且是永不退去的黑暗。诚如李志常所说,鲜花很快就会凋谢,但他眼中的黑暗永不退却。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乐观坚强,却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份乐观坚强,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花满楼突然很感激李志常,他来这也许就是为了治好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早就坏掉了,以他的家世什么样的名医找不到,可却没一个人能治好他的眼睛。李志常说能治好,他相信。   因为他的武功未必是天下第一,但他的灵觉却是天下无双,他可以感受到李志常浑身那臻至圆满的气机,这种感觉他生平只在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身上感受过。而那几个人都是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颠峰的六人之一,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   这样的人确实有能力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可是李志常真的能治好他的眼睛么。   李志常瞧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已经坏掉了,只能换上一双活人的眼睛,在我的内力下,帮你练上眼部的经脉,方可让你重见光明。”   花满楼深深叹息道:“原来是这样,这样的医术果然神奇,如果照你这么说却是有很大治好我的可能,但是我不愿意接受着治疗的方式。”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瞎子的痛苦,所以他宁愿一个人独自痛苦,也不愿意这世上再多一个瞎子。   李志常道:“是啊,如果你同意了,你就不是花满楼了。可惜可惜!”   花满楼并没有失望,更没有沮丧,而是对着李志常颔首而笑道:“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著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李志常轻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闻不到木叶清香,不过你一定能闻到女人香。”李志常闻到了一股女人香,那是一股处子的体香,他能闻到,花满楼自然更能闻到。   李志常拿起桌上还没喝完的花雕酒,从另一边跳下去,风声中隐隐有他的话语传入他的耳内“欠你一坛价值连城的花雕酒,我会还你的,好好享受这次有意为之的艳遇吧。”花满楼听到李志常的语气充满调笑的味道,这次有意为之,到底是个如何有意为之法。   很快他听见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匆匆奔上了楼,神情很惊慌,呼吸也很急促。   她并不能算太美,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非常灵活聪敏,只可惜现在她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花满楼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并不认得这个女孩子,但态度还是很温和,而且显得很关心:“姑娘莫非出了什么事?”   正如所有烂俗的故事一样,美丽的少女被恶人追赶。如同有故事中的王子一样,厉害的花满楼帮少女赶走了恶人。   少女感谢他,说出了她的名字——上官飞燕,来自江南的上官飞燕。   前有赵飞燕后有上官飞燕,是不是每一个叫飞燕的女子,都是如此美丽,只是花满楼看不见。花满楼忽然有了遗憾,那就是面前这个少女是不是真的那么美丽动人,可惜他瞧不见。 第六章 熟悉的味道   上官飞燕没看到李志常,可是李志常却看到了她,微风卷起她的裙摆露出她的小脚。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鞋子,一双红鞋子!   跟他昨天看见的鞋子一模一样,李志常想到:她也是红鞋子的一员。   这个世界他了解一点,可是他了解的地方更多,当然这世上还有许多有趣的人。   比如说面前他遇到这个和尚。   李志常道:“和尚想喝酒么。”   和尚道:“想。”   他这回答实在是老实极了,李志常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好老实的和尚,你难道不知道出家人不该喝酒么。”   老实和尚道:“知道,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这个理由充分极了。   于是这一坛好酒李志常便送给了老实和尚,他明明知道这坛酒价值连城,可他眼睛都不眨的送给了一个和尚喝酒。   老实和尚喝了这坛花雕,真的是一口喝下去的。这一口,把里面的酒全都喝光了,点滴不剩。   李志常道:“和尚你是第一次喝酒么。”   老实和尚点了点头,扎巴着嘴巴,似乎还在回味这余香无穷的花雕。他回道:“不是,可是喝这一坛‘天水楼’二十年陈的‘花雕’还是第一次。”   李志常道:“喝了我的酒,那你就得帮我办一件事。”   老实和尚当即拍了胸口,大声道:“公子你说,和尚一定给你办到。”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你要知道喝了这么好的酒,要办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   老实和尚面色发苦道:“和尚办不到的事和尚一定不会去做,公子不要为难我,要不我把这酒吐回给你。”   李志常道:“没什么难的事,我只是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老实和尚道:“谁。”   李志常缓缓吐出三个字,“欧阳情。”欧阳情是怡情院的花魁,是个只爱钞不爱俏的姐儿。可是你想要找她的时候,你往往不一定找得到这个人,况且你若是没有钱,就算找到她也是见不到她的,当然老实和尚是个例外。李志常是个懒人,既然遇到了老实和尚,就懒得去另外寻找欧阳情。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很穷,尽管他才认识了一位家里很有钱的富二代。   老实和尚是唯一一个不用花钱就可以见到欧阳情的人。   老实和尚苦笑道:“我还是把这酒还给你吧。”他抱着酒坛子,想把刚才喝的酒吐出来。   李志常冷冷的站在一边,任他施为。   可是老实和尚抱着酒坛子怎么也吐不出来,以他的功力,即便是肠胃里面还有东西,他就可以运功催吐出来,可是他明明感到酒水就在他肚子里,可他就是吐不出来,酒水成了牛皮糖一般黏在他的肠胃上,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事情,酒水是液体,怎么会黏在他的肠胃上。   老实和尚既然还不了酒,只好老老实实答应李志常的要求。   酒里自然没有毒,如果有毒绝瞒不了老实和尚,这也是老实和尚不得不老实的地方,因为到现在他也没能明白,对方在酒里面搞了什么鬼。   他没有问,对方也不会说,他只好老老实实带着李志常来到怡红院。   老实和尚来找到了欧阳情。   欧阳情刚刚梳妆打扮完,见到老实和尚,问道:“你怎么会来。”   老实和尚道:“有人逼我来找你。”   欧阳情道:“是谁有这么厉害能逼迫你来找我,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是白云城的叶孤城、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还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老实和尚摇了摇头道:“都不是。”   欧阳情道:“的确,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是不会来找我这样的女人的,可是居然不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这可让我大吃一惊。”   老实和尚道:“陆小凤倒是想来找你,可惜他最近穷的要死。”   欧阳情掩面笑道:“你说的很对,我只爱钱,不爱穷鬼。”   老实和尚道:“我还是把这件事说清楚。”   于是老实和尚老老实实的把刚才李志常和他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欧阳情道:“这么说那坛酒还在你肚子里。”   老实和尚道:“刚才还在,现在已经被老实和尚消化掉了。”   欧阳情遗憾道:“可惜可惜,这一坛花雕,卖出去可够我一月花销了。”这一坛花雕至少能卖十万两银子,居然只够她一月的花销。   老实和尚苦涩道:“居然这么值钱,早知道和尚就不该喝。”   欧阳情道:“瞧你说的那么厉害,其实这坛酒也没拿你怎么样,你居然就这样出卖了我。”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怕这小小一坛酒,可我怕他身上那口剑。”   欧阳情道:“什么剑。”   老实和尚面露奇异的神情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用的什么剑,那般剑就是什么剑。”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用的自然是杀人的剑,什么时候江湖上居然出了同样一把厉害的剑。   欧阳情道:“这样的剑在江湖上怎么没有听说过。”   然后欧阳情又补了一句“这么说来,这个人我是不见也得见了,他在哪。”   老实和尚道:“刚才在外面,现在就不知道在哪了。”   欧阳情道:“你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因为刚才他的剑气一直锁定着我,可是现在消失不见了。”   李志常让老实和尚带他来找欧阳情,可为什么他现在又不见了,那现在的他又在哪里。   李志常为什么会离开,因为他闻到了公孙大娘的味道,这是一种别样的味道,似体香又不是体香。公孙大娘纵然不是老婆婆,可年纪也绝对不小了,虽然她的眼睛还很年轻。   女的体香会随着年级的增长而逐渐变臭,可是公孙大娘好像是一种例外。循着这股子香味,李志常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要饭打扮的乞丐,满脸的癞子,十分渗人。   就是这个乞丐,居然刚才从怡情院走了出去,当然他的行动很隐蔽,没人能发现他的离开,可是这一点瞒不过李志常。 第七章 偷王之王   作为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大娘现在很生气,她生气的后果就很严重。因为她被抢劫了,从来只有她们红鞋子抢别人,她敢发誓这时她生平第一次被抢。   更可恨的是那人非但抢了她,还敲了她一闷棍。不但敲了她一闷棍,还剥去她的伪装,公孙大娘很生气,她难道不是一个女人么,她难道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么。   为什么那人居然不诱惑她,公孙大娘想到:这个男人身体一定有毛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这种事情上宁愿相信男人有毛病,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没有吸引力。   她面前的地上留了一行字:下次可别把剑弄丢了。这一句话的首尾是两把剑,一把是一只短剑,另一只也是短剑,这自然是公孙大娘的那对剑器。   李志常穿着一身白衣,背着一直麻袋,他唱着欢快的曲子,任谁抢了一笔飞来横财都应该值得开心,何况这钱他抢得心安理得。   可惜这世上不只有强盗,还有小偷,或许说这人不是小偷,而是大偷。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不但是大偷,而且还是偷王之王,偷尽天下无敌手。”他面前这人就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有人说没有司空摘星偷不到的东西,可这人从不偷东西给自己用,但他还是要吃饭,好在总是有人花大价钱来请他偷东西,因此他一向过得比他朋友陆小凤阔多了。   司空摘星挺了挺胸,道:“这一点我倒不敢妄自菲薄,若论偷的本事,还有谁能比得上我?”   论偷的本事自然谁也及不上司空摘星,这是无法否认的。   李志常道:“的确如此,那你这次来想要从我身上偷走什么东西。”   司空摘星道:“有人花二十万两银子要我偷你身上这把剑。”   李志常悠然道:“你既然出现在我面前,那自然是觉得要偷这把剑,实在很是不容易。”   司空摘星道:“早知道是这样一把剑,别说二十万两银子,便二百万两银子我也未必肯干。”   李志常道:“可是你既然接下这活那就不得不做,不然岂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司空摘星道:“难得你这么善解人意,要不你就发发好心让我把你的剑偷到。”   李志常道:“你要知道我的年纪不算小,在江湖上混‘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能活到现在,你总该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才对。”   司空摘星道:“对,你若是个好人,就不会当强盗。”   这世上的强盗未必一开始就是强盗,也许他之前是个好人,只是活不下去了才去当强盗,可惜既然当了强盗,那就一定是坏人。   李志常道:“一个强盗抢了另一个强盗,这也算不了什么,可惜就算这个强盗抢了那个强盗,还不及人家有钱,这一点上,我确实很失败。”   司空摘星道:“的确,天大地大钱最大。”谁有钱,谁就有道理。这不是真理,但这句话近乎真理。   花满楼还在小楼上,鲜花依然盛开着,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一只麻袋,麻袋里面全都是各大钱庄的存票。   花满楼看不到,却闻得到,这种东西他自小都接触,所以他很熟悉。   花满楼道:“这是给我的么,你知道我一向不缺这个。”   李志常道:“我知道就算骑马从你家往任何方向走上一天,都走不出你家的范围,你自然也不缺钱。”   花满楼悠悠道:“这是当然。”   李志常道:“既然不缺钱,自然不知道别人送你钱的感觉,生命在于体验,这笔钱我送给你。”花满楼有些动容,他自然闻得出这只麻袋里面的存票不在少数,光这一麻袋的钱,可以让一家人用上一百辈子,都未必花的完。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你不仅喜欢送别人东西,还喜欢送对别人没有用的东西。”   李志常道:“老是琢磨有用的东西,岂不是对自己很累,经常做一些无用的事情,才会让自己感觉到自己很悠闲,你说是么?”   花满楼道:“你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有时候太闲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我现在需要请你帮一个忙。”   李志常道:“想给花公子帮忙的人可以从京城排到江南,我倒不知道花公子想要我帮什么忙。”   花满楼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装作不知道。”   李志常失声笑道:“我倒不知道花公子知道我明明知道什么。”   一个人慢慢的从楼下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炮,长长的拖在地上,拖在鲜花之上。   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鲜花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颜色。   这种美已不是人世间的美,已显得超凡脱俗,显得不可思议。   黑衣少女静静的站在花满楼身边,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黑衣如墨,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明丽动人,任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少女开口了,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注视着李志常,她说道:“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她的声音也轻柔得像是风,黄昏时吹动远山上池水的春风。   但她的微笑却是神秘的,又神秘得仿佛静夜里从远方传来的笛声,飘飘渺渺,令人永远无法捉摸。   李志常叹息道:“我早就知道漂亮女人找男人帮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花满楼又看不出你有多美丽,你到底是怎么迷住他的。”   花满楼道:“你该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李志常道:“我还知道有时候男人犯起傻,有时候实在蠢得要命。”   花满楼忽然面现奇怪的神色,淡淡道:“司空摘星你这样假冒别人很好玩么。”   原来李志常不是李志常,花满楼面前的李志常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道:“司空摘星的易容术虽然天下无双,只要有眼睛的人,绝对认不出来真假,可惜对花满楼却没有用。”   花满楼道:“你知道我看东西一向不是用眼睛看的,你为什么要假冒他。”花满楼不是用眼睛看的,也不是用鼻子闻的,他是用心看的。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就连身上的味道也可以做到和别人一模一样。   司空摘星道:“因为假冒别人不但好玩,还有钱拿,你说我开不开心。而且那人说花满楼有了艳遇,所以我非要来瞧一瞧。” 第八章 剑神之道   事情当然不像司空摘星说的那样简单,李志常跟司空摘星打了一个赌。要知道司空摘星这个人不仅能偷还特别好赌。   李志常指着远处两户人家之间的墙缝,说道:“我们堵谁能从这墙缝里面钻出去。”这两户人家为了多占几分地,居然不住的把自己的外墙往外移,但两家人又十分讨厌对方,所以他们的墙绝不可能靠在一起,便留下了这一个狭小的墙缝。   司空摘星是偷王之王,缩骨术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擅长的,这墙缝很狭小,但他觉得他一定能穿过去。   因此司空摘星干脆的应下了这个赌约,李志常先穿过这道长长的狭缝,然后司空摘星跟着进去。   可是进去一半,他就发现不对,因为墙缝变得更窄了。李志常出去后,便在一边,又把墙推近了几分。司空摘星绝想不到李志常居然有这样的力气,他更想不到李志常这么不要脸。   司空摘星这辈子少有丢脸的时候,这一次确实丢了一个大脸。虽然他说过的话,从来全当放屁,可是赌债从来不欠。   所以司空摘星到了花满楼这里,同样他接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本来这种麻烦一向是该他的好基友陆小凤来解决的。   李志常到这个世界时期间发了一个重大变化,那就是他老了许多。这次同样是天下无敌后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降临这个世界时,受到了一股意志的压迫,那一刹那间犹如亘古般漫长,若不是他及时由生入灭,差一点就在那漫长的寂寞中失却本身的灵光祖性。   可这并非没有代价,那就是反映出来他现在的样子老了许多。   好在他现在找到了一般法那就是修炼上丹田,开启眉心祖窍。   前人有言:   只修命   不修性   此是修行第一病   但修祖性不修丹   万劫阴灵难入圣   他的命道通过创出神照功这门旷古绝今的至强内功,已经完满,顶多以后随着时间的增长,内里有些增厚而已,于命道修行来说,这点内力增厚多一分、少一分都无足轻重。   所谓性命交修,只有命道,终归是有局限,最终也不能超脱。而性便是本性真如,佛家讲圆觉、道家讲金丹。   上一世他‘抱丹’便是追寻这个本性真如,可惜那时他没明白性命之道非是那么轻易,失败一次又失去那种一往无回的决心,到了现在他也没找到再次‘抱丹’的契机。   他固然看淡了生死,却看不透这轮回。金丹金丹,金者无坚不摧,无物不破,李志常现在就需要这种无物不破、一往无前的决心,找不到这种状态,他就难以真正圆满。   世间武器‘唯剑有神’,李志常现在需要的是借剑道领悟那种‘神’,不可言说,不可妙悟,只能去用生命去体会。   当他领悟‘剑神’之道时,便应当能够打开眉心祖窍,踏上另一种生命层次,由人入神。   这个世界有资格问鼎剑神之道的如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叶孤城’,一个是‘李志常’。叶孤城创出‘天外飞仙’后,这一招已经到了有招的极致,又上达了无招的天意,乃是自江湖以来,空前绝后极度灿烂的剑招。世间上任何人的剑法都有破绽,唯独这一招‘天外飞仙’绝没有任何破绽,即使叶孤城自己也破解不了这一招,正因为如此,叶孤城始终不能踏出‘由人入神’这一步。   李志常创出‘独孤九剑’后把无招有招化,这又是另外一个极端,由无招而有招,由有意而入无意,以有入无,可惜这是李志常由剑魔独孤求败遗留的剑意而创出的剑法,还残留有无敌强者独孤求败遗留的深刻痕迹。   这世上既然有了叶孤城,又有了李志常,终有一天这两人必然会遇到,那一战必然是空前绝后极致灿烂的一战。‘天外飞仙’、独孤九剑,谁能从那一战成就剑神之道!   西门吹雪是可以和叶孤城一争高下的剑手,自从他十五岁开始杀人以来,没有一个人从他剑下活下去。论年纪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他的天资犹然在叶孤城和李志常之上,可是他有一个重大缺陷,那就是他的剑如今还只是能发不能收,他生平也未曾遇到那种武功到了巅峰的人物,他还差一番磨砺,等他补齐这缺憾后,西门吹雪才能如李志常、叶孤城这般可以问鼎剑神之道。   李志常知道他还没有到和叶孤城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这些,如今的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拥有一个方便他做一些事的势力。叶孤城有白云城和平南王府为势力,西门吹雪有万梅山庄,他李志常如今还毫无根基,所以他需要一个势力,来帮助他。   而江湖上如今有一处最神秘的组织,那就是青衣楼,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处分坛,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势力没有人知道深浅,但江湖上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一件事,那便是青衣楼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青衣楼想要杀的人,没有杀不成的。   而天下第一富人‘霍休’便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这一点很少有人知道,可是李志常却知道。古老相传,若有人能练‘童子功’那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极,可是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练童子功,对于有些男人来说,宁愿当太监也不愿意练童子功。   可是霍休就练了,而且把童子功练到了登峰造极,这便是他的不凡之处,有这样毅力的人,即便是练其他武功也能登峰造极。   而李志常如今就想从这样一个人的手中夺取青衣楼,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件事情的难度之大,几乎看不见成功的可能性。   因为霍休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他的手下高手也不少,虽然天下之大很难找出一个李志常对手,可是若是天下第一便能压服所有人,那江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   李志常没有直接去找青衣楼的人,而是来到了珠光宝气阎府,他要来先找一个人,这人叫做霍天青。   霍天青是武林奇人天禽老人七十七岁高龄才生下的儿子。他一出生,就成了江湖名宿商山二老的小师弟,关中大侠山西雁的师叔,天禽门的唯一继承人。如今他是珠光宝气的大总管,是珠光宝气阁阎铁珊手下第一高手,他这样的人一天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如今他的手上拿着一份名帖。名帖上的署名——李志常。 第九章 诡异的气氛   名帖上只有属名‘李志常’三个字,除却这三个字,其他地方都一片空白。可是霍天青不是一般人,看得出这三个字很是不同。   这三个字一笔一划,如白云般在纸上流淌,偏偏又充斥着无穷的杀机。最可怕的是这三个字的每一笔划都没有半分墨点散出,可以看出来人对力量的控制已经到了入微的境界,有这样能力的人不多。   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剑,霍天青很快吩咐下人摆了一桌宴席。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李志常跟着下人的指引来到这里,霍天青看到他就知道来人就是发帖的人。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还要恐怖。   因为对方走路完全没有任何声音,说明对方的用劲已经到了阴阳归一的境界,每踏一步阳劲生时立刻自身又生出一道阴劲,阴阳劲力相互抵消,变成了这般无声无息。而这世界上能在行动间毫无声音的人,霍天青知道这绝不会超过五个人,这五个人任何一个都有很大名气,可是李志常绝不是这五个人的任何一个人。   当然霍天青不惧怕任何人,近年来他的武功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霍天青摆这宴席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霍天青站起身来,对于没有战胜过的对手他一向很谦逊,因为他一向认为只有胜利者才能高昂着抬起头,而他旁边的苏少卿却自有一股子洒脱的气质,另一边的马行空却不同,站在霍天青身旁不像是陪客,反而像是下人。   霍天青拱手施礼道:“敢问这位先生可是李志常。”他说话不卑不吭,声音低沉,却是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李志常道:“正是我。”   霍天青道:“请入座。”   李志常道:“坐。”   席间苏少卿纵谈古今,马行空不住向霍天青献媚,反而是霍天青始终在观察李志常这个人。李志常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微笑着,霍天青自认为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许多武林同道往往和他见面之后,都能推心置腹。可是如今过了这么久,他都没能掏出李志常的来历,更没摸清他的来意。   李志常说道:“马总管以前受过伤。”   马行空神色一惊,倒是苏少卿接过口来道:“马总管当年中了霍总管一记劈空掌,如今功夫只有原来的五六成。”   马行空笑吟吟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霍总管的厉害,因此明智投奔在霍总管帐下,这些年有霍总管庇护,可比前些年好混多了。”   李志常瞧了瞧霍天青道:“霍总管果然有独特收纳手下的本事。”   苏少卿插嘴道:“如果李先生愿意投在霍总管门下,我担保你一定会得到很东西,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李志常道:“是么,我这次确实有事情来向霍总管求教。”   三人心中一凛,知道这位主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李志常道:“诸位可知道青衣楼。”   苏少卿心里一突,他这次来到这边,进入阎府就是为了查探青衣楼的事情,对方确实是个高手,席间夹菜的时候他几次挑动筷子对对方发动攻势,都似乎被对方抢先一步避开,对方似乎能预料到他下一步行动。苏少卿相信这绝不是偶然,他只相信他的剑法,如果偶然也能避开他的剑招,那他几十年岂不是活到了狗身上,苏少卿当然不是狗,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霍天青神色不变,低沉的嗓音带着独特的魅力,他开口道:“当然知道,这是近些年江湖最神秘的势力。”   李志常对着霍天青露出笑容,他本来一直露着笑容,但这笑容仿佛别有深意。他道:“我打算近期去收服这个青衣楼,因为我现在没有什么势力,既然这个青衣楼既神秘又有钱,我就想把它收服,可是一来我这个人懒,二来我没有打理势力的兴趣,所以需要霍总管这样的人才帮我打理。”   说到这,李志常指着阎府周围,露出羡慕神色,道:“我看阎府霍总管就打理得很不错。”   李志常说这话的时候,三人都以为他疯了,青衣楼有多厉害,江湖上没有人清楚,但是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要得罪青衣楼。   霍天青尴尬道:“多谢李先生抬举,可是青衣楼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志常悠然道:“我为什么要对付它,青衣楼马上就要成为我的臂助。”他说这话时已经笃定自己能成功,霍天青三人要不是觉得他说的话太离谱,都差点出声附和李志常了。   苏少卿干咳了两声道:“霍总管的意思是青衣楼可不是那么好收服的,李先生你势单力薄,也许连他们总瓢把子都见不到。”   李志常道:“苏兄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做人一定要有梦想,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同时希望霍总管你一起来帮助我。”   霍天青笑道:“可惜在下此生只愿效劳阎大老板一个人,更何况我在珠光宝气过得挺好的,实在没必要去别的地方。”   李志常微笑道:“霍总管不是给青衣楼效劳的么,你来这可不正是得了青衣楼总瓢把子的命令。”   三人万万没想到李志常话锋一转,又说出这样的话。   霍天青冷冷道:“看来李先生是喝醉酒了,已经开始说胡话。”   李志常道:“我没醉,这位苏少卿兄台,可不叫苏少卿吧,三英四秀,江湖年轻一辈最出名的剑客,嘿嘿,刚才在席间用出的峨眉剑法,可是得了真传。”   话说到这,三人都看出李志常是来找茬的。霍天青和苏少卿都很吃惊,因为李志常同时说出了他们两人的真实身份。   这一刻他们是一个念头,不管这人是谁,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同时两人都看了马行空一眼。不只是李志常,连马行空他们也不能放过,或者这席上最好只有他们自己一个人活下,只有才能保守秘密。突然间因为李志常的几句话,席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第十章 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马行空霍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道:“看来阁下神智不太清醒了,我送你出去看看大夫。”说话间他已经快身上前两步,同时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用出‘束布成棍’的顺劲刚劲,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好似一杆大杆长枪,威风凛凛,刺向李志常的咽喉。   苏少英冷冷的看着马行空和李志常,他是一个高傲的剑客,绝不会做出围攻的事,而且他很自信自己的剑法。   霍天青站在一旁,瞧着李志常的一举一动,他不会轻易出手,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轻易出手,有的人宁可死不能输,他就是这一种人。对反叫破他的来历,并不能动摇他半分,他这种人本不是轻易能被动摇心神的人。   马行空这一招叫做‘凤凰单展翅’,出手成撮,好比梅花盛开,而且这一招有两个变化,交错之下,两式变化一出,任你千变万化,均能以变制变,克敌制胜。   李志常坐着,马行空是直起身,他居高而下,滚龙棒十分迅疾,而且龙套摇摆不定,可以随时变化方向。到了李志常身前三寸处,滚龙棒龙头突然吐出一口锋利的短剑。   之前的两个变化居然是用来惑敌的,任谁也难以想到龙头口会突出一把短剑出来。一寸长一寸强,何况这把短剑足足有三寸。也许这三寸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可是短剑在要刺入李志常咽喉时,短剑上多了两根指头,似乎亘古之初这两根指头就在这里,只是马行空的鱼鳞紫金滚龙棒龙头吐出的短剑恰好撞上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发生了静止,马行空额头渗出细密的大汗,可是任他如何用力都收不回滚龙棒,更何况他突然觉得手上的鱼鳞紫金滚龙棒变得发红发烫。他知道不是滚龙棒变得发红发烫,而是对方的内力透了过来。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甩掉手上的滚龙棒,这时候李志常抬起手,马行空的身子居然凭空离地,他一甩衣袖,仿若清风流云,马行空的身子越过外面的栏杆,飞进了荷塘,最后半空中‘格’的一响,那条鱼鳞紫金滚龙棒,化成七截,两截飞向苏少英,五节射向霍天青。   剑光一闪,苏少英面前落下两截残余的滚龙棒,而霍天青面前落下五截滚龙棒。刚才那五截滚龙棒,罩向霍天青五处大穴,可是到了霍天青身前数尺距离,忽然失了力道,直直落下。可见霍天青的气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居然能外放内力,挡住飞来的武器。当然这也是飞来的几截滚龙棒上面只是死劲,毫无变化的缘故。   苏少英剑既然出来了,必要见血才收回鞘。他对着李志常说道:“出剑吧。”   李志常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我早想见识见识,可惜你不是独孤一鹤。”   苏少英道:“若是家师在这,你连剑都出不了。”他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对李志常已经忌惮以极。   对方刚才夹住马行空暗算的短剑,那份指力和眼力足可以列为当世一流,何况李志常还能通过夹住短剑带起马行空的身子,说明对方内力深厚,空中时那滚龙棒突然断开,更显示出对方暗劲巧妙。   有这些能力的人如果用剑,那么剑法一定到了第一流的水准,何况李志常腰间挂着一口明晃晃的漆黑长剑。   可是他终归是个热血的少年人,胸口流淌的热血,峨眉派的声誉,都决不允许他退缩半步。   李志常有些惋惜道:“再练二十年的你的剑法或许有成,你现在的剑法太秀气了。”   没有任何一名剑客能够容忍别人说自己的剑法太过秀气,苏少英也不会忍得下。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他似乎在证明,我这样的剑法怎么可能算得上秀气。   霍天青微微眯住了眼睛,心里已经知道苏少英输定了。峨眉派的剑法本来以轻灵变化为长处,他弃长取短本来就落了下乘,更何况苏少英的心已乱。一个真正的高手不应该被对手的言语所动,如果心乱了,剑势必然有滞碍,出剑就会多一分犹豫,就是这分犹豫,落在高明的对手眼里,就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霍天青当然也知道李志常也没说错,苏少英的确太秀气了,秀气的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心。若要杀人百无禁忌,没有无情的心,就用不出干净利落的杀人剑法。   李志常见到苏少英剑法的确厉害,厉害的是这门剑法,而不是苏少英这个人。这门剑法每一式都是连环七剑,一共七式七七四十九剑。当然三英四秀用来对敌,往往用不到四十九剑,对手就倒下了,只因为这门剑法实在威力很大,又十分特别。这门剑法叫做“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乃是独孤一鹤独创。他投入峨嵋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他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刀和剑本身有相通之处,可是大部分都是背道而驰,这剑法能用刀使又能用剑使,说明独孤一鹤的武功触摸到了一法通万法通的境界。这本是武学上至高无上的境界,对于这样的剑法李志常自然十分好奇。   他足足等了苏秀英出完七七四十九招,天下间能毫不还手,并在这七七四十九剑后能安然无恙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人。李志常已经看出了这门剑法确实有着破绽,虽然很难看出来,但这门剑法确实还存在破绽,这并不是如同‘天外飞仙’那样完美到毫无破绽的剑法。   这世上的剑法,除了天外飞仙,任何人的剑法都有破绽,可是几乎没有人能发现自身剑法的破绽。 第十一章 凤双飞   剑法里面有破绽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高手相争,交手如电光火石。就算你能发现对方的破绽,也未必可以把握住。   霍天青远远望着李志常漫步在苏少英的剑光中,一片白光中,一个白衣人在里面气定神闲。霍天青瞧着苏少英眼中流出同情的神色,这是个很有天赋的少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他同情的是这个少年本来剑法已然到了有所成就的地步,可惜却是遇到了一个实在是可怕的对手。他本不该出剑,或许十年二十年后苏少英遇到李志常的结局会有所不同,但是现在这结局早就已经注定。   霍天青明白李志常没有出手,是因为他想看看这峨眉派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李志常虽然还在和苏秀英比斗,但心里或许应该在盘算独孤一鹤的武功了。   这对于苏少英这样一个血气方刚少年的侮辱,偏偏他无力反驳,因为苏少英已经攻了七七四十九剑,却没有一剑能够沾到李志常哪怕一丝丝衣角。就算他再出一百剑、一千剑也绝不可能击败李志常。苏少英的天赋本来可以助他走上武学巅峰,可惜他现在就遇到了李志常。   漫天的白光消失了,白光就是剑光,苏少英铁青着脸,像是带着一个青色的面具。但霍天青却知道没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伤的表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似乎在同情苏少英,又似乎在担忧自己,他们这种人本就是不能容忍失败的。   而李志常就好端端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把剑,这把剑是苏少英的剑。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本就是要两者实力相差过大才会出现,一位剑客如果连自己的剑都保不住,无论他说什么话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因为真正的剑客只会用剑说话。   李志常随手一抖,长剑断为几剑,轻轻叹道:“你走吧。”   苏少英冷声道:“我会回来报仇的。”   李志常幽幽道:“等你什么时候敢再度拿起剑,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面露出痛苦的神色,大叫一声,冲出门去。任谁遇到这种事,这一辈子恐怕都不愿意再用剑了。   霍天青道:“我本以为论武功我已经没了敌手,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你这样的人物。”   李志常道:“我说过你会成为我的帮手,我们不是敌人。”   霍天青道:“看来你知道很多。”   李志常淡淡道:“能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   霍天青‘哦’了一声,道:“那我可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这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候,黄昏过后又是黄昏,夕阳去后又是夕阳,晚风吹动池塘上的荷叶,荷叶上豆粒大的白色水珠,随着荷叶被晚风吹动,来回在青色的荷叶上不停滚动。   天地之下,万物俱静。   李志常开口了,他道:“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够对付霍休么,天禽老人一代武林神话,作为天禽老人唯一的骨血,若是你死了,你天禽门的传承那就断了。”   霍天青负手而立道:“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人,早已无情。”他实在是一个很有奇特魅力的男子,他这样的男人要做任何事,就一定要成功。正因为他是天禽老人的唯一骨血,所以他更想证明,他有今天的地位,是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先人遗泽。   他们虽然看似在说话,其实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反应。看似安静祥和的亭轩,这时候已经布满了无穷杀意,因此天地突然变得安静,池塘上的青蛙也不敢叫唤。   霍天青突然动了,他本来和李志常面对面站着,此刻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左手两指虚捏成凤啄,急点李志常颈后的天突。   李志常似乎早就料到霍天青这突然的动作,还轻轻赞叹道:“这就是昔年天禽老人的绝技‘凤双飞’么。”   说话间,李志常微微侧身,避开霍天青的凤啄,反手一掌,向霍天青的手腕砍去。高手出招,掌力本来带有罡风,可是李志常这一砍无声无息,扯带阴阳之力,无形无质,正是要无声处落惊雷。   霍天青脚步一滑,居然到了李志常的右边,错开了李志常的虚砍。而他刚才站立地方的木板上,留下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划痕,正是刚才李志常的掌力所留下。   霍天青同样一招“凤凰展翅”,点向李志常右肩。李志常却在这间不容发间,回过身来。突然噗的一声,霍天青和李志常双掌交接,还不到一招,两人居然开始比拼内力,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场景。   须知高手相争,若不是有十足把握,绝不会和对方比拼内力,毕竟这样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一身功夫就消耗殆尽。   李志常练成神照功后,功力至精至纯,没想到霍天青本身的内力居然也很精纯。两人对拼起来都感受到对方那精纯又无休无止的内力,两人对自己的内力都很自信。   霍天青道:“没想到昔年无常剑的传人,内力也丝毫不差。”   李志常道:“你居然认得出我这把剑。”   霍天青面带一分得色道:“开始我也没认出来,不过京城大内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前段时间跟我说过一件事,直到我现在才确认下来。”他作为珠光宝气的大总管,自然要了解江湖上有哪些出名人物,特别是每天从江湖上新冒出的高手,他一定要重点关注。   如李志常这般突然冒出的高手,在江湖上有过,但却不常见,因此他的信息早就不是秘密,霍天青一开始或许没联系起来,但是李志常没有出剑的情况下击败了苏少英,如这样的高手天下本就没有几个。霍天青仔细思量一下,自然就清楚了李志常的来历。   李志常道:“可惜有一点你却不知道。”   霍天青道:“什么?”   李志常道:“你诱我说话是想让我内力不济,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十二章 又来人   如李志常、霍天青这般绝世高手内力交锋时,那自是一点都不能大意,须得全神贯注才不能被对方乘隙追击,若是开口说话必然泄露体内内息,造成真气运转滞涩。高手过招,只这一点劣势,说不定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可是武林中总有惊世奇才,如天禽老人这等百年一出的武学大宗匠,居然与武学之道另辟奇径,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说话时非但于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中一口浊气乘机排出。   霍天青的内功正是天禽老人的真传,此刻正想用这一点来压倒李志常。   可是霍天青绝对无法料想到,李志常内功到了天生化生、入神坐照的境界,体内内力自成一个小天地,生生不息,回气速度更远胜世间任何一种功法。若是比武论斗,凭着天禽老人留下给他的奇功秘技,李志常一时不熟悉下,霍天青或可跟李志常斗上数十上百招,可若是比拼内力,霍天青哪比得上李志常之内息混不可测。   霍天青一时之下,只觉得对方内息如潮,而自己就仿佛在大潮之下,苦苦挣扎的一叶扁舟,偏偏他自己作死,还主动上去迎着惊涛骇浪。霍天青的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青,额头上的汗水刚出来,就化作一道道白气,融在夜雾当中,好不渗人。   霍天青突然脚踩地上的木板,亭轩上的木板开始碎裂,他是想要让两人都沉下水底,又借水压来屏蔽住自己流散的内息。   就在这时,他只觉察到对方掌力一空,居然借着霍天青的掌力,若飞燕一般,向外飘去,他犹能看见对方的足尖点在荷叶上。同时水阁外突然又闪耀出一片辉煌的珠光。珠光辉映,几十缕锐风突然暴雨般射了出来,纷纷笼罩住李志常全身各处大穴。   李志常在半空中犹能清楚的看到这些珠光竟然都是晶莹圆润的珍珠,好大的手笔!他还知道这每一颗珍珠上面都附着了尖锐的内劲,专门来破解内家高手的护体真气。来人武功之高、认穴之准、时机把握之恰当,在李志常生平遇见的高手中足可以排进前十。   李志常心神进入无忧无喜,如井中月的妙境,内力刹那间流入足底,足尖一点荷叶,那荷叶上的白色水珠从荷叶上飞射而出。化作漫天细密的冰屑,准确的击落在那一颗颗珍珠之上。冰屑自然比不过珍珠,可是上面附着了李志常的真力,甚至可以滴水穿石。两者相遇之下,居然在空中发出一连串炸响。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同时李志常已经瞧见了来人模样,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身上衣服十分华丽,穿起来活脱脱像一个爆发户。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显示出来的功力、手段,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突然来人消失了,同时李志常也消失了。即使以霍天青的眼力也只看见荷叶不住摆动,似乎两个人影胶着在一起,空气中出现了一连串炸响。   霍天青知道不是两人消失了,恰恰相反,两人速度太快,人类很难用眼睛来捕捉两人的动作,只能看到两人的残影。当然这也是他现在内息耗费严重,功力大为折损的缘故。   和李志常交手的人是珠光宝气的大老板阎铁珊,他一向知道阎铁珊武功极高,即使是霍休也十分忌惮,可霍天青却没想到阎铁珊不仅仅武功高,身法之快、轻功之高明恐怕这世上已经少有人及得上。   当然李志常这能跟上阎铁珊那变态速度的人,更是十分罕见。两人纯粹是在池塘之上以快打快,毫无花哨。   池塘之上李志常一身白衣,轻轻踩在荷叶之上,他悠悠道:“没想到珠光宝气的阎大老板居然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在身,在下今日并非结仇而来,改日再见。”   霍天青只见李志常的身影消失在夜雾当中,然后阎铁珊就忽然又出现了,和他来的时候不同的是,如今的他站都站不稳,倚靠在栏杆之上,大口气不停的喘息,看来刚才那番交手,已经超出了他身体的负担。   就在片时之前,他还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富贵老爷,脸上的皮肤光滑柔细,下巴更没有什么胡子,显得十分贵气。可如今他走出去,担保他的朋友没一个人能认出他就是珠光宝气的阎大老板,因为他仿佛突然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不管是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而绝不是一个中年人。肌肉松弛、眼皮皱缩,一双本来清亮的眼神,也变得混浊。他望着李志常远去的方向,仍在大口呼吸,不由得深深叹息道:“我老了。”   霍天青抱拳道:“大老板你又救了我一次。”   阎铁珊瞧着霍天青,慈祥地笑着道:“天青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你知道我没有子嗣,以后我的一切说到底还是你来继承,你遇到了危险,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他的声音又尖又细,仿佛皇宫大内的太监一般。   霍天青微微有些感动,他本来如今只要下手,就可以除去阎铁珊,名正言顺的继承阎铁珊的一切,可是他忽然又收回了这个决定,他毕竟不像自己说的那般无情。   一时间他这样的枭雄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岔开话题回道:“没想到你老人家的武功比我可高多了,可是属下居然没能看出你到底用的何门何派武功。”   阎铁珊面露古怪神色,最后又化作一道叹息道:“其实我练的这门功法你要是听到了是绝不肯去学的。”   霍天青面露疑色。   阎铁珊看到霍天青的神色,便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在搪塞,不肯告诉他自己练的武功。他面露笑容道:“天青我视你为己出,你要继承我的一切,若是真有什么厉害的武功我能不传给你,只是这门功夫实在恶毒得很,只因为我本是个阉人才修炼这门武功的。”说道这,阎铁珊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若是真有选择,他也不会当阉人了,自然也不会没有自己的子嗣。   霍天青早已知道阎铁珊是个阉人,也知道他武功极高,却没想到他练的武功居然是阉人才能修炼。   阎铁珊似乎今天十分有倾吐欲望,这时候体力又恢复一些,接着说道:“这门功法据说来源于前朝皇宫的一个太监,其人事迹也不可考,那人武功之高当世也少有人知道,后来又得了道门正宗的炼气口诀,才呕心沥血创出我现在这门功法,练成之后,体内真气会变得十分特殊,可以让人的出手速度和身法变得比平常人快十倍。其实这只是这门功法附带的作用,其真正练到高深处,更能领悟万物滋长的要道,我本来都快九十岁了,全仗着这门武功,将体力和容貌保持在三四十岁左右。”   霍天青出身名门,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世上居然有这一门神奇的武功,不过知道这门武功要太监才能练之后,他便没兴趣了。更何况练这门武功的阎铁珊,看来还是不如那个李志常。   对于李志常这人他现在完全看不透,刚才李志常不离开,凭他和阎铁珊也未必是李志常的对手,在他眼中要留下李志常这种人,须得几千禁军,加上几十位江湖一流人物才能将他彻底留下。   他本来对自己武功十分自信,直到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他忽然觉得他之前的想法很蠢,即便是他能除去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也不可能对付得了霍休。霍休果然是深深看明白这一点。阎铁珊的武功,霍天青自认为自己没有十分把握,更何况独孤一鹤的武功还在阎铁珊之上。当然昔年他父亲天禽老人曾经和独孤一鹤的师父胡道人交过手,他倒能凭着天禽老人的遗泽,暗算一下独孤一鹤,再加上一名绝世高手,倒是能杀死这位峨眉派历代最出色的掌门。   可是这是建立在独孤一鹤骄傲自负上,而霍休为人向来谨慎,绝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暗算他的机会,平时也是深入简出,即便是霍天青是霍休的卧底,要见到霍休,也很是不容易,更难以知道确切时间地点。   想到这些东西,霍天青惊起一身冷汗,之前他被霍休蛊惑,想要吞掉金鹏王朝的宝藏,更升起贪欲想要取代霍休成为青衣楼的主人,看来这一切都是霍休早就算计好的。这一路环环相扣,若不是李志常横空杀出,霍天青自忖自己早晚在帮助霍休解决对手后,死在霍休手里。   李志常出了阎府,没有执意拿下霍天青,却不是害怕二人联手。只是那阎铁珊的武功居然让他十分熟悉,正是有那葵花宝典的影子,而且阎铁珊还是正宗的道门炼气功夫做的根基。他便留了余地。 第十三章 手中只有剑   阎铁珊的武功分明和当初岳峰的武功一脉相承,而且李志常和阎铁珊交手时,更能深刻体会到阎铁珊的一身淳厚内乃是出自正宗的道门练气功夫。   李志常因此便出手间留了余地,不然的话,阎铁珊会在李志常手上活活脱力而死。李志常虽然无情,毕竟出身道门,又见到阎铁珊有故人影子,一念之下,便放过了对方。   如今世间真正最可能杀死李志常的人便只有叶孤城,其他或许有不知名的高手能和李志常不相伯仲,但要杀他只有叶孤城这般绝世剑客方能做到。无他,道路不同而已。   如今的李志常和叶孤城可谓是十分相似的,他们同样其剑法已臻化境,再无所求,倍感高处不胜寒,不胜寂寞。他们同样也需要一个对手。以天地作棋盘,众生为棋子,执手中剑让这日月颠倒,乾坤翻覆,以求得那不可捉摸的入‘神’之道。俯视众生,由人成神,这便是站立到了武道之巅的强者的追求,叶孤城如是,李志常如今也如是。   夕阳山外山,山上清风观。薄雾似有无限愁,轻轻围绕在山峰周边,叫人看不真切。   山上的道观就叫做清风观,这个地方是霍天青常来的地方,他在后山也有一处别居。每当他有什么难解之事时,便会到山上的清风观来找观里的主持青枫道人下一盘棋。   青枫道人并不是什么武林名宿,更不是什么隐士高人,他更不会任何武功,所以这样的人才能和霍天青下棋。   霍天青穿过清风观古老而沉重的大门,对于这个地方他可以说比青枫道人更熟悉。他来到了他们下棋的地方,可是不巧,他的棋友正在和别人下棋。   若是别的人知道霍天青要来这下棋,那下棋的人绝不会多停留半刻,但是正和青枫道人下棋的人绝对不同。   青枫道人宽袍大袖,两鬓已斑白,带着种很严肃的表情,可见这局棋他一定到了犯难的时候。他嘀咕道:“既不能前,又不能后,左右难支,这可如何是好。”   这句话落在霍天青耳朵里,犹如一道惊雷,他可不是他如今的处境。往前走看似有活路,不过是多活几天。往后退,天下之大他又能退到哪。青衣楼一百零八处分坛,暗中势力遍布全天下,他霍天青能逃掉,天禽门老老少少能逃掉?   坐在青枫道人的对方是个一身白色衣袍的年轻人,既不是白云的白,也不是白雪的白,而是月光白。飘飘渺渺,却还带着红尘的烟火气。   年轻人道:“既然如此,就推到重新来过。”说话间,年轻人袍袖一拂,黑白色的棋子一枚又一枚从棋盘山跳起来,各自落进装黑白子的棋盒里面。   青枫道人赞叹道:“李居士高风亮节,不以胜败萦怀,当真是洒然出尘,叫老道很是汗颜。”对于任何肯出五千两银子香火钱的客人,不管怎么拍马屁也不为过。他刚才故意做出为难之色,自然是想捧一捧这位出手阔绰的年轻人。他若不是处事这么老辣,也不可能当这么年主持。   随即青枫道人向李志常露出歉意,起身向霍天青道:“霍居士可是来找老道?”   霍天青微笑道:“青枫老哥刚才我是来找你的,不过这位正是在下旧识,我正好跟他叙会话。”   青枫道人唱了个诺,带着身边道童远远离去,只留下霍天青和李志常。   道童问道:“师父,霍居士来了,要不我去再给他添杯茶。”   青枫道:“不添茶,由他们去。”   道童想不通,觉得师父好像有点抠门。   青枫道人看出了道童的疑虑,拍他小脑门道:“明月啊,你要知道我们不回去给他们添茶,霍居士才会感谢咱们。”   明月道童不明白,为什么怠慢了客人,客人还要感谢他们。   李志常看着霍天青,霍天青如今已经没有昨日那种意气飞扬的神采,眉头有了疑虑的神色。   霍天青仰面长叹道:“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斜阳照进凉亭,更是照出了霍天青的愁色。人生就是这样令人痛苦,而无所适从,当你意气风发过后,就应该想到你终于会有一天狼狈模样。霍天青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所以他做什么事都很顺利,也能够心想事成。太多的顺利,让他觉得可以做到任何事,所以他不怕做错事,因他知道这个江湖是成王败寇的江湖,只要你胜利了,你做的事就是正确的。   李志常道:“你能有今天成就,绝不是因为你是天禽老人的儿子,只因为你是霍天青。”   霍天青苦笑道:“可是别人绝不会这么认为。”   李志常道:“我清楚你这种人一直想摆脱先人余荫,是以你一定要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霍天青道:“现在我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   李志常道:“不可笑,如果不去想那才可笑,你一个人固然不能成功,但有了我的帮助,便一定能成功。”   霍天青道:“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也知道很多秘密。可是就算你能帮助我,我也不敢接受。”   李志常道:“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我说了的我需要你帮我一段时间,毕竟像你这么有能力的人,并不多。”   霍天青道:“你该知道我正因为不想做任何人手下,才会想要夺取青衣楼。”   李志常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别无选择。”   霍天青厉声道:“好一个别无选择。”   清风观里面摆棋的凉亭,变得一地狼藉,那亭内的石桌石凳也各自碎裂,看得出刚才这里发生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这场战斗无关乎胜败,只关乎荣辱。   可是有时候荣誉是比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霍天青知道自己必败的情况下,仍然勇于向李志常出手,只因他是昔年天禽老人的儿子。尽管他一生都在尽力甩脱这个包袱,但作为天禽门的传人,他决不能向别人屈服。   这是一场惨败,因为他没有死。高手相争,如果一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向对方出手,没有死,却败了,那自然是绝大的打击。   而霍天青如今就经受了这样的打击,他也到了该吃一场败仗的时候。原来失败的滋味是这么苦涩,是这么让人痛苦不堪。   霍天青扶在亭柱上,他虽然败了,可绝不愿意倒下去。   他指着后山一处阁楼说道:“一个月后他就在那小楼上,上面有一百零八种机关埋伏,你若是觉得你能对付这一百零八道机关的同时,还能战胜他,那一个月后你就去。无论是谁,若是能战胜他,自然能成为青衣楼的主人。”他自然是霍休,霍休每年都会在那处小楼上住一两个月。   霍休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那一两个月自然是大家真正能找到他的时候。可是就算能找到他,也没人能闯过那一百零八道机关,即使有人闯了过去,早已经筋疲力尽,怎么能击败霍休。   霍天青就住在那处小楼旁边,但他尽管和霍休做了许久的邻居,也丝毫不了解那栋迷楼。   李志常道:“若是我成功了,你的话自然算数。”   霍天青沉声道:“你若是成为了青衣楼主人,那我自然任你驱驰。”   李志常摇摇头道:“你只需要跟我平等对话就行,我的追求跟你们是不同的。”寻常武林中人的追求是金钱权势,一流高手追求的是武功天下无敌,而那种站在武学峰巅的人。   他们已经无所求。   或许说他们想要的一切,已经不是能在人世中追寻。   他们所追寻的是一种道,不是天道,不是人道,而是独属于自己的道。或许他们的目标实现时,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神圣仙佛。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白云城很高,高到了白云之巅。   叶孤城站在白云城头,白云就在他面前。   他的手上还有剑,他已经在这城头站了很久,很久!   他一身白衣,比白云更白,他很寂寞,他一直都很寂寞,他也不需要别人去了解他。   他的剑、他的人早就融为一体。   也许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天外飞仙了,   就算西门吹雪,   那个和他同样寂寞的人,   也不例外。   他在等,他在等一个对手。   为此,等多久,他也愿意。   他不怕寂寞,他也不需要朋友,他只会和白云大海作伴。   如今他要离开这飞仙岛,离开这白云城,如同神一般,他要再次降临人间。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他要等的对手快要出现了。   或许是西门吹雪,   或许是他不知道的李志常。   他已经不需要再等,   同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战,   空前灿烂的一战。   江湖之远远不过海角天涯,   庙堂之高高不过紫禁之巅,   人世间的比斗,   和惊天动地的布局,   这一切他已经准备好。   叶孤城离开了白云城,白云城也成了真正意义的孤城。   他或许也不会再回来。 第十四章 叶孤城   近来江湖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白云城主叶孤城重出江湖,他本是天外飞仙,突然重临人世,江湖中每一个高手都暗自警惕。   世上的人都知道叶孤城的剑法天下无双,世上每一个人都知道叶孤城的剑出,必有鲜血。如今的江湖是叶孤城的年代,也是白衣胜雪的年代,武当木道人曾说过天外飞仙是世上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剑法,这一剑或许已经没有人能挡住。   而那个或许就是陆小凤,陆小凤是一个人。是一个绝对能令你永难忘怀的人,在他充满传奇性的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怪人和怪事。也许比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所听说过的都奇怪。   陆小凤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四条眉毛。   人只有两条眉毛,而他为何有四条呢?因为他嘴上的两撇胡须,修的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可以算是他的另外两条眉毛,所以武林人士都说陆小凤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是一个懒人,懒到什么程度,就是他喝酒都舍不得端杯子。好在他的武功确实不错,好在他练成了一门绝技,酒杯安安稳稳躺在他肚皮上,他张嘴一吸,酒杯里的酒水化作一条水线,进入他的嘴巴里,当真是方便极了。   陆小凤的成名绝技是天下无双无对的灵犀一指,可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功夫却是这门喝酒的功夫。陆小凤是个穷鬼,可他出来喝酒的时候,身上至少都揣有五千两银子。说他穷是因为他没有家,更没有妻儿,也更加没有产业。   但有一点,那就是他虽然没有钱,但是却总不缺少出来喝酒的钱。这钱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而是朋友送的。   所以陆小凤常说“穷不可怕,只要能和土豪做朋友那就够了”。   可惜陆小凤虽然有土豪做朋友,却也常有一些麻烦。如今他的麻烦就来了。   一个勾魂使,一个铁面判官,两人出现在门口。他们自然是来找陆小凤的。勾魂招魂,判官夺命。   可惜勾魂使的银钩忽然不见了,判官的判官笔也被一把剑击飞。   外面进来一个秀气书生模样的人,他配着一把剑,一把古剑,就是这把剑刚才击飞了铁面判官的判官笔。可是看起来他却连一点强横的样子也没有,竟像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铁面判官铁青着脸色道:“‘断肠剑客’萧秋雨。”   使人断肠的剑客,居然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这的确是很奇妙的事情。   勾魂使的银钩落在另外一个人手上,那个人面貌丑陋无比,比起他来,勾魂使显得格外英俊得多。   勾魂使一字一顿道:“‘玉面郎君’柳余恨!”   原来这个丑八怪叫做玉面郎君,他的脸已经被毁容,从留下的轮廓来看,确实以前是个美男子。   断肠剑客突然长叹道:“秋风秋雨愁煞人,所以每到杀人时,我总是难免要发愁的。”   勾魂使道:“发什么愁。”   柳余恨道:“他愁的是先杀你还是先杀他,这真是十分无聊的事情,反正你们都得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铁面判官的脸色越来越铁青,他沉声道:“就凭你们。”   外面有人笑道:“若是加上我呢。”这人就站在窗口,黑黑瘦瘦的脸,长得又矮又小,却留着满脸火焰般的大胡子,更可怕的是他伸在窗口的手看起来确实白白净净的,这不是如玉的白,而是惨败的白,白的渗人,白的可怕。   勾魂使道:“‘千里独行’独孤方。”   勾魂使和铁面判官都是青衣楼的人,而对方三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最重要的是,这三个人都和青衣楼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时候陆小凤笑了,他开口道:“可惜在下只有一杯酒,不能招待五位朋友。”   铁面判官道:“我们这次只不过是奉命而来。请陆朋友劳驾跟我们回去一趟,我们非但管接管送,而且保证管够酒,还管够肉。”   陆小凤笑道:“看来你们青衣楼主却是对我是极好极好的,我这人既爱喝酒,又爱吃肉,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柳余恨道:“不好意思,陆朋友你得先跟我们走一趟。”   陆小凤笑道:“难道你们有更好喝的酒,更美味的肉。”   萧秋雨拔出了长剑,微笑道:“我们只有这个。”确实有时候刀剑比酒肉更能令人听话。   陆小凤无奈道:“看来似乎我不答应也不成。”   萧秋雨道:“确实不成,而且陆朋友跟我们出去后,也绝不会失望。”   外面有一个人冷冷道:“我瞧他哪也不用去。”   光听这声音已经足够冷漠了,冷漠的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而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听到这个漠然无情的声音,陆小凤也不由得站起来,这屋里仿佛都充满了一道道无形的剑意,令人胆颤心惊。   夕阳又是夕阳,夕阳照在外面来人的身上,白衣如雪,不似凡尘。如果不是这个人的脸实在和陆小凤的好友西门吹雪差别很大,陆小凤都差点把他认作西门吹雪。   独孤方喝道:“来者何人。”   白衣人道:“叶孤城。”   这名字就三个字,可是这三个字加起来就如同一座大山,一座孤城,重重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仅仅一个名字,就让这里面的人喘不过气来。   白云城主叶孤城,天下无敌,从无一败的叶孤城。   铁面判官硬着头皮道:“就算你是叶孤城,也不能阻止我们‘青衣楼’要做的事。”对于青衣楼这三个字,他咬字咬得特别重,若不是说出这三个字,仿佛铁面判官就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压力,这里面每一个人都有,所以没有人去嘲笑铁面判官的色厉内荏。   每个人都没说话,铁面判官和勾魂使也绝对不会退走,纵然他们心里已经怕的发慌,发堵。可是作为青衣楼的人,若是没有完成任务,回去后绝对比死在这里更可怕,毕竟死在叶孤城手上至少还能名扬天下,可是回去了,一定生死不如。   所以铁面判官没有退,勾魂使也没有退。勾魂使没有了银钩,至少还有一条鞭子。铁面判官已经弯着腰,捡起了判官笔。   叶孤城道:“你们不让开,是一定要我拔剑。”   ‘断肠剑客’萧秋雨、‘玉面郎君’柳余恨、‘千里独行’独孤方都没有动,他们已经脸色发青,但他们绝不怕死。何况他们三个联手,绝不信会不是叶孤城的对手。   突听风声急响,判官笔已经挽出笔花,点向叶孤城身上天枢、摇光等七处大穴,他这门笔法,乃是出自华山派的一招剑法——一剑点七星。端的厉害无比,这一招既是笔法,也是剑招,叶孤城也眼皮动了一动。   可是无论再厉害的剑招,在叶孤城面前都是鲁班门前耍大斧,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比他更懂剑。   同时勾魂使的长鞭也化作一道狂风,带着怒吼向叶孤城的双膝袭杀过去。这是滚地刀的手法用长鞭使出,带着刚猛凌厉的气劲,绝不会比用大刀差。   陆小凤没有动,可是他的眼神一直在关注场中的战斗。   叶孤城仍旧是漠然的表情,孤傲如白云,剑法也如白云。白云要来白云要去,谁能阻挡。剑光一闪,只是轻轻一剑,甚至都没用上天外飞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剑,地上已经躺下两个人。   这两个人永远也不能动了。   躺下的自然是勾魂使和铁面判官。   他们死了,而且没有任何不敢,对于死亡他们这种人似乎早有预料。   面对这样一剑,柳余恨三人心惊胆战,在这时候他们再也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叶孤城,何况他们虽不怕死,却也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叶孤城收回了剑鞘,剑上没有鲜血,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杀人也不会让献血沾到剑身上。往往敌人的献血还没有喷出来,他的剑已经离开。这也说明了一点,他的剑实在是太快、太快!   叶孤城道:“你们三个还要拦我么。”   他杀了两个人,也不会介意再杀三个人。当他决定杀人的时候,绝不会因为前面有多少人而退缩,阻我道者,皆可杀之!   萧秋雨三个人缓缓的让开了路。   叶孤城看着萧秋雨道:“你也用剑。”   萧秋雨握紧了剑,低下了头颅。   突然,萧秋雨的剑消失了,落在了叶孤城手上。叶孤城淡淡道:“你见到我连剑都不敢出,说明你不配用剑,你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用剑。”   萧秋雨握紧了拳头,但没有说话。秋风秋雨愁杀人,可是如今他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土地里面。   陆小凤道:“叶城主来找我。”   叶孤城没有说话,他这种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他要说的话都在剑里面。这一次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剑,而是天外飞仙。   陆小凤没有继续说话了,面对叶孤城的剑,他也没有空闲说话。 第十五章 巅峰之上   陆小凤一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云波诡谲的事情,他的灵犀一指也不知道夹住过多少成名江湖人物的兵器。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活着的传奇。   可是他如今面对的是叶孤城,对于此他当真有一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感觉。叶孤城只这三个字便是无敌的象征,如果说陆小凤是江湖上的传奇,那么叶孤城就是活着的传说。   他的人、他的剑已经是传说!   即使以陆小凤的聪明绝顶,也无法预测叶孤城为何要来找他,为何要来杀他。可是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他的从叶孤城的手上活下去。   天地之间忽然充满肃杀的剑意,剑意没有悲凉,没有凄惶,只是如白云、如大海那样苍茫与浩阔。这就是叶孤城的剑,这就是叶孤城的人。   叶孤城虽然还没出剑,但是陆小凤知道叶孤城已经出招了。这时候他才明白,‘天外飞仙’未何是世上最完美的剑法,这一招萌发于出剑之前,形成于出剑之后,没有人能够描绘出这一剑的辉煌与灿烂,更没有人能在这一剑下逃生。   这招剑法本是带着超脱尘世的妙境,可是剑出的结果却是死亡。   陆小凤整个人已经被叶孤城的剑意笼罩,或者说这方天地已经被叶孤城的剑意笼罩。   ‘断肠剑客’萧秋雨等三人居然在这一剑还没出时,便瑟瑟发抖。那种莫可名状的威压,足以让他们心寒胆破。   而处于剑意笼罩最深处的陆小凤,却变得很平静。很多人都奇怪,他极好酒也好色,这两样本是武学的大敌,可他偏偏能练成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功,更可怕的是在酒色熏陶下他还能把自己的精神和体力保持在巅峰。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   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一道剑光如匹练般向陆小凤绵延过来,这世上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一剑下逃生。   陆小凤退了,他也知道他挡不住,所以他才退了。若论身法之快,谁为第一,江湖上有人说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的轻功已经快到踏雪无痕的地步,也有人说是武当山那很少出手却又深不可测的木道人,当然大多数人更认可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因为作为偷中之王不仅要手灵活,还得能在一刹那间逃离现场。   可是如今陆小凤的身法显露出来的速度,已经超乎了寻常人的想象,这样的速度似乎已经是人类的极限,更何况他如今还是倒退着的。   在陆小凤倒退时,那匹练似的剑光,紧紧跟了上来,他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居然而下的剑势快。   很快陆小凤已经退无可退,他的身后已经是墙壁。可是当他身体靠在墙壁上时,木板做成的墙壁,好似豆腐一般,毫无声响的被陆小凤撞开。他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停留,从屋中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自然是天大地大,他要去往哪里都可以。   可是那道可怕的剑光却仍旧如影随形,没有丝毫停滞,而且越来越快。   陆小凤的身子已经在空中,剑光也在空中,一身白衣的叶孤城当然也在空中。剑光不但在空中,也到了陆小凤的眉心之上。   半空中陆小凤也不可能凭空改变方向。   无论是谁只要中了这一剑,都必死无疑。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陆小凤突然伸出了右手。名传天下的绝技灵犀一指终于出现,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灵犀一指又救了他的主人一命。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刹那,剑锋已经触及道陆小凤的眉心,而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却刚刚夹住叶孤城的剑锋,就差那么一点,剑锋就刺进了他的皮肤。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   陆小凤死里逃生,却没有笑,因为他夹住这一剑时,对方的剑上根本没有半分力道。对方能在快要将剑刺进他眉心的时候,将力道收回,这份控制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这还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对方的剑,还可以更快,陆小凤也不知道当对方全力出手时,他是否能够接住。当然这个问题,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个热爱生命的人,他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东西要享受,他就是个活在红尘眷恋不已的浪子。   陆小凤忽然道:“你绝不是叶孤城。”   叶孤城道:“天下间除了叶孤城,谁还能让陆小凤如此狼狈,难道我这一剑不是天外飞仙么。”   陆小凤叹道:“这一招剑法形成于招未出手之先,神留于招已出手之后,以至刚为至柔,以不变为变。若说这一剑不是天外飞仙,任是谁也不会相信。”   叶孤城道:“但是你却说我不是叶孤城。”   陆小凤道:“因为直觉。”陆小凤当然不是依靠直觉,而是这一招剑法虽然是空前灿烂的剑法,叶孤城也飘逸出尘,剑出时,也给人以十分无情、毫不留手的错觉,若不是这件事有一处破绽,他几乎也就信了。   叶孤城道:“我不信是直觉。”   陆小凤苦笑道:“若你真是叶城主,那么勾魂使和铁面判官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就是陆小凤也不能站在这开口说话,已经变成死小凤。”   叶孤城突然面部肌肉发生一阵蠕动,现出一张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的俊俏脸蛋,这张脸自然不是叶孤城的脸。   这人开口道:“陆小凤就是陆小凤,这天下间能在这么短时间弄清楚那两人只是假死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陆小凤道:“倒不知道阁下是谁,以你的剑法,就算是白云城主和你,恐怕也只是伯仲之间,天下有这样武功的人,可不多,而且恰巧我大都认得一些。”   这人道:“我叫李志常,你现在该认得了。”   陆小凤道:“恐怕想不认得都不可能,毕竟你要杀陆小凤还是杀得了的。”   李志常微笑道:“那可未必吧。”   陆小凤没有深谈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阁下如此武功何必假冒叶城主,来调戏我。”   李志常道:“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天外飞仙能不能够达到叶孤城的那种层次。”   陆小凤道:“我明白了,阁下自己研究出来这招剑法后,以李兄的武功自然天下间能给李兄试招的人并不多,所以李兄便找到了陆小凤。因为陆小凤这人武功不差,灵犀一指又只是保命的功夫,要是我新研究出剑法,也乐意去找这个陆小凤。”   李志常鼓掌赞叹道:“陆小凤就是陆小凤,居然分析的鞭辟入里,可惜你还似乎没说完。”   陆小凤叹道:“李兄这么了解我,真希望李兄不要刻意来算计陆小凤。”   然后他勉强笑道:“李兄琢磨天外飞仙,恐怕真正的目的是想去找白云城主叶孤城比剑吧。”   李志常道:“说对了。”慢慢的接着道:“我若能与他一较高下,才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陆小凤瞧着李志常,还是十分理解,武功到了他们这种地步,又有什么可追求的,能追求的不过是能和自己畅快一战的对手。   可是说实话,他仍旧不觉得李志常能够在和叶孤城的剑法手上活下来。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西门吹雪,西门自从十四岁开始杀人后,至今未逢一败,他每年都去西门吹雪,每一年,西门吹雪都比原来更加寂寞。   他知道那是因为西门吹雪已经好久没遇到的真正的对手了,对于他这位好朋友,陆小凤几乎不清楚西门吹雪的剑法如今到了哪一个地步,随着西门吹雪的剑法越来越高,能做他对手的人越来越少。   如今世上,能做西门吹雪对手的人就只有那几个,可是陆小凤却不想西门风雪去找任何一个人,有时候陆小凤情愿西门吹雪到时候想找对手时,可以找他。   可是他们却是朋友,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陆小凤知道等到西门吹雪再一次离开万梅山庄是,一定是去找那几个武功到了巅峰的人物之一,这可能需要一个借口,也可能不需要一个借口,但是陆小凤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已经越来越近。   一刹那间陆小凤想了许多,但他还是回道:“有时候这种一较高下,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去管明日。”   李志常道:“就算我不去找叶孤城,叶孤城也会来找我们这些人,你不明白么。”   陆小凤道:“你这句话的确很对。”   李志常继续说道:“若是我们遇见叶孤城,或许没有人会死,可是西门吹雪遇见叶孤城必然有人会死。”   陆小凤更加苦笑道:“你可真是说的对极了。”   李志常道:“你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你觉得我和他的剑法谁更高。”   陆小凤沉声道:“论剑法如今的你自然比西门高一点,可是若是你和西门交手,生死大概五五开吧。”剑法可以有高下,但决斗必然分生死。   任谁和西门吹雪动手,都是生死之争,这跟剑法高下无关。 第十六章 救难   李志常叹道:“论武功西门吹雪比少林派方丈大悲禅师、武当派长老木道人、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霍休、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自然还要差一点,不过他的剑法实在是太过不留余地,丝毫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匹夫舍命尚能让百人不敢近身,何况西门吹雪这种人。”   陆小凤道:“看来你似乎比我还了解我这位朋友。”   李志常道:“毕竟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的对手总是死一个少一个,平时总归要多惦记一点。”   陆小凤道:“我可不喜欢找对手,我喜欢交朋友。”   李志常幽幽道:“我们这样的人原不必需要朋友的。”   此话一出,陆小凤一时无言以对。只有无情,才能发挥出剑法最大的威力,叶孤城如是,西门吹雪亦复如是。陆小凤也清楚,李志常这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心里面一定无情的紧。   不过李志常的无情和西门吹雪的无情却有所不同,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似有清风吹过,勾魂使和铁面判官的尸体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三个人面面相觑。   陆小凤笑道:“我说你们三个还不走,是要我请你们喝酒么。”   “他们当然不会跟你喝酒,要喝酒我请你。”   前面走过来一个容貌极美,满身贵气的年轻人。这人正是花满楼的模样。   陆小凤眯着眼睛道:“司空摘星你扮成花满楼,有意思么。”   年轻人哈哈大笑道:“陆小鸡你的眼力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本以为能够骗到你的。”   陆小凤道:“说吧,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跟花满楼有关。”   司空摘星道:“花满楼那小子被独孤一鹤给困住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花满楼极少离开他的住处,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   司空摘星道:“因为一个女人。”   陆小凤笑道:“那就能想通了。”   花满楼从未爱上过任何女人,所以他如果动了情,一定爱的深,更加爱的真。   司空摘星道:“我看你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他,他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因为我知道担心也没什么用,独孤一鹤的武功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对付他这种人可没那么容易。”   柳余恨三人道:“加上我们三个人又如何。”   一阵迷醉的花香,飘荡在这片空地上,前面出现了一驾豪华的马车,马车之下鲜花铺地,数名十分美丽的婢女站在马车旁边。   一名美丽的女人,从马车上下来。她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炮,长长的拖在地上拖在鲜花之上。   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众鲜花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颜色。   这种美已不是人世间的美,已显得超凡脱俗,显得不可思议。   柳余恨三人悄悄退在角落,毕恭毕敬。   陆小凤见到这女人道:“我才知道花满楼爱上的不是女人,更或许是一位公主。”   美丽的女人道:“我的确是公主,可是花满楼爱上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堂妹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哦,那不知道公主和你的堂妹谁更漂亮。”   公主道:“作为一个男人,你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蠢话,不过谁叫你是独一无二的陆小凤呢,我还是愿意原谅你。”不得不说,公主就是公主,说出的话比寻常女人更有威严更有底气。   陆小凤道:“陆小凤今天就要变成死小凤了,你们要请我去救花满楼么。”   公主道:“其实我们本来是想让你帮我们忙做另一件事,花满楼知道你不是轻易能被人请动的,所以才自投罗网,愿意被独孤一鹤困住。”   陆小凤道:“我们几个确实足以对付独孤一鹤,可是看你们现在似乎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公主道:“现在事情又有了变化,独孤一鹤和霍休还有阎铁珊三个人如今联合在了一起,就算我们所有人加上去,也救不了花满楼。”   陆小凤苦笑道:“如果是这三个人,我们一起去,也只有送死的份。”   霍休和独孤一鹤在一块,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人能一个人能从这两人手上救人。更何况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阎铁珊。   司空摘星道:“陆小凤事情就交给你了。”然后司空摘星就这样消失在晚风中,他的轻功已经练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他若是要走,世上没有人拦得住。把麻烦抛给陆小凤后,司空摘星自然是很开心的。   对于司空摘星突然离开,陆小凤一点都不吃惊,这人说话从来当放屁,做事情也是颠三倒四,他把麻烦抛给陆小凤后,一走了之,陆小凤一点都不奇怪。   陆小凤道:“霍休他们三个怎么会在一起,能让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的事情并不多。”   公主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按理说这三个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应该聚在一起的,当然他们之间也有特殊的联系。”   陆小凤道:“到此为止吧,花满楼我自然会去救他,你们有什么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柳余恨三人拦着陆小凤道:“陆朋友希望你能留下来听一听我们的事情,何况只有你,没有我们的帮忙,怎么也不可能救出花满楼。”   陆小凤叹息道:“就算加上你们,又有什么帮助呢。”他忽然手上多了一把剑,这一把剑正是李志常从萧秋雨手上夺取的那把剑。那把剑刚才被李志常随手扔在地上,不过萧秋雨已经不敢捡起来了。   说话间,陆小凤的人已飞出,他的人和剑居然变得没有任何分别。跟李志常先前用出天外飞仙一样,如匹练、似飞虹的剑光,洒向三人。剑光辉煌而迅急,没有变化,甚至连后着都没有。他竟已将全身的劲力都溶入了这一剑中。没有变化,有时也正是最好的变化。   这就是李志常刚才用出的天外飞仙,他居然看一眼李志常的剑法,就把这招山寨版的‘天外飞仙’学会了。   没有人能想到陆小凤居然有这样的天资,三人衣服右肩处各自破开一个大洞,陆小凤已经杳然不知所终。他们竟然连陆小凤一剑都挡不住。 第十七章 真正的天外飞仙   坐看漫天云不动,唯我可称红尘仙。   青衣楼上李志常坐着喝酒,一身白衣,如雪如云。勾魂使和铁面判官恭恭敬敬站在他身边。   李志常道:“你们可以坐下喝酒。”   两人道:“小人不敢。”   李志常看着两人在他面前十分拘束的样子,也懒得再劝。勾魂使和铁面判官刚才经历了死亡的感觉,他们不但没有看破生死,反而更加惜命。   小楼上又来了个青衣人,来人正是霍天青。   霍天青道:“听说你去找了陆小凤。”   李志常道:“是的,自己琢磨出了天外飞仙,去找他试试剑。”   霍天青道:“你找他试剑为何要扮成叶孤城的模样。”   李志常道:“因为这样才能让陆小凤警惕,不然我怕我一剑收不住手杀了他。”   霍天青道:“我知道你的武功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我还是不相信你能自己琢磨出来天外飞仙这样的剑法。”   李志常道:“因为我虽没亲眼见过天外飞仙,但是我深深清楚这一招的原理。”   霍天青道:“那么你这一剑天外飞仙比之叶孤城用出来又如何。”   李志常道:“这世上只有叶孤城用出的天外飞仙才是真正的天外飞仙。”   李志常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   霍天青没有接着这个话题深谈下去,而是说到另一件事情,他道:“我们虽然控制了青衣楼的总坛,从而将青衣楼一百零八处分坛其中的五十五处分坛控制住,可惜霍休毕竟在青衣楼经营多年,那日从你手上逃生后还能在短短时间将其他五十三处分坛安抚住,这份手段这份本事,我是自愧弗如的。”   李志常微笑道:“可是如今你才是青衣楼主。”   霍天青道:“如果没有你,那就不是了。”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李志常的帮助,他这个青衣楼主的位置,随时都会被霍休抢回来。   同时对于李志常他已经如神明般畏惧,那日李志常去往霍休居住的迷楼,然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看到霍休仓皇逃出,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一百零八处极尽巧妙的机关都没拦住李志常,等他进入迷楼后,发现里面的机关尽皆失灵,李志常站在霍休常坐的王座之上,他本以为李志常赶跑霍休后就会自行成为青衣楼主,哪里知道李志常居然将楼主的位置让给他。   李志常道:“这只是交换而已。”如今霍天青和李志常各取所需,霍天青成为明面上的青衣楼主,和霍休势分南北,李志常反而隐居幕后。李志常得了青衣楼的一半势力的助力,对于如今的江湖自然了解的更加彻底。他虽然武功盖世,但这世界的江湖云波诡谲,若没有自己的势力,很容易被人下套而不知道,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霍天青道:“但是我获得好处最大,没想到我布局多年,反而不如你简单直接去找上霍休有效。”任何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   李志常道:“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而已,霍休是绝料不到我会突然闯进他觉得最安全的居所。你要知道有时候你觉得安全了,反而是最危险的时候。”   霍天青默然,的确如此,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霍休、独孤一鹤和阎铁珊三人本来就是相互制肘,因此这么多年才能相安无事。近年来三人势力和名声都到了鼎盛时期,因此反而想要吞掉对方的财产和势力。   霍天青道:“可是我还是没有料到霍休居然又和独孤一鹤还有阎铁珊他们联合了起来,我实在不知道霍休用什么条件才打动了这两个人。”   李志常道:“其实阎铁珊待你不错,他也未必会恨你在他那当了这么多年卧底。”   霍天青道:“正因为他待我不错,我才不能回去。”说到这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当你追求权势富贵的时候,有些东西却是再也找不回了,霍天青目标是成为江湖上最有权势的人,他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为此他可以和任何人为敌。   李志常道:“虽然我知道你实在是醉心权力的人,不过权力这种东西未必就真那么好,就算言出法随,也不能如手中之剑那般将心中迷茫尽数斩去。”   霍天青道:“人又不能永生不死,活着的时候自然要享受到最好的东西,我实在不明白你有这样的武功了,为什么还想要去追求生死之间的刺激。”   李志常没有回话,两人由于本质的不同,霍天青是很难理解李志常的。   陆小凤离开后没有立刻去找帮手救出花满楼,而是先去找一个人。他要找的人正是号称无所不知的大智大通。要找大智大通,得先找到另外一个人,那就是龟孙大爷。   陆小凤找到龟孙大爷的时候,龟孙大爷正被人追着讨债。好在龟大老爷还没被人打死前,陆小凤帮他还了赌债。   陆小凤在龟大爷的带路下,到了一处山洞,这处地方实在偏僻得紧,龟孙老爷进入山洞,大通与大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为什么霍休、独孤一鹤还有阎铁珊三个会联手在一起。”陆小凤扔出一块银子问道。大通和大智回答问题是要收费的,这是规矩。   里面的声音回道:“因为他们三个人要对付一个人。”   陆小凤道:“是谁?”   里面的声音道:“这又是第二个问题了。”   陆小凤接着扔了一块银子。   里面的声音才继续道:“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手持无常剑的人。”   陆小凤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无常剑的来历。   他继续扔出一块银子问道:“无常剑是什么来历。”   里面的声音道:“无常剑是一个人的佩剑,也是百年前一个人的外号,那人乃是百年前极为厉害的一个人物,当年兵器谱排名犹在小李飞刀之上的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便死在无常剑下。”   陆小凤再次扔出一块银子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动西门吹雪,让他出万梅山庄。”   里面的声音道:“没有办法。”   陆小凤听到这里,便离开了,大通和大智说没有办法,那就是不用任何办法,西门吹雪就要出万梅山庄了。到现在他已经想通如今无常剑的主人就是先前他遇到那个假冒叶孤城的李志常。对于那个人的武功他一点都看不透,但有一点他知道,那人确实有让霍休三人联手对付他的资格,当然他也不信那人能够抵住霍休三人的联手。   陆小凤在大街上路过一道庭院,庭内梅花的幽香传到庭外,浸满这方天地,此时已经到了夜晚。闻见花香总是让人愉悦的,这样也能让陆小凤紧绷的神经放轻松。他似乎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人物关系错综复杂,若不是花满楼是他生死之交,他一定不会淌这趟浑水。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若要让他不管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从前面屋宇自黑暗中走出,白衣如雪,手持佩剑,正是叶孤城的模样。   陆小凤抬着头笑道:“司空摘星你又扮成叶孤城来搞什么鬼。”他以为又是司空摘星来整他,不过这次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对方的破绽,心道司空摘星难道也学会李志常那通过改变面部肌肉来易容的功夫。   叶孤城模样的人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撇撇两条眉毛般的性感小胡子道:“司空摘星你有完没完,你把麻烦扔给我,自己却跑了,现在又来搞什么鬼。”现在他实在没心情陪司空摘星这个混蛋玩,这家伙说出的话从来当放屁,而且极臭。   突然陆小凤没有说话了,天地间突然充满浩大又似白云般寂寞的剑意,月光下叶孤城仿佛飞仙,人与剑不分彼此,这竟然又是天外飞仙。这次来的居然是真的叶孤城,而不是任何人假扮的,而且他远比传说中更加可怕。   和李志常还有他山寨版的天外飞仙不同的是,这一剑更加辉煌更加灿烂,这一剑之下确实没有人能抵挡。剑意萌发于出招之前,神留于出剑之后,天上地下确实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   这一剑的技巧、速度和李志常用出的天外飞仙差别不大,但是那种无情冷漠的苍凉,仿佛天道一般压在人的心头。   可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还是夹住了叶孤城的剑锋,那无法形容的巧妙和速度,令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不过陆小凤的胸口还是留出了猩红的鲜血,毕竟他夹住了对方的剑锋,却没能顿住对方的剑气。在他夹住叶孤城剑锋的刹那,叶孤城那森寒的剑气已经透入他的心脉。   叶孤城寂寞道:“原来灵犀一指也接不住天外飞仙,这一招果然无法被超越么。”没有人能理解叶孤城如今的寂寞,他创出了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剑法,也受限制于这最完美的剑法,无敌到没有对手的滋味,只有他这种人才懂得。 第十八章 西门吹雪   如陆小凤这样人的行藏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的,叶孤城不知道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如何来,他一剑之夺去陆小凤的性命,这一件事却已经轰传江湖,传说依旧是传说,而传奇不再是传奇。   而如陆小凤这样的人,即便是死去的尸体也会让很多人觊觎,可是没有人敢去动,因为陆小凤的尸体已经被青衣楼的客卿李志常带走,准确的是新的青衣楼——青衣楼北宗!   这些天在陆小凤死之前,江湖最大的事情便是,有人用确凿的证据证明青衣楼的主人是霍休,可是如今青衣楼却分裂为南北两宗,青衣楼北宗的新总瓢把子正是大侠山西雁的师弟,天禽老人的儿子霍天青,南宗的仍旧掌控在霍休手上。   如今青衣楼内部势同水火,按理说即便是霍天青也绝不是霍休的对手,可是霍天青身边有一个帮手,正是百年前最为神秘的一把剑‘无常剑’的主人。   有好事者称许这一代‘无常剑’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剑法不在武当派长老木道人、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等人之下。而现在叶孤城杀了陆小凤后,叶孤城的声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又比前面那些人高出了一个层次。   而‘无常剑’李志常见到陆小凤尸身后,慑服那些想动陆小凤尸体的江湖人士,一夜间青衣楼的人跨越千里,来到了万梅山庄,同时也将陆小凤的尸体用最上等的棺木载到了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里面并没有梅花,就如同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而是血。   有一种人,已接近神的境界。因为他已无情。   有一种剑法,是没有人能够看得到的。因为曾经有幸目睹的人都已入土。   有一种寂寞,是无法描述的。因为它源自灵魂深处。   江湖中的人想起西门吹雪,马上就会联想到无情、冷漠、喜穿白衣、剑法高绝,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家都认为他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可是他的确还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陆小凤。   没人知道西门是如何认识陆小凤的,也没有人知道陆小凤的过去。   如今万梅山庄一片冰天雪地,万物萧索,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的尸身,尸身完好,只有胸口的剑伤还在,历历在目,西门吹雪甚至能从剑伤中看到出手人的影子,那个跟他同样长身直立、白衣如雪的寂寞剑客。   天下间若是谁还能接住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便只有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可是陆小凤死在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手上,不是因为陆小凤的武功在叶孤城之下,而是对方用的是剑,而陆小凤没有剑,当然陆小凤纵使手中有剑,也绝不可能比叶孤城剑法更高。   西门吹雪知道陆小凤就算死在叶孤城手上,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被一击毙命,可是陆小凤并没有多做抵挡,而是让叶孤城的剑气用最为浓烈的方式,透入他的体内。   也许陆小凤当时想到的是,如果他的尸体能让西门吹雪看见,那么西门吹雪一定能从他的伤口中,获得他那一刹那的感悟。这是他唯一能够他这个朋友的东西了,因为他更明白这世上有了西门吹雪,又有了叶孤城,终有一天两人会遇到。   只有叶孤城用出的天外飞仙才是真正的天外飞仙,所有人都知道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是古往今来空前绝后的无敌剑法。西门吹雪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可是陆小凤却一直是他的朋友。   这一次不管天外飞仙有多么厉害,他都要出门了,或许这一次不再是他吹别人的血,而是自己的血。   李志常懒洋洋的躺在一张用长青翅编成的软椅。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见吹笛的人。   夕阳落进小楼上,很美好。   李志常道:“是西门庄主么?”   西门吹雪道:“无常剑。”   李志常转过软椅,他坐下的软椅乃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朱停的发明,这张椅子下面有四个轮子,同时装了机括,可以自由转动方向,同样朱停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李志常微笑道:“如今才见到这世上最有风采的剑客之一,当真是让我心中欢喜不已。”   西门吹雪道:“你能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同样自负,李志常背对着他,居然能发现他,自然让他好奇。   李志常道:“这世上只有不超出五个人能在行动间不发出任何声响,西门庄主自然是其中之一,我又如何能够听见庄主的脚步声。”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李志常道:“只因为庄主带着杀意而来。”   西门吹雪默然,杀意是无形无质的,可却又真的存在,寻常普通人被人怀着恶意的目光盯住后脑勺尚且能有所感触,何况他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好个杀意。”   李志常道:“剑出之下必有鲜血,世上总有那么多杀不尽的背信弃义的人,世人皆道庄主出手无情,却不知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西门吹雪神色有所触动,在李志常的感知里,西门吹雪的杀意渐渐有些回落。   西门吹雪道:“听说你同样也会天外飞仙。”   李志常道:“我自问参透了天外飞仙的本质,却没想到,当叶孤城真正施展天外飞仙时,却又如此令人绝望。如果剑法有止境,也许这招剑法就是止境。”   西门吹雪笑了,他因为很少露出笑容,所以真正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有说不尽的讥嘲。   他冷冷道:“我不信。”   李志常道:“我知道庄主正是因为不信,才来找我。”   西门吹雪道:“那就出剑。” 第十九章 灵犀一指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自此之后,从未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有多高。   同样也没有人知道他会如何出剑,又从何处出剑。   可是西门吹雪手上有剑,谁又敢轻视他。   别人不行,李志常也不行。   李志常的武功比西门吹雪更高,剑法更加成熟。   但是若是生死交战,他们之间的胜算也不过五五开。   叶孤城是诚于剑。   李志常是诚于道。   唯独西门吹雪的剑法是诚心正义,故而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他有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道,也有千百年来武林中人心中那牢不可破的道德准则。他的剑法乃是上通于天道,下通于九幽。   天道无私,天道无亲,天道无我。   虽然西门吹雪的剑法还未臻至返璞归真的无剑境界,可是他的人他的剑已然建起了不可摧毁的信念,他的立意已经超凡脱俗,却又在这红尘中证那无上剑道。   而如今西门吹雪差的就是一个能让他全力出手的人物,将他自身剑法的不谐处补足,从而和那无上天道,相通相守,成就剑客的无上境界——剑神之境。   叶孤城是若要杀人百无禁忌的绝世剑手,而西门吹雪的剑法却是如同无私天道一般,可他的人还是有情众生。   正是人有情而剑无情,这是西门吹雪目前唯一的破绽,可是他连陆小凤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也死了,于是尘世的牵绊,再也不能阻碍他进入那无情无我的境界。   他此次出山,不为其他,只为了断因果。   不为胜不为败,只为出剑。   李志常豁然起身,腰间是一口漆黑如墨,如妖似魔却又有些脱尘的长剑,这口剑似乎有了生命一般。   鞘中藏剑,有铮铮剑鸣。   两人同样长身直立,同样白衣如雪。   一人如天道,一人如妖魔。   一人秉持千百年来的武林正义,一人似要挣开命运的枷锁。   西门吹雪道:“出剑!”   李志常道:“庄主若要见识天外飞仙,何不先让我见识一下,庄主的剑法。”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会一种剑法。”   李志常道:“什么剑法。”   西门吹雪道:“杀人的剑法。”   李志常道:“却未必能杀死在下。”   西门吹雪道:“你不该死,所以我让你出剑。”西门吹雪的意思很清楚,他只是想见识一下天外飞仙,只让李志常对着他出剑。   李志常道:“谁又该死,谁又不该死。”   西门吹雪道:“好。”   黄昏又是黄昏,无尽的夜色快要降临在这大地上。   小楼还是那个模样,李志常还在小楼之上。   他没有出剑,西门吹雪已经走了。   李志常垂着手,右手食指指尖悠悠滴下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地板上,好像染红的血色梅花。正因为李志常没有出剑,所以两人都活了下来。   正因为李志常没有进攻,才能在西门吹雪的剑下活下来。   李志常手无寸铁,西门吹雪的剑势便弱了一分。   而且李志常用的是天下无双无对的灵犀一指,接下的这一剑。   无常剑似在轻鸣,李志常轻抚无常剑身,低头道:“无常啊,切莫着急,会有让你出鞘的时候。”   那似远似近的笛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对面屋宇上,一个青衣人凌空虚点了三步,瞬时间略过七丈的距离,来到李志常的小楼之上。   李志常微笑道:“霍兄你这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恐怕也算得上独步当世了。”   霍天青道:“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能使出来的绝不在少数,可是这些年来能在西门吹雪剑下活下来,李兄却是第一个,况且你们俩谁都没死,这才更加难得。”   李志常道:“杀人容易活命难,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作为人来到这世界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喜欢杀人的。甚至我也有些后悔年少时杀了一些人,也未必都该杀。”   霍天青不由得有些肃然,杀人容易活命难,正是千百年来形容江湖的一句话。他们这些人看似有着无尽的财富无尽的权势,甚至有着享之不尽的美食,和唾手可得的美女来侍寝,可这一切都是靠着武力和阴谋得来的。   既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很快成名的少年,也容易早夭。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有酒喝。他到如今,才更体会这些话,可是就因为这一点,这江湖才显得更加有魅力,刀头舔血的日子,纵然让人心惊胆战,但也的确让男人着迷并且流连忘返。   霍天青道:“李兄既然早算到西门吹雪要来,又从他剑下活下去,不知道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李志常道:“霍兄不是早就心有成竹了么,又何必故意问我。”   霍天青哈哈大笑道:“李兄也该知道我们虽然掌握了青衣楼一半多一点的势力,可是要维持这般庞大组织的开支却需要金鹏王朝的财富。我们虽然赶走了霍休,可是金鹏王朝的财富却是独孤一鹤、阎铁珊、霍休他们三人共同保管。”   李志常道:“可是要对付这三人的联手,光靠我们两个可不够。”   霍天青道:“不是还有西门吹雪和花满楼。”   李志常道:“霍兄,那上官飞燕如今可未必肯听你的话了,江南花家的豪富,绝不会比金鹏王朝的宝藏更少。”   霍天青冷然道:“没想到李兄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李志常道:“似霍兄这等人杰,怎么可能任在下随意摆布,有些小动作也是应该的。”李志常停顿了一下,悠然道:“何况我也没把霍兄当成手下看待,一开始我们都是平等的。”   霍天青叹息道:“我果然不该把李兄仅仅看做武学超俗却不管世事的那种人物。”   上官飞燕和霍天青本来有私情,去引诱花满楼也是霍休的一步棋子,可是霍天青和上官飞燕却想将计就计,把霍休也搬倒。   几方各有各的算计,本来上官飞燕也只是棋子的身份,可是近来已经和霍天青貌合神离。 第二十章 要命的约会   李志常道:“霍兄莫不是以为上官飞燕仅仅是上官飞燕,她背后仍旧有其他的势力。”   霍天青道:“什么势力。”   李志常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官飞燕是‘红鞋子’八位首领之一。”   霍天青道:“这个组织我怎么从未曾听过。”   李志常道:“因为这个组织十分隐秘,但是她们的潜势力和财富说不定还在青衣楼之上,不过她们这些人只求财,手段有十分高明,成员稀少,故而江湖中知道她们的人并不多。”   霍天青没有问李志常为什么知道这些,他知道李志常不愿意说的东西,他问也没用。   李志常继续道:“听说她们一年能挣几千万两银子,可是这些只够他们开销。上官飞燕虽然人美,还论赚钱能力也未必有多强,可她还能成为这个组织的八个首领之一,说明这个组织也想要金鹏王朝的宝藏。”   霍天青道:“几千万两银子只够花销,她们的开销可真大,可是开销这么大的人,必定很豪阔,可是江湖上却没有听说有这样豪阔的人。”几千万两就算一百个人来花一年,也会个个都成为名震一方的巨富,可是开销这么大,在江湖上却没有听到这么多豪阔的人,只说明她们花钱花的很隐秘。   李志常悠悠道:“所以说,她们必然有别样的目的。”   霍天青露出思考的神色,他是个雄才大略的人杰,之前还有些稚嫩,这些时日和李志常相处下来,从对方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谈吐受到激发,比之前更加成熟。   他手中竹笛轻叩栏杆,当当当发出低沉的声音。良久之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轻笑道:“我从没听说在江湖上混的人,会只求财。而且求了这么多钱还不知足,觉得还不够用。做什么事能花费这么多钱呢,我只能猜出一点可能。”那一点可能,两人都知道,但却不能说。   李志常微笑道:“霍兄,果然一点就透,所以我们这次面对的敌人远比想象的更多,接下来的事情也更加危险,其中会发生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情,更是难以说清。”   霍天青道:“李兄说这么多东西,是怕我胆量不够大么。”   天外划过一颗流星,在漆黑的夜幕上带出长长的光痕,一闪而逝。李志常悠然道:“我自是毫不怀疑霍兄的胆量,却又怕霍兄的决心不够坚决而已。”   霍天青道:“可是我相信李兄,自那日看见霍休都在李兄手下慌忙逃窜后,我就相信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战胜李兄。”   李志常道:“有时候武功却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霍天青冷笑道:“可是没有武功死的只会更快。”   李志常道:“的确如此,所以我总是觉得武功越高危害越大,如你我这样的人,又给这世界添了多少的不平静。”   霍天青道:“获得权力和财富后,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别人都要听从,所有人都带着敬畏又羡慕眼光瞧着你,这种感觉谁又能丝毫的不沉溺。你越是有本事,越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你自己,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李志常道:“粗茶淡饭、锦衣玉食,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终有一天你能明白生命的灿烂与辉煌不是可以通过外物而获得的。”   当李志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发出奇异光芒一般,霍天青瞧着眼前这个不高不瘦,长身直立的男子,忽然想起苏坡的赤壁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一刻,霍天青觉得李志常不是人,而是超越了人这个生命的层次,他不知道他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他要留下什么,恍恍惚惚,难以言宣。   时间总在悄声无息间溜走,又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李志常手中拿着一张有着如兰似馨香气,又铺平叠好的信笺:“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对我做过那样的事,如果你还是个男人,月圆之夕,我在西园等你,你最好带点银子来,请我吃那里拿手的鼎湖上素和罗汉斋面。”字写得很美、很秀气,下面的具名,是一束兰花。   霍天青笑道:“西园是那个里面有株连理树的西园。没想到你在这家中坐,还能有艳遇来,今天就是十五,也是月圆的时候,赶快收拾好,去赴佳人的约会吧。”   李志常玩味道:“这可不是一场普通的约会,可能是要人命的约会。”   霍天青道:“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未必能奈何你。”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这约会的主人是谁?”   霍天青鼻子动了动,露出笑容道:“一定是个很美丽很高贵的女子,从信笺的语气就可以看出来。”   李志常道:“这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因为她就是‘红鞋子’的大姐。”   霍天青惊讶道:“居然是她。”   李志常道:“这位‘红鞋子’的大姐人称公孙大娘,但她的真名叫公孙兰,据传是开元盛世时的唐宫第一舞人公孙大娘的后代传人。”   霍天青道:“不了解。”   李志常道:“这是他的本来身份,他的其他身份你一定不知道。”   霍天青道:“什么身份。”   李志常幽幽道:“公孙兰精于易容术,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熊姥姥,这些人全是她的化身。论武功和智慧,如今江湖上的女子没一个比得上她。”   霍天青失声道:“原来这些江湖上有名的毒辣人物,居然全是她的化身,那么这个女人的心计确实很深,做人看来也十分毒辣,你这次可真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李志常道:“不过你可不知道,任凭公孙兰如何厉害,但她所有手段都不及我,何况前段时间她还被我敲了一闷棍。”   霍天青笑道:“这么美丽的女人,你居然敲了她一棍子,难怪信中的语气会是那个样子。” 第二十一章 红衣少女   霍天青道:“既然对方这么厉害,你又深深得罪了她们,请你过去可未必怀了好意。”   李志常道:“我们平常要找红鞋子的人也是极难的,这次她们主动邀请我们过去,我们当然得过去了。”   霍天青道:“你既然隐约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又何必去趟着一摊浑水。”   李志常道:“哎,你可不知道有人可请我吃了一碗混沌,我怎么也得投桃报李,给他帮个小忙。”   明月照高楼,有人楼上愁。   一驾极为简朴的马车停在西园门口,马车上下来两个很是俊秀的年轻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青衫如玉两人正是霍天青和李志常。   霍天青手持一把玉笛,李志常腰悬长剑,西园的下人早早过来问候,将两人引入园中。园中有一颗上了年纪浓荫如盖的连理树,枝枝缠绵,叶叶相对。   偶有北风扫过,落下来的也都是两片叶子。   这时燕子归巢,数只蛐蛐在草丛间鸣叫,天下星星稀稀落落,明月如盘,是个好天气,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江湖曾言若要知道一个人富不富有,让他去西园摆一道宴席就知晓了。西园很大,又很空。吃饭的地方是一处,临水的小楼。小楼的南面是那株巨大的连理树,北面是湖水。   小楼远离喧嚣坐落在寂静处。   李志常和霍天青来到楼下,走上小楼,就他们两个人。青衣楼不缺武功好手,可是今天就他们两个人来,千军万马他们也是两个人来。   如今这两人已经是江湖上崛起最快的江湖大佬。青衣楼北宗如今在霍天青的手腕下,已经成了铁桶一块,即使原先的总瓢把子霍休,都渗透不进去,这也是霍天青的能耐。   再加上霍天青身边还有一位据传剑法不在叶孤城、西门吹雪之下的无常剑李志常,如今霍天青的声望宛如刚跃出地平线的朝阳,升起的势头不可阻挡。   这一桌席正好十个位置,摆满了珍馐美味,自然也有公孙兰指明要吃的鼎湖上素和罗汉斋面。   楼上如今只有李志常和霍天青两个人,再没有别人。   霍天青打量了空寂无人的四周,带他们来到这的下人也消失不见,月光洒在湖面上,空空荡荡的,有一种寂寞难言的氛围,霍天青对李志常笑道:“或许我们是来早了。”   李志常随意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他没有朝四处乱看,而是在审视今天的菜肴,每一道菜他的目光都要停留一下,仿佛在想第一口菜吃什么,听见霍天青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回道:“可是我饿了。”   在这寂静的气氛下,霍天青的神经其实一直绷着,看见李志常这闲适的态度,被他感染,略微紧张的肌肉变得松弛下来,玉笛也藏在了袖子里面,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回道:“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人如果不吃饭就得死,她们一直不来,我们总不能一直饿着才是。”   李志常微笑道:“所以我们该先吃饭。”他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声音透过小楼,扩散在四周,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回话。   霍天青还是阻拦了一下,有些迟疑道:“主人家还没有来,我们做客人的是不是还要再等一会,以全礼数。”   李志常往那株茂盛的连理树瞧去,开口道:“这座酒席是她们订的,可是钱却是我们出的,我们先吃,似乎也可以。”出钱的人是李志常和霍天青,请客的人是公孙兰,可是她们迟到了,霍天青还有李志常没有迟到,所以占理的还是李志常他们。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似乎霍天青也被李志常说服了。   于是霍天青也坐了下来,两人似乎都想好了,要最先尝尝这西园最有名的一道菜——鼎湖上素。   李志常刚伸出筷子,寂静的天地间响起了风声,这是衣袂带风之声。月光之下,一条曼妙的身影如同飞燕一般,从那株连理树的树冠上的小枝上面轻轻点起,霍天青赞叹道:“好一个‘细胸巧翻云’。”他的话音甫闭,这条曼妙的身影已然掠入了小楼,而且看那势头还要去往李志常的头上方,才落下。   稳稳当当,这条曼妙的身影坐在的李志常位置上,而李志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   李志常细细打量来人,这人自然是个女人,将近四十的岁数,可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梢眼角的风情,比少女更迷人。她身上穿着件深紫色的紧身衣,前凸后翘,说不出的风情,初出江湖的少侠们,往往更喜欢这种成熟的女人。当然这紫衫女客刚才凌空翻身的时候,李志常和霍天青已经看清楚了她穿着一双红鞋子。   这人自然是红鞋子的一位首领,李志常知道这紫衫女客刚才用出的轻功乃是和‘燕子三抄水’齐名的‘细胸巧翻云’,实乃不可多得的轻功好手,武林中有这般高轻功的人不多。不过比起霍天青的‘燕子三抄水’却差了一些,比起李志常和公孙兰的轻功,自然更差了一些。   李志常微笑道:“大婶一个人来么,贵首领请我来这,怎么到如今还不出现。”   他言笑晏晏,紫衫女客见他是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刚才又对自己颇为打量,本以为李志常会出口说些好话,赞美他容貌美,风韵佳。虽然奉承她的话她听多了,可对于一个年华将要是逝去的美妇人来说,这些话自然是越多越好。   哪里知道李志常出口一个‘大婶’,简直将紫衫女客的肺都要气炸了。   她咬牙切齿道:“小子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句。”   夜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人还未到,笑声已到。这声音十分年轻,充满青春的气息,声音的主人即使还没让李志常他们见到,光听到这道比银铃还要悦耳的少女初音,就让两人心中勾勒出一个二八年华、豆蔻梢头的少女模样。   紫衫女客道:“老七你笑什么。”   现在来的少女看来是红鞋子组织的老七,霍天青如此想到。   刹那间,屋中就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少女,少女果然没让霍天青失望,的确是一个让人一见忘俗的美丽女子。她梳着两条乌油油的长辫,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一身红衣着在身上,说不出的动人。   红衣少女站在李志常身边,也不怕生,对着紫衫女客咯咯笑道:“二娘你可别叫我老七,你都是一个大婶了,叫我老七,岂不是我很吃亏,以后我还是叫你二婶,你叫我七侄女吧。”   说到这她仿佛觉得十分好笑,捧起小腹,十分放纵,差点滚到地上去。   这位叫二娘的紫衣女客瞧见红衣少女,刚才的怒气收起来,毕竟李志常虽然出口气人,可是比起她这位七妹,又差远了。紫衫女客盯着红衣少女,长长叹了可以口气道:“老七啊老七,你说你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笑出来,这个江湖可是不那么好笑的,二姐我总为你担心哩。”   霍天青对着爱笑的红衣少女似乎有些好感,轻声解围道:“以前长生剑白玉京说过,微笑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只有笑才能真的征服人心。我看无论多么锋利的剑,在这位姑娘那动人的一笑面前,也会钝起来。”   红衣少女瞧着霍天青吃吃笑起来,这笑声更加清脆,也更加悦耳。似乎她听到霍天青的话很是开心,一双眸子似要滴出水来,脉脉生情。   李志常悠然道:“我看是因为姑娘有两个很好看的酒涡,若是不笑,别人岂非看不见了才对。”   红衣少女回身向着李志常,妙目瞪着他,笑个不停,自然酒窝也露出来了,当真是迷人不已。席间本来两方有些敌对的情绪,也似乎因为她的笑声而冰消雪融。   霍天青又道:“不知道贵组织公孙大娘还要等多久才过来。”   紫衫女客淡淡道:“男人等女人岂不是天经地义的,这方面的亏,你们总是该吃的,不然将来可找不到老婆。”   霍天青被她话语呛住,看来这位二娘不是没有怒气,而是把对李志常的怒气转移到了他这位同伙上。他自认为自己风度翩翩,待人处物都教人如沐春风,没想到这红衣少女和紫衫女客并不对她感冒。   那红衣少女虽然对着他笑了一阵,可是她对谁都一样,让自认为少女杀手的霍天青,稍微有些心里受挫。   李志常倒是老神自在,安定的坐在那里,他刚才也说了话,他的白衣也很醒目,可是今天的他似乎和平常不同,一身的气息,变得若有若无,即使刚才说了句让紫衫女客十分生气的话,可是紫衫女客下意识居然还把他忽略了。   李志常不说话,霍天青被呛住,只有紫衫女客和红衣少女说话。   红衣少女道:“哎,也只有我这么闲,才会来的这么早。”说到这里,红衣少女欢快的唱起歌来‘勤奋的人儿早已起床去赚钱,懒惰的人啊还在赖床不起’,声音悠悠扬扬,飘荡在湖面上,十分好听。 第二十二章 再见公孙兰   有人悠悠散散道:“谁说懒的人还没起床,老七做人呐只要在要做的事情上,勤快一点,其他地方懒一点也是没有妨碍的。”   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缓慢,一个人慢慢的从楼下走了上来。她现在走得虽慢,但霍天青却居然没有看见她是怎么进这小楼的。   这人走路颇有风姿,既没有二娘那么老,又比红衣少女多了一抹成熟的风韵。虽然不笑,但面部的线条十分柔和,皮肤不是特别白,可十分水嫩,胸前巍峨高耸,有入云之态。给的感觉是仿佛离她很近,可你想要抓住她的时候,却又仿佛很远。   红衣少女看着三娘古怪道:“你平日里洗脸都要半个时辰,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比大娘还要早!”   三娘道:“要知道为了今天这场宴会,我昨天就到了附近,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梳洗打扮,直到现在才收拾好才出来见人。”   红衣少女弯着腰,笑得不行,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神情。   随后三娘瞧了瞧了李志常,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她的微笑不像是别的风尘女人那种搔首弄姿,而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让人见了她,就想扑到她身上,把她压下去。她轻启朱唇,拂开额前的青丝,悠然道:“你就是那个让大姐吃了亏的李志常么。”   李志常拿捏着手上琥珀色的玉杯,杯里是太湖的清酒,在灯光下,清亮客人,他拿起酒杯喝下这杯酒,叹息道:“公孙夫人在我手上吃亏总比在别人手上吃亏要好,在下最多要钱,可是别人又未必只要钱了。”   红衣少女听见扑哧一笑,打趣道:“听说你给大姐额头上敲了一个大包,可让三娘破费了,那些珍珠粉、雪茯苓可不知道给大娘拿去多少。”   三娘转身对着红衣少女道:“老七你这么爱嚼舌头,我告诉大娘去,看你到时怕不怕。”   红衣少女吐了吐小舌头,笑道:“分明是你先挑起话题的,却又偏要怪我。”一副觉得三娘比她坏多了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一条鞭子,一条比毒蛇还要刁钻的鞭子,仿佛长了眼睛一样,鞭身还没带起风声,鞭头便向李志常的眼睛刺去。用鞭子的主人很聪明,知道宴无好宴,对方可能穿了金丝甲之类的防护衣。   用鞭子的正是三娘,谁也料不到她居然这么歹毒,谁也料不到她出手这么突然。无常剑百年前和飞剑客交好,近来江湖中有实力的人物调查李志常的来历,都怀疑李志常可能身上有昔年同飞剑客一起消失的金丝甲。   常人看到有异物朝眼睛极速飞来,早也被吓得眼睛闭上,可是李志常没有这样,甚至连他唇角那抹悠闲的笑意也没有变化。   毒蛇一样的鞭子,伸得直直的刺向李志常的眼睛。纵然李志常各种安全措施都做到了家,也绝对防护不到眼睛上。   鞭影一闪,霍青山好整以暇,微笑的看着周围一切。而被突然刺杀的李志常,左手还端着酒杯,新添满的一杯酒还在酒杯里面,纹丝不动,一滴都没有漏出来。他那白白净净比女人的手还要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悠悠夹住鞭头。三娘的鞭子就这样被李志常用两根手指头夹住,任凭三娘如何用力,李志常都稳稳当当。   二娘见到三娘的长鞭被夹住,亮出了自己的武器,是一把刀,一把长长的弯刀。这种刀出手一定很刁钻,攻击力也很强大,使刀时可以划出一个极为好看且又完美的弧度。二娘年纪不小,用这把刀的念头也不少,加上她轻功身法也很高明,所以她虽然还没有出刀,也形成了一种威胁。   刀如弯月,画出一道青光,好看的青光。顺着李志常颈后的血管砍去,这一刀砍中了,那血花定然会溅出来,人自然也会死。   可是一条鞭子忽然又缠住了二娘的手,手不能动,刀自然也不能动。这短短刹那,也许是近来江湖上少有的惊心动魄的交手。北风卷过,一双连理树的叶子,在空中飘飘荡荡,飘进了窗子。   一时间小楼上有了寒气,气氛也突然诡异了下来。   无尽森寒又阴冷的剑意弥漫在小楼上,叶子落下的时候,同时一个身着粉色霓裳,手持一双短剑,锋长一尺七寸,剑柄上系着红绸的美丽身影自天而降,落在了房间里。那一双连理树的叶子似乎也受不了这寒的剑意,两片仅仅缠绕的叶子,在落在地板上的叶子,被剑意迫得分开。   来人自然是一个女人,一个灿烂如朝霞,高贵如皇后,绰约如仙子般的美丽女人。甚至连她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人间所有的,而是天上的七彩霓裳。   李志常认得这个女人,他早就在那一夜见到了她的容貌。可是那时只是她的容貌,她的服饰并没有将她美貌高贵的气质衬托出来。   美丽的女人同样也需要穿衣服,穿漂亮的衣服。这次见面远比李志常以前任何一次见到公孙大娘更为震撼,的确他被震撼到了,他虽无情,却仍旧追求一切美好的事物。这两者本来就不冲突。   如此高贵艳丽的女人,李志常是第一次见到,他相信自己以后也很难再见到这样美丽高贵的人物。他还认得她手里的剑,一双短剑,锋长一尺七寸,剑柄上系着红绸。   公孙兰身形一转,霓裳飞舞中,端坐在了一边的座位上。   公孙兰微笑道:“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好看,很出乎你意料。”一个盛装打扮的女人,自然迫切需要一个男人来称赞她。   李志常随手把鞭子扔掉,轻声道:“果然很好看,穿着这样美丽的衣服,无论谁和你动手总要吃亏些。”   公孙兰对于李志常的恭维很是受用,嫣然笑道:“可我却在你身上吃了大亏。”   李志常摇摇头道:“那时的你没有如今的你漂亮,不然吃亏的是我才对。”   公孙兰道:“男人面对漂亮的女人不是本应该吃亏么。”   李志常道:“只愿吃得亏不是丢了自己的性命那也无妨。”   公孙兰嗔了李志常一眼,没有任何媚态,却比任何女人的媚态还要撩人,他这样高贵的女人,只需要一个不着意挑逗的眼神,就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她而死。何况她从也不需要去挑逗任何男人,这世上也没几个男人比她武功更高,也比她更有钱。   她道:“三娘终归没有伤到你,希望你不要记恨她,她本就是这样的恣意任我的性子,何况谁要是伤了我的姐妹,我是不会与他甘休的。”   公孙兰来后,气氛远远没有霍天青想象到的那么剑拔弩张,也没有带来更多的人,如今对方居然只来了三个人,让早有准备被围攻的霍天青大惑不解。   就算是请君入瓮,他们这两条瓮早就来了,刚才虽然有些小杀机,反而像是在斗气。   三娘睁大了眼睛似乎在不服,而如今她浑身上下也只有眼睛能动。被李志常点穴的人,天下自然没有第二个人能解开,故而她只能在红衣少女的帮助下,坐在另外的位置,直直的身子坐在一旁,十分僵硬,也让她十分难受。   红衣少女虽然没有笑出声来,可是她的眼睛、嘴巴、鼻子,还有那一对可爱到了极点的一双小酒窝,都反映她在笑,笑的还不是一般的开心。   李志常没有管其他人,而是对着公孙兰正色道:“我那样对你你不生气,这次我感觉到你心中其实没有对我的杀气。”   公孙兰道:“正因为从没有人那样对过我,所以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刺激。”她这样高贵的女人居然也会有受虐的潜质,李志常敲她闷棍,还让她觉得很刺激,或者说公孙兰这样高贵的女人居然还是一个欠调教的女人。   霍天青仿佛想通了,像李志常这样时而长衫衣襟,神情入定,宛如山涧隐者;时而衣带随风,白衣胜雪,又如尘世谪仙的男人本来就很容易吸引到女人。公孙兰爱上他,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难道公孙兰请李志常到西园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一诉衷肠么。   李志常又喝了一杯酒,他刚才说要吃菜,却没有吃菜,仿佛这里的太湖清酒远比这席上美味可口的菜肴更有吸引力。   他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他的眼神有了微微的浑浊。可是他的面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他抬头正视公孙兰这美丽又华贵的女人道:“曾经我听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而且还是关于你们女人的一句话。”   红衣少女嘻嘻道:“什么话,你倒是说来听听。”   李志常悠然道:“那就是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喜欢骗人,公孙夫人都这么漂亮了,骗起人来自然更加让人招架不住。”   红衣少女噗呲一笑,她道:“有一点我要纠正,大娘虽然是大娘,可她从没有嫁过人,因此你可不要叫她夫人。” 第二十三章 局势   霍天青这才震惊了,这个高贵冷艳的贵妇人打扮的公孙兰居然从没有嫁过人,或者说她岂非还是处子之身。   红衣少女这一说,公孙兰脸上稍稍有了些红晕。随即消失不见,她横了红衣少女一眼,道:“你这鬼丫头,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说话了。”   李志常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稍稍变色,外面月光洒进来,照出他们的影子,其他影子都有所起伏波动,唯独李志常的影子连一丝变化都没有。   武学到了高明的地步可以说是‘动既是不动,不动即是动’,可是李志常这种情况却仿佛没有了生命的死物,可是就算是死物,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身上的衣服头发也会动一动才对,反映到影子上自然也会动,可是李志常的影子的确纹丝不动。   从公孙大娘的角度自然可以看到李志常的影子没有丝毫的变化,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她说的话、做的事,或者她美丽高贵的姿态,竟然没有半分动摇李志常。   而李志常这不动如山的身相,显露出来的对自身极为强大的控制力,以及对环境光线的把握几乎快称得上‘神乎其神’。   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   公孙兰对自己的剑法自傲无比,自信绝不会输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的绝世剑客,可就是这样的她,此时面对李志常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丝惶恐,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产生这种感觉。而第一次给她这样感觉的同样是个年轻人,李志常只能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可是那个看起来比李志常还要年轻许多的人,却能给她绝望的感觉。   那是一个真正无所不能的人。   公孙兰强行将那道如神如魔的身影从心底赶走。   这时候李志常才开口道:“公孙姑娘既然约我来,既不是为难在下,那又是为了什么事。”   公孙兰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金鹏王朝的宝藏这件事你最好莫要插手。”   李志常轻轻一笑,他笑起来有一种春风的味道,身上也有一种如星空般洒脱的气息,这种味道像是草木香气,却又更加纯粹。公孙兰想到: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居然也这么好闻。江湖上她是红鞋子的大头领,也是桃花蜂、女屠户,其实她本质上是一个极为善良的女人。只是她的善良只针对她熟悉的人,或者她有好感的人,对于其他人她不在乎,所以才会那么冷酷。   李志常放下酒杯,他的影子开始动了,又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似乎他只有那片刻是神明,而如今又成为了普通人。他这样其他四个人似乎都心里一松。   他说道:“公孙姑娘你们看来也很缺钱,难道这笔财富你们也看上了。”   红衣少女看到李志常这么快就改口说成公孙姑娘,要不是公孙兰在这里,早就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公孙兰冷着面孔道:“这件事我劝你不要管。”   霍天青微微笑道:“这笔财富我青衣楼势在必得,贵组织尽管神通广大,可我和李兄不会惧怕贵组织分毫,这里是江湖,终归是用武功说话,如果你们能让我俩心服口服,那笔财富,我们自是没脸去拿。”   公孙兰冷冷道:“霍总管,霍楼主,你好大的口气,若不是我八妹来之前为你求过情,你当我公孙兰今天会这么客气。”   霍天青放声笑道:“上官飞燕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公孙大娘你也不必再掩饰,若没有你们红鞋子撑腰,上官飞燕会背叛我。若不是如此,金鹏王朝那笔财富的所在她也该告诉我了才对。”   金鹏王朝的财富在哪,如今这世上只有上官飞燕、霍休、阎铁珊、独孤一鹤四人知道。如今为了这笔巨额财富。独孤一鹤、阎铁珊、霍休三人已经联起手来自保,上官飞燕和红鞋子又是另一方势力,而李志常和霍天青是第三方势力。   说起来这三方如今倒是李志常和霍天青显得稍微弱势了一点,而最强的如今却是霍休、独孤一鹤还有阎铁珊三人,只是这三人本就各怀顾忌,自保有余,却不肯先行出手消灭红鞋子和霍天青这两方。   公孙兰道“既然如此,你们却是不肯听我劝了。”   霍天青道:“有什么招数就划下道来吧。”   倏忽间外面又有四名女子飘进窗户,其中一个正是上官飞燕,还有一个青衣女尼,剩下两个霍天青都认识,一个是名妓欧阳情,另一个是栖霞庵的女主持江轻霞。   欧阳情认识许多江湖人物,交游广阔,即便是霍天青也不想太过得罪这个人,没想到欧阳情也是红鞋子里面的人。还有一个江轻霞,江轻霞武功极高,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江轻霞有一个亲生哥哥,他哥哥叫做江重威。   这一百年来江湖上只有一个人练十三太保横练,那个人就是江重威,有这么一身登峰造极的横练功夫在身,江湖上已经少有人能伤害到他,何况江重威的铁砂掌已经到了九成火候,随手开碑裂石不在话下,别人伤他固然难,可是江重威要伤别人却很容易。江重威固然难对付,可是霍天青却不惧他,他所忌惮的是江重威的身份。   江重威是平南王府的大总管,本身就为平南王的心腹,混江湖的人虽然不怕朝廷,但也不想跟公门的人闹别扭。   霍天青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志常说红鞋子是一个不好惹的组织,这样的组织,有这样的人加进来,确实拥有者不同一般的潜势力。   上官飞燕冷笑道:“霍天青我要是你就赶快脱身这件事,这件事已经早已超脱了你我的控制,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然到头来死无葬身之地,别来怪我没提醒你。”   霍天青叹息道:“飞燕,我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若真是念我有半点好处,也不该与我为敌。”   上官飞燕没有回答,脸上刻着嘲讽的笑容。   李志常幽幽道:“公孙姑娘你们人都来齐了么。”   公孙兰道:“我们八姐妹自然都是来齐了。”   李志常瞧着窗外明月,冷然道:“光你们可对付不了我们俩,我还以为这次你们背后的人至少也会来一个,纵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人,也该来个绝顶高手才对,没想到却仅仅是你们。”   公孙兰神色一愣,似乎没想到李志常会突然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背后有另外的势力,这件事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连她的姐妹们都没有告诉,李志常又是从何处知晓。   霍天青暗赞道:李兄果然算无遗策,就算公孙兰背后没有人,也先炸她一炸,从而将局面推向不可测知。正如霍天青不知道红鞋子的底牌,如今公孙兰也难以知晓李志常的消息来源,也不知道李志常身后还有更厉害的势力,才能查出她背后这层神秘的背景。   公孙兰道:“我们红鞋子向来独来独往,哪会有其他人参与在里面。”她这时候想到李志常说他背后的人也会来一个,证明他知道了她背后不止一个人,公孙兰这又确定了李志常的确知道什么。   李志常道:“没来也好,也省的我多费手脚,公孙姑娘这次我们实在没有火拼的必要,就算你们七个人再加上这位三娘,能把我们俩留下来,可是你们姐妹得死几个人,一个、两个、或者三个?”   公孙兰道:“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只是好意提醒你而已。”公孙兰的目的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李志常就是如今这件事的变数,本来按照先前的计划是上官飞燕扮作丹凤公主引出陆小凤,和霍休三人火拼,她们坐收渔翁之利。可是陆小凤却被叶孤城杀死,李志常又将霍休赶出青衣楼总舵,成了另外两方畏惧的人物。   李志常虽处于漩涡点,可是却左右着其他两方的博弈,同时红鞋子这个组织因为要保下上官飞燕也被提前暴露出来。一切的计划已经被打乱,而其中最关键的人物便是李志常。   而且陆小凤被杀死前还跟李志常交过手,若不是李志常先行和陆小凤交手,耗费了陆小凤的体力还有精神,陆小凤也未必会死在叶孤城手上。   直到如今公孙兰也很难想象陆小凤这样的人会死,可是毕竟出手的是叶孤城,陆小凤没有理由会不死。   日前西门吹雪找上了李志常这件事自然瞒不过有心人,更瞒不过红鞋子这消息灵通的组织。两人间发生了什么,没有知道,可是人们都知道西门吹雪除了杀人的时候从不出万梅山庄一步,可是西门吹雪找上了李志常,李志常和西门吹雪都没有死,这才是最令人震惊的地方。   同时西门吹雪的去向也消失了,同时消失还有花满楼。花满楼本来被霍休等人困住,可是根据公孙兰最新的消息,花满楼已经失去了踪迹,也不知道是被霍休等人杀了还是放了或者被人救走。   一切的事情都跟李志常能联系起来,因为李志常出现在江湖的时间很短,联系的人也很少,他恰巧和花满楼也认识。 第二十四章 赌斗上   公孙大娘绝不认为这是巧合,也不认为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巧合。   李志常一定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来源。   论轻功,李志常应该不在司空摘星之下。   论应变李志常或许还在当初的陆小凤之上。   论剑法,无常剑百年前就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剑,虽然李志常只是用无常剑模拟过一次天外飞仙,可是就那一次,断肠剑客萧秋雨如今再不敢言剑。公孙兰没有找到好的办法来对付李志常,只有把他请到这里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如今看来效果并不好,李志常似乎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公孙兰对李志常的了解却不比任何人要多。   李志常很明白公孙兰在想什么,他也不想故弄玄虚,可是如今他还暂时不想和公孙兰背后的人冲突。对方的武功虽然决不在叶孤城之下,可是对方所走的道路跟自己太过相像,两人之间难以碰撞出火花。   叶孤城的内力或许不是最高的,可是剑法足可以称得上古往今来空前绝后。以前他从书中就知道叶孤城能用一根绸缎活活勒死公孙兰,那时他还没有踏入如今的层次,也没有确切感受公孙兰的厉害之处,还不明白叶孤城的实力到了什么样的层次,可如今通过公孙兰他便可以直观的感受到如今的叶孤城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李志常丝毫不曾畏惧,自那日在少室山和无名老僧隔空论道后,他已经明了了自身舍性命之外再无他物,不论以后他会遇到多么强大的敌人,那都是对他一生过往的印证。   证道证道,先证而后有道。   李志常看着公孙兰一头雾水的样子,微微一笑,他说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公孙姑娘盛装而来,不如让我等开一开眼界,见一见那昔年名震天下的公孙剑舞。”   公孙兰道:“你当真要见?”   李志常又喝了一杯太湖清酒,轻轻回道:“自然要见。”他今天似乎一直在喝酒,连一口菜都没吃。除了说话的时候,那酒悄无声息就被他喝进了嘴里面。   公孙兰道:“只怕这代价你付不起。”   李志常有些醉意道:“若是九天揽月,天上摘星在下自是无能为力,可是其他的代价少有我付不起的。”   公孙兰很是惆怅道道:“若是我要你的命你愿意给。”   李志常漫不在乎道:“可惜在下的命却没有人能拿得去。”   说到这一句,李志常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仿佛他也想死一般。   红衣少女撇撇嘴道:“怕死就直说嘛,没人会笑你的。”   霍天青道:“今日你我两方争执不下,不如来一场赌斗,败者自去,决不再插手金鹏王朝的宝藏之事如何。”这番话他胸中早有定计,一来霍休三人非同小可,绝非轻易可对付的人,二来红鞋子他也不想无端得罪,如此一来只能凭借他和李志常非同寻常的本事,让她们心服口服。   江湖中的事,说到底还是谁的本事大,谁的话就更有力量。   他们两方各自狐疑,不敢轻举妄动,还不如就在这里分个高下,分个死活。霍天青雄才大略,却又不贪生怕死,不然李志常也不会找他合作。   上官飞燕道:“如果你们输了,你们须得依我一件事。”   霍天青道:“我们输了,命都是你们的,还有什么事不肯依。”   上官飞燕狡猾地笑道:“只怕这件事你未必肯。”   霍天青叹息道:“飞燕你我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说出的话,答应的事又有哪一件没有做到过。”   上官飞燕冷冷道:“好,如果你们输了,我要你的头。”   霍天青哈哈大笑道:“如果飞燕你们真有本事让我心服口服,我这颗头颅送给你又有何妨。”   上官飞燕道:“我不要你上面的头,我要你下面的头,你做过上官飞燕的男人,我也绝不想你再有其他的女人。”   霍天青听到上官飞燕这句话,脸都气白了,冷笑道:“好。”   李志常对着公孙兰道:“看来他们这对冤家的事情,还得把我们也搭进去。”   公孙兰微笑道:“不是我们,而是你。”   李志常悠然道:“你可知道我这一生可从来没有输过。”   公孙兰道:“也许这次你就会输。”   李志常道:“我久已想尝一尝失败的滋味,看看和胜利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希望你们莫要让我失望。”   公孙兰道:“你知道的,我这样的女人很少令男人失望。”她这句话一语双关,似乎是在诱惑李志常,似乎有什么都没说。   红衣少女格格笑道:“大姐那我就来说题目了。”   公孙兰道:“这题目是你想的,自然该由你来说才是。”   李志常道:“为什么得你们出题目。”   江轻霞嘲笑道:“身为一个大男人,难道连这点度量都没有么。”   欧阳情道:“要知道这次赌注非同小可,很可能就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害怕一点,这与勇气度量却是毫无相关的。”她这话看似是在开解,其实还是在挤兑他们。   李志常摸摸鼻子对着霍天青笑道:“我这下总该知道千万不能和女人讲道理。”   霍天青苦笑道:“岂止不能讲道理,还得远远避开她们才是,这次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招惹这群女人。”   他们话虽然这么说,人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两人一边谈笑,丝毫没把红鞋子等人放在眼里。   红衣少女清咳了数声,说道:“那好,所谓三局两胜,我们比三次,你们没意见吧。要知道我们人多势众,要是只比一局你们一下子就输了,那就太没有乐趣,我说三局两胜那肯定是为你们着想了。”   说到这红衣少女顿了顿,嘻嘻道:“你们也不比感谢我,我一想就是一个清纯善良的姑娘,你们若是因此喜欢上我,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因为你们实在是太丑了。”说到这她捧腹大笑起来,因为她也觉得她这句话说得好有道理。   这时候三娘的穴道已经效力过了,她能活动开身子,她道:“真不知道这丫头一天到晚哪里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   欧阳情道:“或许是因为她一天太闲了。”   女人总有说不尽的闲话,若是没有男人在旁边阻止,她们能围着一件小事情辩论上一天,还乐此不疲。   所以有的男人说,若不是为了那事,男人还是宁愿和男人一起玩。   李志常如同看戏一样,也不催促,可是霍天青却不愿意听她们聒噪。霍天青冷哼一声。   红衣少女她们这才停下来。   红衣少女道:“你冷哼什么,难道本小姐会怕你不成,对了那个比斗便是。”   刚才说的太过高兴,她一时间却把那个比斗的内容给忘记了。只好收起两个小酒窝,眼巴巴瞧着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微笑道:“第一件事就是比喝酒。”   霍天青道:“我没听错吧,你们一群女人找我们两个男人比喝酒。”霍天青明白了,她们只有两个人,对方却有八个人,何况此刻除了她们,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别的人。若是等会酒喝多了,眼花了,岂不是任人宰割。他想说不行,可是大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今再反悔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有度量。   李志常这时候还在喝酒,那太湖清酒看起来还是很对他胃口,他们说话的间隙,李志常杯子就没停过,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李志常道:“比酒你们肯定是比不赢我们的,难道第一场你们就要认输。”   公孙兰道:“但我们还是想比一比。”   李志常道:“是你们八个喝我们两个,还是我们两个喝你们八个。”说到这,他似乎人已经有点糊涂了。   有时四大熏熏醉,借问青天我是谁!   李志常这时候或许是真有点醉了,或许他没醉,或许是他故意在醉,或许他早已想醉一场。   霍天青道:“看来还没开始比喝酒,我这边已经要倒下了一个。”   江轻霞道:“那倒下的,也莫要再起来好。”   李志常拍拍霍天青肩膀道:“霍兄我还远远没醉,比酒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他的眼睛这时候忽然恢复清亮,从这个角度只有霍天青才瞧得清楚。   霍天青知道李志常做事看似闲庭信步、十分随意,其实到后来才发现他不经意间就将事情掌控住。李志常为什么要装作喝醉的样子,他又是装给谁看。   霍天青不敢露出思索的神色,他淡淡道:“看来李兄是真的醉了,这场酒还是我来和你们喝。”   李志常摆摆手道:“不行,霍兄我已经喝了不少,再喝也没多大影响,今天你还是不用喝了,就我一个人,她们也是喝不过的。”   霍天青悠悠道:“可是李兄你今天到现在可是连一口菜都没吃,空腹喝酒醉的更是厉害。”   李志常道:“霍兄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知道一件天大的秘密。” 第二十五章 赌斗中   说到这里,本来想要打断他两说话的红衣少女她们几个,也不禁侧耳倾听。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志常居然这么高兴,喝多了,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何况李志常这样的人说出的秘密一定是非同小可,即使对她们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用来增长见识也不错。   李志常说道:“你可知道昔年人间无敌的小李飞刀。”   霍天青听到李志常这句话,也不由得心中一震,世人都清楚无常剑和飞剑客关系匪浅,昔年飞剑客如日中天时曾经废过好大功夫去找寻无常剑,最后也不知道找到没有。   可是霍天青的父亲是天禽老人,天禽老人辈分奇高,活得够久,却还知道一点其他人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无常剑不禁和飞剑客是至交,还与‘小李探、花’李寻欢相交甚欢。两人间曾经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情谊,只不过个中详情即便是天禽老人也不太清楚,霍天青就更不得而知了。   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意思是李寻欢的飞刀从不轻易出手,但只要一发射每发必能命中目标,绝对没有一人能躲得过。   昔年平湖百晓生所著的《兵器谱》上,‘小李飞刀’名列第三,仅列在‘天机棒’、和‘子母龙凤环’后面。   自从前面两位‘天机棒’和‘子母龙凤双环’失传后,小李飞刀已经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兵器,李寻欢在无常剑消失后的曾回到中原,因为他的义兄龙啸云被金钱帮害死。   其后十年,便是小李飞刀的十年,那十年中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大事,可每一件将要危害江湖的大事能得以平息,其中不乏有小李飞刀的影子。   小李飞刀自那之后已经成了武林中的神话,不只因为小李飞刀的厉害,更因为它所代表的人格和伟大的精神,也为江湖中人敬仰。而且李寻欢之后,还有叶开这同样伟大的飞刀传人,故而小李飞刀并没有如同其他前辈名侠一样很快少为人知。   霍天青平复了心情,哪个江湖男儿不曾向往过小李神刀那‘出手一刀,例不虚发’的神技,霍天青自然也不例外。   霍天青道:“不知道李兄这喝酒与小李飞刀有什么关系。”   李志常忽然升起一股子惆怅,可大有关系了,他道:“昔年小李探、花爱酒如命,几乎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在喝酒,可他出刀却依然很稳,‘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人世间居然从没有过人能逃过他出手一刀。”   说到最后,李志常一声长叹道:“这世上走到绝顶的人物,谁又不想亲身验证一下,那不可阻挡的出手一刀呢。”   霍天青道:“人喝醉了酒自然会迟钝麻木,敏锐、智慧、矫健这些能力当然也会退化,李探、花好饮酒,可是为什么出手还能那么稳。”   李志常道:“因为李探花从来没有醉过。”   霍天青道:“相传李探花一次喝酒,定要喝道咳嗽不止,才会停歇,怎么会从没醉过。”   李志常道:“因为他的人可能会醉,心从来不会醉,无论何时何地,到了什么时候,只要他该出手时,他一定不会醉,就像我现在这样,我也绝不会醉。”   红衣少女看他装神弄鬼半天,以为要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结果只说了一堆屁话,简直气得不行。   当当当,六坛封好口子的泸州老窖摆在桌子上,红衣少女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恶狠狠道:“来来来,姑奶奶先和你拼酒。”   酒坛上的封泥已经有了年头,这六坛泸州老窖自然也有了年头,这六坛酒就算酒仙来喝了,也恐怕得醉倒在桌子上。   霍天青几乎要反悔这个赌约。   可是李志常一掌拍去,掌风及处,六坛酒的盖子全部被掀开,这份掌力,这份控制力,好一个至精至纯的六合掌力。   见到李志常这精纯至极的掌力,即使红衣少女,也不得不赞叹,他看起来有点疯癫的醉鬼,可真有本事。   红衣少女叹口气道:“你用碗,还是用坛子喝。”   李志常随手一拂三坛酒推到了红衣少女身边,悠然道:“一人一半,谁先喝完谁就赢没意见吧。”   红衣少女嘟嘟嘴道:“不过我们这边可不止我们一个人喝,你做好心理准备。”   李志常道:“这又如何。”   红衣少女道:“你不要碗,看来是要用坛子喝了,只怕你到时别后悔。”   李志常道:“我根本无需抱着坛子喝。”   说罢李志常一张口,坛子里的酒水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化作一道弧形水线,精准的落进了李志常的嘴里面。红衣少女目瞪口呆,她发誓她这一辈子就没见过有这么喝酒的。   李志常依法炮制将三坛酒全部喝了进去,即使公孙兰也忘了说话。   不过喝了这三坛泸州老窖,即便是酒中仙也该醉倒了。   李志常面色酡红,身子都有些不稳,不过好在红鞋子一方已经认输。遇到这么一个怪胎,她们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还有第二场比试。   红衣少女怏怏不乐道:“第二场我们比剑,这一次让你们占便宜,我们可是很公平的。我们双方各出一个人来,开始比剑。”   红鞋子方面出的自然是公孙兰,可是李志常这一方出的却是霍天青。   霍天青道:“李兄,这一场剑非要我来比,你可知道论剑法,我是远不如你的。”   李志常打了一个酒嗝道:“你看我这样子还能拿稳剑。”他连脚似乎都站不稳了,尽管他刚才喝酒的方式很洋气,赢得也很气派,可是任谁一口气喝了三大坛酒,早就成了一摊烂泥,李志常还能站起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李志常继续道:“高手决战,出手的时间、部位、出手的判断,是连半分都错不得的。你看我这样子还能比剑么,难道霍兄眼睁睁要瞧着我去送死。”   霍天青无奈道:“你刚才不是说,只要心不醉,手就会很稳,难道这是在骗我。”   李志常摆摆手道:“我有说过这样的话么。”   红衣少女弯着腰大笑道:“醉鬼你当然有说过,姑奶奶可听到你说那小李神刀李探、花喝再多的酒手都会很稳,你也和他一样。你叫霍天青来替你比剑,也不怕大姐一剑将他给杀了。”   李志常道:“那我刚才说那话之前可喝了酒?”   红衣少女道:“是喝了酒,又怎么样。”   李志常微笑道:“不怎么样,只是你们居然相信一个喝了酒的人的话,看来也不怎么样。”喝了酒的人,说的话,自然是酒话,酒话可听可不听,大多时候都可不听。李志常这话说得对极了,实在不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才说得出的。可是有些时候,酒鬼又的确能说出妙语,这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红衣少女无言以对,霍天青更无言以对。   现在他们已下了楼,到了院子里,星光从那棵浓密茂盛的连理树的枝叶间漏下来,洋洋洒洒真是美极了。   星光照出霍天青英俊的轮廓,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兴奋的神色。   公孙兰就在他对面,背后的七彩霓裳无风自动,好看得不得了。   公孙兰道:“你非要等我先出剑。”   霍天青道:“因为我没有剑。”   公孙兰道:“难道李志常不愿意将那把切金断玉的无常剑借给你用。”   霍天青道:“他说我反正都要输,借给我也白搭。”   公孙兰冷笑道:“他可真是有理,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霍天青认真道:“我发现听他的话总不会吃亏。”   公孙兰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认输。”   霍天青道:“我可以认输么。”   公孙兰道:“当然可以。”   霍天青道:“好,我认输。”   他这时候比老实和尚还要老实,公孙兰说让他认输他就认输,丝毫都不争取。   上官飞燕道:“霍天青你果然不是一个男人。”   霍天青嘴角一扬,微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上官飞燕脸气得煞白。这对曾经有情的男女如今已经变成对方的敌人,相互厌憎。   公孙大娘道:“虽然你认输了,但刚才李志常说想要见识一下公孙剑舞,我的衣服都穿好了,不舞就太可惜了。”   这句话说出,她的剑已出手。剑光闪动间,她霓裳上的七彩带也开始飞舞不停,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灿烂辉煌的朝霞,照得人连眼睛都张不开,哪里还能分辨她的人在哪里?她的剑在哪里?   若是连她的人影都分辨不清,又怎么能向她出手?   公孙剑舞美得惊心动魄,如水银泻地向霍天青流去,无孔不入。   霍天青也不知道如何破解其中的变化,因为这其中的变化实在是太过复杂。   见到这剑舞,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战胜的勇气,那实在是超出人世间想象的剑舞。当这样的剑舞向你杀来的时候,你即便是心甘情愿死在剑舞上面也不觉得奇怪。 第二十六章 赌斗下   倘若这世上有能令敌人心甘情愿死在对方剑下的剑法,那一定得是公孙兰的剑舞,这不是夸大,这是事实。   漫天剑舞化出无穷美妙的变化,霍天青几乎眼睛都要看花了。他心中卷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分不显,面对这厉害的剑法,他没有硬上,而是身子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凤凰往后面飞起来。   而他原来站立的地方,留下两道深刻的履痕显示出刚才他为了摆脱对着美丽剑舞的沉迷,而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情绪,为此体内因此沸腾的真气,被他压制下去,透过足底,留下这两道深刻的履痕。   霍天青虽然依仗绝技凤双飞避开了公孙兰的第一波剑舞,并不代表他就能成功脱身。公孙兰的剑法已经超乎人类想象的诡奇,其中精妙的变化,就是普通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更何况这剑舞由公孙兰这样的美人舞起来,几乎让人窒息。   高手相争出手越快越有利,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出手要准。若是你出手时伤不到对方,再快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这也是为什么越是高明的剑法,只要没有到返璞归真的时候,越是变化复杂,这是为了不让敌人把握住自己下一步的动向,也不让敌人看清楚自己的意图。   对方把握不住自身的下一步变化,就不能阻止自己下一步变化,同样对方也不能知道他自己该如何出手。   霍天青知道在公孙兰这样剑法轻功都到了当世一流地步的人物面前,他必须珍惜每一次出手机会,或者说他可能就一次出手机会。   好在这只是第二场比斗,他本来就可以认输,只是对方不依不饶罢了。   霍天青的心思全部收摄起来,他逐渐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对方美丽的剑舞之中,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出对方的破绽,可是这样后他沉迷与对方美丽的剑舞的可能性又增添了无数倍。   霓裳飞舞,天仙临世,霍天青似乎看到了对方那系在短剑柄的彩带,他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手中的玉笛化作剑影,竟然没有任何变化,直直的刺了过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漫天飞舞的彩带消散了大半,玉笛不带任何变化也正是最好的变化。以不变应万变,这一刻的交手韵味简直妙不可言。   玉笛上面关注了凤双飞的真力,哪怕对方的绸带比钢铁还要坚韧,也会被他刺破。霍天青心道:我要赢了。   玉笛的尾部扫在系在短剑上的红色绸带上,毫不着力,那绸带如同霍天青预料的那样断了,对方没了剑又如何舞剑。   霍天青露起了得意的笑容,这下子他们就赢了,这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松,可是他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心中闪过一丝丝不妙的感觉。   公孙大娘的背后不远处就是上官飞燕他们,上官飞燕对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他见的太多,以往他将那些强大对手踩在脚下时,也是这样的笑容。   无声无息,一把短剑悄然刺向霍天青的胸口。霍天青忘了公孙兰用的可是两把短剑,这种事情他本该牢牢记住的,可是他居然会忘记,这自然是对方剑舞的功劳。   对方的剑舞魅惑的能力太强,能够颠倒感知,即便霍天青已经是年纪轻轻的武学宗师,也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   最高明的陷阱往往九分真一分假,霍天青自以为把握住了真,却漏了一分假,这一场战略比斗里面他的确落于了下风。   凤双飞的变化已然穷尽,霍天青的变化也已经穷尽,对于刺向他胸口的这道美丽的剑光,他竟然找不出丝毫的办法。   公孙兰的人有情,剑却无情,剑光在她手上的红色缎带控制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只一个快字稳稳刺向霍天青的心窝处。   这一剑她十拿九稳,她自然不会失手,在数月前她从来也不会失手,在这之前她只失手过一次。   她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高贵,依然美丽,杀机不显。   可是在这道剑光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只手,没有人知道这只手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手如何而来,仿佛开天辟地之初,这只手就在这里了,从来没有消失过。   反而好像是这道剑光自己撞到这只手上来。   这只白白净净手指修长的手,伸出了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剑上的青光消失了,露出如秋水一般的剑身。   白玉作剑柄,秋水为神,出自古大师的剑依然是那样锋利绝伦,充满萧瑟肃杀的剑气,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可是如上次一样,吹毛断发的剑刃没有划破李志常一点皮肤。   他手指上的皮肤依旧光滑而细腻,任何人都难以想象,他这看着比江南水乡少女还要还要白净的皮肤为何能如此坚韧。   李志常微笑道:“这次我们认输。”   公孙兰道:“比剑我赢了,但是生死之战我输了。”   李志常叹息道:“这不是生死之战。”   公孙兰道:“我知道。”   李志常道:“我的醉意已经涌了上来,我们快比第三场吧,我想在十分想要找一个柔和舒适的大床睡上他三天三夜。”   公孙兰道:“但愿你这次睡过去后,还能再次醒来。”   李志常道:“在下的太阳,每天都是照常升起的,既然我能睡下去,也能同样醒过来。”   公孙兰道:“那就拭目以待。”   李志常道:“前面两场都是你们出题目,第三场我们出题目如何。”   公孙兰道:“可以。”   李志常道:“第三场我们比轻功。”   公孙兰道:“若是比轻功你们谁来比,可不要说你还让这吓破胆的霍小子继续上来。”   李志常道:“自然是在下。”   公孙兰道:“你喝了那么多酒,身子不显笨重。”   显然李志常喝了那么多酒,不可能再身轻如燕,也不可能再飞得起来。   李志常道:“我现在好得很,只感觉身体轻快的不得了,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公孙兰道:“那是因为你喝醉了。”喝醉了的人自然会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要凭虚御风一样,可是实际上呢,他们的身体重的像一块秤砣,根本飞不动。   李志常道:“若是我醉了,怎么能看清你的剑,怎么能夹住你的剑。”   公孙兰道:“喝醉了的人连路都看不清,谁知道你是不是运气好,瞎蒙的。”   李志常悠悠道:“有时候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   公孙兰冷笑道:“但愿你能一直有这本事。”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红衣少女找来两块铜锣,她清着嗓子高声道:“铜锣一响,比试就开始,到时候李志常你和大姐就开始施展轻功。”   李志常道:“那如何比输赢。”   红衣少女道:“自然是大姐先起步,你然后再动,你追上了大姐,就算你赢。而且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追不上,那你就输了。”   李志常道:“常言道‘男追女隔座山’,我怎么感觉我很吃亏。”   红衣少女被他逗笑了,弯着腰道:“女追男隔层纱,这个又太近了,我们还是很有同情心的,不能让你吃这大亏。”   公孙兰道:“不要再说这么多废话了,老七敲锣。”   铜锣被红衣少女手上的鼓槌一敲,发出悠扬动听的声音,铜锣响后,公孙大娘已然跃出十丈远,等李志常再起步时只能远远看见公孙大娘的背影犹如一个小黑点。   突然满院子尘土飞扬,李志常刚才起步处留下一个大坑,身子犹如炮弹一样飞快的射向前去,这一样子起码有二十丈之远。   剩下园中的八位八位男女个个满头尘土,红衣少女道:“这家伙太不是东西,他一定是故意的。”   霍天青嘿嘿冷笑道:“他本来不是东西,他是人。”   红衣少女转了转眼珠道:“他现在是人,或许等会就成了尸体,其实这家伙比你有趣多了,可惜马上就要死了。”   霍天青道:“不可能,没有人能杀死死他,你们大姐更不可能杀死他。”   红衣少女道:“自然不是我们大姐动手,可是动手的人却不止一个人。”   霍天青道:“难道是霍休、独孤一鹤、阎铁珊他们三个人。”   上官飞燕幽幽道:“或许还不止他们三个。”   霍天青铁青着脸不发一句话,他想要拔足狂奔追上去。   上官飞燕他们七个人围住了他,霍天青知道他们个个武功不弱,单打独斗她们没一个是她他的对手,但是她们联起手来,自己没有半分胜算。   霍天青停了下来,忽然笑道:“难道你们以为这是陷阱,我们不知道么。”   红衣少女道:“不可能,这件事我们都是今天才知道的,事前没有任何谋划。”也只有这样才能瞒住人。   霍天青道:“那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李兄会在第三场比轻功。”   第三场比试轻功本就是她们既定的计划,李志常主动提出她们自然顺水推舟了,如果李志常提出的不是比轻功,她们也有别的办法。 第二十七章 天罗地网   公孙兰只要先起步,世上便很少有人能追上她了。何况就算李志常追上来,她也不怕,因为她只负责把李志常带到这里,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这个地方是一座小桥,小桥流水,没有人家,公孙兰已经不知所终,可桥头却不止一人。桥头上并不是空无一人,而是站着一个高大严肃的道人。   道人的腰杆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海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老人。   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带着种不可名状的惆然。   同样的在月光下的影子没有丝毫变化,他的人已经和这道桥融为一体。   李志常走上了桥,如梦似幻,在他们相距五丈的时候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对他和他都很安全的距离。   道人高昂着头,手已然握住剑柄。   他的剑,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像是一把大刀,可又的确是剑。   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剑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嵋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独孤道长。”   独孤一鹤道:“你认得我。”   李志常道:“我不认得你,可是天下间能有如此强大刀意的人,除了独孤一鹤还能有第二个人。”   独孤一鹤明明用的是剑,可是李志常却笃定他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刀意。剑乃君子,是王者,而刀乃勇士,是霸者。   天地间忽然充沛起无可匹敌的刀气,两岸的柳树似乎也在这刀气下瑟瑟发抖。这刀气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的的确确存在这天地间。   独孤一鹤微一颔首道:“不愧为天下间最为年轻的顶尖武学大宗师,可惜为何偏偏要和我们做对。”   李志常道:“独孤道长认为你一个人就能拿下在下么。”   独孤一鹤道:“他们自然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独孤一鹤这句话一语双关,他们是现在在一旁,还是没有在一旁,未露面的敌人岂非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句话并没有激起李志常的畏惧心,若是他害怕他就不会来了。   霍天青如今很快活,他就在西园的小楼上陪红鞋子七个女人吃饭,鼎湖上素确实好吃,可是天下间最好的素席却是苦瓜大师才能做出来,霍天青不禁有点遗憾。   红衣少女好奇道:“霍天青你就不怕李志常被围攻至死。”   霍天青道:“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李志常死了,最多我隐退江湖罢了。”   然后他带着神秘的笑容道:“何况李志常也未必会死在他们三个手上。”   红衣少女道:“霍休和独孤一鹤乃是江湖上公认的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武当山长老木道人齐名的绝顶高手,再加上不知深浅的阎铁珊,我不信这世上有人能从三人手上活下来。”   江轻霞不屑道:“别说这装神弄鬼的李志常,即便是那白云城主叶孤城也不可能在三人手上活下来。何况我兄长说过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独孤一鹤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嵋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还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还没有人看见他施展过。就算单打独斗,李志常也未必能在独孤一鹤手上活下去。”   霍天青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回道:“的确如此,可是我曾经问过李志常一件事。”   红衣少女奇道:“什么事。”   霍天青道:“那日我问他,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绝对致你于死地。李志常回道:‘没有。’然后我又问他如果几名武功接近你的绝顶高手围攻你,你也有把握逃出来。李志常沉吟了半晌,淡淡说道:‘如果我要走,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留得住。’”   红衣少女道:“切,吹牛谁不会,我还说我的剑法胜过叶孤城,轻功高过司空摘星,你信么。”   霍天青微微一笑,不再争执,如果你没有深入接触过李志常,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使你和他成为了朋友,但你也很难明白他。可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李志常绝不会说空话,他说他能做到的事情,他的确都能够做到。   即便霍休和阎铁珊潜伏在一旁,李志常也有绝对的把握离开这里,而且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可是李志常没有选择离开,如果他要离开,也不会来。   李志常微微皱眉道:“霍休当日在我手上逃窜的事情他没有对你们说么,即使独孤道长的武功,要对付在下也力有未逮吧,或许这一次我该全力出手,让你们见识一下。”   独孤一鹤道:“霍休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但有一点他不如我。”   李志常幽幽叹道:“独孤道长是想说,霍休怕死,而你不怕死么,可若是不怕死能解决问题,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难事了。”   说到这李志常顿了顿道:“何况今夜不知什么原因,看来霍休他们并没有如约而至,道长不知道在下说的可对。”   李志常平平淡淡将此种情形娓娓道来,落在独孤一鹤耳中,不吝于晴天霹雳。本来他们三人约好在这和李志常做个了断。可是公孙兰如约将李志常引过来后,其他两人并没有来到这。以他的精明,他自然知道其间定然出现的可怕的变故。   他和霍休可能不对付,可是阎铁珊和独孤一鹤却又几十年下来的生死交情,他们三人发誓守护宝藏等待复国,霍休或许会有别的想法,可是阎铁珊是绝不可能故意来坑害独孤一鹤。   随着李志常一句话后,独孤一鹤感到对方的气势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断的攀升起来。   独孤一鹤呼吸急促了一下,收摄了心神,沉声道:“阁下是非要致我们于死地才甘休么。”   远处公孙兰有些惊讶,她虽然把李志常引过来,却没有真正地离开,而是躲在远处,自然听见了独孤一鹤这句话。   以独孤一鹤的为人自负,绝不会说出半分求饶的话来。   就在公孙兰不解的同时,独孤一鹤的刀气突然一下拔高了一大截,手中的长剑似一道电光,在他大步下,迅速向前,朝李志常斩过来。   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这一式乃是他将东瀛刀法中的一招‘迎风一刀斩’融入了剑法里面。昔年和盗帅楚留香为敌的无花和尚便用过这一招跟一生不败的楚香帅为敌,却被楚留香用极为巧妙的方式化解。不知今日面对同样一招,李志常会用什么方式来化解。   到了独孤一鹤气势最盛的时候,刀气也到了最为浓烈的地步。   公孙兰本来还困惑独孤一鹤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求饶起来,可是如今才发觉这时她没有明白独孤一鹤其深刻的用意。   独孤一鹤少年时便是金鹏王朝的大将军,和金鹏王朝大敌哥萨克王国的各种高手交战过不知道多少次。   独孤一鹤这番话说出来,正是要激起自己对李志常实在是欺人太甚的斗志,又将自己逼迫到背水一战的地步,将自身的剑法一以贯之,气势如虹,乃是哀兵必胜之计。   他为人妄自尊大,可在七大派掌门中号称第一的确不是胡吹的,其智谋心计也绝不像霍休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志常没有拔剑,而是双手结印,不断变化,他的手掌处不断有白色的雾气流出来,散发出美酒的清香。   他身前的白雾不断化出一张大网,似冰似雾,飘飘渺渺,而他的人也飘忽不定。如此拟物化形的神功却是闻所未闻,本来真气石无形无质的,可是借由酒水作为载体,变得有形有质起来。   独孤一鹤那一往无前的刀意决心,居然在这一刻,生出难以入手的颓唐之感。这也是李志常的目的。   大凡两名功力相差不大的绝顶高手交锋,   或进或退都大有门道,   电光火石间,   便要分清强弱变化,   或乘隙而击,或避其锋芒。   可是李志常反其道而行之,他化出酒水和真气混合的大网,来保护自己。而这张大网在他精确的控制下,各处强弱均等,混而为一,又因为有他真气控制,不论独孤一鹤攻向何处,都能在不可思议间化作一个整体。   因此这张大网,根本没有任何强弱疏密之分,顿使独孤一鹤生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挫败感。   若是独孤一鹤贸然坚持进攻,却是落入对方的大网之内,失却了自身的主动。   因此如独孤一鹤的骄傲自负,这一刻也不得不往后退去,脱离李志常的天罗地网。   李志常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站在桥上,长身直立,白衣如雪,仿佛世上真仙。   而公孙兰这才明白李志常为何会喝那么多酒,因为李志常居然练成了这门奇异的功夫,通过用酒水为介质,来将真气化形,将外放的真气指挥的如臂指使。这等神功,却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只有李志常这样的人,才能异想天开创出这门功法。 第二十八章 绝境   那白色雾气消失,在李志常身周浮着冰丝织就的大网。   独孤一鹤知道这冰丝上附有李志常的真气,加上水本身无常的特点,散则为气,聚则成形,破难对付。他脸色愈加阴郁,因为他知道李志常最厉害的是他的剑,可是他却没有出剑,就将他逼迫到这个地步。   公孙兰也知道了李志常为什么不用剑,因为他已经开始藏剑,他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剑法,看来他所要对付的人绝不是独孤一鹤三人。   李志常没有趁着独孤一鹤后退时,追上前去,那是因为他这门用来防护自身,同时慢慢缠死对手,固然天下无双,可是用来进攻,势必将力量集中在一处,对自身防护不周。   独孤一鹤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李志常固然已经高出他一个层次,但要想毫发无伤杀了他却绝无可能,而李志常正是要毫发无伤的让他杀了他。   李志常其实不是想毫发无伤杀了独孤一鹤,他是想丝毫无损让独孤一鹤失去战斗力。这一点是独孤一鹤自己也难以想到的。   公孙兰每次见到李志常他的手段都各不相同,出手也变幻无方,让人难以琢磨。这也是他们两方最忌惮李志常的地方,因为李志常为人飘忽不定,教人难以拟定周密的计划来对付这个人,这次能把李志常引过来,瞧来还是对方故意落套。   这座桥叫做五通桥,周围四通八达,桥下不知名的河流河床也十分宽大,水也很深。   李志常悠然站在这处空旷的桥上,叹息道:“独孤道长难道你们真以为你们守得住金鹏王朝的宝藏,须知这份宝藏不止在下势在必得,可能还有更加神秘的人物在一旁觊觎么。”   微风吹动他的白衫,同时他身前冰丝织就的大网也在微微起伏不定,李志常的神情十分笃定,犹有闲情和独孤一鹤讲话。   独孤一鹤沉声道:“你是说红鞋子么,我看她们这群女流之辈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只手可怕。”红鞋子固然潜势力极大,可是七大派同气连枝,独孤一鹤身为峨眉派掌门,根本不怕红鞋子的势力,在他眼中看来,李志常这武功到了可畏可怖的妖异年轻人才是她生平遇到的头等大敌。   他生平何等自负,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赞叹当今巴山剑派掌门邱鼎风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已经不在昔年巴山顾道人之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手。   独孤一鹤听后很不高兴,他朋友看他神色不愉快,问到其中缘由,独孤一鹤回道:“那样的剑法只能用来舞剑,岂能用来杀人。”   为这一句,独孤一鹤在七大派名声并不好听,别人提起他都说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妄自尊大,可是终究这么多年过去,从无一人敢于挑战独孤一鹤的权威。   而独孤一鹤如今口中说出李志常可怕,这要是让七大派其他掌门人听到,只怕是眼睛都要掉到地上,非得惊呆了不可。   李志常道:“我说的自然不是红鞋子,其中也只是我猜测,并无实据,不过今日能真正得见独孤道长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让我瞧一瞧这门剑法的威力,到了何等地步,比之当日贵高徒苏少英又有何等差别。”   独孤一鹤听到苏少英三个字,脸色阴沉,苏少英是他的徒弟中最有天资的一位,为人机敏,剑法超群,不然他也不会将苏少英派到阎府来调查青衣楼的事情。哪里知道青衣楼的事情倒是清楚了,可是苏少英却被李志常毁了剑心。要知道武林之中徒弟能拜得良师固然极为困难,可是他们这些人要找到一个良才美玉也不是那么容易。另一方面苏少英更是独孤一鹤亲自带大,视若己出,乃是独孤一鹤钦点的衣钵传人。   李志常那番行为不异于断绝独孤一鹤的道统,要不是此等深仇,独孤一鹤也不会抛开成见和霍休联手。   独孤一鹤反手背剑,长身直立,面无表情盯着李志常道:“不知道你这张大网有什么名头。”   公孙兰知道独孤一鹤绝不是废话的人,他却问起了李志常身前大网的名头,绝不是无的放矢,公孙兰心道:“不对,他是在拖延时间。”   公孙兰能想到的地方,李志常也能想到,他微微一笑道:“独孤道长看来已然心怯了,看招。”   一张大网在独孤一鹤扑过来,大网似乎有强大的吸力,想要将独孤一鹤吸过去。独孤一鹤知晓自己拖延时间的打算被对方看穿。   浑身真气急速运转,本身苍老的面容变得血肉饱满,看起来年轻了十多岁,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中年人。   这是独孤一鹤几门邪异功夫的一门,可以短时间刺激体内三十六处大穴,激发自身的生命力,让自身的状态恢复到最鼎盛的时期,这门功夫自然代价也不小,可是此时此刻若不能发挥出自身最强大的功力,今后的一切,只能休谈。   长剑贯注满独孤一鹤的真气,他的真整个人仿佛凭空拔起一寸,忽地一剑朝着面前的大网斩了过去。他的剑法本身绵密有致,没有丝毫破绽,可是此刻却被李志常逼迫到需要主动进攻,才能扳回一城。   值此生死关头,独孤一鹤的心灵愈发的沉着,他的心灵晋升到一种难以用语言说明的境地他仿佛把握到了李志常体内真气的运行,他知道这是由于他的功力挥发到了极致,才能如此耳目聪明。   可是马上他就知道即便这样,他也对李志常造不成任何伤害,因为他明明感觉到李志常的真气贯注到了右手,却又忽然来到了左脚,让他很难预判到李志常下一步行动。   这时候她才真正明白面前年轻人真正可怕的地方,对方居然年纪轻轻就能将体内的真气练到至精至纯,因此能够将真气控制的出神入化,快速汇聚体内的功力。   越是高手,体内内力越深厚,要调动体内庞大的内力越是困难,往往十成的功力随手一击只能发挥出三四分,而能动念间发挥自身十成功力或者十二分功力的人,都是那些领悟了无上武道境界的不世出的武道天才,比如白云城主叶孤城额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论功力独孤一鹤在叶孤城、西门吹雪二人之上,可是这两位三百年一遇的剑客,剑法到了鬼神的地步,能将一分功力发挥出三分效力,故而江湖中仍旧把这两位年轻剑客并列在世间最为顶尖的高手之列。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靠的是自己无双剑法,而是李志常却不是靠剑法,而是他的功法实在是奇特以极,精纯到了和体内气血不分彼此的地步,故而能称心如意,如臂指使体内的内力。也能用擒龙功来控制自己延伸出来的冰丝大网。   冰丝大网看起来玄妙诡奇,可是威力真么可能比得上真刀真剑。   一道凌厉至极的绝世刀气,划破长空,随着独孤一鹤的长剑凌空斩去。‘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刀还在剑的前面。   面对如此困难的局面,独孤一鹤的骄傲和自负绝不允许他临阵脱逃,何况他还是武林七大派的峨眉派掌门,他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的斗志已经快要燃烧起来,他不再去想霍休和阎铁珊两人为何还没赶到这里,此时此刻,对此明月,要战就决死于这长桥之上。   明月之下,刀气横贯数丈,带着独孤一鹤宁死不屈的决心,朝着李志常当面斩过来。独孤一鹤心里还是升起了叹息的念头,若是他少年时候能够有此突破,只要留的性命在,定能窥到传说中的至高刀道,以后再不用剑,而是自然回归本性,用出绝强的刀法,那时候便是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他也担当得起。   可惜如今他年老体衰,就算能活下去,也没有精神和体力做出突破。   他恨自己年华不再,恨自己少年时没有如到如此强大的敌人,让他蹉跎岁月,这时候什么复国梦,什么金鹏王朝的宝藏,都比不得他对武道的执著。   那张冰丝织就的白色大网被独孤一鹤强大的刀气搅得粉碎,可是李志常的身影变得如梦如幻,飘飘渺渺,似轻烟,似丝雨,空空蒙蒙。   李志常的双手也不断变化,身形也不断接近独孤一鹤身前八尺的距离。李志常不仅有诡异的奇功,还有绝世的身法,凌波微步由他用出来,早就超越了李秋水,打上了李志常自身的印记。   对于这门深含易理的奇妙步法,李志常或许比创出这门步法的前辈还要领悟的彻底。他的行动,他的每一步已经变得不可测知。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一架黑色马车,象征着死亡的马车,远远驾过来。马车停下来,露出一个老人,这老人便是传闻练了六十年童子功的霍休。   同时大河之上一叶扁舟,舟上艄公有些肥胖,摘下斗笠,往上面一扔,斗笠在高空飞速旋转朝李志常方向而去。这人竟然是阎铁珊! 第二十九章 九少爷   斗笠在高速旋转下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因为阎铁珊在发出斗笠的时候,用了九道阴劲和九道阳劲阴阳之力相互交错,阴尽阳生、阳极阴复,两种相反的劲力相互抵消,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这也是因为阎铁珊啦本身就是阴阳人,体内阴阳翻覆,和常人已经大为不同,才能用这么巧妙的劲力变化。   斗笠无声无息,可是速度极快,但不可能比独孤一鹤的剑更加快。   李志常自夜色中,伸出他那白净的手,直到此刻,他还不肯用出这已经名传天下的无常剑。一张素白的手,指头几乎透明,还能看到里面的毛细血管。   李志常屈指一弹,弹在独孤一鹤的长剑剑身之上。一滴血花在空中洒出,为此长剑那开天辟地的气势也为之受阻。   值此之时,桥上的空气也仿佛冻结了一样,李志常和独孤一鹤两人身前的空间也发生了一刹那的停滞。可是阎铁珊的斗笠如期而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自从那日在李志常手上吃亏后,他的功力仿佛又有所精进。   可是阎铁珊和霍休的神色并不好,他们跟独孤一鹤不一样,虽然武功还在,可是精神却有天地之差,李志常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发现他们的精气神颓唐了许多。他上次见到阎铁珊和霍休时,这两人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两人还是站在峰巅的绝世高手,意气飞扬,觉得天下事没有可以难倒他们的,可是如今的两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武功还在,心气早已没有了。   李志常知道这绝不是他造成的,这时候容不了他细想那么多事情,电光火石间,李志常身子往后面轻轻一跃,如清风般往后面飘去。   这自然是为了避开阎铁珊袭击过来的斗笠,阎铁珊心气虽然不在,可是武功仍未丢失,单打独斗李志常固然如今可以轻易拿下失去斗志的人,可是面前还有战意滔天的独孤一鹤的长剑遥遥相对。   独孤一鹤黑发如墨,发髻已经松开,披头散发,如钢针般的青须根根竖立,如天神一般。他此刻但求痛快一战,打到眼前的敌人李志常,除却此事,心中再无他念。   他更深深明白此战过后,他不论输赢,似乎都活不下去,因为他还能用剑,可是身体已经成了死人,真正的死人。   亦不知什么在支持他作最后一战,可是他的生机几乎已经断绝,即使李志常用出神照经为他续命也不可能。   李志常如今只需一走了之,独孤一鹤必死无疑,丧失心气的阎铁珊和霍休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是李志常仍旧在这里他没有走。   他已经对独孤一鹤这生平少遇的强大对手生出一股子尊敬,这的确是一个可敬的对手,李志常也很明白如今独孤一鹤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一向是一个视生死如游戏的人,但他知道什么是尊重,他们本没有仇恨,可是他们都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他们都是武者。而且李志常自己也被引出了剑意杀机,难以抑制。   武者生来的宿命,便是搏杀,终归在这一刻,独孤一鹤悟出了自己的武道真谛。   夫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霍休在李志常后路上,阎铁珊在河上,独孤一鹤在另外一边。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三角,水陆两个地方有人,李志常除非能飞,不然他往任何一处都会受到三人的夹攻。   独孤一鹤只求一战,已经抛开了围不围攻会不会有损英名的事情。   如今的他剑在手,既是刀也是剑,而终归是他杀人的武器。   他已经不在乎他杀人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兵器。   独孤一鹤长剑剑尖指着李志常的胸口,遥遥相对,他担保如果李志常如果敢期身过来,三十招内,定然能将李志常斩于剑下。这将会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桥上的风又吹起了,李志常仿佛又化作了一道如烟如梦的薄雾,他真不怕死,方向变幻不定,飘向独孤一鹤。   李志常动的时候,阎铁珊动了,霍休也动了,可是李志常如同足不沾地,天外飞来。谁也没有看到他的剑,可是谁都知道他的剑已经在手,只因为那滔天的剑意还压过了独孤一鹤的刀气。   可是任凭李志常的进攻气势如何骇人,独孤一鹤却露出了冷冽的笑容,因为当李志常全力进攻的时候,他终于把握住了李志常的深浅,李志常的武功在他眼中已经不再那么神秘,他还有能和李志常决一生死的能力。   李志常之高空踏步而来,居高而下。剑意无双,剑法无双,可是他的手中已然没有剑,难道他杀人已经不需要用剑。   剑意形成于未出之前,神留于出招之后,李志常虽然没有用剑,可是手上的剑法却是古往今来最为厉害的一招剑法,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灿烂与辉煌。   公孙兰看到这极致美丽的剑法,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下,她是为这份美丽而感动。可是一只手,情人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面庞,将她两行清泪轻轻拭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她的身旁,擦干公孙兰眼泪的正是他。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眼神锐利如刀锋。   可是就在刚才他的手如同情人的手,拂过公孙兰的面庞。   公孙兰瞧见他,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他能无声无息来到她的身旁,对于这个年轻人做的任何事她都不吃惊,如果这世上还有神,那么一定是着眼前的年轻人,绝不会有第二个。   公孙兰诚惶诚恐的开口道:“九少爷,你来了。”   这位九少爷没有回答,而是向着李志常的方向望去,天外飞仙的变化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志常的真气已然到了巅峰时刻,他的身边是三大绝世高手,他们的动作都极为缓慢,似乎有一股子无形的压力,在他们周围。   月色消隐,天上是一层乌黑的云层,李志常此时仿佛悬空而立。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同时三道身影同时聚在一起,要一起抗衡李志常的无双剑法。   李志常用的不是剑,而是剑指,或者说有剑无剑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多大分别。   天下武器,唯剑有神,此刻李志常仿佛得了剑中之神。   人世间只有这样的剑招才是美丽的极致,公孙兰这才明白她的剑舞并不是最美丽的,这招剑法才是最美丽的,可是公孙兰却仿佛觉得还差了些什么,就差那么一丝丝,这无双的剑法仿佛并不属于李志常自己所以他的剑法有神,人的精气神也聚在一块,却没有和剑法完全融合。   人和剑招本没有破绽,融合起来也没有破绽,却有那么一丝不和谐。   这不是李志常的问题,是剑招本身有了主。   风停了,乌云也退去了,长桥之上李志常白衣如雪,独孤一鹤黑发如墨。   李志常站着,独孤一鹤也站着,阎铁珊也站着,霍休当然也站着,那电光火石间三人难道没有交手。   独孤一鹤站着,可他已经闭了气,他的形体还在,可是精神早就消失殆尽,纵使这具躯体还能复活,也不再是独孤一鹤了。   李志常的手指流出一滴滴鲜血,洒落在长桥的青石上,溅出美丽的血花来。   原来刚才独孤一鹤一个人接下了李志常的剑法,正因为那一丝不和谐,独孤一鹤用毕生精气神斩出一剑,抵消了李志常的剑招,同时也消除了李志常的杀机,也让赶来救援的阎铁珊和霍休二人毫发无伤。   原来李志常本想生擒独孤一鹤的,可是随着独孤一鹤的临阵斗志激发,战局已经完全不能被李志常左右,而李志常也被独孤一鹤霸道的刀意激发出了本身的剑意杀机,不得不用天外飞仙宣泄出来。   而霍休和阎铁珊也是到最后才明白了两人的状况,也因为如今他们大不如前,失去独孤一鹤后更加留不住李志常了,因此两方有了罢斗的意思。   霍休道:“没想到严独鹤最后宁愿牺牲自己。”随后霍休又对着李志常道:“我们认输了。”   阎铁珊仿佛也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叹息道:“不争了,那笔财富已经被一个人夺去了。”   李志常道:“我已经猜到了,若是你们二人没有先前被人耗损了精神功力,这一次我未必能活下去。”   霍休道:“难为你能看出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俩武功虽然还在,可是已经对你这样的高手造成不了了威胁。”   李志常道:“天下间能让你们两个心胆俱破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人,是不是一个年轻人?”   霍休道:“的确是一个年轻人,他简直不是人,是魔鬼,是妖魔,是神佛!”对于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他不敢再提,他的胆魄更被那人深深摧毁。   阎铁珊道:“我再也不想管江湖的事了,我的珠光宝气还剩一个空壳子,若是天青不介意的话你叫他来接管吧。”说到这他已经意兴阑珊。 第三十章 余韵   九公子在独孤一鹤死后,便带着公孙兰离开了,连看都没看李志常一眼。公孙兰没有丝毫觉得不对,李志常虽然厉害,也只是厉害。在这位九公子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对手,即使这世上最厉害的两位剑客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也不能引起他出手的兴致。   若非必要,这位九公子会一直宅在家里,懒得出门。   不过这次公孙兰可猜错了,这位九公子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对李志常毫不在意。   九公子道:“那个白衣人是谁?”   公孙兰恭恭敬敬道:“那个白衣人便是无常剑李志常。”   九公子道:“李志常?百年前用无常剑杀上官金虹的人也叫李志常,这个人难道是那个人。”九公子摇了摇头道:“不对,这人的年龄不会超过四十岁,绝不可能是百年前的人,有意思。”这位九公子不但武功高明,仿佛还对江湖中的事情了若指掌,江湖上没有知道百年前的‘无常剑’也叫李志常,可他偏偏却很清楚。   公孙兰道:“九公子那笔宝藏,属下无能,至今还没有取到。”   九公子道:“没什么,我已经将它取走了。”   公孙兰低下了头,她这样高贵绰约的贵妇人,在这位九公子面前,比一位奴婢还不如,她对这位看似来不像有暴脾气的九公子有着深深的畏惧。   这位九公子得到的已经太多,就算拿了这笔看似惊人的财富,其实他也没有丝毫喜悦可讲,人世间有的东西,只要他愿意他都能得到,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十分无聊,他根本不知道他该干什么,他想要什么。   公孙兰以为这位九公子提了一句李志常,还会再问些什么相关情况,结果什么都没问,公孙兰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或者这位九公子什么都没想。   好在公孙兰不用继续侍候这位九公子了,夜色马上快要过去,天就要亮了,九公子不说一句话就突然消失在天际。   拂晓时分,公孙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位神送走了。比起面对这位九公子,她简直觉得李志常可爱极了。   这时候一个人突然拍上她的肩膀,宫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宫九淡淡道:“忘了说一句,公孙,你今天穿得很漂亮,不错。”   等公孙兰回头时,宫九又消失不见,她都不知道宫九怎么从前面消失,却又忽然来到了她后面。若是李志常在这里就知道这世上有门武功,叫做幻术,可以改变通过光线,造成人眼睛中的环境错位,就跟李志常穿越之前的那些魔术师玩消失魔术一个道理。   公孙兰一步一步小心走着,这次宫九再也没有出现,刚才他那一下就如同小孩子恶作剧一样。还好公孙兰知道男人喜欢的东西,宫九一样都不喜欢,包括女人,因此他并不怀疑宫九对她产生了性趣。   等公孙兰回到西园的时候,她那些好姐妹正在和霍天青玩起猜拳来,不用说,这又是老七出的主意。长夜漫漫,太过无聊,只有老七一天到晚闲着无聊,才会干出这样的事。   霍天青居然也不担心李志常兴致勃勃的和她们猜拳喝酒。   男人和女人喝酒,总是男人吃亏点,霍天青明显喝得不少,脸红的像关公,不过那双眸子还是清亮的,公孙兰瞧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一个小狐狸。   霍天青醉醺醺地问道:“公孙大姐,李兄在何处。”   公孙兰没好气道:“死了。”   这时候李志常的声音悠悠响起道:“公孙姑娘你刚才不告而别,又咒在下死了,这可叫我好生伤心。”   原来刚才李志常和霍休他们说话时,就感觉到了公孙兰,同时也瞥见了一个极为年轻有气度的公子。李志常看见那个人就觉得十分熟悉,仿佛看到了另一面的自己一般,同时他也很清楚,那个人多半就是宫九。   可这时他还得和阎铁珊霍休两人交谈,便没有去多生事端。   阎铁珊和霍休两人在一年之前阎铁珊和霍休还认为自己站在人世间的顶端,无事不可为,可是两人先是在李志常手上遇到挫折,又在那神秘年轻人手上被任意摆弄,一身傲气早就被消磨殆尽,再不复有和天下群雄争锋的心思。   以前他们武功虽高仍然认为,智谋心计还是很重要的,可是直到遇到了那个如神如魔的年轻人,才知道当武力到了一定层次,若没有和别人相匹配的实力,只能任人宰割。   李志常悠然道:“两位能由此事,隐退江湖,说不得还能安享晚年,岂不是又因祸得福。”   霍休道:“确实如此,没有这笔财富,我在不用日也担心有人来暗算我,来谋夺我的财富,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呆在偏僻地方喝酒了。”   说到这,霍休瞧了李志常一眼,笑眯眯道:“如果李小友有兴趣去追回那笔钱,拿回来了,那就是你的,我们不会再和那笔钱有任何瓜葛。”他说出这句话,用以自然在于让李志常和那个可怕年轻人鹬蚌相争。不过霍休既然认下不和那笔钱再有任何瓜葛,自然以后就不会有人拿着他的名义去要那笔钱,因为霍休已经把名义交给了李志常。   这是江湖,以霍休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且李志常若是真有本事拿回那笔钱,霍休也不敢不认账。   无论李志常和那年轻人谁吃了亏,霍休总是高兴的,所以他何乐而不为。   李志常微笑道:“霍老头看来你还不了解我,你根本不必激我,那人固然是个可怕至极的对手,可是在下并不畏惧任何人,生死不过一场游戏,但愿我拿回那笔钱的时候,你别又舍不得才是。”   霍休哈哈大笑道:“李小友你虽然武功通神,可是我看来你若是遇到我们先前遇到那个人,也不会比我俩好到哪里去。”   李志常神秘地笑道:“两位不知道那位刚才就在不远处。”   霍休和阎铁珊脸色一变,慌忙向四周打量。   李志常悠悠道:“两位切勿惊慌,那个人已经走了。”   霍休冷笑道:“我不信你之前就见过那个人,不说了,如果你还想找老头子麻烦,就现在吧。”   他们两个平素也是有智有勇的枭雄人物,可惜却被那位神秘的九公子吓破了胆,如此进退失据,远不如过去那般潇洒自如。   李志常轻声道:“既然没有了争竟的由头,我们还动手做什么。”随后李志常对着阎铁珊道:“可惜独孤道长误死于在下之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是将来峨眉派有人来找我报仇,我可饶她三次。”   说罢李志常踏步而去,因为他还想追回去,看一看那位年轻人是不是他想到的那位九公子——宫九!   等李志常循着公孙兰的气息追过去时,直到了西园才看到公孙兰,而那位年轻人并不在。他也无法追踪那位年轻人,因为他除了先前看到那年轻人一眼,并不能感知到那位年轻人的气息,也无从追踪。   霍天青看到李志常回来,大喜道:“李兄你可回来了。”他也并不像表现的那样镇定,对于李志常的生死,可关乎他在如今江湖的地位。霍天青如今也清楚,若没有李志常的帮助,他手中的青衣楼随时可能被倾覆,相比之下,那笔宝藏反而微不足道。   李志常道:“霍兄难道以为我回不来。”   霍天青道:“失言了。”   公孙兰道:“李志常你果然厉害,一人独战独孤一鹤、霍休、阎铁珊当时三大高手,并且当场击毙独孤一鹤,五十年来也没有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战绩,只怕今日之后,你李志常的声望就要如日中天了。”   公孙兰这话讲出来,众人才知道李志常在先前出去那段时间到底做下了如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红鞋子诸女看李志常的眼光又不一样了。   李志常不置可否,公孙兰确实有所夸大,若是三人完好一战,他最多只能安全脱身。其实没有人知道,独孤一鹤并不是对他毫发无损,可是此时此刻李志常正要建立起无上的声望,同时树立处牢不可破的江湖地位和名声,因此他面上丝毫不显。   他缓缓开口道:“可惜金鹏王朝的宝藏早就被人夺去,却不知是不是公孙姑娘先前身边那位白衣公子所为。”   公孙兰冷笑道:“我若是你最好不要问这句话。”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果然如此了可惜刚才没追上你们。”   公孙兰道:“幸好你没追上我们,不然你未必还能站着说话。”   李志常道:“那倒未必,不过我对他十分好奇,公孙姑娘能否给我说一说他的事情。”   公孙兰道:“你果真想知道。”   红衣少女道:“大姐什么人这么厉害,快也给我们讲一讲,你知道你要是不说出来,可要难受死我。” 第三十一章 谋划   公孙兰叹了一口气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们。”   公孙兰又道:“李公子若是这机密被你免费听了去,我们红鞋子还要不要做生意。所以你若是想知道,得付出点代价。”   李志常道:“公孙姑娘若是想要银子,我可穷得很,上次从你这抢去的银子我也早就花光了。”   霍天青暗自偷笑,也只有李志常才能把这种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还叫人难以反驳。   公孙兰狠狠瞪了李志常一眼,说不出的风情,从她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来,让人几乎迷醉下去。可是李志常依然神色风轻云淡,丝毫不为之动摇。   红衣少女刮着脸蛋,遮住了两个迷人的小酒窝,骂道:“我呸,好不要脸。”似乎这时候她也忘了李志常适才才一战败退三大当世绝顶高手,是个无敌般的魔王人物。   公孙兰这才开口道:“我当然不会缺你那点小钱,我要开价,你也付不起价钱,不过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得帮我一个小忙。”   李志常本来就清楚宫九的来历,不过他还是想要印证一下,何况若是处处表现得全知全能会使身边的害怕而不是崇敬,就如同宫九一样了。他和九公子——宫九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宫九不需要朋友,而李志常愿意交朋友。   在没有成为神之前,李志常乐意做个人,即使成神之后,他也愿意做个和人亲近的神。他的无情、他的冷漠是对这个世界生死的漠然,可是身处在其中,他也愿意扮演好自己作为芸芸众生一员的角色,这也可以说是他的道。   他也有分寸,若是公孙兰提出的要求太过于无理,他也不会答应。   公孙兰道:“若是我要你这把马上就要名震天下的无常剑你会给我么。”   李志常淡淡道:“你要,就给你。”   公孙兰道:“你这话可真假,若是我拿了无常剑,可不是拿了烫手山芋,江湖上未必还有人敢来对付你,可是你的剑在我手上,岂不是会被人盯上,我又不傻。”   李志常若有所意思的瞧着她,淡淡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公孙兰道:“我要怜花宝鉴里面的易容术,别告诉我你没有。”   李志常没有问公孙兰怎么知道的,这世上的事只要用心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他也知道公孙兰要怜花宝鉴的缘由,不外乎是她自己也是易容高手,想从怜花宝鉴里面触类旁通,让自己的技艺更上一层楼。或者说易容术是她的爱好,女人若是有了爱好,为此花费再多也是愿意的。他开口道:“这也不是贵重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希望你我两家以后不要在有些不快。”   李志常知道公孙兰这次不怀好意引她入陷阱,不过这也是他故意为之,虽然结果差强人意,却也终归解决了霍休他们三人的麻烦。   一来霍休他们三人各自有势力,李志常若是想要扶持霍天青的青衣楼起来,和这三人势必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又不可能单枪匹马去杀进三人老巢,只能露出破绽引蛇出洞凭借自己的武功,来和三人做个了断,决定这江湖势力归属,同时得到金鹏王朝的财富。   霍休三人联手起来,麾下高手如云,硬拼起来,李志常两人势必落在下风。可是引蛇出洞后,霍休等人绝不会带太多人出来伏击,因为人多的时候,李志常也未必会上当。   至于公孙兰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李志常也懒得去寻思,至少公孙兰没亲自参与伏击于她,自己先前也深深得罪了对方,鉴于公孙兰如今和宫九有一层浅薄的关系,李志常也不愿意随便和公孙兰撕破面皮。   李志常这一次在这个世界不仅要在自身桎梏上做出突破,还要用江湖做棋盘势力为棋子,搅动风云,游戏一下。   虽然霍休三人联手伏击李志常只有一层机会能够大获全胜,可是他仍旧来了。不过似乎他运气不错,宫九无形中帮了他大忙,不然李志常独自面对全盛时期的三人,说不定要遭遇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挫败。   可惜金鹏王朝的财富被宫九拿走,李志常虽经由此役能在江湖上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地位和名声,却换不来急需维持庞大势力运转的财富,可谓一饮一啄,有得有失。   公孙兰道:“你愿意给就好,那我就说说他的事情吧。”   公孙兰说出她来历的时候,海象四周打量一下,生怕有人在偷听。其实以她的武功,天下间已经难有人能在她身周百尺而不被发觉,不过最近她受到的震撼太大,不得不小心翼翼。   李志常悠然道:“你只管说,有我在这,百丈之内我不信有人能欺近让我不发觉。”   公孙兰道:“算了,我也是疏忽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使传音入密也不保险,我们还是单独在那边连理树下去说,那里四处空旷,也不怕有人偷听。”   李志常道:“随你。”   公孙兰道:“二娘、三娘、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你们就在这吧。当然霍小子你若是不怕死,就过来听。”   霍天青嘿嘿笑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他知道能让公孙大娘都如此慎重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参合就好。先前他本来就有些不想听什么神秘人物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有事情是不能随便听的。   红鞋子里面除了老七之外,其他的都是人精,自然如释重负。   红衣少女可怜巴巴道:“大姐我还是想听。”   公孙兰道:“不行。”   公孙兰决定了的事,红鞋子里面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心意,何况她也是为她们好,纵使红衣少女的身份非同小可,这事情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两人轻轻纵身就飘到了那株浓盛茂密的连理树下,红衣少女看着两人,还想运功偷听,可惜只能看见公孙兰的嘴唇在动,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哪里还不知道公孙兰居然隔那么远还是用出了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传音入密的功夫。   霍天青看着红衣少女暗自叹息,也不知道她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且毫无心机,居然能在红鞋子排行第七。霍天青知道红鞋子的人各有不凡的来历,看来这红衣少女家世很不简单。   公孙兰道:“那个年轻人我们称呼他叫做九公子,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做九公子么。”   李志常道:“我知道他绝不会是因为排行第九才被称为九公子的。”   公孙兰赞叹道:“若是常人十有八九都会以为九公子家中排行第九,才叫九公子。其实恰恰相反,九公子家中这一辈就他一个男子,他叫九公子是因为他由九种东西做出来的。”   李志常微笑道:“让我猜一猜,可是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公孙兰道:“你的确很厉害,看来你之前或许听说过他了。”   李志常道:“的确隐隐有些印象,不过你继续说。”   公孙兰道:“他这个人就如同神龙一样,不见首尾。他不喝酒。不赌钱,你们男人喜欢的东西他通通都不喜欢,我们都以为他喜欢男人,可是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传闻。而且无论多难练的武功,他全都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你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知道,假如你要他去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不过有时候他无聊起来,就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向时两三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次他在海边坐了三天,非但没有吃过一点东西,连一滴水都没有喝。”   李志常道:“看来你们这位九公子连体术都练到了极致。”   公孙兰道:“这只是九公子神奇的冰山一角,我来自一个海岛,岛上除了九公子外,还有一个人就是九公子的师傅,我们都叫他老头子。有次岛上的老头子也不知为什么生了气,把他钉在棺材了,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后来别人忍不住偷偷的把棺材挖出来,打开棺材盖一看,他居然站起来拍拍衣裳就走了,连一点事都没有!”   李志常叹息道:“这是瑜伽术和气功练到了顶点才能做的事情。”这几件事情说来很轻松,可是要做出来,却几乎没有能够做到,可是这位九公子轻轻易易就做到了。李志常不怕宫九这种可怕,而是深深同情,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让人难以提起兴趣,更会增添对这世界的厌憎。没有比他更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跟宫九是一样的天才。   公孙兰道:“九公子武功虽然到了人世的顶点,最可怕的还是他的脾气,他的所有事情都是临时决定,想到了就去做而且还没做不成的。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甚至你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不会突然杀了你。”说到这她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第三十二章 相似的叶子   李志常知道宫九有一个弱点,就是喜欢自虐,可是他更明白宫九练了一门奇功,可以瞬间恢复自己的伤势,所以这个弱点并不是弱点。   这时候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连理树的枝叶,星星点点洒在两人身上,李志常披着晨曦悠悠道:“看来你们都很怕他,岂不知你们越是害怕他,越不能了解他,这位九公子其实还不是神,更不是高出众生一等,其实他还是一个可怜人。”   公孙兰道:“但愿你见到他的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得,况且他已经记住你了。”   李志常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去找他,或许在那之前他会来找我,人世间的事,怎么能说的定,可是一念既起便有了交集,便有了因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向你问过我,而且只问过一句,就没有说过其他什么,可对。”   公孙兰这才惊讶道:“你连这都能猜到,难道你竟然能了解他,这绝不可能。”   说到这李志常伸手一指,两片相对的连理树叶悠然落下,他伸出手掌接住这两片子,李志常拿着这两片叶子对着公孙兰道:“你瞧这两片叶子,生长在一块,若你不仔细去瞧它,绝对发现不了两片叶子额不同,纵然这两片叶子有细微不同,可是它们的根源却是一致的。”   公孙兰奇道:“这又如何。”   李志常道:“如果我说这两片叶子一片就是我,一片就是宫九,你信么。”   公孙兰道:“我不信,你们根本不同。”   李志常道:“不同在何处?”   公孙兰一时间居然答不上来,李志常的性格她也捉摸不透,两人同样穿白衣,同样杀人的时候都不在乎用不用剑,同样几乎无所不知,同样武功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若是李志常变成宫九她觉得也很合适。   若是说出哪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李志常比宫九更像人,宫九给人的印象是不可战胜,李志常虽然深不可测,公孙兰却又感觉能够找到办法对付他,可是往深处一想,她以为的办法,真到实施的时候又未必能够对付得了李志常了。   公孙兰想到这里吐出一句:“若说不同吧,也许是你是李志常,而他是宫九。”经过李志常这么一说,公孙兰发现她对于宫九没有了那么多的畏惧,心中也不在当他是神。因为神不会被拿出来比较,当神被拿出来和其他人比较的时候,神也不再是神了,这样深刻的道理,她如今是明白不了的。   李志常轻轻一笑,对着两片叶子吹了一口气,叶子随着晨风而去,飘过小楼,飘过湖面,两片叶子始终不近不远,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公孙兰瞧着那两片子去向的时候,李志常已经悄然离开了。同时公孙兰也闻到了一股子奇怪的味道,那是血液的味道,她突然想到李志常还是受了内伤,可这时候她并没有小看李志常,而是觉得激战之后,李志常一路回来,知道刚才才控制不住伤势,这等武功,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青衣楼的总舵是一处小楼,搂在红尘深处,看闹市繁华,动中取静,霍天青问道:“你还是受了伤,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受伤。”   李志常目光露出一丝惆然,叹息道:“独孤一鹤生命升华的一剑被我接下了,若是我没受伤,那岂非太过对不起他”   霍天青道:“独孤一鹤当真有那么可怕。”   李志常道:“若是那时的他年轻三十岁,一对一和我已经没有了差别,所以我常以为武者最大的对手往往不是别人,而是岁月,而是衰老,当你悟到最美妙的道理时,往往韶华白头,古往今来无一不如是,又怎么不叫人叹息。”   霍天青对于李志常的话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他还年轻,还远远没有到能领会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负着双手,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笑道:“站到这里,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这底下的众生每日匆匆忙忙,为生计奔波,可是只要我们一个念头,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李志常道:“也许吧,希望你不要被权力蒙蔽了心智。”   霍天青道:“怎么会呢,只要我们的拳头还在,武力就在我这时候才明白,我要的就是权力,没有人可以反对我们。”   李志常道:“你看来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可是你别忘记了,想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一条路将会有多少艰难。”   霍天青道:“那总也得找点事情做吧,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方,江湖再大也不是你最终归属的地方,你觉得我可有说错。”   李志常轻声道:“的确如此。”   霍天青道:“那下一步你要做什么,既然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而且那一天并不会太远,所以这之前我会配合你的。”李志常既然一定会离开,霍天青和李志常就没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这个近来江湖中势力颇不可小视额青衣楼主人自然愿意暂时配合李志常。   李志常道:“下一步我们的分析我们如今的状况,自从我一战击杀独孤一鹤并让阎铁珊和霍休决意隐退江湖后,天下的势力就变成了以我们青衣楼为首的黑道势力以及七大派的白道势力,再没有其他神秘势力插手进来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会和白道七大派成对峙的状态,当然这也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霍天青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到了,白道七大派虽然峨眉派势力折损,可是尚有武当山木道人、少林派大悲禅师以及巴山剑派的秋鼎风这些人,论声势我们固然风头一时无两,后力和潜力却远不如白道七大派悠长,更何况青衣楼开销甚大,我们产业不少,却还缺一大笔银子来周转这些产业。”   李志常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东西,你能看明白这一点很不容易何况若是我们如今去做土匪行径,只会让江湖人人自危,破坏来江湖上固有的秩序,到时候不禁白道就连黑道其他势力也会对我们群起攻之。”   霍天青道:“确实如此,可是如今从哪里找这么一大笔钱,我只想到黑吃黑这一个办法,其实红鞋子就很有钱,你若是不对那公孙兰怜香惜玉,我们倒是可以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   李志常道:“你又何必故意说出这样的蠢话,难道你会看不出来那红鞋子牵涉的势力极为广大,这也是我那日没有真正的和公孙兰翻脸的缘故。尤其是那位红衣少女,眉目间和我见过的一位朋友颇有点相同的地方,若我没猜错,她的来历当真是非同小可。”   霍天青道:“只是说笑罢了,确实如此,那个红衣少女心思简单,说话也不会深思,排位还在上官飞燕这个暂且算得上亡国公主的女人之上,莫非她还是真的公主不成。”上官飞燕如今假冒上官丹凤,自然是名义上的金鹏王朝的公主。   李志常没有接下来这一句,而是道:“红鞋子的事,我们可以放在一边,最近可有叶孤城的动向。”   霍天青道:“根据我们青衣楼的消息,叶孤城如今成了南王世子的剑术师父,白云城主一向高高在上,这次居然愿意成为一名藩王世子的师父,这实在令人想不通。以他一贯的脾气,即便是能当上皇太子的老师,他也未必愿意。”   李志常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不过我们不要太过于去查看究竟,叶孤城和我迟早会有一战,现在还没到时候”   霍天青点了点头,李志常同样用出天外飞仙的事情在这江湖上早就不是秘密,叶孤城居然没有找过来,看来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当然叶孤城也可能不想理会李志常这个模仿他剑法的人,毕竟李志常武功再高,也不是纯粹的剑客,叶孤城却是真正纯粹的剑客。   在叶孤城这等人眼中,真正懂剑的人是绝不会去模仿别人的剑法,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剑道见解,因此李志常武功再高,在他眼中也不懂剑。   霍天青道:“你让我去找西门吹雪的动向,可是我只知道西门吹雪去了西方,那里是魔教的根据地,我们的人并不敢深入,至于西门吹雪到那里做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   李志常道:“没想到西门吹雪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看来他是想拿魔教的人试剑,魔教教主玉罗刹武功听说深不可测,谣传还在木道人和大悲禅师之上,若是西门吹雪能够活着回来,他的剑道就不会再有任何破绽,到那时恐怕就离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霍天青明白天下人都知道西门吹雪向来朋友很少,而陆小凤一直是他的朋友,可是叶孤城杀了陆小凤,这两人迟早会有一战,而如今武林中人无不翘首而盼这两位三百年来最负盛名的绝世剑客的决斗。 第三十三章 紫禁   这世界也有魔教,总舵在昆仑山光明顶,如今的教主玉罗刹号称魔教历代教主最厉害的一位,武功深不可测,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如果有人见过,那一定是死人。   霍天青道:“西门吹雪当真能活着出来?那魔教高手如云,正道七大派都奈何不了,西门吹雪一个人敢独创魔巢,我看这次西门吹雪吹的不再是别人的血,而是自己的血。”他和西门吹雪年纪相差不大,可是西门吹雪一个人的声望却可以和白云城主叶孤城、武当山的木道人抗衡,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他这点不服气李志常自然看在眼里,李志常道:“西门吹雪一定能回来,而且我相信他回来后不久就会向叶孤城发下战书,叶孤城一定也在等着他。”说到这李志常也不禁悠然神往,正如他和宫九是最为相似的两片叶子,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又如何不像。   两人一样的孤高绝世,一样的寂寞无敌,一样的白衣如雪。   霍天青道:“不管这二人的恩怨如何,我们现下最为要紧的是找到一大笔钱,不然不出三个月,我们就得舍掉大笔产业,来维持青衣楼的运转,而且一旦舍掉某些产业,即便是我们,要拿回来也大费手脚。”   李志常道:“如果可以我们可以向花家借一笔钱。”   霍天青道:“我知道你和花满楼有交情,可是我们才在江湖上建立起声名和地位,每一份声望都来之不易,若是我们向花家借钱,只会被江湖英雄耻笑,又如何能招揽豪杰,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   李志常微微咳嗽了一下,他被独孤一鹤临死奋力一击,其人的刀意盘旋在他体内纠结,须得慢慢养伤,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复原。神照经能起死回生,疗伤效果天下无双,可是独孤一鹤那一剑隐约触摸到了精神层面,故而让他复原的有些慢。即便如此他也能发挥出九成功力,就这九分功力,天下间也难有对手。   李志常继续道:“我当然知道,既然我说的主意不行那就只有等天上看能不能掉下钱来。”   霍天青无奈道:“你这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可是天上真的能掉下一笔钱。”   李志常道:“你没读过史书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成就大业者那个不是奇遇加身,你若是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一定得有大气运。”   霍天青道:“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神叨的话来,这分明是道观里的道士装神弄鬼的一套说辞,当年周颠就用这一套来蒙骗本朝太祖,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志常露出一丝笑容,悠悠道:“其实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霍天青道:“什么事。”   李志常正色道:“我确实是一个道士。”   霍天青被李志常逗得苦笑不得,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   李志常接着道:“只要坚持下去,事情总会有转机,我相信不久以后就有人帮我们取得一大笔财富让我们去取得。”   霍天青道:“你肯定。”   李志常道:“我不能肯定。”   霍天青恼道:“要不你把我易容成其他人,然后我去做一回大盗,做几场大案子,本钱就有了。”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武功还不够高,怕路出马脚,这重担还得落在我头上。”   霍天青尴尬道:“怎么会如此,你我之间还分彼此么。而且你知道的,六扇门总捕头金九龄这人不简单,我去假扮大盗未必能瞒得过他。”   李志常淡淡笑道:“你也别想什么歪门邪道,不久后自然会有人帮我们做这些事情,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就行,你切莫着急。”   庙堂之高高不过紫禁之巅,皇帝虽然享受到了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每天也要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批阅奏折。皇帝本身不是一个勤政的皇帝,可是他若是不看奏折,便很难了解外面的民生疾苦,也很难了解他的国家。即便他知道就算如此,奏折里面也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他心知肚明。   这时候一双柔荑蒙住了他的眼睛,皇帝露出一丝微笑道:“飞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没有人告诉我。”   柔荑的主人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她身上的衣服高贵华丽,可是人却青春活泼,两个浅浅的酒窝,只要她一笑便露了出来,美丽极了。她也喜欢笑,喜欢露出两只可爱的酒窝来。   少女道:“皇帝哥哥你真不好玩,每次都不让人家让你猜一下我是谁。”   皇帝微笑道:“好了,我最亲爱的妹妹,哥哥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少女道:“皇上给我赔不是,我怎么敢受得起,不过这次出去一点都不好玩。”   皇帝道:“瞧你这样子像是吃了大亏似的,谁欺负你了,我去抄他的家,灭他的门。”   少女道:“没有谁欺负我,不过这次我出门遇见了个好玩的家伙,可惜那人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皇帝道:“看来我亲爱的妹妹开始遇到心动的男人了,是谁,我给他抓回来给你当驸马。”   少女摇了摇皇帝的手臂,嗔道:“才不要什么驸马呢,我要找驸马也得是叶孤城、西门吹雪那样的男人,其他的人我一个都看不上。”   皇帝苦笑道:“你要知道这天下之大恰巧有几个人我管不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在里面,你让我抓他们回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少女眼珠子一转,说道:“皇帝哥哥你可知道我这次出门遇见一个好厉害的人。”   皇帝道:“有多厉害。”   少女道:“反正大姐也不是他对手,而且这个人能一口气喝上三大坛白酒后,还能独自击毙独孤一鹤并且败退霍休和阎铁珊。”   皇帝露出奇异的神色:“原来你说的这个人便是近来江湖中新崛起的绝代高手李志常,没想到你也会遇见他。”   少女好奇道:“难道皇帝哥哥见过他,哈哈,我知道了,原来你也偷偷溜出宫去过,我要告诉母后去。”   皇帝无奈道:“好了,真不知道你在这些方面这么聪明,有的地方又笨得很。”   少女道:“我哪里笨了,你说的勾心斗角我也会,可是我是公主,干嘛要去管别人想什么,更何况我还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好哥哥。”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你总是这么会说话,害得我总是难以找到借口来教训你。”   公主道:“皇帝哥哥你应该为你的妹妹如此可爱感到高兴才对。”   皇帝道:“好了,其实那个李志常我也是在数月前微服私访时候遇到过他,那时的他在江湖上没有丝毫名气,好像也没钱,我还请他吃了一碗混沌,没想到踩过这么点时间,他已经站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他丝毫没有提他被刺杀的事情,这些事情他也不想让他的妹妹知道,皇帝永远高高在上,可也得时时担心别人别人谋反篡位,其间的辛苦,谁又能体会得了。   有时候他就在想,若是真可以,他宁愿如同叶孤城、西门吹雪那样当个绝世剑客,浪荡江湖,快意恩仇,也比现在快乐很多吧。   可是人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他的出身,他也只是偶尔会泛起这种念头罢了。   少女道:“早知道皇帝哥哥请他吃过饭,我就该向他讨一份人情才对,反正我瞧那人可恶的很。”   皇帝道:“他又是哪里得罪你这小魔女了。”   少女道:“反正我就是看他那副风轻云淡无所不能的样子就十分来气,你不知道那人虽然看着和气的很,其实眼睛里谁都瞧不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感觉就不像个那啥。”   皇帝道:“不像个尘世中人,对吧。”   少女道:“就是这种感觉,就是他仿佛就不该在这世上一样。”   皇帝道:“我第一眼就瞧出了他这洒然出尘的气质,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搀和进江湖中的事,江湖和朝堂向来都是相互对立,江湖也有江湖的秩序,这一点我作为皇帝也无可奈何,记得太祖当年开国时就依仗了不少江湖中人的帮助。”   少女道:“我呸,屁的洒然出尘的气质,皇帝哥哥我们不说他了。”少女一会说李志常厉害,一会又讨厌他,皇帝其实心里也暗暗发笑。   皇帝没有露出自己的笑容,而是扯开话题道:“好吧其实我最近很有一件事情头疼,你可还记得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六扇门总捕头金九龄。”   少女道:“我当然知道,我出去行走江湖这段时间,这个人在江湖中很有名气,号称天下第一神捕,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名气大的不得了,而且至今为止也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皇帝道:“的确如此,而且金九龄也正是我们朝堂和江湖的纽带,他在江湖上朋友不少,这些年来也的确为朝堂和江湖的平衡做出了不少贡献,可是前几日他向我提出要告老还乡。”   少女惊讶道:“不会吧,这人连四十岁都没有,告什么老。”   皇帝道:“正是如此,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居然在这时候辞官,我一时间难以决定能够替代他的人选。” 第三十四章 来客   少女好奇道:“这六扇门总捕头的位置真那么重要么。”   皇帝道:“说重要也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然后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失言了,这些话却是不该给你说。”   少女也知道分寸,皇帝不让他掺合政事,却是为了爱护她。若是有人知道她能够左右皇帝对于某些重大决策的意见,有些阴谋或者不怀好意的人也会围绕着她。   这时候有太监来报,大内总管潇湘剑客魏子云正在殿外候着了,皇帝便让少女先离开。少女在这方面颇知道分寸,倒是没有闹脾气。   魏子云进入大殿,先行大礼参拜。   皇帝道:“魏卿家你可知道朕找你来所谓何事?”   魏子云大声道:“但凭皇上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皇帝笑道:“其实因为近日里金九龄要辞去六扇门总捕头一职,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最为适合这一职位,不若你来监管六扇门的事情,等日后我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再来卸去你的重担。”   魏子云脸色发苦道:“皇上这个重担微臣万万担当不起。”   皇帝勃然变色道:“难道魏卿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朕?”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帝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尽管魏子云知道皇帝只是在吓唬他,他还真不敢去尝试反抗。   魏子云咬着牙道:“皇上这六扇门总捕头一职微臣确实没有这个能力担当,毕竟如今江湖上的黑白两道势力在近百年来都得到不小的扩张,区区微臣可没有金九龄那样的武功和智谋可以平复各方面的关系,若是让六扇门总捕头的位置给微臣担当,微臣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扛不起这般重任。”   六扇门总捕头的品级比大内总管要低上不少,可是位不高,权却重,若非有厉害的手段,和在江湖有极大的背景,江湖中人可不会给面子。   金九龄是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又出身名门,他要办案自然没有几个人敢于去阻挠他,各方面多多少少也会给些面子。他‘潇湘剑客’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可是出身来历只是一般,又吃官家饭多年,可未必有人买账,只怕是一上任便给人牵着鼻子走,带入死胡同也未可知。   何况江湖有时候比朝堂还危险,因为江湖上的规矩有时候就是‘无法无天’,不像朝堂还有所约束,他年纪不小,上有老下有小,何必去担这样的风险。因此冒着皇帝的震怒,他也不敢抗下这个重任,同时他心里已经有了脱身的办法。   皇帝淡淡道:“既然魏卿家这么为难,那让你推荐一个人选总可以吧。”   皇帝自然知道魏子云没有这个能力,可是对于臣属不能待之过宽,也不能失之过严,有张有弛,才是王者之道。   魏子云心下一突,知道这一关总算过去了,可是要是他拿不出好的人选,恐怕一番苦头在所难免。   他开口道:“微臣确实有一个人选可以举荐给皇上。”   皇帝示意他起身继续说。   魏子云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道:“近来江湖黑道大势力青衣楼更换门庭,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便是‘无常剑’李志常,现任青衣楼主人霍天青虽然谈不上对李志常言听计从,可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更何况自长桥一战后,李志常的声望之隆直追白云城主叶孤城,还胜过了少林寺的大悲禅师和武当派长老木道人。若是宣他入京担任六扇门总捕头一职,足以震慑黑白两道。”   皇帝盯着魏子云,良久不说话,看的魏子云冷汗直冒,最后露出笑容开口道:“准了,这事情还要麻烦你魏卿家亲自跑一趟。若是那李志常不来,魏卿家你就一直呆在那里吧。”说到最后一句,皇帝的口气变得不容违背。   魏子云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过了这一关。接下来的事,便是如何说服李志常来当六扇门总捕头。   魏子云当然知道皇帝心目中的人选便是李志常,他们如今知道李志常武功到了这个地步后,才知道当日李志常若是想杀皇帝岂不是易如反掌,可是李志常反而还有护驾之功,足可以说明李志常至少不会害皇帝。   这样的人值得他们放心,更何况李志常帮霍天青夺取青衣楼后,并没有掌握大权,根据他们的消息,青衣楼的运行还是由霍天青掌控着,这说明李志常不是一个大有野心的人。   有野心的人、有权力欲望的人往往想要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上,而不是如李志常这般,当个撒手掌柜。   可是这一点也是魏子云最想不明白的一点,若是李志常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又如何会突然去帮助霍天青,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魏子云如今的难题在于如何劝李志常愿意入京担任六扇门的总捕头。   李志常的住处并不难找,至少魏子云很轻易的就找到了。   再一次见到李志常,魏子云又有了别样的感触,李志常还是那个李志常,和他在那夜在长街上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别的变化,可是魏子云眼中却带上了敬畏,任谁能够一夜之间,颠覆江湖的势力格局,能够在一战中击杀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和败退阎铁珊、霍休这样的高手,都不得不让人尊敬。   江湖上或许还有许多隐世不出的绝代高手,可是魏子云绝不相信有谁能做到李志常的地步。魏子云看到这个白衣年轻人后,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开声道:“魏子云见过李先生。”   他这施礼倒是发自肺腑,毕竟他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崇尚武力的根性还在。   李志常见到魏子云也丝毫不惊讶,或者说人世间大多数的事情他都很难惊讶起来,李志常请魏子云坐在自己左手边,微微笑道:“魏兄一向不在京城享福,怎么又长途跋涉来到舍下,莫非魏兄已经告老还乡,辞去大内总管的官位,才有闲暇到处游山玩水。”   魏子云道:“李先生可不要取笑在下,当日在那混沌摊上李兄难道没注意到我?”魏子云知道以青衣楼的势力,他来到方圆百里处,恐怕早就有人通知了李志常和霍天青,他的来历自然也被调查的清清楚楚,也丝毫不觉得奇怪李志常能一口气道出他的来历。   李志常一拍额头,笑声道:“却是记起来了,难道那日请在下吃饭的人居然真是当今天子?”   魏子云道:“正是当今圣上。”   李志常悠然道:“难怪我瞧见他当真是贵不可言,果然如此,看来魏兄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魏子云尴尬道:“也不能这么说,李先生如今威震天下,可有兴趣来朝廷屈就六扇门总捕头一职。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李先生这样的本事,在草莽间不觉得浪费么。”   李志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为六扇门金九龄去职一事,朝廷一时间找不到能压住场子的人,却是想到了我么?”   魏子云感叹道:“没想到青衣楼的势力这般广大,李兄若是当上六扇门总捕头,其实对青衣楼也大有卑益,何乐而不为。”   李志常轻声道:“魏兄话里话外都是怕我不答应的意思,如今你可真小瞧在下了。”   魏子云道:“难道李先生真愿意出任六扇门总捕头一职?”这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而且他觉得李志常这闲云野鹤的性子,答应的希望十分渺茫,他也是抱着要磨许久的时间,李志常口气才会松动。   没想到李志常这语气像是轻轻易易就答应了,让他准备好的许多说辞,和其他办法全没派上用场。   李志常故作诧异道:“难道在下平时是一个十分高冷的人么,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在下为天下人出出力,也不是什么大事才对。”   魏子云道:“李先生真不是开玩笑。”   李志常认真道:“我是开玩笑的,魏兄可切莫当真才是。”   魏子云被李志常一句话噎住,也不知道李志常到底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直到他再三确认后,方才相信李志常是真的愿意去京城做六扇门总捕头。只不过李志常居然还要求魏子云把请他任职的圣旨广发江湖,却又不知道是什么用意。既然李志常干干脆脆的答应了他,这点小小要求魏子云自然乐的满足于他。   送走魏子云后,李志常在屋中站了不少时间,看着窗外明月,暗自道:“没想到皇帝竟然让我去六扇门做总捕头,若是我将来收四个徒弟叫做冷血、无情、铁手、追命,会不会很有意思。”这话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而且冷血、无情、铁手、追命的含义这个世界也只有他清楚。   正当江湖中人以为近来江湖将会平静一段时间的时候,京城传来圣旨,诏无常剑李志常入京代理六扇门总捕头一职,这份圣旨和以往的圣旨不同,以往的圣旨都是直接发给当事人,而不会公开。可是这份圣旨却是公告江湖,而没有发邸报。 第三十五章 素席   黄昏又是黄昏,每到黄昏都有那么多的愁绪,都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如今令霍天青最无可奈何的便是面前这人,面前这事。   霍天青看着眼前这一身白衣,黑发长剑的年轻人,幽幽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难道你这次一定要去京城?”   李志常微笑道:“为什么不去,京城不比这里更加繁华。”   霍天青仰天叹道:“可是京城不比这里自在,我找不出你要去六扇门的理由。”   李志常道:“我不是一定要去,圣旨也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去,我这次去只是想见一见老朋友。”   霍天青道:“那你的老朋友又是谁?”   李志常看着远处天际的流霞,笑道:“我说皇帝是我的朋友。”   霍天青道:“原来你认识皇帝,难怪诏书会找你去京城,当六扇门的总捕头。”   李志常道:“你也别装了,我离开对你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没有谁喜欢总有个人压在自己上面,你霍天青自然也不例外,我离开对你对我何尝不是好处,何况我们青衣楼的势力在京城亦是不小。”   霍天青面露笑容道:“我怕我不装作一番挽留的样子,未免太过没有情义。”   李志常叹息道:“装一时易,装一世难,我走之后万事小心,如今这世道不是那么简单。”   霍天青道:“你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你可别忘了论武功我不如你,可是你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其他人。”   凤双飞的绝技在身,论轻功霍天青确实很有自信,他的确有打不过的人,可是还不能逃么。   李志常道:“言尽于此,我就去京城了,需要的那笔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两个月内,我定能找到一大笔钱财,希望你能在这两个月内维持住青衣楼庞大的运转,这也是你的责任。”   霍天青道:“你终于开口说这句话了,倒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其实没有那笔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缩小我们的势力规模。”   李志常道:“我有预感江湖很快就会有大的势力变局,只有愈加强大的实力,才能在将来掌握住话语权。”李志常一直要扩张出强的势力自然有他的考虑,他必定会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却是发现百年前小李飞刀的时代的确有他的传说,他不禁对自己穿越的这些世界产生了一些念头。   若是当真百年前他就在这个世界,如今百年后他又归来,其中到底有什么规律,这个世界的本质又是什么。   他穿越后,每到一个世界,实力都会提升,仿佛他步入一个无形的局,这个局就是为了成全他自己而存在,因此他即使一直逍遥淡泊,也想找出他穿越的原因,以及穿越世界之间的联系。   因为如今的他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大手,在慢慢推他前进,他不是一个甘于被控制的人。而且光凭他自己绝对难以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必然要有很大的势力,才能获得更多的消息,才能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若是他建立起一个具有悠久传承的势力,若是再过些年他离开这世界,又回到这世界后,就可以从他遗留的势力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判断一些他还想不透彻的事情。   甚至他还产生一个念头,他也许如今就如同《枕中记》的卢生一样,做了一场黄粱梦。当然是真是假,他需要自己判断出来。   至于他这些心思自然不能完全告知霍天青,所以便用了其他借口给霍天青。   李志常去京城没有带任何人,一人一剑,一身白衣。像个带剑出游的年轻书生,只是差了一个书童而已。   这个世道或许当真不太平,或者某些强盗劫匪以为金九龄不在六扇门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案。   李志常面前就有两个一个小毛贼,一个黑衣,一个灰衣,面容凶神恶煞,拦住李志常道:“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李志常瞧着他们笑着说道:“我身上只有一万两银子,可不能全给你们,你们要多少。”   黑衣强盗和灰衣强盗相互对视一眼,没想到这次还来对了,居然抓到一条大鱼,而且似乎还是一个傻子,居然直接就说出自己有多少钱。   黑衣贼先开口道:“你当真有一万两?”   李志常从身上掏出一踏银票,在他们眼前晃了晃,微笑道:“你看就是我全部的银两了。”   灰衣贼和黑衣贼看的真真切切,那的确是一张张大通钱庄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的金额,这么厚的一沓银票,就算没有一万两,八九千辆也总是有的,他们自然很高兴,居然能遇到这么一大条肥鱼。   灰衣贼大声道:“小子若是想要活命,就把所有银票交出来,不然的话,我们要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   李志常道:“你们太贪了,我最多给你们一张银票,再不能多给。”   黑衣贼道:“那可由不得你。”说着挥舞着自己的大刀,在日光下明晃晃的,似乎李志常不答应就会马上举刀砍下来。   这时候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子更婀娜动人。她们走了过来。   黑衣贼和灰衣贼目露淫笑道:“今天不禁运气好遇到了肥羊,还能遇到四个嫩得出水的小娘们,当真是运气不错。”   可是他们说完这句话后,再也说不出话了,因为他们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他们这么没眼力的小毛贼能活到现在也确实不容易。   李志常细细打量这四个女人,他一向喜欢欣赏美女,这四个女人都确实不错,她们的腰也很细,腿也很长,确实十分迷人。   同样四个美女都配剑,配着一把长剑,这种长剑的样式,李志常见过两次,一次是在苏少英手上见过,另一次就是独孤一鹤了。   其中一个女人笑道:“没想到你身上有剑,还怕这两个小贼,一万两银子还明晃晃亮出来,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蠢的家伙。”   另一个女人笑道:“我也没见过。”   还有一个女人接着道:“我也没见过。”   杀人的女人却一直很安静,没有说话,而且她刚才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瞧了瞧李志常。   四个女人来的也快,去得也快,看她们的方向去的也是京城。   李志常若有所思,这四个女人莫非就是峨嵋四秀。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为了吃今天这素席,花满楼等了许久,不过为了吃上苦瓜大师亲手做的素斋,等多久都值得,可惜的是有的人再也陪不了他吃这份素斋了。往年陆小凤在这个时候一定早就来了,一定在开怀大吃,可惜陆小凤已经死了。   花满楼即使一向乐观,可是想到陆小凤已经死了,就很不开心,十分的不开心。今天来的人不只有他花满楼,还有黄山古松居士,和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同样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今天来的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苦瓜大师自然很高兴,也只有这些人物才能让他亲自下厨。   花满楼微笑道:“木道长、古松居士久违了!”   木道人对着古松居士道:“怎么样,你说你功力又进步了,可是还是瞒不了花满楼。”   古松居士笑而不语。   三人步入禅房,花满楼在门口停住,踯躅不前,忽然一声叹息道:“原来李兄也来了。”   古松居士道:“没想到无常剑也脱不出花公子的感应,真难以想象你居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素席上早就坐着一个人,那人自然是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须知道这世上有的人长了眼睛许多东西却视而不见,可是如花满楼这样,虽然看不见,但他能体会到许多我们体会不到的东西,或许又比我们这些长眼睛的人强上许多。”   花满楼淡淡道:“或许吧,没想到李兄会再次来到京城。”   李志常道:“哪里能来,哪里又不能来,花兄可是还在为陆兄的事情责备于我。”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他的死不能怪你,可是毕竟其中有你的缘故,若是叫我释怀,确实不可能。”   李志常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件事的确有我的缘故,可我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李志常很明确的说出陆小凤的死他有责任,可是他不会因此而内疚。   花满楼告罪道:“木道长、苦瓜大师、古松居士今天看来我是没有心情陪你们吃这份素席了。”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没想到李志常和花满楼居然会产生不快。这两人一个风轻云淡、一个风度美好,绝不像会产生冲突的组合,而且他们之前也认识,也是朋友,可是会居然在今天,在外人面前闹出不和。 第三十六章 四秀   一阵轻快地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地方的宁静。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相视一笑道:“没想到今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又吃不成一顿清净的饭了。”   古松居士道:“你猜来的是什么人。”   木道人笑道:“想事情太费脑子,我一向不愿意多想什么事情。”   李志常听了这句话,点了点头,笑着对着木道人说道:“木道长这份心态却是极好的,所以我一向认为若是我平生少想些事情就可以活到两百岁,可惜明知道‘道家十二少’乃是上等的养生法门,可惜还是做不到。”   《养性延命录》引《小有经》:“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养生之都契也。”木道人自然知道李志常说的正是这个典故,他对此也是深有感慨。道:“我道门修道其实是崇尚清苦简朴的,那些认为见性明心、放纵自我,才是道法自然的,都是放狗屁。”   李志常道:“鲲鹏之大尚且要受天地拘束,方能展翅而飞,何况我们这些凡人。”   李志常这话,玄理深远,即使木道长也深以为然,他赞叹道:“没想到你也有这等见解,我还以为你少年锐气,不懂收藏,哪知道你也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真活到两百岁,可教年轻的高手怎么出头!”   李志常笑道:“自然是放他们一头。”   他们说起笑谈起玄来,李志常和花满楼的之间的尴尬气氛也消解不少。   花满楼道:“来的是四位年轻女子,这很奇怪。”因为苦瓜大师是出家人,生平更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向来也不接见女客。   苦瓜大师露出淡淡的笑容,对着花满楼道:“年轻的女子自然不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招惹来的,看来是找你们两位的。”   花满楼露出沉痛的神情,因为他已经知道上官飞燕的真实面目,正因为他知道,所以那段情也无疾而终,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需要女性朋友。   李志常很了解花满楼这种感受,却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何况他们之间本来就有了心结。   马蹄声很快在外面顿住,来了四个年轻女子,这四个年轻女子李志常恰好都认得,正是三英四秀中的峨嵋四秀,只是他也不知道谁是谁。   其中一个人当先喝道:“听说李志常在这,谁是李志常?”   李志常孤身入京,自然是峨嵋四秀报仇的大好机会,她们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却比李志常快了几天先到京城,得独孤一鹤的故交的消息才知道,李志常昨日来到京城,一大早赶去李志常的居处,才发现李志常得了苦瓜大师的邀约,早早出了门。   四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打量着花满楼和李志常,至于木道人、古松居士和苦瓜大师一看就不是李志常,自然被她们忽略过去。最后她们眼睛落到李志常身上,她们自然认出了这正是她们之前在大路上遇到的年轻男子。   当先发问那个女子身材最高,细细长长的一双凤眼,虽然在笑的时候,仿佛也带着种逼人的杀气!她对着李志常说道:“你们两个谁才是李志常?”   李志常看着她们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道:“李志常自然是在下了,四位美丽的姑娘,别来无恙否!”   长着凤眼的少女道:“你杀了我师父独孤一鹤?”   李志常叹息道:“虽然并非我愿,可是他的确算是死在我手上。”   凤眼的少女道:“好,为师报仇是不是天经地义。”   李志常淡淡道:“的确如此。”   这时候那位当日杀拿黑白两贼的安静少女,手上多了一把短剑,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剑,寒光湛湛,她杀人从不眨眼,心更是冷漠。   李志常见到身前那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而是好奇问道:“早就听说峨眉派杀人不眨眼的女侠叫做石秀雪,没想到是这么一位静姝。”静姝自然是安静而又美好的女子的意思,可是诗经有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是指男子想要和女子约会的意思,李志常用‘静姝’来称石秀雪,未免失之庄重,好似在故意激怒对方。   峨眉派的女侠不是不学无术的女侠,四书五经也读过,自然听懂了李志常的挑衅话语。石秀雪淡淡道:“我就是石秀雪,杀人不眨眼的石秀雪,希望你死在我剑下的时候,到黄泉做鬼时,还能如此口花花。”   李志常叹息道:“杀个人又何必纠结于眨不眨眼,其实连独孤一鹤都死在我手上,你们更不该来。你们不信大可一起来试试,就算你们有四把剑,也伤不了我一根毫毛。”   石秀雪道:“用不着我们四个人出手,我一个人就够了,看剑!”   剑光如九天神龙,姿态漫美,石秀雪已经向李志常扑杀过去。她的速度很快,凭借这如九天神龙迎空击杀的气概,她已经杀过不少人。   可是这次她面对的是李志常,她还能成功么。   剑光消失了,有两根手指头夹住了她的剑,出手的人不是李志常而是花满楼。这个永远安静而美好的男子,石秀雪看着这美男子,心里有些发突,还是倔强的喝道:“名震天下的无常剑也要找帮手么。”   李志常道:“他自然不是我的帮手,却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也怕我伤了你们,花满楼啊花满楼,你可真是一个好人。”   那位长着凤眼的少女,历声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们峨嵋四秀行走江湖怕过谁来。”以前自然没有不怕她们,因为她们有个好师父,鉴于独孤一鹤向来护短的个性,即便是许多武林名宿对着四人也是多番容让,这也导致了她们妄自尊大的性格。也造成了她们峨嵋四秀聚在一起足以横行天下的错觉,至于独孤一鹤她们认为是遭受了李志常的暗算,而且她们还以为是霍休和李志常联起手来暗算了独孤一鹤。因为她们都知道,独孤一鹤和霍休几十年都不对付。   李志常笑而不语,身形一动,他的人已经到了前面三丈高的一棵青翠的大树下面,轻轻一掌击在大树树干上面,大树的上半截平平飞出,轰隆一响,摔在两丈之外,地下只留了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切断处甚是平整。   同时在大树上半截落地时,李志常又回到了原处,似乎对他刚才做的事毫不在意,可是落在峨嵋四秀眼中李志常便可畏可怖了,若是花满楼不阻止她们,这大树的下场岂非也是她们的下场,这实在令人心惊不已。   李志常对着苦瓜大师他们说道:“今日我们还是先入席吧,可别浪费了苦瓜大师的厨艺。”   他们四个微笑一笑,走进了屋中。只留下花满楼和峨嵋四秀在外面。看到李志常刚才一掌,她们也没勇气再去找他。   石秀雪突然有些慌乱,轻轻说道:“这位公子能不能把你的手指松开,我怕这剑伤到了你。”   花满楼一怔,赔礼道:“真不好意思,因为我不知道你的神色,我怕你还再去找他,所以没敢松手。”   石秀雪心里想到不知道她的神色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见花满楼松开了她的短剑,她还是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兴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们。”   花满楼微笑道:“其实我不拦你们,他也不会杀你们的,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也不喜欢杀人,毕竟他当日适合你们师父交手,他留不了手。”说到最后,花满楼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那么责怪李志常了,说到底其实他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石秀雪不明白花满楼此时的心境,而是说到:“再说一遍我叫石秀雪,刚才说话的那位身材高的是我师姐马秀真。”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嗯,我记住了你们的声音,以后不会认错人了。”   石秀雪道:“你怎么会认错人?”   花满楼道:“因为我是个瞎子,若是不听你们的声音,我是分辨不出来你们是谁的。”   石秀雪突然有些可怜他,这么英俊而又祥和的男子,居然看不见,上天是何等的残忍。   而马秀真却震惊了,花满楼是个瞎子,还能接住石秀雪的快剑。   花满楼微笑道:“其实你不必同情我,正因为看不见,所以我时常能安静下来,体会到生命的不同寻常,更能深刻感受到上天赐予我们生命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里面李志常的声音传出来,“花满楼,搭讪美女的机会已经留给你了,你要是想和这四位美女多多交流一下,就赶紧走吧,你们在外面说话,不安静!”言语之中充满调侃的味道,峨嵋四秀心头恼怒,却自忖远不是李志常的对手,不敢进去再找他的麻烦。 第三十七章 没有上头条   花满楼露出歉意,他缓缓开口道:“你们还是走吧,我也要进去了。”   石秀雪虽然才和花满楼认识不到一刻钟,可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子难以割舍的情绪,但她找不到可以留下来的理由,这时候她突然做了一件大胆的事情,她抓住了花满楼的手,说道:“如果我以后不能说话了,你就摸我的手,那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花满楼入手一片滑腻,他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他抽开了她的手,石秀雪眼中露出悲伤地神色,她想到:“她一定是嫌弃我这双手拿过剑,杀过人。”   可是下一刻花满楼的手又摸上了她的额头,他轻轻说道:“人有时候回没有手,但活着一定要有头,我不会忘记你的,也希望你以后出手之前多用用脑子,这样也不会犯傻了。”   花满楼说完后,就转身进了屋子。石秀雪痴痴看着他,明明她和他那么近,却仿佛隔着海角天涯,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拥有不了这样的男人。   马秀真道:“师妹,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石秀雪冷冷道:“我们走。”峨嵋四秀离开了,花满楼进了屋子,也许她们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李志常瞧见花满楼笑着道:“我以为你们至少会多少说几句。”   花满楼平静道:“都是些无知少女,不知道又被谁利用了,说再多也没用。”   李志常悠然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去害人,也会有人来害我,不过我说过我可以放过她们三次。”   花满楼对着李志常问道:“那这次算么。”   李志常道:“当然算,我说三次就不会是两次,更不会是四次。”   花满楼低声道:“我明白了。”   李志常道:“我这次进京诸位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苦瓜大师道:“当然知道,可惜我师弟金九龄今日不在,不然他见到李居士接替他的位置,一定很放心,至少以你的气度和武功,这江湖又能得享太平一段时间,他也能安安静静过完剩下的半生。”苦瓜大师是金九龄的师兄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对于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九龄李志常也十分好奇,可惜今天他没有来。   李志常道:“苦瓜大师你说江湖太平那就错了,在下这个人命不好,走到哪里哪里都不太平。近日里我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请教金九龄,恰好大师对我邀约,当真是天公作美。”   苦瓜大师疑惑道:“这是为何,我那师弟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李志常悠悠道:“大师可知道近来江湖上最出风头的是谁?”   花满楼道:“你当上六扇门总捕头的圣旨已经传遍江湖,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志常道:“可惜这次在下却被抢了头条。”   古松居士道:“头条是什么意思?”   花满楼解释道:“古松居士你这就是不知道了,近几个月在东南繁华之地,有人专门撰写江湖上的奇闻轶事,照着朝廷邸报的模板,将这些奇闻轶事排版,其中第一条奇事就是‘头条’,也往往都是最引人瞩目的意思,没想到李兄向来在北方活动,也知道这新兴的小玩意。”   李志常微笑不语,花满楼当然不知道这个江湖版娱乐花边报纸便是李志常的杰作,这是李志常提供给霍天青的点子,如此可借着这粗陋的小报,光明正大的在东南一带打探消息,同时监视平南王府的动向,而不被怀疑。   花家乃是江南豪富,耳目通明,自然花满楼晓得了这个事情。   古松居士听了头条的意思,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志常还是被人抢了风头。   苦瓜大师笑道:“李居士不像是看重名利的人,虽然我还没想通,你为什么要来趟公门这趟浑水,可是也不至于因为被抢了头条而生气。”   李志常道:“我的确不是为这件事生气,可是这人确实摆明了在挑衅我,就算他不是想挑衅我,可是他做的事,也的的确确是在向我示威。”   木道人道:“无常剑声振寰宇是谁又敢来摸你虎须,难道是叶孤城。”   古松居士笑道:“绝对不是叶孤城,因为我近来才见过他,他和你一样得了一种病。”木道人悠然一笑,叶孤城能得什么病,自然是和他一样得了懒病,懒得动弹,所以才有如今的消息闭塞。若不是为了这一席素斋,他还要在武当山宅上几个月。   花满楼道:“也不是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去了极西之地,还没有回来。”说到这他露出一丝担忧的深色,他和西门吹雪不是朋友,因为西门吹雪喜欢杀人,而他从不杀人,甚至厌恶杀人,没有人比他更热爱生命,更知道生命的可贵之处。可是西门吹雪毕竟是陆小凤的朋友,而花满楼也知道陆小凤虽然朋友很多,可是能交心,能托付生死的朋友却只有西门吹雪。   花满楼还记得那年陆小凤教他灵犀一指的时候,他笑着说道:“陆小凤你教我灵犀一指是为了有一天落难了,我能来救你么。”   说道这句话,陆小凤笑了,他说道:“花满楼若是有一天我落难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我。”   花满楼问道:“是谁?”   陆小凤露出奇特的神色,似乎是畏惧,又似乎是崇敬,一字一句说道:“是西门吹雪。”花满楼自然看不到陆小凤的神情,可是他那时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陆小凤的心情,也仿佛看到了他的神色。   花满楼突然有些不服气,他一向不是个爱斗气的人,可那次却问出了一句:“如果在他来之前,你就死了怎么办。”   陆小凤叹息道:“那他一定会为我报仇,所以我虽然一向不看重生死,却也不能死。”   花满楼突然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他若是死了,对手一定很厉害,西门吹雪也未必能对付的了,但西门吹雪一定会为他报仇。陆小凤不看重自己的命,可是却看重朋友的命。   花满楼收起回忆,这时候李志常才继续道:“其实这个人我们谁都不认识,这个人是一个会绣花的人。”   古松居士道:“会绣花的人可很常见。”   李志常道:“可这个人是一个男人,确切的说他绣的不是花,而是瞎子,两根绣花针,绣出一个瞎子。每一个都很有名气,其中一个正是当世唯二将十三横练太保练到大成的人,这个人就是江重威。”江重威是平南王府的总管,很少管江湖中的事,没想到他这身本事也会招惹到这般强敌,几人很吃惊。   木道人道:“没想到几月不出江湖,我已经孤陋寡闻的很,却不知道还有一个练成十三太保横练的是谁?”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正是区区在下。”   世人都知道李志常剑法超群,却没有想到他还有一身不俗的横练功夫,而且他敢说练到了大成,那么火候一定不浅,至少不会低于江重威。   花满楼没有吃惊,对于李志常的本事,他已经麻木了,不再吃惊,而且高明的武学之士知道要杀人本不必学那么多功夫,只一样武功精通了,用来杀人,就会无往而不利。他淡淡开口道:“这些你笨不必对我们说,不知道那人为何要做出这些事。”   李志常道:“因为他看上了平南王府里的十八斛明珠!同时还有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人在我上京城这一个月之间,就做了六七十件大案,而且全都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做下来的,你说他是不是出尽风头?这样子又如何不拿头条。不过这人居然在圣旨宣布我成为六扇门总捕头后,做下这些大案,无论是不是故意的,都是对我的一种挑衅。”   花满楼道:“既然这时间这么近,你又如何这么快得知这个消息的。至少朝廷方面还没公布这个案子。”   李志常道:“我的消息自然是来自青衣楼。”   众人这才释然李志常为何如此消息灵通。   苦瓜大师道:“原来如此,李居士武功几乎无敌于天下,可是轮到查案肯定还很生疏,可是想为此找我师弟帮忙?”   木道人笑道:“而且看来这个忙他还非帮不可。”   苦瓜大师默然,毕竟吃了公门饭,这一辈子要想完全摆开公门那就不是容易的事,李志常的要求无可厚非,而且他也没要求直接让金九龄来破案。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不清楚他现在在何处,若是有消息我一定不会瞒着你。”   李志常若有所指道:“或许等我找到了金九龄,这事情也就给解决了也说不定,来来来我们继续吃饭。”   木道人大笑,道:“说的在理,天大地大,填饱肚子的事情却是刻不容缓。”霎眼间三块素鸭子已下了肚。   李志常要找金九龄,可是金九龄在何处,没人知道他在哪,连苦瓜大师也不知道。 第三十八章 死而复生   苦瓜大师的素斋果然是极为好吃,让几人赞不绝口,吃完之后,李志常还打包走了一盒素火腿、一盒锅贴豆腐,顺带拿走了两坛五十年陈年的女儿红。   苦瓜大师只有对着李志常的行为干瞪眼。   木道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还没正式就职,就一副官家人的做派。”   苦瓜大师也唯有露出一丝苦笑道:“你说这人看着脱于行迹,可是近来做的事都很俗气,可看他样子又对自己做的事情其实浑不在意,当真是少见了。”   木道人悠然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别人心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所以我说想不通的事情,千万别去想,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古松居士笑道:“所以我说,等我们这些老不死都死了,你这人一定能活着,还能活得很滋润。”   花满楼却知道李志常绝不会是这样的人,他把酒和菜打包走到底是为什么,他知道李志常绝不是那种贪口腹之欲的人,所以这酒菜并不是打包给自己吃的,不是给自己的吃的,又是给谁吃的,想到这里他倒要看看李志常究竟接下来会到什么地方。   晚风吹动竹林,有沙沙的竹叶声,李志常在这苍茫的暮色中,提着酒和菜,轻快地往山下而去。山上是苦瓜居士的隐居处,安定祥和,可是下了山就是滚滚红尘,不得不说苦瓜大师选择的地方确实很好,闹中有静,在红尘包围中和红尘隔绝,当然也隔绝了这外面的酷暑。   李志常的脚步很轻快,很快就到了闹市里面,如今才是傍晚,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满楼远远吊着李志常,他不敢靠的太近,即使如今这个距离他都觉得很有可能会被发现,可是再远一点他就闻不到李志常的气息了。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些恼怒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可是他仍旧能平复心情,不急不躁,慢慢的吊着李志常。   李志常在街边东逛西逛似乎并不着急,可是转了小半个京城后,李志常来到了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地方,花满楼有些奇怪,李志常到这种店来做什么,难道他要去见的人是一个女人!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看来李志常已经发现了他,想借着胭脂水粉浓烈的香气掩饰自己的气味,因为店里面来来往往不少人,他也很难分辨出来。   很快店里面就出来一个人,可是花满楼露出了笑容,他闻到了那浓烈的香气中还有一丝丝醇厚的酒香,若非是他,很难有第二个人能在那浓烈的香气中分辨出那一丝丝酒香,失去光明后,他的其他感觉器官变得愈加的敏锐,他的嗅觉、听觉,即使是李志常也不可能比他更厉害。而且这酒香绝对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散发出来的,他不时常喝酒,可是家中的酒并不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   他准备抬起腿跟上前去,可是又迟疑了,李志常既然发现了他,绝不会这么简单的仅仅用这个方式摆脱他。可是他如今只能用气味来判断李志常,因为天底下有几个人行动间能够不发出任何声音,李志常就是其中一个。   眼见那气味快要消散了,花满楼还是没有动,他在等。不久后又出来了一个,他听不见足音,可是嗅到了同样五十年女儿红的酒香,花满楼露出了笑容,这次才是真正的李志常。   这一次出来的人速度很快,看来这一次李志常仿佛还是发现了他,准备用速度将他摆脱。花满楼知道这时候只要他能追上去,以李志常的傲气,一定会回答他的问题,解开他的疑惑。   可是花满楼起步的时候,比李志常迟了一点,就这么一点时间差,两人始终保持在十丈左右的距离,不曾拉开,也不曾拉近。这更加让花满楼确信,前面的人的确是李志常,两人身边的景物不住的消失。这时候明月腾空,两人在月亮下相互追逐,姿态优美,好似两只在天上飞翔的燕子。   很快他们就到了郊外,花满楼也惊叹于李志常的轻功,他很少显露自己的轻功,可是花满楼自信自己的轻功绝不在任何人之下,即便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论轻功也不可能比他更好。但是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没能追上李志常,这不禁让他有些沮丧,不过也让他释然。毕竟李志常虽然从不以轻功著称,可是他的武功已经到了当世绝顶,轻功和他差不多,或者高上一点,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李志常终于停了下来,他开口说道:“花满楼这里有酒有月有菜,你是要和我在这里喝酒么?”   花满楼失声道:“司空摘星是你?李志常去哪了?”   原来前面的人是司空摘星,而不是李志常,司空摘星笑道:“李志常当然早就走了。”   花满楼淡淡道:“你怎么三番五次的帮他。”   司空摘星道:“错了我只帮过两次。”   花满楼道:“第一次是你赌约输了,可这次难道你又赌输了。”   司空摘星嘿嘿笑道:“花满楼你可真了解我,第一次被那小子耍诈,赢了我,我自然要找回场子来,所以前段时间我在他必经的路上找到他,和他又赌了一次。”   花满楼好奇道:“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个老狐狸,要比事情一定很难作弊,很公平,因为不公平李志常不会和你赌,难作弊,是因为你一定为这次赌斗准备了很久,我很好奇你们这次比的是什么,为什么你又输了?”   司空摘星气道:“这次我跟他比的是翻跟头。”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你为此一定练了很久。”   司空摘星道:“那是自然,我已经能够在一个时辰内翻六百八十个跟头,可是那小子居然能在一个时辰翻七百一十三个跟头,你说要不要命。”   花满楼笑道:“看来你输得不怨。”   司空摘星道:“自然不怨,所以他要求我今天跟着他不要露面,必要的时候帮他做事。”   花满楼道:“所以他叫你做的事,就是把我引开,那他到底又去了什么地方。”   司空摘星道:“我怎么知道,来来先喝酒。”   一坛五十年陈酿的女儿红被司空摘星撕开了封口,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两个酒杯,花满楼一杯,他一杯,两人喝了一起来。   一杯酒下肚,司空摘星道:“真他娘的好酒,可惜陆小鸡死了,享受不到这美味了。”   花满楼叹息道:“是啊,不然今天我们三个还能喝酒,还能不醉不归。”   最先离开的当然是李志常,而李志常如今又在哪,他提着剩下一半的酒和菜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院中有个人懒洋洋的坐在藤椅上看着月光,好不惬意,清风很软,包裹在他身上,很舒服,暑气也消减了许多。   李志常道:“你说你真么这么会享受,不仅住要我出钱,连吃饭都要我给你带。”   那人道:“所以我觉得人懒就是有这么多的好处,若是可以你也可以懒一点。”   李志常将酒和菜扔了过去,那人手稳稳接住酒,而足尖盛起菜盒。他说道:“怎么就一坛酒,而且菜也少了许多,你不会是路上偷吃了吧。”   李志常笑道:“没有,因为我把一半的酒菜送给了别人。”   那人道:“你可真大方,拿我的酒菜去招待别人。”   李志常用强调的语气说道:“你先要弄清楚,这是我的酒菜,别忘了连你的命都是我捡回来的。”   那人道:“好了,要不是看在你捡回我这条烂命的面子上,我早就出去露面了,这些天可把我憋死了。”   李志常道:“出去又被人杀一次?”   那人道:“这次应该不那么容易死了才对。”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你总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他们要杀谁,一定能做到。”   那人道:“好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想问西门吹雪的事情,可是你根本不必担心他,这世上恐怕如今很难有人能杀得了他了。”   那人道:“叶孤城也不行?”   李志常道:“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相必你自己也很清楚,不过这个答案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那人道:“我想现在就出去,去阻止西门吹雪,毕竟我没有死。”   李志常盯着那人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这世上有了西门吹雪,又有了叶孤城,他们迟早会相遇,这本就是宿命。”   那人道:“我只想让这天来的更晚。”   李志常道:“你死之后,西门吹雪已经进入无情无垢的境地,而且因为你的死,在报仇的心地下,反而催发让他剑势更加凌厉。可是你若是再去见他,定然会然他的心出现波动,心里波动,剑势就有了挂碍,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人道:“的确如此,可是你这人也太过冷静了。”   李志常道:“我没你聪明,你借着我来安慰你,可是比我聪明多了。” 第三十九章 他们之前见过   这被李志常捡回一条命的自然是陆小凤,天下间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也只有李志常。叶孤城的剑气本来已经重创了陆小凤的心脉,他的人本来已经死了,可是他的命还没有断绝。   那日的一切生命特征已经消失,叶孤城自然看得出来,以叶孤城的性情更不会再补上一剑,可毕竟陆小凤是陆小凤,他的人已经死了,毕竟还没死透,加上在半个时辰之后,练成神照功的李志常赶到,运用无上神功将他的命从阎王手中捡了回来。   同时李志常让陆小凤处于龟息状态,并把他送到了万梅山庄。   至于之后陆小凤如何苏醒自然还是李志常的手段,其间种种不必细表。   陆小凤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叶孤城为何要杀我。”不止陆小凤想不通这个问题,天下人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或许也只有叶孤城自己知道。   李志常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确定道:“可能是因为无聊。”他的答案当真教人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陆小凤苦笑道:“也只有这个答案看起来最合理。”有些人做的事,本来就没有理由。   李志常道:“有一种剑法没有人看得见,因为有幸目睹的人已然入土。但是你这个入土之后又活过来的人,可能清楚地描绘出这种剑法。”这世上只有陆小凤一个人,亲眼目睹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并且还活下来,这份经验自然是宝贵之极。   陆小凤道:“说实话当日叶孤城对我出天外飞仙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能接住,因为那一招天外飞仙和你对我用的那招天外飞仙并没有任何差别,可是直到那一剑的剑气刺入我体内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们是不同的。”   李志常道:“不同在何处。”   陆小凤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他悠悠道:“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我的灵犀一指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所谓后发先至,乃是靠的冥冥中的一丝丝灵觉,自然不会出错。可是我明明接住了那一剑,可是当剑势到了尽头的时候,却又凭空生出一道剑气,刺穿了我的心脉。仿佛这招剑法并没有到极限一样,或者说这一招天外飞仙根本就没有极限。”他可以有把握接住世上任何剑客出手一击,可是面对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他终究没有全部接住。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人又怎么会没有极限,我突然明白了一些没有明白的事情。”   陆小凤也是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一点就透,他接着道:“我也明白了,看来叶孤城正是因为创出天外飞仙后,才发现他自己也不能打破这招的束缚,因为这一招是没有极限的,没有极限自然也没有束缚,没有束缚自然也不能超越。”   李志常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能模仿天外飞仙,却绝不可能和叶孤城一样,用出这招后就无敌于天下,因为他的人就是他的剑就是他的招,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陆小凤道:“我终究知道了武功到了这个境地,已经不能用武来描述,经过你这么一说西门吹雪岂不是毫无胜算。”   李志常道:“不,正因为如此西门吹雪还有获胜的可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李志常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定会交手。”   陆小凤道:“两位当代的绝世剑客,他们交手是必然的,本没有为什么。”   李志常道:“你说的都对,可是就算你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但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陆小凤道:“什么事。”西门吹雪的事情他很少有不知道的,因为西门吹雪除了杀人和练剑,很少有其他的事情。   李志常道:“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已经多年前就见过一面。”   陆小凤听到这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因为西门吹雪除了杀人的时候绝不会外出,叶孤城也绝不会去万梅山庄找西门吹雪,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多年前见过一面。其中更加让人疑惑的是,西门吹雪并没有死。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虽然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自从他十四岁开始杀人后,再有没有遇到过对手,但是多年前叶孤城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客,那时候西门吹雪是绝对及不上叶孤城的。西门吹雪没有死,自然是因为叶孤城没有杀他。难道叶孤城竟然瞧不出西门吹雪能够成长到和他一样的高度,或者可能超越他。   叶孤城一定知道,也一定看得出来,叶孤城也绝不会因为惜才而不杀西门吹雪,因为他的人他的剑本来就无情,绝不会迟疑。唯一的解释就是,叶孤城也盼望着有人能够杀了他。   陆小凤知道这世上毕竟有一种人,这种人有自我毁灭的念头,或者说叶孤城早就盼望着一死了。因为若是不能超越他自己,他活一天或者两天又有什么区别。   陆小凤道:“我明白了,难道叶孤城竟然早就有死在西门吹雪手上的念头?”   李志常道:“或许吧,若是我们能猜到,那叶孤城也就不是叶孤城了,可是至少说明一点,叶孤城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杀死的,自然还有他自己能杀死自己。”一个人产生了自我毁灭的念头,自然可以杀死自己。   陆小凤道:“可是你说了这么多,还是为了安慰我,因为你心中仍然认为叶孤城能杀了西门吹雪,对不对!”这个‘对不对’是肯定,而不是疑问,因为他们自己也都知道了答案,这个答案陆小凤宁愿不知道。   李志常道:“那你出去能够不能阻止西门吹雪不和叶孤城剑比剑。”   陆小凤沉默了,他不能。因为高贵的对手,比朋友知己更加难得。   陆小凤道:“我还是想知道一件事。”   李志常笑道:“你说吧。”   陆小凤道:“如果你和叶孤城有一天会决一生死,你有把握活下来么。”   李志常看着天上的圆月,高处不胜寒,他幽幽道:“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也会知道了。”   陆小凤当然明白,连李志常也不敢说他和叶孤城之间谁能活下去,他更知道不仅西门吹雪要和叶孤城比剑,连李志常也会和叶孤城比剑,只是李志常情愿将这个机会先给西门吹雪。   无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死了,李志常都会和他们其中一个比剑,想到这里,陆小凤终于明白了李志常为什么要救他,因为他只想找一位观众而李志常选中了他。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论谁活下来,剑法必将更上一层,达到不可思议的境地,李志常如今都没有战胜叶孤城的把握,到之后,定然更没有把握,难道他也想一心求死。   李志常心里想的,自然不会告诉陆小凤。陆小凤也知道李志常不会告诉他。   陆小凤换了一个话题,他说道:“如今绣花大盗的案子才应该是你目前最关心的事情吧,如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丢面子。”   李志常道:“这件案子说难并不难,说容易也并不容易。”   陆小凤道:“难就难在如何找到绣花大盗这个人。”   李志常道:“所以说,你这个人废话有时候真的很多,有人说过你这个毛病么。”   陆小凤两撇性感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他笑道:“你知道的,人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无聊得很,不说些废话,做些无聊的事,那就更没有意思了,不如你让我出去,我定然有办法帮你找到这件案子的凶手。”   李志常道:“不用你帮忙我也能破掉这个案子。”   陆小凤道:“要说武功你比我高一点点我还相信,要说破案找人,你未必有我精明。”   李志常道:“我根本不必费心思去破案,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陆小凤道:“是谁。”   李志常悠悠笑道:“不告诉你,你还得在这院子里再呆一个月,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李志常背负双手一步一步走出院子,消失在月光中。   陆小凤十分无奈,这下子,连陪他喝酒的人都没有了,人生当真是寂寞。   李志常今晚上自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他信步往皇城而去。很快他就来到了太和门,太和门就是紫禁城外朝宫殿的正门。亦是皇城最大的宫门。始建于本朝成祖皇帝年间,初称奉天门,曾一度改称皇极门。现在就叫太和门,门内为太和殿也就是俗称的金銮殿,这也是当今天下规格最高的门,可是规格再高的门,也是让人来走的。太和门门前铜鼎四只,列铜狮一对,左雄右雌,威武凶悍。   步入此门后,千百年皇权的威压也似乎扑面而来,即使李志常一向心境高如皎月、轻若流云,也不禁有些沉重的味道,他的呼吸也变轻了一点。庙堂之高高不过紫禁之巅,这紫禁之巅就在这金銮殿上,重檐歇山顶,汉白玉基座,九重天子的威严,当真是不可侵犯。 第四十章 这里有数不尽的白骨   前面的石阶,两边站着卫士,每一个都是出去行走江湖可以‘以一当百’的卫士。石阶并不长,可是就是这短短数十级石阶,世上多少豪杰都想在上面光明正大的走上一回。   石阶很白,也很干净,可是能走上去的人,谁不是踏着尸山骨海才能站到这里。一将功成万骨枯,石阶的白是白骨的白。   提剑跨马挥鬼雨,   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   只叹江湖几人回。   石阶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大内总管魏子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这里等着,还等了不短的时间。天下间值得他等待的人并不多,可是为了等李志常,多久都值得。   魏子云道:“李先生终于来了,再过一会,皇上就要就寝了。”   李志常淡淡笑了一笑,没有客套,而是直接道:“还请魏兄带路。”   丹墀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抬头望去,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太和殿旁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来,黯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柚木牌,上面竟赫然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妄入者斩!”   李志常对着‘潇湘剑客’魏子云笑了下:“魏兄可确定了我不是妄入,可别让在下莫名其妙丢了头。”   魏子云洒然道:“你有资格进这里,这是皇上的吩咐。”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匹夫一怒,血浅五步。十步之内,人尽敌国。皇上真对我这么放心?”   魏子云道:“我们自然肯信任你,不过在此之前希望你能把无常剑交给我。”   李志常道:“你应该知道我要杀人,已经不在乎有没有剑。”   魏子云道:“我知道,可是这是这里的规矩。”   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年轻声音道:“是李朋友到了么,进来吧,他说得对,杀人未必要有剑,而且我知道有的人习惯是剑不离身的。”   李志常对魏子云报之一笑,说道:“皇上的话,魏总管看来是不能反驳的,所以我进去了。”   李志常推开门,这是一间陈设简陋的小屋,和外面的豪华宫殿形成剧烈的反差。但有一点,就是那些王公巨贾的生死荣辱,这里面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这绝不是在夸大,只为这里是千百年来的皇权所在。   屋中充满庄严的味道,李志常到过大理镇南王府的书房,远没有这个小屋那般有肃杀之意。除非真正的神圣仙佛,不然无论是谁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总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纵使一向自诩慢公卿、轻王侯的剑仙李青莲,照样到了在玄宗面前也得自称一个臣字。‘天子唤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说到底还有一个‘臣’字在里面。   皇帝穿着黄袍背负着双手静静站着,两只并不算开阔的肩膀像似压着万里山河,他当然听见了李志常的脚步声,这也是李志常故意发出的脚步声,这屋子看着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可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每一个都是高手,至少李志常如今就听到了四道呼吸声,只要他一动手,四个人就会扑上来,不为杀他,只为拖住他一点时间。   李志常听到的呼吸有四个,可是还有没有呼吸的人,因为他知道世上有一些人本来就可以长时间不用呼吸的,更不用说这里面不定还有什么厉害的暗器和机括。   可是即便有这么多防范措施,但是李志常知道,只要自己拔剑,就可以做到荆轲都没有做到的事,也一定能在这个世界名垂青史。这个机会很难得,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寻到这样一个机会。   皇帝先开口了,他说道:“李朋友可是在想,只要你一拔剑,朕这条性命就在你掌握之中了。”   李志常点了点头,他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实力,自然会这样想,无论是他或者是叶孤城更或者是西门吹雪,站在这里,想法都一样。   皇帝道:“那你想不想杀我。”   李志常忽地一笑道:“皇上我早说过你这样的人,练起剑来,一定很可怕。”   皇帝笑道:“可惜我没有时间练剑。”   李志常道:“不知道皇上可读过我道家庄周的说剑。”   皇帝似乎带着说不明白的语气道:“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愕,晋卫为脊,周宋为谭,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庄子说剑,我也时常看。”   李志常道:“皇上记性确实无差,瞧得出皇上自己也在这么做,有此剑在手,我的剑不敢动,不愿动。”   皇帝笑道:“不敢是假,不愿才是真吧,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可是李朋友可明白朕的心意。”   李志常道:“隐约知晓一二。”   皇帝道:“那李朋友有什么想说的?”   李志常道:“这世上有天子之剑,自然也有匹夫之剑。皇上的剑,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可是我的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两者却还得相辅相成。天子之剑只有一把,可是如我这样的剑却不止一把,皇上是在担心我这样的剑太多了么。”   皇帝叹息道:“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活着确实不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贪生怕死人之常情,若是等太子长成,国势蒸蒸日上之时,我即使怕死,可是那时候,就算死了,也没多大遗憾。”   李志常沉吟道:“皇上是怕有人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来刺杀于你。”   皇帝道:“不是怕,而是真的有人要来刺杀于朕,我不信你不知道。”   李志常道:“不知道皇上又如何确定我知道的。”   皇帝一直背对着李志常,知道这时候才转过身来,他直视着李志常,仿佛要通过自己的眼睛,看穿李志常的内心。他面无表情道:“其实上次见面后,我一直对你有些好奇,所以就特意查了查你。”   李志常道:“以朝廷的势力要查一个人的来历底细,当然是轻而易举的。”   皇帝道:“呵呵,可是除了发现你和百年前的一个年轻道士‘无常剑’李志常,同名同姓还有同样的剑之外,朕的人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连你去年第一次出现在京城之前来自哪里都查不出来。”   李志常平静地道:“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没有来历的,我当然也有自己的来历,可是这一点不必告知皇上。”   皇帝道:“仅仅是这一点,只会让朕更加对你好奇,所以我派人继续关注你的事情。”   李志常道:“我方才知道国家机器的可怕,皇上对我暗中关注这么久,我却没有察觉。”   皇帝道:“这本没什么,你应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警觉性,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无法收买的,这一点你不应该想不到。”   李志常当然想得到,这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对于这种事情他就没去想。不过他还是回道:“看来我们青衣楼也有皇上的人了。”   皇帝道:“我既然这样说了,你自然该猜得到,正是如此,我才发现你对平南王府关注超过其他许多的事情,甚至为此仿照朝廷的邸报制度,不过你的这个点子确实异想天开又十分精妙。世人皆有好奇之心,这种叫报纸的东西,确实有不可估量的潜力,朕准备利用官府的力量也来试着办一份这样的报纸。”   李志常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居然在这个世界提前催生了官方媒体,不过这种事情有好有坏,终究是好的一方面居多,他淡淡开口道:“以官府的力量推行报纸,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不过皇上要说的自然不是报纸这件事。”   皇帝幽幽道:“因此我便仔细调查了平南王府,才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李志常道:“皇上是否是发现了平南王府的世子一直深居简出,即便是王府的下人都极少能见到他。”   皇帝道:“自然如此,越是遮掩,越说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于我这些堂叔堂伯还有堂兄弟我自然有所警惕,这也是千百年下来帝王家的无奈。”   李志常道:“确实如此,那平南王世子跟皇上你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他穿上了龙袍,他就是皇上,谁也不可能分辨得出来,这种事,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铤而走险,去要想要做出偷天换日的勾当。”   皇帝道:“我知道我若是不跟你开诚布公,你也不会告诉我这件事,这我不怪你,不过瞧你这样也绝不是在关注南王世子的事情上,你真正关注的人必须得是叶孤城。”   李志常听到‘叶孤城’三个字,露出悠然神往的神色道:“白云城主、天外飞仙,谁又不想真正领教一次,叶孤城的剑法本就来自天外,人也在天外,这次他踏身红尘,是他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更是西门吹雪的机会,这种事也只有几个人才懂得。” 第四十一章 剑气如银河   皇帝道:“这一次平南王府确切有谋逆的打算,我既然知晓了他们的阴谋,自然有全盘的考虑,唯一难以确定的便是如白云城主叶孤城这样的人,是否真的有把握能够孤身入宫刺杀朕。”平南王府谋逆并没有凿实的证据,本朝皇帝和宗室之间本来就猜忌颇深,当年成祖起家也不过是藩王之位,因此皇权和宗室其实之间的隔阂,远比皇权和臣子的隔阂要深得多。   即使当今圣上的子孙若不是能够克承大统,成年后也得就藩,生平难有离开封地的机会。这是太祖传下来的祖制,因此如今皇帝明知如此下去,对社稷宗室有诸多难处,还是难以推翻。   若是皇帝没有确切证据,仍旧不能轻举妄动平南王府,不然定会引起各处宗室的慌乱及引发宗室百多年来的愤慨之心,重演当年汉朝七王之乱也未可知。   李志常回口道:“叶孤城若是想要刺杀皇上大约有三成把握,而且有九成九的可能性的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过南王世子旨在偷天换日,光杀掉皇上只会让他们的计划受阻,他们须得在极短时间内,杀掉皇上及不相干人物,再通过调包,方能实现如此计划。可是如此一来,这个计划其实涉及环节就很多,难以做到天衣无缝,但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皇帝瞧着李志常说道:“你说的很不错,可是你一口一个‘杀掉皇上’,不怕朕诛你九族么。”   李志常微笑道:“我怕我今天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皇上今夜就不肯放我出去了。其实皇上顾忌我也是君王应有的城府。”   皇帝不知可否道:“其实江湖中盛传你的战绩我都本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我真不信人力能做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地步,听说你也是个道士,若是今日里你能够拿出让朕动色的实力,我便封你一个国师当当。”皇帝今日宣召李志常进来一是要清楚他的心意,而是要确切知道李志常的如今实力是否真的站到了和叶孤城一样的高度。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于绝世剑客的剑法,他还是充满兴趣的。   李志常悠然笑道:“要知道我们这些江湖人从来说话当放屁,可是听到别人要给好处都是从来当真的,而且君无戏言,皇上可不要逗贫道。”他也不用在下自称,而是用上了贫道。再次进入这个世界,他已经不在乎在人前用不用道士的身份,他所行所为皆是崇尚自然,不用刻意强调自己的出身。   皇帝微笑道:“朕说的话当然比泰山还重,昔年赵匡胤跟陈抟下棋输了,不照样把华山许给他了。”   李志常道:“那不知道皇上准备如何评判贫道的实力,若是让这里内里外成千上百的御林军加上魏总管等大内四大高手来试探贫道,那就不用比了,贫道也是血肉之躯,面对这天罗地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时候小屋四面的四根梁柱突然间发出机括的声音,每一根木柱都开启了一道暗门,同时四个人分别从四根木柱里面出来。   四个人都是童子身材,和昔年李志常交手过的五毒童子身材差不多,和五毒童子用毒不一样,这四个人都用剑,杀人的剑!   同样,这四个人的身材、容貌、服装、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李志常却没有笑,只因为他们手上有剑。剑只有一尺七寸,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同样的短剑在四个身材矮小的人用出来,却把这个‘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颠倒了过去,人矮就会十分灵活,用出的剑法也会更加刁钻毒辣,何况这四个四胞胎明显心意相通,手中的短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看得出是可以组成一道极为厉害的剑阵,将四个人七柄剑形成一个整体,战力绝不会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只拿一把剑的那个童子用极为生硬的语气说道:“只要你能在我们四兄弟手上撑过十招,我们就承认你是天下第一剑客。”他的语气并不是在说笑,因为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剑客,或者任何武林高手在他们手上撑过三招。   似乎剑气太过逼人,李志常也被刺激的睁不开眼睛,他微微闭起了双眼,开声说道:“原来鼎鼎大名的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也被皇上收罗到手上,看来皇上的手段和魅力的确非同小可,若非皇上乃是真实有作为的明君,鱼家兄弟也不会前来投效的。”鱼家兄弟虽然容貌可笑,剑气逼人,可是李志常却通过青衣楼的资料了解到这四个人都是正气凛然的剑客,专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至少说明皇帝确实不是简简单单用富贵融荣华来收买他们的。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   李志常站在此处,鱼家兄弟站在对面,皇帝站在高处,对他们的状况一览无余。   李志常瞧着鱼家兄弟,忽然说道:“你们刚才说我撑到十招就算我赢,其实我也想说一句。”   还是手持一把短剑的那个童子来发问,他是他们之间的老大,也是他们四兄弟组成剑阵的中枢,当然平常都由他来和外人说话。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其他三位兄弟,比他更不爱说话。沉默是金,沉默如山,男人少说的话,往往就变成多做的事。   鱼家兄弟的老大还是用那依旧生硬的语气说道:“什么事。”   李志常悠然道:“那就是若是一招之间破不了你们的剑阵,我就认输。”   鱼家兄弟的手突然都把剑柄握得很紧,可见他们听了这样的话心里面定然很不平静。同时他们四个人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灿烂与辉煌的剑气,像一道银河,从九天落下,向他们四人重重的压过来。   在李志常和鱼家四兄弟开口说话的同时,皇帝向身边的魏子云问道:“你瞧他们两边谁能获胜。”   魏子云仔细斟酌道:“鱼家兄弟的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可是能破去他们剑阵的很难说清楚有哪些人,有人说武当山长老木道人能够破去,也有人说比飞鱼七星剑更有杀气的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也能破去,更有人说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只需要一招就能破去他们的剑阵,而这些传闻都没有实证,微臣面对飞鱼七星剑亦不敢称能够撑过三招。”   皇帝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更看好鱼家兄弟了。”   魏子云道:“微臣不知道。”   皇帝道:“魏子云啊魏子云你总是这么滑头,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他们是必败的了,你也很清楚才对,他们也该到了吃一败的时候,不然将来真正面对到绝顶高手时可未必能够保住性命,这不是为他们着想,也是为朕自己考虑。”   魏子云不敢接话,毕竟这四兄弟在宫里面日日夜夜保护皇帝,实力纵然有所不济,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好在这时候李志常冲天的剑气爆发出来,替他解了尴尬。   面对李志常这浩浩荡荡如九天银河的一挂剑气长河,鱼家兄弟也不敢小视,或者他们已经有了颓唐的念头。   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迎着那条剑气长河冲过去,想要绞碎那道如银河般的剑气长河。可是剑光过后,只听到兵器落地的叮叮当当之声只剩下一把剑还在空中,而鱼家四兄弟手中已然没有了剑。难道天下七大剑阵之一的飞鱼七星剑竟然挡不住李志常一招。而李志常的武功到底又高到了何种地步,还有那李志常都不敢轻易言胜的白云城主叶孤城的剑法又是何等地步,鱼家兄弟四人并不知道,也难以想象。   其实鱼家兄弟的飞鱼七星剑已经可以和当世任何一位一流高手过招,可是一招落败正是李志常用了极为高明的战略。先是用言语激怒他们四兄弟,让他们心里变得不冷静,然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剑意,让四人落下心里反差,再接着出剑,自然让四兄弟来不及将剑阵的威力发挥至完美的地步。何况李志常一招剑法至九天而落,居高而下一击,正是欺负四兄弟身材矮小,方能一击建功。   其实高手相争,变化都在转瞬之间,故而有时候只要把握住了敌我变化,就能一击制胜,却不能用实力相差过大解释。   鱼家四兄弟茫然不知所措,呆呆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李志常道:“这招脱胎于贫道昔年所创的杀招‘一剑点七星’,现在贫道对它有了许多改善,准备把它命名为‘银河九天’。”   这一招‘一剑点七星’的剑法早就脱离了李志常当年所创的范畴,乃是李志常通过‘天外飞仙’的无上剑意触类旁通而成。这一招剑法之精妙,到了最后地步,融合李志常一生所学后,甚至可以达到‘天外飞仙’那样的层次。 第四十二章 飞燕之死   武功到了极为高明处,一句话,一个字,或者一个眼神,都能化作剑招,这又是另一层境界。如一位大诗人所言‘功夫在诗外’,用在武学道理上面亦复如是。   其间种种道理,即便是李志常自己也难以明白透彻。但这妨碍他胜利了,成王败寇,鱼家四兄弟并没有想明白他们输在什么地方,但是胜和败已经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帝拊掌叹道:“如此剑术神乎其神,李朋友果然高明之至,剑法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就如庄子所说,技进乎道矣。”他不以卿家而以朋友相称,也是帝王之道,帝王之道正是以富贵不能接纳豪杰之心,便以恩义结之,恩义不能结之,便以赤心推之。有此帝王之道,接纳豪杰,只要不是天生立场相对,都是无往而不利。昔年便有人赞汉光武‘萧王推赤心入人腹,教人肝脑涂地’。   即便是李志常为人脱于行迹,可是皇帝这般赤心相对,他也难以和皇帝隔阂。一般的人若是贴身护卫被人一剑击败,很难不会产生忌惮的心思,但皇帝没有这般心思,而是坦诚赞叹李志常的剑术,如何不教人心折。   李志常收剑回鞘,月白风清,愈发衬托他的风骨不凡,长身直立,白衣若雪,遗世独立,让人见之,心下愈发的忘俗。   即便是鱼家四兄弟刚才一剑之下败给他,见到他如斯风度,也难以生起气来,反而觉得败在这么一位绝代剑客手上,当真有些荣幸的感觉。   其实这是李志常精神力到了一定程度,能够感染外物,不知不觉间,压服对手。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鱼家诸位兄台,刚才稍有得罪,其实贫道也是卖了巧若非是速战速决,我一招击不败你们,十招上百招也难以击败你们。”   鱼家四兄弟本来十分羞惭,可是经过李志常一番话连消带捧,也没了多大怨气。   这时候皇帝适时候开口道:“四位卿家也不必懊恼,刚才你们剑阵没有完全形成,这是非战之罪。”   然后又对魏子云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我有些话要跟李朋友说一说。”   魏子云迟疑道:“陛下。”   皇帝笑道:“若是李朋友真有歹意,你们再多几个人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毕竟没有歹意。”   魏子云听到皇帝这样说,他们也只好告退,只在远处盯着。   李志常和皇帝并肩而立,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于和他站到一块。   皇帝说道:“有时候我其实是很羡慕你们这种江湖中人的,可以快意恩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   李志常望着明月,静静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是令人向往的,可身处其中又有几个能够快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皇上在朝堂又何尝能够全由自主,这一点贫道还是能够体会的。”   皇帝道:“其实你这个人很会说话,也很能懂别人的心思。”   李志常朝皇帝笑了,他说道:“所谓圣心难测,其实皇上想什么,贫道一点都不知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你知道。”   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像李志常这种洒脱不羁的人,呆在皇帝身旁,一句话说错了,一件事做错了,脑袋就很可能要搬家。所以李志常回答不知道,却是刚刚好。   咫尺之内,他可以人尽敌国。可是咫尺之外,皇帝一声令下便可以让他天下虽大,却难有容身之处。李志常能杀皇帝的时间只有现在,而且杀了皇帝,他也走不出紫禁城。   紫禁城三万御林军,还有数不清的高手,除非他真成了神仙,不然飞都别想飞出去。   皇帝的感叹总是暂时的,他也不会去回忆自己的感慨,更不会让别人再提起他软弱的样子。皇帝道:“其实我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李志常没有回答,只是听皇帝说。   皇帝对他说了一句话,李志常哈哈大笑。   远处魏子云他们看见李志常大笑,却不知道皇帝对李志常到底说了什么,心里面都好奇的很。   李志常随后离开了皇宫,皇帝也去就寝,没有人知道皇帝对李志常到底说了什么,除了皇帝和李志常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也成了魏子云他们心中永远难以解释的迷惑。   出去紫禁城后,李志常只觉得天高云阔,紫禁城对于他还是太压抑了。朝堂江湖其实本身就是混淆的,他欣赏皇帝并不代表要为皇帝卖命。   他和皇帝的利益也并不一致,同时他也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朝廷,势力并不小。从紫禁城出来,他一路上也不知道感应到了多少高手,就是青衣楼所有的高手加起来,也不过才这么多。而这只是朝廷势力的冰山一角,这也难怪,毕竟六扇门中好修行,在朝廷庞大的支援下,论武功秘籍之丰富,恐怕还在少林武当这两大泰山北斗之上。   或者说少林武当这两大派和朝廷的联系必定很密切。因为刚才不经意间,他就发现一个高手,脚步用的是八步赶蝉的轻功,八步赶蝉乃是武当派内门嫡传的轻功身法,和梯云纵各有妙用。   不过这时候李志常虽然刹那间想了那么多,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睡上一个美美的觉。   清早起来,阳光迷人,李志常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同时有人早早给他打好热水。   这是他新买的小院,京城物价贵,他钱并不多,只买得起小院,连下人都用不起,谁这么舒心给他烧好热水。   李志常洗脸之后,出去院子,早有一个丽人在院子里,这美丽高贵的女人正是公孙兰。她又来找他做什么。   李志常微笑道:“不知道公孙姑娘来找我做什么?”   公孙兰说道:“我来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姐妹上官飞凤死了。”   李志常听见上官飞凤死了也很诧异,他第一反应道:“这不是我做的,也一定不是我们青衣楼的人做的。”   公孙兰道:“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打热水,而是直接要你的命。”看得出他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上官飞燕虽然和她是利益结合,可是她说过,无论是谁杀了她的姐妹,她都会为姐妹报仇,她虽然不是一个好人,可是对于自己人向来是很好的。   李志常道:“上官飞燕的虽然武功不到绝顶,可是为人机智,向来又不会轻易得罪她得罪不起的人物,何况她手下有柳余恨、独孤方、萧秋雨三人,按道理来说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对。”   公孙兰冷笑道:“连萧秋雨、独孤方、柳余恨三个人都死了。”   李志常这才有些吃惊了,他说道:“江湖上有本事同时杀这三个人的并不多,可也不在少数,你若是要来问我凶手是谁,我也不好判断。”   公孙兰道:“最奇怪的是,这三个人我却没有发现他们是怎么死的,因为他们身上并没有伤痕,死的时候神情也没有露出什么惊恐的神色。”   李志常沉吟道:“你确定不是下毒?”   公孙兰道:“一定不是下毒,如果下毒我一定可以看得出来。”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我最近得忙绣花大盗的事,这件案子我未必有空。”   公孙兰道:“你既然当了六扇门总捕头,这里又是京城,你一定得管。”   李志常道:“既然能当,我也能随时辞官,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公孙兰道:“我自然明白,我出十万两银子,只想找到凶手。”   李志常笑道:“你可真大方,不过我最近确实缺钱,我就不客气了。”   公孙兰并没有马上给钱,而是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有十万两银子,江湖上有的是人愿意为我破这个案子,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找上你。”   李志常道:“总不会因为我英俊潇洒,让你看见我不会十分讨厌。”   公孙兰本来绷着的脸,噗嗤笑了起来,她本来不常笑,这一笑当真六宫粉黛无颜色,可是这里只有李志常独自欣赏,随后她收起笑意道:“当然不是,因为凶手也十分厉害,我怕找其他人,也只能成为冤死鬼。”   李志常道:“其实你自己就可以找出凶手,你有这个能力,又为什么要来找我,难道你是专程来给我送银子。”   公孙兰道:“我可没有钱到那个地步,而且十万两,什么小白脸我找不到,我来找你而不是自己去查案,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这一点我不必非要告诉你。”   李志常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你总得先给我一部分定金。”   公孙兰道:“你别忘了你早就从我这拿走了十万两银子。”   李志常苦笑道:“感情半天你是在逗我,我还以为你真有那么大方,原来还惦记着那十万两银子,不怕老实告诉你,那十万两银子我已经花完了。”   公孙兰道:“花没花完那是你的事,可是那十万两银子的确是你从我这拿走的。”   李志常道:“我终于知道男人最好别占女人的便宜。”   公孙兰道:“你现在知道还不晚,而且你一定会答应的。”   李志常知道他随时可以耍无赖拒绝公孙兰,可是公孙兰也一定知道这一点,可她为什么又笃定他会答应。 第四十三章 温柔一刀   李志常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淡淡笑了笑,道:“我还是不想管这件案子。”   公孙兰道:“好吧,你不管就算了,那我走了,再见。”说完了,她真的转过身子,曼妙的曲线在李志常眼中一览无遗,她也真的不停留从外面走出去,她真的是说走就走。   李志常目送公孙兰身子消失在门外,他站在院子里,默默想了想,并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可是对方绝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而且他本来就只是想逗一逗公孙兰,对方走得这么干脆,反而让他觉得不对劲,可是到底不对劲在何处,他也想不透彻,好在想不明的事情,他一向是放在一边,或许哪一天就想通了。   李志常懒洋洋走出大门,京城的地图他早就熟记于心,他顺便还在外面吃了早点,左转右转,终于在正午时分,来到了六扇门。   正统的六扇门乃是三法司衙门的合称,分别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些地方的自然不可能让江湖人士来掌握,里面的头头脑脑无一不是二甲三甲进士出身,仅次于翰林院的老爷们。   而李志常所要来的这个六扇门是集武林高手、密探、捕快和杀手于一体的秘密组织。因为这个组织的秘密性,又因为总部大殿是一个又是一个坐北朝南、东南西三面开门、每面两扇门总共六扇,所以叫做“六扇门”,组织成员因行动机密也叫总部为“六扇门”。因为这个组织行动诡异、手段凶狠、专办大案,民间广为传诵六扇门的威严恐怖。时间久了,六扇门在江湖上也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而金九龄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十九岁的时候就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首脑,十几年下来,里面不说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其他人也都是他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可以说他虽然已经辞官,可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以影响六扇门的重大决策。   十几年下来,金九龄的势力在里面可谓是盘根错节,所以尽管他不准备辞官,皇帝也想把他挪开这个位置。魏子云久历官场,自然知道其中水深,故而打死不愿趟进这趟浑水。皇帝诏李志常过来,自然是看重他是江湖中新崛起势力青衣楼的代表人物,和少林武当这些大牌,或者其他黑道势力毫无瓜葛,反而还有利益冲突,正想借李志常来把水搅浑。   李志常却是早就知道金九龄会犯下滔天大案,故而皇帝来旨意就顺口答应,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查询绣花大盗的案子,从而拿下金九龄的财富。天下人都难以想到李志常居然在金九龄犯案之前之前就知道了他要犯下案子,这点先知先觉,也是李志常在这几个世界的优势。   陆小凤说的没错,论查案李志常无论如何都及不上陆小凤精明,可是陆小凤也不知道李志常对于这个世界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当别人还在为一个有一个谜团疑惑不解时,他早就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这也导致了李志常对于经历几个世界的事情,颇为感到无聊。   进入六扇门的大殿,李志常看到了几个人,同时里面一阵淫浪的叫声。其中左边一个和尚正抱着一个美妙的少女,和尚袒胸露乳,少女正是芳龄,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不断挣扎,可是和尚就是不松手,任凭少女如小猫一样卷在他怀里。这个和尚居然丝毫不在意有其他人在场,竟然想白日宣淫。若不是李志常知道这的确是六扇门总部,还以为是到了土匪窝。   同时右边是一个十六七岁样子的少年,少年皮肤很白,正在磨刀,一把五尺长的弯刀,刀锋在磨刀石上反复磨搽,白茫茫一片,亮的吓人。这么锋利的刀,杀人的时候,一定不会让别人痛苦。   而大堂中间是一张桌子,写文案的桌子,桌上堆满了如山的案宗,一个青衣人正在一页一页的翻看。他看案宗的速度并不十分快,可是案宗的纸张在他面前以恒定的速度慢慢减少。   三个人对李志常进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该干嘛就干嘛。   李志常轻轻开口道:“大家好,我是你们新来的头。”   三个人没有说话,继续无视他。   李志常也不着恼,而是接着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我来不是想和你们套交情,而是来通知你们,以后你们都归我管了。”   说道这里,那个花和尚将身上的少女放在一边,少女也不缠他。他笑吟吟开口道:“金九龄都管不了我们,你算哪个葱。”他面带笑容,仿佛弥勒佛,可是说出的话,却像砸出来的钢铁,冷冰冰的,十分吓人。   李志常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我是一根葱,你们照样也得听我的,你这样岂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和尚笑了,笑得更加灿烂,开口道:“要是这根葱没了呢。”他忽然向李志常扑了过去,他这一扑大有讲究,仿佛把李志常看座一棵大树,他一扑过去,就风卷残云一般,能够把李志常搅得粉碎。   和尚速度不快,正因为不快,所以可以随时变化,而且李志常若是躲开,那么自然气势就不能无往不利,就难以让这里的其他人心服口服。   李志常的手依旧笼在袖子里,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当这出头鸟。”李志常说话的同时,一拂衣袖。这是袖里乾坤的功夫,衣袖铺天盖地,带起劲风。   和尚还是那冰冷的声音道:“好。”   他双手作剪刀状,想把李志常的衣袖剪断。这时候他的手臂裸露出来,竟然是金黄之色,可想而知他这双手一定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功夫。   可是袖里乾坤连乾坤都罩得住,他这双手就算是擎天柱也无济于事,何况他这手还不是擎天柱。   和尚一剪,却是落了空,可是还没等他看清楚李志常的面容,只见到头上一大片乌云,遮住了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他知道对方这衣袖包含了极厉害的内劲,这一下砸下来,就算他练了铁头功,也定然不会好受,所以他情急之下,把双手举了起来,当真是一柱擎天的样子,双手金黄,抵住了砸下来的衣袖。这时候他和对方劲力相互激荡,只觉得对方的力量如泰山一样压了下来,他被砸得眼冒金星,耳聋目盲。   很快他脚底下的地砖就裂开,他用立地生根的借力法子将李志常的力道尽数泄了下去,那地砖怎么能够承受得住这大力。同时他上半身本来就没穿好的衣服,本震了粉碎,赤溜溜露出上身。同时两只脚一寸寸向下面陷去。   纵使他一身硬气功颇为不凡,可是也被砸得耳晕眼花,不能自已,发出闷哼的声音。终于李志常停了下来,而这时他已经双足深陷,自己也没了力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志常轻轻说了一句道:“服了么。”   和尚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可是同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声音很好听,很柔和,“我不服。”   李志常看见磨刀的少年不磨刀了,少年不磨刀,是因为他准备出刀。刚磨好的利刃,一旦出手,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看他样子要伤的自然是李志常。   李志常道:“为什么不服,你不怕不听话就像他这样。”   少年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冰山一样,可是他的声音仍旧十分柔和,至少不是冷冰冰的,他说道:“你赢了我的刀,我自然听你的。”   李志常道:“你这样的少年不该经历失败的,何必向我挑战。”   少年还是冷冰冰的模样,面无表情却又用柔和的声音道:“我叫小白,希望你别死在我的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出刀他都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可是李志常却知道这少年每一次出刀都必然报上自己的名字,而且也是用如此温柔的语气,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他都这样。   李志常早就知道了六扇门里面除了金九龄外,还有三个人地位仅在金九龄之下,一个是刚才那个和尚,据说是花和尚鲁智深一脉的传人,力大无比,一身硬气功,江湖上也只有江重威比他厉害一点。这个花和尚法名空缘,虽然入了六扇门做事,仍旧十分好色,连硬气功的就算不是童子身,也要紧守精关,可是这花和尚空缘万花丛中过,居然还能练成厉害的硬气功,本身自然当真不俗,若不是遇上李志常,一般的江湖高手远不是他的对手。   而如今李志常面前这人叫做小白,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温柔的语气,据说是他天生面瘫,喉咙又有些畸形,才造成这般模样。这一两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江洋大盗可不在少数,又因为他出刀之前必报性命,语气温柔,故而江湖外号为‘温柔一刀’。   如今这个‘温柔一刀’小白,已经准备向李志常出刀了。 第四十四章 六扇门   少年的弯刀和红鞋子三娘的弯刀又不同,三娘的弯刀多了几份毒辣,没有少年小白这份灵秀。当刀光升起的时候,就像春风一样,少年的声音是温柔多情的,连刀法都那么温柔,像情人的手。   可是他又是少年,自然有一飞冲天的豪情在,即使面前这个人他的卷宗他已经看过,即使面前这个人依然号称,近年来武林第一高手,但是他对自己仍旧有自信。因为手上这把刀,已经杀了不少人,不少高手,这种自信是融入骨子里的。   他的刀法灵动而又充满朝气,可是他的面庞仍旧冷静淡然,不是他没有心情,而是他本来就是个面瘫。所以当他出刀的时候,敌人看见他的脸,就仿佛看到了一个手持弯刀的死神,尽管他的刀法不是那么冷峻,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动听。   刀因为是弯刀,所以它的路线不是直的,而是一道优美的弧线。少年小白和李志常的距离不是那么远,但也不是那么近。出道的时候,他的脚也动了,若被春风吹起的柳叶,飞过天涯飞过海角,飞过任何时间和空间,将要把刀光落在李志常面前。   少年很自信,当刀光飞起额时候,也许李志常的胸口就会破开一条大口子,这绝不会有例外。这一刀的出手,他已经练了千次万次,绝不会出错,甚至他连多一分离力气都不肯使用。   李志常眼中少年的刀法已然有了灵气,虽然真气还没到他这般圆润自如,可出手的角度已经无可挑剔。在刀光扑杀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有了惜才的念头,假以时日,这少年的带刀或许能够胜过独孤一鹤。毕竟独孤一鹤丢了刀,虽然最后找了回来,可是已经盛年不在。   少年还没有丢刀,而且他的刀还有一股豪情在,那一股子不服权威的味道。李志常就是权威,而他就是要来亲自挑战权威。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小白的刀法还没到最成熟的时候,可是这一刀却是他最有勇气的时候。   这一种气概已经很少人有了,但是他还在,一直都在。   李志常笼在袖袍的一只手出来了,这天下值得他出手的人并不多,少年也不是其中一个,可是他敬佩少年的气概,所以必须得出手。   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散发出大理石一般的白玉光泽。这一只手的主人也不知道败尽了多少绝世高手,又不知能够施展出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奇功秘技。击败这个少年病不能让他的战绩更添光彩,可是哪怕他受了一点伤,都能在他不可一世的威名上蒙上一层阴影。   李志常始终面带着微笑,他的目光依旧如一口看不见底的幽泉。汉白玉似的手,激起一阵罡气,无坚不摧的罡气,带着风雷声,向少年的弯刀抓过去。   弯刀的轨迹本来是变化不定的,不到最后一刻,你决然不知道它将会从哪一个方向落在李志常身上。李志常的周围那么空旷,可是弯刀却撞上了李志常的手。   刀光消失了,只看见了一把弯刀落在李志常手上,少年没了刀,自然就不会再出刀。被人用手接住的刀法,一定不是好刀法,他的目光变得不再那么有活力。   可是李志常却把刀还给了他,少年茫然不知所措,接住了刀,心里也踏实了一点,他讷讷道:“我败了,我居然会失败。”   李志常道:“也许再练十年你就不会失败了。”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刀,毅然决然一字一句道:“不,五年后我就能杀了你。”他竟然不是让人想的那样已然颓丧,而是说出了五年后必然回来再次讨教的话,这是何等的自信。   这时候那坐在大堂中间的青衣人起身道:“不,小白,再来二十年你都不是李大人的对手,你自己摸摸你的后背。”   小白不太明白青衣人为什么要他摸自己的后背,可是他知道青衣人这样说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他摸了摸自己后背,却发现自己后背有点凉飕飕的,一摸之下,原来背后的衣服不知道何时裂开了一条口子。   他的衣服是今天早上才换过的,绝不可能破开这么大一条口子却发现不了。所以他的目光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这是李志常的做的,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快到他眼睛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在他背后出了一刀,这岂不是说明李志常要他的命易如反掌,这一点让小白难以接受。   青衣人抚掌笑道:“在下青衣,六扇门的书记官,见过李大人,金大人离去后,六扇门的案子都是在下代为处理的,可惜在下能力有限,幸好如今大人到来。”   李志常道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到花和尚空缘身边,像拎小鸡一样,把空缘抓起来,低声笑道:“你服不服,还听不听我的话。”他像是在对空缘说话,可是又瞧了瞧青衣。青衣还是那抹微笑,始终都没有变化,老实得很。   空缘有气无力道:“我服了,李大人。”   李志常将空缘丢在一边,乐呵呵笑道:“你们三位就是六扇门如今的三大统领吧,久仰了。”   青衣微笑道:“大人的名气我也久仰了。我来介绍一下他们两个吧。”   李志常道:“不用了,掌管刑罚的花和尚空缘和负着缉拿江洋大盗的温柔一刀小白,还有你这位博闻强记的书记官青衣,可谓都是金九龄的得力臂助,六扇门能够在这些年平衡朝堂和江湖的关系,你们居功至伟。”   青衣低了低头道:“大人谬赞了,小案子我们这些小人自然能解决,可是大案还得李大人和金大人这样的英雄豪杰才能解决。”   经过空缘和小白的教训,青衣如今的姿态放得低得很,反正这世道强者为尊,他虽然不至于对李志常纳头就拜,可还是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去和李志常作对。花和尚空缘跟金九龄关系匪浅,毕竟金九龄乃是苦瓜大师师弟,花和尚空缘原先也是佛门中人,一向自诩为金九龄手下最为忠心的狗,不然金九龄也不会让他掌管刑罚。   金九龄一周走,花和尚自然认为自己才是接任六扇门总捕头一职的不二人选,哪知道半路杀出个李志常,自然看他不顺眼,一来就要找茬。   而温柔一刀小白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要见识一下李志常这不到一年就誉满天下的新崛起绝代高手,到底是不是传说的那么厉害。   青衣跟李志常到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但也犯不着去巴结李志常。毕竟他做的都是处理卷宗这些杂碎事情。至于李志常能不能收服六扇门里面那些金九龄的徒子徒孙,那才不管他的事。青衣就一个原则永远听从总捕头安排,谁是总捕头就听谁的,这样总不会有大错。   李志常高举首座,在青衣的吩咐下,那些暂时没有事情的人都来到大堂见过李志常。   空缘被李志常狠狠揍了一顿的事情早就传开了,一时间倒是没有人敢于当刺头出来,跟李志常阴阳怪气。毕竟他们中可早就知道了,李志常是连峨眉掌门独孤一鹤都给斩杀了的主,私下里阴奉阳违也就算了,当面顶撞,花和尚空缘前车之鉴不远,这些都是老油子,才不会那么傻,因为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李志常道:“大家先安静下来,我来这里,当然是有事情要说。”   李志常一说,这些人都安静下来,都想看看这新官上任要出什么幺蛾子。   李志常说道:“青衣,你就给大家讲讲绣花大盗的案子。”   青衣自无不可,也不用卷宗,他记性甚好,只看了一遍,就大概记住了昨天才送过来的绣花大盗案子卷宗的内容。   青衣朗声道:“近一个月来江湖上出现一个大盗,一个月之间,就做了六七十件大案,其中包括平南王府里的十八斛明珠!同时还有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当真是这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劫案,而且作案的只有一个人,其来历性命一点没有消息。武功极为高明,所用兵器为绣花针,就连平南王府大总管江重威都被他刺瞎了。”   青衣说完绣花大盗的内容,底下之都是一阵惊呼,饶是他们都是老公门,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大盗。   李志常道:“大家也听到了,这绣花大盗不是一般的厉害,不过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我决定在十天之内,就把这案件破了。”   底下纷纷发苦,有人道:“十天的时间会不会太过紧张,就算一个月,卑职们,都不敢说能够找到这案子的突破口。”   李志常忽然笑了起来。   青衣适时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李志常道:“破次案件我也不用你们帮忙,就带上小白一个人,陪我去押解犯人,十日之后,尔等就等着我把人犯缉拿归案。” 第四十五章 收徒的念头   底下人一阵哗然,相互窃窃私语,这新来的李大人难道疯了不成。虽然他们不敢开口说这句话,可是心里确是这样想的。即便是往日号称天下第一神捕,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的金九龄,也不敢放下如此大话。   绣花大盗能在一个月内做出惊天动地的大案,还不止一件,此等能力、武功、智谋、胆识皆是上上之选,要抓住这么一个狡猾的大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有可能是让这个百年罕见的大盗逍遥法外。   李志常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底下的人安静。   他轻轻扣了一下桌案,笑着道:“大家是在怀疑我说的话么。”   下面人纷纷道:“卑职不敢。”更有人道:“大人是何等人物,说十天破案,绝不会等到第十一天,我等自然毫不怀疑。”其他人纷纷附和,也不知道是准备捧杀李志常,还是真的对李志常的能力深信不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公门里面吃饭,演戏都是本能,他们个个都似乎情真意切,看不出真更看不出假。   李志常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就散了,十日之后,我自会把绣花大盗捉拿归案。”   等这些人陆陆续续散去后,李志常只留下空缘、小白、青衣三人。李志常一一打量三个人,目光落在三人身上。空缘惶恐不安,瑟瑟发抖,毕竟之前李志常给他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被人如大人欺负小孩子一样,狠狠揍了一顿,这种不愉快的经历,一定很难忘记恐怕李志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空缘的噩梦。至于想上位做总捕头的心思,至少李志常在一天,他就不敢去想。   小白却是眼中流出崇敬、害怕,又或者夹杂不明的情绪,他的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打败面前这个年轻人,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对于李志常那鬼神莫测的武功,他打心底里崇敬。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他的刀法都是自己从原野中搏杀出来了,很干脆很纯净,金九龄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发现了他,将他带了回去,只是教了他如何出刀更快更省力,并让他学习了人体的构造。他有非凡的领悟力,即便是金九龄这个亲自将他带回六扇门这个秘密组织的人,都没想到他能在刀法上有着非同寻常的颖悟。   青衣见到李志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只是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是不敢接触李志常的目光,又或者不敢让李志常的眼睛和他对视。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有的人可以从别人的眼睛看穿他的内心,毫无意外,李志常必定是那样的人,所以他不敢让李志常的目光和他接触。   大堂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李志常没有开口,空缘不敢开口。小白因为自己的声音太过温柔,所以他不是到必须说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青衣是在等李志常开口,在终日孜孜不倦的查看卷宗的同时,他已经拥有了很不寻常的耐心,有时候一颗好的耐心,可以让自己少犯许多错,更何况他深信一句话,那就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当气氛快要从安静变成尴尬的时候,李志常终于开口说话,他轻轻地说道:“对于绣花大盗的案子,你们思考明白了么,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三人不由得愕然,难道李志常不说话,是以为他们在思考绣花大盗的案子。   李志常接着道:“难道你们在想其他的事情,没有在想这件案子么,虽然我说了我必定能够在十天内将人犯缉拿归案,可是不代表你们什么都不做,至少现在我希望听到你们的看法,让我了解你们的能力。”   李志常娓娓道来,说的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为属下着想的好上司模样,因此三人不得不找些什么话题来说,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要是他们能够对绣花大盗案子做出见解,他们自己都能做下这惊天动地对额案子了。   可是不说话又不行,空缘肚子里只有花花肠子,哪里有什么干货,让他找女人谈情说爱还凑合,偶尔还能冒出几句佛经,可是说到破案,呆在六扇门这么多年他还真不会。小白除了按着海捕公文去缉拿大盗,或者动手杀人,就不会其他事情了,在他看来,能动刀就动刀,需要动脑子的时候还有青衣在。青衣解决不了的案子,自然会找金九龄去解决,而且至今为止,没有金九龄解决不了的案子。   最后还是青衣硬着头皮道:“属下觉得这绣花大盗必定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志常道:“哦,何以见得?”   青衣也是突发奇想、鬼使神差冒出这么一句,他突然觉得自己说这话越想越是有大有道理,他仔细理了理思路顺着刚才的猜想道:“若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他做下案子的时候还要把人刺成瞎子,这岂非是掩耳盗铃,说明绣花大盗他不想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而且平南王府、华宇玉轩、镇远镖局、金沙河这些无一不是朝堂江湖上的大势力,若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可能全认得这些势力的人。”   李志常鼓掌道:“青衣你很不错,没想到你能看到这么多的疑点,绣花大盗自以为做下了惊天动地的案子,他的手法也十分完美。其实他留下的疑点颇多,你刚才猜测的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一点我来说吧。”说到这,他还真有些高看这个六扇门的书记官青衣,不简单啊。青衣不像他一样早就知道了绣花大盗的真实面目,因此定然不能从结果倒推出来,这样都能透过重重迷障,看清事物的本质,李志常已经认为他是一个可造之材,心里起了心思,此间事了,就将此人带去青衣楼。青衣去青衣楼,也是恰如其分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绣花大盗既然能犯下这几十件大案,自然应该清楚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是他却留下了江重威等人的命,只说明了一点,他犯案不仅仅是求财那么简单,还有求名的意思,他需要有人他把他的光辉事迹说出来。”   本来青衣还没想到这一层的,听到李志常这么一说,这才豁然开朗。不过即便他猜测绣花大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多也不少,能刺瞎江重威的人虽然一一能够排查出来,可是要想清楚究竟是谁,还得一一去监视不可。而那些人都非易与之辈,就算是朝廷也不肯轻易得罪的。   或许绣花大盗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更加肆无忌惮。   青衣道:“看来大人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大人是要告诉我们么。”   李志常呵呵一笑道:“那人是谁,我心里面一清二楚,可是还不到说的时候,我刚才只是想看看你们的能力,青衣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然后他淡淡盯了空缘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可是李志常即便不是久居上位,可毕竟是人世间顶尖的大宗师,更何况空缘心中早就对李志常畏惧的不行,被李志常看了一眼,以为李志常对他不满的很,差点吓的软倒在地上。   李志常看见空缘的怂样,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绷住了笑容,他淡淡开口道:“好了,青衣、空缘你们就各司其职,小白随我去缉拿绣花大盗归案。”   李志常和六扇门负责缉拿江洋大盗的第一刀客温柔一刀小白离开京城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开去,如今以李志常的地位,无论他到哪里去,都势必引起别人的关注。更何况李志常轻轻一句十日内定然捉拿绣花大盗的豪言已经放出,大多人都不相信李志常真的能做到,只是在等着他闹出笑话。   平南王府在东南一带,李志常和小白自北方来到这里却只不过用了一天两夜。小白的鞋子已经烂了,脚上被磨出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泡,衣裳变得破烂不堪,可是这一日两夜以来,他的精神非但没有萎靡,而是变得炯炯有神。   他的精气神和之前相比有了一种说不明、道不透的坚韧气概,又多了一分内敛。若是此刻的他对上两日之前的他,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就击败自己。因为他在这不停赶路中,精气神在李志常的提点下有了质的提升。李志常眼中看来,小白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先天的精神力就比常人强上许多。虽然没有练上乘的炼器法门,武功基础已经定型,可是其潜力仍旧十分可观,即使李志常也动了收他为徒的念头。   他浪迹几大世界,从未见过有小白这样天赋的少年,而且之前他事情也比较多,所以只是看游坦之性情质朴,传了一些粗浅的炼气法门,算不得真传。   此次出京一来是缉拿绣花大盗,二来是他动了收徒的念头,所以顺便就带上了小白,同时好在路上考察他。 第四十六章 白愁飞   李志常悠然笑道:“进了城,就很快可以到平南王府,不过我们不用着急。”   小白点了点头,同时用手磨擦着刀,他发现他以前对自己的刀了解的还不够深。以前他只把刀当做一个杀人的工具,只考虑到如何用刀去杀人,所以闲下来他都会磨刀,让刀更加锋利,杀人的时候也更加痛快。   而现在他觉得人和刀不只有简单的联系,还有更加深层次的感应。至少他拔刀的时候应该学会等,等到该出刀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该出刀,什么时候该等待他还不明白,至少他有了新的前进的方向,他露出了一丝微笑,一种豁然开朗的笑容。   李志常瞧着这天资颖悟的少年,像是瞧见了他过去的某一位朋友,其实小白跟阿飞确实有些相像的地方,一样的冷酷,一样的在武道上有天分,甚至出手都很快。只是不同的是,阿飞的剑比他的刀还要快,也更加纯粹。   李志常朋友并不多,可是阿飞是他真正瞧得上眼的朋友,可惜就算他在此来到这个世界,阿飞也肯定早已经死了。他对小白另眼相看,何尝不是因为小白有些阿飞的影子呢。   李志昌忽然道:“小白你有名字么?”   小白有些迟疑道:“大人,我就叫小白。”   李志常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外号,并不是名字,你其实姓白才对。”   小白道:“不知道,别人一直叫我小白,我没有父母,自然也没人给我取名字,既然大家都叫我小白,那我就是小白了。”以前他从来不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名字,可是今天李志常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作为人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姓名。   李志常道:“我既然如此,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小白道:“好的。”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那你今后就叫白愁飞吧。”   小白细细品味道:“白愁飞,好这就是我的名字了,谢谢李大人。”   平南王府是东南最富有的王府,王府占地极大,周围布满重甲。虽然藩王不得无故离开逢低,可是平南王向来慷慨豪奢,结交了不少的江湖人士,不然江重威也不会来平南王府当大总管。如今隐然间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叶孤城为平南王府世子的老师,更让江湖人对平南王府高看一眼。   而如今李志常就来到了平南王府所在的五羊城,五羊城的街道有很多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还有比枫叶还红的红棉树,灿烂如晚霞。   白愁飞道:“大人你说绣花大盗就在平南王府里面,绣花大盗就是平南王府的人?”   李志常道:“确实如此。”   白愁飞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还是知道平南王府是什么地方的,他惊讶道:“大人可有证据?”他只是天生面无表情,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笨蛋,任谁在六扇门里面呆了几年,也多多少少知道点东西。他本以为李志常是来平南王府找证据,没想到李志常是过来直接抓人。   李志常道:“没有证据。”   白愁飞更加惊讶道:“大人可知道若是没有证据,我们如何能够进去抓人,难道找其他借口?”他知道若是用了其他借口混进去,最后再抓了人,一定很伤平南王府的面子,若是先通知平南王府,可能又会泄露消息。   李志常道:“我暂时没想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我们到了平南王府就知道怎么进去了,又或者我们六扇门拿人,完全可以直接闯进去。”   李志常看着小白有些惊愕的样子,十分好笑,他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平南王府有八百卫士,每个卫士身上,都带着威力极强的诸葛神弩,无论谁只要敢闯进去,都可以立刻被射成个刺猬!”   白愁飞道:“大人我虽然不怕死,可是不想明知道死还要硬着头皮过去。”   李志常道:“王府之中高手如云,小王爷更是得了白云城主的真传,或许此刻叶孤城就在平南王府里面,可是我还是要去,你知道为什么?”   白愁飞摇了摇头。   李志常忽然笑道:“若是我在这么安全的地方,我也一定很安心,绝对会失去警惕之心,小白现在我要教你的是便是,一个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有所依靠,有时候最好连自己都不要依靠。”   白愁飞似懂非懂,不过他还是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李志常并不是疯了。   白愁飞本来以为李志常要么是先找一间客栈休息,等到明日就去平南王府,或者现在就去平南王府,没想到李志常带他逛起街来。“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园的百花鸡、南园的白灼螺片……这些都不是最好吃的”李志常如此对着小白说道。   白愁飞听到李志常说这些,自己也有点饿了。他问道:“最好吃的是什么?”   李志常冷笑道:“自然是蛇肉。”   李志常并没有带白愁飞去吃蛇肉,而是转入了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很阴暗,地上还留着前两天雨后的泥泞,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也都很窄小,进进出出的,好像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人。   很快李志常和白愁飞就来到了一处极为干净的门面,上面挂着一副对联:风声雨声拔刀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店名——江湖小报。   李志常道:“有人在么?”   里面有人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李志常脸皮抽了抽道:“我就不用对暗号了,老李。”这暗号是李志常随口说的,用于下面人联络。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下一句自然是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流,乃是出自李志常的恶趣味,不过这时候里面的人明知道他的声音,还来对暗号,也是让李志常心里抽搐。   这处江湖小报便是青衣楼的一个小产业,也是李志常用来监视平南王府的一个据点,不过最近这里出了一点小状况,李志常过来顺便解决掉这里的小麻烦。   里面走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师模样的中年人,一脸福相,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上面还有不知名动物的血迹。那人道:“李先生你终于来了,最近咱们兄弟日子过得很不好,我说这上面既不给经费,又不派人来,再过几天只怕兄弟们就全部跑光了。”   李志常笑道:“老李我看你过得挺滋润的,不像是过得很苦的样子。”   李姓中年人道:“李先生你先进来吧,我给你细细说一下。”   李志常和小白跟着中年人进入门面,中年人往外面看了看,随后把门掩上。   李姓中年人道:“李先生你们一看就是外地打扮,我怕不出半个时辰,蛇王的人就要找上来,这次你只带了一个弟兄,这可如何是好!”   李志常道:“任他千人万人,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李姓中年人道:“我的李大爷,你可不知道这条街上每六十个人当中至少有十个官府在追捕的逃犯,二十个手脚最快的小偷,三十个专替别人在暗巷中打架杀人的打手,而他们全都是蛇王的手下,蛇王就是这条街上的王。当然我们青衣楼向来是不怕他们的,可是李大爷你武功再高,就你一个人到时打起来,可还是吃亏。”李姓中年人并不是典型的江湖人士,若是他武功高明也不会被派过来办报纸,因为那样一定会引起王府的警觉。他从某一方面来说的的确确是普通人,而他和李志常熟悉,是因为办报纸的细节,都是李志常亲自教他的。   所以李姓中年人虽然知道李志常武功高的很,还是不认为李志常可以以一敌百、更或者以一敌千,他看见了李志常身边只有一个少年,更加觉得不靠谱。他知道自己青衣楼势力大得很,要是多派些人手肯定能碾压蛇王,最近一段时间他可被蛇王欺负惨了。而且蛇王并不知道他是青衣楼人,不然也不会轻易地招惹江湖小报。   李志常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快点给我准备个房间,等我睡一觉再说。”   中年人苦着脸道:“好吧,李大爷你到时打不过一定要逃,顺带别把小的给忘记了,反正我们青衣楼人多势众,这次吃了亏,下次带着兄弟们找回场子便是。对了没听说李大爷最近当了六扇门总捕头,到时带着衙门的人一起过来。”   白愁飞面色古怪的看着中年人,他还真不明白了,这人明显对江湖还是非常了解,可是怎么就不清楚李志常的武力已经到了非人的层次,而且小白也看得出这个中年人一点武功都不会,一点武学基础也没有。   中年人一边抱怨,一边给李志常找好房间,让李志常舒舒服服去休息了。   然后又面露讨好之色的跑到白愁飞身边,笑着开口道:“这位兄弟,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秀莲,那个青衣楼的老人。”其实他才入青衣楼不到一年,这一点自然不会告诉白愁飞。 第四十七章 刀与人头   白愁飞淡淡看了李秀连一眼,听到他做自我介绍,便轻声回道:“你好,我叫白愁飞,来自六扇门。”   李秀莲看见白愁飞面若冰山,以为这人脾气十分大,没想到他回他的语气倒是很柔和,像春风,吹皱一池春水一样。李秀莲笑眯眯道:“白小哥你这是跟李先生来公干么,我就知道李先生是大有本事的人,这才多久吗,就当了六扇门总捕头,可算是光宗耀祖了。”说道李志常,他脸上都是巴结之色,就算李志常不在这,不是还有白愁飞么。   马上他又发现拍马屁的话并没有引起白愁飞的赞叹,李秀莲这才看到他手上还拿着菜刀,不断地挥舞。李秀莲不好意思,把菜刀插回腰间的皮鞘里面。   他搓了搓手道:“不好意思啊,那个白小哥,这几天老有蛇王的人过来找我收保护费,你说我这么寒颤他一开口就要一万两,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只好把刀带在身上,壮一壮胆。”虽然报馆还有几个青衣楼的人,可是蛇王在这里人多势众,李秀莲也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白愁飞道:“蛇王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李秀莲摊了摊手道:“天知道,也许他是看我每天报纸卖的太好了,想进来分一杯羹,其实一张报纸我才卖三十文钱,一天也才卖几十两银子,除去成本,真没多少钱,不过最近我正在尝试在报纸里面给城里的一些酒馆作介绍,希望能有好点的效果。”   白愁飞问道:“这能有什么好处。”   李秀莲道:“看我们报纸的也有不少人,是人都要吃喝拉撒,我给酒馆在报纸上作介绍,说不定看了报纸的人就想去那家酒馆试一试,给酒馆带来了生意,只要老板是聪明人就知道该给我钱,不然我下一期就改在报纸上给别家酒馆作介绍了。”   白愁飞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你不是青衣楼的人,怎么会缺钱用。”   一说到这里,李秀莲就一脸幽怨的样子,他叹息道:“说到这里,其实当初就是李先生把我弄进青衣楼的,想当初我也是官府的人。”   白愁飞上下打量着李秀莲,似乎不信道:“你也是官府的?做什么?”他久在六扇门,听到李秀莲居然也是官府的,怎么就混进了青衣楼,习惯性盘问起来。   李秀莲听到白愁飞问他,高高挺起了胸脯道:“其实我当年也是衙门里面的捕头,可惜后来我那当县太爷的叔叔告老还乡,这人走茶凉啊,说不出的心酸啊。”李秀莲在这倒起苦水来,白愁飞才知道其实他是靠山走后,又欠了一笔赌债,恰好被李志常遇到。李志常听见他名字十分有趣,又是衙门里的人,便给了他一笔小钱过来办报纸。   李秀莲来历清白是谁都可以查出来的,而报馆其他的杂役其实才是真正青衣楼的人,他们借着每天卖报纸的机会,光明正大出入五羊城各个人多嘈杂的地方,收集情报。报纸上面的故事颇为有趣,也不只是写现下发生的事情,自然也让平南王府提起兴趣,便每天专门让江湖小报送一份报纸过去。   至于如何引起王府的兴趣,也是青衣楼暗中的操作。   最后李秀莲道:“都说咱们青衣楼财大气粗,可是我被派过来后,除了最开始一点经费什么钱都没有,现在李先生看来也知道青衣楼没钱了,都跑到六扇门去了。还是衙门好,好捞钱啊,就像我当年,那时候当一县捕头时,走出去,哪个敢惹我。”   白愁飞看见李秀莲一副官迷的样子,差点笑了起来,不过他本来就是天生面无表情,就算想笑也笑不出来。这位李大人如今确实穷得很,不过李志常在他眼中看来,不像是一个看重身外之物的人。而且这两天李志常对他虽然称不上倾囊相授,可还是给了他许许多多的指点,让他几乎脱胎换骨。   白愁飞道:“那看来你是一点不想干这个差事了?”   李秀莲摇摇头道:“那哪能李先生吩咐给我的事情我可是一定要做好的,李先生对我恩重如山,做人一定要讲诚信。”其实他虽然知道青衣楼没钱,可是至少还有名气在哪,等这边事情办好,他相信李志常一定会给他安排更好的肥缺。而且如今李志常当了大官(六扇门总捕头在他眼中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官),如今抱好大腿,下半辈子一定不愁吃喝。   说了一会话,白愁飞也困了,他困了不愿意睡在床上,只愿意在大厅里眯一会,甚至他都不愿意趴在桌子,而是拿出了刀,用手撑着道,眼睛眯着。正是这样,若是突然遇到什么危险,他就省去了拔刀的步骤。   这里有李志常,还有几个青衣楼的人,应该说很安全,可是白愁飞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依靠,他也不想依靠什么。   李秀莲想给他那一床被子下来,他也拒绝了。他的理由是,他不想睡的太舒服。不过李秀莲已经见多了怪人,而且他得知白愁飞也是六扇门的人,对他态度自然大不一样,白愁飞说什么他都听着。   虽然李秀莲是江湖小报的老板,可是真正做事的人却不是他,是别人!他只是一个用来掩护的人。   大门格格的开了,走进来三个人,三个青脸汉子,脸上刻着刺青。   李秀莲道:“您们怎么又来了,我们没钱。”   来人是蛇王的人。   来人恶狠狠道:“没钱,我们就要砸你们的门面。”   这时候白愁飞睁开了眼道:“我若是你们就会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等下可不定会身上少了什么零件。”   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太过于柔和,落在三个人耳朵中,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其中一个人道:“这就是你们搬来的救兵么,说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娘们。”‘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身边的两个同伴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愁飞打量了几个人一眼,说道:“你们脸上有官府打上的刺青,看来都是逃犯。”   那人回道:“是又怎么样。”   白愁飞道:“你可知道你们已经犯了王法。”   那人不屑道:“这一片地方,蛇王就是王法。”   白愁飞道:“那是过去,今天这一条街都不属于蛇王管了。”说话间白愁飞亮出了他的刀,白晃晃的刀。   那人对着旁边的人道:“老张你觉得这样小孩玩具一样得刀能杀人么。”   老张道:“我看连畜生都杀不了。”   这时候楼上走下来一个白衣人道:“这刀不杀畜生,只杀连畜生都不如的人。”   老张道:“你又是谁?”   白衣人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们只能活一个,因为我要留你们其中一个的命,留着好去给蛇王报信。”   老张道:“好大的口气。”   他也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就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刀光,然后他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对了为什么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没有头,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一点,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把刀,三个人头,小白收回了刀,好快的刀,好利落的刀法!   李志常不悦道:“我说过,要留一个人的命”   白愁飞回道:“凡是脸上刺了这种刺青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都该死!”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可是他说话的内容一点都不好听。   但白愁飞说的话却极为正确,三个人脸上的刺青是一个‘恶’字,本朝除了谋反叛逆者的家属外,只有犯下极为严重的罪行,才会被脸上刺字。这三个人脸上被刺字,说明是极为凶恶的罪犯。   李志常静静看着他道:“有时候杀死一个人并不是惩罚他们最好的方式,至于我为什么不叫你把他们全杀了,是因为你能给自己的刀留一点余地,也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白愁飞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要是留了余地也活不到现在。”他还不到十八岁,已经有了这样的刀法,谁知道他的过去又是怎样过来的,就连李志常也不知道,而且他有自己的思想,即便李志常是为他好,他也不会任由李志常来指点他。   李志常却突然笑了,轻轻说道:“你很好,你若是真的轻易听别人的话,而放弃了自己的原则,那才会叫我失望。”   白愁飞道:“李大人我很感激你一路上对我的提点,不是你我也不能在这短短两日间明白一些我过去都没明白的东西,比如说如果是以前,我绝不可能如刚才那样举轻若重的杀死这三个人,他们武功其实不弱。”白愁飞如今是真的尊重李志常,可是他知道尊重一个人,并不是毫无原则的听他的话。   李志常淡淡笑了笑,他负手而立,瞧着门外,幽幽道:“小白你很不错,有兴趣做我的徒弟么?”   如果李志常要收徒,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哭着喊着求着过来,可是白愁飞却迟疑了。 第四十八章 细雨蒙蒙欲湿衣   白愁飞道:“我不愿意。”这个足以让江湖激起一阵风浪的大好机会摆在他面前,可他一点都没有珍惜,而是拒绝了。   李志常似乎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但还是问道:“可以说一个理由么。”   白愁飞道:“因为我仍旧期待有一天能够战胜你。”   他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成目标后,就不愿意跟那个人有太亲近的关系。白愁飞把李志常当做目标后,只想能够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打败这个白衣似雪的男人,当这念头从他心底发芽的时候,他突然懂了什么叫做生命,当一个人有了追求后,他就有了生命!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说过要挑战我,我也答应要给他机会,可惜终究他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李志常说的是游龙生,直到他离开那个世界,游龙生都没来得及再和他决斗一次。   白愁飞道:“为什么?”   李志常悠然道:“因为我可能不久后就会离开这里,再回来的时候你未必还活着。”   白愁飞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李志常道:“但愿吧。”   白愁飞道:“还有一件事?”   李志常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明天干什么?”   白愁飞没有回答,可是他的目光已经道出了答案。   李志常衣袖一拂,三个无头尸体,三颗大好头颅全都被他的劲风卷出门外,同时带出的劲风也把门关上,李志常悠悠道:“明天事情谁知道呢,你还是房间休息一下比较好,这几天或许都会比较危险,你若是没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到时候遇到麻烦,只能靠我来帮你,我想这一点你肯定是不愿意的。”   白愁飞知道李志常说的对,在大厅里面确实不能休息好,他也可以强撑着,可是他居然听进去了李志常的话,默默的走上了楼,去休息。   李秀莲道:“李大人就是李大人,我劝了好久白大人都不肯听,李大人只说了几句,白大人就听进去了。”   李志常笑道:“你这么夸我,我可没钱赏你。”   李秀莲道:“小的我还欠着大人的钱,哪里敢受大人的赏赐。”   李志常道:“我知道这几个月来你在这里功劳可不小,至少能把这报纸从无到有办下来,还办出了名头。霍天青不赏你,我也会赏你的,这次我事情完了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可以现在就说。”   李秀莲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高兴道:“既然大人这么慷慨,小的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志常看他的样子看来真的有好处想要,不过李志常也不是一个吝惜的人,他开口道:“你且说来听听,合理的要求,我会考虑的。”   李秀莲把刚才对小白说的那套关于拓展财源的思路又重复给李志常说了一遍。   李志常没想到李秀莲这么快就想到了用报纸做广告,他回道:“你这么说是想如果有了广告费,你自己也想把这笔收入分走一部分。”   李秀莲道:“广告广告广而告之,大人当真是言简意赅,有道是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小的干活也没劲啊。”   李志常微笑道:“这样吧,广告的费用你可以分走一成,不过以后你要是离开这里,这一成就没有了。”李志常不是在乎钱财,而是升米恩斗米仇,给的恩惠太多,反而起不到好的效果。   不过能够分到一部分利润李秀莲已经很高兴了,虽然离他期望中获得报纸的一成干股还差了许多。   黑暗中有人说道:“河北三煞进去这么久都没出来,难道是出事了。”   江湖小报的门口出现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黑暗中的人仍然借着月色看得清楚,那是三个无头尸体,还有三颗大好的头颅。江湖小报的门再次关上,同时尸体和头也很快被人带走。   天上高高的月亮似乎也被地上的血迹刺激了,一圈光晕绕在月亮周围。月儿有晕,看来明天就要下雨了。   在不知名处一个院子里面,院子外面破破烂烂,还养了许许多的蛇,而里面有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里每样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精品。喝茶的杯子是用整块白玉雕成的,装果物蜜饯的盘子,是波斯来的水晶盘,墙上挂的书画,其中有两幅是吴道子的人物,一幅是韩干的马,还有个条幅,居然是大王的真迹。   能有这些东西的主人,居然住在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屋子里面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女人,这个人李志常一定认识,那就是红鞋子的三娘。   而屋中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双手上几乎已连一点肉都没有,他不但手上没有肉,苍白的脸上,几乎也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躺在软榻上的人说道:“杀河北三煞的人是小白,是我以前的手下,不过从三煞的尸体上的伤口来看,他的武功又进步了。可是最危险的不是小白,而是另外一个人,你可知道那个和小白一起进去江湖小报的年轻人是谁,蛇王?”   原来瘦的这个人居然是蛇王,蛇王道:“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这次你让我去试探那个江湖小报,让我损失了三个手下,这个你得赔我。而且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对付公孙大娘,可是现在你除了把知道我们秘密的上官飞燕杀了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动作,这一点我倒想问问你金九龄。”   和三娘在一起的是金九龄,金九龄道:“公孙大娘似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你现在去找她报仇,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蛇王冷冷道:“如果我死了能让公孙大娘也死,死得多惨我都不在乎。”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点仇恨的情绪都没有,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刻骨的仇恨早就让他心死了。   金九龄道:“你不必着急,你若是想要对付公孙大娘,必定先要帮我铲除小白身边那个年轻人。”   蛇王道:“那个人是谁?”   金九龄道:“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要你亲自出手,不过你得把你的人手给我调度,明天我要做一场局。”   蛇王道:“你要多少人?”   金九龄道:“所有人!”   早上下起空空蒙蒙淅淅沥沥的小雨,李志常和白愁飞走在大街上,同时街上居然还有人在卖东西。少做一天生意绝不会被饿死,可是在雨中被淋了病,对于小摊贩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前面有三家肉摊子,一家摆卖牛肉,一家卖羊肉,一家卖猪肉,还有一家磨刀店,隔壁是磨豆子店,门前有人卖豆腐,有人卖菜、有人卖鸡、鸭、鱼、虾,也有小贩在卖馍馍、烧饼、锅贴、煎包,还有人在卖糖水,甜糕、甘蔗、麻薯、汤圆,甚至布玩偶、陀螺、风筝、冰糖葫芦、兽皮。   只要在市集里会见到的东西,这儿都有。   可是现在并不是卖东西的时候,卖东西也不该在下雨的时候卖。这里面每一个摊贩,也不像是在卖东西的样子,看他们的样子是要来杀人,而不是卖东西。   李志常对着白愁飞道:“你猜他们有多少个人。”   白愁飞道:“不下三百个,每一个人都有功夫在身。”   李志常道:“你怕么?”   白愁飞道:“我能一口气杀三个人,也能同时敌住三十个人,可是面对三百个人,我一定没有任何办法。”   李志常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天下无敌么?”   白愁飞道:“打遍天下无敌手,自然就无敌了。”   李志常道:“不,无敌就是,无论对方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都是站到最后的那一个。”   白愁飞道:“所以你不会逃,即使他们有三百人埋伏在这里?”   李志常悠悠道:“不,我和你一样,三个人、三十个人、三百个人我能都对付,我只是不能同时对付三千个人,可惜他们这里没有三千人,所以我不用逃。”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小,对面的人都能听见。   那些小贩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同时他们的摊位面前也没有一位顾客,因为他们在等李志常和白愁飞这两位顾客过来光顾。   白愁飞道:“那我也不用逃了。”   两人一步一步走向集市那里,那里的小贩也在等着他们走过去。   白愁飞走在前面,不是他不紧张,而是正因为他紧张,所以他更得走到前面去。两个人面对三百个杀手,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面有点小沸腾,他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而李志常就跟在白愁飞后面。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紧张,只因为他是李志常,一个寂寞的道士,一个浪迹在武侠世界的行者。   摊位上的高墙上站起了两排黑衣人,每一个人手上都有一把连弩,寒光闪烁的箭尖冷冷的对着两个人。无数只利箭向两个人射过去,这只是李志常和白愁飞遇到的第一波阻碍。 第四十九章 漫天风雨长街头   离弦的箭穿过雨水,穿过空间,从上而下划过优美的弧线,来到了李志常和白愁飞面前。这无数枝利箭很快,但还不是最快,最快的箭是看不见的。   这些箭不止李志常看得见,小白也看得见,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空气划过一声呼啸,雨幕中有无数道弧线,避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四周多出了许多人,明晃晃的刀,赤裸裸的箭。   这些利箭不只是只射向了李志常和白愁飞身体,还有许多枝箭射向了他们四面八方,乱箭之下,已经没有了腾挪的余地。   小白握紧了刀柄,雨水打湿他的手,打湿他的刀鞘,他的眉角眼梢都是雨水,可是这些都不能影响他拔刀。   刀,好刀,好刀法!   春风细雨,无可阻挡的刀法,小白的面前升起了白茫茫的刀幕,利箭撞在了刀幕上,同时也被搅得粉碎。在下一波利箭到来之前,小白已经冲上了前去,前面有至少一百人挡着,当然这一百人每一个手上都有武器,杀人的武器。   这一百人中没有谁没杀过人,有的还不只杀了一个,即使小白亮出了他的刀,可是这些人并不惧怕。因为看得见的刀,未必就能杀死人。   刀已经出鞘,可是剑在哪里,剑还在李志常的腰间,剑锋还被剑鞘遮挡。看得见的刀不是最快的,看不见的剑却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不是剑,是还未曾出剑的人。   人就在雨中。   人就在这风雨中。   人往前踏出了一步,然后又踏出了另一步。   李志常这时的步伐不是直的,可也不是歪歪斜斜的,这很矛盾,可是他仿佛并没有存在这个空间一样,他每走一步,利箭就落在他身后,他虽然没出剑,可是这些利箭似乎也伤不了他。   利箭没有离弦之前,还有变化,可是离弦之后,已经没了变化,虽然利箭很快,可是它最终要落到什么地方,它的归属已经注定,这是没法改变的。   离弦之箭决不回头,李志常也没有退后,他的人随着步伐,有了无穷的变化,他虽然还没出手,可是这些伏击的人,却都把注意力关注到他身上,尽管小白已经冲入了人群中,可是最大的危险并不是他。   漫天风雨长街头,   风冷,雨水也冷,   唯有热血不冷。   李志常还没有动手,可是他散发出的压力竟然似胜过千军万马。   天空突然变黑了,这时候是清晨,可是天色却如同傍晚。   李志常再一步已经闪到白愁飞身旁,随手拍飞面前飞过来的流星锤,李志常道:“害怕么。”   白愁飞一刀横斩,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就算害怕,似乎现在走也晚了。”走,往何处走,四周都是敌人,而且还是他一头自己闯进去的。   李志常微笑拈花,指尖弹在左边点杀过来的链子枪上面,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而在被人围攻的搏杀中却最能激发人胸中的豪气。   远处的蛇王和金九龄看着李志常在雨中漫步,微笑杀人,没有动剑,可是他每一次出手都必定有人倒下去,毫无例外。   蛇王道:“这个人的武功很高,你为什么要杀他,还有你要我试探那江湖小报做什么?”   金九龄道:“这个人就是那江湖小报背后的主人,也就是长桥一役击杀独孤一鹤的无常剑李志常。”   蛇王失声道:“居然是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金九龄道:“我当然知道,不就是杀一个人么,再厉害的人也是人,是人都会死,无论高贵,还是贫贱,我想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蛇王怒道:“你疯了?”   金九龄冷笑道:“我没有疯,而且你以为杀他是我的主意?这是小王爷吩咐的。”五羊城没有第二个小王爷,吩咐要杀李志常的自然是平南王世子。   蛇王沉默了,民不与官斗,蛇王可以在江湖上威风凛凛,在这一片地方说一不二,可是如果他敢违抗平南王府这个庞然大物的意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要杀李志常这种人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和叶孤城这样的人决斗,另一种就是伏杀。平南王府不可能亲自派人伏杀李志常,毕竟李志常是青衣楼的高层,也是朝廷的六扇门总捕头。   金九龄接着道:“你也别可惜你这些手下,他们谁不该死,而且论享受,他们也享受够了。”   蛇王淡淡回道:“我只怕这些人死光了都杀不了他,不过这次无论成不成功,我都要你一个月内帮我杀了公孙大娘。”   金九龄道:“这件事你不必担忧,小王爷说过,不论成与不成,都会帮你杀了公孙大娘,而且这次帮你杀公孙大娘的人绝不会失手。”   蛇王道:“除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世上有谁能杀死公孙大娘。”说到这蛇王醒悟过来,他激动道:“难道叶城主他老人家?”   金九龄微笑道:“这次是小王爷亲自去求肯叶城主,他是叶城主唯一的弟子,这一点小小要求,叶城主不会拒绝的。”   如果当今天下要选出天下第一高手出来,十个人中会有七个人选择叶孤城,剩下两个人或许会选择西门吹雪,最后一个才是李志常。   毕竟江湖是传闻李志常击杀了独孤一鹤,可是除了这个战绩,李志常少有其他战绩,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多数人不知道李志常是如何杀死独孤一鹤的,而知晓的人也绝不会开口。   更重的是,李志常还是人,而白云城主已经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的神话,天外飞仙那样孤高绝世的剑法,无论是谁一旦想起,都觉得难以战胜。   同样西门吹雪也是世人认为唯一可以挑战叶孤城的绝世剑客,最锋利的剑法是看不见的,而西门的剑法没有人看见!   说到底还是李志常在这江湖时间还太短,朋友也并不多,青衣楼也未必受黑白两道待见。虽然苦瓜大师欣赏他,木道人也与他相交,花满楼更和他是朋友,就连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也两次在赌斗上输给他,可是这些事情并不是广为人知的事情。   同样蛇王也不清楚这些。   可是现在蛇王有一点很清楚,他的手下,死光了,李志常也未必会死,因为下面至少倒下了六七十个人,就在这短短时间,倒下了六七十个人。   放弓箭的人自然不会继续放箭,因为李志常、白愁飞已经和他们的人杀到了一块,这些人都很狠辣,却还不够毒辣,或者说蛇王还不够残忍。   倒下了六七十具尸体后,这些人只把李志常和白愁飞团团围住,一时间两方倒对峙起来。   李志常对着白愁飞笑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人,居然能让这几百人害怕。”   白愁飞还在大口喘气,他只出了四十九刀,可是每一刀都足够用力,不足够用力,就不能干净利落的杀死人,而且在这乱战中,他也无法计算出敌我之间的差距和实力,他每一刀都得拼尽全力,如果有一刀没能痛快的杀死对方,就会迎来对方许多人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他已经出了七七四十九刀,可未必还能继续出七七四十九刀,他的下巴不住有水滴下来,未必都是雨水,或许更多的还是汗水。   可是他一点都不紧张,杀一个人够本,杀两个人就赚了,杀了七七四十九个人,他死了也不亏。既然不亏,就没有什么好遗憾,既然不遗憾,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不会害怕的人,这个人自然是李志常。他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身上连血都没有沾上,甚至他杀人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微笑,微笑也是最厉害的武器,他的笑容比白愁飞的刀,更让蛇王的手下胆寒。   死在李志常手上的人并不多,因为敢于冲向李志常这边的人人本来就不多,因为李志常杀人仿佛就没费什么力气,或者一指,或者一掌虚砍,总有人倒下。   李志常杀别人容易,可是其他人要杀李志常却很困难,因为他们明明看得见李志常,兵器快要落到李志常身上时,却总是差那么一点两点,似乎李志常一直有好运气,让武器进不了他的身,躲不了他的命。   蛇王的手下都不是傻子,一次两次还能归结于运气,可是次数多了,都知道李志常这人的古怪处,远胜于白愁飞,所以白愁飞身边的敌人越来越多,而李志常这边的敌人却愈加稀少。   白愁飞道:“他们怕的是你,而不是我。”   李志常笑着道:“你有刀,我没有刀,自然是你让人更加恐惧才对。”   金九龄看着场中的形势,对着蛇王叹息道:“看得见的武器并不让人害怕,可是不出武器的人反而让人害怕,直到现在这李志常都没有出剑,可是你的手下已经胆寒。”   如果李庄慈出剑效果未必会更好,鲜血可能会让人更加疯狂,而李志常这时候如死神一般,白衣如雪,漫步雨中,身上一尘不染,冷漠的收割人的性命,反而更容易让人恐惧。 第五十章 李志常与金九龄   金九龄叹息道:“你的手下胆寒了,再这样斗下去也没什么用。”   他突然放声道:“无常剑名满天下,何不上来一叙。”   他们在楼上,李志常和白愁飞同时望上了前面的楼。楼上两个人,一个人极为瘦弱,另外一个人是个英俊的男子。   说话的也正是那个英俊的男子,白愁飞道:“那是金捕头。”白愁飞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金九龄了,再一次见到金九龄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次埋伏来杀他们的,居然有金九龄参与其中,白愁飞很难想象。同时白愁飞想到之前在京城青衣关于对绣花大盗案子的分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李志常道:“我们上去吧,也顺便见见你这位老上司。”上了楼,李志常他们就更加没有退路,因为楼的四周都是蛇王的人,这座楼正是敌人的中心地带。可是李志常还是同意上楼了,蛇王的人让出了路,李志常和白愁飞来到了楼上,英俊的男子是金九龄,那另外一个自然是蛇王了。   白愁飞也跟着上楼,如今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万万没想到金九龄有一天要杀他。   金九龄道:“小白,许久不见,你的刀法更厉害了。”   白愁飞道:“要是不厉害,也活不到现在。”现在他连说话都带着刀,温柔的语气,杀人的话语。温柔的刀,杀人时也不会迟钝。   金九龄并没有生气,白愁飞如今刀法虽然比过去厉害,可是还不放在他眼中,真正的大敌还是李志常。他看向了李志常,这个白衣如雪,却并不冷漠的男子。   李志常微笑道:“金捕头久仰了。”   金九龄道:“在下已经是平南王府大总管,可别叫我金捕头了,倒是李老兄现在才是六扇门的总捕头。”   李志常意有所指道:“看来平南王府的大总管竟然比六扇门的总捕头更加有前途。”   金九龄还击道:“都是给皇室卖命,没什么区别。”   李志常复又对着蛇王道:“这位就是蛇王了吧。”   白愁飞冷冷的注视着蛇王,蛇王也用剑,剑挂在腰中间,方位向左,白愁飞当然知道蛇王剑柄朝向的意思,这只说明了一点,蛇王用的是左手剑。   用左手剑的人,出剑的角度更加刁钻,更加险恶,若不伤人,必然伤己。数百年来只有一个人的左手剑很有名,那就是荆无命,也是百年前唯一能和飞剑客争锋的绝世剑客。世人都以为飞剑客和荆无命会有一战,可是终飞剑客一生都没有和荆无命交过手。蛇王的左手剑厉害,可未必就能比得上荆无命,而且就算今日要面对荆无命,白愁飞也不会怕。   蛇王道:“无常剑果然厉害,厉害,厉害。”他连续说了三个厉害,可见对于李志常的重视。   李志常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来没有得罪过蛇王阁下,可是为何要找我麻烦。”   蛇王道:“昨夜河北三煞死在你们江湖小报里面,怎么说没有得罪过我,我为兄弟报仇,岂不是天经地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蛇王说的并没有错。   李志常道:“我说的是之前,并不是昨晚。”   蛇王道:“我看中了报馆的利益,这个理由足够了么?”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理由已经足够了,可这绝不是理由。”合适的理由往往都是借口,借口都是用来掩饰真相。   蛇王默然,话已说尽,不必再说,既然选择了为敌,就不可能做朋友,这就是江湖。   金九龄道:“你何必来。”   李志常道:“我也不明白一个高高在上的公门中人,何苦要去做贼。”   金九龄洒然笑道:“谁又是贼?”   白愁飞道:“贼就是你,你就是绣花大盗,该杀!”白愁飞的话是刀,刀刀砍向金九龄。   金九龄道:“小白,许久未见,你的脑子好像不正常了。”   白愁飞不屑道:“你竟然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么,更何况这四周都是你们的人,你今天也是不肯放过我的。”   金九龄道:“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么,我们办案,一定要铁证如山,想来你这位新来的上司一定不会这样教你。”   李志常道:“我自然不会教他这些,因为我要做事从来不需要证据。”   金九龄笑道:“我确实忘了你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可惜你阻挡了别人的事,不然我会好好和你玩一场游戏。”   李志常道:“我没有想挡任何人的路,可是最近很缺钱,今天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把盗来的钱交给我。”   金九龄似是意味深长道:“你就真的这么自信,难道你以为你杀了独孤一鹤就能天下无敌了,这世界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使见了李志常的武功,金九龄也没有丝毫的畏惧,李志常的武功虽然高,可是他对自己更加有自信。他生平和人交手从没有败过一次,如果败过一次,他早就死了。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是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也知道你久历江湖,也未曾遇到过敌手,可惜有一点你不如我。”   金九龄道:“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李志常淡淡道:“你有一点很致命,那就是自以为很聪明,也自以为自己的武功已经足以横行天下,可是如今世上,你的武功虽然可以排进前十,却必定不能排进前五。”   金九龄冷笑道:“难道你以为你击败霍休,杀死独孤一鹤,就自认为你的武功足以排在天下前五了。”   李志常道:“也许我在前三,或许我在第一。”   金九龄平静道:“或许你今天会死的很惨。”   金九龄用的不是绣花针,而是一根大铁锤,这大铁椎实际的重量是八十七斤。而蛇王和白愁飞同时飞升下了楼,留下空间让李志常和金九龄交手。   蛇王看着面若冰山的白愁飞道:“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们之间也只能活一个,你猜谁会死?”   白愁飞道:“我和李大人都不会死。”这就是答案,也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答案。   蛇王道:“可惜事实却未必。”   白愁飞淡淡道:“你的剑胜不过我的刀。”   蛇王道:“好狂妄的少年,我许久没见到如此狂妄的后生了。”   白愁飞道:“你心术不正,心术不正,出剑必然有窒碍。你若是和我交手,必死无疑。”   蛇王道:“你太过于狂妄了。”   蛇王已经出剑,剑招出现在意向不到处,他的剑是左手剑,在贴身肉搏的时候,威力更加大增,可是隔着三丈,他就开始出招,隔空而发。重重剑影如同鬼魅,剑未至,可是带起的气势却让人心底发寒。他这套剑法鬼气森森,是为了公孙大娘而创,因为公孙大娘轻功剑法举世无双,根本不会给蛇王近身的机会,所以蛇王练成了这套鬼气森然的剑法,可以隔着很远的距离让人心神动摇。   叶孤城也在五羊城,可是并不住在平南王府,他有自己的府邸。他从不去见平南王世子,每一次都是平南王世子自己来见他,从无例外。   现在还下着雨,平南王世子撑着伞走到了叶孤城的府邸,他一个人来,熟门熟路,这时候他的师父白云城主叶孤城坐在走廊上,看着雨,身前放着剑。这把剑没有名字,可是它既然做了白云城主的剑,有没有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它注定要名垂千古。   叶孤城坐在走廊上,很寂寞,他的府邸有人,但没有一个能跟他说话的人,他也不会和那些人说话,在他心中能跟他交流的只有白云、大海。也只有白云大海才能够懂得他的寂寞,他的寂寞已经到了灵魂深处。   平南王世子走到叶孤城身边,开口道:“师父。”若非必要,他绝不肯来见叶孤城,可是平南王世子又深深崇拜着叶孤城,甚至他还穿上了和叶孤城一模一样的白衣。同样叶孤城也教会了他天外飞仙,他的剑法绝不低,可是叶孤城从来没有夸过他,因为他的剑法一直在叶孤城眼中是如果小孩子耍玩具一样。   叶孤城道:“什么事。”   平南王世子道:“昨夜六扇门新任总捕头李志常进了城,同时现在金九龄和蛇王应该在对付他了。”   叶孤城道:“是你让他们去对付李志常的?”   平南王世子道:“我有一种直觉,这人迟早要坏我们的大事。”随后平南王世子又添了一句,道:“更何况他不该模仿师父的天外飞仙,听说他还会灵犀一指。”   叶孤城道:“你认为蛇王加金九龄能杀得了他。”   平南王世子道:“蛇王武功是江湖一流的水准,而金九龄的武功也到了当世绝顶,何况这一次还有蛇王的手下,不下于三百人,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而是伏杀。”   叶孤城平淡道:“可是你还是不觉得保险,所以想让我出手。”   平南王世子道:“正是如此,我们要做的事情绝不能出半分差错,我们既然铲除了陆小凤,也不在乎再铲除一个李志常。” 第五十一章 无敌的剑客   一般来说,如果用的兵器越沉重,行动就会越不方便,出手也会迟缓。要想将一把八十七斤的大铁椎用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对大铁椎主人的力量要求就会达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   这把八十七斤的大铁椎在金九龄手上,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轻若鸿毛,跟一根绣花针没有任何区别。只要金九龄心念一动,大铁椎就会随他心意,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金九龄手上的大铁椎是拙,出招是巧,巧拙之间,天衣无缝,将金九龄的武功挥发的淋漓尽致,甚至连他的姿态也是美妙至极。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志常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一点机会都没有。大铁椎带起的罡风凛冽逼人,小楼上出现似龙吟、似虎啸的风声。而李志常似乎已经化作了一阵风,一道白烟,或者是一场梦。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李志常的人也成了一场梦,可看见、不可触摸。   金九龄脸色依旧没有变化,再长的梦也有梦醒的时候,他用大铁椎固然很累,可是李志常施展绝世身法也并不轻松。   李志常终于出手了,终于出剑了,他的手就是他的剑。   剑势如山,剑气如河,绵绵不绝,他没有拔剑,用的却是剑招,施展的也是剑气,无形剑气。   剑气破空,金九龄手中灵活的大铁椎也出现了停滞。   剑气没有伤人,却在破招,金九龄的招已经被看破。   李志常神色从容,出手一剑,再一剑,剑气如水银泻地。   金九龄面色沉凝,可是心情已经不能平静。剑气再可怕也不可能比真实的剑更加具有杀伤力,可怕的是李志常在破他的招。无形的剑,有形的招。招不能伤人,必伤自己。   一流高手之间,与人对敌,只要在做到了‘料敌机先’四个字,往往就立于了不败之地,不败而后求胜。   大铁椎再厉害,可是被看破了招,也就没有了任何作用,金九龄将大铁椎一甩,破空而至,朝着李志常砸过去。大铁椎重大八十七斤,加上闪电般的速度,这份气势就如同天外流星,似乎连空气都被大铁椎插出了火花。   李志常的剑气再厉害也不可能射穿大铁椎,他伸出了手,白玉般的手掌,带着一个圆弧。掌生造化,破开混沌,阴阳归一,这是铁掌的功夫。这一招掌法乃是裘千仞的铁掌绝技第十三招‘阴阳归一’。掌力发出时,就如同一个大磨盘,发出的气劲,生生将大铁椎顿住,李志常双掌一合,大铁椎便成为一块铁饼,落在地板上。   这套铁掌功,以如今李志常的功力用出来,即便是裘千仞复生,也不可能如他这般生生将一把八十七斤的大铁椎生生拍成铁饼。   这令人可畏可怖的场景,只有金九龄一个人瞧见,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直到如今李志常才显示出他真正的功力,到底到了如何骇人的地步。他的剑法之高,已经到了天下之大难寻对手的地步,可是他的内力之深厚,也绝不在武当山长老木道人等人之下。   金九龄知道此刻他只怕是真的遇上了生平从未有过的大敌,因此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把绣花针。大铁椎在他手上如春风化雨,可是绣花针在他手上,却能石破天惊。刚才大铁椎他用的是举重若轻的功夫,可是如今绣花针在他手上用的却是至刚至大的功夫。绣花针在他手上不是暗器,而是明器。   只听“嗤”的一声,针锋破空,竟像是强弩出匣!绣花针在他手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变化,就一个快字,比闪电还要迅捷。绣花针带着尖锐的劲气,飞速射向李志常。   漫天花雨洒金针,快,极快,快到肉眼都不能分别。绣花针不是从一个方向射出,而是从每一个方向射出,金九龄这时候的身影似乎都化作了无数道。同样,李志常终于出剑了,名震天下的无常剑终于要出鞘。剑出鞘时必有剑光,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形容剑光的璀璨。同样金针再多,也多不过他分出的剑光。   剑光分化出无数道,每一道都点在金针针尖上,甚至没有人能够数清李志常在这一刹那出过了多少剑。   世上最快的剑是看不见的,同样李志常出剑的时候是没有人看得见的,金九龄甚至只看见了李志常把手按在了剑柄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的绣花针都已经被击落。   白愁飞还活着,蛇王已经死了,他没有上楼去,因为他上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只能听上面的声音,来判断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开始楼上一直被大铁椎的风声笼罩,轰轰隆隆如九天雷鸣,反而听不见李志常的任何声音,直到后来大铁椎的声音消失在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空气里出现了绣花针破空之声,“嗤嗤”不绝,越来越急,而且听之忽而在东,忽而在西,流窜变化,竟远比飞蜂还快十倍。   可是只有金针破空的声音,却没有李志常的惨叫声,马上白愁飞又听到了金针落地的声音。他虽然没有目睹上面的决斗,可是光用耳朵听就已经知晓,上面两个人的武功到了他似乎终其一生都只能仰望的地步,他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瞧见这一场举世罕见的大战。   再厉害的决斗也终有落幕的时候,金九龄终于瞧见了无常剑,似乎瞧见了无常剑,他也瞧见了自己的失败。   李志常握剑的姿势并不特别,却给人一种舒服的味道,仿佛剑就应该这样握着。璀璨的剑光快的让人难以想象,就油灯的灯芯被点着一样,灯被点燃的刹那时刻,光明也随之到来,光明也同时照见了每一个角落,没有什么东西的速度能够比得上光,剑光也是光,光芒普照,无可阻碍。   金九龄瞧见了光,随后他再也瞧不见光,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生活在永夜的瞎子。锋利的剑气点破了他眼部的经脉,甚至没让他流出一滴血,这是何等的控制力。可是他再也瞧不见了,即使再给他安上一对眼球,他也不可能重见光明,因为他眼部附近的经脉已经全部被摧毁,一点都不可能复原。他一个月内绣了八十个瞎子,如今他成了第八十一个瞎子。天道好还,他对别人做过什么,如今报应也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同时一只手印在了他的膻中穴,他浑身的内力仿佛如冰雪遇到了太阳,纷纷消融,如今他不但成了一个瞎子,还成了一个普通人,或者成了一个连普通人也不如的瞎子,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蛇王都死了,连金九龄都成了瞎子,蛇王的手下也不敢来报仇。   似乎绣花大盗的案子就这么轻轻易易被破了,直到现在小白都如在梦中,可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金九龄还没有承认他是绣花大盗,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直到现在白愁飞也不相信金九龄为何要这样做,他本来该誉满天下享受人生的,如今却落到如此下场。   李志常没有丝毫欣喜,平静地道:“小白我们得赶快走。”   白愁飞道:“我们不用再回江湖小报?”   李志常道:“我们直接走,带上金九龄。”   出城只有一条路,回京城也只有一条大路。雨已经停了,天上白云悠悠,地上草木青青。   李志常忽然停住了马车,他叹了一口气道:“小白你和金九龄下去。”   白愁飞不解道:“发生了么事?”   李志常往远处深深看了一眼,幽幽道:“你和金九龄走小路回去,你先别去京城,你押解金九龄先去洛阳城,找到霍天青,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出错,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之内我会到洛阳城和你会合,如果我没有来,你也千万不要回去京城,就一直呆在霍天青那里。”   白愁飞知道李志常不会无的放矢,金九龄如今已经成了废人,中了李志常配出的七日醉,白愁飞扛着金九龄,听从李志常的话,走了小道。他知道李志常一定发现了什么麻烦,如果他留在这里一定会成为累赘。   白愁飞也很好奇李志常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竟然让他露出那样凝重的神色。   白愁飞带着金九龄离开后,李志常驾着马车继续前行,马车跑过一里地方,李志常下了马车,慢慢往前走,他的每一步都极为缓慢,像是身上扛着一座山。   李志常走出一百步后顿住了,前面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一块巨石上静静坐着一个白衣人,膝前放着一把黑色的剑。他坐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山,一座城。   李志常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除了叶孤城外,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压力。 第五十二章 无敌的人、寂寞的剑   叶孤城站起身来,剑拿在手上,他的剑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丢掉自己的剑。   有人说剑术的至高境界是‘心中无剑,手中无剑’,可是叶孤城不同,他心中有剑,手中也有剑,心中没有剑的人,怎么配用剑!   叶孤城从巨石上飘了下来,的确是飘了下来,他的人就如一道白云,他的身后的就是蓝天,他的剑法如大海一样茫茫不可测度。   蓝天白云底下有了两个人,两个白衣如雪的人。这或许就是如今世间最强大的两个人,这两个站在人世高峰的人,必定会相遇,这是命运,可是这一天来得太快,来得太急,来得太让人不知所措。   这也是命运的不可测知,才让叶孤城和李志常不期而遇。   叶孤城忽然道:“我认得你。”   李志常突然笑了,他轻轻说道:“我们之前从没有见过。”   叶孤城道:“我认得你这把剑。”   李志常握紧了无常剑黑色的剑柄,白衣代表生命,黑色的剑代表死亡。李志常道:“我很荣幸,它一定也很荣幸。”‘它’自然是无常剑,能被这世上最厉害的剑客高看一眼,的确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叶孤城道:“生亦有常,死亦有常,生死之间却是最难把握,所以是无常。我一直认为在我之前,无常剑是最厉害的剑。百年前龙凤双环上官金虹已经到了无环无我的境界,可是这把无常剑却能杀了他,可不知道今日的无常剑还是不是百年前那把无常剑。”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是今天他有了倾吐欲望。   李志常正色道:“今天这把剑比百年前,更加厉害。”   李志常虽这样说,可是他心里已经出现了紧张,这种紧张它本不该有,他也以为自己从不会紧张,而是当今天此时此刻真正见到叶孤城后,他开始紧张了。他不是紧张自己的生死,而是紧张在今天或许他和叶孤城终究会死一个。人生得一知己固然难的,可是能够有幸拥有一个高贵的对手又更加难得。   他不想死,也不想叶孤城死,可是他的生死,叶孤城的生死,他都无法掌控。对于‘天外飞仙’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他几乎都已完全了解。但是这并不足以影响他们这一战的胜负。因为这套剑法在叶孤城手里使出来,已经有了神,剑中之神。   造化弄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两个人遇见。   叶孤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陆小凤?”   李志常道:“不清楚。”   叶孤城淡淡道:“因为他有那一双手却不肯用剑,这便是罪过。”   李志常道:“所以城主只诚于剑,对于其他的倒是毫不在乎了。”   叶孤城没有解释,而是直接道:“出剑吧,让我看看你的剑。”   李志常露出一丝惆然的神色,他本不愿意在此时出剑,可是面对叶孤城,若不出剑,他连一丝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他虽然不畏惧死亡,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十分不舍,因为他还不知道武道的极致是什么。叶孤城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李志常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可李志常深深知道叶孤城远还不是武道极致。如果叶孤城到了武道极致,李志常出不出剑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漆黑的剑鞘,拔出来的是如春水一般的剑光。高明的剑客,连拔剑的姿势都会很讲究,他们拔剑的姿势不一定最快,但一定很舒服。李志常拔剑的姿势不但舒服,而且很自然。拔剑也成了他剑招的一部分。   叶孤城也突然发现,李志常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李志常。他的人、他的剑已经融于了茫茫天地,仿佛是‘空’,仿佛是‘无’。   天地本是真实的,剑也是真实的。   李志常道:“剑名‘无常’,至今为止此剑之下已经死了一百九十三人。”   叶孤城道:“好剑。”   李志常平静道:“的确如此。”   叶孤城没有介绍自己的剑,他的剑不需要介绍。但是他同样拔出了剑,剑若寒星,吹毛断发。   叶孤城道:“现在我们手上都有剑。”   李志常冷冷道:“同样我们随时还可以出剑。”   叶孤城道:“可我知道你绝不会马上出剑,因为这个出剑的机会并不好等。”他们这样的人,若是对付其他的江湖一流高手,本不必需要等待的,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剑,而且那些人绝不可能接下他们出手一击。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不然叶孤城也不会那么寂寞。   可是这一次不同,叶孤城说李志常在等,可是他何尝不是在等。他们为什么要等,难道这两个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绝世剑客突然对自己的剑失去了把握,变得不再那么自信?   李志常突然道:“我已经等到了,就是现在。”话音一落,李志常已经出剑,他也从那种空灵的状态中,突然变成真实的人,有血有肉的人。同时他的剑沿着一种玄妙的轨迹,向叶孤城点杀过去。他本已经到了无招的境界,可是如今他的剑法却是有招,是他自己独自创出来的招式。这一招剑法已经完全抛却了他从独孤求败得来的剑意,这一招的根本脱胎于他最初的杀招——‘一剑点七星’,后来他改名为‘银河九天’。   这一剑飘飘渺渺,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可是在李志常手中,这一剑已经有了灵气,有了生命。剑本是死物,可是在李志常手中却真的有了生命,比其他生命更加辉煌与灿烂。   一剑刺出,剑也有了变化,不可思议不可捉摸的变化。这套剑法本就是李志常为了叶孤城准备的。   两人本来相距并不近,可是两人出剑的同时距离也拉近了。两人虽然朝对方靠近,可是在行动间,两人依旧在不停的变化。唯有变才是不变。   夕阳西下,暮色更浓。   这时候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花雨。可是这美丽的景色两人并没有欣赏,两人的眼中只瞧得见对方的剑,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了两把剑。   两把决然不同,却又最为相似的剑。   不同的是叶孤城的剑如同在天外,人也在天外,纤尘不染。而李志常的剑,却还在人世苦苦挣扎,虽然李志常的剑尖的变化如流水一般自然,可是流水本身就要受到引力的束缚,才能灵动起来。   叶孤城的剑如同天上的白云,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从何处去,变化无端,本来就跟任何事物没有关联。   可是李志常的剑还带有一种从红尘求解脱的味道,身在红尘,又怎能从红尘解脱。   相似的是,两把剑本来就是剑,杀人的剑。可是这两把锋锐无比的剑,在李志常和叶孤城手上,已经把杀人这件事,升华到了艺术的境界。   宫九的武功或许比两人更诡异而不可测度,剑法也绝不在两人之下,可是宫九还停留在武的层次,还有匠气。不论是叶孤城还是李志常,已经将杀人的剑术升华到了艺术的层次。直到此时此刻,李志常似乎已然抛却过去种种所学,也忘记了得自独孤求败的剑意。什么利剑、重剑、木剑、无剑都不能让他萦怀。   直到这一刻李志常才有了真真切切的感悟,境界没有高下之分,只是人才有高下之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道,他的道便是在这无尽的世界轮回中求得解脱,在这红尘中求得解脱。   若非是叶孤城给与他的强大压力,李志常也不能由此升华自己。   转瞬剑两人已经靠近了,李志常刹那间刺出了七剑,简简单单、轻描淡写的七剑,这七剑一如流水般自然,毫无刻意的痕迹,浑然天成。   叶孤城也出了七剑,这精微高妙的剑术,还不值得他用出天外飞仙,尽管这七剑已经到了极为高深的层次。可是叶孤城并没有大意,因为这七剑过后,并不是终结。   虽然李志常七剑刺出后,所有的变化似乎都已经穷尽,似乎他的剑法已经到了尽头。可是叶孤城知道不是,李志常也知道不是。   本来没有变化的剑法,突然有了变化,这一缕变化就像黑夜过后的第一缕阳光,撕开了无尽的黑夜。这一剑剑势很慢,很慢,可是叶孤城的神色却很凝重,这也许是他这一生最为凝重的时候。   流水虽然灵活多变,可是还要受到大地引力的束缚,可是李志常这一剑,没有任何法理,这一剑也没有任何由头。这一剑本身就是空,就是无,剑招从有到无,李志常又回到了无招的境界,这仿佛是一个轮回。   没有任何话语能够描绘出这一剑的变化,你若不是亲眼瞧见,也绝对难以想象这一剑的变化。即使叶孤城也不敢小看这一剑,他的身子突然凌空而起,他的人他的剑仿佛化作了一道匹练,叶孤城终于用出了天外飞仙。   在这如闪电惊雷般的一击面前,李志常刺出的第八剑仿佛变得十分可笑,银河九天的第八剑本来已经是这世上难以想象的剑法,可是在这天外飞仙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第五十三章 第九剑   茫茫天地,夕阳如醉,叶孤城从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寂寞,寂寞的连一个对手也没有。而李志常在何处,难道李志常已经死了,叶孤城的剑上没有血,地上也没有李志常的尸体,可是李志常去了何处。   南王世子来到了这里,同样的白衣如雪,他是掐好时间来到这里,他也知道叶孤城一定能杀死那个人。叶孤城要杀一个人,从没有第二种结果,这不是真理,可你也不能说这句话是错的。   南王世子远远看见了叶孤城,长身直立,白衣如雪,飘然若云,只是他突然觉得叶孤城变得比以前更加寂寞。寂寞的让他有点心酸,寂寞的让他难受。这世上有了这个人,有了这把剑,有了天外飞仙,叶孤城就注定会寂寞。一旦做了叶孤城,一辈子都是叶孤城,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同样南王世子却没有看见李志常的尸体,难道李志常没有死,或者叶孤城把他埋了。   南王世子悄然问道:“师傅人呢?”   叶孤城没有回答,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剑,这把剑是南王世子的佩剑。南王世子虽然不是绝世剑客,可是他的武功足以列于江湖前五十,可是在如今的叶孤城面前他居然连自己的剑都留不住。   叶孤城没有拔剑出鞘,但是他演练出了一套剑法,一套在南王世子眼中足以称为绝世的剑法。   南王世子也会天外飞仙,可是天外飞仙在他手上并不足以如叶孤城那样无敌于天下。同样这套剑法也不足以和叶孤城争锋,可是这套剑法他觉得自己能学。   这一套剑法一共有七剑,七招剑法如同行云流水一样,毫无滞碍,到了第七剑的时候,变化已然穷尽,可是这也掩盖不了这一套剑法的精微奥妙,同时南王世子也知道这套剑法绝不是叶孤城的剑法,这毕竟还是人的剑法,可以瞧见,可以触摸。   南王世子也很快清楚了这套剑法绝对是李志常的剑法,有这样的剑法,杀掉金九龄也不足为奇,但是可惜的是,这一套剑法还仍旧不是叶孤城的对手,毕竟人的剑法怎么可能战胜神。   他感受到一种悲凉,因为他从这套剑法看到了一种不得解脱的束缚,一种似乎对滚滚红尘的无奈,一种对命运的呐喊。一种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的韵味从他心底升起。   叶孤城淡淡道:“你是不是以为这套剑法的变化已然穷尽。”   南王世子点了点头。他很确信,这套剑法虽然有一种超脱的味道,可是毕竟还没有超脱,毕竟是人的剑法,人力有时而尽,自然剑招的变化也到了极限,已经不可能再度发生变化。   叶孤城没有说话,剑在他手上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剑势极为缓慢,可是却如同黑夜中的第一缕光,让人重新看到了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直到这时南王世子才知道到了变化的尽头,这一招居然还能生出变化。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变化真是让他意想不到的,直到这时候他才确信这第八剑的变化才是人力的极致,原来人也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用这样的剑法,天下何人能做敌手。   南王世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可置信道:“刚才那个人难道用出了这一剑?”   叶孤城道:“他的确用出了这一剑,你是不是以为这一剑空间灿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南王世子道:“这一招剑法已经到了变化的极致,就算不是空前灿烂,这世上也只有师父你的天外飞仙才可以比拟。”而且此处没有李志常的尸体,他更加确信,说不好就是李志常用出这一剑后,两人不分胜负,或者李志常只是受了伤,逃走了。   他无比崇敬叶孤城的剑术,也知道叶孤城的不可战胜,可是要让他接受这人世间极致的一剑,会被破去,作为人,他很不甘心。   叶孤城似乎对南王世子有些失望,他说道:“你看了这八招剑法,以你的资质,要把他使出来并不难,你用这八剑向我攻来。”说话间,叶孤城手一抛,把剑还给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道:“师父我能使出这八剑,可是我来使出,怎么可能和那个人有一样的效果。”剑招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同样的剑法,在不同的人手中用出来,威力也会有所不同。   叶孤城道:“你只用剑招,我也只用剑招,连这一点你都不敢,如何能够君临天下!”同时叶孤城也不知从何处摄来一根残红褪尽的花枝,这就是他的剑。   南王世子被激起了心中勇气,他天资横溢,确实有不凡之处,即便只看了一遍,也能用出这八剑,用的似模似样。   真正使用这套剑法的时候,突然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种不可言喻却又畅快淋漓的奇妙情绪,仿佛这套剑法用出来后,天下莫能臣之。   这是王者之剑,也是无敌的剑,这样的剑法怎么能败,怎么可以败。   带着这种莫名的情绪,南王世子纵使没有发动真气,可是剑上的力道着实不轻。转瞬间七剑已经过去,叶孤城手上的花枝也随意刺出了七下,竟然轻描淡写的把这七剑破解,同时花枝不可阻挡的向着南王世子的咽喉点杀过去。   南王世子似不甘心,第七剑之后,自然而然生出了第八剑的变化,这个过程竟然全然不由他自己控制,同样这一剑威力之大远在他想象之上。   这一剑用出来后,仿佛就像鲤鱼跃过龙门,化成了龙,只是还没有翱翔天际,而是龙潜于渊,真龙毕竟是真龙,不可测度,即便是面前的是叶孤城,南王世子也产生出一种错觉,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一剑。因为这第八剑无坚不摧,也无物不破,这第八剑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而第八剑生出的变化,也是任何人难以想到的。   有人称赞仲尼道:“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而世上没有第八剑,又有什么能给人世间的剑法带来光明。这是王者之剑,也是不败之剑,南王世子只觉得他现在无所不能为之。   而此刻叶孤城手中的枯枝突然在第八剑用出来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变化,南王世子很清楚这种变化,这正是天外飞仙的变化,他突然发现当他真正面对天外飞仙的时候,即便是这第八剑也不能给他丝毫的帮助,这枯枝上使出来的剑法已经得了剑中之神。   他用出的剑法到了人力的极致,可是面对神的剑法,仿佛也无能为力,难以抗争,南王世子产生了失落的情绪,这种大起大落的苦楚,让他难以体会。   枯枝抵住了他的剑尖,就像蛇被按住了七寸。   南王世子收了剑,有些失落道:“师父的剑法果然是无敌于世间的剑法,看来那个人还是死在了师父手上。”纵然李志常比他厉害十倍,又怎么可能击败叶孤城,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南王世子才明白叶孤城为何总是那么寂寞,有这样的剑法如何不寂寞,又如何能不寂寞。   他突然想起了苏坡的词‘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当真是不如‘在人间’。   叶孤城更加失望,冷笑道:“你以为这第八剑的变化便是这套剑法真正的精髓了么。”   南王世子此刻很是好奇,连这第八剑的变化都不是这套剑法的精髓,那么真正的精髓又是什么,道:“那么这套剑法真正的精髓是什么?”   叶孤城带着肃然的神色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套剑法一定还有第九剑,也只有有了第九剑后,这套剑法才有了真正的灵魂,真正的道!”   南王世子道:“如果第九剑用出来后会怎么样?师父还能破解么。”   叶孤城道:“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结果。”说到这,他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惆怅的神色。   南王世子道:“那么那个人究竟是死是活?”   叶孤城没有回答,似乎他现在不想回答关于李志常的任何事情。   同时数日后,西门吹雪出现在江湖上,向叶孤城发出了战帖,西门吹雪决定了时间,叶孤城定下了地点。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是一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这一战也轰动了江湖。   青衣楼的总楼上,霍天青的到了这个消息,他旁边坐着白愁飞,同样还有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这个人就是陆小凤。   白愁飞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李大人的消息?”   霍天青悠然道:“没有消息至少不是坏消息。”   白愁飞道:“毕竟那天阻拦李大人的是叶孤城。”   霍天青朝着陆小凤笑道:“陆兄你是当世唯一从叶孤城手上活下来的人,你也和李兄交过手,在你看来,李兄会不会死在叶孤城手上。”   陆小凤道:“说实话我不认为李志常那厮会死,也许我们在座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死,还会活得好好的。”   霍天青道:“我们也希望他活的好好的,不过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西门吹雪。” 倚天屠龙记 第一章 胜在人间作等闲   千里冰封,大地白茫茫一片,冰雪覆盖在大地上,北风吹动,尤见凄寒。李志常躺在雪地里,周围尽是些碎石屑,掺杂在雪地里面。他和叶孤城比剑到最要紧的关头,在叶孤城用出天外飞仙将他银河九剑第八剑的变化击溃的时候,福至心灵,马上就要顺其自然完整生出银河九剑的第九剑的变化,九乃数之极,这一剑刺出便是他自己也无法掌控。   同时他心中生出第九个变化时,精神冥冥之中居然和那处石室产生了玄妙的联系,时间也仿佛在那一刻产生停顿,他借着那一丝冥冥中的感应,顺着那道对石室的感应,他发现石室居然又开启了一道门,甚至他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只要这时候心念一动便可以顺着那道门进去。   而且那道门还传来熟悉的气息。   李志常知道凭着他此时的状态,定然可以用出银河九天的第九剑。同时这一剑刺出后,叶孤城和他必然有一人身死道消,可是如果没有叶孤城,他又怎么能升华出自己的道来。若是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必然无情无悔用出第九剑,生死成败全看天意,既然有了第二个选择,他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心中毫不犹豫,借助石室的牵引力量,进入了那道门。   叶孤城用出天外飞仙破解李志常第八剑的变化,正要击溃对方第八剑的变化时,李志常的剑尖忽然间发生一种奇异的颤动,那种感觉就像是花儿含苞欲放的时候,他立时便知道对方第八剑之后又生出了变化,而那个变化居然给他带来死亡的感觉。   叶孤城知道当那个变化完成的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李志常死,更大的可能便是两人同归于尽。可是这时候那个变化突然嘎然而止,李志常也突兀的消失不见。   叶孤城有些遗憾,也有些欣喜,遗憾的是终究没能见到第九剑那个奇妙的变化,欣喜的是他和李志常都没有死。同时天外飞仙在那个变化的刺激下,他也发现了天外飞仙他这个亲手打造出来束缚自己的牢笼,居然出现了松动。   叶孤城不知道李志常去了什么地方,可他知道李志常一定没有死,但他不知道终其一生还能不能再度见到李志常,让他见到那第九剑的变化。   李志常进入新开启的门之后,居然身在空中,他武功之高自是到了鬼神难测的地步,但也不能御气飞行,高空落下时,只能全力运行真气,不住往下拍打绝强的掌力,希望减缓下降的势头。可是他忘记了,身在高空,哪有什么凭借,掌力也无从反弹,下落势头越来越快。   这时候天寒地冻,地上白茫茫一片,雪地反射的阳光颇为刺眼,尽管他神目如电,在高速降落下去,也只是模模糊糊看见了一处大雪堆。他知道若是头朝下方,就算他硬功并世无双,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落个双臂断折,头脑痴呆。   因此他奋力,凌空折返身子,真气灌下双足,他本来可以稍稍挪移一下身子,可是周围都是平地,他双足落向雪堆还好,若是直接是平地,这万钧力道就失去了缓冲。非得活生生把自己埋进雪地里面不可。   双足奋力,点在雪堆上,只觉得触感生硬至极,这处雪堆居然是一处裸露出来的大石,他贯注真气,尽量加长落地的时间,同时腿部肌肉纷纷颤动,均匀承受反震力道。最后大石化成无数碎石屑,他也保住了一条命。   可惜的是,大腿以下受到了重创,双腿断折。饶是李志常的定力已经到了万事万物不为所动的地步,仍旧差点痛昏过去,如今他不知道身在何处,全身经脉还有灼烧感觉,正是被这万钧力道反击伤了五脏六腑。   若是常人受了他这伤势早就一命呜呼,好在他生命力强大,神照经真气又最擅长调养内腑,一时间除了行动不便,倒没有性命之忧。   岂不知他远处十丈开外的一个长发少年躺在雪地上,见到他从高空坠落,砸在大石之上,大石化成无数碎屑,他却还能活着,当真惊骇至极。   那名长发少年远远出声道:“这位兄台,你没事吧,你从高空坠落,难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既然上天保佑你还活着,可千万不要再次轻生。”长发少年自身身世悲苦,怜己及人,以为李志常也有什么了不得的伤心事,感怀之下,发声劝慰。   李志常看到远处柴垛旁边的雪地上,躺着一位长发少年,居然以为自己是自杀,出声安慰,差点失笑。他还是感激少年的好意,温言道:“多谢小兄弟的好意,贫道只是不小心从悬崖失足,倒不是有心求死。”   长发少年道:“啊呀,居然是一位道长,小子还以为道长你有什么伤心事,才一时想不开,原来只是一时失足,天可怜见道长平安无事,可惜小子有伤在身,不能行礼。”长发少年有一位至为亲近的长者便是出家的道士,因此见到李志常也是道士,心下就多了数分亲近。   李志常见到柴垛十分散乱,他有高明的医术在身上,自然看得出,少年跟他一样也是从高空坠落,伤势严重。这上面高崖何止百丈,李志常他自己从百丈高空落下来,尚且摔得伤势惨重,这少年尽管得了大运气,落在柴垛之上,居然还能出言发声,中气颇足,本事当真不小。   李志常胸中武学包罗万象,也只是隐隐感觉到少年的呼吸若有若无,内功入了火候,不输于他年少时候,但是少年练得究竟是何门何派的内功,他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李志常自身资质纵横古今,这少年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在这般年纪拥有了不输于他少年时的功力,李志常不是妒贤嫉能之辈,可是见到这般奇事也产生了好奇的心理。   李志常知道当务之急是问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何方世界,如少年这般人物又有多少,因此用无常剑微微撑起身子,问道:“贫道久不行走江湖,不知道这些年来,江湖中何门何派声势最大?”   长发少年听到李志常突然问江湖上的事情,他见这位道长衣着不凡,虽然重伤之余,可是风度气质,当真是生平罕见,以为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没想到对方居然久不历江湖。他这些年遭受了不少险恶的事情,可是心思质朴,李志常又没有问他来历身世,只是问些寻常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因此老老实实回答道:“当今天下共有六大派,其中六大派中又以武当、少林为江湖第一等名门,然后次之的便是崆峒、峨眉、昆仑、华山四派。”他和武当派渊源颇深,自然不自觉将武当放在最前面。说起来其余五派都算得上他的仇人,想到父母惨死,长发少年不由得黯然神伤。   李志常见到少年说完六大派后,神情低落,他不是不通世情的人,因此知道少年和这六大派恐怕有不浅的干系。   因此他转开话题道:“小兄弟我见你也是身怀绝艺之辈,以你的武功,在这江湖上恐怕是少有敌手吧。”   长发少年愣住道:“道长切莫这样说,小子武艺低微,不然也不会屡次被人暗害,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若是有绝世武功,怎么会落到这般悲惨的地步。”他仔细想来,若是他有绝世武功在身,当年父母也不至于惨死,他复又想到当年他才十岁左右,怎么可能练成绝世功夫,就是现在他的武功也是低微至极,要想报得父母大仇,更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岂不知他这么一说,却是吓了李志常一跳,要知道武学之道,若是内力到了高深处,学什么武功都是信手拈来,以少年的内功,就是放到他之前的陆小凤世界,也是少有人及,哪怕只会一些粗浅拳脚,除非金九龄这一级数的高手,遇上其他人自保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的武功居然在这世界江湖中,只算得上武艺低微,李志常瞧得出少年说话语气发自肺腑,因此纵使少年谦虚,看他武功确实没到江湖一流地步。   李志常难以想象这世界最顶端那些人到底到了何种境界,难道已经可以飞天遁地不成。李志常本以为他领悟出第九剑后,差不多能看到武道极致是什么情况,可是现在看来他还远远不够。   李志常轻轻一笑,开口说道:“没想到这世上奇人异士这么多,等我伤势好了之后,定要找机会去会一会。”他性格向来随遇而安,因此少年的话,虽然让他惊骇,却还不至于让他畏惧。   随即慢慢长吟道:“攀过一山又一山,不是最高不肯攀。我欲求得长生果,胜在人间作等闲。”   长发少年听见李志常漫吟道歌,当真是潇洒不羁,令人悠然神往。不过他伤势严重,开口说了几句话后,都有点身上隐隐作痛,李志常有没有其他事情,他便暗自运行真气调养伤势。两人之间,相安无话。 第二章 摄魂   长发少年潜运神功,神思空明,李志常自然察觉到他外露的生命特征几乎消失。若非李志常清楚少年内力颇深,生命力远比普通人强大,差点就以为他已然死去多时。由此李志常也可以看看出,少年的内功非同小可,连他这等大宗师,隔远了都不能判断他身体的具体的情况。   如李志常这般武学大宗匠,思感蔓延开来,几乎可以无孔不入,光从一个人的呼吸声、脚步声中,就可以判别对方出自何门何派。少年神功运行下,居然能瞒过李志常的感知,当真让李志常又惊又奇。更何况李志常到现在都判断不出来少年练得何门何派的内功,只能从少年冥息前的呼吸中,判断对方内功修习方式,似乎佛道参杂,博大精深,显然少年练的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内功,或许还不在他神照功之下。   李志常自忖他创出的神照功,乃是天下诸般内功之最,威力之大,即便是九阴真经、易筋经这类无上的武学宝典,仍要逊色一分。不知道少年练的是何等惊人的神功,居然隐然间能和他的神照功并肩而论。   此刻天上无星无月,李志常抛去对少年好奇的心思,躺在雪地里,刺骨的寒冷不断刺激他的皮肤,让他头脑愈加冷静。他神功之下,对于睡眠的需求本来就少了许多,因此百无聊赖下,静静瞧着夜幕。夜凉如冰,寒风凄厉,李志常心情颇为陈杂。自他一生没有如今日之狼狈,同样也没有今日这般手足无措。   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伤势并不致命,可是腿部骨骼折碎太多,要想完好如初,非得半年时间不可。这也是以他如今医术,到了神鬼难测,方才能做到如此地步,若是其他人,只怕一生都得残疾过去。   他最严重的只是外伤,内伤倒没有什么大碍,因此只需要静待数日,外伤稍微愈合,他上身行动便可无碍,到时也有了自保之力。   若是这江湖真如少年说的可怕,只怕是随便来几位高手,他都对付不了。可是李志常胸襟广阔,横行天下,从来只靠手中剑,一路拔剑过去,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过来了,亦是不惧怕未来或许会遇到的麻烦。   何况李志常察觉出少年身负绝世神功,若真是只算得上江湖末流人物,那岂不是他到了神仙世界,最厉害的人物,非得能移山倒海不可。若真是如此,难道他还不能求得仙缘。另一方面他也猜到可能少年身怀绝世武功而不自知,才觉得自己武艺低微。一念及此,李志常心中并无窒碍,看着无边夜幕,虽无疏星淡月,也觉可爱许多。他同样运行神功,等待天明。三日后,李志常脏腑伤势已然痊愈,虽然久未进食,但神功运转下,双目神光湛湛,并不疲倦。   三日相处下,李志常也知道了少年姓名,叫做曾阿牛,至于来历姓名等事,少年颇为小心翼翼,半点也不向李志常吐露口风。因为伤势的缘故,两人倒是不知不觉谈论到医术,令李志常惊喜的是,少年医术十分高明,虽不见的比他更加厉害,可是另辟奇径出,往往大有见解。   李志常知道自己医术并不是强项,但也算得上神医,曾阿牛居然能和他在医术方面坐而论道,更让他高看一样。   他自身学问驳杂,白愁飞固然天资绝世,到底也只能继承他的几门得意武功,其他所学,即使白愁飞也难以分心学会。这个曾阿牛也不知道师承何人,内功不凡,武学见识也不差,还有一身医术,甚至李志常偶尔谈论书法,少年也能说上几句。   李志常如今乃是少有的武学大宗师,见到曾阿牛和他谈话如此投机,也不禁羡慕起曾阿牛的师父,居然能调教出这么一位好弟子。   他年少武功初成时,便开始纵横江湖,天下无有敌手,一生寂寞,到现在也想找一个合适的传人,不然也不会灵机一动,想收白愁飞为徒。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白愁飞天资盖世,但是除了武功,论其他方面比之曾阿牛就很不足。   李志常也知道自身资质太高,几乎无所不窥,可是要传人学他这样,那就强人所难,他知道自己也难以找到和他一样的传人,因此并不强求,能把自身武学传下去,就差不多了。   曾阿牛出身名门,父亲乃是当世最顶尖大宗师的得意弟子,义父也是武林中横行一时的大豪杰,他虽然对自己出身不以为然,可是出身来历和一些奇遇,让他某些方面的见识,早就超越同辈。和李志常几天谈论下来,对于对方只言片语露出的涵养,几乎让他惊为天人。李志常对武学见解颇深,诸般杂学也样样精通,偶尔流出几句读书人的谈吐,也大有见地。让曾阿牛眼中浮现出义父和父亲的影子,对于李志常愈发的亲近。   本来曾阿牛数经磨难,对于人心颇有防备,但是李志常本来就极容易给人亲近的感觉,加之少年对于李志常产生一种孺慕之情,差点就对李志常吐露出他一声悲惨的遭遇。   这日两人无聊,谈论一些世俗见解,突然李志常止住话头,曾阿牛也惊讶道:“远处好像有人过来了。”   李志常微笑道:“曾兄弟果然耳力不凡,我还听见了狗叫声,你可忌口,说不得今晚我们能吃上一回狗肉了。”   李志常话音一落,果然远处隐隐传出几声犬吠,同时一个农夫在雪地里面狂奔。   李志常心头叹息也不知道是什么大户人家,放出猎犬到处咬人,真当是人命不如狗。他眼力极佳,自然看得出几条猎犬乃是名贵品种,毛发齐整,显然是有人梳理。   他暗自捏了几个雪球,待到猎犬追近,将要撕咬到农夫身上的时候,李志常这才运劲,掷出雪球。雪球上附上他的真气,威力足以碎石,几条猎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生,就已经毙命。   农夫见到李志常救他一命,连忙想要下跪感谢,李志常一道柔和真力扶住他,不让他跪下来,他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这位大哥不用感谢,也不知道这恶犬主人是何等得性,你不用担心我,自行离去吧。”   农夫开口道:“大兄弟你还是赶快走吧,这恶犬主人乃是周围有名的恶女人所养,我看你行动不便,趁他们没来,你让我背着你,一起逃走。”他当然也看见了一旁的曾阿牛,不过乱世人命不值钱,能够救上恩公他已经问心无愧。   李志常知道乡人质朴,若是一味劝他,乡人恐怕会在这多停留一会,到时主人找上来,他固然不惧,但此时此刻他行动不便,难以照料与他。何况对方既然是有名有姓的大户,若是见到农夫的样子,指不定给农夫家人惹出麻烦。   因此李志常盯着农夫的眼睛,柔声道:“今天你出门劳作一天,马上就要回家吃饭,一路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农夫看着李志常眼睛,只觉得大脑空空蒙蒙,然后听见李志常的话,自觉沿着家里的路线,小步离开。   这自然是李志常的摄魂大法,抹去了农夫的一些记忆。农夫没练过武功,遂不及防下,轻易被李志常控制住,老老实实按李志常的话,自行回家。   只有一旁的曾阿牛瞧见李志常轻轻易易便控制住农夫,如见鬼魅,心道:“若是这位李道长对我用出这法子,那岂不是要我说什么就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他心中有无数秘密,若是被李志常知晓,难保李志常不会生出其他想法。他自幼见识了人心险恶,想到这里,神情颇为复杂。   李志常看出他的犹疑,开声解释道:“曾兄弟可是看见我这妖法,心下害怕?”   曾阿牛听到李志常看出他心中想法,身子一震,只道李志常要对他暗下毒手。他为人性子偏软,心道:“自己一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若是这位道长想对付我,这条命就让他拿去吧,只是义父的消息我坚决不能吐露半分。看他那妖法也要盯着人眼睛才能施展,我闭上眼,就不怕被控制住了。”他想到这里,安心闭上眼睛。   李志常见他闭上眼睛,差点笑出声来,这孩子肯定不知道这世上有门传音搜魂大法,不需要看人眼睛,光利用特殊的发音技巧,都可以控制人的思维。   只是传音搜魂大法乃是李秋水独门绝技,琅嬛玉洞里面并没有记载这门武功,这门功夫的真气运行线路,李志常确实无从得知。   李志常继续道:“曾兄弟不必害怕,我对你用这摄魂大法,这门法子只能对不会武功或者内力不深并且意志不坚定的人使用,如你这门内力深厚的人,这门摄魂大法没有任何用处。这也只是一门小技巧,很简单,我说出它的原理,你自己都能用。” 第三章 明了   李志常把摄魂大法的原理缓缓道来,曾阿牛这才明白,摄魂大法的确只能对付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或者一般的江湖人士。甚至他自己都能轻而易举的用出这摄魂大法,一切神秘事物揭开它的面纱后,也就那样。而且几日下来,通过李志常的教导,他也知道自己内功颇为不凡了,根本不用畏惧这门摄魂大法。   李志常见到曾阿牛释然,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这位小兄弟,心中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对人心防备,处处风声鹤唳,之前怀疑须也怪不得他。李志常道:“曾兄弟我们也好几日没有进食,现在咱俩难兄难弟,伤势已经不会恶化,可以稍微行动了,乘着这里有柴火,烤了这狗肉吃如何。”他大袖一拂,两人之间的积雪纷纷被罡风吹散,露出裸露的空地,正好给二人烧火。   曾阿牛道:“只怕等会这恶犬主人就要过来。”   这时候,远处雪地里,传来女子呼喝恶犬的声音。曾阿牛认得这声音,正是他令他五年前神魂颠倒的那个蛇蝎女人。   那女子骑马过来,喝道:“好啊,两个臭要饭的,居然敢害了我的大将军,表哥快来给我出气。”   若说曾阿牛长发浓髯,衣衫褴褛,算得上叫花子,可是李志常上半身白衣如雪,颇为华贵,只是跟曾阿牛在一起。便给归于一类,十分无辜。   李志常见到一行两人,男的英俊。女的俏丽,可谓郎才女貌两人所乘也是良马。故而李志常一发现两人,不顷刻间,两人便到了此处。   李志常淡淡道:“不就是杀几只恶犬,你这主人管教不善,也该好好教训,省的哪天惹了了不起的人物。”   俏丽女子听到李志常的讥嘲,心中恼怒,她向来骄横惯了。扬起马鞭朝李志常脖颈卷来。马鞭乃是上等的犀牛皮编织,若是被少女缠实,普通人只怕就这一下,也得一命呜呼。   李志常见得鞭风及面,神情冷淡,右手往面前一伸,两根指头夹住马鞭,运劲一扯,少女便栽落马鞍,滚到雪地里。落得个鼻青脸肿。她在心上人面前,出了这个大丑,把李志常恨得要死。俏丽女子的表哥一时间也不敢上前。他为人颇有城府,早先见到几只猎狗死的蹊跷,同时李志常一招之下,夺下他表妹的马鞭,并让她翻身落马,足见武功高强。   因此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表妹,他微微施礼道:“这位大哥多有得罪,在下是朱武连环庄的卫壁。这是我表妹,人称‘雪岭双姝’之一的朱九真。之前多有冒犯,还勿见怪。”   朱九真本来想继续发脾气。可是他表哥居然对这人说话客气,因此一时发作不得,转向衣裳破烂的曾阿牛狠狠瞪了一眼。   曾阿牛见到五年过去,这朱九真依旧这般蛮横,曾经对她的爱慕,一下子烟消云散,没有丝毫萦怀,何况他怕被朱九真认出来,深深埋下了头。   李志常听到朱九真,卫壁,朱武连环庄这些字眼加上曾阿牛,哪里还不明白,他似乎到了以前看过的倚天屠龙记里面。不过那本书,他没看全,说起来他当年年少十分,沉迷武侠,一直偷偷翻看,连练功都不勤快。这本倚天屠龙记正是他最后看的一本武侠,当时他也是看到年少张无忌坠落悬崖这里,他师父就突然把他叫到静室,说他将要坐化,吩咐了他今后孑然一人,要万事小心。数日后,他师父果然去世。   李志常就这么一个至为亲近的师长,因此后来每念及这本倚天屠龙记,都会想到他师父,故而纵然他对后续剧情十分好奇,也一直没有翻开这本书。可是他来这个世界,居然能恰巧到他之前看到的剧情,其中恐怕不是巧合。同时他还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之前陆小凤世界和小李飞刀世界是连贯的,那么这个倚天屠龙的世界,和之前他最初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连贯的。   他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极有可能,而且朱九真也算得上朱子柳的后人,论起辈分,他也不知道大她多少辈,这番算得上以大欺小了。不过事情还未清楚前,李志常也不会对他们多加改观,而且他知道这两人心思非是良善之辈,即便书中记载不实,可是纵容恶犬伤人,朱九真更是不讲道理用马鞭来伤他,这些事情本身就不对。   这些心思都是刹那间的想法,因此李志常冷笑道:“今日若非是在下,换做一个普通人,只怕不丢掉性命,也得脱一层皮,卫公子你说我见不见怪?”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冷峻森寒。   李志常本身就是武学大宗师,天子一怒尚且伏尸百万,他就算不是久居上位,可是心中发起怒来,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势就让两人心底发毛,不敢相向。   卫壁将朱九真扶上马,两人灰溜溜,策马而去。   行到远处,朱九真道:“表哥,你怕这人干什么?他和那臭叫花都是双腿残废”   卫壁道:“表妹我们出来游山玩水,何必为了两个残废大动肝火。”说话间开始对朱九真动手动脚,朱九真嘤咛一声,动了情,也不去想李志常的事情。   曾阿牛见到两人远离,这才抬起头来,李志常明了他身份,因此豁然开朗,这张无忌原来身怀九阳神功,难怪几乎让他惊疑不定。   他自己便是当代武学大宗师,自然不会觊觎张无忌的九阳神功,何况这孩子身世悲惨,虽然不知道后来是不是苦尽甘来,但也颇为令人同情。   他也是自幼无父无母,飘飘荡荡在世间,想到这里兀自出神。   这时候张无忌道:“李道长我们还吃不吃狗肉?”   李志常魂魄归来,暗自道:“悟出第九剑后,似乎我的心神也发生了变化,若是以往我性情洒脱不羁,决不至于有这般浮想。”银河九天第九剑的变化涉及到精神奥义,已然是另一番不知名的天地,不然也不能让李志常和那处使他穿越的石室产生联系。而且李志常这次并不是像像前几次那样天下无敌后回到石室,再次穿越,而且之前陆小凤世界他也算不上无敌于天下。   银河九天的第九剑变化固然能令鬼神动容,可未必就真能完全胜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这次李志常穿越到这世界后,不像之前有所感应,无敌于天下后,便能回到石室。   如今他也不清楚,在这个世界成为天下第一后,还能不能离开,其间种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叶孤城和他一战后,恐怕境界还会提升,到时候能到何等地步,李志常也不敢妄加猜测,只是觉得叶孤城不会如故事里那样,死在紫禁之巅。   他理清思路,开口道:“怎么不吃,我可是许久没吃肉了。”他伸出右手,虚空一抓,一条猎犬便忽然受到牵引,从雪地里跃起,落在他手上。   张无忌见他虚空一抓,便隔空摄物,奇道:“道长这便是传说中的擒龙功么?”   李志常道:“曾兄弟好见识,居然认得贫道这门武功,其实这门武功没什么奇特地方,你的功力足够了,要不要我教你。”   张无忌知道这位道长性情爽朗,不过擒龙功这门武功他小时候听义父讲过,厉害得很,他不愿受此恩惠,因此婉言谢绝。   李志常见他不愿学,也不强迫,手掌作刀将猎犬处理的干干净净,同时聚起柴火,用出燃木刀法,把狗肉烤的香气四溢,让两人大快朵颐。   两人多日没有进食,数日下来,便把几条肥硕的恶犬吃了个光。两人身周留下一片狗骨头,狗肉倒是吃了个精光。   两人坐到正午,李志常忽然道:“这几天吃好喝好,突然不吃东西有些不习惯。”   张无忌道:“我可能过些天就能稍微行动,不知道道长还需要多久。”   李志常道:“我双腿小腿处,折断成三节,经脉现在也没有打通,大腿处微微有些骨裂,恐怕还需要几个月,双腿才能用力,半年之后方能痊愈,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初。”   张无忌听到李志常居然是粉碎性骨折,难得他这些时日还能言笑自若,丝毫不萦怀。他得了蝶谷医仙胡青牛真传,自是知道李志常的伤势严重到了何等地步,但看李志常浑不在意。   心道:“李道长真是胸襟似海的大英雄大豪杰,我三师伯也是受了如此伤势,连太师父都束手无策,记得小时候三师伯常年脸色阴郁,比起李道长这份气度,当真有所不如。”他心下暗自拿师长和李志常相比,又有些惭愧,他不会掩饰,神色流露出来。   李志常见到他神情道:“不知道曾兄弟在想什么?”   张无忌暗自惭愧,脸色微红,连忙道:“小弟想起一枚灵药或许可以帮助李道长。”   李志常‘哦’了一声。 第四章 黑玉断续膏   李志常自身伤势自家知道,将来再次行走凭着他的医术和神照经的奇妙,自然没有问题,就是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一点即便他医术极为高明,也只能小心翼翼控制伤势,顺其自然。不过世上若是真有什么灵药,让他完好如初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道家有内丹成道,外丹成道,两种法门。外丹便是凭借药石之力温养肉身,若是有什么灵药能够让人断肢重生李志常丝毫都不会惊奇。   张无忌说的这灵药,也是灵光一闪,他传承了当代医道大家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医术,并得到胡青牛的医经,从中知晓了一门灵药,他为自己三师伯俞岱岩伤势一直记挂在心上,因此此刻觉得对李志常用得上,便说了出来。   张无忌道:“李道长。”   还没等他开口,李志常微笑道:“曾兄弟你也别老是李道长李道长了,我痴长你一些岁月,你叫我李大哥就行了。”   张无忌答应一声,继续道:“李大哥,你也知道窝医术不差,其实我一身医术来自一位前辈的医经,这位前辈医经中记载了一段话,我说给你听。”   李志常这些天自然清楚,张无忌医术高明,也知道他得了蝶谷医仙的医经,不过故事里面可没说医经里面都记载了什么,因此示意张无忌继续说下去。   张无忌明白李志常学识高博,恐怕不会觊觎别家的宝贝,而且李志常自己也是医术高明的大家,他所以得事先提醒,怕李志常不喜。如今见李志常没有生气的样子,继续开口道:“医经记载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支,手法极其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其方不传。”   张无忌道:“这是医经原话,不过也可以看出这黑玉断续膏对于粉碎性骨折确实有奇效。”如果一般地断人肢骨怎么会无药可治,自然是如粉碎性骨折这般伤势,才能让人束手无策。   李志常一听就明白,这黑玉断续膏应该是出自伤俞岱岩的那几人,他如今双腿伤势恐怕还重于当日俞岱岩,可是俞岱岩如何能够和李志常相比。若是李志常比之日月,俞岱岩也只是萤火。   要是这黑玉断续膏真的那么神奇,李志常若是伤势出现问题,到时的确可以去那西域寻找黑玉断续膏。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好了,曾兄弟你不必再说,我知晓你的心意,若是我这伤势难愈,自行去了西域便是,若是真有奇效,到时送你一点,拿去研究也无妨。”他纵然双腿残疾,天下也大可去得,既然明白如今身处世界,李志常自然明白,当今之世除了那他也摸不清深浅的张三丰老道,其余人等,哪里有他看得上的人物。   何况张三丰百岁高龄,李志常自忖张老道不过跟他功力相当,生死决斗,多半还是自己赢面较大。此番世界居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厉害,既让李志常欣喜又让他失望,其中情绪,也非是张无忌可以晓得。   李志常悟出银河九天全部变化后,根本性情也没有以前冷淡,多了几分人气,他自己也察觉出来,可是他本性便是任其自然,并无刻意纠正。   这时候远处雪地里又传来人的脚步声,自从那日卫壁、朱九真二人离开后,这几天再没有其他人过来。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人。   李志常对着张无忌道:“曾兄弟,没想到又有佳客来访。”来访的倒不是什么佳客,却是一个手提篮子的村姑,正快步走近他们。村姑看到雪地中的狗骨头,又看到李志常和张无忌盘坐在地上。她知道方圆百里只有雪岭双姝之一的朱九真,才喜欢养狗,而且条条凶狠,附近的人没少吃亏。   她说道:“这位丑八怪和这位俊小哥,你们饿不饿。”她看到两人都是双腿残疾,难以起身,估计这些天也只是靠这些狗肉充饥,狗肉吃完了,两人现在这样子在她眼中看来也是颇为凄惨。   李志常瞧着这位村姑的面目,的确是个乡村少女,只是面容黝黑,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生得极是丑陋,同时显得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材也是苗条纤秀。   他上下打量少女,少女自然发现,村姑道:“你没见过丑八怪么,是不是不想吃我这个丑女的东西。”   李志常愕然道:“姑娘倒是误会了,今日鹤发鸡皮媪,前朝玉样花貌人,百年之后,都是一堆枯骨,美丑倒是其次了。而且我瞧姑娘本来面目谈不上天姿国色,也当颇为清秀。”   村女抿嘴笑道:“这位小哥你别是怕我不给你吃的,才这么夸我吧,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长得丑就是长得丑。”   李志常心里奇道:“这世上哪有不爱惜容貌的女子,纵然有女子长得丑,也很少有坦然承认的,这名少女面容丑陋也不是天生的,不过是练了一门毒功,才导致这般情景。”   倒是张无忌道:“姑娘我们不饿,却是谢谢你的好意了。”他自忖不过三日,便能慢慢杵着拐杖行走,这倒是因为李志常传了他几句易经锻骨篇的法门,他伤势又远比李志常轻,自身内功也有了火候,伤口愈合速度十分惊人。   三日饥寒对于李志常和张无忌不过就是少吃一顿饭罢了,丝毫都没有影响,所以张无忌倒是不愿意受她恩惠。   少女一听,嗔道:“你这丑八怪自己不吃东西就算了,非要连累别人么。”   李志常见这少女说话颇为有趣,微微一笑道:“姑娘可别看我这位小兄弟长发浓髯,可是好生收拾一下,也算得上一名英俊男子,和姑娘的清秀也是相得益彰。”   张无忌想到自己父母都是俊美之人,刮净胡须后,他自然不丑。不过这丑女哪里能跟清秀搭上边。   少女乐了,笑道:“你先说我漂亮,又说这丑八怪英俊,我真是好久没遇见像你这么眼光差的人了。”她掏出两张饼子,噗嗤一笑道:“来来来,看你把本姑娘乐的,这两块饼子就赏你们了。”   李志常倒是不客气,伸手就接过少女的饼子,拿了一张给张无忌,张无忌可以拒绝少女,可是李志常跟他关系亲近,若是拒绝,岂不是生分了。他十分珍惜李志常这新认识的大哥,也不愿意拂他好意,乖乖接过。   倒是少女见到张无忌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一把抢过他的饼子,扔到雪地里,踩了几脚,说道:“你不喜欢,就别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这东西我就是喂狗也不给你吃。”   李志常听到这句话,差点把吃进嘴里的饼子吐出来。少女同时也想到这一点,无意间又中伤了李志常,她不好意思道:“小哥,我不是说你是狗,我是说这烙饼我给狗都不给这个丑八怪吃。”她越说越描不清,说到这一句,又把自己乐了一下。   张无忌本来心中气恼,不过见到少女笑起来的时候,那狡黠的神色,和以前母亲捉弄自己的神色如出一辙,念及亡母,只觉凄然,一点都不责怪少女了,两行热泪不自觉流下。   少女见到张无忌哭了起来,以为是被自己欺负的,她说道:“好了,丑八怪,我不再说你丑就行了,这张饼给你自己吃。”   张无忌堂堂男子汉居然在一名村女面前流泪,又给他敬慕的李志常给瞧见,心下羞愧,摆手道:“我不是哭你的烙饼,而是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你笑起来跟她很像。”   少女道:“原来你娘也是丑八怪。”   张无忌道:“我娘很美丽的,比你好看多了,只是你的眼睛像我娘。”   李志常见两人斗嘴,也是颇为有趣,开口道:“好了,美丽的姑娘谢谢你的招待,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将来我找机会报答你可好?”   少女道:“我没有姓,你叫我阿蛛,或者蛛儿都行。”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阿蛛?我叫李志常。”   张无忌此时也自报姓名道:“我叫曾阿牛。”   少女道:“李志常、曾阿牛,我记住了,对了,你们是不是遇到了朱九真的恶狗?你们打死了她的恶狗,不怕被报复?”   张无忌道:“他们早已经来过了,幸亏有李大哥,惊跑了他们,不过这几天都过去了,他们还没回来,也许是忘了我们俩。”   少女道:“我瞧你们行动不便,说不定对方就在商量什么对付你们的计划,要不我帮你们忙,看看对方打什么主意?”   李志常阻止道:“不必了,姑娘我们萍水相逢,你犯不着为我们冒这个险,何况天下之大,要找出一个能对付我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这方圆数百里,找不出来。”说到这他微微一笑,说不出的自信。千难万险他都过来了,朱武连环庄真没被他放在眼里。   少女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可真会吹牛,好了,我去看看朱九真他们到底什么打算。”李志常和张无忌难以行动,只能远远瞧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雪地上。 第五章 三丈   张无忌道:“这阿蛛姑娘这一去,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吧。”   李志常道:“你放心那阿蛛也是武林中人,你没见她脸上浮肿么,那必然是练了一门极为厉害的毒功,可惜本来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去练这种功夫。”   然后李志常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天下间哪有姑娘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她肯定也有一段极为伤心的事情。”   张无忌道:“李大哥你也有伤心的事情么。”   李志常幽幽道:“我没有。”   时间又过去一天,张无忌感觉到自己双腿有了丝丝麻痒,知道是创口结痂快要脱落的征兆,只怕明日便可拄着拐杖行走。   他喜道:“李大哥我明日便可拄着拐杖行走了,到时便能找点吃的回来。”这一天里那位村女阿蛛倒是毫无音信,不过李志常说她练了厉害的毒功,也未必真有事情。   李志常没有对张无忌的话回复,而是忽然叹息道:“麻烦来了。”李志常没有料到那有毒功在身的村女,居然似乎落在了卫壁手上。不过随即他就释然,对方居然还有高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要来找你。   只见到昨日那位村女从远处雪地走了过来,身后六人围成扇形,似乎防备她逃走。月白风清,借着月光在雪地里反射,李志常犹能看清村女身后六人形貌,一个是那日所见的卫壁,另外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对父女,还有一个中年女人。   张无忌道:“怎么是他们?”   李志常道:“你认识这些人?”   这地方是昆仑山,其中的人张无忌都认识,李志常猜测那对中年夫妇多半是昆仑掌门夫妇,而另外一对父女,莫非是朱武连环庄的武烈父女。那武青樱的确漂亮,手上皮肤不若朱九真雪白,可是容色不在那日所见朱九真之下,两人算得上各有千秋,难怪人称雪岭双姝。   听对方脚步声,自然以那对夫妇功力为高,不过旁边那位中年女人,似乎修行的功法颇为正宗,虽则功力粗浅,难保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至于武烈父女还有卫壁倒不放在李志常眼中。毕竟他们祖先武三通、朱子柳当年也远不及他,何况这些不争气的后辈。   那卫壁本来见这条路越来越熟悉,似曾相识,等看清李志常面貌,才知道阿蛛要见的人居然是这个怪人。   那时他顾着和朱九真偷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再来找李志常麻烦。而且卫壁还有点小心思,毕竟朱九龄五年未归,恐怕早就身死,朱九龄现在可以算得上寄居在武烈父女手下。除了朱九真肤色白腻,更有女人味外,其他各方面都不如武青樱,卫壁薄凉之人,贪图朱九真肉体,倒也真没和她白头到老的心思。若是要对付李志常他自忖没有这个本事,只有求助于武烈,到时势必会问起他缘故。   他总不能说他和朱九真出来游玩,惹上这么一个人吧,只怕一经说出口,她那师妹武青樱非得打翻醋坛子不可。   此刻又复见到李志常,他不是愚昧之辈,过去这么多天,这个怪人,还在这里,看来的确是双腿断折,难以行动。   卫壁抢先发言道:“原来你念念不忘是这个小白脸,只是人家虽然残疾,可是英俊潇洒,怎么看得起你这个丑女,倒是旁边这臭叫花子和你十分般配。”卫壁知晓李志常厉害,想把矛头转移到张无忌身上。   李志常神情冷淡道:“我看卫公子和你表妹也般配的很,这位姑娘比起你表妹似乎还差许多吧。”‘这位姑娘’自然是武青樱,武青樱神色大怒,拔剑向李志常刺来。他表哥喜欢朱九真更甚于她乃是她最引以为恨的事情,即使她之前还愧疚错手杀了朱九真,可是此时李志常一个外人都觉得她不如朱九真,如何不让她妒火中烧。   武青樱长剑一抖,挽出个剑花,雪地里反射出的夜光,和她剑光混合,让人眼花缭乱,不过李志常神功在身,神清思定,轻轻一弹指,武青樱的长剑如何受得起李志常的指力,自然虎口一麻,长剑脱手。她惊愕无比,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吸力从李志常那边涌过来身体控制不住,滑向李志常。同时李志常左掌也不停歇,掌风往雪地上一卷,乱雪纷飞,晃得其余五人,看不清周遭事物。   阿蛛机警,乘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脱离对方,来到李志常这边。   李志常按住武青樱肩膀,真气透入她体内,封住武青樱的巨阙穴,教她不能动弹。   武青樱大叫道:“爹、师哥快来救我。”   李志常没有理她,淡淡道:“现在大家可以好好说话了,诸位所为何来。”他先发制人,不管对方来意,先拿住一个人质在手上,方可能和对方好好谈话,所以故意拿话激怒武青樱。   阿蛛恨恨道:“我来说吧,这对师兄妹自己杀了朱九真,却想诬赖到我头上,李小哥这次承你情,日后定当厚报。”   卫壁道:“胡说,分明是你杀了我表妹,还想栽赃嫁祸。”   李志常隔空一摄,武青樱的长剑便落入他手中,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到李志常长剑一抖,剑刃便无锋自断,化成数截。他冷笑道:“卫公子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好,不然你师妹的身子骨,可不见得比这把剑铁剑要来得硬。”   李志常这一手用内力折断铁剑的本事,自算不得什么神乎其技,甚至神妙处还比不上他隔空摄物的功夫。只是他神情平平淡淡,将铁剑和武青樱身体相比,语气森寒,叫人发冷。   白衣如雪,周遭月白风清,更衬托得李志常无情冷漠。   武烈本就知道阿蛛不可能害死他侄女朱九真,朱九真的死定然和他徒弟女儿脱不了干系,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辈,自然愿意睁只眼闭只眼。此时武青樱在李志常手上,他怕这对小儿女不懂事,吓得什么都说出来。此时昆仑派掌门夫妇和峨眉派灭绝师太的高徒俱在,若是教二人得知他女儿徒弟害死了他至交朱长龄的女儿朱九真,岂不是让他颜面尽失,今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他打定主意,突然跨步冲了出去,大声喝道:“我朱武连环庄岂有贪生怕死之徒,你想颠倒黑白,我武烈岂会受你威胁。”他打的好主意,先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之后李志常若是再拿武青樱做人质,不免做贼心虚。同时他猛然出手,让人来不及反应,若是李志常先要拿武青樱撒气,势必顾不过来朱长龄的出招。   若是李志常拿武青樱抵挡,只能显得他人品下流,无论做什么,在这里都不足以为和太重复复和那位峨眉派灭绝师太的高足丁敏君相信。   武烈右手食指颤动,用出的正是一阳指的功夫,他功力不足乃祖,可是一阳指到底不凡,他看出李志常武功不浅,一上来就用上压箱底的功夫。   李志常心想你若是隔得远远的,我也只有用出无形剑气,只是这门功夫露出来,只能第一次出其不意,之后让人有了防备,效果那就大打折扣。   武烈靠近,正合他意,武烈武功倒是稀松平常,身法看似灵活敏捷,在李志常眼中到处都是破绽。李志常早就等在他破绽出,轻飘飘一掌推出,正中他腋下,武烈只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打在身上,身子腾空而起,落在五丈开外。   若不是看见他用出一阳指,李志常念及旧情,出手时掌力收回来三分,不然武烈就算不死,下半生也得留下病根来。   卫壁想要将武烈扶起来,李志常冷笑道:“你若是这时候扶他起来,这辈子他就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   这时候那中年人走出来,他看起来就气度不凡,开口道:“气血翻涌,静卧从容,好手段,好见识,在下昆仑派掌门何太冲见过了。”   李志常轻笑道:“三丈了。”   何太冲还没明白三丈是什么意思,突然见到李志常遥遥出掌,忽觉面前仿佛多了一堵高墙,向他推了过来。他被这股掌力足足带飞六掌才落下来,同样被击飞躺在地上。不过他落的距离,比武烈还要远,这个结果自然丢人至极。   他夫人身子一动,抓住他衣领道:“你怎么这么丢人。”何太冲虽然被击飞六丈,可是他内功深厚,远非武烈可比,在半空中便将李志常的掌力化解了大半,为了不受伤势,才任得落在地上,没有强行扭转气血。可惜在场诸位除了他夫人,谁也没有这么高明的眼力,可谓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他夫人自然知道这一点,不过何太冲平白无故丢了这么大脸,她哪里还有脸留在这里。这件事本来就跟他们毫无干系,没好处,谁给武家出头,而且也指不定对方会有帮手。   因此她打定主意,带着何太冲就施展昆仑派的轻功,几个起落,身影就消失不见。至于回去之后,是让何太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昆仑派怪招,自非外人所知。 第六章 有女芷若   李志常轻笑一句‘三丈了’,自然意思是,何太冲离他三丈远,他可以放心出掌了。坐地运掌,他双腿还有伤势,何太冲功夫不差,只有到了三丈距离,李志常方能有一招击败他的把握。   班淑娴虽恨丈夫不成器,也知道李志常能隔着三丈距离,武功高强当真非同小可。她们犯不着为朱武连环庄得罪此人,故而借口教训何太冲,夫妇俩便施展轻功离开。   而那峨眉派的中年女子名叫丁敏君,她心道:“师父常言昆仑派掌门何太冲颇不成气,比之当年昆仑三圣何足道简直有天地之别,看来果然没有说错。”   随即她想到她如果击败了这个年轻人,岂非是间接胜过了昆仑派掌门,一定能给峨眉派大涨面子,到时候她师父定然高看他一眼,将来掌门的位置自然也该由她来做。她鬼迷心窍,拔出长剑,一招峨眉剑法‘清风徐来’刺向李志常双腿。   阿蛛等人正看着何太冲夫妇远去的背影,谁也没有料到丁敏君会暗中偷袭。可是李志常神行机圆,气机感应之下,便是灭绝师太亲临,也暗算不了他。   李志常冷笑一声,同样一掌,迎着丁敏君的长剑出击,绝强的掌力下,丁敏君的长剑寸寸断裂,劲力过处,右手手腕也被折断,被击飞到十余丈开外。丁敏君见得李志常如此厉害,一瘸一拐。不敢回头,往远处逃走。   李志常扔出武青樱,冷冷道:“你们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下不为例。”终归是可能和对方存在一分香火情。李志常也懒得赶尽杀绝,他这本事显露出来,对方若是还要过来找麻烦,他就不客气了。   见得来敌纷纷退去,阿蛛得意洋洋道:“呀,没想到李志常你还是一个大高手。真是看不出来。”   李志常忽地一笑,打趣道:“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往日里,这些人也配来招惹我。”   阿蛛道:“哟,瞧不得你以前难道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十分有本事。可是我怎么从没有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李志常淡淡道:“也不算如何了不起,武当山的张三丰有多大本事,我大概也有多大本事吧。”   张无忌道:“李大哥张真人功参造化,他坐下六位弟子也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你直呼张真人的名讳可不太好吧。”不过李志常武功高到这个地步,张无忌一点都不惊奇,这些天相处下来,李志常显露的武学见解。显然要比他义父谢逊还要高出一筹。   李志常知道张无忌是张三丰的徒孙,知道自己刚才拿张三丰和自己相比,恐怕让他心中不快。他也懒得说。若是他当年纵横江湖的时候,张三丰可能还没出生,当然前提是这个世界和他最初的世界是一脉传承过来的。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也罢,往事如风,不必再提,我们一直呆在这里终究不是法子。阿蛛你将我抱到那边那棵雪松旁边。”   阿蛛道:“你要干什么?”   李志常道:“没什么,用那株雪松老兄的身体做点小东西。”   阿蛛倒要看看李志常卖什么关子。把李志常抱了过去,到得雪松一尺距离。李志常蓦地拔出无常剑,月光之下,一道白茫茫的剑光,带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意境,斜斜一斩。   这棵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大雪松,便给李志常一剑斩断。   阿蛛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的剑法,心道:“若是他没有受伤,凭借着这样的剑法,天下之大,哪里又去不得,若是我有这般武功,也不怕我那没良心的父亲了。”   李志常随后让阿蛛将他靠在树墩上,化掌为刀,将这雪松制成大大小小的零件。他的手法,迅疾,月光之下,完全看不清他双手的行动路线。   李志常一双手掌,如烟如雾,不多时,他旁边就堆起了大大小小的零件,其中有四根木制的拐杖,显然是给张无忌和他自己用的。   李志常巧手之下,这对零件据让他拼凑出一座轮椅,且各处机括衔接的天衣无缝,一颗木钉都没用上,简直是巧夺天工。   只是这木制轮椅没有任何雕饰,显得太过朴实无华,同时平凡中也显出不平凡,看着浑然天成。   阿蛛奇道:“没想到你还会木匠活。”   李志常坐上轮椅,试了试,没有什么问题,笑道:“这下可算是能稍稍来去自如了,这几个月就辛苦你了,伙计!”   阿蛛道:“这雪地上,你这两个轮子行动可是大为不便吧。”   李志常不置可否,轻轻旋钮右手边的机括,轮椅突然拔高一寸,底下现出两根雪橇,同时轮椅背后弹出两根拐棍,李志常拿在手上,往雪地里轻轻一触,便飞速往柴垛那边滑了过去,来到张无忌身边。   这时候月光清冷,李志常坐在轮椅上,同时阿蛛也跟了过来,顺手把李志常给张无忌做的拐杖扔给他,笑道:“丑八怪,你来试试。”   张无忌自来悲苦,离去武当山后,其他人无不是想暗中加害与他,想逼他吐露义父的消息,唯有李志常、阿蛛不看重他身份,也不追问他身份,对他暗加关怀,心中感动自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远处又走来一位绿衫少女,身边跟着去而复返的丁敏君,那边丁敏君朝着李志常指指点点了几句,绿衫少女便衣衫一动,足尖轻轻点在雪地上,一下子就飘过十余丈的距离来到李志常他们面前。   少女斯斯文文道:“这位大哥不知何故,伤我师姐。”   少女天姿国色,可是李志常并没有动容,只是平淡地说道:“你师姐便是那个老女人?这么说来你也是峨眉派的?”   少女正色道:“我师姐名叫丁敏君和小女子周芷若同是峨眉派灭绝师太弟子,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李志常悠悠道:“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是个好名,人也很好看,对得起这‘芷若’两字。”不待周芷若回话,又接着问道:“不知你们峨眉派是何人所创?”   少女见对方随口用出《列子》里面的一段话,来阐述自己名字,学识不浅,不是江湖中寻常打打杀杀的人物。可是峨眉派在武林中声名赫赫,即使当年武当张真人年少时也得过峨眉派祖师恩惠,故而武当派一向对峨眉派上下礼敬有加。但是李志常居然不知道峨眉派建派来历,让她十分惊讶。   她为人谦和有礼,既然李志常问起,也耐心解释道:“我峨眉派祖师自然是黄蓉黄女侠。”黄蓉一介女儿身,居然能在武林中创出这么大的事业,即便是百年之下,武林中人也津津乐道。   李志常听到峨眉派祖师居然是黄蓉,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也知道这个世界恐怕真的是和他最初到的时代一脉相承过来,他出言问道:“如今这位黄女侠,可还健在?”   少女道:“黄女侠六十年前就已经作古,这事情天下皆知,阁下为何会发出这个问题?”   李志常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原来你是她的传人,可不知道你这峨眉派的武功,你到底学了几成。”   李志常抽出拐棍,朝着周芷若胸前一点,周芷若脸色一红,这人好生无理。连忙用出峨眉派的绵掌功夫,轻轻巧巧,隔开拐杖。哪知道着拐杖点她胸前却是虚招,顺势一滑,她只觉得腰间一冷,有劲风扑过来,连忙向后退去,可是对方拐杖如跗骨之蛆,一直跟着她。   她连续用了几套峨眉掌法,都没摆脱对方,一狠心也顾不得远处的丁敏君会不会瞧见,捏指作兰花状,素手如春风拂过,点向了李志常胸前大穴。   她这门兰花拂穴手乃是一门极为高深的点穴功夫,练到高深处,决不在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任何一门指法之下,若非她天资横溢,令灭绝师太又惊又喜,准备把她当未来掌门培养,也不会在这个年纪,把这套武功传给她。   她知道自家师姐丁敏君妒忌心理极强,这门武功灭绝师太未曾传给丁敏君,若是她显露出这门武功,还不知道被她怎么记恨,这回她无可奈何,才不得已用出这套还不纯熟的兰花拂穴手,期望一击建功。   周芷若突然用出兰花拂穴手,对方似乎真没有料到她会用出如此神妙的武功,芊芊玉指就要拂在对方要穴上。可是事与愿违,一声悠悠的叹息声在她耳边响起,还没等她明白对方为何叹息,周芷若只觉左腿伏兔穴和风市穴一麻,半分力气都用不出来,这一指竟然点不下去。她暗道不好,这回落在对方手上,可不知道会被怎么折腾,想起门中传言,当年纪晓芙师姐被魔教杨逍捉住,失身对方,这里又是昆仑山,对方若也是魔教贼子,可别让她步了纪晓芙师姐的后尘。想到这里,俏脸又红又白。 第七章 分别   她抬起头,想露出凶狠的眼神,表明自己宁死不屈的态度,可是一抬头,便撞见对方的眸子。那是一对幽深如清泉的眸子,眼底深处,忽然流露出哀伤的神色,李志常叹息道:“果然是桃花岛的功夫,确实无疑。”   若不是为了试探对方武功,以李志常的本事,就算灭绝师太亲临,也不放在李志常眼中。周芷若又如何有资格能够跟李志常交手。   随即李志常轻轻一挥,手指也作兰花状,和周芷若也是一模一样的招式,正是正宗无比的兰花拂穴手。而且李志常武功出神入化,只是隔空虚拂,一缕轻柔的指风,触及周芷若的肌肤,便解开了周芷若的穴道。   周芷若内息又复流畅,她心头骇然,面上仍旧斯斯文文,轻轻说道:“阁下怎么也会兰花拂穴手,你和我们峨眉派可有关系。”兰花拂穴手是她峨眉不传之秘,练到高深处,绝不在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中任何一门指法之下。刚才李志常隔空发出指力,正是兰花拂穴手臻至大成才有的效果。   之前她师父灭绝师太便给她演示过这隔空点穴的功夫,但是远不如李志常这般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息。   周芷若不知道李志常究竟是何人,年纪轻轻,武功高强,仿佛还在乃师之上。   李志常意兴阑珊,懒得解释,周芷若既然是黄蓉的传人,他也不打算为难她,淡淡道:“就算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周芷若还欲再度相问,一股柔和的掌力轻轻将她推了出去,她知道对方用掌力相送,是不想再跟自己交谈。而且李志常在她眼中性情难测、武艺高强,若是继续追问,惹恼了对方,她和师姐丁敏君今日可就要栽在这里。   丁敏君一只手扶住周芷若,说道:“师妹你没事吧。”她先前被李志常一掌之下折断手腕,心中恼恨不已,对李志常其实又惊又惧,不过她知道对方双腿有伤。故而站到远处,让周芷若过去再试探一下。此刻见得周芷若居然能和对方过几招,还用出‘兰花拂穴手’这门她师父一直不肯传给她的功夫,心下当真是又疾又恨,只是面上还装出关切的神色。   她一扶住周芷若,发现周芷若体内气息散乱,身上没半分力气,瞧来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心下一喜,不过面上不显,低声道:“师妹我们走吧。”   周芷若和丁敏君互相搀扶而去,自然落在李志常眼中,李志常暗道:“这姑娘好重的心思。”他刚才已经察觉到周芷若身负一门上乘的内功,比之他和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差了数筹,但又比他全真教的内功强上不少,而且极为正宗。他本来就无心伤周芷若,那一掌怎么会令她受伤,必然是假装的。   李志常也大约猜的周芷若的心思,无非是他那位师姐丁敏君都重伤了,若是她毫发无损,必然惹怒她师姐。   李志常知晓原书中记载峨眉派的上乘内功是峨眉九阳功,乃是出自张无忌所练的九阳真经,只是这一世界峨眉派是黄蓉创立,跟他所读书中应该有所不同才对。若是桃花岛、洪七公所传的心法,李志常自然能判断出来周芷若修行功法,可是周芷若身负的上乘内功,李志常从未见过,倒真是让他一头雾水。可惜刚才他没有接触周芷若的身体,不然探测对方内息后,定然能够推测出对方的一些行功路线,也许能找出峨眉派如今修行的内功来源。   黄药师和洪七公天资横溢才能用一般的内功心法,将武功臻至绝顶,也因此黄药师的几大弟子远远不如五绝。在武林中决定一个人成就的极限,一是天资,二是功法,三是名师。名师决定一个江湖中人武功的下限,而功法和天资才是一个人武功能达到的极限。   周芷若固然心思颇重,不过天资根骨在李志常眼中的确是上上之选,只要这般努力下苦工,有望在四十岁前,达到李志常二十岁的水准。   李志常二十岁时已然接近五绝的层次,他心中对周芷若的评价不可谓不高。只是周芷若如今正值妙龄,人又天香国色难免招蜂引蝶,受到一些干扰。若是看不破这一个‘情’,沉溺于男女之情,在十七八岁到三十岁这练武的黄金时段嫁人生子,伤了元气,恐怕将来成就也有限。这也是自古以来女子中少有武学大宗匠的缘故。   女人生子几乎是一大死关,即便迈过这关口,身上的先天精气都给胎儿补养,于自己亏空较多,即使几年后修养回来,也错过了黄金时期,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此后练武便难以登临绝顶。   道家有降白虎、斩赤龙的说法,也是由此缘故。   丑姑娘阿蛛见到李志常对周芷若这美若天仙的少女都毫不留情,似乎重伤了对方,才明白李志常实在是世上难得的奇男子,丝毫不以美丑为意,之前不嫌弃她面容恐怖,倒也当真是发自肺腑。   倒是张无忌认出了这周芷若正是当初酣睡相逢有一饭之恩的周芷若,有心向她询问武当派近况,张三丰可还安好,终究不敢表露身份,直到见到李志常似乎重伤了对方,心下又是担心,又是不敢贸然开口,只得目送佳人远去。   阿蛛见到张无忌目送周芷若的背影,以为张无忌贪恋对方的美色,愈发的鄙夷,不屑道:“丑八怪人家姑娘都走远了,你要想追上去,可得等你腿好利索了才行。”   张无忌脸色一红,讷讷道:“阿蛛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蛛道:“那你还有几个意思,人家李志常长得英俊潇洒都没有贪图美色,刚才那姑娘长得当真是我见犹怜,人不也一掌给重伤了去。再说漂亮女人个个心若蛇蝎,你早晚要吃大亏。”   张无忌听到阿蛛最后一句,心中一震,他亡母也曾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所以五年前才会被朱九真骗得团团转,差点就泄露了义父谢逊的踪迹。一念及此,他神色便低落下来。   阿蛛一句让张无忌神色黯然,心道真没趣。   李志常这时候说道:“此番得罪了峨眉派,也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回来寻仇,曾兄弟、阿蛛姑娘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自然不是怕峨眉派,只是随意找个借口,张无忌身上颇多牵扯,这小姑娘阿蛛分明一个清秀的好姑娘,居然去练毒功,若说没有天大的情由,李志常也不相信。虽然没什么麻烦能难住他,可是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阿蛛还想留住他,不过李志常已然飘了数十丈距离,自然是毫无留意。其实她不知道如果现在追上前去,定然可以追上李志常,李志常双腿伤势还不能支持他全力运行功力,不然会出现伤情的反复。   阿蛛和张无忌面面相觑,实是没想到李志常说走就走。   阿蛛道:“一定是你把人家气跑了。”   张无忌道:“李大哥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我们好像也没得罪他。他是修道之人,相逢是缘,别离又是缘,我们能认识他这位奇人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至于能不能长久在一起,倒也不必强求。”   阿蛛愤愤道:“你个丑八怪才强求。”阿蛛说话间,向张无忌脑门一敲,只是张无忌九阳真经练了五年,为了逼出体内寒气,可谓日夜用功,他自小也打下了浑厚的基础,此刻内力浑厚,当今世上也只有李志常、张三丰能够远胜于他。   阿蛛这一手敲下去,张无忌体内九阳真气自生,力道反震,反而把阿蛛手震得生疼。也因为阿蛛没用内力,方才保住这只手,不然她力道一大,把张无忌的九阳真气激发出来,劲力过处,非得让他手腕骨折不可。   阿蛛奇道:“好小子,你也有门道啊,功力居然这么深厚,瞒着我好玩么。”说话间想踩张无忌的脚,又可怜其他,还是没有落下抬起的玉足。   张无忌见她要来踩她腿,吓了一大跳,后来见她没有落下脚,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阿蛛这时幽幽道:“曾阿牛我是不是很讨厌,所以李志常才会离开,他也不想跟我走,最后你也不会跟我走的。”   张无忌见她可怜模样,低声道:“李大哥离开也是不想拖累我们,而且你也不讨厌呢,你心地善良,还给我们烙饼吃,又为了我们的事,去朱武连环庄打探消息。这些好,我都记着,将来我腿好了后,一定会报答你。”   阿蛛道:“谁要你报答,你长这么丑,本姑娘才看不上。”   张无忌道:“我丑你也丑,咱们天生一对。”他本不是爱说笑的人,这时候见到阿蛛神色颇似母亲殷素素,方才不自觉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阿蛛道:“呸,我早就有心上人了,我五年前的时候,心就被他夺走,再也找不回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八章 前面的路   张无忌忽然道:“阿蛛姑娘,李大哥说那峨眉派的人可能寻过来,我们不得不防,一直呆在这里,说不定昆仑派和武家父女也会去而复返,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阿蛛吐露心事,本以为张无忌会嘲笑一番,哪里知道张无忌又说起另外的事情。她知道张无忌说的言之有理,让张无忌拄着拐杖,和李志常反方向而去。月斜星隐,一路上积雪甚厚,两人行不过数十里地。   阿蛛道:“我们走了这么远,又和李志常反向而行,应该没什么麻烦了。”   张无忌‘呀’了一声。   阿蛛顺着张无忌目光望去,只见到一名白发萧然的老尼木然而立,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两人都认得老尼姑,这正是峨眉派当代掌门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负手而立,冷声问道:“怎么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呢?”   两人见到灭绝师太也只能徒呼奈何,被灭绝师太捉去,自是不提。   李志常作别阿蛛和张无忌二人,只见大地山河都是白茫茫一片,风萧月冷,冷风吹来,李志常灵台一清,心道:“这世上我反正都是初来乍到,往何处又有什么分别。”   因此拐杖一点,随便寻了一个方向而去。之前几日,他静待创口愈合,自然坐着轮椅,在雪地中缓缓而行,随后数日,他双腿伤势已经逐渐好转,只是腿部经络不通,还无法用力,这是需要一些水磨工夫逐步打通淤塞的经络。   而且若是没有灵药相助,他估计若是急于求成,强行催动真气,打通经脉,这新生的经络未必能受的住。说到底他怕伤势不能痊愈,其实都是因为他身负绝顶的横练功夫。若非是他那十三太保横练的硬功并世无双,那日他从高空坠落,只怕早就被摔得粉碎。可是正因为他硬功并世无双,若是一般伤势,三两天都能好,可是这次所受之伤非是内伤,腿部几乎受到毁灭性的外伤,要想将腿部复原到未受伤之前的状态自然是难如登天。   这也是他国术修为没有到最高一步‘见神不坏,打破虚空’的境地,不能体察身体每一分细微的构造。   这也是他的良机,不破不立,若是他能将自己的伤势完全治好,定然能借着观察伤势完好的契机,更进一步,离国术的最高境界更近一步。或许等到他抱丹成功,更一步‘见神不坏’后,便能将浑身内力和一身外功完美结成一体了,任何外力都无法动摇,到那种境界后,也许就是再也找不到敌手了吧。那种境界下说不定能突破世界的束缚,窥探一下那让他穿越的石室的奥秘也未可知。   李志常行了三日后,餐风饮露,倒也自在,再不怕牵动腿部伤势,已经可以杵着双拐自由行动,或许再过些天就可以下地行走,只是不能如以前那般有力而已。这三天也没遇到峨眉派的人,颇为优哉游哉。终于在一天寻到了一处边陲小镇,他许久不见人烟,此时站在山头上,蓝天白云、郁郁葱葱,有佳气入胸而来。   心怀大畅,又见到远处山脚下一处集市,不免欲往集市上寻一处客店换换口味。   他想到便做,但见飞崖峭壁之上,一个年轻男子,凭着两根木杖,飘然而下,好似神仙鬼魅。   李志常离去后不久,一批江湖人士,有男有女,为首的正是峨嵋派灭绝师太。这一干人自然是峨嵋派举派上下。峨眉重女轻男,灭绝师太之后便是女弟子,男弟子拿着杂物,跟随在女弟子之后,吊在最后面的赫然是张无忌和阿蛛两人。   灭绝师太冷然道:“魔教总坛已然在望,你等都打起精神来,今日就在前方小镇上休息一晚,明早启程,便日夜兼程直到与其他六派汇合。”   峨嵋派众弟子纷纷道了声‘是’。   灭绝师太淡淡道:“魔教高手如云,除却光明左右使,还有紫白金青四大护教法王、五散人在列,这些人论武功也未必在为师之下,此去生死荣辱,成败得失,前途难测,你们谁若是害怕,现在就站出来,到时候若是有人想临阵脱逃,便有如此石。”话音未落,灭绝师太忽然一掌拍在身旁一块青岩之上。‘啪’的一声,青岩蓦然龟裂。   峨嵋派弟子齐声道:“除魔卫道,万死不辞。”   灭绝师太道:“好,丑话说完了,我再说一句好听的。”她冷目扫射周遭弟子,淡淡道:“此役谁若是立下大功,不论男女老少、入门先后,我都亲自立她(他)为掌门继承人。”   峨嵋派弟子心中一凛,心道此去果然前途艰险,师父连身后事都安排了。一时间寂然无声,峨嵋派诸人随着灭绝师太默默下山而去,行到离镇外五里地,灭绝师太道:“芷若你去市集中找好客栈,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等你回音。”   一名绿衫少女从人群中轻身而出,赫然便是周芷若,她恭恭敬敬道:“谨遵师命。”   灭绝师太道:“速去速回。”   周芷若得令,随即便轻身提纵,往集市而去。   丁敏君心中恨恨不已,暗道师父说谁立下大功便可做掌门继承人,可是一有立功机会便交给小师妹,当真是偏心的紧。   这处集市乃是一个边陲小镇,想来地处必经要道,居然十分繁华,镇上摆摊的、叫卖的、开酒馆的,林林总总,好不热闹,镇上也有许多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士,奇装异服,难以分辨。   李志常身上还有几片金叶子,于是先找了一家裁缝店,换上新衣。打量好后,施施然出了裁缝店,杵着双拐,轻轻一点,飘至一处大客店——有间客栈。他白衣如雪,气质出尘,尽管杵着拐杖,跑堂的也不敢小觑他,在李志常要求下,给他安排了一处包间雅座,李志常点好酒菜,瞧着窗外人流不息,心道有点不太对劲,这地方纵然处于要道,往来客旅川流不息,也不至于这么多各门各派,身携各种奇门兵刃的武林人士,莫非是这附近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不成。   他凝神聚气,体察附近人声,于万般繁杂的声音中,隐约捕捉到‘魔教、六大派’等字眼,六大派他知道是武当、少林、峨眉、崆峒、华山、昆仑六派。他那日出其不意击退昆仑掌门何太冲,不过也发现对方武功确实有独到的地方。   这六大派居然都得联合起来才能对付这个魔教,可想而知,魔教势力当真不可小觑。这魔教便是明教,他也知晓,书中记载,当年一个金毛狮王谢逊就能杀得武林中人血流成河。不过这世界已经改变,说不得这魔教比之前书上说的还要厉害。   而且李志常在天龙世界曾经建立明教,只是不知那个明教会不会和他现在这世界的明教同出一源,若是当真如此,那就有意思了。   李志常功力发挥,体察万事万物,心中分析这些繁杂的信息,突然听得马蹄声甚急,片刻之间,便由远及近,正好在店门外停下。李志常只见四位乘客甩蹬下马,踏步进入店内。这四人不出意外也是有武功在身,其中一个武功倒是稀松平常,可是身旁两个脚步凝实、足音低沉,分明是外家功夫造诣极高才会有此表现,这两人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第四个人,几乎落足无声,连呼吸声都似有似无,显然是内力深厚之辈。   李志常听音辨位,那两个外家高手似乎武功是少林一派的路数,至于其中那名内家高手,神息内敛,若不是李志常功力全力运行,差点就把他漏过去。这种高手,江湖上绝对不多,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处小镇。至于那个武功稀松的年轻人,倒是没有什么危害,武学路数也颇为繁杂,从呼吸中辨别,内力未必算得上精纯,纵然天资再高,也只会误入歧途,终身难望一流高手之境。   李志常把感知放到楼下那里,听到其中那名内家高手道:“店家开一处雅间,把最好的酒菜都上过来。”   掌柜回道:“不好意思,刚才最后一处雅间已经有人要了,几位可以去大堂先坐下。”   其中那名年轻人道:“你怕我们付不起钱么,刚才定下雅间的人是谁,你去劝他让出雅间,我付双倍的价钱给他,你若是不依,我就砸了你的店。”   李志常听到年轻人声音故作粗哑,其实还是一个女声,而且说话颐气指使,显然是久处上位。   那名掌柜见得这四人衣服华贵,显然不是好惹的角色,只好上楼去劝李志常。   李志常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等掌柜把其中苦处说完,并愿意给李志常免单,希望李志常谅解,李志常听完后,淡淡道:“开门做生意不容易,可我也不是随意让人欺负的,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他们想坐雅间,你告诉他们他们自己,让他们自己上来吧。” 第九章 坐斗   李志常虽知楼下有三个顶尖儿好手,亦是怡然不惧,一口酒闷下肚,眼神更加明澈,倒要看看这世界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到底是什么样。   自悟出银河九天第九剑的变化后,他萌发剑心,胸中多了一股子豪气,平白生出一分人味,不再似从前那般怡和冲淡。他坐在窗边的位置,静候楼下四人上楼而来。   房门推开,当先进来的是一位精瘦老者,满脸惆怅,毫无生气,木然的看了李志常一眼。可李志常知道这人才是最厉害的那个,这人也是他感应到的那位内家高手。这老者神色黯然,他背后负着一把三尺七的铁剑,虽然人显得苍老,但是手指修长,指甲修饰的干干净净,绝不影响握剑,显然是个用剑的高手。   第二位是一个比先前老者稍微矮一点,但同样精瘦的老者,这人脑袋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不平常处,乃是两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李志常熟知天下武学,自然知道这人乃是西域一派,内力练到了深处,才让太阳穴深陷半寸,比诸当年金轮法王,这人也只是逊色一筹。第三人身材高大,乃是一个精壮汉子,他左颊上有颗黑痣,黑痣上生着一丛长毛。神光爆射,身上肌肉盘结,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显然是个天生练外门功夫的奇才,不过相比其他二人,这人的危险反而最小。   似这般人物李志常浪迹多个世界,也少有遇见,今日一下子遇见两个,更何况还是他如今身体不便的情况下。   三人进门后一言不发,站在房门处,登时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匠的气派。可是第四个人进来后,三人尽皆垂眉低目,一副奴仆模样,恭恭敬敬。第四人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李志常打量过去,叹了一口气,只见这年轻公子,不!应该是妙龄少女美貌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之前见到周芷若,他以为这便是世上顶尖的美人了,直到如今见到这位少女,容色殊美,居然和周芷若各有千秋。若说美貌而论周芷若自然无可挑剔,可是这少女却有一股子英挺之气,又和周芷若那样的柔情似水的江南水乡的温婉,各擅胜场,难分伯仲。   李志常打量英挺少女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少女开口道:“我当是什么人这般拿大,原来只是个残废。不过模样倒是不错,可惜了。”   李志常淡淡道:“我也当是什么人这般骄横,却原来是个女公子。长得十分漂亮,心地就不见得好了。”   少女见李志常一口道出他性别,跟她顶嘴,没有现出怒色,只是神情冷淡,轻轻道:“阿三把他丢到窗外去。”   阿三正是那名精壮汉子,他粗声粗气道:“好呢,主人要不要把他手也废了。”   少女道:“不要弄死他。”   阿三面露狞笑,大步上前,五指成爪向李志常肩膀抓去,他这一下,连风声都没带起,迅捷无比,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劲道凌厉已极。   李志常心中了然,对方这是少林‘龙爪手’的功夫,这人天赋异禀,这门少林龙爪功在他手上就算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差之不远。   可是阿三这势在必得的一爪,居然抓在了空处,他呆呆望着自己收回的手,对方还是坐在那里,似乎一动也没动。   他不信邪又往李志常右肩抓去,可是同样的,李志常还是坐在原地,浅浅笑着,他这一抓一收,还是落在了空处。   那个负剑老者,提醒道:“三弟小心,这人有些古怪,小心应对。”   阿三双目精光爆射,盯住在李志常脸上,内息暗暗转动,周身骨骼劈劈拍拍,不绝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他这少林金刚降魔的佛门神通当真练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李志常光听他这爆响之声,便知道这阿三果然是个奇才,功力正宗精纯,一身外门功夫,居然练到了绝顶处,只怕比当日陆小凤世界的江重威还要胜过一筹,比之他未伤之前,也差不了多远,可惜他李志常又岂止是只有外家功夫厉害。   阿三功力运足后,这才开口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有本事不要躲,咱们正正经经比一场。不然我就顾不得你行动不便,朝你下身攻去。”   李志常能轻描淡写间躲开他两招龙爪手,自然让他高看一眼,他性子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李志常微笑道:“我只怕我出手后,一不小心把你废了。”   阿三浑不在意道:“没事,老子有黑玉断续膏,就算手骨粉碎,也续得回来。”   这时候那个秃顶老者喝道:“老三你个混账东西,赶紧动手。”   阿三道:“没事,这小子看起来,不像穷鬼,我再捏断他两条手臂,把黑玉断续膏卖个好价钱给他。”原来他出自西域金刚门,西域大地弱肉强食,他门中不事生产,便经常捏断敌人手脚,然后再把黑玉断续膏用天价卖给对方,维持寺内生计。他们师兄弟二人如今投入汝阳王府,也是因为每年汝阳王府愿意花下大把银子给他们金刚门。   阿三为人淳朴天真,来到这里,仍旧不忘记寺内老本行,他师兄阿二这个秃顶老者,却比他有眼色多了,如今少女叫阿三把李志常扔出去,他居然还在磨磨蹭蹭,等下少女发起脾气,免不得要吃一番苦头。   只见那少女冷哼一声,淡淡道:“阿三你还在磨蹭什么?”   阿三见到少女似乎有发怒的征兆,心头一个激灵,大咧咧道:“小子别躲了,不然爷爷就不客气了。”   阿三五指并抓,气势滔滔,朝李志常天灵盖抓去,他心道:“这次看你怎么闪,若是这次李志常闪开,他就想好了,直接朝对方腿上抓过去。”   李志常这次倒真没有躲避,同样五指成抓,跟阿三同样的招式,都是少林龙爪功,以硬碰硬,指力相对,阿三骇然欲绝,怎地这人也会龙爪功,一头长发,也不是少林寺的秃子。   两人以硬碰硬,落爪无声,其实凶险到了极处。稍微不小心让对方打在自己要穴上,便得落个半身瘫痪。   转瞬之间,两人已然对了三十六招,这门龙爪手也是三十六招。阿三由上而下,李志常自下而上,但局面却是李志常占优。那负剑老者和秃顶老者都不是平常之辈,自然瞧得清清楚楚,马上阿三就要落败。   李志常一声长笑道:“痛快,好小子,好功夫,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手上劲力却大为增加,最后一招‘拿云式’,犹若惊雷,阿三只看到李志常才一出招,自己缺盆穴就给李志常制住。他被李志常强行按在凳子上,李志常道:“你说你有黑玉断续膏,我很好奇,拿一份给我。”   阿三咬着牙道:“不给。”   那少女道:“阿大阿二你们一起上。”她看出李志常却是非同小可,于是叫剩下两人一起出手。她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这两个绝顶高手也只是她的家仆,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李志常制住阿三,想要逼出黑玉断续膏,看看到底是不是真就那么神奇,没想到对方居然不顾忌阿三还在他手上,一人出剑,一人出掌左右袭来。   李志常一只手还按住阿三,只能用一只手迎敌,正所谓顾此失彼,顾彼失此,一时间难以周全。对方也是看到这一点,才来左右围攻。   李志常冷笑一声,真当他一只手就不能同时对付两个人了么。那秃顶老者是阿三同门师兄,他心忧阿三,比使剑的老者还要先到。他这一掌朝李志常胸口打来,掌力雄浑无比,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最为刚猛的大金刚掌。   李志常只觉得气息滞涩,对方果不寻常,可是李志常默运乾坤大挪移,斜斜将对方掌力往那老者长剑方向牵引过去。哪知道对方下盘极稳,内力浑厚,他本以为能轻松将对方掌力引动,却是想叉了。他不动声色,用出了七分功力,这才让那个秃顶老者身子往前倾倒,给他掌力引了过去,只是李志常如今双腿有伤,下盘不稳,还得留出三分功力,护住坐下凳子。因此这掌力牵引的方向,稍微偏差,只能将对方长剑稍微击偏,趁此时候,李志常飞快出手,借着掌力,顺势弹指在长剑上,方才将老者长剑折断,即便如此李志常也感受到了用剑老者强劲的内力,果不寻常。   李志常这一刹那间,折断老者长剑的神技,让众人骇然欲绝,一时间寂然无声。   突然楼下传来一句“拿下那个峨眉派弟子”。   李志常听到‘峨眉派弟子’四字,心头一惊,往窗外一瞥,却是见到一个绿衫少女赫然便是峨眉派的周芷若,一众白衣人围着她,电光火石间他尤能看清那些白衣人胸口各自绣着一道栩栩如生的火焰。 第十章 救难   李志常心道:这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下屋内这两个老者都非易与之辈,李志常纵然有把握拿下他们,身上挂点彩也实属正常,两方没有深仇大恨,何必闹得这么僵。因此李志常思量厉害,放开阿三,纵声长啸,双掌拍出,带起凛冽掌风,霎时间充满整个屋子,他这乃是铁掌神功,单论刚猛威力,还在降龙十八掌之上,一掌挥出,李志常沛沛洋洋的精纯真气贯注在掌心,强劲的掌力如狂涛骇浪,朝着三人席卷过去。   阿大阿二见到这道掌力,骇然欲绝,没想到这世上有人居然能发出如此掌力,他们怕那年轻少女受伤,不敢闪开,两人各自出掌,内力全力运转,被这掌力击退了三大步方才顿住,再看李志常已经飘出窗外,外面隐隐传来李志常的笑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瞧着满地狼藉,那英挺气概的少女道:“阿大,你久历江湖,看得出他来历么。”   阿大摇摇头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恐怕就是玄冥二老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而且他年纪轻轻,前途远大,当今世上,只怕只有武当山张真人才能压住他一头。郡主以后若是身边没有强力的护卫在身边,遇见他一定得万万小心。”原来这少女居然是一个郡主,如今蒙古定鼎中原,这少女自然是大元的郡主。   郡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你瞧这人可否招纳进王府。”   阿大道:“这人年纪轻轻武功已经登临绝顶,恐怕不会甘心为人下。”   郡主道:“当年八思巴大师武功同样登临绝顶,还不是效力于蒙哥大汗帐下,而且为我朝立下大功,若非他击败中原那一批顶尖的高手,如能能使使我大元登临天下,既然八思巴大师都能为我大元效力,何况这人。”   八思巴全名八思巴洛追坚赞,八思巴的意思也是‘圣者’的意思,同是他也是西藏萨迦派第五祖。乃是中土之外自从金轮法王死在李志常手中之后,外族第一高手,吐蕃数百年不世出的大宗师。论成就之大,还远在当年北宋时期吐蕃国师鸠摩智之上。   八思巴年少成名,不到三十岁便创出‘变天击地精神大法’这一门盖世奇功,自此横行天下无人能制,八思巴在独自一人击败东邪、南帝、北丐还有老顽童四位高手后,助大元开国皇帝蒙哥攻破襄阳,声望之隆古今罕见,他既是萨迦派的教主乃是西藏势力的领袖,又是蒙古新一代国师,攻破襄阳后,几乎成为蒙古人眼中的神祇。   可惜八思巴就在这人生顶峰的时候,在攻破襄阳后不久,突然返回西藏布达拉宫宣布闭死关,不理任何俗事,待开关时,八师巴早已圆寂,他一手触地,手中指作莲花结,面现微笑,肉身丝毫没有腐化之象。   也因为少了八思巴的威慑,元蒙对江湖难有强力的震慑人物,间接导致中原武林始终未曾归附元蒙朝廷,及至后来张三丰这一旷古烁今的绝代大宗师横空出世,这六十年来更是号称天下第一,无人敢掠其锋芒,元蒙因此忌惮不已。这几十年来义军遍地,烽烟到处,大元因此也始终未曾完全掌控中原。   思及八思巴的成就,郡主悠然神往,过了一会才接着道:“也是,这人看起来是汉人模样,或许也跟张三丰那老道同样冥顽不化,敢跟朝廷负隅顽抗。”张三丰所以成为元蒙心腹之患,乃因他威名太盛,给武林中人奉为泰山北斗,他既与朝廷为敌,中原武人便也都不肯归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芷若奉师命来到小镇寻找今晚落脚的地方,她来到这处——有间客栈,正欲向掌柜询问还有多少空房的时候,店里进来一批胸口上绣着火焰的白衣人,她认得这标志,赫然是明教教众,她身上衣袍、佩剑皆有峨眉派的标志,是以一下子被明教教众认出来。   因为纪晓芙之死,魔教近年来和峨眉派开战不少,各有死伤,可谓是仇深似海,灭绝师太也是这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倡议者,倚天剑下,更有无数明教子弟的冤魂。   那些教众,见到周芷若,哪里管的她是美是丑,个个目眦欲裂,向周芷若杀来。周芷若天资极高,但是年岁还浅,对方人多势众,她势单力薄,只好用出峨眉剑法,先刺伤两人夺门而去,明教教众在后面追上来,喊出的动静,惊动了楼上正和阿大阿二交手的李志常。   李志常见到周芷若被围住,不好见死不救,而且他看似在屋中占据上风,可是终归行动不麻利,还不如先行退去,至于黑玉断续膏的事情,既然找到了人,日后再找到这些人便是。他用神照功催动铁掌,发出至刚至猛的掌力击退二人,顺势飘出窗外。   周芷若被明教人追上来,团团围住,心中叹道:“这番有死无生。”正当她绝望不已的时候,李志常从天而降,还不及周芷若反应过来,李志常低声道:“周姑娘得罪了,我们走。”   便蓦然发觉,她细腰上多了一只有力温热的大手,然后突然腾空而起,周芷若心下一惊,不自觉靠紧李志常的胸膛。同时两边景物在她眼中快速飞逝,她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李志常从天而降,救下了她。明教子弟的叫骂声,在她耳边越来越小,周芷若知道她们已经远离了明教诸人的追逐。直到出了镇外数里地方,李志常才停下来,这是一处小树林。   李志常轻轻道:“周姑娘?”   周芷若还沉浸于李志常给她带来的踏实感,听到李志常出声,才回过神来,不禁心头羞涩。此刻日月之下,她见得李志常身上的白衣一尘不染,腰上束著宽三寸的围带上,挂着一口漆黑如墨的长剑。   再抬起头见到李志常面容若刀削斧凿,剑眉飞扬,一种说不出的俊伟,气概非凡。尤使周芷若印象深刻处,乃是李志常露出的皮肤闪动着如白玉的光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给以惊心动魄的魅力。   可是李志常双手撑着两根拐杖,非但没有减少这份奇特的魅力,他神色淡然,反而给以一种脱尘忘俗的味道。   周芷若见到李志常残疾在身,却是心头一酸,不自觉柔声道:“你的腿还能好么?”   李志常一怔,没想到周芷若会问出这一句,他之前早就坐在轮椅上见过周芷若,那时候她尚没有如此反应,今日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伤势来了。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即使李志常智慧通达,也不能参透这儿女情事,他淡然道:“纵然我双腿不能行动,当今世上又有谁能加害于我,倒不知道姑娘怎么惹上了明教教众?”   周芷若心头一惊,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轰传江湖,这次不只有六大派奔赴西域,即便是丐帮还有海沙派等其他势力也据说要过来。   瞧李志常对这事情居然浑然不知,她轻声解释道:“我峨眉派汇合少林、武当、崆峒、华山、昆仑,一共中原六大门派,决心来到西域魔教总坛,除魔卫道,此事广为人知,公子当真不知?”   李志常本想说毫不知情,心中一动道:“姑娘莫非并不是孤身一人来这里,你的同门也在附近吧。”   周芷若突然想起什么,柔声道:“对了,你那两位朋友如今还在我峨嵋派做客。”   李志常吃了一惊,意有所指道:“恐怕不是做客,而是给你们捉住了吧。”他惊讶的是张无忌内力不弱,就算被捉住后,这几日他的伤势也该好了,以他的功夫,要逃走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家伙居然还在峨嵋派赖着不走,到底是为什么。   张无忌从小便学过功夫,根底远胜于觉远及张三丰幼时,得李志常指点后,对于自己内力已经能够自如控制。其实他两日前,便能带着阿蛛离开,倚天剑锋芒虽利,可是张无忌带着阿蛛用起轻功,逃离并非难事。只是张无忌眼见周芷若这幼时相逢,在汉水有一饭之恩的姑娘后,心下有些不舍离开,同时他听到六大派会一起汇合,跟着峨嵋派走,还能见到武当派诸人,于是便熄下了逃离的心思。   周芷若惭愧道:“因为你打伤了丁师姐后,师父震怒,便过来寻你,结果只找到你的两位朋友,不过他们俩并无大碍。”   李志常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吧。”   灭绝师太这边见到周芷若这么久还未回来,心中焦急,她心冷如铁,虽知道周芷若可能遭遇魔教毒手,还是沉住心气,淡淡道:“芷若这么久还没回来,或许遇上了麻烦,可能前面镇上有魔教余孽作祟,大家打起精神一起入镇。”   正在这时候,周芷若突然从前面道上出现,灭绝师太才心头一松,同时也见到了周芷若旁边撑着双拐、气质出尘的李志常。 第十一章 一招之约   令灭绝师太惊讶的不是李志常这个人,而是李志常腰间那口剑,漆黑如墨的长剑,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她突然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见到师父拿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道士画像,那画像上的剑,样式居然和这把剑差不了多少。不过天下长剑何其之多,出现一两把剑样式雷同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时候丁敏君上前说道:“师父,这人便是那日在雪地里伤弟子和周师妹的人。”   灭绝师太脸色一沉道:“真的是他。”   丁敏君以为灭绝师太要给她出气,她被李志常打断手腕,现在还隐隐作疼,她为峨眉派掌门弟子,何时吃过这般大亏,自然对李志常记恨不已。   丁敏君道:“正是。”   灭绝师太忽然道:“那日里对方可先出手?”灭绝师太森寒的目光盯在丁敏君脸上,丁敏君一阵恐惧不自觉回道:“不是。”   灭绝师太忽然一巴掌拍在丁敏君脸上,冷然道:“你明知对方双腿残疾,还主动出手,这等行为岂可称得上侠义之举。”这时候周芷若已经快步走回来,李志常立在远处,并没有跟过来。   丁敏君没想到灭绝师太居然会给她一巴掌,待灭绝师太说完后,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可也不敢强行争辩,说李志常武功高强,昆仑派掌门何太冲也败在他手上云云。   然后灭绝师太也不看周芷若,出声道:“这位公子请问高姓大名?”   李志常道:“在下李志常,可是峨眉派灭绝师太当面?”   灭绝师太木然道:“正是老尼。”   李志常微微一笑,开口道:“我这两位朋友这些时日承蒙师太款待只是久扰不便,我现在想将他们带走,可好?”   灭绝师太道:“不好!”   李志常也不着恼,只是淡淡笑道:“这是为何?”   灭绝师太道:“你双腿不便,我弟子丁敏君向你先行出手,这是我峨眉派管教不严,贫尼要先向你道歉。”她一派掌门,武学宗匠,在武林中备份尊崇,居然肯向李志常道歉,这份涵养即便是李志常也吃了一惊。不过李志常知道对方定然还有话说,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灭绝师太又接着道:“可是你双腿不便还能断我徒儿一只手,足见阁下武功高明,同时这事情传了出去,也不免让人小瞧了我峨眉派,所以贫尼还望李公子接我一招。”她虽然知道是丁敏君有错在先,可是峨眉派的名声却不能让他小瞧了,因此定下一招之约。   李志常纵声长笑道:“好,灭绝师太若是以为一招之下,能给我一点教训,那我以后见到峨眉派便退避三舍。”   灭绝师太身形一闪,正要一掌拍向李志常,见到面前出现一团绿影,她见到这人,强自收回掌力,冷哼道:“止若你这是何意?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对周芷若寄予厚望,若是周芷若跟面前这男子发生了感情,哪怕对方武功再高,她都不会同意。这些年她对周芷若的栽培不可谓不呕心沥血,一颗心指望她将峨眉派发扬光大,这一年来无论大事小事都让周芷若去参与,那日周芷若假装受伤回来她也没有揭破。   这时见到周芷若和李志常一起回来,本就存疑,她要伤李志常的时候,周芷若居然敢于阻拦,真让她心中又惊又怒。   只见周芷若张开双手护住李志常,灭绝师太对她恩重如山,可是平时仍旧十分严厉,她此时虽然护住了李志常,其实心内也是惴惴不安,但她向来稳健,心内害怕到了极点,面上仍旧不显。   周芷若轻声道:“师父这位李公子先前从魔教手上救了我,请看在徒儿的份上,你们两方罢手吧。”   灭绝师太冷笑道:“止若你说我为什么要向李公子讨教?”   周芷若全身发颤,她又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自然知晓灭绝师太是为了维护峨眉派的名声,峨眉派本就是女子立派,在这江湖上行事也是更加艰难,若是行事不够狠决果断,如何在这江湖上树立的起威风。灭绝师太先行道歉,以她一派之尊,屈尊道歉,那是礼数做到了极点,然后再向李志常讨教,自然是顺理成章,不存在以大欺小。   灭绝师太虽不至于伤李志常性命,可是一番苦头却得让他吃下,将来传出去,也只当峨眉派灭绝师太有容人之量,指点后进,又教人知道峨眉派不好欺负。这种考量,周芷若作为灭绝师太寄予厚望的掌门继承人,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不明白。   可是她为人看似怯懦,实际外柔内刚,李志常于她有救命之恩,若是让李志常在她面前受了伤,她心中如何过得去,因此周芷若道:“徒儿明白,不过李公子救了我一命,徒儿愿意代他受师父一掌。”   灭绝师太道:“胡闹,个人小恩小惠,和门派大义,孰轻孰重,止若你太让我失望了。”灭绝师太见到周芷若维护李志常,心中愈发决定定要重伤眼前这人。她培养周芷若,只希望她心如止水,不纠缠儿女情事,将来才有望将峨眉派的武功臻至绝顶,达成祖师的遗愿。   峨眉派创派祖师黄蓉既是桃花岛东邪黄药师的女儿,又别有过其它的奇遇,这才让峨眉派立下根基,数十年间成为仅在少林武当之下的大派。而且峨眉派掌门历来还知晓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也只有东邪、北丐、南帝的传人知晓一些,而其中却是峨眉派对于这秘密的传承最为完整。   而如果周芷若对外人动了情,灭绝师太又如何敢将这秘密交付于她,同样周芷若嫁人生子后,这武功势必练不到绝顶之境。她天资之高还胜过峨眉派祖师,灭绝师太这些年心血都在她身上,自然不肯让周芷若动情。如今虽然只有一些苗头,她也要斩断,让周芷若和李志常绝无发展可能。   灭绝师太思量这些事情的同时,李志常撑着拐杖,飘上前来,与周芷若并肩而立。少女秀若芝兰、温婉斯文,男子清逸如仙、超凡脱俗,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灭绝师太愈发厌恶。她身子一动,就要抓住周芷若,别让她碍事。   同时一根木杖轻飘飘横在她身前,速度不快,可恰到好处,阻住她去势。灭绝师太本待继续出手,只见李志常出掌轻轻一推,将周芷若,推到一边,同时点住了她穴道,将她身子定住,悠悠叹息道:“师太请出手?”   周芷若被定住身子,口不能开,身不能动,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她师父灭绝师太乃是一代武学宗匠,你李志常纵然年纪轻轻便本事惊人,可终归双腿不便,有此障碍,如何敌得过她师父。周芷若自忖灭绝师太对她宠爱有加,她强行求肯,说不得灭绝师太一时心软,就放过了他,可是李志常非要逞强,岂不是让她前功尽弃。   周芷若心中自是不知道灭绝师太的误会,因此还以为只要自己求肯,灭绝师太或许会平缓怒气。她只得瞧着李志常和灭绝师太二人,只望李志常不要兀自逞强,少受点伤势。她心思颇重,倒不是爱算计,只是她一个贫家孤女,在峨眉派无依无靠,就算得了灭绝师太宠爱,也得了其她同门的妒忌之前假装受伤的行为,也是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头,无师自通练出来的。   她其实本就心地善良,平时行为多用心思,无非是为了保护自己,当年张三丰将她送到峨眉,便不管不问,那时候她才十岁出头。   灭绝师太见到刚才李志常平平无奇的一杖,便收起了对李志常的轻视,但她的话业已说出,不可再度更改,因此定住身子,人在雪地中,如渊渟岳峙,还未出手,无形的气机已经弥漫在周围。   那边张无忌见到灭绝师太向李志常出手,他隔得远来不及阻止,却见到周芷若用身子拦住了灭绝师太,心中又是高兴,又有些莫名的难过。一时间怔然出神,直到李志常推开周芷若后,才反应过来。他少年时眼见灭绝师太一掌击毙纪晓芙,心道灭绝师太为人狠辣决绝,武功也奇高,心想:李大哥武功虽高,毕竟有伤在身,自己近来伤势已经痊愈,正可代替李志常,受这一招。论关系疏远亲近,他代替李志常和灭绝过招,自然是无可非议。   他一念及此,挺身而出高声道:“师太你贵为一派宗主,我大哥如今伤势未愈,我愿意代他接受你的指教。”   等到张无忌奔过来,灭绝师太冷冷道:“好小子,有骨气。”   李志常虽早就想看看这个少年的武功如何了,不过如今可不便让张无忌代他出手。   李志常淡淡一笑,出声道:“曾兄弟,我领情了,不过我还应付得了。”   他遥遥说道:“阿蛛,你也过来吧。”   这时候阿蛛也从人丛中出来,既然灭绝师太没开口,峨眉派弟子自不会阻拦他们。 第十二章 只向江湖寻剑仙   张无忌和阿蛛二人在他身后左右站定,张无忌身子微微上前,他知道这位李大哥乃是一位奇人,可是如今身子不便,而灭绝师太又是武林中久享声誉的一派武学宗匠。故而随时准备接应,不过他也知道以灭绝师太的身份说一招,那自然只有一招,因此不必太过担心。   见李志常站好,灭绝师太不欲再多言,冷声道:“接招吧。”灭绝师太一掌向李志常飘过去,看起来实无半分力道,可是落在周芷若眼里,却惊骇欲绝。原来灭绝师太居然这一招掌法,用来了峨嵋派的镇派绝学四象神掌。   她听过灭绝师太讲过这门掌法的来历,原来祖师之父,武功造诣非凡,已臻化境,昔年亦是天下横行的高手,号称天下五绝之一。后来晚年与人在华山比武,输了一筹。祖师之父心高气傲,即便当时认输,可是心里并不服气。他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十余年间结合一生所学,又有所得,创出这门四象掌法。据说祖师之父创出这门掌法时,那对手早就不知所终,让他颇为惆然。   此套掌法圆中有方,阴阳相成,暗藏天地阴阳、方圆动静四象,灭绝师太曾云这一套掌法只有学的越博越精,方能发挥出其无穷无尽的威力。灭绝师太天资只在中人之上,这套掌法的威力自然及不上祖师之父,纵然如此,这门掌法也是天下绝学。   周芷若心里发苦,李志常不过是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纵然天资过人,这般年纪能跟她师父比肩也算是厉害了。可是如今李志常这般模样,如果抵得住这峨眉绝学。她知道师父素来心硬如铁,却也不会误伤无辜,李志常伤了丁敏君,以灭绝师太的脾气,最多不过小小惩戒他一番,绝不至于让灭绝师太用出四象掌。她不明白此种道理,何况穴道又被制住,即使焦急到了极点,也发不出声来,浑身更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李志常见到灭绝师太这招掌法,分明暗合四象,掌力也是阴阳相济。分明是一门高明到了极点的掌法,以他如今见识,要创出这门掌法也是绝非易事。   电光火石间,不容李志常细想,这门掌法毫无破绽,左飘右忽,阴阳相济,劲力流转,浑然天成。不过以李志常的功力,自然早早到了‘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的境地,无论灭绝师太掌法如何神奇,论功力都远不及他,他只需要一口真气不泄,对方如何攻击,都如同‘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对自己却丝毫无损。   但论身份李志常还要高过灭绝师太这老尼一辈,如何肯受灭绝这一掌。若是灭绝师太武功真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那以他李志常如今的境地要轻描淡写破解这一掌实非易事,不过灭绝师太武功虽登堂入室,也仅此而已。   以他的武功,霎时间已经想到七八种法子,破解灭绝师太这门绝学。武功没有破绽,人却有破绽,李志常右杖撑地,作为支撑,抛开左手上的木杖,掌影重重快速绝伦。   身子一飘一闪,和灭绝师太身子错开,日光之下,李志常白衫飘飘,顺手接过从天落下的木杖,微微一笑。   于这电光火石间,谁也没瞧清楚,两人交手的究竟。   但见李志常面露微笑,灭绝师太脸上寒霜更甚,便是日光也化解不开。灭绝师太脚下土地寸寸而裂,原来刚才她肩头挨了李志常一掌,对方掌力奇劲,灭绝师太自发运起峨眉派神功将李志常的掌力尽数卸到地上。   她冷着脸,知道对方单掌法而论,未必见得比四象掌高明,可是对方功力可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筹,只一个出手之快,便远非自己所能及。她生平不知道经过多少恶战,但论出手之快,从没见过一人能胜过李志常。若是刚才李志常用的不是掌,而是剑,她未必还留得性命在。同时他也知道对方那掌实未竞全功,不然她内力深厚,也决然化解不开。   灭绝师太叹息道:“阁下功力高绝,身法精奇,远胜于我。”   丁敏君恨恨道:“兀那小子我师父看在你身体残疾,才手下留情,你别得意忘形。”   灭绝师太高声道:“胜负之数,已见分晓,难道我峨眉派的名声是自己封的么?”然后灭绝师太向李志常说道:“刚才我本来准备对你下重手,没想到阁下居然手下留情。”说话间,灭绝师太往自己身上一掌拍去,一口鲜血喷出,厉声道:“我峨眉派虽然是女子建派,但也不是任由人可怜之辈,这一掌还给你。”她自己这一掌,竟然毫不留情,一句说出后,居然晕倒在地,峨眉派众人个个没料到灭绝师太居然会如此刚烈,一时间愣在当场。   李志常本来对这灭绝师太并无好感,只是他近日来杀心变淡,故而没有用重手。哪知道对方性子如此刚强,当众自愧不如,自击一掌,不领他这份情,这份胸襟气度,难怪能让峨眉派这一女子门派,屹立在江湖之中,名声不坠。   其实李志常刚才留手的缘故是因为,他就想到了黄蓉资质虽高,但未必能创出这门掌法,看来还是黄药师的手笔了。他昔年华山论剑,凭着年轻气盛,气血充足,硬生生熬过了黄药师的奇门五转掌力,胜过黄药师一筹。这门掌法,比之当日黄药师用出的奇门五转,自然要厉害不少,仿佛时隔多年,黄药师再度向他讨教。他若是依仗内力深厚,强行破去这门掌法又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故而掌力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用出全力,只教灭绝师太知道自己的厉害而已。   想到黄药师天资横溢,此刻却恐怕早已埋于黄土,李志常也不免凄然,故人凋零至此,世事变幻,桑田沧海,他又如何能淡然处之,此种心情,便非外人得知了。   原来周芷若见到李志常对灭绝师太手下留情,心道:师父如此对他,他又为何手下留情,师姐伤他被他折断手骨,他自然不是好脾气。想到这里,周芷若心知李志常第一次相遇并没有伤她,第二次更在她危难时刻救了她一命。这次灭绝师太明明想对他用重手,可是李志常占得上风,却不伤人。几番事情联想起来,周芷若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难道他是喜欢我的,不觉得红晕生脸。不过她这番小女儿心思,此时并无外人得见,只有张无忌不时地注意着她,方才发现。张无忌只道自己偷偷瞧周芷若给她发现,导致对方羞怒,不免暗自惭愧。及至周芷若见到灭绝师太自拍一掌,脸色由红晕变得煞白,心下却担忧起了师父。   正当峨眉派诸人彷徨的时候,这时候李志常身形一飘一闪来到周芷若面前,隔空朝她身上虚点数下,周芷若才解开穴道。李志常低声道:“你师父受了内伤,你快拿九花玉露丸给她服下吧。”   周芷若得李志常解开穴道,复又行动,她以为李志常是喜欢她的,所以击败灭绝师太后,又过来他面前,说不定是想要强行带走她,可是师父既然因他而伤,自己又如何能够随他离去。一时间胡思乱想,自己该当如何严词拒绝。   哪里知道李志常却是让她把峨眉派伤药九花玉露丸拿给灭绝师太,心下又是松口气,又有点怅然所失。最后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师父伤势不知深浅,自己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至于李志常如何知晓峨眉派的疗伤圣药——九花玉露丸,这一点她却无从细想。   周芷若慌忙上前,拿出九花玉露丸给灭绝师太服用。灭绝师太悠悠醒转,她内功深厚,一掌虽然伤了自己,晕倒过去,乃是由于伤后,强行说话,一口真气没缓过来,这才晕倒。   服下九花玉露丸后,她神功运转,伤势已经好了三分。   灭绝师太醒来,见到李志常还在不远处,说道:“阁下既然胜过老尼,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志常武功越高,她越是担忧周芷若着了李志常的道。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师太似乎对我有成见,可是我之前既没有见过师太,师太也不知道我的师门来历到底和峨眉是否有仇,以师太的胸襟气度,还不至于会因为你徒儿的事情,强行和我作对,还请师太告清其中缘由,以解我心中疑惑。”   灭绝师太在周芷若搀扶下,起过身来,说道:“阁下何必多问,只当老尼凶蛮霸道便是了。”   李志常淡淡道:“其实我与贵派说不定还有些渊源,师太也不必太过恶我。”   灭绝师太奇道:“哦,不知道阁下出身到底是哪里?”她心想难不成这人来历真和我峨眉大有干系。   李志常悠悠吟道:“终南玄境山外山,道法自然有洞天。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第十三章 前尘往事如云烟   悠扬婉转的道歌在这片地方回荡,有一股在红尘中洒脱的味道。   灭绝师太听了道歌后,反而惊疑不定道:“你是全真教的?”   李志常见灭绝师太听他说出诗号后的神色,又惊又奇道:“难道全真教还有什么忌讳。”   灭绝师太道:“你当真不知道?看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全真教三个字,用来冒充身份吧,劝你一句,用什么身份,也不要用全真教的身份。”   李志常疑道:“难道全真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忌讳?”   灭绝师太淡淡道:“看来你当真不知道,鞑子朝廷还未曾改国号为‘大元’的时候,便一直跟全真教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鞑子不能完全控制江湖,可是朝廷势力何其庞大,只对付全真教一派,自然是绰绰有余,这么多年来的追杀,全真教的人早就死绝了。”其实江湖这些年一直有传闻华山得了全真教郝大通的道统,方能在短短数十年间跃居为天下六大派之一。可是华山派从不打全真教的旗号,也不承认这事,近年来朝廷对江湖控制力愈加弱小,没有确凿证据下,怕无辜迁怒,引起江湖人人自危。便没有捕风捉影去歼灭华山派,以免让这天下更加动荡不安。   武当派张三丰倒是少年时据传见过全真教长春真人一面,可是少林寺一直宣称张三丰乃是少林叛徒。而且张三丰更是古往今来不世出的大宗师。元蒙虽然视他为心腹大患。但也奈何不了这些年朝廷放任武当派壮大,也是为了牵制张三丰。张三丰既然有武当派这个牵挂,当然不敢作荆轲行刺之举,何况元帝帝位更替之快,古今罕见,刺杀元帝,对反元大业帮助并不太大。   李志常心中一震,喃喃道:“死绝了?”他知道灭绝师太的身份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隐瞒他。对方说死绝了,就算没有死绝,全真教也必定衰落的不成话。   张无忌这些天见到李志常连双腿断折,都淡然处之,平时和他谈论世事,也是生死不萦于怀,为何听到‘全真教死绝了’,会露出这番茫然失措的样子。周芷若见到李志常这样子,也蓦然心中发紧。   不过李志常失神也只是刹那,他神色平静道:“在下还有些问题想询问一下师太。”   峨眉派确实和全真教颇有渊源。灭绝师太见到李志常的茫然失措也不像是伪装的样子,心下有些奇怪。难道李志常是哪个全真教弟子。隐姓埋名教导出的传人,如今才出山。她隐隐约约知道当年全真教是天下第一大教,师父也偶尔说过她峨眉九阳功固然厉害至极,可是论到功力精纯还是首推少林派和全真教的内功。不过元蒙朝廷既然封杀全真教,关于全真教的威风事迹便知道的越来越少,流传下来的也只是被神化了的王重阳,和在民间颇有声望的全真七子的一些故事。   灭绝师太也只是从她师父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这昔日号称天下第一大教的一些厉害。   灭绝师太回道:“说吧。”她适才和李志常为敌,自是为了门派传承,不过李志常年纪不大,便有如此成就,对方武功也没邪魅之气,的确不是明教之人,因此她也有几分惜才之念。她此生目的一是光大峨眉,而是除魔卫道,三便是立志反元。虽然才情不足,可是志向远大,也有容人之量。   李志常问道:“师太可知道全真教长春真人丘处机的事迹?可知道他门下大弟子是谁?”   灭绝师太道:“长春真人据传晚年坐化于武当山,至于他门下有什么弟子,却是无从得知。这世上若是有谁能知道这些事情,恐怕你也只有上武当山去问张真人了。”江湖上都传闻张三丰得了全真教长春真人的正宗传承,方能自此之后,在五十岁时,成为古今罕见的大宗师。张三丰号称天下第一,武林泰山北斗,可是自从他五十岁后便再没有出过手,当年与他对敌的人,早就老的老,死的死,张三丰武功究竟高到何种地步,世上也无人知晓。   李志常早料到如此,难怪他说出姓名后,灭绝师太毫无反应,连灭绝师太都未曾听过他,这江湖上估计也少有人清楚他了。他也奇怪灭绝师太多半是黄蓉的徒子徒孙,为何黄蓉也未曾提起他。   李志常却不知道他当年一时兴起杀了拖雷,当时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蒙古后来几年掌权的是窝阔台,他这位拖雷兄弟死后,窝阔台心中并无悲痛之意。可是过了些年,拖雷的两个儿子长大了,蒙哥和忽必烈都是蒙古少有的英杰,蒙哥掌控蒙古权力后,得八思巴之力,南灭大理,远征西亚,降服高丽,天下大半都落入蒙古治下。   他声威既隆,便决心报复李志常,只不过李志常那时失踪许久,蒙哥便把矛头指向全真教。全真教势力全在北方,蒙古施压之下,南宋也斥之为邪道,于是偌大的全真教便在国家机器下支离破碎。   虽然全真教还有一些高手如全真七子等人逃脱追捕,但也不敢打着全真教的名号,典籍和门派根本终南山重阳宫都失去后,几十年后,便了无声息。至于李志常本来在江湖上行走时间就不长,加上蒙古朝廷对李志常的仇恨,知晓他的人愈发的少,到如今这世上也未必有知道他名字的人了。   李志常叹息道:“多谢师太告知。”李志常心中思量,也大概明白了全真教衰落的缘故,多半在于他少年意气杀死拖累的缘故。一饮一啄,皆有因果。可他本不是好想与的人,心想:“你元蒙灭我师门,难道我就不能将你元蒙之鼎革掉?”他知道历史是明太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过历史可能发生偏差,这世上也未必有朱元璋这等大英雄大豪杰了,如果世上没有朱元璋,那便他亲自葬送元蒙朝廷吧。   因此李志常又继续问道:“师太可知当今朝廷开国皇帝是谁?”   周芷若柔声道:“李公子鞑子的开国皇帝是忽必烈,忽必烈称帝之前鞑子号称蒙古帝国,而忽必烈便是继承他兄长蒙哥的汗位,建元称帝。而蒙哥听说是暴毙而亡,可是蒙哥究竟如何死的,至今仍是元廷一大疑云。”   李志常微笑道:“多谢周姑娘了。”   周芷若低声道:“你不用谢我的。”   灭绝师太冷声道:“既然事情都问完了,那你们走吧。”   李志常道:“在下欲往明教光明顶一行,恰好与师太同路。”   灭绝师太道:“你去明教做什么?如果是除魔卫道老尼自然欢迎之至,不然,咱们就此分个死活。”   李志常心道:这老尼姑人不坏,不过就是为人太过刚直,恐怕难以善终。   李志常叹息道:“为何师太如此憎恨这个明教。”   灭绝师太道:“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今我六大派要围剿魔教,劝你最好不要去趟这趟浑水。”   李志常道:“在下自然有其他事情,却是不方便透露,师太因我而受伤,又告知我一些重要事情,我便护送你们一路吧。”他虽然双腿残疾,不过以他之前显露的武功只在灭绝师太之上,绝不在灭绝师太之下,灭绝师太内伤要有一两天才好。心知这一两天的路上若是遇到魔教高手,有李志常护送,却是安全了许多。   可是灭绝师太毫不领情,木然道:“老尼此去,本就没带着生还回中原的心思,或许第一个死的就是我,可是除魔大业薪火相传,只要我这些弟子能将‘除魔卫道’四字牢记在心,灭魔事业便后继有人,生生不息,无穷尽也,并不需要阁下的护卫。”   李志常微笑道:“那好吧,我们告辞了。”既然人家不领情,李志常也没必要赖在这里不走。   黄沙茫茫,大漠孤烟,李志常已经在这大沙漠行了五日,之前张无忌倒不愿意随他离开,而是偷偷吊在峨眉派身后,李志常和阿蛛先行一步。李志常既然知道六大派联手对敌围剿明教,张无忌只怕想跟着峨眉派一直到和武当派汇合。   阿蛛没有可去的地方,因此便跟着李志常一路西行,向光明顶而去。他们没有行李负担,虽然和峨眉派一个方向,却是快了不少。他如今倒是十分想清楚既然之前射雕世界和他现在世界时间是连贯的,那么这个世界的明教是不是他在天龙世界创立的,如果是那当真有趣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到明教中人,问问他们的来历。   正行之际,西北方忽地传来隐隐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李志常虽不知晓明教总坛光明顶离这里还有多远,可是估计也不会太远了,这里听到兵器声,不是明教内斗,便是明教和六大派的人交手,前面必定有明教的人,李志常露出一丝笑容。 第十四章 武当殷六侠   李志常心中了然,低声对阿蛛道:“我们先过去瞧瞧?”   阿蛛脸现复杂的神色道:“是明教的人么?”   李志常道:“多半便是了。”   他拐杖一点,身子一闪一飘,便跨过十余丈,只见到黄沙茫茫中,尘土飞扬。一个中年汉子手持长剑正和三个白袍道人交手。三个白袍道人左袖上各有一朵火焰在上面,给李志常瞧得清清楚楚,定然是明教中人无疑了。   三个白袍道人手持冰刃,武功不弱,可是那个中年汉子武功更见高明,长剑挥动,剑鸣之声铮铮不绝,显然内力不凡。那中年汉子神色煞冷逼人,重重剑影都冒着化不开的寒气一般,杀机炽烈。   李志常看的分明,心想这中年汉子武功不弱,这是要使杀招了,果不其然那中年汉子反身一剑,刷的一声,就要一剑刺中左后方的一名道人胸口。他这一剑来得突然,可是思量已久,道人几乎毫无准备,马上就要丧命于他的利剑之下。   这时候突然有人呼喝道:“罢手吧。”   中年汉子只察觉长剑一颤,剑尖方向偏离了一寸,没能从那道人当胸而过,只刺中了对方肋下。中年汉子心道:不好,魔教妖人又来了一个高手。   同时剩下两名明教道人见到中年汉子一击未见全功,一人狂舞双刀,一人手持单刀,拼了命朝中年汉子攻去。那名被刺中的道人不顾身上鲜血喷射,发疯一般向中年汉子人刀合一扑杀过去。电光火石间,不急中年汉子细想,当务之急仍是除掉眼前这三个道人。   中年汉子剑势更加迅疾,剑身之上呼啸之声大作,青光流转,显然是运足了真力附在长剑之上。竟然要一剑之下击毙三名道人,再退去那不知名的来敌。   中年汉子以一敌三,神威凛凛,兵刃快要交击的时候,一道白影居然不知从何处而来,落在四人之中。中年汉子只察觉到一股牵扯力道,将自身长剑不由自主方向改变,和对方三人的兵器绞到一块去,只听到稀里哗啦的声音,三名道人的刀碎了一地,而中年汉子的长剑居然脱手,插在了他右侧三丈之外。   中年汉子身子急速向后面飘去,差不多退了数丈,身子方才定住。这才看清刚才击落他长剑之人,是一个身穿白衫的年轻人,对方居然撑着两根拐杖,他万难相信,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刚才一刹那间震碎三名道人的兵刃同时还震飞他所持长剑。   李志常赞叹道:“阁下好精纯的内力。”他功力之高已经到了入神坐照的地步,可是刚才居然没能一下子震碎对方的长剑,还感到了对方功力精纯至极,只怕到了最高深处未必会逊色他大成的神照功多少。不过上乘武功要练到大成,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若非天资绝顶,历经生死磨难,怎么能把一身真气打磨的不泄不漏、至精至纯。   中年汉子开口道:“在下武当派殷梨亭,不知道阁下是谁,为何要阻止在下击杀魔教妖人?”   他没见到李志常身上有火焰标志,而且六大派和魔教仇深似海,若李志常是魔教中人,是不会同时震碎三名明教道人的兵刃的。   李志常道:“贫道李志常,原来是武当派殷六侠当面,难怪有如此功力,武当派武功果不虚传。”   殷梨亭道:“恕在下孤陋寡闻,没有听过李道长的名号,莫非李道长是魔教隐世的高人?”他虽失了长剑,对方也不知敌友,可是仍旧气定神闲,侃侃而谈。   李志常暗赞一声,这武当派的养气功夫倒是不错,这殷梨亭分明和魔教仇深似海,我刚才救下了这三个道人,他还能沉下气来,和我交谈。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我是不是明教中人并不重要,殷六侠出现在此处,看来武当派也在附近了,你们六大派围剿明教,杀的血流成河,这些事情我是管不到的,不过还有事询问这几位道长,却不能让殷六侠当着我面杀他三人。”   殷梨亭冷声道:“李道长是定要袒护这三个妖道了?”   李志常淡淡道:“殷六侠你武功虽高,似乎比贫道还远远不足,何况你已经先斗了一场,你若是硬要和贫道作对,可谓是自取其辱。”   殷梨亭想到:这道人不知是敌是友,可是武功奇高,我若是一味要杀这三个妖道,难免恶了这道人,也罢,魔教妖孽一时间也杀之不尽,不若先和青书侄儿他们汇合。   殷梨亭往前一步,掌风一震,插在黄沙中的长剑跃起落在他手上,他收剑回鞘,说道:“好,在下告辞了。”说罢,拔足往西南方向而去。   这时候李志常才转身对三名道人道:“不知道三位道长乃是明教何人部下?”说话间,李志常伸指数弹,打在手上道人的伤口附近,替他伤口止住了血。   其余两名道人躬身道:“我们都是光明右使的属下,多谢道长搭救。”   李志常沉吟道:“冒昧问一句,你们明教是何时创立,又有何人所创?”   两名道人面面相觑,实是不明白李志常问这个人干什么,江湖中人少有人和明教来往,虽然和明教打打杀杀,也不知道明教具体来历,只知道明教中人,任性邪异,高手如云。   终归是李志常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明教中人恩怨分明,何况李志常问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因此两人中一人仔细斟酌开口道:“本教建立时间悠远,我等身份低微,对于这些并不十分了解,若不是此刻六大派围剿我教总坛,平日里我等还可以带道长上光明顶,教中定有学识渊博的兄弟能够回答道长的问题,不过现在非常时期,我等便不敢擅自做主带道长上光明顶了。”   李志常瞧他们神色也确实不知道明教由来,此刻六大派围攻光明顶,通往光明顶的要道定然戒备重重,他对明教所知甚少,要上光明顶,查清楚明教来龙去脉并非易事,不过对于他来说,这顶多也只是多费一些手脚而已。   全真教如今已然风流云散,若明教真是他一手建立那个明教,六大派实力不小,明教定然死伤惨重,他升起了反元的念头,不论中土武林还是明教中人,都是他可以图纳的势力,两方若是真的死伤惨重,岂不是正中了元蒙的下怀。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六大派莫非也是元蒙朝廷有意为之。侠以武犯禁,元蒙又是胡虏朝廷统治中原,天下百姓有血性之人尚要揭竿而起,何况习武之人多有血性,江湖和朝廷的冲突必所难免。   到了他这一步,本来家国大义,万事万物早就不该萦怀,不过元蒙既然灭了全真教,此便和他结了因果。他知晓是因为自己杀了拖雷,才有全真教覆灭之灾,他既种因,却让全真教得了恶果。天道之下,若不结了这恶业,于他证道势必大有阻碍。他如今接触到了神秘幽邃的精神境界,自然体会到了神圣仙佛,一举一动,皆有因果。他没有传说中神仙可知过去未来、算计诸天的能力,随手一步,便可巧妙化解世上的牵扯。也只能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化解他和元蒙结下的恶因,方能让自身念头通达。   同时他也想到了一点,叶孤城明明剑法超然,还要去助南王世子造反,难道也是因为有跟他类似的缘故,此等精神境界不可测知,李志常也难以理清。   神圣仙佛之事,离李志常还太过遥远,终究他是活在当下时空的人,李志常道:“既然如此,那三位便走吧。”他知晓若是执意让三人带自己上光明顶,肯定不现实,不如放三人离去,结个善缘,至少证明他对明教殊无恶意。   三名道人离去后,阿蛛才从远处过来,她低声道:“李志常我不能陪你去光明顶了。”说罢神情低落,转身往远处走去。只见到阿蛛去到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婆婆身旁,李志常见到对方身形凝定,显然有武功在身,心知这莫非便是阿蛛所说的金花婆婆。   那疑似金花婆婆的老妇人有意无意瞟了李志常一眼,在阿蛛的搀扶下,两人身影逐渐在天际淡去。   李志常心想如今这片地方当真是龙蛇混杂,如今他已经遇到昆仑、峨眉、武当还有明教的四派人物,加上这有些诡异的金花婆婆,这里的事情越来越繁杂了。他之前所遇世界皆能知晓来龙去脉,万事万物皆逃不出掌握,这个世界却是只知晓一部分,还被他改变了不少,行事却没了以往那种称心如意的感觉。   正在此时李志常看到天际有一个黑点,往东南方向而去,他目力所及,见到居然是一个和尚,对方轻功之高当真世所罕见,在黄沙之上疾若闪电,还能不卷起任何尘土。不过李志常神息内敛,对方并没有刻意朝他方向看过来,倒是没有发现李志常,兀自往东南方向急速而去。 第十五章 有女心如铁   李志常还在犹豫追不追那人,片刻间那人就又奔出里许。天下之大有这样轻功的高手并不多见,在这西域地方出现,多半是明教或者六大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李志常心想:这人也不知要去往何处,不若跟上去看看。   等他决意追上前去,那人已经在他数里开外。李志常腿伤未愈,居然不能拉近,只能远远吊着。他虽然以杖代足,但是轻功也不会太弱,居然还不能追上前面那和尚,李志常自是高看他一眼。   李志常屏息敛气,又隔得甚远,那和尚并没有发现他。不过那和尚似乎行为颇为鬼祟,左拐右拐,直待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后,才真正往西南方向而去。   这时候已经明月在天,繁星点缀夜幕,越过几个山包,黄沙慢慢减少,地上的土地渐渐凝实,前面隐隐升起篝火,篝火的火光,映着数十处营帐却是有人驻扎在那里。   这里竟然是一处军营!   李志常没有立即跟上前去,而是看到那和尚进入那处营地后,进入一个特别宽阔的大帐。李志常记住和尚进入的地方后,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另外一边。这处营地防备十分森严,一共建了八座哨楼,每座哨楼上都有一个弓箭手。借着月光,李志常犹能看见,哨楼上的弓箭手眼神明亮,在黑暗中犹如点点寒星。说明这弓箭手天生目力非凡,李志常要从地上靠近这里面实非易事。   这些人皆穿着正规的兵甲,李志常耳力非凡,隔着好远还能听到有人用叽里咕噜的外族语言交谈。他一向自诩为中华正朔,分外看不起蛮夷,因此从不屑于学习异族语言。里面的人说什么,他自然不清楚。   不过既然是正规军,自然是当今蒙元朝廷的军队,这些军士多半有不少异族人。李志常全盛时期也不敢说能强闯这样的军营,何况现在。不过他胸罗万象,当年他为明教教主的时候,手下桑土公都能用土行之术在地下挖出数百米的地道,这对于他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李志常绕着大营转了一圈,把大营处处营帐地形牢记在心,便将双杖绑在身上,施展土行之术,往那处大帐潜行进去。   大营外紧内松,李志常探听地上动静,找到僻静的地方,冒了出来。他循着记忆,来到和尚进入的大帐,他感应到帐内好几道呼吸,悠远深长,若非是他已然能做到在行动的时候将所有声音消弭,只怕就给里面的人察觉了。   只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郡主已经醒来了,成师傅请再等一会。”这处营帐不小,还有内帐和外帐之分。   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没有丝毫不耐烦,轻声道:“没事。”   李志常心中也是惊讶:这帐内高手不少,听这对话的意思,这苍老的声音多半便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和尚发出的。和尚轻功极为高明,自然武功也不会弱到哪去,这郡主来头不小。而且李志常猜测这名郡主就是那日在镇上客栈见到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女公子,因为最先开口的声音正是那日客栈里那个拿剑的老者。   他那日震断对方长剑,可丝毫没有小看对手的意思,对方内力虽及不上他,可也十分深厚。若非他用上了乾坤大挪移的功夫牵引了另外那个秃顶老者的金刚掌力,要想一指之下,弹断对方长剑绝无可能。以李志常的经验判断,这个负剑老者论真实武功,恐怕还在灭绝师太之上。灭绝师太已经是六大派掌门之尊,这人武功居然可以和灭绝相提并论,还甘心为人奴仆,说明那个郡主来头当真不小,恐怕是元廷极为重要的人物。   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一个脚步声从内帐出来,女子的声音在大帐响起:“成师父你如今不在少林寺好好呆着,返回大营所为何事?”李志常心里吃惊,这人居然是少林寺的和尚。   那老和尚的声音回道:“郡主,属下得知天鹰教已经到了光明顶下,只怕这次六大派会无功而返,心想我们得助他们一臂之力,方能剿灭魔教。”   郡主道:“这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若是只为这事情,你先回去吧,等到魔教和六大派两败俱伤后,我自会安排收拾残局。”   老和尚道:“天鹰教势力本就不在六大派任何一派之下,加上魔教五散人、五行旗,只怕合六大派之力,都伤不了魔教根本。”这次六大派围剿明教其实只是打算先除灭光明左使杨逍这一支,没想到向来与杨逍不睦的天鹰教还有五散人这次都回来相助,这是六大派都始料未及的。   郡主道:“六大派和魔教都是反贼,两边无论谁损失惨重,朝廷都可以除掉一个心腹大患,成师父你就不要再说了。我有些倦了。”   郡主分明才睡醒,又说倦了,送客之意很明显。老和尚再三苦劝,郡主仍旧冷淡,最后在其他人劝慰下,出了营帐。   李志常隐在一旁,露出一丝缝隙,看到老和尚出得营帐,仰天长叹,自有人送老和尚出得大营,李志常却不急着走。他既然知道这郡主手下有黑玉断续膏,上次为救周芷若,加上敌我不明,便没有继续到底,这次又遇到了,倒要拿这黑玉断续膏试试,是否到底真的有那么神奇。他要完全治好自己的腿伤,最快也得有两月之功,如今情势恐怕等不到两个月,因此他把主意打到了黑玉断续膏上面。   里面还是那负剑老者开口道:“郡主为何不答应他的请求?”   郡主淡淡道:“他有私心,一心只图消灭明教,却不懂得大局为重。明教名声在江湖上早就败坏了,六大派乃是中原武林白道的领袖,个个家大业大,广有良田,手上势力财力皆不可小觑,那崆峒派的附属海沙帮都敢公然和朝廷作对,当真是无法无天,比魔教也好不了多少。”海沙帮是一个以贩卖私盐为生的大帮派,帮众有好几千人之多,因贩私盐而公然和朝廷作对。盐铁向来是朝廷掌握天下的利器,居然海沙帮都敢来染指,自然更犯朝廷忌讳。   老者默然,他只是见老和尚武功高强,同在一个主子下效力,老和尚又会做人,固而看在平日的交情份上,帮上几句,既然郡主对他有成见,再劝也只是徒劳。   这时候李志常突然破开大帐,吱的一声,声音未落,他已经到了大帐正中,此刻一只手正搭在一位妙龄佳人的肩膀上。这位佳人,自然是这位郡主娘娘。   帐内正是那日所见的阿大、阿二、阿三,三人齐惊道:“是你。”   李志常一只手搭在郡主香肩之上,微微一笑道:“诸位许久未见,正是在下。”   郡主冷声道:“阿大阿二阿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三人迟疑道:“放开郡主,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   李志常还欲开口,只见郡主神情冷淡道:“成吉思汗的子孙从不受人胁迫,你们若是不动手,就算他放了我,你们三人也是死罪。”   三人知道这位郡主向来刚强,言出如山,比男子还要坚韧,他们若是不照着她的话办,恐怕还是死罪。   伸头是一死,缩头也是一死,阿三为人最为憨傻,心想:郡主都让出手了,我干嘛不出手。他跨步上前,五指并爪,猛力向李志常戳来。李志常旨在黑玉断续膏,并不想多伤人命,何况他若是真杀了这郡主,先不说这里面的高手有多少,单这一营的带甲之士合围起来,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这郡主的刚强也远远超出他的意外,便是他生平遇到不少厉害的人物,都没有这个郡主刚强果断。   不过见到阿三的爪风,李志常冷冷一笑,真当少林龙爪手便是天下第一的爪功了么,他上次没有全力出手,这几人难道以为他的本事技仅于此。他把木杖插在地上,五指成爪却不再是龙爪功,而是道家的爪功,九阴神爪。   阿三的龙爪手刚猛无俦,爪力破空,而李志常的爪功却是飘忽灵动,变幻无方。李志常知道若是只这阿三一人,他尽可以以强对强,不过他强行破开阿三爪功后,定然去势已尽,他只腾出一只手来,再要对付后面两人就又困难了一些。   所以他用出九阴神爪,取其阴柔爪力,飘飘忽忽,以柔克刚。倚在郡主身上,李志常身子一转,同时左手一翻,顺手便抓住了阿三手臂,运起真力,喀喇一声,阿三的右臂上下臂骨齐断。李志常的神照经虽然不是至刚至猛的内功,可是他在天龙世界创出乾坤大挪移后,天下运劲法门俯仰即拾,不然就算他天资再高,也不可能用出这么多门绝学。因此凭借乾坤大挪移的特性,李志常也能顺手用出刚猛无俦的内劲出来。   阿三硬功惊人,可是遇上李志常这等大宗师,运劲之下,便是钢铁之躯也给你搓扁揉圆,李志常一下子废了他一整条手臂,剧痛之下,居然让他晕了过去。 第十六章 素手试灵药   电光火石间,李志常一爪之下便废了阿三一条手臂,即便是郡主也不免勃然变色。她手下这三个仆人武功非凡,可是这挟持她家伙,武功当真可畏可怖,转瞬间就把阿三废去。   郡主转动心思,她只是口能言,身子被定住,刚想呼喝外面的军士进来护驾,没想到胸骨上方‘天突穴’一凉,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随后阿二见得师弟被李志常重伤,眼色更加血红。阿大长于用剑,可是又怕伤了郡主,身形不住移动,欲侵扰李志常的耳目,寻得可乘之机。   阿二身体如炒竹豆一样爆响,全身发劲,整个人也仿佛拔高一节。阿二所属金刚门,本来外功厉害,内功就十分一般了。可是他天赋异禀,颇有奇遇,居然由外入内,练成了十分深厚的内功。他内劲由外而内,益寿延年当然不及正宗内功,可是出手爆炸力却十分惊人。   一双金刚掌力已给他练到前无古人的境地,即便是少林寺历代高僧,在金刚掌的造诣上,也远远不及他。他双掌推出,压迫得周遭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一般,便是李志常也赞叹不已,这人是个奇才。如今李志常下盘不稳,以硬碰硬平白加剧双腿负担。不过终此一生,他也不弱与人。决意用出霹雳手段,定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李志常右手一拳大金刚拳击出,单着一只手,以拳对掌,拳掌交接,李志常纹丝不动,阿二却退了三步。阿二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生平对敌,掌力之下也不知道击毙了多少敌手,过往无论多么厉害的对手,往往都接不住他三招。可是李志常刚才那一拳蕴含的力道泊泊然、绵绵然似无休无止,本来至刚至猛的大金刚拳居然给他用出来阴阳并济的味道。   本来李志常全力发挥,阿二别说只退三步,便是被李志常击飞也未曾不可。可是人在世间不可能凭空生力,李志常出拳力道越大,对大地的作用力也就越大,如此一来对双腿的负荷也会加剧。刚才那一拳虽没用上至刚至猛的拳劲,没有突然的爆发力,而是刚柔并济的出拳,让力道在身体多了一段时间缓冲,即便这样,他双腿已然有些微微酸涩的感觉。   待得震退阿二后,阿大的长剑适时递过来,李志常以郡主身体为轴,身形不住变幻,这阿大剑术之精,果然不出忽李志常预料,剑法轻翔灵动,出剑之快之准更是令人惊骇欲绝。他这一刹那间,已然出了十七八剑,每一剑劲力都用到恰到好处,决然没有一招伤到赵敏的身体。可见他的剑法几十年下来,已然熟极而流,收发随心,俨然一派剑术宗师的架势。   不过阿大剑法之利,却没一招落在李志常身上。李志常在这方寸之地,腾挪趋避,漫不经心,仿佛阿大剑法再快一倍,也伤不到对方汗毛。阿大乃是江湖中一位有名望的剑术宗匠,平生修为都在一口剑上,上次李志常用指力弹断他的佩剑,已然让他骇然欲绝,这次李志常只守不攻,让他没有一剑建功,比之上次交手更令他心下沮丧。   李志常躲避剑招的同时,同时淡淡开了口道:“在下身患腿伤,只欲借黑玉断续膏一用,别无他念。”   阿大见他在自己利剑逼迫下,犹能闲庭信步般吐气开声,心想:这人年纪轻轻,就算打娘胎开始修行,也万万练不出如此功力。   躲避剑招还可以说是身法高明的缘故,可是李志常一拳击退阿二前次弹断他的长剑,都是实打实的功力,这份本事分外做不得假。   只是先前郡主下令非要击杀这人不可,可是以这人本事恐怕若非估计外面这些兵甲,恐怕一人之力都能把他们三人放倒不可。   李志常似乎知晓他的为难处,一股真力透入郡主体内,冲开她被封住的天突穴,郡主还要开口让他们把军队兵士叫出来,围住大帐,忽觉身上一股麻痒,透入骨髓,不自觉呻吟起来。她身娇体贵,这一辈子何曾受过苦,性子再是刚强,可身体却是诚实的,哪里挨得住李志常这折磨人的手法。   李志常原来用神照功化出一阴一阳两道精纯的真气透入郡主体内,模拟生死符的法子,用来威逼这位郡主娘娘。其实他既然尽得灵鹫宫武学,就算用出生死符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性情还没到用这些手段来控制人的地步,故而不违本心,从没用生死符来控制别人的行动。   这世上大有成就之人就算没有一流的资质,也得有一流的性情他若非性情无拘无束,也练不到今天的武功了。   这郡主性子刚强,李志常十分看得起她,心想:若是这样这郡主都不求饶,他便挟持她离开军营后,便罢手而去。   他既然和蒙古人敌对,却不在乎一城一地,一兵一马的杀伤,天下大势居高而下,全在一个‘势’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一味杀敌,却不能破解敌人意图,不过是徒劳奔波。   郡主想要伸手止痒,可是她身子早给李志常定住,半分都动弹不得。人若痒时,不得缓解,那份难受真比刀斧加身还要痛苦,何况李志常精纯的神照真气,最是刺激气血,比之寻常麻痒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郡主只呻吟数下,便哭了出来,阿大阿二两人见到她哭,慌忙转过身子,他们知道这小主子向来好强,若给他们看到这囧样,非得把他们眼珠子给挖去不可。如果顾忌郡主还在李志常手上,他们恨不得马上逃离此地。   郡主骂道:“……死瘸子……我要剥了你的皮……”李志常叹了一口气,这小姑娘也是倔强的很了。随即加剧了真气透入她体内的速度,若是她再能撑过三个呼吸,李志常当真想罢手了。   李志常又送了一些真气进去,郡主愈发得敏感,再也吃不住这奇痒,求饶道:“好哥哥……你要黑……玉断续膏……我给你便是……饶了我吧。”   李志常这才收手,这时候这郡主面泛红晕,眼中春水汪汪,一言不发,过了良久。   李志常催促道:“郡主娘娘还不叫他们拿出黑玉断续膏,非得逼在下再来一次么。”   郡主才不情不愿道:“阿二把黑玉断续膏给他。”   阿二得了郡主的令,心想:黑玉断续膏虽然贵重,跟小主子千金之躯比起来那自是轻如鸿毛了。这下若是能用这黑玉断续膏让李志常心满意足离开,倒是不亏。   阿二从身上掏出一个金色盒子,厚不过两寸,他不上前,只是把盒子扔过去,示意自己并没有乘着送黑玉断续膏的时候,上前捣鬼的意思。这也是他知道李志常非同一般,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伤到郡主,到时王府迁怒下来,他金刚门几十口老老少少,哪还有命在。   李志常接过盒子,轻轻一拨,盒盖打开,其中满满的装了黑色药膏,气息却是芬芳清凉。李志常微微一笑道:“郡主娘娘还得辛苦你一下。”郡主实不知李志常打什么主意,只见李志常突然捏住她的左手手腕,对方拇指传过来的热力,让她心中不禁一荡。她脸上不禁发热,幸好她双颊本就红晕生脸,倒不怕被人发现。   还没等她弄清楚李志常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李志常用金刚指力折断了她的手骨,不过这剧痛还没让她感受多少,李志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迅速地又将她的骨头复位,黑玉断续膏也不知道何时敷在了她的伤处。   同时李志常掌心发热,握着她伤处,让她好似泡在温泉里面,无比舒服,全身暖洋洋的,几乎让她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弹。阿大见多识广,当然知道李志常在用上乘内功,用真气迅速发挥黑玉断续膏的效力,不过这种疗伤法子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现实中从未遇到过。因为这种手法极耗费真气,而且十分考验人对真气的控制力,这时候他也不敢稍有异动,因为李志常此刻真气将他和郡主的身体通过手部连通,若是他们稍微让李志常分神,一个控制不住,给李志常的内力突然大规模冲进郡主体内,就算一时不能让郡主致死,也非得让她经脉寸断不可。   阿二虽然不明白李志常的行为,不过阿大一直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乱动。他知道阿大素来沉稳,绝不会无的放矢,因此听了阿大的话没有妄动,甚至都没有去把晕倒在地上的阿二扶起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李志常把手从郡主腕部撤离,脸露笑容,心道:这黑玉断续膏也不知道什么药方配成的,居然神效至此,他真气感应下,得了药力,那郡主断骨处,在他真气催动药力下,几乎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神效至此,当真罕见。 第十七章 天边人似月   李志常叹息道:“黑玉断续膏果不虚传。”他自然察觉到这黑玉断续膏果然颇有奇效,居然能够催生断骨的同时,还能帮助创口愈合,这一点神效,在他真气感触下,一览无遗。   阿大道:“既然灵药有效,还望阁下放了郡主。”   李志常轻轻摇头,淡淡一笑道:“劳烦阁下给我准备一驾马车,送我和郡主娘娘出去,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了她。”他自不会轻易的放开这位郡主,他能够一诺千金放人,但也不会傻傻的相信放了郡主后,对方就会给他恭送出营。他刚才能制住这郡主,全在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果对方有了戒备,再要这么轻易制住这位郡主,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阿大心道:这里是大营深处,外面有一千带甲之士,若是你有什么不轨,也叫你难以逃出生天,出去之后,谁拦得住你?阿大识得李志常的厉害,纵然知晓对方也是心怀顾忌,也万万不敢放李志常行出大营。   阿大断然拒绝道:“不行。”   李志常手离开郡主后,郡主只发觉自己的皓腕除了微微皮肤泛黑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不适。想到刚才李志常活泼泼的真气在她手腕来回滚动的感觉,一时间居然有些不舍,心头怅然,若有所失。   虽则如此,她还是没有失却对外界的反应,听到阿大说‘不行’的时候,郡主开口道:“听他的,找一辆马车,送我和他出去。”   阿大没想到郡主向来都是刚强的性子,怎么现在突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容让,不过既然是郡主的命令,阿大只得应允,走出营帐,教人找来一辆马车,同时他有极为不放心,又让人去把哨楼上的八名弓箭手叫了下来。神箭八雄武功稀松平常,可是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拉开距离,放出连珠箭,不亚于一个数百人的小分队。   过了一会,一家装饰豪华的马车,由阿大亲自驾车送出。随后跟着八名铁骑,个个腰挎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利爪,模样极是神骏。这八人自然是神箭八雄了。   李志常上车的时候,也认出了这八人便是之前守在八座哨楼上的神箭手,他们跟在身后,自然是前来护卫这郡主的。李志常虽知道对方用意,不过没了大军围困,这些人还奈何不了他。甚至若是他全盛时期,那一座大营他也许独自一人也能闯出去。   越过一个山包,以李志常的功夫,方圆数十丈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目,他知晓这附近确实没有其他人,因此让阿大停住马车他带着郡主下马车,带着这位如花似玉的郡主娘娘轻轻一纵身,便到了离阿大九人十丈远处,停了下来,李志常顺手解开了郡主的穴道。   郡主得他解开穴道,似乎没有太多高兴,站在他身边,默然无声。李志常虽知她是蒙古郡主,和他立场敌对,但欺负一介女流,心下也不免有些惭愧。他向来横行天下,少有顾忌,却也并非百无禁忌杀人无算的人。这次若非是为了伤势快点痊愈,绝不会行此手段,欺负人家一个女流之辈心下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李志常轻声道:“郡主娘娘这番我多有得罪,如果你下次犯在我手上,我当饶你一次。”   他自觉处于人世巅峰的水准,虽不敢称万人敌,但是恢复伤势后,要杀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和这位郡主既然结下了仇,对反身份明显贵不可言,日后再来报复,也是应有之意,他愿意饶过她一次,当然算是了结了这番恩怨。   郡主抬起头恨声道:“死瘸子,谁要你饶,你最好今日之后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别落在本郡主手上,不然我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她虽然说着狠话,可是声音又娇又脆,还带着些许哽咽,话语中的狠厉落在李志常耳中就大打折扣了。   李志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淡淡道:“之前多有得罪,若是郡主要来复仇,我自当奉陪到底,不过现在在下我要走了。”他得了黑玉断续膏,亲眼见证了这黑玉断续膏的灵效,不欲再多言,想找一处静僻的地方,先恢复好伤势。   郡主见他撑着拐杖,就要离去,白衣之上沾满尘土,身形寂寞萧索,不知怎地居然有些可怜这个男子,她开口道:“别忙。”她这一句开口,只是心下复杂,不由自主。   李志常转身,皱眉道:“郡主还有什么事?”   郡主神情一滞,她只想就这么让李志常离去,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可是李志常转身后,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她素来反应机敏。神情冷淡,遮掩自身心思,平静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名字,将来怎么找你报仇,还有不要老叫我郡主,我汉名叫赵敏,你给我记住了。”她说出汉名后,反而心里一松,而且她不愿意说出自己蒙古名字,仿佛心中并不愿意和李志常产生种族的隔阂,这般席位的心思,便是她自己也不能察觉出来。   李志常听到她的话,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在下终南山李志常,赵姑娘也好生记着吧。”   李志常双杖一点,鸿飞冥冥,像是消失在月光里。   赵敏驻足望了半晌,夜寒风露重,不觉有点滴露水,湿了她蓬松的秀发,月光之肌肤莹白胜玉,美不胜收。   阿大上前一步,低声道:“郡主,夜寒风冷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赵敏道:“那人叫李志常,你们记住了么?”   不等阿大回答,赵敏柔声道:“李志常,我记住了!”她回到马车之上,马蹄声起,这片土地又复寂静下来。   自那日得到黑玉断续膏后,李志常寻到一处僻静的山涧,开始疗伤。至此已然过去三日三夜,这三日三夜,李志常没有去任何一处地方,只全力运功,那黑玉断续膏果然神奇,在神奇的药力下,加上他运用真气挥发药效,居然三天三夜里,骨骼再生速度迅速加快,李志常靠着真气的玄妙感应,仿若亲眼目睹了体内断骨再生,经脉接续的各种奇妙处。他这一番遭遇不亚于腿部重新生长了一遍,对自己身体的认知更加深刻,对自己浑身气血的把握几乎入微。   伤愈之后,李志常又睡了一觉,饱满精神,方踏步出了这方山涧。过了这些天,李志常也不知道六大派和明教战况何如,再入黄沙大漠,又是另一番情景,李志常已然不需要拐杖,他很久没有这种轻快的感觉了,一个人迎风施展轻功,青天湛湛,白云悠悠,这种感觉让他心中格外宁定。   突然李志常一奇,他此刻恢复到全盛时期,轻功之佳妙,自忖当世无可匹敌,没想到右前方居然有道青色人影放声长笑,声声不绝,响彻在这沙漠半空中。同时李志常后面响起一声历喝:“青翼蝠王,放下我徒儿。”   李志常在那人斜后方数十丈,而这声历喝又在他百丈开外,李志常听得这声音,乃是灭绝师太的声音。心道:“前面的人掳走的是峨眉派弟子?”   他一犹疑,便给前面那人又拉开数十丈,李志常看见那人抱着一个人,可是在沙漠中,奔行迅疾,犹若陆地腾空,足不沾点,速度快得惊人。   李志常生平见过不少轻功好手,无论是公孙大娘还是司空摘星,论轻功之高妙,都足以令李志常动容,可是比起前面这人又逊色了一筹。这一筹便是,因为前面那人抱着一人,如今的速度也可以与司空摘星等人全力施展轻功的时候相提并论。   李志常心知这人若非功力与他相当,便是天赋异禀之辈,不然如何练就这一身犹如鬼魅的轻功。李志常好胜心起,发力狂奔,比之前速度又快了三分,终于没有跟丢前面那人。   可是对方速度更快,李志常真气流转下,几乎御气飞行,倒是把后面灭绝师太拉得越来越远,离前面那个青影始终没有拉近太多。好在那人抱着一人,似乎还是有一些影响,虽然察觉李志常追在身后,一时半会也甩不开他。   灭绝师太追了半晌后,和青翼蝠王的距离越来越远,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被掳走的正是峨眉派的周芷若,不然灭绝师太也不会紧追不舍。可是事到如今她的确轻功远远及不上青翼蝠王,纵然再是发足狂奔,等到最后,恐怕对方早就已经上了光明顶。她还有峨眉派要照料,追出数十里地已经是心中对周芷若关切有加了。   她也见到了有一道白影追上了前去,却没认出来,这道白影便是许多天未见的李志常。李志常那日和阿蛛先行一步,没有峨眉派的辎重,日夜兼程下,比她们快了不知道多少,峨眉派这一路上又和魔教斗了几场,所以李志常伤好之后,恰恰才遇到峨眉派行至此处。 第十八章 青岩凝霜雪   奔了半日,李志常见还追不上前面那个青翼蝠王,心道:不信你当真就这么厉害。   追到这时候,李志常不单单为了救人,也自然激起了好胜心。人皆有好胜心,即便是神佛也不例外,不过只有隐藏的深,隐藏的浅的区别,这也是人类前进的动力。   他陡然之间,一口真气从丹田源源不泄,身子似乎鼓了风一般,豁然间速度又快了三分,不顷刻便和前面那青色人影拉近了数十丈的距离,同时开口道:“阁下轻功盖世无双,在下佩服之至,可否停下来相见。”   但是青翼蝠王,似乎对李志常的话听而不闻,甚至头也不回,李志常心头不快道:你纵然轻功盖世,也不敢如此轻慢于我,难道我便不能让你停下来么。   李志常豁然一掌拍出,居然隔着七八丈的距离拍出一掌,那位青翼蝠王也真当真了得,他抱着那位女子,身形仿佛一叶扁舟,受了李志常的掌力,顺掌风而下,居然又和李志常拉开了十丈距离。   李志常暗暗称奇,这人天赋异禀,轻功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他这时候也不在意一时一刻就能追上对方,他神照功大成,内力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耗个一天一夜也不妨事,可对方却未必挺得住。   这位青翼蝠王如今才是有苦难言,他之前偷袭峨眉派,抓住了这个女弟子,这名女弟子正是周芷若,青翼蝠王本来准备吸掉周芷若的鲜血,杀杀峨眉派的威风。哪知道对方居然在他抓住她肩膀的同时,肩上生出道阳和的内力,想将他手掌弹开,他这才察觉到原来她已练过峨嵋九阳功,不过青翼蝠王何等了得,周芷若这粗浅的峨眉九阳功自然难不得他,青翼蝠王毫不费力就把她制住。   但是这个女弟子居然练了峨眉九阳功,确实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修炼至阴至寒的寒冰绵掌时出了差错,经脉中郁积了至寒阴毒,他只要一用内力,寒毒就会发作,如果不吸人血解毒,全身血脉就会凝结成冰,这个恶疾伴随着他几十年,也让他传出好吸人血的恶名。他也知道要化解他的寒毒,非得用纯阳的内力来化解不可,可是天下之大,拥有纯阳内力的无一不是高门大派的子弟,这些人又怎么会帮助他。   若让他去窃取这些功法,一来拥有这些功法的都是了不起的大派,二来他也不知道这些大派除了掌门人,谁练了这种内功,没有可以下手的目标。这次天可怜见让他恰巧抓住修习峨眉九阳功的周芷若,只要从对方嘴里逼问出峨眉九阳功的行功路线,就算不能尽数驱除他体内的寒毒,但凭他的武学见识,大大缓解体内寒毒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以后便不需要每次发功便吸人血了。   好在他这次偷袭之前,便抓了一个昆仑派的弟子,吸了对方血液,抓住周芷若施展轻功,也还撑得住。灭绝师太武功不比他差多少,仗着倚天剑的厉害,即便是青翼蝠王也不敢掠其锋芒。可是论轻功就远不及他,他这份轻功根本不是用功能练得的,大半出自天赋。   他能摆脱灭绝师太,可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李志常来,让他大吃一惊。他偶然回头,也看见对方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年纪远逊于他,可是轻功之高,恐怕人世间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人可以压过这年轻人一头。他轻功出自天赋,真实武功虽算得上一流高手,但远不如轻功这般耸人听闻。   奔行半日他也不能甩开李志常,反而因为功力消耗的缘故,青翼蝠王离寒毒发作越来越近。他知晓自己虽然抱了一个人,可是到了他这样的地步,抱一个人对于行动的阻碍远没有常人想象的那般大,因此他就算丢开周芷若,真要甩开后面那个人,也未必容易。何况周芷若关系到他后半生是否能摆脱寒毒发作的命运,他才舍不得放下周芷若,至于对方想让他停下更是门都没有。   没过多久,青翼蝠王就奔到了前面一处山谷,周围山峰耸立,这里已然离光明顶不远。可是这时候青翼蝠王再也支撑不住,他寒毒已经快要发作,可是除了手上这个女娃娃,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给他吸血。同时后面一声清啸,他才稍稍摆脱的李志常,又追了近来,简直阴魂不散。   青翼蝠王暗道:罢了罢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小女娃娃对不住了。   周芷若只是给青翼蝠王制住穴道,感知还在,她自然先前听到了李志常的声音,心下欣喜,又是在她危难的时候,李志常赶到。   不过这青翼蝠王当真了得,李志常也没能追上前来,这时候青翼蝠王要吸她鲜血,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虽知李志常在不远处,但是青翼蝠王要吸她鲜血,也只要一刹那,周芷若只得闭目待死,心中感觉能在死之前听到李志常的声音,仿佛也没有多大遗憾,而且李志常武功高强还胜过她师父,定然能为她报仇。   周芷若闭目待死的时候,突然发觉身子突然腾空,又给一双大手接住,同时她突然发现体内不知何时透入一股力道,浑厚无比,霎时间就冲开了她体内被封住的穴道。对方马上给她放下来,周芷若再度脚踏实地,睁开眼帘,映目所见自是一个白衫的年轻男子,不是李志常又是谁来。   李志常微笑道:“没想到对方抓住的人,居然是周姑娘。”   周芷若声如蚊讷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她站起身来,才发现李志常已经不用拐杖,长身直立,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周芷若喜道:“你的伤势好了?”   李志常道:“才好不久。”   不过李志常却是皱起了眉头,望着前面青石下的一个青衣人,说道:“这位兄台,不过却是不好了。”   刚才青翼蝠王要吸周芷若鲜血的时候,李志常早早一掌拍过来,青翼蝠王寒毒将要发作,速度不自觉变缓了许多,他自己也没有察觉。没等到他开始吸周芷若的鲜血,便给李志常掌力及到身上。哪知他全力奔行半日,功力早就消耗不少,李志常未尽全力,居然在他寒毒发作,功力减弱的时候,一掌给他拍飞了。   同时他也下意识丢出了手上的周芷若,却给赶上来的李志常顺势接住。   李志常医术高明,察言观色下,便知这人体内积蓄了不浅的寒毒,恐怕这跟对方功夫练出了差错有关。李志常向周芷若问道:“周姑娘,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周芷若再度遇见李志常,正值神思混乱,李志常问她什么事情,她只听得模模糊糊的,什么内容反而没听清楚。李志常以为她死里逃生,心下悸悸,便又问了一道。   周芷若待他第二遍发问的时候,已然回过神来,见到李志常似乎并没有发觉她的反应,心下一安,柔声道:“这人应当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   李志常心道:这人是明教护教法王,身份自然很高了,我要问的事情,他应该答得上来。何况这人轻功之高,实是骇人,若是埋骨于这荒谷,却也太过可惜,即便这人不是明教高层,李志常动了惜才的念头,也愿意救治他一番。   李志常见到这青翼蝠王靠着一块青岩,瑟瑟发抖,青岩之上青苔不少,这时候都给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在表面凝结除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李志常踏步上前,搭住这人腕部,对青翼蝠王切脉,只觉对方体内一股寒气冒出来,顺到他身上来。李志常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地,这道寒气也让他身上微微冷颤,不过他神照功真气自发流转,这一丝寒气便如无根之木,很快被李志常体内无休无止的精纯内力给淹没,半点波澜都没有激起。   李志常却是心下犯难,对方分明是手少阴心经出了差错,导致阴阳失调,须得用纯阳或者至阳的内力来化解淤积的寒毒,同时治愈对方的手少阴心经。要治愈对受损的经脉,先就得化解对方体内的寒毒。他神照经虽然极为精纯,可是内力属性却是中正平和,让他利用乾坤大挪移的运劲法门,催生出至刚至阳或者至阴至柔的劲力出来自然不难,让他变化真气属性,但也不能。   李志常暗自犯难,突然间灵光一闪,他何必定要将对方寒毒在对方体内化解。他可以将对方寒毒给引出来,对方寒毒本身就是他自身内力所化,李志常正可以用金针引脉的法子将对方的寒毒引导到一处穴窍,再以北冥神功吸人内力的法子,将对方寒毒吸引进入他的体内。   对方体内的寒毒再如何厉害,在他体内无休无止的精纯真气的冲击下,也会被洗刷的干干净净。李志常虽然会金针引脉,身上却从来不带这些东西。他心想周芷若是姑娘家,平时也会做针线活,身上定然有针唠嗑。于是他向周芷若开口问道:“周姑娘你可否带了针线?” 第十九章 观众生如我生   周芷若虽不明白李志常要针线做什么用途,可是依然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针线包。李志常伸手接过针线包,上面还残留有女儿家的体香味。他不禁多闻了一口,淡香幽幽,如兰似馨,令他心中也起了涟漪。   周芷若瞧见李志常深吸了一口气,不由霞飞双颊。李志常悠悠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周姑娘,我见犹怜,在下却是不自禁唐突了。”他从来不会隐藏自己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朝花夕拾,饮美酒,纵狂歌,本当是人生最美好的事啊。   周芷若美目泛起异彩,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出来,可终究自己不如李志常这样洒脱。旋即,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李公子你是要救这大魔头么?”   李志常道:“我倒是忘了他之前差点害死你,周姑娘介怀了吧。”   周芷若柔声道:“我怎么会在意这些,李公子你救了我两次了,叫我止若吧。”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可是神情略带忧郁。   李志常淡笑道:“我痴长你一些年月,你叫我李大哥吧,你既然不是为了我要救他而着恼,那又是为了什么?”   周芷若道:“我只是突然厌倦了江湖的打打杀杀,李大哥你救了他后,他又会和我六大派为敌,到时候他不死我们六大派又会死许多人,他死了,李大哥也白救了他一命,恩恩怨怨永无休止。”   李志常叹息道:“没想到你柔弱的外表下,却另外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可是人活在这世间,本就是扯不断理还乱,是是非非哪里说得清楚,我一生行事也算不上光明磊落,只一个随心所欲而已,即使如此,为我这‘随心所欲’四个字,我也害了不少人。”   这时候谷外有人作歌道:“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歌声飘渺,大有玄妙,隐然间有劝世人放下争竞的洒脱之意。很快谷口就现出一个大和尚,身上搭着一根长口袋,显然是之前放歌之人。   李志常瞧着来人,从青翼蝠王身边站起身来,负手而笑,说道:“大师劝人放宽心,自己放宽了么。”   和尚看见了靠在青岩上的青翼蝠王,开口问道:“说不得,这青翼蝠王是伤在你手里么?”   李志常望着和尚轻声道:“大师又是青翼蝠王的朋友么,这青翼蝠王大概便是我伤的吧。”他自忖若非自己紧追不舍,这人也不会寒毒发作的这么快,他之前一掌虽没有伤他性命,却也破坏了他吸周芷若鲜血,缓解韩都的意图。因此说青翼蝠王是他伤的,也自无不可。   和尚合十道:“说不得。”   李志常微笑道:“是大师说不得,还是我们听不得。”   和尚淡淡笑道:“说不得,也听不得。”   李志常道:“观众生如我生,观世人如一人,有什么说不得,又有什么听不得。”   和尚道:“既然说不得,又有什么道理好讲的。阁下若要听我讲,先吃我一袋,也许就说得了。”   他猛然跨了一步,举起口袋,便往李志常当头一罩,这武林中各有奇奇怪怪的兵刃,可是这和尚居然用一根口袋作为兵器,却也稀奇得很。他这套人的本事百发百中,而且还不伤人,实在是大有慈悲的武器。   李志常见到他口袋罩过来,不仅没有退一步,还向前进了一步,这一步并不是笔直的,而是踏在八卦方位的‘无妄’之上。‘无妄’便是不合理,也是难以预测。   和尚怎么都不能预测到这人没有退,还往前进了一步,对方上前一步,非但没有被装进口袋里,还一屈肘,往和尚胸口撞去,这一肘,轻描淡写,却又妙到毫巅,非是武功出神入化,又胆色过人之辈不能用之。   和尚本来往前一步,却又不得往后退,他前进的一步快如闪电,可是后退一步,又悄无声息,但是只留下了一个残影,比之前进那一步,居然还要快上一分。他退一步,李志常却进一步,进一步的同时,伸开肘子,一掌就对准口袋拍了过去。一股绝强的掌力隔空径自钻向口袋,猎猎风响,那口袋一下子就鼓掌了起来,不过却没有丝毫破碎的迹象。李志常心道:这口袋材质奇特,受了我这一掌居然丝毫无损。不过掌风虽然没有击破口袋,却带着和尚退了好几步。和尚站定道:“阁下好俊俏的功夫,贫僧明教五散人说不得,见过了。”   李志常笑道:“大师原来就叫说不得,这下怎么说得了。”   和尚道:“说不得,阁下也晓不得,和尚一个人对付不了阁下,还好明教五散人今日齐聚。”   这时候只听到南面山峰飘下来一个声音道:“吸血蝙蝠是要死了么,俺周颠来给他送终。”‘终’字未了,那人已然下得峰来,却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邋遢汉子,不过他刚才下山的功夫十分不俗,轻功比不得青翼蝠王,但也是一流水准。   这时候青翼蝠王痛哼了一下,李志常回头向他瞥去,只见他面如死灰,手臂都泛起了白霜,若再不救治,就必死无疑。李志常身子一动,又回到青翼蝠王身边,内力从‘阳跷穴’度入他体内,先护住他的心脉,接着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位青翼蝠王若是在不救治,恐怕真的就要死了,你们若是信任我,就让我先治好他。”   周颠叉着腰大笑道:“老蝙蝠身重寒毒几十年,你个小子年纪才多大,就敢说治好他,怕不是想拿他作人质吧。”说话间,周颠猛然一掌,朝李志常身上拍去。李志常真力源源而出,正护住青翼蝠王的心脉,不好妄动真气,反击周颠这一掌,便受了周颠一掌,周颠一掌拍在李志常肩头,掌力仿佛泥牛入海,浑不可查,突然李志常肩头自然生出一股内力,又混着他的掌力反击出来,本来周颠不察之下,这股力道足足可以震断他的腕骨,不过李志常无意再伤人,便收回了一些自发的真气。   他功力深不可测,虽然正在救治青翼蝠王,不好同时外放伤敌,但是护体绰绰有余。周颠朝他一掌,神功护主,真气自然流转下,应激而发,没有消耗半分,便给周颠震退。若非他这种内力已达‘入神返照’的境地,绝不可能一边给人疗伤的同时,还能神功自发护体。   刚才若非李志常手下留情,等到神照经威力显现出来,周颠非得受伤不可。不过李志常怜他救人心切,也没有伤他。   待到青翼蝠王脸色由灰变青,李志常便剥开青翼蝠王上半身的衣物,取出银针,以极快的手法,将银针一一插入青翼蝠王手少阴心经的极泉穴、青灵穴、少海穴、灵道穴、通里穴、阴郄穴、灵道穴,通里穴、阴郄穴。神门穴、少府穴这诸处要穴,最后李志常一掌拍向青翼蝠王心口,注入自身内力,逐渐将他体内的寒毒逼向手少冲穴。   那边周颠为人疯疯癫癫,可是也不是傻子,也看出来了李志常并无恶意,在说不得劝说下,不再妄动。忽听得东面山峰上飘下铮铮的几下琴声,中间挟着一声清啸,周颠道:“冷面先生和彭和尚寻过来啦。”提高声音叫道:“冷面先生,彭和尚,有人受了伤,还是你们滚过来罢!”那边琴声铮的一响,示意已经听到。   彭和尚道:“谁受了伤,说不得、铁冠道人,难道还是蝠王不成?”他们六人约好在这附近碰面,其中又以青翼蝠王武功最高,轻功最好,故而最不容易受伤的便是他,因此他把青翼蝠王排到最后面。而他旁边的冷面先生知晓彭和尚定会发问,便也懒得开口了。   南边有人道:“铁冠道人我好得很,难道是说不得受伤了?”   说不得回道:“说不得也好得很,是青翼蝠王韦一笑伤了,有位小兄弟在救治他。”   周颠道:“是极是极,快来看半大的小子在治半死的蝙蝠?”   这时候五人都到了一处,新来的三人,一僧一道还有一个先生,纷纷朝正在李志常方向看去,对于守在李志常身旁的周芷若,并没有太过瞩目。   彭和尚道:“这位小兄弟又是哪出来的?”他却是对着周颠问道。   周颠道:“别问我,我比说不得来的晚一些,不过这小子邪门得紧,杀人我倒会,救人我就没辙了,冷面先生瞧一瞧那小子救不救的了韦一笑。”   韦一笑是青翼蝠王的本名,而这个冷面先生叫做冷谦和布袋和尚说不得、彭和尚彭莹玉、铁冠道人张中还有周颠合称明教五散人。   冷面先生蹦出三个字道:“说不得。”   五散人除了周颠行事疯疯癫癫以外,个个都是聪明机警之辈,自然看得出李志常是在尽力救治韦一笑,故而不管能不能成功,都不敢上前打扰。 第二十章 始末   青翼蝠王的寒毒被逼到少冲穴,李志常拇指按在他少冲穴上。北冥神功的吸力,油然而生。那寒毒本就是青翼蝠王的内力所化,亦是人体真气,遇到了李志常的神功,正所谓江河入海,很快被李志常体内的精纯真气冲刷的无影无踪,这困扰韦一笑数十年的顽疾,就这样被李志常治好。   五散人都非泛泛之辈,见到李志常居然真个治好韦一笑的寒毒,心叹道:“如此一来,青翼蝠王还不死心服了他。”   说不得又和韦一笑是过命的交情,五散人义同生死,李志常虽只救了韦一笑一个人,却同时还拉拢了五散人。若是李志常也是明教中人,这一下来在明教说话,就分外有重量。   韦一笑中了寒毒,可是神智一直清醒,自然知道是李志常救了他,身上的银针已经被李志常拔去,体内真气流转,再无往日那般寒毒破人,不过寒毒一去,他功力也衰退了三分,这些都是将来可以补回来的。   韦一笑道:“大恩不言谢,以后阁下若有什么麻烦,只许带一句话给我,纵然千难万险,我也必来。”   李志常淡淡道:“谢,就不必了,我救你只想问一些事情。”   韦一笑道:“恩公但说无妨?”   李志常道:“我想知道你们明教的由来。”   韦一笑道:“原来只是这点小事情,关于本教由来没有比说不得知道的更多的了。”   五散人和韦一笑虽不知道李志常问明教由来做什么,不过李志常有大恩于韦一笑,他们也不会拂逆他的面子。说不得更是韦一笑的挚友,他对明教历代秘事知晓许多,这解答李志常疑问的重任自然交给了他。   说不得道:“本教其实也没什么大秘密,但有些事情本不该给外人知晓,今日既然是小兄弟问起。我说说也无妨,不过希望小兄弟和这位峨眉派的高足,能够不要外传。”   说不得说到这叹了一口气道:“即使外传出去,谁又相信我们这被世人称之为魔教的历史,居然是这样的。冷面先生,你说是不是?”   冷面先生道:“说。”冷面先生的意思自然是有话赶快说。但是他素来不肯多说一个字,只一个‘说’字,自然是他知晓说不得定然能明白他催促的意思。他平时话最少,但心思最为缜密,智慧也最高。五散人的行动计划大都出自他的手笔。这次和青翼蝠王约在此处,也是由他一力促成。   说不得道:“要说我明教的教义却是传承自大唐时期就存在的摩尼教,但真算上江湖一脉的时候,却是在北宋时期。北宋年间的一位奇人,也是我们明教初代教主,收服了一些江湖上的豪杰,成立了我们明教教派,可是那时候明教只有一个‘教’字。其实并无什么教义。后来初代教主不知所终,便有当时我们教中一位极重要人物接任教主之位。二代教主姓王,本就是初代教主的好友。明教的成立她实有大功劳。”   李志常心中一动道:“你们二代教主可是一个女人。”   说不得惊讶道:“原来小兄弟也知道一些我们明教的事情么?”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的。”   说不得叹了一口气道:“都道峨眉派黄女侠孤身一人创立了峨眉派,但我们二代教主又何曾输于她,只是我们明教这么多年少在中土行动,这才少有人知我们二代教主这么一位女豪杰罢了。我明教如今所有的制度,几乎都是那时候二代教主定下来的。那时候我们明教虽然有不少豪杰,可是还有一个大对头。大家互相斗了七八年,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曲折离奇的事情。最后两方拼的要死要活的仇敌,最后居然成了一家人。你说好不好笑?”   李志常道:“想来你们明教和那对头,也是颇有渊源了。”   说不得道:“有什么渊源我们不太清楚,自那之后,我们二代王教主便设了光明左右二使的位置,地位之高只在教主之下,而且不论如何,光明左使名字中必须带‘逍’,光明右使名字中必带‘遥’,合起来便是逍遥二字。”   李志常叹息道:“说不得这‘逍遥’二字便是那时你们两方渊源所在了。”   说不得道:“都是数百年前的往事,哪能考察的那么清楚,我们合派后,不到一年,二代王教主便带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小孩子归隐,只留下了我们明教的镇教神功,同时传位给了我们最初那个大对头的首领,也正是我们明教第三任教主钟教主,钟教主也是我们明教历代教主除了初代教主外武功最强的人,同样她也是一个女子。钟教主武功很高,却不擅长管理教务,一心一意修炼我们镇教神功,不理俗事。后来她把我们镇教神功练到了第五层,却在当天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走火入魔而死,教主之位便落在了方腊方教主手上。”   李志常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了,王教主便是王语嫣,那位钟教主或许便是灵鹫宫的少主钟灵了。这明教原来还真是他建立的,而那镇教神功便是他当年创出的六层乾坤大挪移功法吧,那门武功他当年离开的时候,留了给王语嫣,乾坤大挪移虽然精微奥妙,但必须得有浑厚无比的内力方能练成,那钟灵能练到第五层,可见当时她内力也十分深厚了。至于钟灵为何会走火入魔,多半是因为她练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和乾坤大挪移起了冲突。乾坤大挪移的奥妙在于颠倒乾坤阴阳二气,而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内功原名纯阳至尊功,属至阳,原本不适合女子修炼,童姥心高气傲,将至阳功倒转修炼为至阴,并改成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她练得武功本就颠倒了阴阳,再练乾坤大挪移阴阳二气又复倒转,导致了体内阴阳紊乱,最后走火入魔,却是不怪她内力不深厚了。练这门这门心法的人若是本身练了至阳至阴的内功,非得到了神功大成,阴极阳生或者阳极阴生的地步,方能将乾坤大挪移练到最深处。而李志常当时真气便尽皆化成了精纯的神照经真气,真气本就中正平和,无论乾坤二气如何颠倒,都无法打乱他体内的阴阳平衡,故而才能练成六层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过李志常领悟了银河九天第九剑变化后,在他看来第六层乾坤大挪移居然还有能更进一步的可能。   说不得继续道:“方教主即位时,那时候正是昏君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方教主生的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怀,又结合那唐末以来摩尼教的教义,创出了我明教教义,教义的宗旨便是‘行善去恶,众生平等’。方教主为了拯救苍生疾苦,于徽宗年间起义,可惜功败垂成,更是让我明教也元气大伤。”   李志常问道:“你们明教武功高手看来着实不少,朝廷围剿顶多只能伤你们普通教众,你们这些江湖高手,不至于被赶尽杀绝吧。”   说不得道:“我明教有高手不假,可是当时朝廷里面居然出了一位绝代大宗师,一个人便杀败了我们明教当时所有的高手。我们当时不忿教中兄弟死伤,以众凌寡,找上门报仇,害了他妻儿父母,自此之后,本教教众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检点、为非作歹之徒,仗着武功了得,滥杀无辜者有之,奸淫掳掠者有之,于是本教声誉便如江河之日下了……”   李志常叹息道:“原来如此,世人皆有正邪,正派中未必都是好人,邪派中未必都是坏人,可是你们明教为报私仇,便杀人父母妻儿,被江湖中人视为魔教,也是不冤。”   说不得道:“本教虽然一直有性情乖张之辈,不过自从我大宋亡在蒙古鞑子手中,明教更成朝廷死敌,我教向以驱除胡虏为己任。百十年来我们明教死了二十任教主,大都是由于反元大业,教主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如此一来,元蒙朝廷当真视我等为心腹大患。可惜自从三十三代阳教主突然失踪后,教中群龙无首,教中诸高手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自相残杀。终于有的洗手归隐,有的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规一堕之后,与名门正派结的怨仇更深,这二三十年来反元大业几乎没有什么起色。”   说到这,五散人尽数心里不是滋味,当年便是由于在反元事情上和光明左使杨逍闹得不欢而散,若非近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五散人也不会回来这里。   李志常道:“多谢大师给我解开近日来的疑惑,诸位这是要上光明顶么?”   彭和尚道:“阁下果然聪明,所以阁下若没有什么事,我们就此别过了。”   李志常心道:“我若是主动要求跟你们上去,就算我救了青翼蝠王,你们也定会起疑心。”他思量之下,心有定计。 第二十一章 又遇   五散人和青翼蝠王上得光明顶去,只留下李志常和周芷若在山谷中。山谷寂静幽邃,仿佛把外面的纷纷扰扰全都隔绝到了一边,李志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无话。   周芷若站在他身边并不觉得尴尬,夕阳如醉,洒在两人身上周芷若感到一阵轻松。这里虽然就她和李志常两人,可是并没有外面那么多纷争,离开了她师父灭绝师太,她也觉得压力一轻,峨眉派和明教的恩恩怨怨再也不用她挂怀了。   良久之后,周芷若道:“李大哥,你在想什么事情么?”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还真有事情,这六大派和明教的恩怨我有心化解,不过千头万绪,如今想来只有一个办法。”   周芷若道:“什么办法。”   李志常道:“你看我一人把六大派全都挑翻了怎么样?”他之前想的是独上光明顶,看能不能收服明教,如今看来明教之前内部关系纷杂,可是现在大敌当前,情势又有所不同,他们内部争吵过后,定然能达成一致意见,就算李志常对青翼蝠王有恩,势必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让青翼蝠王倾力支持他。   如今明教便是一趟浑水,反而六大派大有可作为处,他如果一人一剑将六大派尽数折服,让他们罢手而去,无论如何明教都得领他这份情。何况那日他分明在那座军营听到,六大派围攻明教似乎还有朝廷的手笔在里面。   他之前一心想到明教可能是他创立,故而想先上去收服明教,再折服六大派,凭借这两股势力,一举反元,如今看来却是想得太简单。他虽是明教创派祖师,可是并无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而且相隔数百年,谁还会在乎他的身份,纵然他救了青翼蝠王,要想收服明教还是远远不够。而且明教虽有布袋和尚说不得这等慈悲之人,可是也有不少奸邪之辈,明教得了魔教的名头,自然不是说不得说的那么简单。   理清了思绪,李志常便不再想着上光明顶的事情。   周芷若只瞧见李志常泰然自若说出要用一己之力挑翻中原六大派,这份豪情,这份魄力,夕阳披在他素白色的衣服上,沾沾生辉,这一刻周芷若居然不怀疑他是否能做到这一步。   李志常见到周芷若不回话,说道:“我倒是忘了周姑娘毕竟是峨眉派的,失言了。”   周芷若惭愧的低下了头,刚才她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周芷若道:“若是你和我们峨眉派作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志常定定的瞧住她,望着这个凝聚了汉水之钟灵,峨嵋之毓秀,出落的得人间而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少女。他忽然道:“若是你师父有一天叫你来杀我,你会答应么。”   周芷若心神一震,晚风从谷口吹来,吹起了她的发梢,这时候山谷上面不知何处跌落了几滴水珠,溅在周芷若的脸上,犹似晓露中的鲜花。   没有等周芷若回答,李志常便踏步走出了山谷,周芷若跟上前去,觉得前面这人,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他为什么又不等她回答呢。   李志常和周芷若出得山谷,便要往六大派驻地而去,突然一道灰影径自往光明顶方向而去,李志常认得那人,居然是那日他跟踪的那个和尚。   李志常轻声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周姑娘你且等我一会。”   他纵身一跃,横跨数十丈,朝着那灰影追了过去,那日里李志常双腿伤势未曾完好,和这人轻功只斗了个半斤八两,当然这和尚也不知道李志常跟踪于他,这一次李志常处于全盛状态,轻功之高,当世除了韦一笑之外,更无第二个人能和他一较长短。   他们隔得还远,灰衣和尚急着赶路,居然没有注意远处有一个人正急速赶过来。这也是李志常功力高绝,对于真气把握又入微,这么快的速度,居然还在行进中消弭了声响,说出去只怕会让人骇然欲绝。   他们在这山林间奔腾纵跃,很快就来到了光明顶山腹之上,再往前去,便是明教的天险七巅十三崖,上面有重兵把守,还有天险,若要神不知鬼不觉越过去,那是痴人说梦。不过那灰衣僧似乎有别的路走,转向一处灌木丛林,前面正是一个石窟。   李志常在他背后叹息道:“大师欲往何处?”   他这一声叹息落在这灰衣僧人耳中,不亚于一声惊雷,灰衣僧人反身一掌拍出,身子却急速往前进去,他知道对方能无声无息欺身到他背后,这份武功绝对是生平仅见,他连头都不敢回,迅速冲进前面石壁。   那个石壁居然是一处机括,也不知道机关在哪,嗖的一下灰衣僧就进去了。   灰衣僧进去之后,舒了一口气,四周黑暗,但他心神却宁定了下来。只是这时候那道悠悠的声音又想起来,“这条密道通往何处,难道是直上光明顶么?”   灰衣僧人惊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于我?”   李志常道:“大师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替蒙古人卖命?”   就在这时候,空气发生一阵无形的气流波动,李志常惊讶道:“你明明是至阳的内力,怎么练出这么阴狠的指力出来的?”   原来刚才成李志常说话的时候,灰衣僧人便偷偷用上了生平绝学幻阴指朝对方出手,这条密道不见光明,即使灰衣僧人内功厉害,也只看得模模糊糊一个大概。   刚才他偷袭的指力,居然被对方无声无息化解,还让对方瞧出了他身负至阳的内力,当真让他惊骇欲绝。   灰衣僧不敢小觑,冷声问道:“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来跟我开这等玩笑,在下少林寺乃是空见神僧的徒弟,法号圆真,这次打听到一处密道通往光明顶,正欲上去一探究竟。”明教自阳顶天后,绝没有人能有这人的武功,对方居然还知道他效力于蒙古人旗下,到底什么来历,他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   李志常道:“我是谁,我是终南山李志常,料你也不认识,大师到底练了什么武功,我很是好奇,居然能用纯阳内力催动纯阴的指力?”   灰衣僧道:“等你死了便知道了。”   说话间,他高高跃起,朝李志常扑击过来,他竟然要和李志常贴身肉搏。他料定对方武艺高强,却绝然想不到他还有胆识敢和他贴身搏斗,正所谓兵者,诡道也,他深谙个中三味。他若是一味逃离,这处密道只有一个方向,他能逃到何处,还不如破釜沉舟。   他或掌或指,霎时间就和那人交手了七八十招,灰衣僧心中震惊无以复加,他刚才用的这门小擒拿手,特别善于黑暗中近身搏击之用,招式应变奇速,手指、手掌、手臂、手肘任何一处碰到敌人,立刻擒拿抓打、撕戳勾撞。招式之奇妙,劲力之诡奇,超出常人想象。可是刚才这七八十招,对方仿佛身上似乎抹了一层油,任他的小擒拿手如何厉害,可是劲力到处,便给对方轻轻松松卸到一旁,而且对方看起来还游刃有余,优哉游哉。   果不其然,李志常悠悠道:“阁下这门擒拿手的功夫当真巧妙至极,什么大擒拿手,分筋错骨手,比起你这门擒拿手法来,似乎都远远不如,而且这门功夫我居然从未见过,让在下十分惊奇。”   灰衣僧见他在剧烈交手过程中犹能吐气开声,毫不费力,还击道:“天下之大,武功浩如烟海,你没见识过的武功还多着。”   李志常笑道:“大师还有什么武功,尽可以用出来瞧瞧。”他们在这黑暗中出招快如闪电,可是说话仍旧不疾不徐。李志常和这僧人相斗尽管游刃有余,可是对方武功着实不弱,比之那位郡主的三个手下,都要高出两筹,比上他当然还远远不及,但也足以横行天下了。   对方武功虽高,还不能够让他动容,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对方如何用至阳的内力,使用出这般阴寒的指力。他利用乾坤大挪移可以模仿出至刚至猛或者至阴至柔的劲力,可是真气本质却不会改变。刚才对方那道阴寒指力分明是体内练有纯阴的内功。对方体内居然同时具备阴阳两种内力,倒真让他吃了一惊。   李志常惊讶于他功法奇特,灰衣僧久战不下李志常,更是心头烦躁。他本是大有城府的人,但今日他有件天大的事情要做,实在没有耐心和李志常耗下去。   天不遂人愿,李志常又岂是他想摆脱就能摆脱的。悠长黑暗的密道里面响起了好大一声霹雳,灰衣僧居然这时候用出了至刚至猛的拳法。他这一套武功唤作霹雳拳乃是他成名的绝技。他未出家时外号混元霹雳手,这门拳法刚猛霸道,实不在崆峒派的七伤拳之下。 第二十二章 失踪   密道之中拳劲破空之声,不下于惊雷,劲气四溢,山腹中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咋响,不过都给四周山体掩盖了下去。黑暗之中不可视物,李志常神而明之,任凭灰衣僧拳劲如何霸道猛烈,全然落不到他身上。   灰衣僧内力高绝远非登堂入室可以描述,他少年拜得名师,一身武功之高已然是江湖一流人物,中年又拜了少林四大神僧空见为师,习得部分少林九阳功,放眼天下实属难得。可是这样的功夫,出了三百拳,居然连敌人一丝衣角都没摸到,他心中骇异,难以言表。   黑暗中李志常淡淡道:“大师出了三百多拳,接我一招吧。”   灰衣僧心中暗自凛冽,但听得一声爆响,他真气激生,正要躲避,没想到他听到声音的同时,肩头却依然挨了一掌,他心道:对方的拳头居然比声音还快。但凡拳术精要便有‘千金难买一声响’一句,灰衣僧之前出拳发出的声响便如珠玉落盘,清脆无比,但如李志常这般手已到,声才至,又算得上万金难求了。   他功力不浅,这一拳还要不了他的命,可怕的是对方又出了一拳,灰衣僧这次防备下来,双手抵住对方的拳头,但觉对方劲力如大海一般辽阔,绵绵然、泊泊然无休无止。他暗道:若是他当初听老和尚的话选择修行金刚不坏神功,便没有今日的穷迫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心中也是一时感叹,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再做思量。他往后退了一步,退步的同时,猛然间吸了一口气,小腹微微鼓胀,陡然间双掌推出,仿佛前面有一座大山似的,更可怕的是他这一掌,掌力层层叠叠,无形气浪蔓延开来,很快就朝李志常淹没了过去,李志常似乎也没料到他这一掌如此厉害,发出的拳劲居然被对方的掌力倒卷回去。李志常叹息道:“好奇妙的武功,你便是靠着一门武功同是兼具阴阳两道内力的吧。”   灰衣僧冷声道:“你中了我的混元一气功,还笑得出来。”   李志常笑道:“是么?”   灰衣僧突然感到一股潜力打到了他身上,这股力道他熟悉无比,居然是他的独门绝技混元一气功,遂不及防下,中了这股潜力,他实是受伤不浅,这门混元一气功天下间只有他和他徒弟金毛狮王谢逊会用,面前这人不会知晓这门心法,他想到一个可能,惊怒道:“你这是乾坤大挪移?”   李志常惊讶道:“原来大师也知晓乾坤大挪移。”   灰衣僧突然觉得脸上发热,他知道这是因为中了混元一气功,脸上会出现血红斑点,乃是气血倒逼所致。他冷冷道:“能将我的内劲原原本本还给我,这门乾坤大挪移给你至少给练到了第五层了吧,魔教果然人才济济,当年阳顶天也不过才突破第五层而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志常心道:“阳顶天?就是明教那个上一代教主吧,他能练到第五层,看来武功着实了得,他若活着,当今世上除了我也许也没人能胜过他一招半式了。”乾坤大挪移练到第五层和第六层分别其实并没有太大了,第六层只不过功夫更深一点而已。李志常上前一步,抓住灰衣僧的衣服将他提了出去,灰衣僧给他如抓小鸡一样提着,可谓莫大的羞辱。一出密道,重见光明,还好他的头朝后方,对方看不见他的脸色,他也看不见对方。   给李志常一路提着,在山林间纵跃,灰衣僧心思转动,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何处,他苦于受了内伤,穴道也被制住,只得开口试探对方的来意,他说道:“阳顶天当年早已修炼至乾坤大挪移第四层。除了武当派的张三丰真人,谁也未必胜得他一招半式。后来临死之前一段时间更是突破了第五层,可惜比起你似乎还逊色几分,小子你又是明教的哪一脉传人?”   李志常平静道:“我哪一脉都不是,倒是你武功颇为纷杂,似乎是少林,又似乎练了其他不知名门派的武功,你所练武功本来任何一门武功,都博大精深,能让你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可惜你贪多嚼不烂,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我拿住了。”李志常说的倒是实话,武学之道在于精,千般武功,只练好一门便足以克敌制胜,少林武学精深渊博,李志常也会不少,但都不敢称的上精通,只是借用巧妙法门,运劲出来,用出似是而非的效果罢了。   当然他的根本在于高明的境界,天下武功俯仰即是,这等高妙,便又是另外一重风景了。   灰衣僧道:“我早说了我是少林寺的僧人圆真,你难道不信?”   李志常道:“你是不是少林寺的,我带你去少林寺的驻地问问就知道了。”   灰衣僧道:“如今六大派都往一线峡行进,你个魔教中人,居然敢闯过去,当真是不知死活。”   李志常回道:“我这样不知死活,岂不是正合你意。”   灰衣僧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行事。”   李志常轻声笑道:“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么?”   灰衣僧道:“你想干什么?”   李志常笑道:“先破少林,后败武当,群雄束手,听我号令。”   灰衣僧还没等出言反击,就晕了过去。   李志常赶回到之前的位置,却没看见那道绿衫身影,心中奇怪,他这一来一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李志常看到远处留下一排足迹,周芷若难道都等不急,先行回峨眉派去了。   李志常心想反正等会他就去一线峡,到时在路上也许就能看见周芷若。李志常心知若是魔教的人抓住了周芷若,刚才他下山的过程中怎么都瞒不过他耳目。且不说李志常带着圆真,飞速往一线峡赶去。   奔出数里后,痕迹陡然消失,李志常也没见到周芷若,心知其中必然出了什么状况,可是昆仑山下要藏一个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若是周芷若被人掳走,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对方之中定然有擅长反追踪的高手,将自身的行动痕迹消弭,造出这个假象出来。对方难道是从天上消失的,不然无论如何也会留下点什么踪迹出来。   李志常知晓周芷若只是峨眉派的一个小小弟子,绝不会让人花费这么大心力,仔细想来除了明教之外,能做出如此手笔的便是那个蒙古郡主赵敏了。李志常心想:这么多天过去对方果然找上门来了。   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如果周芷若真的是因为他被掳走,他只需要按兵不动,对方自然会找上门来,因此李志常并没有继续去寻找周芷若,而是按照既定计划,往一线峡而去。   过了一两个时辰,越过几个土山包,一线峡遥遥在望,过去便是黄沙大漠,此时明月在天,夜空下突然亮起数十道火把,焰火明亮,照彻夜空,火光方向,更是杀声震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里争斗不休。   之前周芷若在那里等着李志常,李志常刚走一会,远处就骑马过来一个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九个人,一个面容丑陋的苦行头陀,八个猎户打扮的下人,这个公子说不出的俊俏,比之李志常还要英俊几分。来人道:“你就是峨眉派的周芷若?”   对方声音又娇又脆,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周芷若这才释然,她就想男人怎么可以英俊到这个地步。周芷若道:“我是周芷若,你又是谁?”   女扮男装的公子道:“生得真好看,怪不得那小子会把你从明教手上救出来。苦大师麻烦你把她带走。”   周芷若还想继续发问,只觉得一阵眩晕,再睁开眼已然是一座大庄院前,庄子周围小河围绕,河边满是绿柳,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江南。   女扮男装的公子自然是赵敏,赵敏揽着周芷若的细腰道:“周姑娘我听说你是江南水乡的姑娘,我这里的园林比之江南又如何?”   周芷若道:“我本是鱼家贫女,没什么见识,也说不出什么好来,让姑娘失望了。”她虽然身处不知名的地方,周围敌友不明,可是说话间自然有一股泰然自若的气度,不疾不徐,不卑不吭,直接说出赵敏姑娘家的身份。   赵敏道:“卒然临之而不惊,无辜问之而不奇,你可比六大派的那群蠢货强多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抓你么。”   周芷若道:“姑娘想说自然会说,这不是我想不想知道的问题。”   赵敏击掌道:“没什么,就是想请你来做客,你说这次我抓住了你,李志常会不会来自投罗网,之前在光明顶下面,我看你们不是一般的亲密。”   周芷若心中一震,淡然道:“我也只不过见过他几次,谈不上什么熟悉。”   赵敏微微笑道:“不熟悉也没什么,周姑娘就好好在这里呆上几天,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好。” 第二十三章 只叹江湖几人回   百丈开外,便是一众黑压压的人马在那里厮杀开来。人群中有三杆大旗在火光辉映下尤其亮眼,一杆黑旗、一杆红旗、一杆白旗迎风招展。旗子所到之处,必然是厮杀最猛烈的地方。   这却是一场好斗,三队人马对着三队人马,捉对厮杀,只杀的天昏地暗斗转星移。李志常一拍圆真背后灵台穴,真气透入圆真体内。圆真悠悠醒转,映目而见是个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的面庞,他这时候才知道生擒他的居然只是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白衫男子。   这人面目依稀让他有熟悉之感,可是他如果见过这个人,绝对该有印象才对。他纵横一生,没想到在大仇得报的紧要关头,遇到这档子事,心下一时间有些灰心丧气。   李志常道:“大师瞧清楚了么,我问你下面六队人马都是明教和六大派的什么人,我也不想使些其他手段,你最好老实告诉我。”   圆真冷笑道:“底下便是崆峒、华山、昆仑三派,各自对上的便是你们明教锐金旗、洪水旗还有烈火旗,你居然不认识,你们明教内乱至此,连自己人都认不全,果然是报应。”   李志常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似乎很仇恨明教,居然还投靠了蒙古人,少林寺自古以来都号称名门正派,居然除了你这样的人才,真是有意思。”   圆真道:“你练成了明教乾坤大挪移居然不认识五行旗,也算是奇了怪了,难道你还想当教主?这时候五行旗可没落下风,你下去救人,也收揽不了人心。”   李志常不置可否,再度封住圆真的天突穴,蓦然间场中升起一道黄色烟火,很快东边和西边又来了两路人马,东边人马道俗参杂,西边边清一色拿着棍子的武僧,在三名老僧的带领下飞快赶过来。   李志常想到:这自然是武当少林了。西边的和尚是少林寺的人马无疑,东面他看见了之前见过的武当派殷梨亭,心下了然。   这两大门派加进来,锐金旗、洪水旗、烈火旗三旗立时不支,显露败状,李志常一声清啸,这啸声居然压过了厮杀声,擂鼓声,让在场捉对厮杀的人马,从无尽的杀戮中神智一清。   同时武当派那边一个悠远深长的浑厚声音道:“来者何人,烦请报上名来。”在这万般纷杂的战场中,说话的人,声音不疾不徐,中气颇足,养气功夫十分不浅。   这时候少林寺也有人开口道:“那人手上提着的似乎是圆真师侄儿。”   少林寺其中一个为首瘦瘦小小的白眉老僧道:“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为何抓住我少林门人。”   说话的几人内力不弱,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他们内力催生发出声音,同样盖住整个战场厮杀声。   李志常道:“少林武当两派的高人都在这里了,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自山坡提着圆真悠悠而下,走入了人群中。两方人马杀的火热,难分难解,但李志常到处,必然能让厮杀的两人分开,他走过的路上,兵器也落了一地。   在这刀枪剑戟中,李志常漫步人丛,高歌道:“天下风云出我辈。”   第一句过后,李志常已然又在人群中,打落几件兵器。他所过之处,无论高手低手,兵器都给他打落,这也是几方乱战,难分敌我,不能形成有效杀伤力。即便如此,他这鬼魅的身法和手法也让这战阵中的人,开始惊讶。   李志常更不停留,说出第二句“一入江湖岁月催”   他这话发人深省,带着警醒世人的韵味,这些人都是一入江湖许多人,岁月催人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都成了中年人,曾经纵横天下的剑客,都已经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   李志常接着又道:“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崆峒派有人阴阳怪气道:“小子莫要装神弄鬼,吃老子一记七伤拳再说。”说话的却是崆峒派名宿宗维侠,他崆峒派刚才才在锐金旗手上吃了大亏,厚着脸皮发出求救烟火,刚占了上风,怎么容许李志常来捣鬼。   李志常又正巧步入崆峒派和锐金旗交手的地界,宗维侠在崆峒五老中脾气最为火爆,便先行出手,他人声止拳到,出手既快且狠,呼呼风声,一拳对准了李志常背后的大椎穴直击而至。   李志常微微一抬手,便把提着的圆真挡在身后。   宗维侠见到李志常拿少林和尚阻挡他,心道:他爷爷的,你拿少林派的秃驴挡住,我是继续下手还是停手。   终归是不敢得罪少林派,宗维侠叫嚣道:“小子你装什么鬼,有种咱们比一比拳脚功夫,别拿少林寺的高僧做挡箭牌。”   李志常不答话,继续往前走去,行进的方向正是少林寺所在处,少林寺僧人见他往这边过来,便不寻到李志常那里去。   李志常继续长吟道:“提剑跨骑挥鬼雨。”拨开身前几把链子枪、几把流星锤。他继续道:“白骨如山鸟惊飞。”   他在这人群中,装神弄鬼,而且身法高明,步伐奇特,手法迅捷,两边人马更被他长吟的诗引起了好奇心,战斗声逐渐减小,都往他这边看来。   宗维侠追在李志常身后,看准了又往他背后灵台穴一拳,锐金旗中有人道:“小心。”这一次李志常似乎没有察觉,任他一拳击在他身上。他出手的七伤拳乃是崆峒派的镇派绝学,这门拳法威力无穷,可是击打在李志常身上,连让他一个跟斗都没有栽倒。   宗维侠道:“你是练了金刚不坏体么?”他这七伤拳乃是天下至为刚猛的武功,练到极深处,又可阴阳并济,实为天下拳术之总纲。他虽然于这门七伤拳只练出了三四分火候,也能在江湖上横行一时。刚才那拳即便是一块大石磨也该让他打碎了,可是击在李志常身上仿佛如击败革,刚猛雄浑力道浑没落处。   李志常连头也没有回,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悠悠吟道:“尘世如潮人如水”同时在他开口的同时,宗维侠追身在身后又是连续五拳击打在李志常身上。他知道大凡护体神功运功时必然不能开口说话,李志常既然开了口,他绝不会放过这机会。要知道他刚才一招七伤拳没有建功,已然是丢了老大的脸面,若不能击伤李志常这年轻男子,崆峒派可会被笑掉大牙。   李志常最后叹了一气道:“只叹江湖几人回。”‘回’字悠悠不绝,响彻夜空下每一个角落。   等李志常最后一个‘回’字落下,宗维侠出到了第五拳,这时候他突然察觉到对方升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蓦然反击到他拳头上,他受不住这股力道,身体不由自主飞了起来,腕骨断折,口喷鲜血,崆峒派出来一身飞身将他身体接住,终究对李志常忌惮不已,没有继续追上前去。   李志常念完最后一句话时,凭借护体神功,硬生生震伤崆峒派的宗维侠,显露出的神功业艺,一时间竟然让在场生死相博的两方人马看得目惊口呆。五行旗的人和六大派势同水火,看到宗维侠吃瘪,轰天价的叫起好来。   六大派平时各有龌龊,但是向来自居为天下名门正宗,宗维侠吃了大亏,亦是扫了他们的脸面,好些人都极为不悦。心道:宗维侠这没出息的东西,偷袭不成,还被人震伤,平白连累他们也脸上无光。当然始作俑者的李志常,被六大派的人心中也不知道咒骂了多少遍,那些跟随长辈而来的少侠们,对于李志常大出风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这时候武当派殷梨亭对着武当派中一个比他年岁大许多的老者说道:“大哥这人便是那日救了魔教妖道的那个年轻人。”   他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在场不乏有武学高明之辈,自然将殷梨亭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均自想到:这个武功诡异的年轻人难道是明教的人。现在这里只有五行旗的三旗,五散人、四大法王和光明左右二使者更是一个也没见着。即便如此六大派对付起来都有些吃力,这也是由于他准备不足,这次只打算围剿杨逍一派人马,哪知道和杨逍向来不和的五行旗也回到了光明顶。   老者正是之前发出声音询问李志常来历的人,也是当今武当山张真人的大徒弟,如今的武当派掌门人宋远桥。   他微笑道:“这人就算救了魔教妖人,也未必是魔教的人,他刚才所吟的诗也大有韵味,如果师父听到这首诗,或许还会赞赏几句。”   殷梨亭跟李志常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李志常救了明教的人,让他心中不喜,倒也犯不着真和李志常结仇。宋远桥的话,也有让他点到为止的意思,故而他止住了话头。   这时候少林寺那为手的老僧对着李志常,口中宣起了佛号。 第二十四章 是是非非谁管得   这和尚看上去愁眉苦脸、一副短命夭折之相,他开口问道:“不知道施主为何抓着我圆真师侄?”   他旁边一个灰袍老僧道:“空智师兄还跟他费什么话,待我先把圆真师侄救回来。”   空智道:“空性师弟且慢。”还没等他说完,空性已如一条飞龙,从少林寺众人当众,飞身而出,好似苍龙盘旋。朝李志常攻去。空智心知圆真虽然名为他师侄,其实年岁比他还大几岁,还是带艺投师拜在空见门下,他虽不知道圆真武功究竟如何,但排在如今圆字辈第一人是毫无疑问的,李志常能生擒圆真,自是让他大为惊讶。他法名一个‘智’字,为人想向来心思缜密,此次六大派围剿光明顶,当今少林方丈空闻未曾到来,因此六大派也由他发号施令了。   不过空性既然急着出手,他也由得他,自己冷观其变,看看李志常究竟有何来历。   空性出手便是天下爪法之冠龙爪手的功夫,这门武功李志常进来依然遇上好几次,空性在这门爪法上造诣不浅,可惜一来年纪大,二来不如那个阿三天赋异禀,爪力还逊色阿三一分。李志常击败阿三尚且容易,击败空性自然不难。   空性人在半空,双手并出,劲力所到处无不如意龙爪手的招式如飞瀑流泉,绵绵不绝,源源而出,“捕风式”、“捉影式”、“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抱残式”、“守缺式”,八式连环,疾攻而至。他沉浸龙爪手数十载,一身功夫都在这门爪功上,若说威力可能还受限于内力不能破尽天下绝学,可是招式之精纯,世上任何一人都及不上他。   这龙爪手八式给他行云流水一般用出来,犹如一招之中生出了八个变化。群雄识得厉害,彩声雷动,均自觉得近些年武当五侠威震江湖,武当派的声威大有盖过少林派的意思,不过空性这门龙爪手用出来,当真是天下绝学武当五侠任何一位也未必及得上。不禁心中慨然道:天下武学出少林,果非虚言。   这电光火石间不论群雄如何作想,李志常见到对方八式如一招,只是洒然一笑,气定神闲,不管对方招式如何精纯,屈指化出一招‘拿云式’。这一爪同样也是龙爪功,乃是龙爪功三十六式当中最后一式,空性自上而下,身如流云。李志常一手拿云,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空性看到对方同样用出了龙爪功,心下惊骇。而且对方出手,劲力却后发先至,他不急思索,几十年练出的功力,由心而发,竟然在半空生生打了一个回旋,避开李志常势在必得的一爪。李志常纵声长笑道:“大师要来就来,何必急着退去。”他轻身提纵,五爪如旧,仍旧朝空性背后抓去。空性打了一个回旋,本来回身一爪,可是对方爪力一直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回身反击。   这边锐金旗、洪水旗、烈火旗和其余五派,瞧着热闹,分来隔开,让出了一片大空地,李志常提着圆真追逐在空性后面起起伏伏。他提着一个人左右腾挪,无论空性用出何等厉害的身法均不能甩开他,反而在李志常爪力笼罩下,无处躲藏。   不过片刻时间,空性便给李志常逼迫的无处可躲,只得咬着牙回身一爪,可是李志常似乎早料到他回身这一刹那,一招捕风式早就等着,还没等空性来得及反应,肩头缺盆穴已然牢牢给李志常制住。然后李志常松开手,往后飘了一步道:“承让了。”   他这天下名闻的少林四大神僧不顷刻便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击败,而且对方还提着一个人,如此一来高下立判。空性羞愤欲绝,左右就要抓住自己右手五指,想要折断,从此以后不再言武,岂知这时候他师兄飘过来,捻指一弹,一道轻柔的指力,弹到他左手神门穴上,这自废武功之举,便再不能下去。   空智道:“空性师弟你日日夜夜勤练龙爪功,自以为胜过天下豪杰,今日知晓天外有天,终不算晚,今后勤修佛法,或许能另有所得,何必一时看不开,非要自残躯体。”空性论习武资质在他们这一辈算是最高,只是几十年来日夜练武,反而耽误了参禅,这后面三十年武功招式纯熟,在内功修为上便给他几位师兄远远抛开。他师兄空见曾经有言劝他,可惜空性一句也没听进去。今日空性大败亏输,空智也不曾懊恼,学佛之人若因一时受挫,便灰心丧气如何修得西天正果。空性得空智开解,退在一旁,且自不提。   不过少林千百年威名所系,后辈子弟,自然义不容辞须得维护,但是李志常刚才明明有机会伤下空性,却没有下手,他生擒圆真,圆真也没有被他虐待的样子,空智心下思量,微笑道:“施主武学高明,刚才还用出了龙爪手,跟我少林寺是否有渊源,而你捉拿我圆真师侄又是为何?”   李志常道:“少林武学乃是天下正宗,在下也颇有受益,不过你们这位圆真大师勾结蒙古人,你们毫不知情么?”   空智心中一凛,圆真拜在空见门下,数十年来深居简出,他们对于圆真的过去也是一无所知,若说圆真真的背着少林寺投靠蒙古人,少林寺数百年清誉可谓毁于一旦。而且当今朝廷虽然崇佛抑道,可是重视的却是西藏密教,跟他们少林中土禅宗教义背道而驰,少林寺这些年也过得并不如意。   空智道:“施主说话可有根据?”   李志常道:“在下所说都是亲眼所见。”   空智道:“施主可让我师侄说话跟你对质?”   李志常仰天长笑道:“难道他还会自己承认不成?”   空智闻言一窒,其实他们师兄弟对于圆真拜入少林的行为一直颇为疑心,只是看在师兄空见的份上,一直没有妄自猜测。他身为达摩院首座,自然这些年对于圆真的行为,察觉出了蹊跷处,一直没有直接证据而已,因此李志常的话他也信了一分。不过圆真身为少林弟子须得维护,就算有何真相,也要圆真交给他们发落才行。   空智还没发话,西南边又来了一对人马,有人道:“灭绝师太杀败了天鹰教的人马,也赶过来了。”   本来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就远不是五大派对手,如今峨眉派又杀败了天鹰教,围攻上来,三旗之前苦战许多时候,已然是强弩之末,如今对方添了少林、武当、峨眉三支生力军,实在感到前途渺茫。   同时一人驰马从一线峡过来,这里本是华山派堵着的位置,可是华山掌门鲜于通并没有让弟子上去阻拦新来的人。如今李志常虽来搅合,可是三旗面对六大派合击,已然如瓮中之鳖,翻不起浪来,他见这人从光明顶方向而来,面色匆匆,料定光明顶发生了大事,正好放他进去动摇三旗的军心。这人是锐金旗派上光明顶求援的人,匆匆赶到锐金旗使庄铮面前,耳语了几句,庄铮仰天长叹,面色发苦,沉了一口气道:“诸位兄弟如今杨逍在光明顶山和五散人、青翼蝠王还有白眉鹰王夺教主之位,厚土旗和巨木旗的兄弟们也被迫卷了进去,咱们没有援兵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三旗之人齐声道:“死战!死战!死战!”他们身处重围,反而激起了气概,明知敌我差距悬殊过大,反而舍生忘死,众志成城,凝成一股心。   那边灭绝师太道:“除魔卫道才是当务之急,空智大师你还在跟那小子墨迹什么?”周芷若被青翼蝠王抓走,她料定有死无生,之前遇到天鹰教的一队人马,正让她发了怒火,此刻身上白衣还带了不少血迹,倚天剑锋芒正利,只愁魔教妖孽的血液染得不够多。她虽见得李志常这奇怪的小子,可并不在意,一心只想杀灭如今这些魔教妖孽,好尽早杀上光明顶。   李志常出声道:“灭绝师太何故杀心如此之重,天下有杀之不尽的蒙古鞑子何故非要来杀明教的人。”   李志常这话倒也言之在理,六大派和明教仇恨多半是因为谢逊和杨逍结下来的,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说实话这一次除了灭绝师太,其他门派围剿魔教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只是武林中好久没有这除魔卫道的盛举,加上灭绝师太一力促成,还有其他不知名的缘故,便也稀里糊涂远赴西域而来。   灭绝师太道:“李少侠自诩神功盖世,便想管尽天下事么?”   李志常道:“在下久久听闻六大派藏龙卧虎,早就想会会天下英雄了,如果六大派有人能接住在下三招,你们和明教的事情与我何干,若是接不住,还希望大家该回哪里就回哪里。”   六大派中人心生愤慨,谅你便是武当山活神仙张真人也不敢放下如此大话,武林中人向来争名夺利,李志常此话一出无异于挑衅整个中原武林。 第二十五章 先败少林   六大派中人均自想到:若是你一个能挑翻六大派所有高手,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呆在这里。武林中自古以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情况,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正派武林。名利名利,名在利先,当初也不知谁传出的‘武林至尊,宝刀屠龙’都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为此张三丰的爱徒张翠山和殷素素都死于非命,可想而知武林中人对这‘名’之一字看的多重。   到头过百年身,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种观念早就在武林中人心中根深蒂固。   空智道:“施主既然非要如此说,老僧也只好讨教几下了,不过还希望施主将我圆真师侄交还给本寺,其中是非曲直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对江湖同道作出交代。”   李志常淡淡笑道:“随便你们,这家伙武功不弱,真给你们捣起鬼来,可别怨我。”李志常旨在挑翻六大派,震慑这些江湖中人,却不在于多伤人命。在江湖上只要杀了人仇恨只会越结越多,他不惧有人来找他报仇,但他要整合江湖势力,就不必乱开杀戒了。   轻轻一抬手,圆真的身体便如腾云架雾般朝少林寺僧众方向而去。少林寺中不乏好手,李志常又没下暗劲在圆真身上,有人拔地而起将圆真接住,可是如何都不能揭开圆真的穴道,当此之时,李志常既然放回圆真,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找他给圆真解穴。   空智见李志常轻易把圆真交给他们,心下也是一喜,毕竟无论圆真是不是真的勾结蒙古人,但是落在少林手上,对于保存少林清誉还是有极大作用的。若是圆真真的和朝廷有勾连,李志常把他揪出来,反而有大恩于少林寺。   空智道:“善哉善哉。”他身子瘦瘦小小,声若洪钟大吕,可见内功着实不凡。之前群雄见空性败于李志常手上本来有所轻视,可是如今又因为空智深厚的内功复对少林升起敬慕之意。   空智道:“本派寺中除开少林九阳功和达摩易筋经外共有七十二门绝技,施主可曾听说?”群雄都不知道在这交手之前,空智怎么说起来他少林绝技的事情来。   李志常微笑道:“少林七十二绝技为天下诸般武学之冠,这么多年下来,每一门武功经过历代高僧苦心孤诣的研究,实可以说是不败的武功,在下当然清楚。”   空智合十淡淡道:“敢叫施主知道,自古以来我少林寺除达摩祖师外便没有一人身兼十三门绝技之上,老僧不才已然得了十一门绝技,施主年纪轻轻轻易击败我师弟空性,当然是武林中少有的奇才,但要三招击败老僧,并非容易的事,所以我们还是只论胜败,这三招之约便作罢了吧。”   群雄这才哗然,原来空智是有意给李志常之前夸下的三招海口解围。李志常既然对空智有留手之德,又主动把圆真交给他们,空智投桃报李,而且也显示出了少林寺泱泱大派的气度。他这话有礼有节,先自夸自己武功在数百年来的少林寺也排得上号,也照顾了李志常这年轻人的颜面,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说出这番话,也是解了李志常三招之约的围。   李志常心道:你能得了十一门绝技,自然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我原本要三招拿下你确实并非易事,只是既然说出了口,又怎会更改。他有心仗着神功绝技立下威名,三招之内败退空智,虽然不是那么容易,可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李志常淡然道:“大师只管出手便是,何必多言。”要杀空智这等高手,三招之内他也是有把握的,可是要败而不杀,这才是最大的难处。   江湖上的事情,终究是拳脚来说话,空智微微叹息,这人居然不理会他的好。   空智手做拈花之状,他面容愁苦,当然比不得当日如来说法,迦叶拈花微笑的出尘之态,但是手指轻描淡写间如弹去一粒微尘一般,其实其中指力颇为强劲。少林七十二门绝技练到最后威力之大都是难分高下,但也有十几门绝技对内力修为要求颇高。   这门拈花指的功夫,每一代少林寺僧众也不过三五人练得。更难能可贵的是,空智出指轻柔,显然是得了这门指力的意趣。   李志常显露赞叹之色,但是手下丝毫不慢,轻轻伸出一根食指,一道沛然醇和的指风,轻轻破开了空智的拈花指力,同时身子向前一倾,往空智身前飘了过去。   空智见到李志常虚空一指,面容更加愁苦,脚步一动,欲要绕过李志常,同时十指连弹,如波罗花绽开,身形步法如风般隔空指向李志常浑身各处大穴。但见李志常白衣微动,居然同时化显出九道影子,朝着空智急攻过去。火光之下,群雄也只是看了一个大概,只见李志常九道身影和空智一沾即收,两人又遥遥分开,相对而立。   群雄不乏眼力高明之辈,只见到空智胸口之上破了一个大洞,不禁哗然。显然是刚才李志常技高一筹,小胜了空智。   空智慨然道:“李施主神功如斯,武学通化天人之道,老僧远不及你。”他纵然智慧甚深,修行上远胜过师弟空性,也避不开贪嗔痴三毒,这些年来武功日益精进,不知不觉间已然掌握了十一门少林绝技。少林寺千百年传承之中,他如此造诣,实可以排在前十之列。但李志常三两招之间,就对他败而不伤,取他性命又有何难。   但凡智慧越高之人,心气便越不会小,他心知此身难得正果,还有武学之道聊可慰藉,只觉得自己分心习武耽误了佛法修行,可是能得了十一门少林绝技,比诸历代高僧也是不遑多让,心下有时不免颇为自得。   李志常胜过他他不足为奇,天下间除了武当山的那位少林叛徒,谁又敢号称天下无敌。只是他毕生修为,居然在李志常手上走不过三招,让他心中颇有几分苦涩,又不足为外人道了。   李志常负手而立,微微笑道:“大师何必自谦,武功到了你这地步,穷年累月练武下去已经难有精进,这次败在我手,他日必有所得。我只盼大师精进之后,再来与我论道,天下之大找不到对手,那才是寂寥难堪也。”   空智微微叹息,不再回话。   灭绝师太心想:除魔大业,岂能因此轻易退缩,可是空智老和尚德高望重,他若心气不在,六大派这股劲可就散了。于是灭绝师太忙向武当派主人看过去,对宋远桥使了一个眼色。少林武当齐名,他少林派畏缩不前,你们武当派这时候便该当站出来。   宋远桥心想:这次远赴西域本就是却不过你们峨眉面子,加上六弟、七弟苦苦相求,我这才只好带了几十个门人过来走走过场,我武当派声名积累不易,如果败在这年轻人手上,这些年苦苦积累的声名可就折损不少了。   但是他虽想得深远,同门都没有他这么深远的心思。殷梨亭道:“大哥这人厉害无比,我们须得摆上真武七截阵和他斗上一斗。”   宋远桥心中一叹:六弟恨魔教入骨,也罢。他们兄弟情深,向来同进同退,既然殷梨亭执意若此,宋远桥只好尽力而为了。   宋远桥还没有回答,他儿子宋青书在武当派众人中纵身而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回旋,轻飘飘落在场中,当世轻功最为著名的便是武当梯云纵,宋青书施展出本门得意轻功,姿态优美圆熟,群雄也不由得暗暗喝彩。   宋青书遥遥拱手施礼,高声道:“在下武当宋青书愿向阁下讨教一番。”他青年书生打扮,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在场的年轻一辈当中,他实是一等一的人物。   李志常微笑不语,宋青书跟他动不了手,自然有人劝退他。   空智不悦道:“武当五侠在场,哪容得你一个小辈出头,况且这位李施主乃是当世顶尖的人物,老僧尚且敌不过他三招,你来凑什么热闹。”他伸指朝身旁一块石头隔空一点,一块碗口大的石块,轰然破碎,飞溅出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石屑。武当短短几十年间崛起,和少林派在武林中并驾齐驱,再加上张三丰乃是少林叛徒,两派向来都有心结。今日李志常才败了他,若是让宋青书和李志常交手,无论是胜是败都把他和空智放在一个地位上了,少林寺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跟前。他这强悍霸道的指力勃发出来,自然是心头恼怒到了一定程度。   群雄之前见他和空性接连败在李志常手上,知道这两老僧不过是内力深厚,武功倒未必精湛了。但是见到他这厉害霸道的指力,方才惊讶得无以复加,又想到刚才他就用这霸道指力和李志常对过手,李志常居然毫发无损就击败了他,心下骇然欲绝。 第二十六章 再挫武当   空智这一指虽不是对着宋青书而发,可是他面容愁苦,在火光下灼灼盯着宋青书,神威之下当真让宋青书心中一颤。   宋远桥温言道:“青书你退回来吧。”他声音不急不缓,颇有节奏,一字一句落在宋青书心头,让宋青书体内习练的真气起了迎合,多年修行的纯阳无极功自发流转,消弭了适才对空智的惊惧。这也是武当派内功的独到之处,虽然前二十年进境一般,但最为滋养经脉,到后二十年武学进境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反而超过前二十年的苦修。   二十年前宋远桥尚且不及四大神僧一流,近些年来已然迎头赶上,并有超越的趋势。他这用上乘内力发出声音,来去除宋青书受到的惊吓,也算得上爱子深切,用心良苦了。   宋青书之前越众而出,也是少年人年轻气盛,想出风头,他自忖自己万万不是李志常对手,但只要挡过李志常几招,也算是天下扬名了,还能借此压过少林一头。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人老成精的空智,是以拼着老脸不要,也要喝退宋青书。   宋远桥步入场中,先是对空智笑道:“小儿辈不知天高地厚,反而让大师取笑了,万勿放在心上。”   空智一声冷哼,若非此次为了围攻光明顶。他少林可不想再见到武当之人。   宋远桥也不介怀,他涵养极佳,审时度势,这些年武当派好生兴旺,他的功劳实在不小。他微微笑道:“李少侠我瞧你气度不凡。武功又是当世罕见,将来必能在武林中大放异彩,留下一段佳话,何必非要插足魔教之事。”   李志常问道:“阁下便是武当派当今宋大侠了。”   宋远桥道:“大侠不敢当,一介匹夫罢了。”   李志常缓缓道:“你适才问我为何要插足这里,我便说说吧。明教被称为魔教自然其中人士多有行为不轨,将来自有人报应他们,却不该在今日。”   宋远桥道:“阁下这是何言?”   李志常道:“明教再如何不堪,如今总在做反元大事,中原六派既然和明教同属炎黄血脉。自当先驱除胡虏,而非在今日了解恩怨。我素闻令师武当张三丰先生武功冠绝当世,还想今后去讨教一番,你们武当派都是他的传人,见识看来都不算得如何高明,这魔教就算为非作歹的多,难道人人该杀?纵使个个该杀,不若让他们死在反元大业上。也算稍稍了却之前的恶行。”   群雄心想:这道理人人都懂得,可是私仇在身,又如何管得到家国大义。你说的这么高尚,还不是因为事不关己。   宋远桥虽知李志常的话不无道理,但他们武当上下视张三丰犹若神明,听得李志常轻慢张三丰,纵使涵养再好,也禁不住勃然大怒。说道:“我师学究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等后辈子弟资质愚鲁,不得恩师万一。李少侠武功高明。乃是武林中罕见的人物,但在我师眼中最多也不过一勇夫而已,在下不才,便向阁下领教一二,让阁下评判一下我武当派是不是十分不堪。”   李志常仰天一笑,随即一挥袍袖,说道:“这才对,若是道理讲得通,还要拳头干什么。”他折翼挥手便是袖里乾坤的功夫,登时一股凌厉刚猛的内劲朝宋远桥扑了过去。   宋远桥只感到对方这一挥手,仿佛钱塘江的怒潮扑面而来,而且这连对方随手一击都算不上,只是随便挥了挥手。他不敢大意,微微拱手,袍袖间生出一股极为柔和坚韧的劲力朝对方刚猛的劲力轻轻拂去,似晓风拂柳般漫不经心,这股力道便如泥牛入海,给他消弭于无形。但他知道只这一下,自己便输了一筹,刚才化解李志常随手一挥,实是用上了武当派最上乘的功夫,以柔克刚,这才出下大丑。   武当四侠张松溪此时也到了场中,原来他之前看着李志常一挥之下,居然让宋远桥颇为吃力,便知李志常修为当真超凡入圣,不可小觑了他。他心知大哥宋远桥乃是如今武当派首领,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在李志常手上,故而越殂代疱,说道:“阁下武学高明,在下张松溪还望赐教。”   宋远桥叹息道:“四弟你绝不是李少侠的对手,不比强出头。”   他又对着李志常道:“我武当派有一门真武七截阵,如今我们五人愿意结阵向阁下讨教一番,若是阁下破开了我们这门阵法,我武当派便不掺合魔教之事了,阁下意下如何。”   李志常微微一笑,说道:“烦请结阵。”   群雄震惊无比,近些年来武当五侠出手已经逐渐减少,平日里见到一位出手,已算得上难能可贵,没想到今日五人同时出手,而且还用出了名传天下却一直未曾在江湖上出现的真武七截阵。这真武七截阵一经张真人创出便和少林寺十八罗汉大并称于世,只是武当七侠个个武功高强,及至后来种种缘故,一次也没在江湖上用过。今日里居然要对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用出来,可见武当派上下对李志常是何等看重。   宋远桥既然如此说了,其余四人纷纷出来,身子一晃,便围着李志常转动起来,姿态奇异,步伐奥妙,大有玄奇。李志常也不着急,意定神适,任由他们结好阵法。   李志常观察这门阵法隐然间有全真教天罡北斗阵的一些痕迹,可是又全然不同,乃是一种脱胎于道门学问的全新阵法,其中蕴含的道理居然十分平凡而又深刻,五人结成大阵,相生变化,浑若一体,又各自独立,在他们五人流转间,一举一动,都大有深奥的武学道理。   他不禁对创出这门真武七截阵的张三丰兴起敬佩之心,不说张三丰武功到了何等地步,光这一门阵法,管中窥豹就可见一斑。   李志常负手而立,静待五人出手。   宋远桥见到李志常气定神闲,白衣映着火光,长身直立,说不出的超凡脱俗。宋远桥被他气度所摄,也不由暗自心折,若非今日情况特殊,这等人物,平日里他还不得敬为上宾,哪会拔剑相向。   宋远桥开口道:“今日只关乎胜负,不管生死,不管武当五侠胜也好,败也罢,绝无和李少侠结仇的意思。”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他四位师弟听的。其余四人明白他的意思是武当派行事光明磊落,决然不肯随意伤害无辜,纵使李志常胜过他们,也不可生出怨憎之心。   李志常道:“刀剑岂有眼,五位切莫留守,江湖比斗本就是生死由天,输也罢,死也罢,都是自己学艺不精,须怪不得旁人。”   说罢,李志常便先行出手,免得武当五侠有意容让。   这门阵法毫无破绽,可是人却有破绽,破绽便在殷梨亭身上。殷梨亭戾气颇重,大违这门真武七截阵清净自然的意趣,行动间多了几分狠厉,多了分刻意,失却了道家无为自在的心境。   李志常一掌拍出,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大力金刚掌,当真威力非凡,仿若天外一块陨石,朝着殷梨亭砸过去。   他用的佛门武功,却是道家心法,这门刚猛凌厉的掌力,其实已经暗含阴阳数道变化,只是和大金刚掌似是而非罢了。   这门阵法的确奇特无比,殷梨亭长剑一斜,同时张松溪、莫声谷来到他左右,三人一起出剑,居然将李志常这道掌力化解的无影无踪。   李志常暗自诧异,这门阵法果然有独特的地方,他那一掌莫说三人联手,便是五人联手便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化解,但在这阵法威力上面,居然给三人联手,抵住了。   同时李志常背后两道掌力袭杀过来,不可小觑,李志常并不回头,反手一掌劈出去,他身形纹丝不动,可是出掌的宋远桥和俞莲舟,各自一震。对方掌力当真雄厚无比,可见内功外功俱臻至化境,实在是深不可测。他们同时想到:当今世上能胜过这人的恐怕只有恩师了。   李志常暗自叹息:殷梨亭虽然是这门阵法的破绽,不过这门阵法他毕竟还不熟悉,要破去果然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这场混战,卷起尘土,到处飞扬,武当五侠联手结阵,当真是剑气纵横,劲力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他们来来回回交手了三十多招,居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志常久战之下,神照功真气威力愈发的大,他生平交手少有人能敌过他三招,上次和人交手这么痛快还是他九剑初成和李秋水大战的时候了。   和叶孤城交战虽然生死压力更大,但也因为叶孤城出手太快,剑法高不可攀,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反而没有了交手的乐趣。   战到此时,李志常兴致高昂,决意拿出看门本事,长啸一声道:“真武七截阵当真是名不虚传,不过咱们也到此为止了。” 第二十七章 谁敢一战   这时候莫声谷、殷梨亭、俞莲舟三人的长剑一前两后递到李志常的身周,左右宋远桥、张松溪分辨持剑出掌。宋远桥劲力忽吞忽吞,张松溪劲力雄劲深沉,两人一个用的是武当绵掌的掌力,一个用的是武当派的震天铁掌。这两门武功都是张三丰盛年时创出的得意掌法,一刚一柔,极尽奥妙,已然得了上乘武功的真意。   宋远桥和张松溪也是武当五侠中,内力最为醇厚悠长之辈,两人内力固然远不及李志常、张三丰这等人物出神入化,但内力配合上掌法,皆有开碑裂石之能。   李志常神功大成固然受的两人掌力,可还有三柄长剑从不同的方位巧妙刺过来。李志常猛地‘呔’了一声,吐出丹田一口浊气,撞击在殷梨亭的剑身之上,这一口丹田之气长在铁剑上,好似刀兵相接,发出铮铮之声,殷梨亭武当内功早就有了火候,但面对李志常这一口犹若实质的白气,也被震得虎口一麻,他心下一乱,阵法登时有了破绽。   李志常吐出一口浊气后,丹田里便是暖烘烘的纯净真气,他沉肩侧步,自然而然用上了乾坤大挪移的武功,配以神照经的精纯真气,将两道一刚一柔的掌力尽数卸去,暗道:“这门‘真武七截阵’当真‘森然万有,包罗极广’,若是七人同使,又切合了此门阵法浩然广大的意境,我也只有五成把握才能破开了,不过现在就到此为止了。”   李志常用神照功全力催动‘乾坤大挪移’心法,他自创出这门武功后,极少使用这门横纵古今的无上绝学,只因他身上不只这一门绝顶武功,真到生死相关,克敌制胜的时候,最能依靠的也只有无常剑。此时看似武当五侠和他势均力敌,实则不然,若非为了窥尽‘真武七截阵’的玄妙,只需用出无常剑‘银河九天’的至高剑法,这门阵法在五人施展下,也最多只能撑得到第八剑到第九剑之间。   李志常全力催动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五人或掌或剑,不论劲力如何精奇,到了李志常身上都被他给挪移转开,场中的战斗愈加炽烈,武当五侠在火光映射下逐渐头顶冒出了水气,这是因为内力催生之下,把额头冒出的汗水急速蒸发,形成了这股奇景。   只有李志常愈发的气定神闲,在大阵中越来越神态轻松。   武当派的内功本来回气悠长,最是持久,可是短短几刻钟,五人便几乎回气困难,丹田一口气渐渐枯竭。以往武当诸侠个个都能在江湖上独当一方,纵使遇上不可小觑的敌手,只需两三人便足以克敌制胜,是以这门真武七截阵从未施展过。哪里知道第一次五人使用,便遭受如此挫折。真武七截阵,共被张三丰拆成七套武功,每一套都各有精妙之处,但也只是一般的上乘武学。直到二人合力开始,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则比两人同使的威力又强一倍。四人相当于八位高手,五人相当于十六位高手,六人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人齐施,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出手。   此时虽然只有五人,但也当得起当世十六位一流高手同时出手,哪知道仍旧抵不过李志常这等怪杰。他们心知如此斗下去武当五侠今日便大有可能在此力竭而亡,若是想罢手,他们此时全力催动真气,哪里能开口说话。   李志常以一敌五,内力居然还在他们五人之上,五人始知李志常的内力深厚到了何种地步。更让他们惊骇莫名的便是李志常看起来才三十岁左右,便有此功力,当真是古今罕见。   那边宋青书见到父亲和四位师叔全然落在下风,苦苦挣扎,上前想要助力,武当派诸侠个个仁侠仗义,光明磊落,宋青书自幼受到教导,也不敢施展偷袭之举,他上到场中,拱手道:“李少侠,在下心忧长辈,得罪则个。”   宋远桥见到宋青书不明就里插上来,心下一急,可是他此时不敢开口,一旦开口,他的真气就泄了,对方的内力就会如洪水一般涌过来。他死固然不打紧,可是连累了其余四位兄弟又于心何忍。   其余诸侠都是一般心思,眼睁睁见到宋青书闯过来,想要帮助他们,却不能开口。原来他们各以真实本领相斗,半分都做不得假,宋青书年纪轻轻,功力粗浅,如何能够插手进来,只需要一靠近他们六人,便非的被他们交手产生的气劲,震伤更或者震毙当场。   宋青书可不知道这些,上前进攻,登时便给六人的内劲弹飞起来,宋远桥心忧爱子,半句话都开口不得,突然李志常那边如潮水般的内力突然有减弱的趋势。五侠心知李志常分明没有半分力竭的模样,哪还不知道他气力悠长,并没有内力衰弱,心中登时雪亮,对方这是要和他们言和了。   武当五侠个个相处多年,心意相通,知道此时便是收功的良机。五人内力也顺着收一分,李志常又退一分,最后宋远桥道:“多谢阁下留手之德,武当派上下感激涕零,他日定当厚报。”他心忧爱子,但是仍旧先行向李志常告谢,实是大有胸襟,宋青书无知闯入他们交阵当中,被震伤震死,也须半分怪不得李志常。   宋远桥谢过了李志常,才去扶起宋青书,低声道:“孩儿可否有事?”   宋青书茫然道:“孩儿没有什么事。”他刚才被六人内劲击飞,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来又落下去,可是除了一时间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措外,并无其他难受的地方。   宋远桥心下一苦,宋青书一点感觉都没有,自当是内伤极重了,也不知道他这后半生还能不能练武。宋远桥道:“没事,以后不能练武,就不能练武,咱们好好读书,将来一样能济世救人。”他心声不自觉吐露。   宋青书奇道:“父亲我当真没事。”   宋远桥惊讶道:“真的。”   宋青书点了点头。   宋远桥道:“你深吸一口气试试。”   宋青书知道深吸一口气,是让他运转武当派的内功,看有没有什么滞涩的地方。宋远桥见到宋青书催运武当派心法,呼吸并无异常,方知他毫发无损。之前他们六人比拼内劲,宋青书不知死活插进来,六人内劲感应下,便是一块生铁也给砸碎了,宋青书万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本事,自当是李志常暗中相助,手下留情了。   宋远桥心中既是感激李志常留手之恩,又是惊惧李志常之深不可测,在和他们五人比拼内力的同时犹能使不知名的法子,间接救了宋青书一命,此等本领,几乎近乎鬼神了。他往更深处想,若是这人要是行恶,对江湖产生的危害又比魔教多出百倍了。好在李志常并不是间歇之人,刚才和他们比拼时的内力,十分纯正平和,精纯处并不在武当纯阳无极功之下,和他们武当纯阳无极功似乎都属道门一派。   武当派五侠败后归阵,且自不提。   李志常负手而立在场中,自有一股俾睨群雄的气概,‘先败少林,再挫武当’,群雄之中,一时间竟而哑然无声。   李志常忽地笑道:“中原武林便没有其他人了么。”   群雄纷纷窃窃私语,在场稍微有把握的便是六大派的名宿,可是他们个个自重身份,李志常纵然连败少林、武当两派高手,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气竭的样子,若是此时出手,他们估计也比空性、空智、武当五侠等人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若是不出售,只会让李志常气力再度恢复,到时战胜他就可困难许多了。   他们之中个个都有算盘,不想做‘为王前驱’的事情,要知道李志常败退少林武当两派高手,谁若是今天胜了他一招半式,当真便名扬四海,这可比剿灭魔教的名头,落下的好处,还要来得实在。围剿魔教是六大派共同行事,到时纵然有些许功劳也没人放在心上,可是击败李志常登时就可以名声大噪,还没有人来分薄功劳,是以如今其余四派个个心不在焉,想着击败李志常的好处,又怕他体力没有消耗干净,上去自讨其辱。   灭绝师太心中知道各派打算,心中大为鄙夷,冷笑一声,背负着倚天剑,缓步而出。这些年来五行旗中死伤在倚天剑下的不在少数,深深知晓灭绝师太倚天剑的威力,那锐金旗掌旗使庄铮道:“小兄弟你可否把灭绝老贼尼让给我来,她手中倚天剑伤我教中兄弟无数,我早就想报仇雪恨了。”   灭绝师太道:“魔教贼子个个该杀,你要来便是下一个。”   庄铮冷笑道:“你恨我明教入骨还不是因为当年你师兄孤鸿子被杨逍气死,当真便出于公心?我明教固然有为非作歹之徒,可我五行旗上上下下个个都立志‘扶危济困,驱除鞑虏’,我敢说我们五行旗今天在场之人,自我庄铮以下,生平从未冤杀过半个好人,可你敢说么?” 第二十八章 动怒   灭绝师太闻言一怔,她峨眉跟明教实无深仇大恨,昔日若非她师兄孤鸿子被杨逍气死,也不会在这些年对明教之人遇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她师兄和她自小相识,感情深厚非旁人可以想象,及到后来她俗家兄长死于谢逊之手,和明教仇恨又深了一层,这些年凡是明教中人她杀的不在少数,倚天剑下有没有冤魂,她也难以清楚明了。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道:“正邪不两立,难道邪魔外道里面的人偶尔做了几件好事便不是妖孽了么,荒唐。”   庄铮道:“道理之争不在口舌,你杀得别人,别人也杀得你。”他有心要李志常多休息一下,李志常独斗武当五侠,纵然胜了,也当消耗不少,这时候多让他休息一刻便是一刻。   说话间便挥舞着狼牙棒朝灭绝师太攻去一招,这一招‘横扫千军’招式极为质朴,但他天生神力,威势当真不可小觑。   灭绝师太心中一凛,空手和他对了三招,便感到对方劲力雄浑,震得自己手臂隐隐发麻,浑身气血不畅。她内功深厚,但毕竟是女儿身,天生气力不如男子,对面这个庄铮又是天生神力,十数年来又在战阵中磨练过,几招极为普通的沙场功夫,给他用得威力无比。   灭绝师太脚踏八卦方位,用出奇门步法,避开庄铮一棒,蓦然间白光洒了一片,庄铮的狼牙棒便给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从中间劈开。   眼看那庄铮就要给灭绝师太劈成两半,突然窜出一道白色人影,抓住了庄铮衣领,倏忽之间往后退去,居然还快过了灭绝师太快追过来的剑锋,救庄铮的白影当然便是李志常。灭绝师太追出五步便停了下来,倚天剑在火光下剑气森寒遥遥指着李志常。   李志常让庄铮退去,缓缓开口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今日就让我来领教一番吧。”   灭绝师太冷然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说罢挺剑猛攻过去,她仗着倚天剑之利,剑招十分精简,招招往往只攻不守,如疾风骤雨往敌人身上落去便是,如此一来纵然敌人比她武功高出一筹,因此缘故,也不得不败在她手上。   倚天剑的锋利绝伦又岂是吹毛断发可以形容,李志常便是全身练得浑如精铁,也挨不得她一剑。   李志常见到灭绝师太倚天剑锋利绝伦,居然并不以为意,竟然在灭绝师太攻来时,主动往前踏了一步。他内外功皆入化境,在漫天剑影中间当真是闲庭信步,信意挥洒,灭绝师太剑术虽精,倚天剑纵锋利,也决计挨不到李志常一片衣角。   场中便出现了这么一道奇景,灭绝师太手持倚天剑主动进攻,可是李志常进一步,灭绝师太便不得不退一步。   李志常往前进了三步,灭绝师太也退了三步。群雄雾里看花并不明白,只有空智、宋远桥、张松溪、俞莲舟等人武学见识超凡,方才隐隐察觉,李志常虽然是直去直入,但是身子似乎微微颤动,实是分不清他下一步动向。   武学中有一句‘谚语’叫做打人先看肩,可是李志常左右肩头都在颤动,灭绝师太便失却了对李志常动向的把握。她虽急急出剑,但无一剑真的落到了实处,被李志常步步紧逼,不得不往后退去。   同时李志常三步已然来到灭绝师太跟前,他这才真正开始出招,顺手一勾用出擒拿手法,想要空手套白刃,向灭绝师太倚天剑出手勾了过去,灭绝师太神色一喜,举剑削向李志常手腕,可是李志常突然之间把勾手变成一掌,刚劲雄浑的掌力,撞击在倚天剑上,灭绝师太吃不住这股巨力,倚天剑居然脱手而出,同时灭绝师太也受不住这一道掌力,往后退了五步。   原来李志常这小巧的擒拿手法是柔劲,灭绝师太出剑化解他小巧柔和的擒拿手法时,李志常突然间转化为至刚至猛的掌力,灭绝师太已然变招不能,便给轻易击飞了倚天剑。李志常刚才所露功夫并不如何精深,可是刚柔之间刹那的转换,便是武林中最上等的功夫。他用出来瞧着轻描淡写,当世之中能做出如此简单朴实的刚柔转换,只是寥寥可数。   李志常身形一闪,倚天剑已然落入手中。李志常在夜色下,看着这把宝剑,赞叹道:好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同时他握着倚天剑突然察觉这把剑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把利剑并非是当年在独孤剑冢里面的玄铁重剑打造,他终于知晓这种感觉是如何来的,这倚天剑居然也是一把法剑,所用材质似乎还在无常剑之上。   李志常把玩一下,又提着倚天剑,来到灭绝师太身前,淡然道:“师太承让了。”   灭绝师太脸色铁青,没想到此次用出倚天剑依旧被李志常轻易击败。李志常并非魔教中人,在天下英雄面前,她拿着剑和李志常相斗一场,输了就是输了,这点胸襟她还是有的,接回李志常递过来的倚天剑,灭绝师太冷然道:“峨眉派认输。”说罢转身回到峨眉派众人当中。   群雄本以为灭绝师太的脾性若是败给李志常,还不得拼了老命的死缠烂打,没想到她居然肯当着天下英雄面就此认输,实在难以想象。岂不知灭绝师太虽然为人偏激,可是向来做人磊落,她之前空手败给李志常一次,如今仗着倚天剑又在李志常败过一次,心中自然知晓自己的功夫和李志常相差甚远。武林中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英雄好汉又不是自己封的,她尽管败在李志常身上,也并不会因此仇恨对方。   李志常连败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派,威势愈发的骇人。   这时候华山派中一人轻摇折扇,缓步而出,李志常所望去正是一个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雅潇洒。李志常心想:这人倒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来人道:“在下华山鲜于通见过李少侠。”   李志常登时想起,之前看过半部书中提到鲜于通害死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妹妹之事,不过这世界已经被他改变,不知道还有没这事情发生。同时他想起张无忌之前跟着峨眉派没走,怎么这时没有见到。不由得往峨眉派望了一下,灭绝师太以为李志常在询问鲜于通是谁。   她这本事极高的少年,其实存有几分敬佩,出声道:“这是华山派掌门。”   李志常道:“鲜掌门是要来和在下比斗么?”   鲜于通道:“李少侠武功盖世,连败少林神僧、武当五侠、峨眉灭绝师太,老夫佩服之至,不知道是何师承来历?”   他连败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派高手后,这人还敢来,难道有什么厉害的本事不成。李志常观其对方身形和呼吸声确实练有上乘内功,但说要和自己比肩而论,怎么也不可能。   想起书中那件事,李志常出言道:“我的师承来历也不是不可对人言,但我听说华山鲜掌门卑鄙下流,曾经害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结义金兰的亲妹,实在让人不齿。”   鲜于通愕然道:“阁下在说什么?”   李志常瞧他神色并无弄虚作假,心道:难道这世界其实已经被我改变,和书中所言大不一样。他反正也不知后续剧情,这点倒没什么。   突然间鲜于通就贴身向李志常扑过去,他右手握着折扇,露出铸作蛇头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则是鹰抓功路子;右手蛇头点打刺戳,左手则是擒拿扭勾,双手招数截然不同。正是华山派一门绝技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   及到他劲力扑面,李志常才回过神来。这也是他连斗数场的敌人,个个都是顶尖儿好手,他看似轻描淡写,随意败了空性、空智、武当五侠还有灭绝师太,其实耗费精神不小。神照经乃是天下第一等内功,又给他练到大成,一般情况自不会有真气枯竭的影响,不过临阵对敌半点都马虎不得,对他精神消耗着实不小。他一时失神居然给鲜于通失神欺近身前三尺,这在平时也是难以想象的。   所谓人力有时而尽,大概不外乎如是。   可是李志常纵然一时不察,也并非鲜于通能偷袭的,随意之间,便出手将对方狠辣灵动的攻势化解。他创出独孤九剑,破尽天下武功,不用剑也能不假思索间,发现对手武功的破绽。对方双手用不同的功夫,用来对方一般的高手固然能收到奇效,对于李志常的威胁还不如空性一流的人物。   对方这种双手用不同的武功,分明是从他全真教分心二用的法门中演化出来,李志常依稀从对方的拳脚中看出全真教武功的影子,若是其他门派出现如此卑鄙的人物,李志常也懒得管了。   这次和明教出现奸恶之辈不同,明教虽然是他创立,但跟他感情浅薄。他一身所学都跟全真教大有干系,何况全真教生他养他二十载,别有不同。对方显然跟全真教大有关联,居然做人行事如此卑鄙下流,他不由得生出一股子怒气,有些怒后辈不争气的态势。 第二十九章 我是全真教的   李志常心中一怒,神照经真气威力便显现出来,他只毫不着意的一抓,这是九阴神爪的功夫。不仅可以用来伤人杀人,到他这个地步还可以用来制敌。   华山派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说到底也是糊弄人的武功,分心二用,那是可以自如的随着对方变化,而自己双手之间出招产生相应变化。鲜于通虽然可以同时用出两种武功,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熟极而流,招式刻意呆板,用来吓唬二三流人物能收到奇效,落在李志常这等大宗师眼中,还不如少林入门的罗汉拳、江湖上流传已广的太祖长拳来得有效。   鲜于通招式迅速变动,鹰爪往后一勾,蛇拳摆动朝李志常的手腕撕咬上去,可惜都毫无作用,轻轻松松被李志常绕到他背后抓住他背后‘神道穴’。登时体内真气冰消瓦解,再不能行动。   李志常顺手夺下鲜于通的扇柄,往远处一个火堆激射过去,来到火堆不远处,折扇突然碎裂,纷纷落在火堆之中,登时火堆中燃气惨绿的火光。   在场不乏大有见识之辈,见到这惨绿火焰,便知那折扇之中不知道藏有多厉害的毒药。武林中不乏有善于用毒的人,但都被正派人不齿,没想到他堂堂六大派中华山派的掌门人居然在折扇之中藏有这般厉害的毒药,与人交手间,他突然放出毒药,谁有能料想得到,也不知鲜于通凭此利器害过多少人。   李志常何等眼力,登时就瞧出来他这折扇大有异状,加上这人当真‘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不管刚才是不是真的有干过那事情,但是看见他出神,就立即出手的果决。在他生平所遇人物当中,这份狠辣果决可以排在前十之列。   李志常劲力透入鲜于通体内,用出生死符的法子,鲜于通当真痛不欲生,抵受不住,叫出声来。李志常淡淡道:“你把你生平所做的亏心事都说出来,每说一件,这痛苦就减轻一分。”   同时华山派跃出两人,是一高一矮两个老者,手持长刀,喝道:“小子你怎么敢如此折辱我华山掌门。”   李志常道:“你们华山派是不是得了全真教的武功。”   矮老者心知他们华山派其实自古都有些武师,可是短短几十年间能够成为江湖大派全仗着得了‘广宁子’郝大通的传承,江湖上虽有风声,可是华山派抵死不承认,大家也不了了之。李志常突然问起这个来干什么,两人同时心中发出这个疑问。   高老者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志常道:“我便是全真教的,如今全真教风流云散,我也无心重整旗鼓,不过你们若是不承认华山道统来自全真教,以后也不许让我看见你们用出全真教的武功,比如说你们刚才用出来的轻功便是脱胎于当年全真教的金雁功。”群雄中有些上了年纪的不免窃窃私语,不免有后辈子弟问着全真教的来历,老人解释全真教便是百年前江湖第一大教派,武学亦被称为天下正宗。李志常年纪轻轻武功几乎登峰造极,原来出自全真教,这些老人也有些释然,那毕竟是传闻中已经成仙得道的王重阳亲自创立的教派啊。   高老者、矮老者心下大惊,他们刚才用出的轻功身法乃是华山轻功的一式,名字叫做‘金雁横空’,确实是改自全真教的金雁功,没想到这人一眼就看出了来历,就算不是全真教的,也和全真教大有干系。   矮老者道:“你待如何?”   李志常道:“我也不要求你们华山派改成全真教,但须得把你们门中武功来历公布天下,不然以后就别用全真教的功夫。如果叫我见着了,以后我见一个废一个。若是用出全真剑法我就废了用剑的手,用了全真教的轻功嘛,我就打断他的腿,你们说怎么样?”   两人一阵恼怒,可又真怕李志常如此做。毕竟李志常实力在这里,单打独斗下,六大派恐怕没一个是他对手。被这样一个人盯上,想想都可怕。   矮老者道:“这事情以后再说,不过你得先放了我们掌门。”   李志常道:“别急,看看他都做过什么亏心事。”李志常真气透入鲜于通的神道穴,游走在他督脉之中,督脉乃是人体极为重要的经脉,总督人体阳气运行,这生死符的法子用在这里,当真让鲜于通痛不欲生,哭天连地的惨叫起来。   李志常道:“快说吧,每说一件,你的痛苦就减少一分。”他这声音已经带上上乘内力,加上鲜于通神思错乱,不由得吐露心声。   鲜于通迷迷糊糊,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道:“白师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害死你的,你不要回来找我了。”李志常用了特殊的手段,虽然让他痛苦难当,并不妨碍他开口说话。   高矮老者两人大怒道:“白师侄原来是你害的。”   两人欺身上前,用出刀法,却是暗合两仪,这门刀法乃是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端的厉害无比。   李志常提着鲜于通往后退去,这时候鲜于通已经神智混乱,慢慢说出他生平做过的恶事。杀害同门有之,忘恩负义有之,欺凌弱小有之,灭人满门有之,谋财害命亦有之。在场六大派高手听到之后,不由深深对这人生出鄙夷之心。   李志常拿着鲜于通在两人刀光中,来去自如,等到鲜于通再无可说的时候,才把鲜于通朝着两人扔过去,高老者、矮老者见到鲜于通的身体扑过来,也不甘心就此杀了他。出现一阵慌乱,李志常身形一闪,再度出现时,两人的刀便给落在了他手中。   李志常道:“这门刀法和两仪变化相反,但是仍旧脱不开我道家两仪范围,你们华山派没有此等人物能创出这门武功吧。”   说话间,李志常一只手拿着一把刀,分别挥动起来,赫然便是刚才两位老者用出的刀法。矮老者又惊又骇道:“混沌一破。”却是李志常右手挥刀从背后反划了个弧形,弯弯曲曲的斩向空处。高老者同时道:“太乙生萌,两仪合德……”矮老者又道:“日月晦明。”   两人越说越是惊讶,他们所念的便是这门‘反两仪刀法’的刀招,这门武功本来要两人同时使用,没想到李志常不但会,居然能够一心二用,一个人便使出这门威力极大的刀法。   李志常刀法使完,便即收刀,高老者道:“你就算是全真教的也绝无可能会这门刀法,这门刀法是我们师父师叔从广宁子郝真人遗留武学中参悟出来的。”   矮老者怒道:“师弟你说什么。”   原来高老者一时不觉,说漏了嘴。   李志常道:“原来如此,不过这门反两仪刀法也不过能生出六十四中变化,有什么稀奇的。”   高老者瘪瘪嘴,继续道:“我知晓他们昆仑派有一门两仪剑法,和我们这门反两仪刀法反正是一时瑜亮,合起来使用嘛,便是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无穷尽,反正威力极强就是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昆仑派何太冲夫妇暗自道:“我们门中两仪剑法乃是不传之秘,这两个老儿从哪里知晓的。”他们两人自然认出李志常便是那日雪地里的那个年轻人,是以一直默默低调,不想再跟这人作对,没想到高老者和矮老者把他们昆仑派也扯了进来,心下这两人暗骂不已。   班淑娴、何太冲看到少林明显不想和李志常为敌有撤退的意思,武当派五侠又是受了李志常留守之恩,峨眉灭绝师太又败在这小子手上,华山出了鲜于通这档子事,可谓颜面丢尽。六大派这次结盟可谓给李志常毁了大半,他昆仑派本来就在西域呆的好好的。   李志常淡淡道:“不想。”   高老者道:“我瞧你年纪轻轻武功就登峰造极,一定是个武痴,怎么就不想多见识一下别家剑法,长长见识呢,说不得借此更近一层,将来能比得上武当山张真人也未可知。”他一副徐徐善诱的样子,仿佛真是为了李志常好一般。   李志常不继续理会高老者,向着场中说道:“你们六大派没其他人了么。”   崆峒派缓步走出四个老头,喝道:“小子敢来试试我们四个人的七伤拳么?”   李志常道:“听说少林派唯一练成古今五大神功‘金刚不坏体’的空见神僧便死在七伤拳手上,当真是好大的名气。”   其中一个大头瘦身的老者便是崆峒五老排名第四的常敬之,他骂道:“小子别血口喷人。”   李志常悠悠一笑道:“七伤拳确实厉害,不过谅你们几个老家伙也练不成七伤拳,得了一些皮毛罢了。你们一起出手吧,我确实有点乏了。”说话间,还打了一个哈气,似乎对于崆峒四老浑不在意。 第三十章 神功绝艺   崆峒四老见到李志常小觑他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终归是捡了这个现成便宜。他们才不信李志常败了这么多高手后还不真气枯竭,李志常愈是漫不经心,他们愈是认为他故弄玄虚,其实早已经疲乏不堪了。   四人相视一眼,决心四人一起出手,拿下这小子。好在之前武当五侠都摆下真武七截阵和这小子斗了一场,他们才上四个人,也不会被嘲笑,宗维侠在崆峒五老当中功夫最末,被李志常护体神功震伤,在他们看来也是宗维侠太过脓包所致。   这时候武当派宋远桥有心想出言让李志常休息一会,但想到若是因此让六大派此次围剿魔教事情功败垂成,他武当派不又成了罪人,心中天人交战,不知如何是好。其余四侠倒是跟宋远桥一般想法,只有宋青书瞧着李志常在场中如此风光不由得暗生羡慕,悠然神往。   这时候崆峒四老拳出如风,四老中常敬之打向李志常胸前‘关元穴’、老三唐文亮一拳向李志常‘气海穴’打去,剩下二老从李志常背后出拳,向李志常‘肺俞穴’、‘天宗穴’攻去。   五老中又以常敬之修为最深,号称一拳断岳,李志常瞧见四人攻过来,手都懒得抬起,任凭四人攻过来。   四人拳头如一阵肉雨洒在李志常前胸后背,李志常连手都懒得还,淡淡笑道:“我说了你们四人不到火候不到,哪伤的了人。”   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有人冷声道:“我听说常老头外号一拳断岳,他这都多少拳了,五岳都该给他打断了吧,啧啧。”   华山派那里一阵哄然大笑,常敬之外号‘一拳断岳’犯了他们的忌讳,眼见得常敬之等人吃瘪,他们自是高兴无比。   常敬之骂道:“断你爷爷的。”   常敬之骂了过去,华山派那边的怎么肯吃亏,抢在昆仑派之前骂了回来。崆峒五老徒子徒孙不少,哪能看着长辈受气,纷纷鼓噪了起来。   李志常一声清啸,震动群山,护体真气遍及全身,丹田一热,神照功的威力显现出来,发出劲力便给崆峒四老震飞到三丈外。他悠悠道:“好了,再打下去,你们就死了,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手。”   常敬之等人纷纷看着自己的手,只见拳头肿起好大一块,犹如一大个血馒头。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拿起来看,双手麻痒难当,他们个个惊骇欲绝。   此时他们方知李志常用护体神功把他们的拳劲尽数还了回来,他们出拳用了多少力气,拳头就受了多少力气,分毫无差。   李志常笑吟吟道:“怎么样,服了吧。”   唐文亮兀自强硬道:“小子我们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你赢了我们,我们也不心服。”他嘴上这么说,不过是占几句便宜,鼓动其余五派一起来讨伐李志常。   群雄觉得崆峒派也忒不要脸,人家都没出手,单凭护体真气就让你们出尽洋相,居然还不心服。   李志常淡淡一笑,说道:“那怎么你们才心服?”   常敬之抢着道:“你露出一门拳法瞧一瞧,若是当真厉害得很,我们就服了。”   李志常叹息道:“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罢,李志常一拳朝常敬之打去。”   常敬之慌忙倒退三步,只见周围三老等人一阵哗然,原来常敬之身边恰好有一块大石头,李志常拳力没有打到他身上,反而落在这块大石之上,只见光溜溜的青岗石上,留着寸深的拳印。天下间固然有能将劈空掌力发到三丈之外的,但能将三丈外的石头留下这么一个深的印记,这等神通当真教人骇然欲绝。   崆峒五老个个将七伤拳练出了三四分火候,开碑裂石不在话下,但也要打在人身上,如李志常这般隔空在石头上打出印记,那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便是他们师父木灵子当年也没有如此功夫。   崆峒四老个个垂丧若死,说道:“我们崆峒派认栽。”   他们四人拳头肿的吓人,又见了李志常如此神功,再如此死缠烂打也只是徒惹笑话。   李志常淡淡道:“你们几个内功都没到气走诸穴、收发自如的境界,自身内脏已然受损。你们自己不晓得么。”   四老吃了一惊,他们七伤拳练成之后,只觉威力无比,可是近些年来却是身子骨大不如前,他们也知道这是他们内功不行,才导致如此下场。不过他们贪图七伤拳的威力,自身又不通医理,讳疾忌医也不敢找大夫,心中想着拖一时是一时,没想到居然给李志常瞧出来了。   李志常又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我大发慈悲,在你们拳头打在我身上时,将拳劲震回你们身上,引动了你们渐渐萎缩的奇经八脉。若我是你们便立刻停止练习七伤拳,这段时间再不和人动手,修养大半年,说不得还能多活二三十年,若不然不要三年五年,只过得一年半载,你们个个都得瘫在床上。”   四老听见此话,连忙试了试,果然越来越滞涩的奇经八脉居然出现松动,原来真气运行在这些地方有些时候会如针扎一般,现在可好了许多。   四人见得伤势还有好转的可能,恨不得马上离开西域,回去闭关,治好这多年的顽疾。这时候他们本来还有些继续找魔教报仇的心思,都淡了下去,天大地大自身性命最大。人越老越怕死,能再多活几十年,比什么都强。   四人道:“诸位我们崆峒派就不掺合围剿魔教了。”他们见得内伤能好,要是因为和魔教妖人拼斗伤情加剧,那可吃了大亏,急冲冲跑回崆峒派众人中,开始调息起来,他们这变脸之快也让群雄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   六大派已经栽了四派,这时候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夫妇和华山派两老缓步走了出来,何太冲、班淑娴夫妇两人用剑,华山派的高老者和矮老者两人用刀。   高老者乐呵呵道:“好小子把崆峒派几个老儿吓得屁股尿流,来来来,我好不容易劝了何掌门夫妇,他们用两仪剑我们用两仪刀,大家来比划比划,只要你赢了我们四人,我们昆仑华山两派马上离开这里,你看怎么样。”   李志常对着何太冲微微一笑道:“何掌门却是许多时日不见了,那日在下身子不便,倒是多有得罪了。”   何太冲脸色尴尬,说道:“多日未见,阁下安好,我也是不胜欣喜。”   他夫人班淑娴十分不悦,说道:“旧事何必重提,小子你用什么兵器。”   李志常道:“我就用佩剑,剑不出鞘陪你们玩玩吧。”   高老者伸着大拇指,喜道:“好小子,有本事,知道尊老爱幼的道理。”   何太冲夫妇本来就不情不愿和华山派联手对敌,不过两人一起出手对付李志常也殊无把握,既然这事情是华山派两个老不死提出来的,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   说话间高老者猛然出招向李志常攻去,矮老者伏下后着,埋伏在李志常的后路上,何太冲和班淑娴身子一飘,用出凌厉非凡的两仪剑法。何太冲虽然是个妻管严,可是剑术内力俱臻佳妙,剑法凝重,颇有宗匠风范,班淑娴剑光如朵朵梅花,花开花落,剑招却狠辣至极。   他们这正反两仪结合起来,当真是刀剑流转生生不息,正两仪六十四种变化,反两仪又是六十四种变化。两相结合起来,可以产生四千零九十六种精微奥妙的变化,几乎可以为天下武功繁杂的极致。   可是正反两仪剑法如此厉害,面对李志常一把未曾出鞘的剑居然不能奈何。他们四人每生出一种变化,对手的剑法也相应出现一种变化,而且正好克制他们的变化。   他们四人是第一次合作,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法也是第一次合并,但面对李志常神鬼莫测的剑法,居然一时间让四人生出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挫败之感。群雄中如空智、宋远桥、张松溪、灭绝师太等人自然看得出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法之变化繁杂,灭绝师太本身就精通易理,更是瞧得出其中厉害。   她也看得出李志常的剑法步伐也暗通易理,每一次出招皆能料敌先机,可谓深得‘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的武学道理。比诸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法还要更胜一筹。岂不知李志常用出的独孤九剑几乎可以称得上天下剑法之冠,勉强能算是独步古今的至高剑术。这门剑术的厉害在于,威力随着用剑人的资质而不断提升,根本没有闪现上限,所谓敌人愈强,剑法所生出的威力也就愈强。   而李志常的银河九天还有叶孤城的天下飞仙却是有了自己的道,被他们打下了深深烙印,除却他们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将剑法的威力完整发挥出来。因此虽则‘银河九天’和‘天外飞仙’威力之大不逊于独孤九剑,甚至犹有过之,但世上若无李志常和叶孤城这二人,便再无人能完现两人的剑法。 第三十一章 曲终人散尽   宋远桥忽然叹息道:“昆仑派和华山派要输了。”   五侠之中以莫声谷剑法最高,莫声谷出声问道:“大哥何掌门四人确实落入了下风,可是招式精妙一如既往,变化之繁复亦没有改变,一时半刻还撑得下去,怎么大哥就断定他们要输了。”   西南边灭绝师太冷笑道:“被人看破的变化还叫变化么,他们四个出剑还算利索,内功还过得去,只不过嘛,行动全由别人掌控了。”   宋远桥微笑道:“家师曾言师太是当世剑法大家,果不虚言。”   灭绝师太慨然叹道:“有此人在世上一日,只怕也只有张真人才能称得上剑法大家了。”她素来心高气傲,但是见到李志常这般剑术后,也不由得大受打,心中不由想道:若是芷若没死,和这人倒也算得上良配了。   原来李志常每一次破去他们四人产生变化的同时,进攻招数中埋伏的后招凌厉非凡,迫的四人能选择相抗的招数只有一种选择。他们看似刀光闪闪、剑光盈盈,但其实后面所用招数都是被李志常迫出来的。   独孤九剑本来是通过‘料敌机先’,见招拆招,这次李志常利用独孤九剑窥破对方破绽,通过相应出招,一步一步布下高明的陷阱,逼得对方按着他的心意出招,犹如围棋国手,不争一子之得失,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然落入他的套中,到收官时,看似还有挣扎的余地,其实已然无力回天,这又是和独孤九剑相似而又完全相反的理念了。   独孤九剑是全身心融入和敌手交战之中,在电光火石间感受敌人的招式变化,可谓‘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见招拆招,任敌人武学威力有多大,犹能在刹那间找到对方的破绽,攻敌之必救,这样的剑术本就是至高无上的剑术,所谓他强我更强,持之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可李志常如今悟出的剑理却是通过独孤九剑的基本功,窥破对方武技的高下,摸清对方的底子,然后相应布局,一经出手,便超然于胜负之外,旁观敌手计较一攻一守之得失,而自己早就胜券在握,笑看风云。   两种剑理倒无高下之分,只跟个人性格有关,李志常倒是颇为倾向于新悟出这种剑理,不急不躁,功夫在决斗之外。   李志常涌出最后一招,剑势一斜,犹如雨打飞花,四人只察觉手上神门穴一麻,兵器便即被轻易击落到地上。   四人还没回过神来,怎么突然就被对方一招击败了。   高老者叉着腰道:“小子你用了什么妖法,怎么老夫的刀就这样被你打落下去了。”   李志常悠悠笑道:“也许是因为命运吧,命中注定你们该在这一招‘雨打飞花’下输给我。”   班淑娴冷哼一声,对着何太冲道:“还站在这干嘛,还嫌不够丢人。”说话间,足尖一点,用出昆仑派的轻功,飘回昆仑派人群中。何太冲见到夫人生气,忙小心翼翼跟上前去。然后听见李志常道:“何掌门你们的剑不带走么。”李志常袖袍一拂,卷起一道劲风把何太冲夫妇的佩剑朝何太冲身后飞去。   何太冲反手接住两把长剑,不敢回声,忙向夫人追去,只这一耽搁就对着班淑娴望尘莫及了。   李志常悠然道:“何掌门当真是‘夫人步亦步,夫人趋亦趋,夫人驰亦驰;夫人奔逸绝尘,而何掌门瞠若乎后矣!’”   群雄不乏读过书的,登时明白李志常的意思,传来一阵哄然大笑,班淑娴胸中笔墨不多,不知道李志常说了什么怪话,看着刚跑到她身边的何太冲,问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刚才所说乃是化用《庄子·田子方》“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的典故,本意是夫子慢走,我也慢步,夫子急走,我也急走,夫子快跑,我也快跑;但是夫子一溜边飞奔,那我只好眼巴巴地远远落在后面了。李志常把夫子替换成夫人,便是调侃何太冲对夫人敬若神明,亦步亦趋,毫无男子汉气概。   班淑娴听了何太冲解释后,一副大为受用的样子,说道:“李少侠当真大有见识,等我回去一定让外子把这句话写出来,挂在家中,作为家训。”她似乎受到李志常文绉绉话的熏陶,也用起了‘外子’这样文雅的称呼,何太冲心中把李志常很到了极点,可是夫人面前又不敢表露出来,露出十分深以为然的姿态。他这份不温不火,倒是颇有唾面自干的架势。   那边崆峒派弟子在崆峒五老吩咐下,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下山,四老心急回去养伤,要不是顾忌这里靠近魔教总坛,都恨不得就地疗养。   那边少林寺空智道:“李少侠武功盖世,今日之后势必名扬天下,若有闲暇亦可来少室山谈玄论武,我等必定大开山门,今日便就此别过了。”   宋远桥也开口道:“武当派亦是欢迎李少侠前来做客,就此别过。”大恩不言谢,五侠受了李志常留手之恩,自当倾力相报,却又不在口舌之间了。   灭绝师太自忖其余五派散去后,她峨嵋一派难成大事,但技不如人,她对李志常也难以仇恨,只得仰天长叹率众弟子而归,只有丁敏君颇为得意,这次周芷若栽在西域,她这眼中她继承掌门之位最大的对手就此出去,将来峨眉派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李志常见到灭绝师太离开,身子一动,几个起落间,便追上前去,拦住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木然道:“怎么李少侠仗着神功绝艺,就想把老尼一行留在这里么。”   李志常笑道:“在下并非此意,只是那日贵派周姑娘被明教青翼蝠王掳去,我又给她从青翼蝠王手中救下来了。”   灭绝师太之前便有所察觉前方不止青韦一笑一人,她当时只当是韦一笑同伙,没想到那人便是李志常。她听到周芷若被李志常救了,心下颇有几分激动,出声问道:“敢问李少侠我那徒儿如今何在?”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周姑娘被救出后,应该又被我一个对头抓了去,对方倒不是明教之人。”   灭绝师太冷然道:“对方究竟何人?”   李志常按剑悠悠道:“应该是朝廷的显贵,具体身份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在下定然能救出周姑娘,师太不用着急。”   灭绝师太道:“既然知道劣徒尚在人间,就不劳尊驾费心了。”说罢灭绝师太从李志常身旁走过,只有丁敏君听到两人对话后,心中暗骂不已。   李志常也不置气,转身过去华山派,对着二老说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置鲜于通。”   矮老者道:“你放心,这小子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那个我们华山派武学出自全真教其实也没什么遮掩的,只因为当时‘广宁子’郝真人在华山隐居时对我们俩师祖特意吩咐,不要暴露华山武学来历,朝廷又和你们全真教势如水火,因此我们这些年便一直用的华山派的名号。”   李志常道:“你们华山派能有今日规模,自当是得了我全真心法的缘故,我全真教上乘心法,从来不立文字,口口相传,看来这确实是郝真人应许了的,时过境迁,风流云散,哪有不灭的教派,我也不计较这么多了。”   矮老者道:“李少侠是全真教传人,说起来和我们同出一源,可愿意当我华山掌门?”李志常神功盖世,人品也比鲜于通好,性格看起来也挺洒脱的,他说这话一来是试探李志常对华山基业是否有觊觎的心思,二来其中也有一份真心实意。华山派如今年轻一辈人才凋零,不然也轮不到鲜于通来做掌门了,若是李志常肯答应做华山掌门,他们华山派至少又可以兴盛五十年。李志常又如此年轻,只要调教出几个有他三四分本事的弟子,说不得今日的华山派就是下一个武当派。   李志常淡淡道:“这倒不必了,你们得了我派真传。不愁他日不能大兴,只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对你们是福是祸又不可知了。”   两边叙了一会话,矮老者越来越是瞧得起李志常,可惜李志常确实无意于华山掌门之位,矮老者悻悻而归。自此之后,矮老者为华山立下七大根本戒律——‘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二戒恃强欺弱,擅伤无辜;三戒奸淫好色,调戏妇女;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五戒见利忘义,偷窃财物;六戒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滥交匪类,勾结妖邪。’忽忽几十年过去,华山派由于戒律森严,引得不少美誉,由于名声好,收了不少佳徒,不到百年间就兴旺起来,门派高手众多,有一段时间声势居然盖过了少林武当,其后果然应了李志常那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先是遭逢大难,后是门内祸起萧墙,几乎灭派,其后虽出了几个不世出的绝代高手,终难现昔日鼎盛,那又是许多年后的故事了。 第三十二章 我是来当明教教主的   待得六大派众人离开之后,锐金旗掌旗使庄铮、洪水旗掌旗使唐洋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三人相视一眼,率着三旗旗众纷纷跪在地上,高呼道:“拜谢李恩公活命之恩。”   这时候寒夜欲消,天降破晓,远际地平线处红霞欲染,映出李志常长长的影子,他叹息一声,只见他身形一幻,化作一道轻烟,落入三旗旗众之中,三旗当中其中不少人因和五派交手,断手断脚,而李志常步入三旗旗众之中,一一替他们接续断骨,让伤情不复加剧。庄铮等人见到李志常居然还肯亲自救治他们手下这些伤兵,接骨手法迅疾而纯熟,不在昔年蝶谷医仙胡青牛之下,不由得万分感慨,这位大侠和他们明教到底是何关系,敢于冒着奇险为他们败退中原六大派。而且李志常昨夜战退六大派高手后,势必名声大噪,还愿意屈尊给他们五行旗这些下贱的汉子疗伤,此举叫他们这些人好生感动。   同时庄铮想到杨逍枯坐光明顶十数年毫无建树,他们五行旗这些年东奔西走到处起义,始终力量势单力薄,即使偶有成事也迅速被元廷剿灭,全在于教中人心不齐,一时间千头万绪,面露愁容。   不到半个时辰,李志常给三旗中断手断脚的人,结好伤骨,三旗之人,感激涕零,难以言表。   这时候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最是知恩重义,粗哑的嗓子道:“兄弟们,恩公大恩大德,我们当如何报答?”   先是锐金旗教众道:“愿效死力,愿效死力愿效死力!”他们呼喝起来,其余两旗也跟上呼喝,一时间群山震响。   李志常站在三旗旗众中间,按剑长啸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他连败六大派高手,其间种种事迹都落入三旗之人眼中,在他们心中李志常已然神功盖世,犹若天人,昔年阳顶天教主如何英雄盖世他们并不知晓,可李志常神威凛凛,他们可是亲眼目睹,是以李志常一说话,这些人便安静下,静待李志常出言。   李志常道:“贫道本名李志常,道号‘真常子’,出身来历便是昔年全真教,我教派在元廷之下,风流云散,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纵横风云、快意恩仇,我虽一心成仙了道,终不能脱俗,我知晓你们明教旨在驱除鞑虏,跟我便是志同道合,如今你们光明顶上内乱不止,我也有心助你们统一识见,重整明教,诸位可愿意相信我的诚意。”   烈火旗掌旗使辛然道:“明尊在上,李恩公有大恩于我五行旗,我等自不怀疑李恩公的好意,若是李恩公不嫌弃,可以加入我教,我等愿奉你号令,一同驱除胡虏,光复汉人天下。”   李志常长声道:“固所愿尔。”   三旗之人见得李志常这等武功盖世的大豪杰,愿意加入明教,心中欢喜难以自禁,他们五行旗有李志常撑腰,便再不用顾忌杨逍脸色,大伙商量一日,经过修整,便决心一起再上光明顶,召集回巨木旗和洪水旗。他们五行旗同进同退,誓同生死,只消说得李志常对他们的恩情,其他两旗绝无二话。大敌当前之时,杨逍兀自和五散人、天鹰教争权夺利,早就让他们三旗心灰意冷,李志常侠情盖世,为人不计小节,对于他们五行旗这些小人物犹能平等视之,亲自给他们疗伤,他们个个心中服气。   他们一行人过了一线峡,往光明顶奔去,遥首所见冰天雪地,西面坡上,白雪之上有两个穿黑衣服的尸体,旁边树枝上挂着两个穿着明教服饰的尸体。   他们走到近处,洪水旗掌旗使唐洋惊对着地上尸体道:“李道长这是天鹰教的人。”庄铮身子一纵,将挂在树枝上的两具尸体抱下来悲痛道:“是巨木旗的兄弟。”   辛然道:“他爷爷的。”天鹰教我和五行旗势同水火,这些年来也不知道交手多少次,彼此知根知底,自然瞧得出巨木旗两位却是死在天鹰教的教徒手上。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大家加快脚步,去看看光明顶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一行人加快速度,奔上山顶,穿过大门,又过了两处厅堂,只见到好大一片空地,东西两首两处人马,衣服一黑一白,各自分明。东首人数较少穿的是明教服饰,西首人数众多,却是天鹰教的教众。   东首人马看见了李志常他们,有人道:“是锐金旗庄大哥他们来了。”庄铮在五行旗中威名素著,其余五行旗中大都认识他。   庄铮对着其中一个人道:“赵兄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个姓赵的五行旗众道:“庄大哥,颜旗使和闻旗使他们在大厅里面和五散人还有天鹰教的议定教主,你也赶快进去吧,这都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结果。”   庄铮暗自想到若不是李志常出手折服了六大派,让他们离开西域,这时候六大派早打上山来了,你们还能在此刻争夺教主之位,心中愈发鄙夷杨逍等人。   庄铮道:“李道长我们且进去瞧瞧。”   天鹰教中有一个出来拦到:“你们五行旗掌旗使自然有资格进去,这小子是谁?”   庄铮道:“这位道长是我们五行旗的救命恩人,前天夜里他一人独斗六大派掌门,将他们全部折服,从一线峡退走,我们三旗这才得以保全,如今我们三旗个个尊他号令,他怎么没有资格进去。”   来人悚然一惊,狂笑道:“你在跟我开玩笑,谅这小子才多大,居然能折服六大派掌门人。”   李志常微笑道:“阁下认为我没这本事么。”   那人惊骇欲绝,李志常说话间就已经按住了他肩膀,而他连对方何时动的都看不清,此等身法要取他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等他回过神来,李志常和庄铮三人已经往大厅而去了,他浑身冒出冷汗,想到刚才还好没有出言不逊,不然那人要取他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四人走到门外,只听到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道:“我说这个主意如何,如今六大派已经到了光明顶下,我们再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何时他们就要打上来了。”   李志常只听到周颠的声音道:“这小子是你外孙,他当了教主跟你当了教主有什么区别,不干不干。”   那苍老声音道:“阳教主遗命由金毛狮王谢逊暂代教主一职,我外孙是谢逊的义子,他如今又练成了乾坤大挪移,有什么当不得的。”   李志常听见张无忌声音道:“外公我太师父有命不许我加入明教,这阳教主的遗命我带到了,至于六大派围功光明顶这事情,我一定想办法化解。”   李志常步入大厅悠然道:“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已经被在下化解了,诸位也不必着急,这明教教主之位便是再争个十天半月也不打紧。”   他进得大厅,只见到五散人、青翼蝠王还有一个粗布长衫的白衣中年人以及一个须眉皆白的老人,角落便还有两个不知名的人物。而老人身边正是多日未见的张无忌,李志常再看着张无忌悚然一惊,只见他眼神之中透着一股晶润,分明是内功修为大成的征兆,他生平所见除却自己之外,便只有那个在天龙世界未曾一面的无名僧人到了此境界。   李志常实是想不通这小子在这短短十多天究竟得了何等奇遇,方能神功大成。他知晓张无忌练了九阳神功,可在此之前,他那九阳神功却也未曾真的练到了龙虎相济的地步。如今张无忌这样子分明是神功大成,破了生死玄关,从内力修为来说,和自己站到了一样的高度。   张无忌见到李志常欣喜道:“李大哥你也来光明顶了?”   李志常微笑道:“好久不见。”   这时候那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你又是谁?”   同时发出如此疑问的自然还有张无忌的外公白眉鹰王,中年男子便是如今的光明左使杨逍,他们两人武功都是当世一流高手,比之韦一笑五散人武功都要高上一筹,六大派掌门人中也未必有人比他俩武功更高,可是直到李志常步入大厅之前都没有发现他的脚步声。   他们自然听到了庄铮三人的脚步声,他们三个足音杨逍和白眉鹰王都知晓,而且三人地位虽只在五散人之下,武功却差远了,他们两个对于庄铮几人进来并不以为意。没想到三人之中还有第四个人,这人行动间居然毫无声息,瞒过了他们两个的感应,怎么不叫二人惊骇欲绝。   但两人都是一代武学宗匠,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丝毫不显,静待来人回话。白眉鹰王见得外孙认识这年轻人,心中微微安定,来者至少不是明教大敌。   李志常轻轻叹息道:“贫道终南山道士李志常,今日是来做明教教主的,你们有人要反对么?” 第三十三章 谁当教主   李志常先前说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被他化解了,让他们可以放宽心争夺教主之位,即使五散人等人深知他本事不凡,也只是半信半疑,他突然又说要来当明教教主,落在五散人耳中也犹如晴天霹雳。   庄铮几人在这时候已经给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说了大概,五行旗同进同退自不再提,庄铮道:“李道长做教主我们五行旗心服口服,至今往后我们五行旗只奉李教主一人之命,即便是你们选出了其他教主,我们也是不认的。”   杨逍怒道:“庄铮你们五行旗搞什么鬼?”五行旗虽然向来不大听他这光明左使的话,不过大体上还是和他一路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时候背弃了他。   庄铮淡淡道:“我们只想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你们争教主之位争了多少年了,这些年彭和尚还有我们五行旗哪个不是在外面浴血和朝廷作对,那时候你杨逍除了和峨眉派作对还有枯坐光明顶还干了其他什么事么,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当真便没有你的缘故?”   杨逍冷笑道:“所以你们宁愿让一个外人当教主?”   韦一笑这时候嘿嘿一声,忽然道:“李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替我去除了寒毒。他当教主,我别无二话。”   杨逍听到韦一笑说话,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这未曾蒙面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连韦一笑都收服了。这人得了韦一笑和五行旗支持,势力便足以和天鹰教抗衡。反倒是他本身想借助五行旗和天鹰教的积累仇怨压倒白眉鹰王殷天正的算盘落空,至于张无忌武功虽然深不可测,又是殷天正的外孙,因为他女儿杨不悔和他当年救命之恩的缘故,反而倒不足畏惧。只是如此一来,失却了五行旗的帮助,他角逐教主之位更加渺茫。他是光明左使,明教之中除了教主,便是他和光明右使范遥地位最高,范遥不知所踪后,他便一直自诩为教主的不二人选。   杨逍向说不得问道:“说不得大师你意下如何?”   说不得沉吟道:“教主之位本是你们谁要当我等都不反对,只要愿意驱除鞑虏,复我河山,我五散人别无二话。”   彭莹玉道:“杨逍你要做教主第一大难题就是要化解和峨眉派的恩怨,我们明教纵然统一号令,若不能号召天下豪杰一起反元,始终难成大事。”   冷面先生道:“对。”他极少说话,但一说话,便对五散人的意见几乎一锤定音。   杨逍冷笑道:“你们就算对六大派委曲求全,人家也未必领你们的情。”   他复又对白眉鹰王道:“鹰王你又是什么意思,别说你被这小子收服了。”   殷天正道:“我可不认识这位公子,你们五散人和五行旗愿意谁当教主就谁当,反正我天鹰教早就脱离了明教,现在唯一要弄清楚的便是六大派是否已然离开。”他对于之前说要张无忌当教主的事,现在只字不提,五行旗和五散人还有青翼蝠王显然倾向于新来的小子,他纵然手握阳教主遗命,这些人个个桀骜不驯,怎么会买账,其实他心里颇为叹息,他这位外孙分明都练成乾坤大挪移的功夫,若是肯出手助他,五散人、杨逍和青翼蝠王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可惜张无忌父母死后是跟在张三丰身边,他们祖孙相聚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张无忌怎么都不肯听从他的话。   庄铮道:“六大派已然离开西域,相信不日后你们就会知道我们明教李教主一人败尽六大派高手的事迹。”他此刻颇为刚硬,是决意要逼迫杨逍在今日作出决定,明教群龙无首,终是一盘散沙,教主之位其实未必就有多大权力,但有了教主之后,便有了主心骨,教内纷争至少可以在表面上平息下来。   殷天正和杨逍纵使再不信,但是谅庄铮也不敢在此事上和他们撒谎,看来这人武功当真便是深不可测了。他们暗自忌惮,但心中也不免觉得六大派掌门也太过脓包。   周颠道:“杨逍你不是想当教主么,我老周说句公道话,今天在场谁要当教主,武功一定要服众,大家高高兴兴比一场,输了也不怨。”   杨逍忽地一笑,淡淡道:“谁都知道要当本教教主一定得练成本教镇教神功乾坤大挪移,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这位金毛狮王的义子,张无忌小兄弟乾坤大挪移可远比我这只练到第二层粗浅武功的要高出许多,他既然是白眉鹰王的外孙,又是金毛狮王的义子,和我明教干系不浅,我愿意支持张兄弟当教主。”他这是以退为进,借力打力。   五散人对于他这话倒是无话可说,李志常虽救了青翼蝠王,可是和明教关系的确也不如张无忌来得亲近。何况张无忌是张三丰的徒孙,对于拉拢正派,定有奇效,一时间五散人中除了周颠这不怕事大的,其余人心中有些动摇。   张无忌面色一涨道:“杨先生当明教教主我是万万不能的,我也觉得李大哥才适合当你们明教教主一定能驱除胡虏。”   杨逍却是向殷天正问道:“不知道鹰王意下如何。”张无忌性子偏软,杨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来,相比让不知来历的李志常当教主,他情愿张无忌当教主。今日五散人、五行旗掌旗使、紫白青金四大法王来了两个,自从三十年前阳顶天消失后,明教从没有今日这般高层齐聚,选出教主之事在他们心中自然刻不容缓。杨晓心高气傲,明教除了阳顶天便只有范遥能让他高看一眼,要让他甘心在其余诸人之下,他是万不甘心的。   殷天正心下也是犯难,他明知道杨逍画了这个馅饼给他,他也不由得怦然心动,有杨逍这个光明左使支持,张无忌当教主的可能性并不逊色于李志常。毕竟五散人旨在阻止明教四分五裂,倒不是真的全心全意倒向李志常这一边。   韦一笑固然受了李志常大恩,但他为人颇识大体,若是他们这一方占据了优势,韦一笑也不至于和他们拔刀相向,唯一可顾虑的便是五行旗。五行旗人多势众,可天鹰教人马也不少,而且天鹰教这边高手远多于五行旗,说起来张无忌在他支持下当教主的希望大了不少。他年事已高,自己又创立了天鹰教,对于明教教主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强烈,可是若是他爱女的幼子当了明教教主,也算了了他的心结,九泉之下再无遗憾。   殷天正沉吟不决,大厅众人都瞧着他,明教能不能再次一统,此时全看他一言而定。张无忌心想:外公想让我当明教教主,这怎么可能,若是我今日入了明教,如何再回武当山面对太师父。他在雪地养伤那段时间和李志常谈天论地,李志常胸罗万象,谈论内容上到天文下到地理,诸子百家都有深刻的见识,实在是张无忌此生除开他太师父张三丰外让他最为尊敬的人,因此性格中有些怯懦的部分已然淡去不少。   他下定决心,不能受他外公这至亲长辈摆布,出声道:“诸位李志常大哥确实更适合做明教教主,我把阳教主的书信带给了大家,对于阳教主的遗命已然完成,我离开武当山多年,不日便要回武当山,大家就此别过吧。”他性格本就拖泥带水,自己也知晓这一点,决意干脆眼不见为净,早点离开光明顶。   殷天正道:“无忌你这就要走,你不想当教主外公也不逼你,你回武当山也不急于一时,多陪陪你外公吧。”他人年纪一大,对于名利早没有那么看重,张无忌容貌类似母亲,他见到他就仿佛看到爱女当年,一时间亲情占了上风,便说出这话来。   张无忌听到殷天正情真意切的挽留,见到他白眉慈目,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心道:罢了,便陪外公一段时间,再回去见太师父。   李志常这时候才悠悠道:“杨左使不是说练成乾坤大挪移就能当明教教主么,恰巧这门武功我也会,大家切磋一下吧。”明教之中他只需要得了五行旗的支持便已足够,杨逍、五散人武功虽高,但对于反元大业,帮助就微乎其微,天鹰教对他帮助极大,但他又不是殷天正外孙,殷天正怎么甘心将手上势力交出来。如今他只在乎明教教主这个名头,取得了这大义,在江湖朝堂之间他办事就方便了许多。   在场诸人听见李志常说他会乾坤大挪移,也不由得深深吃惊,张无忌是误入明教密道,得了乾坤大挪移心法,他们之前听张无忌说过,也不觉得意外,可是李志常是如何学会乾坤大挪移的,难道他和明教某代教主有关。五散人和韦一笑知晓李志常的厉害,他既然说会乾坤大挪移,恐怕至少得练到乾坤大挪移三层以上。 第三十四章 疑惑   杨逍见到李志常出言向自己挑战,心想自己这时若是怯了,便平白惹五散人和青翼蝠王、白眉鹰王嘲笑。他十几岁在江湖出道,就能败了峨嵋派的高手孤鸿子,四大法王、五散人之辈年纪都较他大了十余岁,但说到武功却未必有一个及得上他。纵使此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他也未曾真惧了六大派高手,李志常主动跟他言战,杨逍又没见过李志常的厉害,如何不敢应战。   他冷笑道:“那就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他身形凝定,粗布长衫,自有一派宗师气象。   李志常笑道:“杨左使是非要我先出招了么。”   杨逍道:“杨逍非是小气之人,我年纪大你许多,让你先出招自是应有之义。”   李志常道:“好。”身影一动,一掌朝杨逍拍去,他这一掌平平推出,瞧着毫不稀奇。   杨逍对李志常早就暗自戒惧,见到对方出手,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掌,心里纳闷,他不敢大意,一掌拍出,用出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准备黏住对方掌力。对方既然放言败退了六大派掌门,其人武功上定有独到之处,即便李志常说他也练了乾坤大挪移,他也不相信对方能在乾坤大挪移上有多高造诣。张无忌之前在他和五散人还有白眉鹰王、青翼蝠王激斗时用出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将他们争斗化解开,已然让他吃了大惊,他还不信李志常也能有此造诣。   李志常面现笑容,落在杨逍面前悚然一惊,对方又是为何微笑。他和对方拼掌力是实打实的拼真实本领,李志常年纪轻轻,万无可能在内力修为上胜过他的道理。   杨逍虽说让对方先出手,其实乃是有意为之,近些年来他已经渐渐触及到了‘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的妙境,他既然不知晓李志常武功究竟如何,不如让对方先出手,以静制动。   李志常这一掌在五散人和韦一笑眼中看来不过是平平无奇,只有白眉鹰王和张无忌还有杨逍这当事人才晓得厉害处。张无忌前些天一场奇遇,让他将九阳神功臻至大成,又跟着一个小姑娘误入了明教光明顶密道之中,练成了明教至高无上的心法乾坤大挪移,当下武学修为已然站在了人世顶尖。直到此时他才知晓李志常的修为到底到了何等地步,李志常一掌朝杨逍飞去,既有泰山之厚重,又有黄山之奇峻,端的厉害无比。   他出掌轨迹看似笔直,身子却微微颤动,暗藏无数后招,杨逍根本把握不住李志常的后招变化,他这以静制动也成了空谈。杨逍见对方第一掌,便知晓遇到了生平少有的大敌,不敢大意,往前斜斜踏了一步,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仿若一条游鱼,滑不留手。五散人万万想不到杨逍作为明教顶尖的高手,居然第一招便落了下风,直到如今他们都没看出李志常这一招有什么厉害处。   张无忌才叹为观止,他本当李志常那一掌只是大巧若拙,其实乃是一招返璞归真,其中蕴含着极大的潜力,杨逍若是硬接,遂不及防下,必然免不了筋断骨折。杨逍已将乾坤大挪移练到两层,眼力见识便是在场诸人中第三人,他虽不知道李志常那一掌蕴含多大劲道,可心头一个激灵,阻止他莫要冒险。   他身法展开,双掌飞舞,似虚似实,仿佛落英缤纷,十分优美。   李志常奇道:“没想到杨左使还学过桃花岛的绝学落英神剑掌。”   杨逍心头一惊,暗自道:他居然知晓我这门掌法乃是桃花岛的落英神剑掌,当真极有见识。   杨逍出招极快,身形潇洒,可是李志常站在大厅中,气定神闲,无论杨逍招式如何凌厉非凡,他只需要平平淡淡一掌,总能迫的杨逍半途收招。   旁人看得纳闷,杨逍有苦自知,对方每出一掌,掌力便迫的他头晕胸闷,让他不敢硬接。旁人只看到他对着李志常明明靠近了,忽然一下就一步退远,只当他有什么奇妙的武功。岂不知李志常每一次随意挥掌,潜力便如须弥山压过去一般,杨逍想靠近李志常身前三尺,简直难如登天。   而且自开始到现在,杨逍只看到对方随意出掌,并没有用上什么奇妙的武功,便落于下风,实在是生平从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周颠怪笑道:“杨逍你再这么游而不击,我们就算你输了。”   杨逍本就被李志常雄强的掌力逼得有苦自知,再经周颠这么一嘲笑,心头冒出一股邪火,一掌飞身而出,却是朝周颠打去。   说不得见到杨逍眼眶通红,知晓他动了真怒,急忙道:“杨左使手下留情。”杨逍一出手,心下就有了悔意,掌力收回三分,可是周颠武功远不及他,他这一掌又是突然而出,拍到了周颠身上,周颠遂不及防下,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往后栽倒。   五散人同进同退,见到周颠被杨逍击伤,纷纷朝杨逍攻去。而比他们四个人还要先到杨逍面前的却是青翼蝠王。杨逍本想自己打自己一掌给周颠道歉,但见到五散人和韦一笑都朝他出手,心中傲气陡生暗道:我若是开口道歉,岂不是怕了你们几个。   手下发狠,决心与几人斗了起来。   韦一笑刚用出寒冰绵掌朝杨逍攻去,他知晓杨逍功力高绝,不敢留手,一掌击出,实是用出了全力。这时候突然一个白衣人落在他面前,他寒冰绵掌的内劲隔空打过去犹同泥牛入海毫不见踪迹,阻止韦一笑的正是李志常,同时五散人其余四个攻过来时,李志常用出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将他们的招数一一转移,四散人全力一击,居然落空。   同时杨逍攻出的一掌,李志常居然以身试之,任凭杨逍击在他的胸口,只见李志常胸膛微微陷落,忽地一下鼓胀,砰然一声,居然只凭着护体真气,将杨逍一掌化解,同时击退了杨逍三步。   杨逍这才知晓对方内力远胜自己,而且刚才电光火石间用出的确实是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并且远非他这第二层皮毛可比。杨逍暗自垂丧,面容带着苦涩道:“阁下神功绝艺,杨逍甘拜下风,这教主之位你拿去吧。”   这时候门外飞来一人,身剑合一,吼道:“杨逍纳命来。”   这人是个中年汉子,满面悲苦,正是武当殷六侠殷梨亭,张无忌见到,暗道:“遭了。”   李志常和张无忌同时身形一闪,终是李志常距离近,居然先到一步,他伸出一指,将要弹在殷梨亭长剑之上,哪知道对方长剑突然竟似成了一条软带,剑到中途,剑尖微颤,竟然弯了过去,斜刺他右眼。   张无忌这时候声音响起,急道:“李大哥手下留情。”   他虽话到中途见到殷梨亭突出奇招将剑尖弯曲,但心中也知晓就算有这等奇招,殷梨亭也万无可能伤到李志常。殷梨亭这一剑蓄势待发,李志常又是和杨逍一样都是白色衣服。他此刻要报的大仇,神智混乱,只看到白衣,便误以为李志常是杨逍。这也是李志常身法太快,他竟然没发现杨逍身后多了一个人。   李志常见到殷梨亭这一招剑法,也不由赞叹,对方用浑厚内力逼弯剑刃,因此剑招能够变幻无常,令敌人无从挡架,当真是奇思妙想。他虽赞叹对方剑法奇妙,可是却丝毫没有分神,‘呔’了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击打在殷梨亭的剑柄之上,长剑一歪,斜斜的从李志常眉间擦过去。   李志常出手一抓,用出神功,欲要抓住殷梨亭。这时候张无忌已经来到李志常跟前,他怕李志常发怒伤了殷梨亭,不假思索用出神功。他虽知自己如今九阳神功大成,却也万万不敢想象能和李志常为敌,是以出手便用尽全力。   李志常一只手向殷梨亭进招,另一只手用来防御张无忌的招数。他登时便感到张无忌一招平平无奇的擒拿手,蕴含着莫大劲力,暗自骇异这小子居然精进如斯,便是他在二十岁这年纪也没如此功力。   他刹那间便和张无忌斗了十余招,另一只手对付殷梨亭已然用不上劲力。   两人都身负天下最为精深的武功,李志常虽然一直认为自身所创神照经乃是天下至强的内功,但张无忌九阳神功大成后,内力居然丝毫不弱于他。若是准备充分,李志常酝酿好精气神,要击杀张无忌至少有九成把握,但这时候李志常只是一只手应付和他同样内力几乎无穷无尽的张无忌,一时半会间,居然让张无忌跟他斗了个平分秋色。而且张无忌这些招数运劲方法确实有乾坤大挪移的影子,但比之李志常自己修炼的乾坤大挪移仿佛还参杂了一些别的奥妙,还要更加精深一点。   电光火石间不及李志常细想,只得和张无忌见招拆招,还得分出一点心思,留意殷梨亭。 第三十五章 死约   虽然他和张无忌交手,是因为毫无准备,不过对方内劲如钱塘怒潮,一波又一波,虽远不及李志常功力精纯,但威力至刚至大,潜力惊人,别有一番厉害处。若非是李志常劲力早就收发由心,没有防备下,或许会小小手受挫。   张无忌也察觉李志常的内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他心想:李大哥武功果然高到了不可思议。他自练了九阳神功后,从没出现过这般有些力不从心感觉。好在他练成了乾坤大挪移七层武功,自身气走诸穴,出招不假思索,方能保持不败。他这时候若是思索如何。战胜李志常自然是必败无疑,别说是如今的张无忌,便是创出九阳神功哪位前辈和李志常交手时存了胜败之念,恐怕也会被李志常抓住破绽,从而给击败。   他心中无胜无败,只存救人之念,正合了“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九阳神功要旨,真气愈发的流畅自然,每一次出招都靠的是神功自发反应,在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下自然而然生出精妙的招式,方能在李志常手上撑下来。这也是他所练乾坤大挪移和李志常昔年创出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少改变,若是他跟李志常所练一模一样,纵使他内功再强。也不可能在李志常手上走出十招。   李志常昔年只是草创乾坤大挪移。他自己克敌制胜的武功远不止乾坤大挪移。自然没有多做精微的研究,当年王语嫣得了李志常留下的心法,同时在钟灵的帮助下,穷尽心血,终于推出了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的心法。可惜王语嫣才智虽高,终究内力不可能达到李志常这般高度,这乾坤大挪移第七层心法也不过是她穷尽变化,凭空想象出来的。其中便有了十九句错处。她自身内力不济不能验证第七层心法的真假,而有望练到第七层的钟灵因为自身功法冲突,练到第五层便走火入魔。   是以数百年下来,明教历代教主没有一人能知晓乾坤大挪移第七层功法其实并不完全对,同时自方腊之下,明教融合了摩尼教的教义,也得了摩尼教的圣物圣火令,明教历代教主不乏有聪明才智之士,居然将圣火令当中部分的西域武功的精义融入了乾坤大挪移前面三层之中,也造成了李志常所练乾坤大挪移比之张无忌虽然更为精纯。却没有张无忌所练威力这么奇诡。   李志常如今面对的张无忌便是集合了明教自他之后历代教主的武学精粹,再加上集天下内功之大成的九阳真经。虽则碍于张无忌自身战斗经验不够丰富。但是在与张无忌只求自保,李志常一开始只用了一只手的情况下,急切间没有拿下张无忌,也是应有之义。   二十招后,李志常对于张无忌的武功高低已然了然于胸,出手愈发的从容,于是分出神来,另一只手朝殷梨亭长剑一夹,长剑哪受得住他的精纯真气,寸寸碎裂,李志常顺势一道指力,打在殷梨亭‘关元穴’上,殷梨亭随即全身酸软无力。   这一番话说来虽长,落在两人交手过程,不过一刹那时刻,五散人杨逍见得李志常和张无忌手上功夫的奇妙处,一时间心神晃动,再回过神来,就看到殷梨亭长剑碎裂,自身被李志常点住了要穴。   张无忌见李志常对于殷梨亭并没有击杀当场,心下一松,便想要认输。   可是李志常腾出手来后,双手变幻,招式越来越深微精妙,张无忌便是想收手也不能。这时候白眉鹰王见得张无忌落入下风,便施展出鹰爪功过来帮手。   李志常之前是没预计到张无忌的底细,几十招后,已然看出张无忌本身虽有诸般绝学,始终不能融会贯通,若是正常交手,还未必是他十招之敌,这还是他空手对敌的情况下,若是让他用出无常剑,杀此时的张无忌便如屠鸡宰狗一般容易。   李志常自忖两招之后,张无忌便得败在他手上,这时候白眉鹰王插手进来,白眉鹰王武功奇高,经验丰富,加上张无忌分担了李志常大部分的内力,居然止住了败象。   白眉鹰王这时候才知道李志常武功之高,到了何等地步,要知道李志常十招中有七八招攻向的是张无忌,只有偶尔两三招朝他出手。而且李志常招招带功,根本没有守势,他加进来不过三十招后,两人便又岌岌可危。这时候他对他这外孙的武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以他武功之高,若是李志常全力出手,要杀他未必用的了三招,而张无忌居然能在李志常手上暂且撑住片刻,乾坤大挪移之威力绝伦,果不虚言。   李志常笑道:“曾兄弟我现在是该叫你张兄弟么,这些天不见,你武功居然到了这地步。”殷天正骇然欲绝,没想到对方在这狂涛骇浪的交手中,犹能气定神闲,吐字清晰,便是当年阳顶天武功也远有不及。   张无忌吃力地说道:“李大哥我绝无恶意,刚才那位刺杀杨先生的是我殷六叔,我朝你出手也是万般情急,你对我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可别伤了我外公。”张无忌和李志常一样,通了生死玄关,虽则内力不及李志常精纯,但开口说话,并无妨碍。   李志常微微一笑,手掌翻转,微微转了一个半圈,一招‘大摔碑手’豁然用出,登时一股如山崩地裂的气机,弥漫在大厅之中,白眉鹰王倒飞了出去,空中连翻三个跟头,才止住这股力道,张无忌往后退了五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刚才李志常一记‘大摔碑手’多半便给他受了去,他九阳神功大成,稍微喘息一下,神功遍及伤处,便又神采奕奕。   李志常赞叹道:“张兄弟你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功力,将来不可限量,你还要和我做对么。”他虽这样说,言语中似有不尽欣喜之意,叫人难以捉摸。   张无忌道:“我怎么敢和李大哥作对,若是李大哥担忧我将来和你为敌,你大可废了我一身功夫。”他生性怯弱质朴,所说之话,倒是发于内心。   李志常从身上掏出一个栩栩如深的木像,他扔给张无忌这根木像,淡淡笑道:“我没事废你武功干什么,昨日在光明顶山脚下,发现一块好木头,我无事便雕了这个木像,可惜意有不尽,正准备找时间补全,今日正好你把这东西拿回去给武当山张真人看看,看他能帮我补全么。”   张无忌不明白李志常拿这个随手做出的木像,让他带回武当山是什么意思,他视李志常如师长,若非情急刚才都万不敢和李志常动手的,李志常叫他把木像带回武当山,他也不敢违背。   他说道:“李大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放了我殷六叔。”   李志常没有回答,而是对着殷梨亭道:“殷六侠,你贵为武当七侠之一,又是张真人的传人,怎么在这光明顶上做出这般偷袭之举。”   殷梨亭闭目不语,他未婚妻被杨逍掳去,失身于他,是他奇耻大辱,这种事情他怎么说的出口。   李志常淡淡叹息道:“你道纪晓芙死于杨左使手上却是冤枉了他,峨眉纪女侠是死在灭绝师太手上的,这一点不单峨嵋派许多人知晓,明教也许多人知晓,不然你以为这些年杨左使为何与峨嵋派攻伐不休。”   殷梨亭道:“李少侠你再一线峡口对我武当派有留手之恩,我姓殷的,刚才冒犯了你,自是猪狗不如,可是你骗我晓芙妹子死在灭绝师太手上,我是绝不相信的。”他为人有些怯懦,可是行事磊落,之前把李志常错认成杨逍,他也不肯多做解释,他虽无心和李志常做对,但那时候他一心报仇,即便没有错认,知晓李志常挡在前面,那一剑也是刺得下去的。   张无忌道:“六叔,纪姑姑确实死在灭绝师太她手上,这是我亲眼见到的,而且纪姑姑还有一个女儿。”   殷梨亭道:“无忌你也跟着他们来蒙蔽我么。”他从刚才谈话中已经知道了,张无忌的身份。   杨逍道:“殷六侠当年和晓芙之事我确实有负于你,可是她的确是死在灭绝师太手上,但我有错在先,你要杀我无可厚非,今日我明教还有大事,不能跟你了解恩怨。”   说到这,杨逍朝李志常深深一拜,说道:“李兄你今日救了杨逍一命,我感激不尽,愿意奉你为教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他称呼李志常为李兄,倒不是说李志常比他年纪大,而是李志常武功又高,刚才还救了他一命,故而表示尊重。   李志常叹息道:“你是要放殷六侠下山去了。”   杨逍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殷梨亭道:“殷六侠我今日放你回武当山,若是你查明真相后,还要找我杨逍报仇,你就派人送一封信到明教这里来,时间地点任你挑,咱们不见不散。” 第三十六章 画像   殷梨亭似乎不敢置信道:“你肯放我走?”他自忖杨逍乃是明教大魔头,当年奸杀了纪晓芙,如今怎么肯放过他。他背着武当派其余人,遥遥跟着李志常和五行旗等人,上了光明顶,伺机寻找机会刺杀杨逍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没想过能够生还。   杨逍长叹一声道:“有什么不肯的,在这件事我却是对你不住,叫你知道杨逍不是卑鄙无耻之辈,那件事我做了从没后悔,她也没有后悔,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你。”杨逍为人心高气傲,可是爱上了已和殷梨亭有婚约的纪晓芙,确实和殷梨亭算得上深仇大恨了。他知若是纪晓芙生前也定然不愿意殷梨亭死在他手上的,念及纪晓芙对他一片深情,他决心放过殷梨亭一次。   张无忌神色一喜,扶起殷梨亭,他怕殷梨亭还欲找杨逍拼命,不敢擅自解开他穴道。低声道:“六叔来日方长,你便应了杨先生吧。”   殷梨亭心道:“无忌性格淳朴,这件事万不可能骗我,只是晓芙妹子真死在灭绝师太手上么。”他穴道被制,气血也平静下来,武当派内功于养气之道颇为独到的地方,因此他细细思量,纪晓芙的死讯只是灭绝师太一面之词,这件事情只有去找峨嵋派闻清楚了。   殷梨亭沉吟片刻,缓缓道:“好,我便依你。”他今日落在敌手,若是对方要对他用刑,他是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的,但是对方好言相劝,纪晓芙之事又有蹊跷的地方,他若是一味和对方为敌,不仅没有机会找出事情真相,还连累了张无忌也说不定。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可是若是找不出纪晓芙的真正死因,他死不瞑目。   李志常洒然一笑,说道:“如此便好,殷六侠大可以和张兄弟下山而去,替我向张真人问候一声,他日我当上武当山亲自见一见他。”他屈指一弹,吱吱一声,隔空便解开了殷梨亭的穴道。   他这一手隔空解穴的本事落在众人眼中又是一阵惊叹,殷梨亭穴道被解,深深朝李志常一拜,说道:“自当把李兄的问候带回给家师,无忌我们回武当山去吧。”   张无忌见得紧张的气氛得以化解,心头一喜,对着身边的白眉鹰王道:“外公我要先送我殷六叔下山,你跟我们一齐走么。”白眉鹰王刚才被李志常一记‘大摔碑手’震撼到,见到事不可为,长叹一声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了,乖孙咱们走吧。”他昔年争夺教主之位没能胜过杨逍范遥两个他眼中的后生,今日在光明顶上又不及李志常,真是心灰意冷。   说不得有心劝白眉鹰王回明教出力,只是天鹰教自立已久,和五行旗有难以化解的恩怨,这话他也不知如何说出口。而且如今五散人、五行旗、光明左使又能整合在一起,若是因为白眉鹰王的缘故,才看见有安定希望的明教,又因此出现不谐,那又得不偿失了。   他们数人走出去,殷天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天鹰教虽然自立已久,仍然是明教分支,在反元大业上,不会落后于诸位老兄弟的。”   他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也深感自己当年叛教自立太过冲动,九泉之下恐怕没有面目去面对阳顶天。但要他厚着脸皮重回明教绝无可能,只有在反元大业上给明教各分坛帮助,略略弥补这些年因他叛教,给明教带来的亏欠。   彭莹玉神色一喜道:“好的,鹰王。”他和白眉鹰王相识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气,说一不二,虽然未曾肯回归明教,但是能得天鹰教的帮助,他们明教在江南行事起义,又多了许多便利。   张无忌和殷梨亭还有殷天正回到天鹰教人群中,殷天正即刻下令教众下山而去,他天鹰教有无上权威,言出法随,手下人虽不知殷天正何故要离开光明顶,但也开始收拾行囊。五行旗的人见到天鹰教的人离开,暗自得意,恐怕是殷老儿这次争教主又失利了。天鹰教人群中出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娇美少女,挽着张无忌手腕道:“公子你可算出来了,你没当明教教主么。”   张无忌见到少女也有些高兴,说道:“小昭我说了我不会加入明教的,而且现在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当了明教教主。”张无忌一拍头道:“对了,我忘了一件事,李大哥曾对我说过,他身上的无常剑锋利绝伦,加上他武功盖世,定然能够斩开你身上的链条,或者我还可以向杨先生讨要你这条锁链的钥匙。”   小昭道:“算了我挺怕老爷和小姐的,你说的那李大哥便是你说的那了不起人物吧,我们既然要走了也不麻烦他了。”   张无忌道:“小昭你可比我聪明多了,一猜就猜到了,李大哥的本事,我便是一生都望不到的。”   小昭幽幽道:“那不一定,公子你回去武当山跟张真人学得本事,一定能比得上你那位李大哥的。”   张无忌摇了摇头,李志常的本领在他眼中几乎高不可攀,他终其一生只怕也难望项背,这一点他又如何跟小昭说得清。想到李志常,他突然‘咦’了一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明教密室见到那幅画么。”   小昭道:“那幅画我带在身上。”   张无忌道:“你把它带出来了?”   小昭道:“这幅画用意自然,笔法灵动,我一时间爱不释手,便拿了出来。”   张无忌道:“你拿给我瞧一瞧。”   小昭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打开图卷,只见图上几笔淡墨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面目并不清晰,但那男子长发披散,大袖飘飘,仿若神仙中人,似乎站在一处峰头之上,眺望山河,腰间悬着一口长剑,仿佛一道似有似无的剑气将欲破纸而出。   图卷右下角有数行小字,笔迹娟秀,又带有一丝说不出的神气。纸上所留的小字,张无忌没有看,他定定的瞧着这画中的长衫男子,喃喃道:“真的好像。”   李志常居于明教总坛大厅之中,说道:“如此大家便认可我当教主了。”   五散人、杨逍、韦一笑等人一时间恍然若梦,为这明教教主之位他们争了不知多少次,曾经他们都是好兄弟,可是为这事,白眉鹰王叛教自立,金毛狮王流浪江湖,青翼蝠王到处游荡,光明右使不知去向,五散人也曾发誓不上光明顶,一晃之间,已经不知多少年过去。今日难道就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为教主么,若是就此低头总是心有不甘,若是因此继续四分五裂下去,亦非他们所愿。   这时候五行旗掌旗使已经纷纷大礼参拜李志常,个个似有欢喜不尽的意思,大声道:“属下见过教主。”   杨逍等人一叹,纷纷跟上前道:“参加教主。”   李志常道:“我既然做了明教教主,就说几句。”他此时神色便带有起几分威严,叫人不敢抗拒。   杨逍、五散人等见得李志常有话说,李志常如鬼神一般可怖的武功烙印在他们心头,不自觉心下起了一分遵从之意,忙道:“聆听教主教诲。”他们心中虽然还有几分不情愿,可是面对李志常这番威严气象,不自觉放低姿态,纷纷拱手。   李志常道:“明教和六大派都是江湖门派,大家谁手上没有染过鲜血,谁有没有杀过人,可是为何明教这些年来,名声江河日下,个个喊打,诸位可曾自己细想过?”   明教乃是江湖上第一大教,高手无数,曾经在江湖上风头一时无两,至于这些年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即便是五散人等也摸不着头脑,只能怪教中有人为非作歹,龙蛇混杂,一至于斯。但若要是这样,那些名门正派之人照样不乏作恶之人,可为何他们也能受人尊敬,倚天剑杀的人未必就比韦一笑吸血的人少,这一点他们也曾想到,总之难以想透彻。   说不得合十道:“教主定有高见,我等愿闻其详。”   李志常淡淡笑道:“诸位中不少人好打抱不平,有时千里杀人,有时‘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恐怕虽不曾说,但也认为自己是侠义中人吧。”五散人中冷谦好接济穷困朋友,自己却家徒四壁,彭和尚为人仗义,好扶危济困,说不得悲苦世人,在红尘中奔波来回,别人有什么苦,他嘴上不说,手上定要管一管,即使以周颠为人疯疯癫癫,也好打抱不平,生平不肯欠人半点恩惠。他们心中自己所作所为又比那些名门正派光明磊落得多,李志常虽然话里有话,他们也觉得立志常说的实在。 第三十七章 虽千万人亦往矣   李志常目光悠远仿佛看到云深不知处,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悠悠道:“诸位既然都是任侠之辈,可为何还不能为世人所不容,却是因为诸位失了偏颇。史记曾言‘布衣之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诸位当然是做到了这一点。”   说到这李志常话锋一转,叹息道:“但太史公也曾在这一句之前说过‘其行不轨于正义’,依我所看,诸位便是心中无正义,所行之事太过随心,比如说杨左使当年和峨眉派纪晓芙这一事,蝠王因为寒毒伤人性命,在诸位眼中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五散人等尽皆默然,青翼蝠王所作所为、杨逍强掳去纪晓芙之事,在他们看来除了引起正派仇视外,其实本身倒无大错,他们讲究做事随心,心中虽有民族大义,却不在乎这些小结小节。   李志常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辈武人拥有不凡的神通,比如我虽谈不上飞天遁地,可是在江湖上风云来去,跟帝王将相平起平坐,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诸位虽不及我,但在普通人面前,也无异于神仙中人,生出一股超人一等的心思,也不足为奇。可是我们终究在人世挣扎,如何不能不遵守人世共有的准则。普通人固然如蝼蚁,可在这天地间我们又何尝不是蝼蚁,所以在我心中只有一种人才称得上‘侠’这个字。”   说不得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问道:“那依教主所言什么才是‘侠’?”他们之前对于自己的事情心中偶有惭愧,但又想到身为江湖中人自当快意恩仇,义重如山,因此青翼蝠王吸了不少人鲜血,说不得却仍然视他为手足兄弟。若让他因为韦一笑的恶行而和他绝交,这是万万不能得。在他心中固然有救苍生于水火的念头,但那不过是佛家为成正果,发下的宏愿而已。他还远远体会不到‘观众生如我生,观世人如一人’的道理。   李志常缓缓道:“真正的侠便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亦往矣’。”他这句话说出来,既不慨然,也不澎湃,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但字字落在诸人心头,仿若一道道重锤。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觉得有道理,虽然对方有千人万人,我也应该去做,另一个没说出来的意思是如果没有道理,对方哪怕是手无寸铁的黎明百姓也不该去做。这不是说他们就该被家国大义束缚,而是应该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做一件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听到李志常这一句便是五散人也心潮澎湃,激起热血,方才明白李志常这位新任教主实在有大胸襟、大气魄。他看似超于世外,又何尝不在红尘,若是一味去求逍遥、洒脱、不拒、快意恩仇,便就落了下乘。思之以往,他们抱着反抗蒙元的念头,是因为可怜百姓苦难,身处地位便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可百姓何曾需要他们去拯救,他们要做的便是该这么做,便去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以往正派视他们为魔教,他们就越要做些令正派厌恶的事情,其中未免不是在刻意标新立异,哪算得上洒脱。   五散人、杨逍等人仿佛有拨云见雾的感觉,虽然李志常一番话真的就让他们死心塌地,可是对于这位年轻的教主他们真不敢小瞧了。   李志常道:“这些话我也是随意说说,‘得道容易,守道艰难’,知行合一,一以贯之,哪有那么容易,如今我们便立足于当下,分析咱们下一步动向吧。”   彭莹玉道:“教主所言极是,若真如教主所言,教主败退了六大派,这一次光明顶之危难便解开了,我们下一步自当齐心同力,将明教开枝散叶,反抗蒙元暴政。”   李志常道:“彭大师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大家可知晓六大派来围攻光明顶可并非简简单单是因为江湖恩怨。”   杨逍道:“教主,这其中难道还另有隐情。”   李志常便把那日从赵敏军帐听到的消息,给诸人述说了一遍。   杨逍道:“依教主所言,这六大派回去路上可能会遇到朝廷埋伏。”   周颠鼓掌而笑道:“这当真便是天大的好事,让六大派和朝廷斗个你死我活,再也不能来找我们麻烦。”六大派和明教恩怨纠葛几十年,周颠见到六大派又吃瘪的可能,自然极是高兴。   彭莹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周颠你这话就错了,若真是如此,我们反而有大麻烦。”   周颠道:“六大派高手死绝了才好,我们能有什么麻烦。”   铁冠道人张中道:“若是六大派全军覆没在西域,你说中原武林认为是谁干的?”   说不得道:“这西域之中除了我们明教有个实力和动机,谁又能将六大派伏击,这盆脏水还不是栽倒我们头上。”   周颠道:“这可如何是好,六大派总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全部栽倒在朝廷手上吧,教主不是提醒过他么,从那圆真和尚口中,少林不能得到消息么?”他为人疯癫也知道,六大派若是沦陷在西域,中原武林必定惶恐不安,和明教拼个你死我活。   杨逍冷笑道:“六大派个个妄自尊大,教主的话他们能听进几成?”   周颠道:“总不成六大派真这么废一个都逃不出来。”   李志常道:“若是真刀实枪,朝廷绝无本事能将六大派的精锐覆灭,可是若是用毒,把握就大了许多,再之六大派虽然高手如云,其实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自己也多有不和。”   说到这六大派虽然不和,可是明教又何尝不是这样,现在虽然出了李志常这个武功盖世的教主,能够勉强给他们粘合在一起,可未必各部便真能亲如一家。之前李志常一番大道理固然能让他们暗自警醒,多年冤仇下,这心结也不能尽数化解。   杨逍道:“难道教主是故意这样做,等六大派被朝廷捉住,你再去救了他们,这一份人情下来,中原武林可就不得不和我们一条心的反抗鞑子,教主深谋远虑,果然令人佩服。”   李志常道:“六大派是否真的落入朝廷手中,还不好说,即使真的如此,我们救不救他们也在两可之间,江湖朝堂不能混而为一,彭大师依旧下山组织各部阻止反元大业,杨左使你等便将明教各处分支的详细情况给我说一遍,我要做到对明教上下心中有数。如此大家先在光明顶上,坐看风云,说不得大师和韦蝠王就辛苦一下,从教中选出好手,下山打探消息,若真的如我等所料,到时回来再做决定。”   李志常理清千头万绪,定了三个方针,明教诸人一一遵照他的方略执行。其实他吩咐这些事,其他人也能想到,可是明教非得有一人能够发号施令,方能让各部流畅运转,而不会造成朝令夕改,拒绝执命的事情。   李志常静坐在教主的书房,明教除却五行旗外;还有光明左右使下天地风雷四字门,天字门所属是中原男子教众,地字门所属是女子教众,风字门是释家道家等出家人,雷字门则是西域番邦人氏的教众;五散人旗下也有颇多分坛。李志常把明教的教义宗旨、教中历代相传的规矩、明教在各地支坛的势力、教中首要人物才能性格一一剖析清楚,又花了三日。他虽然生性洒脱不羁,但毕竟生长在全真教,对于处理教务并不陌生。   当年他若非离开射雕世界,说不得因果之下,还得当几年全真教掌教。明教数百年传承下来,果然势力纷杂,却又暗合规矩,不过追本溯源,还得多靠当年王语嫣遗留教条。思及王语嫣,李志常心中不免惆怅,佳人芳魂逝去,而他仍在世上,若日后他真的得了长生之道,无论多亲近的人,仍旧会死在眼前,李志常细细品味这份惆怅,一分‘相忘于江湖’的情绪,蔓延开来。   这时候门外出现了敲门声,李志常淡淡道:“是杨姑娘吧,请进。”   门外进来一个妙龄少女,一张圆圆的脸蛋,皮肤雪白,吹、弹可破,眉目如画,一双大眼,眸子漆黑明亮,身形修长,容貌殊丽,虽不及赵敏、周芷若那般绝色,但一派天真,反而另有一番动人处。   少女撇着嘴道:“教主大人真厉害,隔着门外就知道是我了。”   李志常道:“你不去陪你爹爹,来我这干什么。”   少女道:“教主大人我来是求你一件事。”   李志常道:“哦,有什么事,还能让你这个光明左使的千金犯难,你要知道我虽然是教主,其实在明教仍旧孑然一身,比不得你家富贵。”他做了明教教主,只是为了明教各部分势力能够暂时达成和解,倒不是为了贪图权势,衣食住行只是粗茶淡饭,并没有因为当了教主,便肆意豪奢。 第三十八章 佳人有约   少女道:“教主哥哥你能不能批准我下山去玩一玩。”她眼中露出狡黠之色,十分俏皮可爱,光明顶上少有能和她接触的年轻男子,所以不过几日,她就和李志常混熟了。   李志常微笑道:“可以。”   少女神色一喜道:“教主哥哥你太好了。”   李志常话锋一转道:“但是。”   少女神色一阵紧张,问道:“‘但是’什么?”   李志常轻笑道:“不过你得征得杨左使同意。”   少女咬着牙道:“若是爹爹同意我就不来求肯教主你了。”   李志常悠悠道:“杨左使你女儿是你心头肉,怎么这一次舍得拂逆她的意愿了。”   外面一人,做中年书生模样打扮,粗布长衫,不是杨逍,又是谁来。杨逍道:“不悔,为这点小事,怎么找到教主头上了,你先回去,我还有大事和教主他商量。”   杨不悔见到杨逍犹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灰溜溜离开了,还在杨逍背后对着李志常做了一个鬼脸。李志常不禁莞尔,杨逍见到李志常一笑,也猜到估计杨不悔在后面搞鬼,他回头一望,杨不悔早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杨逍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孩子越来越顽皮,将来如何嫁得出去,倒让教主见笑了。”他这时候心念一动,李志常年岁也才三十出头,也没听他说有过婚配,他武功才识人品俱佳,算得上杨不悔的良配。   李志常道:“杨左使前来,看来定然有要紧事要说,是不是六大派和蒙古那边胜负见晓了。”   杨逍回过神来,不急不缓道:“果如教主所料,六大派遭遇了蒙古人的伏击,不过对方高手不少,蝠王他们也不敢太过靠近,其中详细情况,他们也不清楚。不过他们一直尾随蒙古人一行,留下了暗记,现在就等教主做出决断,对于这件事如何安排。”   李志常沉吟道:“根据五行旗的线报,此次六大派高手来了不少,但也不是倾巢而出,他们门中还留了不少人手,从玉门关外分路接应,可是六大派跟我们素来有嫌隙,要想让这些人相信六大派遭朝廷伏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若我没记错的话,鹰王他们也该是东出玉门关,他们到哪了,可曾也遭遇伏击?”   杨逍道:“鹰王手下严整,又久在江南厉兵秣马,比之六派谨慎不少,据我手下风字门的飞鸽传书,他们东出昆仑山,暂时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李志常叹息道:“六大派派各自有人来接应六大派人等,各派自己人手接应不到六大派赴昆仑山之人,自然会发现蹊跷。鹰王他们那么多路人,总有一路遇见鹰王,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发现这事情,因此我们对于六大派被伏击之事,可不必太过看重,此事白眉鹰王定然会出头。”   杨逍道:“教主所言确实不错,白眉鹰王的外孙是武当张五侠的儿子,殷六侠和张无忌在一起,若是发现了六大派遭遇伏击,定会想方设法前去救援,鹰王他为人看似刚硬,其实最顾忌亲情,若是张无忌求肯说不定就应了,可是如此我们救六大派落下人情的算计岂不是落了空。”   李志常淡淡道:“杨左使你才智虽佳,可是终究格局太小,江湖朝堂岂可混为一谈,六大派于中原武林固然举足轻重,但是放在天下之争上,未必就那么必不可少,只要他们不拖后腿,其实六派势力于反抗蒙元反而没有那么必要,而且天鹰教要救出六大派恐怕没那么容易,而且这次元蒙伏击六大派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杨逍道:“什么事情?”   李志常悠悠道:“这次蒙元定下计划那首领才智不凡,她的目的可不只是想打击中原武林,若我所料不差,她伏击完六大派后,下一步就是假冒明教去拔了六大派老巢。”   听到李志常这句话,杨逍冷汗都冒了出来,若那蒙元真的假冒明教拔了六大派老巢,他明教在中原当真便成为众矢之的了。明教势力虽大,还不到能够抗衡整个江湖的地步。到时群情汹涌,在中原起义的红巾军等首领,恐怕情况就大为不妙。明教旗下红巾军人才不少,但武功高强的几乎没有,若是这批人才遭到六大派的报复,反元大业恐怕就折戟沉沙了。   李志常继续道:“那位也未必会全部剿灭六大派,她只需要假扮我们把少林武当灭了,就由不得不得不目的就差不多达成了。”   杨逍这时候已经定下神来,笑道:“教主既然能猜到对手动向,心中定有成竹。”   李志常微笑不语。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李志常在光明顶也未曾下山,杨逍等人实是不知晓李志常在打什么主意。既然李志常作为教主都没有做出任何举措,杨逍等人更不知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这日又有消息传来,天鹰教意图营救六大派不成,反而遭到蒙古骑兵的冲击,连白眉鹰王也陷了进去,杨逍得到这个消息,才若有所悟,看来教主是要行动了。   这时候李志常果然传令众人到大厅议事,等到人都到齐后,李志常道:“诸位天鹰教和六大派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   冷谦道:“救鹰王,明教一统。”   他言简意赅,这次乃是天赐良机,只要能救出白眉鹰王,明教便能真正回归一统,南北两方便都能相互呼应。之前白眉鹰王虽然说过天鹰教必然会相助明教反元,可是未必就会尽心尽力,此次只要能救出白眉鹰王,以殷天正知恩图报的脾气,天鹰教在南方的势力,恐怕真的便能被明教收编。   之前李志常按兵不动,恐怕等的就是这一刻。   李志常道:“我之前之所以不立即行动,便是料到蒙元可能早有埋伏,我们若是和天鹰教一起去贸然救人,对方以逸待劳,不知道多少陷阱等着我们,在未能真正挑起我们和中原武林纷争之前,蒙元定不会杀尽六大派和鹰王等人,我决意先上武当山和张真人约谈,召集天下豪杰,共谋大事,一来营救天鹰教和六大派的人,二来揭破朝廷的阴谋。我们这里声势越大,朝廷目光便会转移到我们身上,借此义军压力就会小上许多。”   李志常带着五散人剩下几人和杨逍、五行旗众人东出玉门关,和韦一笑等人汇合。忽然五散人的探子来报,这一段时间,天下大势又有起伏,明教旗下刘福通、徐寿辉受到元廷汝阳王大军重兵围剿,姑苏一带的张士诚受不住元军的压力居然向元军投诚。   张士诚和海沙帮关系不浅,海沙帮又是受崆峒派控制,其实张士诚也是得到中原名门正派支持,用来和元廷对抗的势力。张士诚估计也是得了消息,知晓六大派精锐被一网成擒,失了靠山,便决心向元廷受降。   张士诚乃是如今天下诸路反王势力最大、财富最多、兵力最后的一支,他都投降元廷,对于反元事业可谓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彭和尚、冷谦等人听到这消息,一时间寂然无语,颇有些丧气。   李志常轻轻一笑道:“诸位何故作如此之状,依我看来,张士诚投降元廷,但他绝不会肯交出自己地盘的人马,元廷也不可能驱使张士诚去攻打其他义军,而且元廷接纳张士诚,反而说明他们的心虚。”   彭莹玉道:“教主且放宽心,我们只是一时心忧,绝不会因此便心灰意冷。”   李志常道:“你手下刘福通、徐寿辉、韩山童等人不是还在坚持么,而且韩山童的手下,在滁州的朱元璋。徐达、常遇春都是人中之杰,元军虽厉害得紧,定然会在他们手上受挫,只要我们在江湖上掀起大风浪,将朝廷阴谋破解,定然会减轻他们那边许多压力。”   彭莹玉心道:教主似乎从未见过朱元璋、徐达等人,可是为何断定他们不凡,还将这几人抬举到刘福通等人的程度。   这时候前面道上来了一队骑兵,其中一人李志常当日见过,是赵敏手上八个神箭手之一。韦一笑道:“来者何人?”   那人道:“在下神箭八雄排行第六吴六破,见过明教李教主,我们在这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李教主,我家主人有口信给你。”   韦一笑发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吴六破傲然道:“我家主人名讳岂可随便告知你们。”   韦一笑身子一闪,突然就来到吴六破面前,揪住了吴六破的衣领,吴六破淡淡一笑道:“青翼蝠王轻功冠绝天下,要杀我自然易如反掌,不过怎么也得等我把话说完吧。”   韦一笑惊讶道:“是一条好汉子。”   李志常道:“蝠王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他主人我认得,你让他把话说完吧。”   吴六破道:“我家主人请李教主今晚到前面主人的别院绿柳山庄赏月,仅限李教主一人。” 第三十九章 针锋相对   李志常淡然道:“甘凉一带天清气爽,确实适合赏月,赵姑娘如此雅兴,李某敢不从命,你且告知你家主人,今夜子时,我自当来赴会,但愿届时,美酒佳肴,莫要轻慢了我。”   吴六破道:“我家主人为这一场宴会,准备许久,定不会让李教主扫兴,在下告辞。”   吴六破引着一众骑兵绝尘而去,韦一笑道:“这人不卑不吭,有大将之风,那位赵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有如此手下。”   李志常微笑道:“那位赵姑娘应当便是此次伏击六大派的幕后主使,她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李志常悠然想到那天他挟持赵敏时对方的冷静、果决,还有那绝美的容颜。   韦一笑沉声道:“如真是如此,教主万不可亲身犯险,不如属下等人跟在教主身后,以策万全。”明教等了多少年才等得这么一位文韬武略的教主,若是李志常出了意外,名叫不免又陷入四分五裂的情况当中,这一点实非他们所愿。   李志常缓缓道:“不必了,天下之大哪有地方能困住我,这位赵姑娘来历不小,才智过人,你们若是前去,她定然另有安排,不如我一人轻身前去,到时也来去自如。”   甘凉一带,要找个绿柳山庄,对明教来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这时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看着这庄前流水,门外绿柳,在清辉之下,一时间清景无限。   李志常驻足门前,直到庄门大开,吊桥放下,神箭八雄列队等候李志常。李志常按剑而入,面上波澜不显,来迎接他的依然是神箭八雄的吴六破,随着吴六破穿过假山飞泉、长廊影壁,在这大漠边缘见得如此清凉地方,李志常也不由得胸中一清。   过得长廊便是一座大厅,吴六破道:“主人正在更衣,李教主便在大厅稍稍等候一下。”   李志常道:“我总算知道做男人的辛苦。”   吴六破道:“此话何解?”   李志常道:“因为男人这一辈子至少有一半时间在等女人穿衣服。”然后李志常又接着道:“还有一半时间在等女人脱衣服。”   吴六破忍不住一笑,强自作色道:“李教主还请放尊重点。”可是他越品味越觉得李志常此话极妙,又觉得如此,对赵敏实在太不恭敬,便低下了头。   李志常抬头看见在大厅上高悬的一块匾额,写着“绿柳山庄”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却又有一丝柔媚,想来便是赵敏的手笔了。中堂一幅赵孟頫的诗“白虹座上飞,青蛇匣中吼,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剑决天外龙,剑冲日中斗,剑破妖人腹,剑拂佞臣首。潜将辟魑魅,勿但惊妾妇。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诗末题了一行小字:“夜试倚天宝剑,洵神物也,杂录‘说剑’诗以赞之,又惜天下无锋可对,叹之。汴梁赵敏。”   李志常轻抚无常剑低声道:“无常啊,你能对上倚天剑么。”无常剑轻轻、颤动,似乎在争辩什么。   这时候早有下人封上雨前龙井茶,李志常轻抿一口,淡香幽幽,沁入脾肺,李志常淡淡笑道:“怎么赵姑娘没有趁机在茶中下毒。”   吴六破道:“主人说过,清茶以奉君子,别无他念。”   这时候大厅中不知何时燃起了一阵檀香,香烟袅袅,令人心中宁定。不多时便有人引着李志常进入一座花厅,百花齐放,极尽妍态,这般美景映入李志常眼底,花香沁人,一时间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路的尽头便是一座凉亭。   亭中一位穿着淡黄绸衫的女子,静坐在酒席上,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引路人不知何时已经隐去,此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男一女。   男子在月光下,衣袍月白,黑发如墨,一双清亮的眸子,似乎湛湛生辉,他腰间长剑古拙,夜风洒在他身上,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俊逸。女的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笑意盈盈,仿佛她一颦一笑都能拨动人心底的绮思。   赵敏捏着酒杯,遥遥相对,淡然道:“李兄何不入座,难道以为我这是龙潭虎穴么?”她声音又娇又脆,语气却又十分干爽,比之世间平常女子多了一份英气。   李志常微笑道:“赵姑娘天仙下凡,令人不敢逼视,在下刚才是在平复心情,所以不敢上前,怕露出丑态。”说罢李志常却又缓步而入,落座到赵敏面前,无常剑搁到桌上,而赵敏面前也搁着一把长剑,正是倚天剑。   赵敏不置可否,淡淡笑道:“李兄真是怜香惜玉之人,也不会这么多日不去寻峨眉派的周姑娘,看来你不只对我一个人狠心,对天下女子都一般无二。”   李志常叹息道:“赵姑娘那日确实在下不对,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挟持你,这一点我问心无愧。”他只字不提周芷若的事情,反而说起两人上次相见。   赵敏冷笑道:“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可知道从小到大没一个人敢那么对我,你是第一个。”   说话间,赵敏又眼若秋水,脉脉盯着李志常道:“你知道么,自那日后我就日思夜思的想你。”她这一番看似神情的注视下,恐怕是铁人也得软化了,李志常仍旧不为所动。   李志常轻声叹道:“赵姑娘日思夜想在下,令在下好生惶恐,而且赵姑娘还能同时算计六大派和明教,当真了不起。”他此言平平淡淡,却又直言赵敏算计六大派的事情,仿佛一招高明的剑法,在不经意处落惊雷。   赵敏悠然笑道:“你这人真是一点风趣都没有,恐怕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你,除了那傻傻的周芷若周姑娘。”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既然好不容易有位姑娘喜欢在下,还请赵姑娘给个方便,将她放了去吧。”   赵敏道:“我还以为你是木头做的,不会关心别人的死活,现在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情。”   李志常道:“赵姑娘说笑了,我也是人,怎么可能无情。”   赵敏咯咯笑道:“也对,你若是真无情就不会来了,不过你知道你今天来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么。”   李志常‘哦’了一声。   赵敏道:“你李大教主武功盖世,冠绝江湖,恐怕自认为早已天下无敌手,这世上便是皇宫大内你也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自然不会认为世上还有一处地方能难倒你,你说我说的对么?”   李志常上下打量了赵敏一眼,淡然道:“难道赵姑娘凭着园中这些机关就想留住在下么。”他一掌拍向地面一块木板,掌风及到,一声机括声响,无缝的地板上,只见到一个暗口在李志常身边突然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寒光反射,这下面尽是些长矛刀尖,若是血肉之躯落下去,只怕立时便被刺得千穿百孔。   赵敏道:“没想到李大教主还懂得机括之术,当真了不起。”   李志常淡淡笑道:“以赵姑娘的聪明才智自然不会只准备一样陷阱。”他对着栏外一株在水中生长的美丽花株隔空一指,指力击倒水面,花株连根跃起,同时李志常五指往虚空一抓,运起擒龙功,一株美艳仿佛水仙的奇花便落入他的手中,上面犹自带着几滴清露,更加衬得这花美丽动人。   李志常悠悠道:“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赵姑娘人比花娇,心思却很是歹毒,这株醉仙灵芙本来无毒,可是和海底的奇鲮香木香气一旦混合,便能生出一种奇毒,赵姑娘你的心思也是巧妙的很了。”   赵敏吃吃笑道:“可是这里没有奇鲮香木。”   李志常定定瞧着赵敏的绝美容颜,轻轻道:“赵姑娘只要想用奇鲮香木,那一定会有奇鲮香木,刚才在大厅里面赵姑娘不就点燃了奇鲮香木了么。”   赵敏道:“你说得对,这株醉仙灵芙的鳞茎可以解毒,李兄还不服下,不然等会毒性发作起来,可大是不妙。”   李志常将这株醉仙灵芙一抖,整个花株便化作碎末,他说道:“这点毒还奈何不了在下,而且赵姑娘又在这醉仙灵芙里面下了另一种毒,当真是煞费心思。”   此时明月在天,池中花影轻摇,清风徐来,两人饮美酒,和风送芬,甚是畅快。李志常谈吐甚健,将小亭中那些巧妙的陷阱一一指出,每说道精妙处,赵敏不但不见恼怒,还鼓掌而笑。   李志常最后叹道:“赵姑娘有这些巧妙的心思,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害得别人。”   赵敏轻轻一笑道:“你能用武功对付我,我就不能用其他法子来对付你么,可惜你这人厉害得紧,我准备了这么多天的办法,对你却毫无作用。”   李志常道:“姑娘到现在都很镇定,难道你不知道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咫尺之内,人可敌国么。”   赵敏冷笑道:“我倒忘了李大教主可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威胁弱质女流,对你来说毫无愧疚。你大可以现在挟持我,让我手下放了六大派和天鹰教的人,以及你那位周姑娘。” 第四十章 真假   李志常忽地一笑道:“赵姑娘真以为在下不会那么做么,不过赵姑娘才略过人,恐怕还有其它依仗吧。”他断定赵敏绝不只有这点伎俩,若是赵敏有他一半武功,便可以成为他生平头等大敌。这女子心底狡猾,又不乏决心,气度更甚须眉男子,李志常心中对她评价是极高的。   赵敏拍拍掌,四周院墙之上东西南北四面墙的中间以及四角各自站着一个人,个个背负一把大弓,这八个人自然是神箭八雄。   赵敏道:“这八个下人每一个都是当世无双的神箭手,个个百步穿杨,每个人手上都用的九石弓,箭枝也是精铁,他们发出的箭枝足以射穿三寸的钢板。”   李志常叹息道:“但是这些还不够。”神箭八雄所持利箭确实对他来说有一定威胁力,但也不可能要得了他的命。   赵敏面露狡黠之色,似乎不胜酒力面色泛红,轻声道:“当然不够,因为这凉亭底下早就埋好了炸药,这八个人的箭射不死你,但是阻止你一下总是可以的,到时引爆火药,你便是真的金刚不坏,也能给你炸成碎片。”   李志常忽然叹道:“这样岂不是你也得死。”若是真如赵敏所说,这次他的确死定了,神箭八雄确实能阻止他一下,若是这周围都埋好了火药,届时李志常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敏道:“我早就开始研究你了,我手下一群废物没一个武功及得上你,我日思夜想,就在盘算如何杀死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所以我准备了暗器、毒药、机关等各种各样的法子。”   李志常插口道:“当然你这些法子只要有一样奏效,李某便得任由赵姑娘宰割了。”   赵敏道:“可惜你这人不仅仅武功高,人也博学得很,我自负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兵法韬略无所不窥,没想到你也一样,我能想到的东西,果然还瞒不了你。”   李志常道:“所以赵姑娘便以自身作诱饵,要和在下同归于尽,可是这样值得么?”这次若是赵敏所说是实话,他真的便可能死在这里了,生死不过寻常事,李志常可惜的是还不能从这轮回世界中超脱,看看他究竟为何会在这些世界到处穿梭。   赵敏道:“你这人威胁之大是我生平仅见,现今你已经收服了明教,同时六大派大多数对你没有恶感,若是这次你能从我手上救出六大派和天鹰教的人,那么你的实力便足以和我平起平坐,关键是你的武功又那么可怕,若是任由你活着,也许将来大元会真的灭在你手上吧。”   李志常叹息道:“也对,如今义军已经显出颓势,若是我这个新任明教教主死在这里,明教手下势必会再度分裂,只要等张三丰一死,这江湖便不足让朝廷顾忌了。可是一朝一代的兴衰从不在于江湖,古今兴亡,盛衰乃是常理,你们元廷气数奖金,纵使没有我,没有明教,也会有大英雄大豪杰去收拾河山的。”   赵敏道:“我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古今没有不灭的王朝,可是要延续一下大元的气数未必不行,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刘福通、徐寿辉、韩山童都是些鼠辈,只有韩山童手下的朱元璋、徐达之辈算得上人才,不过他们势力还不够大,如今只是占据滁州不足为患,倒是张士诚为人颇有些气概,家大业大,有些成事的样子,不过这两年张士诚骄奢淫逸,最近就算只是假意投降我大元,将来再反,也成不了气候。”   李志常道:“赵姑娘你若是身为男儿身,这大元说不定就给你缓口气回来了。”赵敏点评天下诸路义军如同掌上观文,几乎分毫无差,朱元璋。徐达之辈如今在乱世之中势力极小,赵敏都能看出他们的不凡处,这份眼光当真了不起,纵然李志常也不由得心中惊叹。   赵敏道:“你猜我敢不敢和你同归于尽。”   李志常道:“我不猜。”他面上丝毫没有惊惧的神色,仿佛赵敏说出的危险,对他来说不存在一般。   赵敏见到李志常依然无惧,喝道:“还不动手。”   蓦然间八道利箭朝李志常急射过来,每一枝利箭都罩向李志常身前身后各处要害,同时李志常只感觉到脚下一阵颤动,他心知恐怕是地下埋下的火药被点燃了。李志常这一刻思感放大无数倍,他犹能看见赵敏眉开眼笑的样子,没有丝毫动身离开的架势,他心中闪过念头,难道她当真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李志常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这般恨自己么这么决绝,要和自己死在一块。也许一刹那后,这座凉亭就要爆炸,李志常不急细想,右手拿起无常剑,身子化作一道白烟,那精铁打造的利箭,狠狠刺进他的肩头,他左手一抄,抱住赵敏,赵敏也一愣,脑海一阵发白。   李志常身后传来一阵轰然巨响,神照功已给他运到极致,可是奇怪的是,跟没有爆炸的气浪,扑到他身后,他自忖若是真的埋好了足以炸毁凉亭的火药,爆炸产生的气浪,足以置他于死地。   他刚才将五感发挥到极致,的确嗅到了硝石的气味,自然不怀疑赵敏在地下埋了火药的说法。故而神箭八雄利箭射过来时,不急细想,他轻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非刚才不急细想之下,居然第一个念头是带走赵敏,这个念头让他迟疑一下,才中了一箭。   李志常携着赵敏足尖点在荷叶之上,荷叶起起伏伏,他们一男一女,在荷叶上飞掠而过,仿佛神仙中人,李志常抱着赵敏来到一座假山之上,停顿下来。   他淡淡叹息道:“赵姑娘你可真会骗人。”他觉得赵敏果决的性子真的可能和他同归于尽,而且他的的确确闻到了硝石的味道,没想到赵敏只是故弄玄虚罢了。李志常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算计的这么惨,可是心底居然却生不出一丝恨意。   赵敏道:“你刚才带走我,是要救我么,倘若真的埋了很多炸药在下面,你若是救我,肯定逃不出去的。”   李志常道:“只是不想让你死在我眼前罢了。”   赵敏看着李志常肩头的箭枝,突然把头埋在李志常身上哭泣起来。   李志常伸手拔出箭枝,一身白衣染了不少鲜血,旋即他的伤口便给止住,不再流血。   李志常拍拍赵敏肩头,也不知如何是好,淡然道:“赵姑娘我要走了。”   赵敏抬起头来,身子别过去,不跟李志常说话,李志常觉得再相处下去,感觉怪怪的,他本可以就此挟持赵敏要求他放出天鹰教和六大派的人,终没有如此下手。他自负无敌于天下,要救人堂堂正正救了便是,而且他也有些厌倦这种勾心斗角的感觉。   李志常说走就走,没有丝毫停顿,赵敏回头见到他远去,突然说道:“李志常你那周姑娘被一个姓张的小子救走了。”   李志常没有回头,声音悠悠漫布在夜空中,“赵姑娘下次相见,是敌非友,今日我没有挟持你就算报了上次逼你赠药的情分了。”   赵敏用微不可察觉的声音自语道:“那么你下次还是要见我了。”   在这夜空中施展轻功,身旁景物飞速消逝,这个世界总有太多令他牵挂的东西,无论是王语嫣还是消逝的黄蓉,都足以让李志常生出几分惆怅。他想到此间事了,便去峨眉派祭拜一下黄蓉吧。   李志常回到和明教众人约定的地方,只见到一众蒙古骑兵正和明教众人杀的难分难解,李志常心道:这一定是赵敏的手笔,她不但引我前去绿柳山庄,还派人来抄袭他的手下,这份心思,当真了不得。   按理来说,明教众人对付这一众骑兵绝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可是明教众人居然还落在了下风,李志常落入人群中,他右肩中了一箭,暂时不能过于用力,左掌在人群中翻飞,几无一合之敌,教众见得李志常,先让他进入明教众人之中。   只见得五散人、杨逍、韦一笑几个人尽数瘫倒在地上,似乎中了什么毒药,五行旗也有一小部分人看起来浑身无力,好在五行旗其他人久经战阵,一时间支持住了,方能保持不败。   周颠道:“教主我们中了敌人的毒,现在提不起丝毫的内力。”   李志常道:“先别急,等我杀退来敌,再说说究竟。”   李志常正欲再杀进战场,取敌人几个头领首级,震慑一下,不过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十余骑兵纵马而来,前面八人正是神箭八雄。却见那“神箭八雄”中为首的一人,肩头缠着布条,显然受了伤,他顿住马头,从怀中拿出一根金色龙头短杖,高呼道:“奉主人之命,即可收兵。”   元兵领头的千夫长,用蒙古语喋喋骂了几句,率着一众手下,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其中吴六破走出来道:“李教主我大哥赵一伤之前用箭上了你,家主人已经打断了他一只手,现在家主人让他到你这来领罪,是死是活全在于你。” 第四十一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   李志常淡淡道:“这不必了,你我双方是敌非友,生死成败之间,哪里留得了手,你回去给赵姑娘说下次相见,我不会容情,希望她也不要容情。”   吴六破道:“李教主所言,在下定当带到。”吴六破等人带完话,便将离去。   李志常忽然道:“你们都是汉人吧。”   吴六破等人调转马头,回道:“我们祖祖辈辈都是汉人。”   李志常道:“那为何要效力在异族手上,以你们的本事还怕在这乱世之中吃不下饭么。”吴六破等人本事不小,李志常虽知人各有志,但见他们寄身在赵敏手下,心下也不爽利。   吴六破道:“主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不得不报答她。”   李志常冷笑道:“神箭八雄果然是知恩图报的好汉子。”李志常从手下拿出一张弓,搭上箭枝,一箭射落吴六破的发髻,李志常这一箭之准不许再提,但他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手到眼到几乎没有用任何时间,神箭八雄个个都是世上无双的神射手,自然看得出刚才李志常这水平,几乎都是传说中的‘心箭’了。‘心箭’者,以心为准头,故而无所不往,无所不至。   李志常淡淡道:“下次见面,我不希望你们八个还在赵姑娘手下做事,不然这一箭就会低上三寸。”神箭八雄个个箭术惊人,在战场上的危害,几乎比杨晓这等武学高手危险性还要大,李志常今日没有杀他们,是因为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他们屠戮无辜,他自己也不是好杀之人,但必须给他们一些警戒。   八人在最引以为傲的箭术上都输给了李志常,再加上李志常隐含劝戒,个个心下惭愧,调转马头,一溜烟走得无影无踪。   等这些人走后,李志常暗自思忖。赵敏心思机敏,奇变百出,精明能干,直率豪爽。敢爱敢恨,果敢坚决,聪慧精灵,擅巧思、谙韬略,文武全才。纵然是个女子之身,李志常心中也颇为惺惺相惜。愈是如此,李志常愈不容她相让,他生性淡泊,可是心气自有一番高傲,绝不会让赵敏有意容让他。   他越是对赵敏赞叹有加,心下便愈发的冷冽,他求诸于道,不假于外,以有情而无情,以无情而忘情,李志常现在已知晓自己待赵敏终究与别个不同,他和叶孤城交手,悟出可以与‘天外飞仙’并肩而论的‘银河九天’之时,便多了数分人气。所行之事,便和以往有些许不同。以往他清冷若仙,正是由人道而求仙道,故而无拘无束,洒脱至极。可是银河九天本是从红尘中苦苦求解脱的剑法,和‘天外飞仙’这本就在天外、不染尘埃、无瑕无垢的剑法完全相反,反而将李志常的人性引发出来。   回到这世界,上承射雕,源自天龙,皆和他有无数羁绊,直到遇见赵敏,便将一缕情思悄然寄托。李志常‘见性明心’,他如果和赵敏陷入情爱之中,待得情最浓烈时,就此一剑斩杀赵敏,便可又将自己晋入‘无情’境界,古来练气士所谓‘杀妻求道’不外乎如是而已。   也是李志常此刻已经有了进窥无上天道的资格,他若就此抛弃过去,‘极于情’进而‘极于剑’,寄情思于天地之间,救黎民于水火之中,也能由人道而至天道;又或者他此刻放下所有,阻我道者皆可杀之,由无情冷漠来铸就一颗浑圆不破的道心,也能成道。但这两条路李志常都没有采取,无论走了哪一条路,成道的都不是他自己了。   庄铮道:“教主你的肩膀流血了,让属下等给你包扎一下吧。”   李志常这才惊觉,他之前搭弓射箭,不小心又牵动了右肩的箭伤。李志常往右肩上一抹,强行粘合伤口,不以为意道:“不过些许小伤,我看看杨左使他们到底中了什么毒。”   杨逍道:“属下等人浑身无力,内力提不起半分来,不知中了什么厉害的毒药。”   李志常搭住杨逍的脉搏,脸露惊色,说道:“这毒好生奇怪,似乎侵入到了经脉里面。”杨逍感到体内一股如丝线般细腻的真气侵入他的经络之中,暗自道:“教主的功力出神入化,居然能把真气控制到这地步,不知道有多精纯。”   李志常道:“这毒十分奇特,我只有用真气帮你们把它逼出来。”   说完这一句,李志常又回身对着庄铮等人道:“庄兄弟,你去点点我们教中是不是少了人。”   庄铮不知李志常何意。   说不得叹息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看来这次在我们饮食中下毒的多半是教中兄弟。”庄铮去清点他们一行人的人数,把此次受伤或者战死的教众算上,都少了几个人。   庄铮道:“果如教主所料,我们少了几个人,不知去向,他们的姓名我已经暗自记下。”   李志常不动声色,淡然道:“我们且休整一日,替杨左使他们驱除残毒。”   给杨逍他们驱除所中之毒后,李志常对于赵敏愈发的忌惮,那毒居然能专门针对内力,若是他而且从他们残留的食物,李志常分析出这毒药无色无味,他自身尝试了一点,居然能腐蚀他一小部分真气,若是用量足够,便是他也得功力全失,药性比他当年所遇到的悲酥清风还要厉害。   不过悲酥清风可以大规模使用,只要占据天时地利,对于江湖中人简直是一大杀器。可惜悲酥清风制作太过繁杂,有几味主药,也很难找到,不然李志常都想做出来,对赵敏他们下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李志常对着杨逍他们说道:“我料对方下一步的目标便是少林武当这两大派,武当张三丰先生我久仰其名,欲要此行一会,你们先去少林,若是少林遭逢大难,便赶来武当和我相会。”   杨逍等人精神抖擞,张三丰自五十岁后便号称天下第一,那时候杨逍等人大都还没有出生,他们这些人个个心高气傲。但对于以一人之能,便开创和少林齐名的武当派张三丰,心中也是敬仰万分的。他们心知李志常这次上武当山,多半是要和张三丰比一比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若是明教教主成为天下第一后,就算不能做真正的武林盟主,从此号令群雄,但也差不多能够声势大振,对于如今义军的颓势,声望上大有帮助。   杨逍等人知晓李志常不欲仗着明教人多,而去武当山,他孤身上山和张三丰论道,就算了输了一招半招,只要能全身而退,江湖中人也无可指摘。以李志常之能,张三丰又是年过百岁,杨逍等人万不担忧李志常的安危,故而听从李志常的吩咐他们去少林,李志常去武当。   别过明教诸人,李志常心底一松。他虽然为了反抗蒙元,做了明教教主,还是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泛泛于山川之间,浮游于四海之内,更能让他心情舒畅。他没有乘马,往东南而行,一日到了滔滔汉水之前,此时群雄并起,厮杀惨烈,前方有十数名蒙古兵马正在屠杀平头百姓,李志常捡起石子,用出手上功夫,石子破空,直把那些蒙古人打得脑浆崩裂,这是他足踏天地山河,感悟天地之道,悟出一门散手的功夫,名唤‘天心如意手’,运起劲力所弹石子,轨迹或直或屈,无不如意。   这一路上李志常也不知晓见了多少这等事,百姓手无寸铁,总是难以反抗官兵,而且杀百姓者也不只有蒙古人、色目人还有许多汉人的山贼、强盗或者他们明教旗下的红巾兵。   乱世之中,世道规矩对人性的束缚越来越淡薄,因此不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是从早杀到晚,从夜里杀到白天,少有安乐的地方。   李志常第一次身处这等乱世,即使一颗道心无情冷漠,心下也不由凄然,乱世之中人命不如猪狗,纵然他知晓历史进程中朱元璋能驱除胡虏,但也不知道多少年后了。这些年有不知道有多少白骨,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世情人情乱如麻,李志常唯有一剑斩之。纵然不能斩得天下太平,也要斩得心中清净。   他不等那些百姓前来拜谢,赤足踏过汉水,身体在汉水自西而东的波涛之上,载沉载浮,这汉水滔滔,也不能让他随波逐流,百姓见得他赤足踏过江水,只道神仙下凡,救济民生疾苦。见到李志常白衣长剑,在江水上留下飘飘渺渺的道歌:   独自行来独自去,   无限世人不识我。   惟有汉江水滔滔,   分明知道神仙过。   李志常这一路不知救了多少百姓,他白衣飘飘,腰悬长剑,时而作道歌,百姓疑似李志常为吕洞宾的化身,游戏红尘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又不知因此传出多少传说。   过了汉水,行走一日,武当山就遥遥在望,李志常没有穿越到武侠世界之前,便在武当山上修行,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来到武当山,山形依旧枕寒流,只是草木皆非,他不由得一时慨然。 第四十二章 明教教主李志常   武当山如今是武林中的圣地之一,在此之前武林中的圣地只有一个,便是少林。本来全真教道庭所在的终南山也可以成为武林圣地,毕竟他们出了两个天下无敌的人物,可惜的是这两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在世间的时间都太短,名震天下的战绩也很少,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什么出色的传人。   张三丰号称天下第一的时间已经快七十年了,他已经一百多岁了,距离他上次出手还是十年前,在他百岁寿诞上,那日他的爱徒张翠山在天下豪杰面前自杀,令这位老人也很伤心。这位百岁老人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等地步,世人只在传说中听闻,这人活到一百多岁,不管他是不是传说,也都成了传说。   李志常看到前面好几批人携枪带剑上了武当山,服饰参杂,显然不是一帮人。李志常跟着上去,一块碑石上刻着大大的‘解剑’两字。   碑石后面冒出四个持剑的年轻人,两道两俗,其中一个道人问道:“尊驾何人,可有名帖,没有名帖,还请解下长剑。”   李志常淡淡道:“在下明教教主李志常,我没有名帖,今日特来拜会张真人。”   道人不可置信,惊疑道:“你便是明教教主李志常。”   其中那个俗家人道:“师兄,近来明教传檄天下,新任教主确实叫李志常,不过到底是不是他就不得而知了。”   李志常微笑道:“想来这魔教教主的位置,武林中也没几个愿意冒充,也没几个敢冒充才对。”   道人道:“不知贵派来了多少人,今日武当山召开英雄会,商讨如何救援六大派之事,李教主改日再来吧。”明教毕竟乃是魔教,此次商议营救正道六大派,和明教干系不大。   李志常道:“数月前我曾送过一个木像给张真人,我虽没有发请帖,张真人见到木像后不至于反对我上武当山才是。”李志常听到道人这句话,心中明了,看来殷梨亭等人却是逃了出去,准备召集中原武林中人,营救六大派。如此看来,赵敏部下还没有来袭击武当山,和他所预料的居然稍有不同,李志常心知赵敏算计颇深,若非如他所料,定有其他算盘。他来武当山这一路,不算很快,屈指算来,杨逍那边打探好少林状况后,说不定也该赶过来了。   不提李志常心下思量颇多,这道人却说道:“李教主且稍后,我回紫霄宫问问师门长辈。”   李志常平静道:“不必了,在这问也行。”   他也不如何刻意,似乎平平淡淡间,说了一句道:“明教教主李志常,今日特来拜会武当山张三丰先生。”群山之中充满他的话语,遥远的距离也不能阻隔他的声音。   武当山山顶,紫霄宫三清殿里面,殷梨亭正和今日来赴会的英雄叙话,突然听到一道声音清清亮亮,布满大殿,落入众人耳鼓。   大殿中一阵喧哗,没想到近来在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教教主李志常居然突然来到了武当山下,对于明教江湖中人自然不陌生,他们也知道明教教主一定是一个厉害无比的人物,可是这道声音似远发来,仿却又如落在众人而耳旁。这份千里传音的本事,当真了不起。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年岁甚轻,又显得李志常的可畏可怖了。   这时候殷梨亭身旁的一个年轻人道:“是李大……教主么,我太师父尚在闭关,李教主可先上来一叙。”他本想脱口而出一句‘李大哥’的,可是这样岂不暴露了他跟李志常早先认识。为了不引起纷争,殷梨亭让张无忌假扮俞岱岩手下童子——清风。   殷梨亭忙运气道:“清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李教主远道而来,我等有失远迎恕罪这个。”他说这几句已然显得真气不纯,远不如李志常和张无忌这般轻松写意,他再多说一个字,便得头晕眼花。好在在场众人惊叹于武当山一个道童便有如此功力,对于武当派的敬意又上一层,倒没有发现殷梨亭的异样。   他们隔着数道山门说话,犹如当面叙谈,这份功力,在场极少有人有这份本事能够插进来,不由得又惊又叹。   当李志常到了紫霄宫门前时,殷梨亭等人已经出来列队而迎,以他如今身份,便是张三丰亲自迎接也无不可。   李志常淡淡笑道:“殷六侠别来无恙。”他却没有去看张无忌,张无忌身份特殊,李志常也不拆穿,不然又是一场好大纷争。   各门派之后,一个绿衫人影,参杂在峨眉派众人之中,不是周芷若又是谁来。如今峨眉派精锐尽皆被俘,周芷若这个掌门嫡传便成了发号施令之人,她顾及门派声誉,倒不敢上去和李志常寒暄。   李志常也瞧见了周芷若,微微点头,悠然心会,倒不用多说了。   殷梨亭道:“上次一别,多蒙李教主恩情。”   李志常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今日本教是来见令师的。”   殷梨亭神色一变,镇定道:“家师还在闭关,不知何时出关。”   李志常道:“我雕了那个木像张三丰老先生已经看过了?”   殷梨亭道:“家师看过了,赞不绝口。”   李志常道:“那张先生自然知晓我的心意,也当知道我迟早要来。”他这语气平平淡淡,却又像无法抵挡的凌厉剑招,虽不经意,却叫人心中难以升起反驳的念头。武当派擅长以柔克刚的功夫,可是要在话语中绵里藏针,又非殷梨亭所擅长的了。   殷梨亭道:“家师对于李教主在光明顶下的作为大为钦佩,说李教主有仁者之风,定当能为天下武林造福。”他的语气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深知李志常的厉害,当世除了自己师父几乎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走过十招。   想到这他不由得看了眼张无忌,他心道: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师父又在这一月调教了他,不知道能不能再李教主手上走过十招。那日张无忌看似能和李志常斗上一斗,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缘故,而且李志常也未曾下狠手,生死决斗下,张无忌经验太浅,万万不能斗过李志常。这也是上次和天鹰教去营救六大派高手时,殷梨亭看出来的。要是张无忌心性再好一点,上一次他们也不会这么狼狈,而且殷梨亭对于张无忌那日救出周芷若一事,心中有些觉得他不顾大局。   李志常剑眉一挑,淡淡道:“张真人见到了木像,就应当知晓我是来找他决斗的,殷六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殷梨亭道:“家师对于此并没有向我说过,其间种种也只有等他出关再说,李教主乃是大仁大义之人,也可对我们此次商议营救六大派和贵派旁支天鹰教,提出几分建议。”   李志常道:“你们实力不济,救不了六大派,何不让我见见张真人,这世上不管有多少难事,只要有我和张真人联手,便没有什么难事。”   殷梨亭惊喜道:“难道李教主竟然肯和我们联手。”   李志常道:“不是和你们,是和尊师,不过既然要联手,得先分高下主次,所以还是要决斗一场的。”   殷梨亭不悦道:“李教主你年富力强,家师已经年事已高,决斗之事未免失之厚道。”   群雄中果然有人受不了李志常狂妄无礼的样子,走出来三个道士,其中有个醉醺醺的汉子笑道:“青海玉真观的三位道长,是想跟明教教主搭搭手么。”   其中一个道士道:“醉不死你又嘴欠了么,告诉你,你又不是武林至尊,有些话该不该说,自己衡量一下,不然哪一天你的脑袋不见了,我们也不奇怪。”   醉醺醺的汉子外号‘醉不死’司徒千钟,他端着酒杯走出来,左摇右摆,看来醉得不轻,说道:“今天各门各派齐聚一堂,都在讨论如何从元廷手中救出六大派的精锐,可是大家到底有没有这本事,大家心里面该是清楚,六大派去西域围剿光明顶,先是被李教主一人劝退,又被朝廷俘虏,你们这些人单个来说自然是及不上六大派的高人,更比不上李教主,不过今儿个有千百英雄,大伙合起力来也当真不可小觑,不过到底由谁来做这统领,我建议大家来比一比高低,这才有趣。”   群雄心想,这人喝醉了,哪有去救人,还得先和自家人打一场的道理,不过这场大会既然有武当派主办,可是要这些人听武当派号令那可不成。如果张三丰亲自出面又或者宋远桥主办,六大派其余高手不在的情况下,他们俩德高望重,当武林盟主自无不可。若是让武当殷六侠来号令群雄,却不能让在场某些人心服口服。   可是李志常若是真如传闻那般厉害,在场的人可没有把握能从他手上抢过武林盟主的位置,如今玉真观三个道士受不了李志常的狂妄,率先出来,倒让众人心里一喜。 第四十三章 疑是银河落九天   三个道人皆穿戴黄冠,其中两个面目相似,白发短须,身形瘦长,看来是兄弟两人,另一人短须戟张,又矮又胖,颇有威严,在三人中算是为首的。玉真观这个门派也有几百年了,李志常当然知道。这个门派和青海派都是青海最为悠久的门派,和青海的密宗喇嘛一直相互争斗。如今是蒙元天下,密宗的势力很大,这两个门派还能存在下去,自然不是因为密宗心软,而是因为这两门派武功的确有独到的地方。   李志常在光明顶一月,通过明教的信息,对如今的江湖门派已经有了了解,他也知道这三个道士的确有不凡的本事,玉真观到他们这一代,武功几乎大成,超越了前辈,而且他们有一套剑阵,也是他们在青海能够立足下来的根本。   李志常道:“你们三个是想跟我过过手么。”   其中为首那个道长姓马,叫马法通,是这一代玉真观的观主,他说道:“听说李教主武功独步当今,我们师兄弟三人想领教一二。”他们玉真观实在名气太小,如果今日能和天下第一大教明教的教主李志常交手几十招,立马就能名气大增,若是侥幸胜过一招半式,说不得还能窥一窥武林盟主的位置。   六大派实力最强,可是这次被朝廷俘虏,便给了其他门派出头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常有,但是每几十年都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抓住机会的门派自然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大派。昆仑、峨眉建派也不过百年而已,照样成了仅次于少林武当的大派,这就是抓住了机遇。   李志常淡淡道:“凭你们也配跟我动手。”他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因为剑本身就是咄咄逼人的。他是个淡泊的性子,可是无常剑却是锋利无比的,今天他的剑必然会出鞘,张三丰也必然会见他,这是他冥冥之中的感觉。到他这一步,一旦有了感觉,基本上不会出差错。   三人闻言一怒,李志常这话分明是小瞧他们青海玉真观,可是玉真观比起明教来,确实微不足道,他挑战李志常本就是自抬身份。武林中最快的成名方式,就是挑战比你名气大的人,只要你不是,名气只会越来越大,当然像武当少林这样的门派最好不要去挑战,因为他们门派的高手实在太多。好在今天李志常是孤身一人而来,这样成名的机会不常有,李志常传闻中武功冠绝六大派。那也只是传闻,很多武林中人心想自家的武功也未必比其他派弱上许多。   马法通怒道:“魔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看这六大派被朝廷俘虏,未始不是你们魔教从中作祟。”他这变脸也够快,今日玉真观只求成名,他不信当着天下豪杰的面,李志常敢胡乱杀人,魔教本来就声名狼藉,就算这李志常和武当派有交情,难道在天下英雄面前,武当派还要徇私舞弊!   胖道人马法通对着三个师弟使了个眼色,他长剑一振,肃然吟道:“三才剑阵天地人。”   一个短须道人邵鹤接口道:“电逐星驰出玉真。”   另一个短须道人邵燕往左边一闪,三人脚步错开,立刻把李志常围在中心。三个道人武功当真不凡,绕着李志常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倏忽之间,化作一团团影子,在白日下奔来奔去,看不真切。   很快三人剑光组成一道光网,来来往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周芷若见到三人组成的剑阵似三才其实并非三才,三柄长剑织成的光网,只是把李志常罩住,还没发招。周芷若在五行易理上面有了造诣,一眼便看出了三人明说三才,其实藏着五行变化,她心道:“这三个贼道好狡猾,李大哥别一时不察上了恶当。”   周芷若对着张无忌一笑,似乎漫不经心说道:“清风师兄这三个道人也真好笑,五行三才都分不清,他们叫着三才剑阵,实际上却是五行剑阵。”   张无忌一愣,他登时闻弦歌而知雅意,有心卖弄在周芷若面前卖弄道:“三位道长也当真不凡,他们三个人要弄出五行变化,每一个人要管一个以上的变化,这对轻功和三人之间的默契要求当真不低。”   殷梨亭道:“清风前辈高人也是任你指摘的,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他虽是责备,心下却无懊恼之意,玉真观三个道士也不是什么好人,殷梨亭当然不喜欢他们。   他们声音不小,马法通三人和李志常自然听得到,马法通心中暗道:“这峨眉派的小婊子当真可恶,这样一来就不好糊弄对面小子了。”   他长剑一抖,剑光洒洒,朝李志常急攻而去,他两位师弟知晓马法通的心意,五行剑阵变化的愈加的快,三人朝李志常用出狠辣的剑招,突然间发现李志常消失不见,三人从三方攻来,失了目标,剑招一时间没守住,马法通一剑刺在了邵鹤的肩头,邵鹤一剑‘平沙落雁’刺在邵云的小腿,邵燕一招‘倦鸟归巢’给用在了马法通的小腹上。三人人人带伤,却见李志常在另一边笑意盈盈。他们这一下知道了李志常的厉害,一时间不敢去招惹,反而朝周芷若道:“峨眉派灭绝师太的高足真是好得很,师弟我们也来领教一下峨眉派的武功好了。”   三人被李志常戏弄,反而不敢责怪李志常,一腔怨气发泄在周芷若身上,忽忽间,他三人不顾身上带伤,朝着周芷若出剑。   三人武功轻功都很是不凡,这下又豁出老脸不要,去向周芷若出手,这一下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此番变化,但见三人剑如匹练,朝着周芷若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刺去。   蓦然间有一道白影比三人还要快,同时每一个都瞧见了一把剑,一把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剑。古朴漆黑的剑鞘,拔出来的却是一道灿烂的剑光。人在空中,剑也在空中。   每个人心中都淌过一句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一剑当真是银河从九天而下,浩大苍茫,他们心中不由起了深深的敬意,敬畏的不是人而是剑。人本来是世上最高贵的生物,可是人往往敬畏的不是人,而是武器而是权力,这也是一种悲哀。   三把剑掉在了地上,三把剑的剑柄上是一只手。三个人的手,三人拿剑的手。   三个道人看着李志常眼中充满了惊恐,这一剑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比别人更加能体会到这一道剑光的厉害。三人的剑法当真便不凡了,可是面对李志常那一剑,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量,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仿佛不是那一剑来断他们的手臂,而是他们持剑的手撞到了李志常的剑锋上一样。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一个爱杀人的人,可是你们这种人也不配用剑,所以我也只能让你们不用剑了。”   对于一个用剑的好手来说,斩了他用剑的手自然是最大的惩罚。也没有人同情这三个道士,群雄也不由得对李志常升起一股畏惧的情绪。武功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李志常这么一个看着淡泊超然的人,居然会用出这么凶厉的剑法。   他们都不敢说话,仿佛一说话,这凶厉的一剑便会落在他们身上一般。   山门外传来一阵悠悠的佛号,“阿弥陀佛”响彻在紫霄宫外面的广场上,群雄有人道:“是少林寺空闻方丈的声音。”   张无忌不由得双手用力握拳,这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十年前在武当山上,少林寺的和尚也是这么上武当山的,那时他被玄冥二老其中一个挟持在来给张三丰贺寿的人群中,当年发生的事情他一刻都没有望。   殷梨亭却是一惊,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发过请帖给少林寺,武当少林本来就不太对付,空闻方丈也一直没有回他信,没想到少林寺的人还是赶来了武当山。   一道声音从山下响起,那人道:“少林寺空闻及三位师叔和一众弟子前来拜见张真人。”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飘飘渺渺的声音回道:“此次劣徒召开英雄大会,关系千百年武林荣辱,正需要贵寺前来主持大局。”这道声音语气谦冲,可是中气十足,沛沛然,绵绵然,落在山中每一个角落,都仿佛让人感觉说话的人如在耳边,而且没有人听得出说话的人身在何处,又仿佛他无处不在。   群雄都想到张真人年逾百岁,听他说话的样子毫无老迈之像,这份功力当真骇人得很。隔着山门说话,功力深厚就能办到,可是如张三丰这般让人分不清他的远近,听出他身处何方,这份本事几乎可以称得上通神了。   李志常同样也没有把握住张三丰的动向,他心中不由叹息张三丰百年威名不是虚言,这份精纯的功力,便是自己也有所不及。李志常同时插话道:“我明教部下前些日子前去拜访贵寺,不知众位高僧可曾见过。” 第四十四章 群雄齐聚武当山   同时一个浑厚的声音惊讶道:“李少侠也来武当山了么,你当真如传言一般成了明教教主。”   另外有人道:“宋大侠对于魔教教主何必这么客气,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可惜贫尼倚天剑被妖女夺了去,没能多杀几个魔教贼子。”   李志常一惊,周芷若却是有喜有忧。另一个说话的人分明是灭绝师太的声音。李志常惊的是灭绝师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周芷若喜的是灭绝师太出现在这里,自然是门派大难已经瓦解,忧的是李志常成了明教教主,灭绝师太更不可能成全她和李志常了。   山底下众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有许多路人马往山上而来。   张三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悠悠响起,他说道:“远桥孩儿你们回来了。”武当诸侠都是他一手养大,亦师亦父,宋远桥虽然已经五十多岁,在张三丰眼中仍旧和孩童无异。   宋远桥声音恭恭敬敬的从山道上回道:“师父徒儿们得蒙少林高僧相救,这才得以安然脱困。”   张三丰的声音回道:“回来就好。”他只说四个字,言语之中欣喜不尽,显然对这个好消息,他心怀安慰。   李志常淡淡道:“原来六大派高手已经从朝廷手上逃出来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六大派这些人突然出现在武当山下,着实让他震惊无比,至于张三丰到底身在何处,反而让他没有心思去查探了。   转瞬间紫霄宫外面的广场上就多了许多人,武当四侠连同宋青书,走在最前面,武当诸位弟子上前迎接。其余四派留守门人见到掌门突然出现在武当山上,个个喜不自禁,纷纷出去相迎。   好在紫霄宫外的广场很是空阔,各派掌门召回弟子,一人占了一个角落,除却武当派,隐然间以少林为尊。   除去六大派之外,剩下群雄纷纷窃窃私语,出得广场掺合在一处,显然对今日之事大为摸不着头脑。李志常一人孤身而来,愈发显得落寞。   李志常心知六大派精锐分明被朝廷掳走,何以逃了出来。宋远桥说他们是得蒙少林僧人搭救,李志常万不相信少林寺中有谁有这种能耐,能从麾下高手如云、本人智计多端的赵敏手上救出六大派这些人。   李志常一个念头不由得闪现出来,‘驱虎吞狼’,他心中叹道:赵敏好厉害的手段,居然舍得就此放了六大派的高手出来,又和他明教作对。对于此他也不得不叹服赵敏的决绝,若不是赵敏故意放六派之人出来,他们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武当山上。   空闻朝着李志常问道:“这位便是明教教主吧。”   李志常按剑回道:“正是。”   何太冲道:“明教为何跟朝廷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六派,我听闻明教从来以反元为己任,这一次为何跟蒙元合作,要图谋中原武林,若非侥幸,今日六大派就真的任由你们揉捏了。”他这番受尽苦头,纵然心中畏惧李志常的武功,可是此次他们六大派除却武当派、华山派不肯表露态度外,其余的都决心要除灭明教。   李志常淡然回道:“绝无此事。”他语气斩钉截铁,也不多做辩解。李志常知道以赵敏的手段,六大派对明教估计成见已深,便是自己辩解也没有用。   灭绝师太冷笑道:“李志常没想到你作为全真教的后人居然作了魔教教主,当日光明顶下我们六派就不够顾虑什么名声,直接杀上魔教总坛才是。”   张无忌走出来,放声道:“师太你何出此言,之前明教旁支天鹰教也曾去相救六大派,却陷了进去,如今六大派都出来了,不知天鹰教的白眉鹰王可还好。”   灭绝师太冷声道:“这是魔教用苦肉计,你当六大派都是白痴么,魔教和朝廷暗中勾结,李大教主也和那位郡主暗通款曲,这事情以为我们六派不知道么,还有你张无忌,你也是魔教血脉,莫要以为有武当派维护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群雄见到这个武当山的清风童子居然便是张翠山的儿子张无忌,个个心头炙热,想起屠龙宝刀的传闻,个个看着他心中泛起了念头。他们跟金毛狮王谢逊并没有什么深仇,可是屠龙宝刀、武林至尊,这话流传了几十年,早在武林中人心中根深蒂固。   六大派高手早就在那日张无忌营救他们的时候知晓了他身份,他们可一点没有感激张无忌救他们的义举,他们赶来武当山未尝没有想来逼迫张无忌说出屠龙宝刀所在的心思。   有一人声音从山底下响起道:“灭绝老尼你诬蔑我明教和朝廷勾结,简直是放你妈的狗臭屁。”屁字未绝,广场之上凭空多出了一个白衣人,肩上系着一条青色的绸带,正是青翼蝠王韦一笑。他轻功之高,骇人听闻,在场之人居然没发现他从哪里出现。心中想道:江湖传闻青翼蝠王喜好吸人鲜血,他有这等轻功,要吸谁的血,当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到这里,个个脖子不由得一阵发寒。   韦一笑见到李志常,大礼参拜,高声道:“教主六大派的人伤了我们不少弟兄,我们一味忍让,如今实在忍不住了,在路上跟他们斗了起来,其他派还好,这灭绝老贼婆,没了倚天剑,掌下却毙了不少我们的弟兄。”   群豪之前以为李志常年纪轻轻,就算做了明教教主,明教诸人也未必对他心服口服。没想到这武功奇高的韦一笑居然看样子对于李志常当真尊敬至极,让他们心中疑惑不解。他们可不知道李志常化解了韦一笑的积年寒毒,明教除了五行旗,便是韦一笑对李志常最为敬重,丝毫都参不得假。若是换做周颠等人,虽然肯参拜李志常,却不可能如此恭敬。   灭绝师太道:“我还嫌杀的魔头太少。”   韦一笑道:“灭绝师太你若是不仗着其余五派人多势众,光凭你,你能护住峨眉派的徒子徒孙么?”   灭绝师太冷然不语,韦一笑说的倒是实话。   李志常缓缓道:“韦蝠王其余兄弟在何处,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人犯到头上,也不必留情,总之记住为心问心无愧,那日我便说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亦往矣’,我们要完成反元大业也未必定要借助六派力量不可。”他这话说出来坦坦荡荡,毫无遮掩,自有一番撼动山河的气概。   他这话一说出来,六派中人也暗自存疑,莫非明教真没有和鞑子勾结。可是他们在京城万安寺中听到的话又不会有假,若非少林寺的高僧圆真伙同方丈空闻大师及三位渡字辈高僧相救,他们今日多半还困在万安寺中。六派之人出来听闻鞑子要除灭武当派,同仇敌忾齐上武当山前来救援,路上又听说武当山召开了英雄大会,个个决议就此乘着天下群雄俱在,选出武林盟主,号令江湖同道和鞑子作对。   这时候紫霄宫东面的屋檐角落上站着一个人道:“教主说的是,我们明教怕过谁来,今天天下群雄俱在,有什么恩怨就在这里了解了。”   李志常悠然笑道:“杨左使也来了。”   同时西边山道上有人道:“不止光明左使来了,明教五散人也到了,参见教主。”   西边五人施展轻功,个个不凡,很快来到了广场之中,正是明教五散人。   群雄暗道:明教的人手越来越多,而且个个都是好手,六大派和明教仇深似海,今儿个不该来凑热闹,只怕今日之后紫霄宫外非得成尸山血海不可。他们虽这样想,可是没有一个偷偷溜走,毕竟张无忌在武当山上,若是侥幸跟着六大派,从张无忌身上得知屠龙刀的下落,那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李志常道:“大家都来了,今日本来只是想来见一见张真人的,没想到天下群雄都来了,当真好得很。”   周颠道:“教主,正派真不是个玩意,你若是真让我们忍气吞声,老周宁愿死在自己手上。”   说不得上前低声道:“教主今日这事情恐怕有天大的阴谋,我们路上和六大派等人斗过几场,他们仿佛对我们有很大的误解。”   李志常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已经猜到了,那位手笔了得,今天的事情说不得就是她一手操控的。”   李志常叹息道:“却是我大意了,纵然不杀她,也该将她带走,先囚禁着。”所谓一力降十会,李志常一人之力固然抵不住千军万马,但是要掳走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对方既然算计这么深切,一定不只有放六派和明教作对这么一点事,李志常心中隐隐想到或许对方会派出大军围困武当山,将明教和天下群豪一网打尽。   这种事情便是李志常说出来,这些人也不会相信,李志常也知晓了,六大派之人个个目光短浅,智滤不深,对付这些人看来须得用雷霆手段震慑之。他从西北至东南,眼见乱世滔滔,生灵涂炭,纵然这世界未必真实,可是若不做点什么,于心何安。   纵然前面有千难万险,他但凭手中剑,也要斩断一切阻碍,求得心中安宁。 第四十五章 天下群雄莫能当   李志常淡淡道:“今日里谁要和明教作对,请先站出来。”他目光淡淡扫视全场,群豪眼见他之前一剑斩断青海三剑的持剑之手,心下恻恻。魔教固然不少人杀人放火,他们行走在乱世,谁又没有手下沾上几条人命。相比之下,李志常之前没有取青海三剑的性命,倒显得慈悲了些。   六大派知道李志常武功之高匪夷所思,武当山上能够跟李志常相较的恐怕只有那老而不死的张三丰。只是武当派显然不欲和李志常为难,崆峒、峨眉、昆仑三派掌门纷纷望向了少林方丈空闻。   空闻道口宣一阵佛号,‘阿弥陀佛’用狮子吼的内功,在广场中久久回荡。他内力在兄弟当中最是深厚,一身内功之精湛,在少林历代方丈中也少有能及。这一手功夫显示出来,群雄听他佛号,心中宁定,不由得向少林武功生出一股敬意。群雄心想达摩东传的武功,果真为天下武学之正宗,可惜中土没有能和少林武功一样博大精深适合大多数人修行的上乘武功。   空闻道:“李施主年纪轻轻当上明教教主,老衲听闻你是全真教的传人,和明教本无干系,或许是被明教之人蛊惑,何不如今回头是岸,入我正道。”   李志常纵声长啸,群山回应,群雄心中不由心头澎湃,不能自抑。他们明知李志常乃是用上乘内功,引动他们的真气,可是在场除了寥寥可数的一些人,大都手舞足蹈,比之刚才空闻的佛号未必更加精妙,但显露出来的功力却深厚了许多。   李志常在群豪面前露了一手惊世骇俗的内功,当真没有敢再小瞧他年轻,功力不可能淳厚。   李志常放声道:“大师一声佛号,不知有何话说,今日里是要佛作嗔怒,跟我们明教了解恩怨么。”   空闻道:“了解恩怨不敢,只是明教须得把朝廷勾结的事情说清楚,而且金毛狮王谢逊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这笔账该不该算在贵教头上。”   李志常道:“金毛狮王是明教的人,自然算在我明教头上,他杀害无辜我明教自有教规就不劳大师费心了,至于和朝廷勾结绝无此事。我一心想接纳天下群豪,救济黎民,看来是想的太过美好。天下人自有天下人去救,学武之人,本事了得,心气又大,本就不该讲道理的,今日你们是一哄而上还是单打独斗,我都接下了。”   群雄听到他居然要以一人之力化解恩怨是非,不觉一惊一喜。   少林寺人群中突然一个枯槁的声音道:“明教的大魔头都是如此妄自尊大,当年阳顶天如是,今日小魔头也是如此。”   李志常只觉身周气流有异样之感,不知何时一条黑索居然扑到了他面前,李志常还来不及叫一声‘好’,劲力勃发,欲要朝黑索一抓,九阴神爪神妙异常,他这凌空一抓,不但劲力凌厉非凡,而且还能凭空生出一股吸力,将那黑索的力量带偏。   一道清越的声音道:“好魔头。”   广场之间生出了三条黑索,白日之下,黑影重重,杨逍五散人等欲要救援,却被黑索搁在一边,六大派高手齐涌而上,将他们和李志常隔开,留出一大片空地,以给李志常和少林僧人激斗。   那黑索软的时候如鞭,伸直的时候如枪棒,曲直如意,上面附着汹涌澎湃的劲力。每一条的黑索的劲道都不及李志常之深厚,但三人加起来就犹有过之。   而且三条黑索分明出自三人之手,可是使将出来犹如一心,所谓一招九变,大含武学奥妙。天下本来没有无破绽的招式,可是三人招式相互流转,混而为一,纵使李志常也找不出丝毫漏洞。李志常左手一翻用的是刚猛凌厉的铁掌功,这一招名叫‘撼动山岳’,乃是当年裘千仞铁掌歼衡山时的最后一招,乃是神来之笔,劲力之刚猛,在天下掌法中实在可以称得上第一。   他右手却是变化如意,极尽巧妙,乃是他观秦岭、看汉水,识云雾变幻,悟出来的一门散手功夫‘天心如意手’。这路散手,或掌或指,变幻无穷,与天山折梅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左手用出极为刚猛的掌法,右手却是小巧到了极点的散手功夫。一刚一柔,曲尽奥妙。纵然三根黑索一招九变,刚柔并济,居然也没能将他迫入下风。在场武林中人看不到他们交手的玄妙,只见三个老僧围着李志常团团而走,广场之上,留下一道道或长或短但都有寸深的鞭痕,而鞭痕交错之间便是一步一步大小深浅如一的脚印,却是李志常留下来的。   四人不着经意间,便将这广场上的青石弄得斑痕累累,让人触目惊心。李志常突然之间刚变成柔,柔变成刚,气机转换,将三条黑索的劲力绞成一坨,这却是乾坤大挪移和神照经并用的功夫了。这一下刚柔转变之迅疾,全仗着李志常功力深厚,才能强行转换,没有半分取巧。   李志常绞住三根黑索,便是股如海潮般的力道,席卷而来,李志常在力道将到未到的时候,豁然撤手,身子腾空而起,一纵之高,居然让三根黑索鞭长莫及。失了李志常这目标,三根黑索本就要搅在一起,没想到三根黑索的主人,劲力早就收发由心,轻轻一抖,三根黑索又伸得笔直,只是一时间也追不上李志常了。   李志常站在紫霄宫的屋檐之上,居高而下,这才看清袭击他的是三个老僧,左前方那僧脸色漆黑,有似生铁;西北角右前方那僧枯黄如槁木;正前方那僧却是脸色惨白如纸。三僧均是面颊深陷,瘦得全无肌肉,黄脸僧人眇了一目。三名少林老僧也是惊讶无比,他们只当李志常就算天赋奇才也不过和当年阳顶天相仿,或者还要弱上一些,他们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李志常武功之高他们生平从未遇到过。若非李志常是明教教主,和他们冤仇极大,恐怕早就满腔敬佩,不再动手了。   李志常道:“好好好,‘南北西东,非假非空,菩提树下,一枯一荣’。天下间居然还有能把枯禅练成的。”若非三名老僧练成了枯禅,李志常也不至于刚才在一众少林僧人没有发现他们的特异处,毕竟三名老僧年岁苍老,即便是少林寺上一辈的高僧,气血也应当早就衰败,终究不可能比得上空智、空闻这般正负盛年。没想到三人练成了枯禅,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个个年近九十岁的样子,内力外功都没有亏败多少,三人连起手来,心意相通,还能和李志常斗个旗鼓相当。   少林三僧见李志常一番激斗后,还能不疾不徐,说出他们练成了枯禅,这份功力让他们心中卷起惊涛骇浪。他们却不知道刚才李志常强行刚柔转换,体内真气差点乱成一团,不过李志常从霍天青那里得了燕双飞的真意,通过说话,将体内浊气拍出,同时梳理真气。   其中那个黄脸老僧道:“练成了枯禅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明教的乾坤大挪移,老衲这只眼睛就是被明教上任教主阳顶天弄瞎的,阳顶天死了,这份因果便该落在李教主身上。”   周颠道:“少林和尚好不要脸,三个打一个,不公平。”   黄脸僧人道:“我们师兄弟三人心意一同,不管对手多少人,我们都是三人,李教主要找帮手我们也不反对。”   李志常淡然道:“李某生平对敌,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三位武功虽高,却未必能奈何得了我,只是我怕我一时收不住手,打死了你们,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能够练成枯禅的人了。”   黄脸僧人一声清啸,说道:“老衲法名渡厄,这位白脸师弟,法名渡劫,这位黑脸师弟,法名渡难。我们三人都快九十岁了,还能活多少年,能在死之前见到李教主这般高手,就算死在你手上也是不枉此生,若是侥幸能杀了李教主这样的人物这一生也无遗憾了。”   李志常冷然道:“我生平极少杀人,不过你们如果真的能死在我手上,也是荣幸,天道轮回,草木枯荣,谁能不死,你们能明了这一点就好。”   这时候一名中年道士朝李志常方向,从紫霄宫旁边的山道走过来,中年道士朝着李志常说道:“我师祖张真人有请李教主入后山一叙,不知李教主可否赏脸。”   李志常本来要和少林三度一见生死,没想到这时候张三丰却主动约见李志常,让众人想看热闹的心思大为受挫。   只有武当五侠想到:这外面的动静定然瞒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不忍见少林三僧和李教主有所闪失,这时候却约见李教主入内一叙。只是李志常武功非同小可,若是和张三丰切磋起来,张三丰一百多岁,可未必能招架住。想到这里武当五侠既不敢违背师命,又想上前阻拦。 第四十六章 世情人情乱如麻   李志常负手而立,身形修长,站在紫霄宫上,似有似无,飘渺不定。他这是高明的幻身身法,是以渡厄、渡劫、渡难三人并没有逼上前去。直到这时三人听见了张三丰邀请李志常,一时间沉浸不语,静待李志常回话。   李志常回道:“武当张三丰先生我慕名已久,三位高僧若想和我决一生死可否定在我见过张真人之后。”   何太冲道:“若是李教主一直跟张真人谈玄论道不出来,难道我们这几千人就得一直在这等着,明教就算是天下第一大教,李教主纵然武功天下第一,也没这个道理吧。”   中年道士名叫谷虚,乃是武当山第三代弟子,但他年纪其实和宋远桥、俞莲舟等相差不大,自幼时服侍张三丰,快四十年了。   谷虚道:“我师祖和李教主只是小叙一会,定不会耽误大家太久时间。”   渡厄沉吟道:“我辈江湖中人言出如箭,定无半分虚假,我们师兄弟为了解这段恩怨三十年都等过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李教主大可前去。”   周颠道:“教主不可,张真人成名近百年,非同小可,你若是和他比斗起来,赢了也是惨胜,岂不是回来给少林寺的贼秃捡了便宜,而且这里是武当山啊。”他虽然不爽李志常这年轻小子当了教主,可是李志常一日在教主位置上,五散人便一日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虚假。   杨逍道:“周颠你今日总算说了句人话,教主我们明教做事何曾怕过谁来,今日武当顶上,他们六派跟我们斗,纵然胜了,他们至少也得有三四派在今日除名。”   灭绝师太道:“好大的口气。”   韦一笑嘿嘿冷笑道:“是不是大话,你马上就知晓了!”说话间杨逍扔出一只白旗插在广场之中,韦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支火箭,往天上一抛,直耸入云,在天空上洒出一道白烟。   群豪只听得脚步声如震天响,一群头裹白布的刀斧手,在锐金旗使庄铮带领下,队列整齐,从山道上开进广场,共有五百人。每人弯弓搭箭,箭如雨下,齐齐整整落在白旗之旁,群雄个个单打独斗自然英雄了得,可是何时见过这般齐整的军容,还不及喝彩。   五百刀斧手,拔出背后标枪,标枪五百只,又从天落下,错落在五百只利箭之内。跟着他们掏出腰间短斧,风声大作,一阵呼啸,广场中间又齐齐摆了一圈短斧。   群豪勃然变色,六大派众人也是心下戚戚,若是刚才这一千五百件兵器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又非个个练成了金刚不坏的神功,只刚才那一下,在场数千人便得死伤数百人,多来几下,除了六大派和群豪中的一些高手,谁都可能挂彩。   同时韦一笑又掏出了一支青旗,又是五百人马,系着青色头巾,在巨木旗旗使闻苍松的带领下,个个抬着巨木,摆开阵势冲入场中。群雄骇然变色,在这般阵势下,谁冲上前去,岂不是立时便给砸成一摊肉泥。个个骇然欲绝,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五行旗依次入场,共有两千五百人落入广场,无论是烈火旗的火器,还是洪水旗的毒水,还是厚土旗的陷地为坑的本事,都教群雄大开眼界。之前是数千人围攻明教的局势,可是如今在五行旗这齐整的军容下,他们武功虽高,在这军队威慑下,反而微不足道。   群雄暗自捶胸顿足,恨不该早走,留在这看什么热闹。   杨逍道:“诸位今天是江湖事江湖了,还是大家一场混战,生死成败由天而定,就看你们自己。”   李志常心想:“我虽当了他们教主,他们还是有自己想法,我也左右不了他们,我以为自己可以领导明教,反抗元蒙,没想到这是日子来,他们已然放下成见,厉兵秣马,练成了这般奇兵。”李志常由此知晓自己实在没有领袖的气概,他性子洒脱,让他领导一帮子教众,处理教务,本就让他不爽利,心想这场恩怨化解了,就到处游历,当个挂名教主得了。   李志常一念及此,缓缓道:“明教和六大派的恩怨说到底也是江湖上的恩怨,今天谁若是和明教有仇,尽可以来找我,等我见张三丰先生这段时间,诸位大可考虑还要不要和我明教继续仇杀下去,若是要报仇,就来找我,无论你们一人两人三人或者千百人,我都接下了,不过今日之后,大家便无仇无怨。”   群雄窃窃私语,没想到明教占据如此有时候,李志常还能说出此话,执意化解江湖恩仇。   杨逍道:“教主我们大可不必在乎他们,今天我们胜券在握这又是何苦。”   李志常道:“‘万般带不去,只有业随身’,今日灭了这里的人,他们的后辈子弟还在。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虽然是乱世之理,只是明教因我而生,我如今又当了明教教主,若这场恩怨定要有个了解,就让我了解了吧。”   杨逍等人不明白李志常那句‘明教因我而生’的意思,也明白李志常一心要阻止这场浩劫的心思。今天固然明教能杀得这数千豪杰不少人,但是六大派高手层出不穷,总有杀不了的,仇恨只会越结越深,今天李志常将明教罪业归于自己,乃是大气魄,数千人见证下,江湖事江湖了,六大派再无道理来找明教寻仇。只是六派高手众多,李志常一人之力,要解决这些人,恐怕还不行。   渡厄道:“只要李教主破了我师兄弟三人的金刚伏魔阵,我少林寺便只要明教不再来寻衅,这场恩怨便了解了。”   空智心道:“三位师叔虽然多年不问世事,今日还是晓得轻重缓急,明教和朝廷勾结是真也好,假也好,今日对方这般势力,真个拼斗起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殊为不智。”   李志常道:“其余门派还有何话说?”   华山派二老道:“李教主你和我们华山关系匪浅,看在你的面子上,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李志常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何太冲等人心中暗骂华山二老,好不要脸,见到明教势大,就套起交情来了。如此一来又去一派,六大派只剩下崆峒、昆仑、峨眉、武当。   李志常又朝何太冲夫妇道:“铁琴先生贤伉俪意下如何。”   何太冲硬着头皮道:“等少林高僧讨教完后,我们再来讨教,若是输了,以往恩怨就不必再提。”   李志常淡淡道:“好。”   灭绝师太道:“我和魔教不共戴天,你要接下这笔债,老尼不会认的。”   李志常叹息道:“师太你这又何苦。”他心中决定,只好到时废了灭绝师太一身武功,扶持周芷若当掌门了。灭绝师太是黄蓉的徒子徒孙,也算得上他的后辈,李志常废了她一身武功,没什么心理负担。江湖上的事情实在难以理清,李志常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武当五侠道:“李教主明教跟我武当恩怨,但凭家师一人而决,就不必问我等了。”   李志常微笑道:“这就好,武当诸侠,个个仁义胸怀,我也不想伤了你们。”   李志常道:“不知崆峒五老意下如何,你们这半吊子的七伤拳,可奈何不了我。”   崆峒五老道:“李大教主你神功盖世,我们惹你不起,不过金毛狮王谢逊抢走了我门中七伤拳总纲,只要李教主能把这总纲给我们找回来,我们就再不提跟明教的恩怨。”   张无忌听到这话,他心中一动,七伤拳拳谱他早就背熟,若是因此能了结和崆峒派的恩怨,就此还给他们也是好事。因此他正要说话,还了七伤拳普。却见李志常目光跟他对过来,似乎在说,不要开口,张无忌比较听李志常的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李志常露出嘲讽的笑容道:“诸位当真不到黄河不死心,七伤拳你们继续练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到时你们那些后辈子孙反而还怪我拿了假秘籍给你们,你们我是说不听的,这件事等我见完张真人之后再说吧。”   李志常又转头对着在场群雄说道:“诸位可还有要了结恩怨的。”   这时候一个器宇轩昂的道士走出来,腰上插着一口长剑。   李志常道:“阁下何人。”   道士道:“在下青海派七叶道人叶长青,见过李教主。”   李志常道:“叶道长有何见教。”   叶长青道:“当年金毛狮王来我青海派伤了不少人,我们遍寻他不到,今日既然李教主接下此事,二十年来的恩怨,就在今日了结吧。”   李志常打量了叶常青一眼,淡然道:“青海派的武功确实有独到的地方,不在六大派之下,这份恩怨我接下了。”青海派的武功并未收录在琅嬛玉洞里面,不过里面提过几句,非同小可,李志常见到叶长青神光湛湛,显然内功大是不凡,也想看看青海派的武功独到在何处。 第四十七章 百岁老道张三丰   叶长青道:“我不要等你和张真人见完面后才过手,就是现在。”   李志常道:“你刚才已经见过了我的功夫。”   叶长青淡然道:“天下之大,无双无对。”他这句话自然是在称赞李志常的武功了,李志常也当得起这句话。   李志常道:“见了之后,你还有把握接上我全力出手?”   叶长青道:“没有半分把握。”   李志常激赏道:“青海派果然不凡,出了你这等人物,你这等汉子我不该屈了你,接我一掌吧。”李志常居高而下,一掌飞来,叶长青见到他来势汹汹,同样也是一掌。   两掌短暂交接,并无尘土飞扬,李志常从叶长青身边走过,赞道:“内功不错,等我见过张真人之后再来领教阁下的剑法。”   叶长青转头看着李志常,可是他真气此时乱作一团,势必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目送李志常远去。他喃喃道:“只是一句内力不错么。”他可不知道李志常一句内力不错,已经是少有的评价。   李志常走到谷虚面前,淡淡笑道:“道长带路吧。”   宋远桥见到李志常跟着谷虚进入后山,欲言又止,长长叹了一口气。   空闻却是向渡厄问道:“师叔估计张真人能否压服李教主。”   渡厄道:“小魔头武功比之阳顶天当年还要厉害一倍,当世之中已经没有人能胜过他一招半式。”   另一旁空智叹息道:“李教主武功盖世,心怀仁义,可是却做了魔教教主。”   渡厄冷笑道:“武功盖世确实如此,不过张三丰那叛徒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武林中数百年罕见的大宗师,你们没见过张老道出手,六七十年前张老道的本事就不在如今的小魔头之下了。”   空智道:“岂不是说如今的张真人定然比李教主厉害了?”   渡难‘嘿’了一声道:“得道容易守道难,他张三丰未必几十年过去了,就进步了。他早年武功出自少林,若是不能抛开我少林武功的影子,这些年未必就有什么进步。”   空闻于武学一道实无天资,只有空智听了这句话颇有些妙悟,只是还不得分解。   只有宋远桥他们听到少林的老僧一会说张三丰几十年前的武功就不在李志常之下,一会又说未必及得上李志常,心中难以解惑。他们这些年也不知道张三丰武功到了何处,只知道张三丰这些年力图创出一门太极功,一直说过这门武功创出后不会输于达摩东传的少林武功。   张无忌道:“诸位师叔师伯,我觉得李大哥不李教主他跟太师父不会真的斗起来。”   宋远桥叹息道:“无忌你不知道,到了他们那样的境界,举世都没有对手,若是见到一个旗鼓相当的高手,定然会忍不住动手的。”   张无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到了太师父和李教主那种程度,好像不用打,就能分出高下。”   周颠笑道:“小娃娃说胡话,不打一架怎么分得出高下,不过我家教主很是仁义,定然不会伤了张真人的。”   张无忌道:“我是觉得高手相较只是技与艺的较量,不用动手,也许对立片刻,就知道自己是胜是败。”   渡劫道:“没想到武当派的小娃娃还能说出这等见识的话来,这番话不是到了一定造诣是说不出来的。”他又看了看少林寺的后辈,颇觉叹了一口气,前有张三丰,后有这个张无忌,难道少林真得和武当共享这武林泰山北斗的地位了么。   穿过绵绵延延的山道,这些时日正是初春的时候,咋暖还寒,路旁的野花,却欣欣向荣。这山上的花儿,饱经风霜,开的没有山脚的花儿那般艳丽,但风骨过人,另有教人欣赏的地方。李志常跟着谷虚来到一处草庐。   谷虚带着李志常来到草庐门前,便闪在一边。李志常进入大门,豁然开朗,前面飞泉流崖,有一道荒坟,荒坟旁边立着一道茅亭,亭上有两个蒲团,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老人。老人一身灰色道袍,穿着随意。   李志常朝他看去,老人也朝他看去,两人相视一笑,李志常上前去,坐在了蒲团之上。老人眼神清润活泼,丝毫不像活了一百多岁的样子。   李志常道:“我来之前一直在想一件事。”   张三丰道:“李教主是在想张三丰这个老道士,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的武功是高是低,这人怎么就能活了这么久还不死吧。”   李志常道:“其实我也活了不短的时间,大概有七八十年吧。”   张三丰淡淡笑道:“李教主难道不是活了一百多年?全真教的李真人,其实老道该叫你一声师兄才对。”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那座坟墓是我师父长春子丘处机丘真人的吧,好久不见,他都死了,死得好。”   张三丰道:“确实死得好,他死去万事皆空,他死去了无牵挂。”   李志常道:“他也不挂念我?”   张三丰道:“不挂念。”   李志常默然道:“很好。”   张三丰道:“李真人当年武功横绝一世,在华山杀了铁掌帮帮主裘千仞、西毒欧阳锋还有西藏密宗的金轮法王,同时击败北丐洪七公、东邪黄药师他两位,这份成就当真是空前绝后,老道听说后也一直心向往之,若是三四十年前我知晓李真人还在世上,一定要想李真人讨教一二的。”   李志常道:“现在看来也不晚。”   张三丰道:“晚了。”   李志常深深看了张三丰一眼,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张真人是如何做到通神的,可否告知我一二?”   张三丰微笑道:“自然而然,说出来就不灵了。”   李志常道:“此刻我能杀你。”   张三丰道:“确实如此。”   李志常道:“我能杀你,境界上却不及你。”让李志常这样的人承认在武功方面不如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可是李志常承认了,承认的干脆利落。他能杀张三丰只因为张三丰老了,可是在境界上张三丰已经比他多走了一步,就这一步,便是天渊之别。李志常的武功招数上没有任何问题,内力也没有任何问题。他已经到了炼气的顶端,再继续修炼下去,内力也不会有多大的提高。   道家讲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合道,李志常武功高得没边,却还在炼气的层次。他以前说过武学障的境界,第一重便是技,第二重便是气,其实两重武学障没有先后之分,有的人是先破了内力这一道障碍,有的人却是先破了武技这一障碍,两者都破去,天下武功便信手拈来,到了炼气的顶尖层次,往前一步便是炼神,这就是神通了,已经算不上武技的范畴。   李志常之前只是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和叶孤城交手后,更是看清了前方的路,可是看到了前方的路,并不代表能够走过去,有时候走错了路,还得倒回去,再走一遍,张三分能到今天这地步,也不知道走错了多少路,等他走对路后,已经垂垂老矣,李志常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并不感觉他就能在以后走对路。得道容易守道难,求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了他这一地步,就是想要原地踏步都不可能。   张三丰道:“是啊,你能够杀我,境界上却及不上我,可是李真人我看你身体还在盛年,虽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将来也许能比老道多走一步。”   说罢,张三丰失笑了,说道:“在你面前我却不该称一个‘老’字。”   李志常道:“确实不该。”李志常伸出了手,握住了张三丰的手。他的神照经真气朝着张三丰体内源源而入,张三丰只感觉到他体内进入一道绵绵然、泊泊然,似乎对身体大有好处的真气,慢慢滋养了他本来有些萎缩的经脉。   他百年真气本就练到无比精纯,纯阳无极功随心而发,消化了李志常送来的真气,体内真气阴阳流转,老阴抱少阳,老阳抱少阴,成了一个一圈又一圈的太极,这一点李志常自然也感受到了。   李志常赞叹道:“这便是炼神的境界么,浑圆无碍,流转不息,无垢无暇,当真是了不起。”   张三丰道:“李真人这不是全真教的内功了,真气精纯几乎不下于老道百年功力,甚至还有着勃勃生机,若是普通人断气未久,凭着这股特性也能救回一条命来。贫道本来大概只能活到一百三十岁,李真人把这神功展示给我,让我有所领悟,贫道也许能活到一百四五十岁,到时远桥他们恐怕都得死在我前面。”说到这里,张三丰大为叹息。   李志常道:“若是我们能走到最后一步,岁月也就没多大意义了,纵使再亲近的人也如死在眼前。”   张三丰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进一步。”   李志常道:“既然有机会,就要去尝试。” 第四十八章 着了世间相   似有清风拂过,撩得张三丰胡须微微飘动,他轻轻笑道:“我有武当派足矣,能不能得窥大道反而不是我在意的事情。”   李志常缓缓道:“三流武者比气力,二流武者比智慧,一流武者比的便是胸襟气度,你有开宗立派的气度,难怪能到炼神的境界,可是你要走的路,不是我要走的路。”   张三丰拍拍掌道:“诚哉斯言,你我在此论道,却怕小儿辈等久了,可一同出去。”   李志常和张三丰一起出去茅亭,竟然不再看丘处机荒坟一眼,他此刻胸中澄空万里,连天地也装得,何况丘处机一座孤坟。他虽然不看这荒坟一样,这荒坟已经落入他胸中。   张三丰和李志常一同出现在广场之中,让广场群豪又惊又喜,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本身更是数百年罕有的大宗师。除了少林一辈众高僧,即便明教之人见到他也不由得微微躬身施礼,纷纷道:“张真人安好。”   张三丰甚是谦冲,群雄向他问礼他也回之一礼,没有丝毫拿捏做派。他虽百岁高龄,身材不见缩小,仍旧高大挺拔,在群雄中鹤立鸡群。   群雄有好事者问道:“不知张真人是否和明教李教主切磋技艺。”   张三丰微笑道:“李教主功参造化,乃是数百年罕有的奇才,老道在他身上所获良多。”只字不提胜败之事,也不提李志常本是百年前全真教的人物。   他虽不提,但是群豪也暗自骇然以张三丰的身份,说出此话,自然是大大赞扬李志常了,李志常纵然没有和他交手,但也定然露出了惊人的业艺。   李志常步入明教教众之中,杨逍问道:“教主是胜过了张真人?”   李志常淡淡道:“张三丰先生已经到了无胜无败、不假外物、无可凭借的道境,他气机混元无漏,我和他交手已经没了多大意义。”   渡厄、渡劫、渡难三人缓缓走出,手持黑索,高声道:“李教主便请来破我少林的金刚伏魔阵吧。”   李志常从明教当中按剑,缓步而出,黑发披散,白衣如雪,仿佛剑仙中人。张三丰的传音飘在耳边,“李真人少林的金刚伏魔大阵可不是那么好破,可否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李志常朝着张三丰方向莫名一笑,张三丰已经知晓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李志常拔出无常剑,剑光煌煌,令人难以直视,微笑道:“请。”   渡厄站在正南方位,渡劫站住西南方位,渡难站住东南方位,三个老僧神目如电,黑索一抖,霎时间便伸得笔直,有如长枪,他们动念间这金刚伏魔大阵便成了。   李志常长剑往前面一递,直如中宫,身形犹如一只仙鹤,长剑便是利喙,朝着渡厄老僧点杀过去。此剑刺出去,寂然无声,渡难的黑索看住往前一缠,剑身轻颤居然让这一鞭没有缠住。这时候渡难、渡劫见得渡厄遇到危险,两条黑索,仿佛两条黑龙,张牙舞爪朝着李志常扑杀过去。   两条黑龙,灵动非常,纵然李志常用出凌波微步,踏小畜位而转无妄位,似往似还,也居然摆脱不得。李志常纵声长啸,犹若雷霆,三位老僧,听而不闻。可是群豪听见他剧斗之下还能如此中气十足,相顾骇然。   李志常见得摆脱不了黑索,运劲一掌,拍在一条黑索之上,如击中了黑索所化黑龙的龙头,使个乾坤大挪移的手法,便给将两条黑索缠住。两条黑索的主人,渡难渡劫早就内劲收发由心,黑索一沾即收。力分则弱,李志常顾忌了渡难渡劫两人,长剑便内劲邵建,渡厄早就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内力着实不弱,黑索一抖,如标枪一般笔直,他内劲附在黑索之上,黑索朝着李志常肩头急攻而去。他这黑索暗劲极大,有开碑裂石的力道,若是打在李志常身上非得让他筋断骨折不可。   哪知道李志常不退反进,长剑如梭,铮然之声大作,这是银河九天第一招‘河汉清且浅’,招式清朗,变化较少,可是这一招全在于真气流转,附上了生生不息的剑芒,以李志常的功力用出来,自然剑上湛湛生辉,青芒无数。   渡厄见到李志常剑身上的青芒,一阵惊叹,不敢稍有大意,身子陡然一退,黑索一弯,居然朝着李志常脑后勺打去。这一鞭要是落实了,非得揭开李志常的天灵盖不可。   李志常长笑一声道:“好好好,曲直如意,变化无端,存乎一心,少林武功果然不凡。”他嘴上这么说,反手一剑,点在黑索鞭头,银河九天第二招‘相去复几许’,这一招出招之快,世间罕有,动念之间,便给黑索鞭头点住,无常剑锋利绝伦,加之剑芒的厉害,把这黑索居然弄出一个三寸左右的分叉。   若是单打独斗,李志常凭着这一招早就赢了,不过这金刚伏魔大阵,非同小可,李志常的银河九天却非不如红尘的仙剑,而是苦苦从红尘挣脱的魔剑,百念纷杂,正和‘金刚伏魔圈’相生相克。   李志常身影忽高忽低,飘忽无方,三名老僧的长鞭每要触及到他身上时,便给他在千钧一发间闪开,同时剑上掌上生出妙招,迫得三人的黑索,不能逼近。神照经真气悠长,银河九天虽然只有九招,可是在李志常手中却能千变万化,生出无数妙谛。   三人组成金刚伏魔大阵,他们心意相通毫无破绽,即使有独孤九剑的法理傍身李志常也窥不到这处阵法的弱点。他不由感叹达摩的境界果然不凡,金刚伏魔阵虽非达摩所创,但仍旧在达摩东传的武学道理范畴之内,三名老僧将少林武功练到了登峰造极,自行参透了这门大阵,居然能凭借这处大阵和李志常相互抗衡。   李志常不由想到张三丰创出的太极功,武学道理丝毫不在达摩东传的少林武功之下,而且是另外一个体系,摆脱了少林武学的桎梏,这又是何等的了不起。   宋远桥等人初时还跟得上李志常和少林三位老僧的出招速度,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后面只看见一道白影在大阵里面瞻之在前、忽之在后,至于三条黑索,便是三条黑龙,在广场之中吞云吐雾,翻江倒海,他们四人翻翻滚滚也不知道斗了几百招,只见广场的青石板寸寸碎裂,无一处完好所在。   宋远桥感激李志常之前留情,又对武当多有照顾,便向张三丰问道:“师父,李教主和少林三位高僧,不知道如今谁占了优势。”   张无忌神情低落说道:“似乎李大哥落入了下风。”   张三丰抚须微笑道:“无忌所言不差,不过落入下风可不代表李教主会输,胜负还很难见分晓。”   宋远桥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张三丰道:“嘿嘿,金刚伏魔,高明之至,岂不知李教主‘本有明珠一颗,久被尘牢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张无忌豁然有所悟,说道:“太师父说的是,李大哥剑法之前看似飘逸灵动,可是我总觉得似乎被什么束缚着,不得解脱,他这一套剑法,反复使用,每一次变化都不同,现在看似处于下风,可是出招越来越活泼灵动,意趣盎然,仿佛一阳初生,生机勃发,一抬手,一出剑,便奥妙无穷。”   ‘银河九天’虽然是李志常自己一生所学的精粹,却是由于他自身经历,里面红尘气息太重,最后一招便十分凶历,虽然威力无穷,可是每使用一次,心中魔性便重一分。   而三名少林老僧的‘金刚伏魔圈’本是以无上佛法降服一切外道的精妙大法。李志常也是知道这番关键,故而用出银河九天的剑招,于这生死之中洗练剑法。   他这番想法异想天开,若是稍有不慎,便得陷在这‘金刚伏魔圈’里面,只是李志常心性非凡,任由银河九天施展,让心灵魔头滋长,几百招下来,金刚伏魔看似占了上风,不过是在替李志常消除心中魔性,让李志常的精神层次更加洗练。   李志常这番作为是无意而有意,为他以后证得大道打下坚实基础,不过这对于他能否迈入炼神的境界帮助不大。银河九天被洗练去魔性后威力也未必会更强,但是会变得更加纯粹。   李志常魔消道长,精神愈发的旺盛而少林三名老僧面色愈发的悲苦,但见无常剑,变幻无端,妙招接连递出,好似黄河决提,豁然间遍及三僧身遭,剑招的威力也越来越大。   三位老僧的‘金刚伏魔圈’脱胎于‘金刚经’,其中要旨便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三人还到不了无我无相的至高境界,人我之间还不见分晓,心中成败在心。见得李志常反击的势头越来越大,心下杂念纷呈,染了世间相,鞭法便着了痕迹,出招逐渐变得有迹可循。 第四十九章 天火同人   岂不知他们鞭法一旦有迹可循,金刚伏魔圈便不再流转如意,生生不息。堪不破我相人相,这金刚伏魔也无从谈起,再也不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至。虽然三渡手上黑索,仍旧似蛟龙入海,随意变化,妙招层出不穷,可是却有了人气,人道有常,天道无常。   金刚伏魔圈由天道至人道,李志常独孤九剑的无上剑理便有了发挥的余地,三人毫无破绽的金刚伏魔圈在李志常眼中便有了一丝缝隙。   李志常似颠似狂,突然一招‘醉里不知身是客’,身子歪歪斜斜,长剑摇摆不定,却大含剑理。   张三丰见到李志常这招一出,叹息道:“胜负分矣。”三度的‘金刚伏魔圈’并非不如李志常的无上剑法‘银河九天’,可惜三人之中只有被阳顶天打瞎了一只眼的渡厄,不着意胜负之分。渡厄佛法高明,渡劫、渡难仍有嗔怒。他二人不得解脱,这‘金刚伏魔圈’让三人心意相通,受二人感染,渡厄的佛心,也被染上了尘埃。金刚伏魔圈虽无破绽,可是李志常利用独孤九剑的剑理,勘破对方后续变化。   他这一招‘醉里不知身是客’,便如一粒菩提子种在这金刚伏魔圈之中,随后生出万朵莲花,妙招源源不绝,硬生生把这浑无破绽的金刚伏魔圈,打开一条缝隙。   这道缝隙打开后,李志常跟着剑招陡变,脚步走得愈发的迅疾,头上长烟袅袅,高耸入青云。这是他功力挥发到极致的表现,同时他脚下踏着易经八八六十四卦方位,剑招遵循易理,犹如举火燎天,生出天、火二势。天火同人,上天下火,火性上升,同于天。   这一卦象曰:心中有事犯猜疑,谋望从前不着实,幸遇明人来指引,诸般忧闷自消之。   这招一出,便脱出困局,诸般忧愁困顿,自然消解。跟着李志常的无常剑,时而往东,时而复西,剑势若万古云霄,皓皓之白,有时轻若浮云,有时重于泰山。心念所动,无所不至,不染尘埃。   他这生出无上变化,不可言喻的妙招使劲往三人金刚伏魔圈的缝隙,如水银泻地般流淌过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金刚伏魔圈有了缝隙,被他如长河入海的无数精妙剑招塞满,不堪重负,便不能继续圆融无碍。   之前金刚伏魔圈能够伏魔,可是李志常魔头一去,金刚伏魔圈失了克制,三渡却陡然升起胜负心,又回到了纯粹武学招数上的比拼上。被李志常硬生生制造出了破绽,只见李志常却越来越神采飞扬,信意挥洒间,妙招跌出,看的在场一众高手如痴如醉。渡劫、渡难、渡厄三人神色愈加的愁苦,头上水汽缭绕,经久不绝,在阳光折射下,化作七彩,仿佛庙里菩萨背后的佛光。   这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李志常胜券在握,气定神闲。忽地一下,李志常窥破三人的错漏处,一招‘长河渐落晓星沉’,刺在渡劫肩头,‘金刚伏魔圈’乃是三人成阵,李志常一剑刺中,一沾即收,渡劫只是僧袍破了一个小洞,没有半滴鲜血流出来。可见李志常剑势有发有心,剑术到了何等造诣。   三人收回黑索,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李教主之能通天彻地,我等认输。”   李志常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侥幸胜了半招多谢几位大师成全。”   到了最后三人自然察觉了李志常磨练剑法之意,李志常此言虽不免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他有此胆量敢在生死之间,磨练剑意,这份气魄,也让三人生出一股敬意,实无多少怨恨的意思。   渡厄道:“空闻师侄,我们败在李教主手上,江湖中人言出如箭,不可毁约,你等不要再和明教为难了。”   空闻迟疑道:“只是怕寺中小辈愤愤不平。”   渡厄淡淡道:“我三十年冤仇尚能一朝放下,他们有什么放不下的。”   空闻合十道:“师叔说的是。”   渡厄等人一摆衣袍,往山下走去。只听到他们说道:“我等再也不插手世间俗事,即刻欲回少室山参生死禅,你们是走是留,自己拿主意。”这生死禅是比枯禅还要厉害的修行法门。所谓释迦入灭,无有生死,三人这一去无论生死,都难以再现世间,显示佛法。   李志常暗自钦佩这三渡却是好魄力,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此番别后,再难相见。   李志常目送三人远去,悠悠笑道:“无上金刚波罗蜜,古往今来尽笑谈。”山腰上传出三道清啸,作为回应,在群峰中经久不绝。   空闻吩咐少林弟子也准备下山而去,他对着众位僧人道:“我们谨遵三位师叔法旨,也回山吧。”今日明教势大难治,三渡又败在李志常手上,少林还留在这里,平白在武当派面前丢了脸面,还不如早早散去保住一张老脸。   李志常忽然朝空闻问道:“空闻方丈,不知贵派圆真何在?”   空智对李志常颇有好感,他爱武道多于佛法,不然也不能将七十二门绝技精通十一门,实是大有天资之辈。李志常武功有如鬼神,自然让空智心中钦佩不已。他长长叹息,替空闻回道:“圆真师侄,为了在大都救我们,已然落在朝廷手中,现在多半已经入灭了。”他之前错疑圆真,心中难免愧疚,至于李志常说圆真和蒙古人勾结,他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李志常见空智神色怅然,不似做作的样子,可要他相信圆真肯为六大派牺牲,那是绝不相信的。愈发觉得这是赵敏和圆真合演的一场苦肉计。   他知晓赵敏绝不会只是简简单单的驱虎吞狼,定然还有后招。   这时候灭绝师太冷笑道:“你们少林派欺软怕硬,我们峨眉派可不怕你们魔教。”   李志常转身对着灭绝师太抚剑长叹道:“灭绝师太冤冤相报,非是轻易之事,就算没有我,可是明教高手无数,教众人数众多,你强自报仇,还不是害了门下弟子。”   灭绝师太木然道:“除魔卫道,份所应当,今日有你无我。”   说话间灭绝师太拔出长剑,一招落英剑法,如同落英缤纷,罩向李志常各处大穴。这招剑法本是出自桃花岛黄药师所创的落英神剑掌,以掌化剑本是绝顶的功夫,黄蓉认为门下弟子少有人能到如此境界,故而由此,另行创出这套落英神剑。   灭绝师太一代武学宗匠,自然能够以掌作剑,可是李志常非同小可,并非灭绝师太所能抵抗,只得用出剑法。   李志常见得灭绝师太剑招递出,杀机无限,他轻笑一声,长剑也不出鞘,随手反击,也是无上妙招,两剑相交,灭绝师太只觉得剑势一凝,心知对方剑未出鞘,剑上的真力非同小可,兵刃交戈下,她也不能抵抗住。她急于撤走长剑,哪知道对方剑鞘生出一股子粘力,她内力虽深,却远不及李志常之‘入神坐照’,神妙无方。   灭绝师太早就心萌死志,原来她见得李志常武功之高妙,世间罕有,此人做了魔教教主,那自是再无希望除灭魔教。她生平第一志向便是扫荡明教诸邪,若不能成就此事,死不瞑目。   可是有李志常在一日,这愿望永不能达成,故而灭绝师太心灰意冷,悍然朝李志常出手。   她撤下长剑,四象掌轰然用出。李志常见她状如疯魔,心下有些不解,只是暗道:这掌法若是黄老邪再生,亲自对他用出,或许能给他造成麻烦,不过灭绝师太却差远了。   李志常身形凝定,气沉丹田,神照经真气,随心念而发,还了一掌,他内力虽然刚才和三渡交手,损耗了不少,但神照经气力最为悠远,回气也快,刚才那短短时间,就让他真气回复不少。他掌力雄浑遒劲,哪是灭绝师太能够抵受得了的,他一掌之间,生出阴阳两道内劲,一进一出,相互交替,犹如一块大磨盘,生生的将灭绝师太内力一点一滴榨出去。   旁人只见到灭绝师太和李志常僵持不下,却不知李志常正用高明的内功将她毕生修为磨去。只有张三丰这等盖世武学大宗师,看得出这一点,他昔年受了黄蓉大恩,不忍见灭绝师太毕生修为就此磨去。可是李志常说起来还是灭绝师太的长辈,他这番作为,道理充分。   张三丰终究不忍,叹道:“李教主看在峨眉祖师的份上,还是留手吧。”他身形一动,来到两人身边,纯阳无极功发作起来,往两人交手处一拨,旋即两人的掌力消弭。   李志常道:“也罢。”   李志常随即撤下不再出手,但他内力奇劲,留在灭绝体内,经久不绝,灭绝师太难以动弹,双腿渐渐弯曲。周芷若上前来扶灭绝师太,突然感到一股莫大旋转力量,带的她身子一偏,差点飞出去。这时却是李志常往她肩头一按,李志常劲力之下,连留在灭绝师太身上的奇劲也给一起消去。 第五十章 惊变   周芷若被李志常搭在香肩之上,数千人众目睽睽,脸色一红,柔声道:“李教主。”   李志常微微一笑,说道:“得罪了。”   说罢撤手,周芷若如释重负,又怅然若有所失。灭绝师太被周芷若扶回了峨眉派当中,看了周芷若一眼,又看了李志常一眼,寂然不语。   李志常道:“还有来了解恩怨的么。”   群雄见他战少林,败灭绝,丝毫没有露出疲倦的样子,而且今日明教势大,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好处,何况群雄想到明教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可是武当山上还有一把活着的屠龙刀。   何太冲咳嗽两声,昆仑派添为少林武当之后第一大派,门中高手着实不少。(其实拍在峨眉之后,不过灭绝师太失去倚天剑之后,对群豪威慑大减,自然而然把昆仑派拔高一节。)   青海派掌门叶长青道:“何掌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装什么鬼。青海派和昆仑派一样地处偏僻之地,昆仑派添为天下六大派,而青海派几乎少有人知,这口气叶长青自然顺不过来。这次听说六大派遭遇大变,叶长青才决意赶赴中原,露一回脸,说不得能取昆仑派而代之,没想到居然出了这般局面,心中着实不太爽快,故而呛了何太冲一句。”   何太冲听到叶长青此话,心中大怒,不过叶长青武功当真了不得,居然能接住李志常一掌,何太冲自忖不过和对方伯仲之间,而且青海派好几个高手,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功深厚,他犯不着和这泼道放对。   何太冲心中恼怒,面上丝毫不显,缓缓道:“今天中原武林和明教恩怨就算了结了,可是屠龙刀的归属,金毛狮王的下落该怎么算?”   他这一句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群雄和明教拼个你死我活,又没半点好处,可是如果逼迫武当山交出张无忌,问出屠龙宝刀的下落,当真不算白来一回。而且今日群雄聚集,纵然张三丰贵为天下第一人,可又没有明教那般强大的军队,众人逼迫下,至少能把金毛狮王的下落问出来,这才是重中之重。   宋远桥听到何太冲的话,脸色阴沉。何太冲此举无非是柿子挑软的捏,瞧不起他们武当派。倒不是昆仑派已经比武当派厉害了许多,不过今日天下豪杰在场,若不是乘此机会逼着武当派吐露金毛狮王的下落,只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更何况若是给明教先一步找到金毛狮王,李志常本来武功就高的离谱,再得了屠龙刀,加上明教的势力,他昆仑派和明教挨得最近,到时候最吃亏的还不是昆仑派。   何太冲想到一直在太室山被少林寺压得起不了头来的嵩山派,就仿佛看到未来昆仑派的惨景。故而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话挑明。   韦一笑嘿嘿冷笑道:“金毛狮王的下落,用不着何掌门操心,何掌门还是多留点力气操心何夫人才是。”   韦一笑这话说的阴测测的,群雄知道何太冲是个妻管严,哄然大笑。   班淑娴是个火爆性子,当即一剑飞出,班淑娴武功当真非同小可,她这一刹那间,连续刺出十六剑,招招不离韦一笑的要害。纵然韦一笑轻功了得,面对班淑娴这十六招快剑,一时间也狼狈不堪。   班淑娴所用是昆仑派的迅雷剑,一剑之下,当真是携带风雷,威力绝伦。群豪见班淑娴居然一个女子之身能够用剑迫的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韦一笑一时半会还不了招,心想:近年来都说峨眉灭绝师太是天下第一女子高手,可是这何夫人也不弱。   班淑娴一跟着出手,何太冲也随后而至,但见何太冲,剑走偏锋,可是姿势曼妙至极,班淑娴的剑法如同风雨大至,何太冲的剑势却如雨打飞花,随风飘摇。两人夫妻同心,合作无间,韦一笑虽然掌上寒气森森,掌力却泼不进两人身前三尺。   不过寒冰绵掌着实了得,韦一笑一掌一掌还去,寒气大作,何太冲和班淑娴出手越来越迟缓。两人心意一动,用出了两仪剑法。   两仪剑法虽然奈何不了李志常,那是因为李志常数理精深,韦一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李志常见到韦一笑艰难,出言道:“韦蝠王走小畜位打何夫人天宗穴。”   韦一笑知晓李志常不会无的放矢,他极为信任李志常,明明见到班淑娴的长剑递过来,仍旧往前一步,踏在小畜位上,那长剑居然从他身边偏过数寸,登时韦一笑眼前豁然开朗。同时班淑娴的长剑也挡住了何太冲的铁剑。   韦一笑一招‘雨雪霏霏’朝班淑娴天宗穴打去,班淑娴急忙回剑招架。   可是同时李志常又说了一句,他道:“走大有位,期门穴。”   他言简意骇,韦一笑反应也快,他走到大有为,却是来到了何太冲身边,一招寒冰绵掌不暇细想使用出来,自然而然打在何太冲期门穴上。   何太冲不是不想招架,只是韦一笑按着李志常指点的步伐,一动,班淑娴的长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刺在了他身上。   李志常寥寥两句话,便将胜负之数逆转,何太冲中了一招寒冰绵掌,饶是他内力不凡,也当即脸色乌黑。班淑娴见到何太冲受伤,虽恨丈夫不争气,还是大叫道:“我们认输了。”   韦一笑随即收掌,身子无风自动,往后退了三丈,让班淑娴扶起何太冲。   班淑娴望着李志常道:“李教主我们自和青翼蝠王较量,你何故插手。”   周颠叉着腰大笑道:“你们两个打一个,我家教主只是动一动嘴皮子,你说谁更不要脸。”   班淑娴闻言一窒,周颠这话说到要害,她再争辩下去也不过在天下群雄面前继续丢脸下去,毫无作用。   群雄见到何太冲夫妇添为六大派掌门之一,武功当然厉害之极,李志常在旁边不过寥寥数语,便让韦一笑将两人击败,这份本事当真了不起。李志常击败三渡,败退灭绝,如今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便让何太冲夫妇败北,在众人心中越来越神秘莫测。   数名明教教众闯入场中,却是光明左使旗下雷字门的属下,其中一人附耳到杨逍面前说了几句,杨逍神色大变。   李志常见到杨逍脸色,便心知出了大事。杨逍上前向李志常道:“教主大事不好,鞑子出了五万精兵,兵困武当山。”   原来雷字门大都是番邦人士,习得蒙古语言,在山下听到蒙古军队发号施令的消息,特来向杨逍等人禀报。   李志常道:“果然如此。”   杨逍道:“敌方势大,教主我们来日方长,趁着敌人未曾合围,先行杀出去吧。”   李志常沉吟道:“先告知各大派一声。”   李志常运起真气,说道:“诸位如今有一件大事,却要告知各位。”   群雄见得明教教众急匆匆而来,神色惊慌,便料定必有大事发生,只是不知是明教的事情,还是其他事情。   这时候明教那个教众出来,他说道:“鞑子精兵五万已经向武当山发过来,如今有一万先锋已经到了武当山下脚下,说要杀光天下豪杰。”   群豪有人道:“他爷爷的,老子不怕鞑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顿时吵吵嚷嚷,江湖中人血气方刚,此刻天下群豪俱在,个个心想他们之中武功最次的也能以一敌十,如六大派的高手便是一百人的鞑子分队也奈何不了,他们此刻山上人数有几千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加上明教,还怕蒙古人五万精兵么。不过有人想到:可是六大派之前有人说,明教和鞑子勾结,若是真是如此,今天在场群豪估计一个都逃不了。   有人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明教故意勾结鞑子来围剿大家。”这话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登时群情汹涌。   李志常却是眼尖,身子一动一闪,从人群中抓出一个人来,扔在地上,不屑道:“要说话,就大大方方说出来,躲在背后算什么本事。”   群豪见得李志常能在千人万人中,分辨出谁在煽风点火,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也息了嘴,不敢造次。   这时候少林寺那边一阵轰动,群雄顺眼瞧过去,只见到离去不久的三僧,突然从山道上回来。三人僧袍破出许多口子,好不狼狈,最惨的是渡劫,由渡厄扶着,一张白脸,变得更加惨白,分明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渡厄道:“空闻师侄,圆真那厮勾结蒙古人杀到山脚下了,我们一时不察,中了他奸计,渡劫师弟中了他一记混元霹雳手,元军人马也不知道多少,我们怕你等不知底细,葬送在这里,只得急急赶回来。”   三渡本事不小,可是说到治伤却无能为力。他们本事之大,也料不到自己会受伤。身上并没有带什么伤药,渡劫中了圆真一记混元霹雳手,能够撑到现在确实神通造化。 第五十一章 难题   李志常叹息道:“一时不察,却是连累诸位困在武当山上。”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赵敏心气之大,居然想要把中原群雄一网打尽,顺带把明教这些高层也灭了。李志常自以为猜出赵敏下步动向,却没想到处处受制,他想到若非自己阴差阳错,破坏了赵敏的计划,恐怕如今中原群雄和明教高层,早就被赵敏扫荡干净,如今看来即便有他,赵敏也快达到目的了。   李志常眼中浮现那个绝美的容颜,仿佛赵敏正对着他似笑非笑,似嗔似喜,心中不由叹息,当真是个好对手啊。可惜有时候智慧通天,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李志常虽然在算计上落了下风,仍旧相信手中无常剑能够助他披荆斩棘。他这边思忖良多,那边群雄六神无主,却不得不求助于张三丰来当主心骨。   张三丰道:“鞑子兵精将广,咱们武林中人和他们马上马下的斗下去,决计不是鞑子长枪大戟的对手,不如大家各自散去。”   武林中人大都天不怕地不怕,颇有血气,心想若是今日面对鞑子不战而走,老脸往哪搁。他们听了张三丰的话,不由得好生丧气。张三丰却知道蒙古兵颇为骄悍,群雄都是乌合之众,趁着现在大军还未合围,四下散开,或许能逃脱不少。如果坐困武当山,任由鞑子攻上来,到时候说不定被杀个鸡犬不留。   武当派众人对武当山一草一木感情甚是深厚,听到张三丰有放弃武当山的意思,心下不免有些凄然。   张三丰见得徒儿的神色,淡淡道:“存人失地,将来总能杀回武当上来,老道在武当山住了许多年,现在老得早不想动了,但你们得下武当山去。”   张无忌眼眶一红,说道:“太师父我们都不走。”   宋青书跟着道:“对,太师父,我们大伙齐心协力,能杀几个鞑子,就杀几个鞑子,也叫蒙古人知道我们中原武林的厉害。”   他们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不愿意做那临阵退缩的事情。虽有老成持重之辈觉得张三丰言之有理,可是又不忍心挫折了年轻人的锐气。   张三丰淡淡笑道:“做一人敌终究不如做万人敌,你们留的有用之身,到山下招募义兵,朝廷如今昏暗无能,将来终有一天大伙能将鞑子赶回漠北。”他创出太极功,自忖只要能传散出去,武当派定能开枝散叶,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千古之下,王朝不知兴灭多少,但他所创太极功,却能永垂不朽,这便是他心中的道。若是武当山众人尽数死在这里,他这门太极功也就失传了,实在心有不甘。   却不提中原群豪各自纷纷,难定去留,终究在张三丰劝导下,四散逃去。李志常率着明教教众早就下山而去。但见蒙古精兵蜿蜿蜒蜒,宛若长龙,经久不绝,难见首尾。中间大大一个王旗,迎风招展好不神气。   李志常淡笑道:“敌军中有治兵严整之辈,却能摆下一字长蛇阵。”   明教诸人和元兵交手多次,虽然见得精兵,却不慌乱,洪水旗喷出毒水,烈火旗随后浇出火油,来了个水火相攻,当前上千的鞑子先锋不住溃散,锐金旗等人跟着而上,冲入敌军阵中。   可惜蒙古兵马实在太多,随后就赶上来了,风字门和雷字门当先开路,在元军阵中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开一条路子。   李志常武功通神,可是在这人潮人海中,任何招式变化都失了用处,好在五行旗整而不乱,大家凝作一团,守住山口,蒙古大军却没能把他们拿下。   李志常见得风雷二门,岌岌可危,亲自冲入阵中,他武功盖世,神力惊人,在这人潮人海之中,劈荆斩浪,无所不至,冲突一阵,便将风雷二门引渡回来。李志常知道事不可为,便引着五散人一众回山顶,元军也不急着杀上山来,两边对峙起来,同时其余各派或伤或残,也被逼了回来。好在五行旗形成五行大阵,守住了山头,不然就刚才那段时间,元军已经冲上山来。   张三丰见到李志常等人都没能冲下山去,大是惊奇。   李志常知晓若是率着五行旗强行冲下去,倒也不可能不能突围,只是定然会损失惨重。刚才那阵冲突,他便明了对方来的兵马,大都久经沙场不可小觑。   李志常道:“敌军势大,看来大伙非得齐心协力才成。”   群雄刚才一阵冲突,便明白硬着头皮单干,实在不是元军对手,反而在人海之中,高明的武技也没了用处,如峨眉派等武功偏于精妙,在战场上大是吃亏。其实群雄也是拘于门派成规,不肯各自联手,他们只消三五十人,结成一队,守望相助,至少能把一半人冲突出去,毕竟元军如今大军还未合拢。   明教人数众多,五行旗长于阵战,一旦分散开来,战力大减,反而不易冲突出去。不过五行旗结成大阵,守望相助,只要不强行突围,自己损伤也很小,算是各有利弊。   空闻道:“明教诸位英雄最擅长行军布阵,不如大家听封李教主的号令,跟着明教豪杰一起杀下山去,大家意下如何?”   中原群雄和明教或多或少都有些恩怨,若要让他们听奉明教的号令不免有些心结,大多数人都迟疑不决。   青海派掌门叶长青道:“咱们跟着李教主一齐抵御鞑子,有什么难下决心的,我们和明教有恩怨,可那是咱们汉人自己的事情,但是鞑子凶狠,咱们再不能抛开成见,今儿个我们死不足惜,若是断了门派传承,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群雄心想叶长青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因为些许恩怨绝了门内传承,将来九泉之下,如何能面对先辈,灭绝师太纵然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不过她心中另外有了想法,也跟着随波逐流。   只是众人皆不通行军打仗的道理,一群乌合之众临时组建起来,要想跟蒙古兵放对,着实有些困难。   李志常沉吟道:“大家也不用听我号令,我有一套阵法,大家六人一组,分别习练一下,明天夜里咱们就杀下山去。”   李志常传了众人一套六花阵,六花阵乃是唐代名将李靖在诸葛亮的八阵图基础上推衍发明的一种阵法。当年李靖凭借一套六花阵,追亡逐北,大破突厥人,建立起卫霍之功,此阵功不可没。此阵本来千百人马一齐形成个六花阵,威力最大,不过要中原武林人士行动如一,根本就不可能,李志常故而让他们分别习练,到时分成几百路人马,冲突蒙古军阵。   只是光凭这个六花阵,要破蒙古大军,并非轻易之事。   李志常继续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元军领军之人深谙兵法,这套六花阵还奈何不了对方,明夜我先偷入元军大营,摧其首脑,诸位再相机行事。”   主人见李志常居然要轻身冒险,摸入敌方心腹,苦苦相劝。不过李志常说明利害,众人只得依他,不过李志常即便武功盖世,但真能做到如精精儿、聂隐娘那般剑仙举措,群雄和明教一众,也暗自存疑。   是夜天寒风冷,蒙古大营之内,蒙古大帐之中,赵敏却和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在说话,此番前来围困武当山她并不是统帅之人,统领是她父亲汝阳王察罕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出身探马赤军户,曾随窝阔台西征。当今天下群雄并起,元朝统治岌岌可危,察罕帖木儿自幼攻读儒书,曾应进士举,名闻乡里。见得天下大乱,心生匡扶天下的志向,便自己组建义军,对抗红巾兵。他熟读史书,深谙兵法,自成军来,屡战屡胜,兵锋所指,义军降服。是如今元廷自脱脱后第一能人。   此时夜深风冷,察罕帖木儿不知为何心中忧闷。自从他起兵以来,虽然百战百胜,可是义军总是斩之不尽,他杀的越多,各处起义越是层出不穷。此次围困武当山不过是他在女儿哀求下,顺路之举,剿灭武当山上的中原武林人士后,察罕帖木儿还得引兵入江淮,平复红巾军他虽听到女儿说明教是红巾军的共主,却不认为明教能够控制住红巾军。   察罕帖木儿想着天下大事,朝廷无能,百姓困苦,心中忧闷,便道:“敏敏来给父王弹一首曲子。”   赵敏道:“父王要听什么曲子?”   这时候大帐外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芦管之声,察罕帖木儿心中一奇。芦管所吹曲子凄凉难测,又隐含豪情,分明是岳武穆的《小重山》,和他此时心情不谋而合。   察罕帖木儿心神动摇下,和着节拍高歌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第五十二章 问人间谁是英雄   忽地芦管曲调又变,又变成‘胡笳五弄’的曲子,意境苍凉高阔,让人联想到塞外衰草连天,大漠长河的景象。元军大都故乡在边塞,跟着察罕南征北讨,已经十数载未曾归过故里,可是天下永无宁日,这征战也不知何时到头。   元军平日里征战不休,自然把这故园之思压抑住,可是芦管声,语调悲切,动人心弦,不少元兵想及家乡长烟落日,塞上牛羊,不由得呜呜切切,哭了起来。   察罕铁木贴听到外面哭声,心头一惊。他是做大事的人,心硬如铁,一时怅然,很快就回过神来。这芦管声不是特意针对他而发,他惊醒之后,便再也动摇不了他。   他心知定有蹊跷,见得女儿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暇细问,传了手下一干高手,往芦管声方向而去。这夜,明月高悬,遍洒流银,察罕率着一众高手,来到大营外。只看见营外的一块巨石之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坐着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男子不过三十许岁,目似星辰,在寒夜里闪闪发亮。背后斜露出一只剑柄,营地视野开阔,一览无余,除却这男子,再无别人。   清风荡来,白衣道人衣衫单薄,可是丝毫没有觉得冷的样子,见到察罕等人出来,白衣道人收了芦管声。   白衣道人笑道:“好一座千古奇秀武当山,可惜山下尽是些猪狗辈,平白污了一片清净。”   他大放厥词,察罕一干手下,心头大怒。   赵敏见到李志常,微微一笑道:“李兄别来无恙。”   察罕心中一奇,女儿何以认识这行为怪诞的道士。不过他知晓爱女喜好接纳江湖人士,这怪道士或许是江湖中某个有名望的人物。   李志常不答,拍在身旁巨石之上,起着节拍,放歌长吟道:“   咸阳百二山河。   两字‘功名’,几阵干戈!   项废东吴,刘兴西蜀:   梦里南柯。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   蒯通言哪尽是风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醉了由他!”   察罕乃是元廷擎天之柱,南征北讨,维系着元廷最后一口气,他用兵如神,功劳之大,自然可以和韩信比肩而论。李志常这首蟾宫曲,把韩信比喻成察罕。韩信虽然添为汉初三杰,最后却不得善终,李志常言下之意,自然是察罕也不得善终。   这首曲子正中察罕心病,虽然朝廷倚重他,其实暗里也防着他。十年前丞相脱脱总制诸王各军马、诸省各翼军马,董督总兵、领兵大小官将,号称百万,时人言“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师之盛,未有过之者”。   当时脱脱领着百万大军,和当时大兴义军,自号诚王的张士诚交手,双方战于高邮城外,士诚大败,退入城中不出。元军分兵破六合、盐城、兴化等地。眼见得脱脱就要生擒张士诚这天下第一号反贼时,元帝传来圣旨,临阵换将,脱脱随后被人矫旨遣使鸩死于云南贬所。高邮城外的百万元军也不战自溃,从此义军对元军由守转攻,局势愈发的艰难。   自那之后,察罕,虽然逢战必胜,其实心病不小,生怕哪一天也步了脱脱后尘。   李志常的蟾宫曲,摸准了察罕的心病,察罕怏怏不乐,这时候赵敏用清脆的声音开口清吟道:“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她声音娇脆,却不减豪迈。   此曲赞扬诸葛亮的应时而出、一鸣惊人,将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雍容豪迈、游刃有余,都形象地表现了出来。明为赞扬诸葛亮为天下布衣草泽之士扬眉吐气,此时却是在颂扬她父王察罕帖木儿。   李志常将察罕比作不得好死的韩信,赵敏便将察罕比作‘功盖三分国,君臣始终’的诸葛亮,可谓争锋相对。   察罕心气复壮,问道:“足下究竟是谁?”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我是谁?琴剑酒棋龙鹤虎,逍遥落拓永无忧。闲骑白鹿游三岛,闷借青牛看十洲。碧洞达观明月上,青山高隐彩云流。时人若要还如此,名到浮华即使休。”   察罕学识不小,自然知道李志常的意思,冷笑道:“原来阁下自比吕洞宾,是要来飞剑取我项上人头了?”   李志常道:“然也。”   察罕身边江湖高手不少,早有人忍耐不住,朝着李志常飞身扑了过去。   赵敏知晓李志常的厉害,低声道:“父王这人是明教教主,厉害无比,我们还是先回大营。”   察罕摆手道:“没想到草莽之中,还有如此气概的人物,这人能收服不?”他素爱接纳豪杰,李志常明教教主之位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不过他的胆识不小,蒙古人自古以来都敬重英雄豪杰,李志常敢到这数万人马的大营面前露出狂态,反而让他激赏。   他话音未落,十几个江湖高手朝李志常扑杀过去时,只见李志常大袖一摆,激起袖风,他内力深厚,当世难有匹敌者,这一手袖里乾坤的功夫,虽然未曾下过苦功,可是一拂之纯,纵然少林寺中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可以相比。   他袖风之下,十几个高手顿感一股无可匹敌的内劲扑面而来,呼吸一窒,跟着十几枚石子破空而来,打在他们要穴。十几个高手就这样瘫倒在地上。   这时候两个高鼻深目的西域老者闪了出来,两个老者武功着实不弱,合作无间,忽忽四掌朝李志常攻去,李志常洒然一笑,白色道袍无风鼓起,好似一个皮球,掌劲落在他身上时,道袍泄气,掌劲也随之消解。   他这从容化解两名老者掌力的本事,叫二人惊骇不已。   李志常道:“好一个玄冥神掌,不愧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掌法,今日我要杀人,可惜没空陪你们玩耍。”   李志常纵声长啸,声盖四野,一掌落花流水,朝着玄冥二老拍去。他掌力雄强,别说是落花、流水,便是青石大树也决计挨不起他一掌。二老不敢小觑了他,运劲相抗。李志常出掌之后,反手从容拔出无常剑,剑如秋水,在月光下淡淡流淌。   这时候赵敏手下的高手,皆朝李志常攻来,阿大拿着倚天剑,他本是剑术宗师,得了倚天剑之助,武功更上一层。   阿大、阿二、阿三还有玄冥二老,将李志常团团围住。李志常也丝毫不惧,只见他杀得兴起,剑如飞花,意似流水,出招任性自然,虽然围攻他的都是江湖上顶尖的好手,给他几剑也杀得七零八落。   他一人独斗五大高手,身若狂风飞舞,剑若惊涛骇浪。人随剑走,指哪打哪,无常剑剑锋之利不逊于倚天剑,他剑招之妙,当世更无抗手。明月之下,李志常且战且进,虽然五大高手剑来掌往,丝毫阻不了他。   顷刻间他们就交手百来招,李志常一剑挑断阿大的两只手筋,倚天剑落在地上,李志常看也不看。阿大本名方东白,江湖上外号‘八臂仙猿’,意思是他出剑之快,仿佛长了八只手臂。李志常一剑挑断他手筋,他终生都别想再提起剑,不由得心丧若死,却又仿佛如释重负。方东白愧于恩义,为赵敏效力,此时武功既废去,便得了解脱。   失去方东白的牵制后,剩下四人愈发的艰难,李志常又是一剑,剑光分化下,刺破阿二掌心劳宫穴,阿二一身功夫都在掌上,大金刚掌力盖世无双,也给李志常一剑废去。李志常一剑之下又去一个强敌,面上波澜不惊。   至于玄冥二老和阿三李志常管也不管,李志常兴起之下,追身杀向察罕。   这时候十八名番僧闪身出来,挡在赵敏和察罕身前,察罕叫道:“此人英雄了得,别杀了他。”   赵敏一跺脚,父王轻而无备,不知晓李志常的厉害处,还想着招纳李志常。这些年若不是她招纳了不少江湖高手,察罕早给人刺杀了。今天李志常杀过来,可未必会顾忌她的情面。赵敏何等聪明的人物,知道李志常这样的男子,纵然对她也曾动心,却绝不会在今天这事上,有丝毫迟疑,若是必要也许连她李志常也会一起杀了。想到这她心道:若是我是个汉人女子,也许他就不会跟我做对了,我也不用跟他做对了。   赵敏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口下却不停,喝道:“十八金刚结金刚大阵,此人武功了得,千万别留手。”   号称‘十八金刚’的番僧,刚才就见到李志常的厉害处,知晓的李志常的厉害,当的一声,他们手中的八面大铜钹齐声敲击,李志常被十八番僧将他和赵敏父女隔开,一瞥之下,但见十八名番僧盘旋游走,步法诡异,十八人组成一道人墙,其中还蕴藏着不少变化。   李志常长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也不管这十八人结成的大阵有多厉害,身子一闪,只一剑杀了进去。 第五十三章 余韵   十八名番僧并排结成一个大阵,首尾相连,豁然间,为首那个番僧,金拔一合,朝着李志常长剑夹去。李志常手中无常剑一剑刺过去,剑上附着真力,劲风大作,对方金拔夹来,李志常视如不见,番僧一声闷哼,口吐鲜血,终究挡住了这一剑。李志常只觉一股子排山倒海的力道从对面传过来,虎口一热,他运起乾坤大挪移的奥妙心法,将来劲尽数泄到地下,双足凭空陷下半尺。   李志常暗道:“这是并体连功的本事了。”他料十八番僧内力虽不凡,可是绝无可能发出如此惊骇的掌力,逼得他一剑不能建功。   李志常思忖对手结成大阵并体连功,行动间必然有窒碍。他欲转身抽剑,一道长剑滴溜溜从侧面杀过去。   这时候背后一寒,却是玄冥二老赶至。李志常心知二人内力极强,可不能让二人把掌力拍在他身上。反手一撩,便是精妙的破掌式。玄冥二老识得李志常剑上锋利,刚才阿二就是遭了李志常的道,一身武功给废去。   玄冥二老各使精妙掌法,避开李志常的长剑。他二人武功虽未称得上登峰造极,却也接近了三渡的层次,一双玄冥神掌,练得随心所欲,若是一般高手,早给二人空手入白刃去了。   可是李志常剑法之高妙,冠绝古今,心意所至,无不如意。虽不回头,反手刷刷三剑,剑气纵横,将玄冥二老的掌力从容化解。   李志常虽然迫开玄冥二老,但急切间,前面还有十八番僧。这十八番僧个个心意相通,还练有大手印的功夫,远在当年所遇到的灵智上人之上。若只有十八番僧,李志常信意挥洒间,便教这十八个番僧,个个身上刺出个大窟窿。可惜玄冥二老联手虽不及他所遇三渡的‘金刚伏魔圈’,但也近乎神而明之,玄冥掌法更是天下间少有的绝学,掌力拍出,寒气阴冷,浸入骨髓。李志常纵然武功远胜二人,可是前后夹击下,也不好受。   这时候一道阴寒狠厉的指力,朝着他腰间期门穴打过来,李志常一声冷哼,原来是那个圆真和尚也在这里。李志常拔出陷在地上的双足,微微侧步,步步生莲,剑如长河漫卷,滔滔而下,一剑如影随形,往圆真攻去。   圆真知晓李志常的厉害,迅速往一侧退去,他打定主意,只要把李志常引开到一旁,届时大军合围,叫他来得去不得。   哪知道他退得极快,却不及李志常剑快,圆真刚往后面一起步,无常剑的剑光直往圆真身上招呼过去。圆真骇然欲绝,他当初被李志常打得落花流水,还被生擒住,心中早就落下阴影。   这时候玄冥二老掌力却又向李志常背后神道穴打来,李志常挥剑还击,左手一拳,打在圆真手臂上。他内力奇劲,就这一下,就给圆真伤入骨髓。   今日所遇尽是天下少有的高手,李志常战的兴起,一声长啸,声震四野,一把无常剑,滴溜溜在月光下化作一团影子,杀来杀去,好不畅快。   他周围尽是横行江湖的高手,可是李志常武功之强绝,生平难逢敌手,他打得越来越精神,无数精妙剑招,迭迭而出,到最后也不拘泥于剑招,或掌或指,或拳或脚,无一重复。举手投足间,皆有莫大威力,罡风迫人,剑气逼人,杀得众人胆颤心惊。   玄冥二老见他所用武功无不精妙绝伦,更无一种重复,许许多多在江湖上失传的绝学也给他使了出来,不禁骇然欲绝。暗自想到:这人到底会多少武功。李志常武功之高,实是他们生平第一劲敌,若非今日还有其他高手相助,他二人说不得就得饮恨当场。   李志常武功虽强,可是周围高手越来越多,他虽杀败了不少来敌,可是圆真、玄冥二老、和十八番僧各有奇妙,一招半式间不能解决对方。   李志常长笑道:“痛快之极。”   他劲力用到实处,一剑化三剑,三剑化作九剑,以致无穷无尽,众人见他漫天剑影,一时不敢逼近,李志常纵身而起,剑如匹练,赫然便是‘天外飞仙’,这一招居高而下,当世无可匹敌,用来一击杀人,绝无错漏。   他身在空中,神箭八雄本以瞄好准心,可是八人想起李志常当日所言,心下羞愧,一时间犹豫不决,错过良机。   谁也无法述说这一剑之灿烂,这一剑还未发出,剑气就横绝古今,冠盖当世。李志常人如利箭,剑意流淌不绝,直直朝着察罕刺去,明月在后,剑光在前,剑光月光无分彼此。可就在这时,赵敏挺身而出,挡在察罕面前。   在这刹那间李志常只见到赵敏神情凄苦,剑下却没丝毫迟疑,一剑刺在赵敏身上。   这一变化只在刹那间,李志常一剑刺在赵敏身上时,玄冥二老和圆真已经赶到,他本来没机会再制住察罕,这时候突然一个面容尽毁的苦行头陀,挡在他身后,和玄冥二老还有圆真对了一招。   这位苦头陀,武功当真非同小可,居然同时接住三大高手一击,虽然也受了不浅的内伤。三人见到苦头陀出手阻拦,惊骇欲绝,说道:“苦头陀你疯了么。”他们和苦头陀相熟无比,没想到这人居然在这最紧要的关头,致命一击,延缓了他们一下,就这一下,李志常已然制住了察罕。   苦头陀淡淡笑道:“我没疯,在下明教光明右使者范遥,保护教主,分所应当。”他唇角露出一丝血迹,但仍旧云淡风轻,气度非凡。   众人万没想到这苦头陀便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李志常这才明白为何这人突然冒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察罕见到爱女中了李志常一剑,不知生死,心中焦急,仍旧面不改色,说道:“放了我,饶你不死。”   李志常长笑道:“我命由我不由人,何须要你饶过。”   这时候元军营地一阵松动,各种呼喝不绝,却见到一种人马在大营里面左右冲突,把元军冲得一阵散乱。原来厚土旗挖通了地道,六大派和明教最厉害的高手,都从地道里面出来,扰乱大营。   不过元军大营显然有能人,居然一时间守住了局势,六大派高手和杨逍等人虽组成了六花阵,却也没能将元军大营冲得七零八落。这时候五行旗和其他群雄已经冲下山来。   察罕受制,元军虽然止住散乱,可是首脑被擒,只有察罕义子王保保指挥若定。两方对峙起来,元军阻隔了李志常和手下汇合的路,同样李志常也有察罕在手上,身旁靠着不知生死的赵敏。   李志常微笑道:“元军果然人才济济,我本以为制住了你,再来个突袭,大营就会不战自溃,没想到还有如此人才。”他心中暗道:本以为杀了察罕元军便无人用兵,没想到对方还有能人。   此刻稳住元军大营的便是察罕义子王保保,王保保父亲是元翰林学士、太尉赛因赤答忽,母亲是元末将领察罕帖木儿的姐姐,父母死后,被察罕收为养子。他跟着察罕南征北讨,深谙兵法,见得敌人从大营突然冒出,前头又报察罕在营门遇袭,遇到如此大事,王保保临危不乱。亲出大营,指挥调令,他威望素高,仅次于察罕,指挥沉着,居然止住了乱象。此刻两方已经是剑拔弩张,王保保率着大军将李志常团团围住,只是顾忌察罕和赵敏,不敢动手。   察罕木然道:“吾儿,休要管我。”   赵敏这时候用虚弱的语气说道:“父王我们退兵。”李志常一剑并没有杀死她。   察罕自己心肠极硬,可是爱女如今中了剑伤,若不及早救治,恐怕挨不了多久。他生平就这一点骨血,戎马倥惚,其实少有和赵敏相聚的时刻,此刻见得女儿脸色苍白,爱女之心心切。   冷声道:“好,我们退兵。”   赵敏心下一松,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却是在一张大床上。   她创伤未好,只听见窗外幽幽琴声,似清泉流涯,或黄鹤高飞,意境悠远,难以言喻。赵敏推开房门,见到李志常在院中,抱膝弹琴,园中假山流水,分明是江南风景,初春时候。   李志常见到赵敏走过来,悠悠道:“赵姑娘此处不比你那绿柳山庄,不过敝处清幽,另有一番情趣。”他弹琴自得,琴声悠悠不绝,一派神仙之范。   赵敏道:“你为什么杀我又要救我?”   李志常淡淡道:“想杀便杀,想救便救。”   赵敏神情似笑非笑道:“你是不忍心杀我吧。”   李志常悠悠道:“或许,你两次三番跟我作对,我本该杀你的。”   赵敏幽幽道:“谁叫我是蒙古人,你是汉人。”   李志常道:“虽则如此,你父王察罕帖木儿是不世人杰,乃义军大敌,我当日留了一道暗劲在他身上,屈指算来,他应当死了。” 昆仑 第一章 黄鹤楼上   赵敏不信道:“你骗我。”但是他心下也有惴惴不安,李志常这人心思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这么干了。   李志常说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对你留情,不代表要对你父亲留情。”   赵敏脸色苍白,定定的瞧着李志常说不出话来。   李志常继续道:“你当日中了我一剑,经脉被我剑气所伤,我说过‘天下间除了我,谁也治不了你’,你父亲不信,直到几日后,你奄奄一息,他无可奈何下,只得把你送回到我这。”李志常手上继续弹着《竹吟风》,琴声悠扬,仿佛有沙沙竹叶声,让人说不出的安定,可是赵敏从这琴声中,听出一种无情却又怅然的情绪,天道无私,天道无我,天道无情。   赵敏冷冷说道:“你若真害了我父亲,为何又要救我。”   李志常微笑道:“想救就救了,我确实不忍心看见你死,尽管你老是跟我作对。”   赵敏道:“我要回家。”   李志常道:“你父亲在益都,我让范右使送你回去。”   赵敏已经知道她身边的苦大师,便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范遥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李志常身边,毕恭毕敬。李志常如今在明教的威望早就超越了历代教主,更为天下武林所敬仰,范遥也不得不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赵敏知道自己有伤在身,如今天下到处都是乱匪,她一个人想回到察罕身边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并不打算拒绝李志常的好意。   赵敏道:“你放我回去,不怕我继续跟你作对。”   李志常轻轻一笑,淡淡回道:“随你。”   赵敏从没觉得眼前之人如今天这样讨厌,负气而走。等她到了益都,只见满城缟素,她一直抱着万一的希望,认为李志常在骗她,直到她到了王府,见到了王保保。   赵敏问道:“哥,父亲怎么死的?”   王保保见到妹妹回来,一喜一悲,喜的是赵敏果然被李志常如约送了回来,悲的是察罕已经死去。   王保保恨声道:“田丰、王士诚两贼子,趁父王招抚叛军的时候,刺杀了父王。”   原来田丰、王士诚乃是山东的两个义军首领,察罕此次击败了他们,对其招抚,二贼不感恩义,刺杀了察罕。等到王保保解释来龙去脉,赵敏心下凄然,却又有几分解脱的意思,唯一让她迷惑不解的是,李志常是不是真的下了暗手。可是在将来的岁月里,赵敏一生再也没有见过李志常第二面,这也成了她心中永远不解的谜题。   黄鹤楼乃是天下名楼,号称天下绝景。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道士,来到了黄鹤楼面前,他走进去,对着黄鹤楼掌柜道:“给我打一斤酒,记得送在我原来的位置上。”   掌柜见到白衣道士,十分厌憎,说道:“臭道士你算算你半年来喝了多少酒,一分钱都不给,若是每个客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这时候一个身穿灰色长袍,但又整齐干净的中年人过来说道:“秋掌柜我说过,道长要喝酒,你就打给她,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中年人是黄鹤楼的老板,姓辛,黄鹤楼是他祖传的产业。   秋掌柜掌柜嘀咕道:“反正你是东家,你说了算呗。”   道士笑道:“掌柜的你早这样不就完了,何必多此一举。”道士也不朝辛老板道谢,负着双手,施施然道道士施施然上高楼而去。   秋掌柜道:“东家不是我说你,这臭道士人长得齐齐整整的,也不穷,你看他身上那把宝剑,至少都是有年头的古物了,拿去当铺,少说也能换个几百贯,哪里缺酒钱,咱们开酒楼,又不是开善堂,最近好多老顾客都来发牢骚。说老板可以请臭道士一个陌生人酒喝,凭什么就不请请他们这些老朋友。”   辛老板道:“道长又非俗流,能请他喝酒,我高兴都来不及,以后这种话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   秋掌柜一声长叹,好在黄鹤楼客如流水,也容不得他忙里偷闲,大发感慨。   李志常坐在了靠江边的位置,这也是黄鹤楼山最好的位置,放眼望过去当真便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坐在这里,对酒临风好不快意。   这时候从楼层中走过来一个背负长枪,身材魁梧的昂扬大汉,顾盼生雄,器宇轩昂,当真便是燕赵北国慷慨之士。酒楼上江湖中人不少,见到大汉,有人道:“是‘南天三奇’的龙老大。”   龙老大本名龙入海,外号‘枪挑东南’,他来到李志常旁边一桌,叫了一席酒菜,似乎在等人。不过一会,楼下纷纷扰扰,楼梯上当先跳出一只黑虎,随后走出来一个黑衣人,衣似墨染,深目高鼻,面如白纸,八字眉犹如两把脱鞘而出的长剑,由粗而细,去势凌厉。   黑衣人道:“老子喜欢一个人喝酒,不想死的都滚开。”   有江湖人脾气爆裂,听到黑衣人狂妄的话,当即想兵刃相见,同伴按住他,低语了几句,这些江湖人个个灰溜溜而走。满楼客人只留下了白衣道士和龙入海。   龙入海放声道:“萧千绝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爷爷今天就想在黄鹤楼山喝酒怎么了。”   萧千绝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忽忽间。萧千绝直来直往,跟龙入海对了三掌,三掌之后,龙入海只觉眼冒金星,浑身无力,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萧千绝惊讶道:“好小子,受我三掌犹能不倒,内力尚可。”   龙入海自号‘枪挑东南’,在东南一带武林,从无敌手,没想到居然只接下了萧千绝三掌,心中好不丧气。   他心道:“萧千绝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就已经如此深不可测,跟他齐名的‘万古云霄,凌空一羽’的公羊羽又不知是何等人物。”他自出道以来,少遇敌手,与另外两个结义兄弟外号‘南天三奇,满二无敌’,今日见到萧千绝神功绝技,不由得心灰意冷。   萧千绝继续道:“小子老子说话算话,今天不杀你,也不想有人碍着老子喝酒,你给我下去吧。”   龙入海只觉得身子如同腾云驾雾,往楼外跌去,突然又感到一股子吸力,身子刚飞到楼外,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卷住,吸了回来。他一阵头昏眼花,却是坐在了刚才旁桌上的白衣道士对面。   萧千绝‘咦’了一声,说道:“‘虚空摄物’,牛逼道士本事不小,没想到道家自从张紫阳死后,还能出你这般人物,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道士嘿嘿一笑,长吟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萧千绝见到白衣道士这般做派,想起那个生平大敌,冷哼一声道:“小杂毛,少来装神弄鬼。”   白衣道士哈哈大笑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萧兄你的名气可当真不小,希望你的本事也一样大,才不枉我在这等你这么久。”   萧千绝道:“臭道士你等老夫做什么,不怕老夫凶名在外杀了你。”还有一个疑问在萧千绝心中,臭道士怎么知道他会来黄鹤楼,他心想自己寻找爱徒,估计早就漏了消息,对方知道自己来了湖北,知晓依自己的性格,定然会来岳阳楼喝酒,故而在此等候。   白衣道士道:“自然不怕,萧千绝武功虽然算不上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万古云霄,凌空一羽’的公羊羽号称天下第一剑,贫道自忖也是天下第一剑,我遍寻他不见,你和他齐名,我跟你打一架,就知道我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剑了。”   萧千绝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   萧千绝如鬼如魅,突然朝李志常攻去,李志常安坐不动,龙入海只觉一股潜力,从地下升起,将他送到酒楼角落边。他感激的朝李志常看了一眼,他知道萧千绝本事不小,这白衣道士敢和萧千绝放对,又能用出虚空摄物的神功,自然是萧千绝的对手。两人交击下,他重伤之余,说不得就被两人的气机波及。   李志常一番好意,用出奇妙的用劲法门将龙入海送到一边。   龙入海只看到萧千绝掌影翻飞,出手方向奇特,似左似右,似上似下,叫人辨不清他出手方向。而李志常在萧千绝掌势笼罩下,安之若素,不动如山,双手出掌极慢,而且总是使到一半就收回来,仿佛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萧千绝越斗越是心惊,面前这道士果然是个劲敌,他人虽狂妄,可是聪明得很,不然也不可能把武功练到绝顶,面前这道士用出虚空摄物的武功,当然内力非凡,是以他一出手便是‘大逆诛心掌’,这门掌法‘大逆’的意思是,逆反武学常理,你以为他从右出掌,其实便是从左出掌,你以为他是从前出掌,其实却是从后出掌,总之让你猜不到他出手的角度时机,‘诛心’自然又是霍乱心神的意思。   可是面前这白衣道士深谙‘后发制人’的武学道理,任凭萧千绝如何引诱,白衣道士总能窥破他设下的种种圈套。 第二章 和尚   萧千绝生平极为自负,试探了几十招,见这个白衣杂毛毫不上道,便用起了生平得意的武功,只见到萧千绝掌势一变,双掌挥舞。   白衣道士识得厉害,身子往后一仰,面前桌子似乎中了一记无形刀剑,化作两半。   白衣道士道:“这便是‘天物刃’的武功么,了不起。”白衣道士嘴上说道了不起,手上却多了一把剑,湛若秋水的长剑,剑若流风回雪,簌簌朝萧千绝飘洒过去。   萧千绝用出生平得意的武功天物刃,手掌如意变幻,化作诸般兵器,他一招虚砍分明是刀,落到实处却又是剑,有时大开大合如同方天画戟,有时小巧腾挪,如同峨眉刺。李志常用出无上剑术,只听得长剑声铮铮不绝,两人在大厅里面好似一阵风似的,斗得难分难解。   萧千绝用一双肉掌化出诸般兵器,正是天物刃的厉害处。他这门天物刃不但可以化出诸般兵器,而且天地万物莫不能为他所用。他虽用的是肉掌,可是他自创神功‘太阴真炁’练至大成,心念动处,坚若精钢,摧金断玉,霸道绝伦,不逊于天下任何兵器。可是面前这白衣道士确实是他生平少有的大敌,他用出天物刃的武功后,对方也用出剑法。随手出招,便能破解他手掌所化兵刃。   萧千绝冷哼一声,这白衣道士跟他处在同一层次,此地是南人地界,他早年武功小成时,横行中原,无人能制,教南北武人闻风丧胆,但结下的仇家可不少。   萧千绝智慧极高,他没必要在黄鹤楼山和臭道士,打生打死,萧千绝退了两步,左手如托山岳,右手如扣弓弦,拔出一个拉弓的姿势,白衣道士只觉一道锐风扑过来,他神意合一,微微侧首,一缕黑发从头上飘落。   随后萧千绝就骑上了黑虎,从另外一边,跳了下去,李志常收剑回鞘,说道:“好家伙,居然练成了虚空凝箭的本事。”萧千绝这手‘凝气成锋’的绝学,足以让白衣道士正视,两人要分出胜负,没有一天一夜的时间都不行,而且胜负难辨。   龙入海见得萧千绝远去,勉强起身道:“多谢道长相救,敢问道长名号。”白衣道士能和萧千绝相斗不落下风,已经近乎般神仙一流,龙入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白衣道士究竟是谁。   白衣道士微笑道:“贫道李志常。”   龙入海没听过江湖上有叫李志常还这般厉害的人物,不过世上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多出来一个厉害的高手也不奇怪。   白衣道士正是李志常,他来这世界已经一年多。这个世界真正给了他更进一步的希望,甚至能让他感受到那种传说中的天地元气,虽然稀薄无比,但是真实存在让他早就不能提升的内功,居然有了些微的精进。当然到了他这一步,更多是对道的领悟,内力提升反而在其次了。同时这个世界的武力层次都比他之前遇到的世界高出一截,这一年来,加上萧千绝,他已经遇到了两个和他差不多的高手。   根据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这世界当中至少还有三四个跟他差不多的高手,这方世界得天独厚,而且这个世界原本的主角只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便能到他如今层次,比他自己到如今的境界还要快一多半的时间。若非这世界的特异处,寻常人就算无数奇遇,也不可能让一个人不到三十岁,便成为绝顶高手。   这世界的时间线正处在南宋末年,两年前忽必烈改大蒙古国为大元,但跟他之前射雕倚天世界却是毫无关联,这也在他一年当中的游历证实了。   因记着大概几个月之内,萧千绝会到黄鹤楼,故而李志常日日来黄鹤楼喝酒,同时借着洞庭湖水的苍茫悠远来洗涤心中剑意。达者以天地为师,万物为己用,他的剑道想要更进一步,也只有从感悟天地这方面下手了。   龙入海道:“多谢李道长相救,龙某感恩不尽。”说罢他一阵天旋地转,却是晕了过去。原来他内功深厚,虽能受了萧千绝三掌,不过强行观看萧李两大绝世高手过招,心力憔悴,随即疲倦发作起来,人事不知。   这时候楼道间辛老板上来,李志常淡淡笑道:“辛兄刚才那人太过厉害,不小心将你这里的家当打的稀烂。”   辛老板摆摆手道:“不碍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志常接着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   辛老板惊道:“道长是嫌我招待不周么。”   李志常道:“这倒不是,我来这就是为了等这个对手,如今人也交过了手,别无留恋处,自当远去。”   辛老板面露不舍,但还是说道:“道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能蒙你半年教诲,对我已是天大机缘,我这还有一坛百年陈酿,本来准备刚才拿上来给道长尝尝,不过道长既然要离去,就把它带在路上解解渴。”   李志常微微颔首,淡淡道:“这小子,你把他扶到楼前,自然有他的同伴来接他,我去矣。”   李志常提着一坛酒,身如白云,悠悠间飘进了洞庭湖波之中,碧波万顷,白衣洒然,只几个呼吸,辛老板便看不见李志常身影,不由得好生怅然。叹曰:真神仙矣。   李志常知晓如今这个世界剧情就要开启,经历这么多次世界,他越来越觉得这荡荡虚空不知何处为真,何处为假,纵然这个世界也有蒙古入侵,却丝毫没有再管这国仇家恨的兴致。   他现在卡在练气层次,离炼神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似千山万水,看得到却摸不着。他心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在束缚自己,打得破便天高海阔,打不破穷其一生也只能在如今境界打转。   如果按着书中所说,明日在百丈坪神鹰门门主云万程召开英雄会,被萧千绝杀得七零八落,随后天下第一剑穷儒公羊羽的传人梁文靖因为被萧千绝发现他拐跑了自己的女徒弟萧玉翎,还生了一个孩子叫做梁萧,梁文靖被萧千绝杀死,萧玉翎也被萧千绝带走,只留下了这个世界原来的主角梁萧一人。   按照原来剧情发展,梁萧十多年后突破到了‘炼神’,晚年的时候更是到了练虚的层次,李志常突发奇想,若是收梁萧为徒,将神照功传授给他,这人天资横溢,或许能借着梁萧的武功发展,看出神照功对自己的束缚处。从而打破自身桎梏,让他更进一步。神照功非天资横溢之辈,不可轻学,李志常这一门绝学,从未传授给第二个人,也不知道别人练了,和他有何不同。   李志常心念及此,欲要打听百丈坪的所在,去找到这个梁萧。李志常怅立在洞庭湖畔,细细思量,这时候湖水后面,映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后来所来之人却是一个和尚。   和尚哈哈大笑道:“好酒,牛鼻子把你酒给俺喝一口。”   李志常回身只见到一个年老和尚,体格高装,须眉如雪。李志常淡淡道:“和尚也喝酒,不怕佛祖怪罪。”   和尚大笑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既无祖也无佛,所谓三世诸佛,都被和尚一口吞下去了!既无佛祖,又信什么?”   李志常道:“既然和尚不信佛祖,不如来信我。”   和尚道:“和尚早就肚子里空无一物,荡荡虚空,谁也不信,牛鼻子这酒给不给喝,不给喝和尚自己来取。”   李志常心中却暗自凛然,这和尚如果没认错,也是这方世界的绝顶高手之一,九如和尚。这个九如大是不凡,创出一门大金刚神力的神功。此人向来唯我独尊,下坼地圮,上决浮云,吞吐星汉,藐睨众生,李志常想着此行去救梁家父子,收梁萧为徒,没想到突然遭遇九如和尚,被他缠斗之下,也不知晓到时来不来得及。   李志常知晓多想无益,长笑道:“你要这坛酒给你便是。”李志常长袖一拂,酒坛子嗡嗡声不绝于耳,带着凌厉的罡风朝着和尚飞了过去。   和尚大笑道:“好个牛逼道士,不愧是能和萧老怪放对的人物。”   他伸出大拇指一按,拨在酒坛之上,但见酒坛滴溜溜转个不停,原来李志常在酒坛之上,潜藏了一股子暗劲,和尚若是用手去接,这酒坛就会爆炸开。他大金刚神力臻至圆融无碍的大乘境界,尽力刚柔如意,已然领悟了力之一道的变幻,无论李志常用什么手段,总之脱离不了用力的范畴。   大金刚神力包含天下用力的法门,即使李志常在这一道上,也不可能脱出和尚武学的樊篱。   只见那酒坛封口脱开,酒水化作一道酒箭,和尚张开大口一吸,尽数入了和尚的肚皮,和尚大呼道:“痛快,这坛酒当年我去黄鹤楼辛小子他爹那里化缘,那老头死活不给我,今天还是入了和尚肚皮。” 第三章 仙佛之争   李志常悠然道:“这一坛酒给你了,和尚也喝了,为什么还不走?”   九如道:“和尚为什么要走,天地皆我袈裟,倒是臭道士怎么入我袈裟来了。”九如打了一个大酒嗝,声如雷霆,远近可闻。   李志常淡淡道:“和尚不走,我就走。”   九如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这么自损气势,也敢去做天下第一剑。”   李志常道:“我做不得,难道和尚就做得。”   九如‘呸’了一声道:“老子最爱上天入地,唯我独尊,不仅天底下是第一人,天上也是第一人。”   李志常放声长笑道:“天地茫茫无所有,千里洞庭一江流。和尚你欲学释迦摩尼唯我独尊,可敢跟我比轻功么?”   原来根据佛经记载释迦摩尼出生时,便下地能走,周行七步,步步生莲,乃遍观四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和尚自比佛陀,乃是一心要超越古往今来所有前辈大德,凌驾诸佛之上。一心锐意进取,若没这气魄,他也创不出来这古往今来罕有的神功大金刚神力。   和尚慨然道:“如何不敢。”   李志常悠悠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就在这洞庭湖上,你和尚能追上我,我也无脸再称天下第一。”   李志常纵身而起,飘飘乎如清风一阵,往前方的芦苇荡飘去。和尚道:“臭道士,看好了。”   李志常忽听得背后风声响动,却是和尚把酒坛子投掷过来,追在他身后。李志常反手虚空一点,酒坛碎成无数碎片,朝和尚激射过去。但见和尚肌肉鼓动,一胀一缩,这些碎片没一片伤得了他。霎时间,洞庭湖之上,一道白色的水线划过,放眼看去,竟然是一个大和尚奔跑在水面之上,他每一脚,踏在水面之上,力道大的惊人,步步莲花,在水中仿佛如履平地。   和尚前方一个白衣道士仿佛飞鱼,贴着水面掠空而行,原来白衣道士这时用出‘蜘蛛踏水’功夫,四肢不住激荡湖水,往前而行,他随波逐流,借用洞庭湖水势,可谓顺乎天,而应乎道。   且不提李志常和九如和尚一场仙佛之争,拉开序幕,两人一僧一道,皆是佛道两家最出色的高手,个个要做古往今来第一流人物。一个白衣飘飘,仿若神仙,一个是行动无碍,唯我独尊。两人相遇先是打一阵机锋,而后大道之争不在口舌,转而比起脚上功夫。   两人超凡非俗,这一番比斗,一时半会可停不下来。   却说萧千绝从黄鹤楼离去之后,过了一日,终于在百丈坪发现了他幼徒萧玉翎的踪迹,徒儿早已嫁人,见到他还躲了去。萧千绝最重师徒之情,见得徒儿有意避开自己,不觉伤心,在百丈坪的英雄大会上杀了神鹰门门主云万程,还有南天三奇的其余二奇。   后面又在路旁,萧千绝再度遇到萧玉翎,发现萧玉翎丈夫梁文靖会‘三才归元掌’,‘三才归元掌’正是他死对头公羊羽的传人,他大徒弟就是伤在穷儒公羊羽一脉的‘三才归元掌’手上。他是契丹皇族后裔,萧冷既是他的徒弟,又是他的族人,既然伤在梁文靖手上,萧千绝自然心中大恨。   便画地为牢和梁文靖立下赌约,如果梁文靖三招之内能够逼他踏出圈子一步,他就算输了。不然的话,他就要带走萧玉翎。   梁文靖三招一过,却被萧千绝击倒在地上,同时送了一记太阴真炁在他心脉里面,浑然不觉。   萧千绝击倒梁文靖,大感得意,笑道:“小子可知道你输在何处。”   这时候一道悠悠声响起,来声道:“萧老怪你好不要脸,公羊羽的三才归元掌和贫道的独孤九剑都是后发制人的功夫,你骗傻小子主动来赶你出圈子,人家后发制人,你叫人家先出手,啧啧……啧啧,你也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不要脸。”但见旁边的草丛里转出一个白衣若雪的道士,腰间挂着一口黑漆漆的长剑,正是李志常。   萧千绝面色一黑,来人正是昨日跟他在岳阳楼斗了个半斤八两的那个臭道士。同时他心里想到:原来昨日这个臭道士用的后发制人的功夫叫做独孤九剑。   李志常就算及不上他,也差之不远,萧千绝怕老穷酸公羊羽也在附近,他心知他为契丹皇族,说不得中原武林这些高手会不顾面皮和他来个以二斗一,他找回徒儿,又下了暗手害了梁文靖,志得意满。便不欲再多生是非。   萧千绝冷哼道:“原来是你个臭道士。”   这时候远边道上传来一阵长笑道:“牛鼻子你继续跑啊,啊哈,原来萧老怪也在这里,一别数十年,来让和尚称称你的斤两。”   说罢一口大磨盘从天上盘旋飞舞,朝着萧千绝罩去。萧千绝冷笑道:“老和尚你居然还没死。”他大手一挥,一道袖风激荡过去,大磨盘却击向了李志常。   李志常哈哈笑道:“物归原主,老和尚自个儿玩磨盘去。”李志常一剑搭在磨盘之上,磨盘旋转的更加迅疾,朝着九如和尚滴溜溜转去。那块石磨至少有三人合抱这么大,一尺之厚,在三大绝世高手面前,仿佛小孩子的玩具一般,在空中转来转去,总不落地。   萧千绝提起萧玉翎,不跟九如和李志常缠斗,轻轻一掠便跨过十丈之远,几个起落间,就消失不见。   梁文靖见到萧千绝远去,带着儿子梁萧狂奔追上去,只见得爱妻身影越来越远,眼睛一花,竟而气绝。   李志常追上前去,见到梁文靖尸体,朝着九如道:“和尚这小子的死你有一半责任。”   九如道:“放屁,这小子死在萧千绝的太阴真炁手上,关和尚什么事。”   李志常冷笑道:“贫道掐指一算,萧千绝要来杀这小子,本来就想来救他,不是你一路纠缠老子,老子会迟这么一步。”   梁萧幼小,抱着父亲僵直的身躯,心中茫然。他不过十一二岁,便经历如此惨事,身旁虽站着一僧一道,相互争论,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九如道:“你他妈的放屁,少来装神弄鬼,瞧来你知晓这小子的来历,他的后人给你料理了和尚才不管麻烦事。”   李志常微笑道:“你可知道这小子是谁?”   九如道:“臭道士别卖关子?”   李志常道:“这小子是穷儒公羊羽的半个传人,不然你以为萧千绝杀人无算,但为人却极为自负,杀人从来都是一招了断,这次却肯用上太阴真炁,留下暗劲害死这小子。”   九如道:“老穷酸和老怪物做了一辈子对,怪不得萧千绝这次用上如此下作的手段。”   李志常指着茫然的梁萧道:“老和尚你我半斤八两,我的神照功奈何不了你的大金刚神力,你的大金刚神力同样也奈何不了我,敢不敢和我再赌一局。”   九如道:“怎么赌,无论比什么老子都不会输。”   李志常笑道:“我把神照功传给这小子,你也找一个传人,十年后这小子和你家小子打一架,看看谁的武功更高明。”   九如道:“臭道士你又在算计什么?老子偏就上你这个当了。”说罢和尚依了约,大踏步而去,路上九如放声道:“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不献诗。”他和李志常相斗一场,一股识英雄重英雄的惺惺相惜情绪油然而生。   李志常望着和尚远去,叹道:好和尚。随后他才来打量梁文靖的尸体。   李志常一掌拍在梁文靖胸口上,神照经真气刹那间涌入梁文靖心脉处,李志常只察觉到一股子至阴至寒的内劲盘旋在那里,他若是催动神照功。激发梁文靖生机,这股太阴真炁依旧会要了他的命。   李志常一把扛起梁文靖,梁萧道:“道士你做什么?”   李志常道:“你爹还没死,小子跟我走吧。”   梁萧将信将疑,说道:“道士你说什么?”   李志常道:“放在别人手上,你爹当然死了,可惜不巧落在我手上,要死也难。”   梁萧道:“你能救我爹?”   李志常笑道:“萧千绝是何等人物,若是普通人下的手,就是断气半个时辰,我也能一天后让他活蹦乱跳,可惜萧千绝跟我一样的厉害,这人我只能救一半。”   梁萧似懂非懂,不过他天生聪明,大概懂得他爹还没死透。   梁萧听到父亲没死,又想起他母亲来,问道:“大叔你能打赢萧千绝么?”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这满天下都没人敢说一定打得过萧千绝。”   梁萧丧气道:“你打不赢萧千绝,我就不拜你为师。”梁萧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刚才虽然心中茫然,但还知道李志常要收他为徒的话。   李志常道:“老子只说要传你神照功,可没说要收你为徒,你个小混蛋,要是收了你当徒弟,还不知道给老子要惹多少祸事。”   梁萧怏怏道:“你打不赢萧千绝,我练你的神照功,有什么用。”   李志常气道:“死小子,萧千绝也打不过贫道,你怎么不说。你看到刚才萧千绝见到贫道就跑了。”   梁萧仰着头道:“他不是怕那个大和尚么。” 第四章 华山   李志常懒得跟这小子辩解,懒洋洋道:“小子别废话了,带着你这半死不活的老爹,跟我走吧。”   梁萧生来就不怕生,说道:“去哪?”李志常生的俊逸不凡,长身直立,白衣若雪,不是恶声恶气的样子,梁萧识得好歹,心生亲近。   李志常吐了两个字,说道:“华山。”   梁萧嘀嘀咕咕道:“我知道华山,我爹从小在那里长大。”   李志常扛着一个活死人,带着小梁萧,往北地而去,一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无论大河滔滔,还是崇山峻岭,李志常带着一大一小,都轻易掠过。梁萧何时见过这等厉害的人物,心想:这个道长大叔也才和萧千绝打成平手,我要找萧千绝救回妈妈,可当真难如登天。   若是普通的阴寒真力,而且并非盘旋在心脉附近,李志常大可将其逼出用北冥神功吸取,萧千绝的太阴真炁,丝毫不在他的神照经真气之下,这次不比那次就青翼蝠王,青翼蝠王的寒毒并非盘旋在心脉之内,而且乃是他自己化生,能有相应的抗性,李志常方能从他经脉引导出来,用北冥神功化解。李志常若想将这一缕太阴真炁,引动出来,这缕真气和他真气不相和,立马就要斗争起来。心脉本就极其脆弱,李志常神照经对付这一缕太阴真炁虽然手到擒来,但是这太阴真炁和他神照经真气同等质量,却不能冰消雪融般把它包裹住,并引导出来。   李志常只有用厉害的手法,将其晋入假死的状态,若是日后他晋入炼神境界,从而将神照经法用万物,模拟出和太阴真炁一样属性的真气,自然而然能将这个难题化解。当然若非李志常将这股太阴真炁禁制住,并用神照功将梁文靖残余生机激发出来,梁文靖连活死人也别想做。   李志常根据书中所载,来到华山脚下,找到梁文靖少时的邻居,他将梁文靖交给他少时的邻居照看,并在梁文靖的故居住了下来。他医术高明,虽不能根治梁文靖的伤势,却能开出方子,采草药,制成药液,维持梁文靖进入假死状态。梁文靖如今的状态类似活死人,而且太阴真炁是天下至阴至寒的内劲,让他体温下降,配着李志常的神妙手段,让他仿佛被冷冻一般,就如他在现代社会那些权贵濒死之时花大价钱,进入冬眠一样。   梁萧为人颇为跳跃,李志常只传了他神照经内功修行法门,别的一概不传。于静心打坐的功夫,梁萧一概不上心,可是任凭他如何苦求,李志常也不传他任何招式。   不过他母亲早就将萧千绝黑水一脉的多般武功传给了他,梁萧无可奈何,只得勤加修炼黑水武学,只是他练了神照经,体内真气浩然纯正,与黑水一脉刚猛凌厉的武功全然不和。他又不似李志海沧身负乾坤大挪移的无上运劲法门,能够刚柔并济,任何武功都能信手拈来。   这一日梁萧鼻青脸肿的回来,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怏怏不乐。李志常瞧得好笑,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却被人揍了一顿。梁萧虽然根基不牢,好歹也练了几个月神照功,真气自生,三五个成年大汉都近不了身。北地武林早被元廷降服,华山附近更无厉害的门派,这几个月梁萧孩子王的脾性发作,周围闯出好大的名声。   李志常对此,也并不阻拦,他这一脉功夫讲究任性自然,若不能真洒脱,武功也练不到绝顶。一旦豁然有悟,便是一路坦途,修为想停下来都不行。   梁萧吃完饭后,自去习练黑水武功。他今日被人被人狠揍了一顿,所以用功比往日更加勤快,不过黑水一脉的武学,乃是天下最凌厉的功夫,所谓百用其锋,刚过易折,若无天大的本事,这些武功的精妙难以发挥。   梁萧越练越苦闷,内息越来越不畅快,练到半夜,见得明月当空,水银泻地,想到父亲半生半死,母亲不知所终。李志常虽传他武功,待他不差,却生性淡泊悠远,很少跟他露出师长的感情,梁萧想着天地茫茫,不知何所适从,却是越来越茫然。他心中有所思,手脚并不停,却不刻意施展神照功,心意流淌,一门‘如意幻魔手’却给他生出浩然飘渺的意境,脱离了萧千绝的魔道。   梁萧这才惊觉,往昔练如意幻魔手时,自身真气和这门武功总是格格不入,今日却豁然贯通。但他再使一次如意幻魔手,还是气息不顺。   这时候李志常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说道:“神守于内,意舍于外,心意所至,流淌自然。”梁萧听得李志常一句,若有所悟,不再管内息顺不顺畅,也不按如意幻魔手的套路一成不变的练习,而是觉得怎么舒服怎么出招,顿觉内息奔腾,好如浩瀚长河,在身上来回奔走不停,越练越是精力无穷。   其实他练了神照功后,虽然不刻意练习,不过神照功乃是天下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数月里他已能够初步练气。   由于神照经和黑水武功真意格格不入,每当梁萧练一次黑水武功神照功就被压制一分,可是他体内真气每被压制一次,内气反弹之下,又复茁壮一分。这些真气暗藏在他经脉诸穴之中,如同许许多多的小水洼,不能连成一片,所以梁萧也不能察觉自己内功其实有了很大进步。   今日他偶然间进入‘似有意还无意,无意之意是真意’的境界,将隐藏的真气激发出来,连成一块,只这一夜之功就仿佛抵得上数年苦修。李志常见到梁萧脸上清气流转,暗暗吃惊,这小子前些日子内功还不得门径,刚才虽说进入了顿悟的状态,怎么一下子功力就陡增数倍,而且从他脸上所冒清气看来,分明入了神照功门径,奇经八脉至少练通了四脉,并无根基受损的样子。   李志常观察梁萧练神照功果然和自己大为不同,心下有些不解,又仿佛有些灵光,却是抓不住,仿佛他能破解这个问题,就算不能让他立即炼神,也能让神照功更上一层。   不过梁萧一夜间功力大进,但他第二天还是给人揍得鼻青脸肿回来,李志常瞧得暗暗好笑,但还是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梁萧以往受了气还有母亲安慰,如今受了气李志常可不会安慰他,他性子倔强,不肯示弱,纵然天天被打也不成落下一滴眼泪。   第三日李志常等梁萧吃完饭出门时,暗暗随在他身后,看看梁萧到底最近在和谁打架。梁萧奔走甚急,望着华山上而去,来到半山腰处,行过千尺幢,又过了约摸数里路程,前方现出一面山崖,笔直陡峭,森然兀立。梁萧挽着古藤老葛,纵身攀上,李志常见得梁萧那笨拙的样子,看得好笑。心想是不是把金雁功传给这小子,他虽然借着梁萧习练神照功来返照自己,不过梁萧好歹学了集他平生大成的神照功,嘴上虽不收徒,心里也当他半个传人。   李志常绕到石崖另外一面,轻轻一纵,落足处总能踩住崖面突出的石块上,他不借助藤萝,只足尖点在突起的石块上,一口真气不泄,每一次抬足,都上升数丈。仿佛从崖低陡然升上上空一般。这一手上天梯的功夫若是让外面武林中人瞧见,非得吓死不可。   李志常上了崖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崖顶是百丈见方一块平地,苍松成林,拥着一座道观。随即李志常听到一阵洞箫之声,箫声绵绵不断,显然吹箫之人内气深厚,只是曲调之中,不免有七分怅然而落寞,却又夹杂三分洒脱。听了之后令人纠结不已,却又心下凄然。   李志常见到吹箫那人却在南面十丈处,悄然而立,手上拿着一根斑驳的洞箫,吹着曲子。李志常也是颇有雅兴之人,自不去搅扰人家,站在远处,仰观浮云变幻,耳听洞箫之声,洒然不羁,意兴出尘。   直到洞箫声收去,李志常才鼓掌道:“没想到华山上还有同道,当真幸甚。”   这时候吹箫那人惊讶的转过身来,李志常入眼所见却是一名中年道姑,灰袍宽大,两鬓已斑,虽不十分美丽,但肤色白皙,凤眼含笑,叫人一见便生亲近。   道姑见到李志常也吃了一惊,除了东面崖下的藤萝,其余数面甚是陡峭,而且无一屏障。东面她徒弟在那和一个小朋友交手,如今还有激斗声,这人自不会是从那里上来。想到李志常从别处上来,这份本事可当真了不起。   道姑含笑道:“没想到华山附近还有道长一位高人,我在这住了十年,之前却从未见过。”   李志常道:“贫道李志常,却是数月前才来华山,道友没有见过也很正常。”   道姑‘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贫道了情却是见过了。”   李志常也不惊讶,他大约也猜到面前这道姑是谁。 第五章 归藏   李志常微笑道:“‘了情’者,‘情’未了矣,若当真‘了断’,何必去‘了’,所谓‘放下’大都是放不下罢了。”   了情苦笑道:“道友一语中的,若能‘了情’又何必了之。”   李志常幽幽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既不知所起,又如何知晓所终。”   了情叹息道:“要是三十年前听到道友这句话,了情也不是了情了,如今身将朽木,虽不能了,天道之下,不得不了。”   此时已经入了深秋,万物枯黄,唯有松柏依旧,李志常不知从何处摄来一根枯枝,淡淡道:“‘情’之一字难以深谈,可谈者唯有道,在下生性好武,今日有缘见得道友,愿请赐教一下归藏剑。”   了情身子一震,细细打量李志常,好奇问道:“不知李道友是哪一位故人,恕我眼拙,没认出来。”能知晓她会归藏剑的人,普天之下寥寥可数,她都有印象,可是李志常不过三十岁许,无论如何都非当年故人,让她大是惊奇。   李志常露出回忆的神色,淡淡道:“去年秋天我去天香山庄见了楚仙流,那时秋意无限,百花凋零,楚兄又无美人相伴,成名剑术‘名花美人剑’不免弱了一些,我们口中论剑千招之后,终于让我一招‘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给破了他的剑法。虽则如此,对他剑术我却好生佩服。”   了情道:“原来李兄已见了楚仙流,他剑术人品俱佳,其人其行当得起‘皓月当空’四字,细细算来,上一次见他还是二十多年前了。”李志常有道者气派,了情不自觉敬重之下,忽略了两人年岁差距,称之为李兄。   李志常悠悠道:“分香剑术已给他练到前无古人的境界了,终归是前人创下的剑法,何况明月的光辉,见了太阳也就隐去了。‘万古云霄,凌空一羽’总比楚兄高明那么一分,可楚兄的剑术,已经超凡入圣,让我欣喜不已,这‘万古云霄’的归藏剑又怎么不令我神往。”   了情道:“李兄能胜楚仙流一招,又何必来找我,于剑法一道我只是萤火之光,怎又比得楚仙流皓月之白。”   李志常道:“无妨只是想见识一下归藏剑吧。”   了情沉吟良久,叹道:“也罢,那我就用这只洞箫献丑了。”   了情手持洞箫,一招朝李志常递过来。这一招‘秋高云淡势’合着华山秋意,朝李志常扫过来。   李志常轻笑道:“自古天意高难问,这一剑便是‘乾剑道’了吧。”原来归藏剑给公羊羽创出来,有八剑道,分为乾、坤、巽、坎、离、艮、兑、震,这八种卦象反复交替,将天地万物归藏其中,可谓‘一剑生万法’。   李志常大袖飘飘,松枝一抖,轻笑道:“天意难问,我却偏要问之,不但问之,还要替天对之,了情道友看我一招‘本始之茫,诞者传焉。’”剑势苍茫辽阔,似乎将天地都笼罩其中。原来昔年屈原做‘天问’,第一句便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李志常一句‘本始之茫,诞者传焉’乃是柳宗元做的天对,天对便是答天问的疑问。这一句‘本始之茫,诞者传焉’便是对应‘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李志常意思是不仅问天,还替天回答。这一问一答,落在剑招上便是两个相对应的变化,自成方圆。他剑中自有天地,了情这一招‘乾剑道’天地再高再阔,也丝毫影响不了他。   正所谓剑有心而人无意,见招破招,这也是一种高明的剑理。   了情手腕反转,随即化生‘坤’剑道,所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将李志常这自成方圆的剑势载下,同时还暗含反击。   李志常剑招又变,剑势如‘烈火燎原’,似乎欲将大地上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焚烧的干干净净。地上的东西没了,自然就一片死寂。他这一剑,至大至刚,以火克土,将了情的坤剑势破除的干干净净。   不过两人只是见招拆招,如此进进退退了三十余招,剑势绵绵不绝。了情将乾、坤、巽、坎、离、艮、兑、震八剑道反复交替,运出万物变化,到后面剑招越来越强。虽然了情功力不足,将归藏剑用出来破绽很多,李志常却依旧赞叹不已。这门剑法跟独孤九剑一样,都是遇强更强,独孤九剑破尽万法,可是这剑法却是蕴含万物,两者无分高低,只在于使用人的修为差异,果然称得上无上剑术。   斗到这时,李志常和了情本身功力差距极大,再下去也没有了意思,李志常生出内劲,透在松枝之上,轻轻搭住了情的洞箫,悠悠道:“归藏剑果然不凡,多谢道长了。”   了情收回洞箫,含笑道:“李兄剑法之高,果然不曾虚言,这世上又多一位剑术宗师了。”   李志常一声长叹道:“剑道是养心,而非杀敌,我还是修行不够,若我今日能够忍住见识归藏剑的心思,或许离道又更近了一步。”   了情道:“道长好一句‘剑道乃是养心’,世上杀伐太多,我等生逢乱世,能够独善其身便已经不容易。”   李志常忽然道:“了情道长可知道最近老是上来和你徒儿交手那个小孩是谁?”   了情道:“这孩子也是个淘气孩子,他那日也不知道怎么溜上了崖顶,并且在道观里到处翻东西,我徒儿以为他是小偷,便出手教训了他。这孩子不服气,昨天又来,不过一夜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武功大进,若不是我徒儿比他学武久一点,估摸着就要吃亏了。”   李志常笑道:“了情道长放他在这里来去,也许还是看出了他身负黑水武功吧。”   了情道:“正是如此,看来李兄跟这小朋友颇有关系,不过他身负黑水武功,应当是那个人的后辈,李兄淡泊,和那人可未必能成朋友,教贫道有些纳闷。”   李志常笑了一声,说道:“我不仅和他不是朋友,数月前我俩还在岳阳楼上大打出手,老怪物‘天物刃’的功夫当真了不起,一手‘凝气成锋’的功夫,斩落我一缕青丝,飘然而去,果然当得起‘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名头。”   了情叹道:“李兄能和萧千绝平分秋色,当真了不起可是这孩子又和萧千绝是什么关系?他虽然用的黑水武功,可是体内真气浩然纯正,似乎有点类似李兄刚才的内劲,难不成李兄是这孩子师父。可是李兄既然是这孩子师父,他又怎么只会李兄的内功,对敌时还得用黑水一脉的功夫。”   李志常道:“我和他并非师徒,这孩子天资横溢,前途远大,就算我不教他其他招式,将来他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子。”   了情道:“这倒是有理,最厉害的武功都在天地万物里面,只要能师法天地,终有希望跻身绝顶高手。不过李兄还未告诉我,这孩子的来历。”   李志常道:“这孩子的父亲叫梁文靖,了情道长一定听过吧。”   了情道:“怪不得这孩子要偷入书斋?那书斋他父亲少年时常来,之前道观的主人玄音道长对我说过,我也翻过梁文靖这孩子在其中藏书留下的笔注,天真活泼,却又有数分书生意气,要是他见到了一定很喜欢,说不得会收他当传人。”这处道观叫做玄音观,里面之前主人叫做玄音道长,梁文靖少年时候常来观中读书,和玄音道长亦师亦友。后来玄音道长伤在蒙古人手里,临死前把道观托付给了了情。   李志常道:“梁文靖十多年前就被公羊羽传了三才归元掌,三才归元掌是公羊羽的成名绝技,公羊羽自然早就把他当传人看了,同时梁文靖还拐跑了萧千绝的女徒弟萧玉翎,不过数月前梁文靖夫妇遇上萧千绝,现在嘛,梁文靖就在华山下,成了个活死人。萧玉翎却被萧千绝带走了。”李志常随即又把这件事详细给了情说了一遍。   了情道长叹道:“原来这孩子如此悲苦,幸好遇见了李兄。”   李志常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将神照功传给他,也是私念,想通过观察他练功的进境,来看看我这门武功到底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余地。”   了情微笑道:“李兄本事通天彻地,若是想让人试功,江湖上有的是人愿意,何必又非要传给这孩子。”   李志常笑道:“虽则众生平等,可是有贤有愚,我这门武功非天资横溢者,难以入门,这孩子乃是世上少有的良才美质,错过这一个,可未必能找到下一个。”   李志常和了情往道观前面走去,之前他们和梁萧二人隔得甚远,又有道观遮掩,两人却不知道李志常到了崖顶。   这时候梁萧又被打倒在地上,一身灰朴朴的,乍然看见李志常,又羞又愧。他本以为这番丑态给李志常瞧见了,会让李志常说几句。   哪知道李志常只说了一句:“小子,该回家了。” 第六章 道种   梁萧跟着李志常离开了玄音道观,看着梁萧灰头土脸的样子,李志常看着梁神情似笑非笑。梁萧被李志常看的发毛,心中惴惴不安。   李志常悠悠道:“小子怎么今天又输了。”   梁萧脸色胀红,说道:“明天我一定能赢她。”   李志常轻笑道:“你就算胜过她将来却胜不过萧千绝,又有何用。”   梁萧低下了头,他打一个小道姑都如此吃力,要想对付萧千绝又谈何容易,只觉得救回母亲的希望又低了一层。   看着梁萧灰心的样子,李志常也不继续打击他,李志常道:“你可知道道观里面那两人是谁?”   梁萧面露不解,说道:“她们两是谁?我爹说过那道观是玄音道长的,可是玄音道长是个男的啊。”   李志常道:“那年纪大的是你爹师父的老情人,说起来你还的叫人家一声师祖。”   梁萧一怔,岂不是他比那个小道姑还小了一辈,当真气人。   李志常接着又说道:“你不知道教你爹武功的是谁么?”   梁萧道:“我爹没说过。”   李志常道:“萧千绝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可是有一人却和他是死对头,两人平生斗了百八十次,各有胜负,那人外号‘万古云霄,凌空一羽’,你父亲的三才归元掌便是他教的。”   梁萧道:“那他现在在哪,我要找他去学武功救出我娘。”随后又不好意思道:“道长大叔你要是肯把你的本事传给我,我也不找别人了。”   李志常道:“我一生所学的精微奥妙都在传给你的神照功里面,你若是能练到大成,不用我教都能练出厉害的本事。”   梁萧道:“这劳子武功练得忒慢了,大叔你说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练得快一点的武功。”李志常给他说过,就算他天资横溢,最快也得二十年才能将这门武功练成,李志常还有一句没说的是,还得一路顺风顺水。   李志常道:“我给你说一说你那萧千绝死对头公羊羽的故事吧。”   梁萧一听有故事讲双眼放光,一双眼睛乌溜溜打转。   李志常道:“那人本名叫公羊羽,此人文武双全、学究天人,只惜一生多难,习文时直笔犯禁,屡考未中,沦为小吏。他虽然潦倒,却热心时务,上书朝廷,针砭时弊。结果触怒权贵,被严刑拷打,流配三千里,家资尽被抄没;父母也遭差人殴辱,相继病死。”   梁萧道:“这人值得同情,那个朝廷真可恶。”   李志常道:“你的性子还是过于执拗了,你可听说过名留千古的谏臣魏征?”   梁萧道:“这个我父亲说过,这个人给皇帝老儿进谏过许多次,每次都直话直说,不过那是个好皇帝,这人没被抄家,也是个大忠臣。”   李志常冷笑道:“你可知道魏征在给唐太宗当谏臣之前却一一跟过王世充、李密、李建成三个枭雄,你说若是真正犯颜直谏的大忠臣怎么会跟四个主公?”   梁萧一时哑然无语。   李志常继续道:“可是他最后却成了千古名臣,这就是懂得变通的缘故,有大成就者,心有宏愿,故而千难万险,却总有手段达成自己的心愿。魏征志愿匡扶天下,救济苍生,为万世开太平,而非效忠一家一姓,此可谓通透之人,胜过世上酸儒百倍。这公羊羽心高气傲,自认为自己便是对的,却不管做事方法,不仅连累自己,还连累家人。不过他终归是个奇才,他十七岁遭逢大变后,他一怒之下,又犯偏激,陡然从天南转到地北,在天地间削发明誓:今生今世,就算天崩地塌,也不理江山社稷之事。自此远离庙堂,弃文修武。忽忽六七年间,竟成一代高手。二十六七的时候他用的便是你父亲所学的‘三才归元掌’,横行天下,可是三十岁后领悟了无上剑理,创出一门剑法叫做‘归藏剑’和萧千绝的‘天物刃’势均力敌。”   梁萧听到公羊羽自己都能创出武功和萧千绝势均力敌,心气陡壮,心道:“他能自己创出武学,练成和萧千绝一样的本事,难道我梁萧就不能创出比萧千绝更厉害的武功么。”不过公羊羽所作所为颇对梁萧脾性,而李志常所说道理梁萧不以为然。   梁萧赞道:“好汉子,不过他武功大成后,把皇帝、权贵都杀了么。”   李志常道:“没有。”   梁萧道:“可惜。”   李志常道:“说完这个人,我给你再说说这归藏剑。”   梁萧听到‘归藏剑’三个字,心中一喜,忙打起精神。   李志常道:“之前那个小道姑用来打你的便是归藏剑,所谓古之三易,夏有《连山》,商有《归藏》,周有《周易》。《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那人用《归藏》的法意,创出归藏剑,将天地万物化生其中,所以剑意无穷,剑招也无穷尽,使剑的武功智慧越高,见识越广博,用出来的剑招就越宽泛而精妙。”   梁萧道:“万物归藏其中,好厉害,这剑法是天下第一么?”   李志常对着梁萧一笑道:“小子你也别激我,《归藏》乃是化用天地万物,用来占卦也是占不变的东西,而《周易》却是推演世间万物的变化,从而找出应对方法。一者变,一者不变。若是有人能从《周易》领悟出无上剑法,也不会输于‘归藏剑’。”   梁萧豁然有悟,脱口道:“道长大叔从周易里面领悟出剑法了?”   李志常道:“我借鉴前人的剑意和易经的道理领悟出独孤九剑,此剑法的剑理破尽世间武功,但却不是我最厉害的本事。”   梁萧愣道:“破尽世间武功这剑法还不够厉害么?”   李志常道:“武功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能破解别人的武功,可是临敌之际按,瞬息万变,若是遇到真正高手,对方出招了无痕迹,你要破招谈何容易,届时还是回到了比较自身修为高低的处境。不过这剑法最厉害的不是招式,而是其中的剑理,从天地万物的变化中寻找出不变的规律这才是这其中的厉害处。”   梁萧道:“那大叔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   李志常道:“‘天地之理,性任自然’,这便是我的本事。”   梁萧不解,这又是什么武功,他虽颖悟过人,可是终究才十来岁,没有经历世事变幻,阅历不足,体会不到这八字的真意。   李志常继续道:“我如今的遗憾便是,少年时为求精进,走过太多前人的道路,其实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无可厚非,但我少年时虽有奇遇,可自身非玉,却被他山之石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如今虽然渐而精进,总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束缚着我,所以我只传你神照功,却是为了播下了一颗道种,映照自心,此举虽然不伤害你,可也毕竟利用了你。”   梁萧道:“大叔救我和我父亲,梁萧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的,不过道长播下一颗‘道种’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胸中光风霁月,淡淡道:“我近年来,参悟到精神妙境,可以分出一缕本性精神,道家称之为‘元神’,其实元神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不过是精神力更高的体现罢了。有人双目一瞪,百十个大汉不敢近身,其实也是精神外放的表现。你真气和我同出一源,我便借此,将这一缕精神道种潜进你心灵深处,历经种种变异,感悟你修炼变化,若是最后你能走出和我完全不同的路子,到时对我帮助极大,定能帮我突破如今桎梏。因为我精神道种潜入你心灵深处后,虽不能尽数知晓你所思所感,但是的你的情绪起伏、修炼状况,只要一靠近我,便再也瞒不了我,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原来李志常虽然借着梁萧修炼神照功来返照自身,不过从外面观察终归所得有限,他前世里读过一本武侠小说,里面有一门道心种魔大法,可以将精神潜进对方心灵深处,历经种种变异,播下魔种,由无至有,大法始成。   他已经触及了精神之秘,在华山脚下这数月参悟出类似的法门,虽然不如‘道心种魔大法’那样威力巨大,有种种奇异,修炼至最后甚至能超越练虚的境界,成就破碎虚空,但也能结出类似魔种的东西,潜伏进人心灵深处。虽没有魔种那般神通莫测,但也能仿佛身临其境般感悟被他种下道种之人的种种大的变化。而且这个法子,非得找一个至情至性、天资横溢同时又和他真气同出一源的人,作为道种载体。   如果梁萧不答应,李志常也难以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不过他也不强求,所谓顺乎自然,本我之道。   李志常说罢,静静站在山道上,梁萧脸色一时阴晴不定,难以回话。 第七章 南行   梁萧忽然道:“大叔你如果不给我说,你也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把那道种打进我身体吧。”   李志常点了点头。   梁萧微微一笑道:“大叔胸中光风霁月,难道我梁萧便是畏首畏尾的懦夫么,就算这劳子道种对我有什么伤害,也当报答大叔的恩情了。”他这数月来,受到李志常的气质感染,性格中偏激的部分其实改变不少,也算是读了一些书,不想过去那般胸无点墨。   李志常道:“你既然决定了,就在这里,我将道种度入你体内吧。”他当年就能凝结真气种子,打入龙小云体内,如今比之当年更胜数筹,凝结真气种子自非难事,数月来他参悟精神奥秘,已经有了收获,将精神力渗透进真气种子,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梁萧只察觉一滴如水珠般凝若实质的真气潜入他的经脉之中,带着他算得上入门的神照经真气,从手阳明胃经顺着经脉游走一遍,最后消失得无影无终。便在这时候他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他和李志常建立起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关系。   梁萧心中升起一股似欣喜、似畏惧,又似乎带着一种不可莫名的依靠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再度运起神照经真气的时候消失不见,却又似有似无,当真玄妙不可测度。   李志常细细品味这种奇妙的联系,他种了一棵道种,可是梁萧本性偏激,他身上有蒙古人征伐的血脉,李志常犹然能够能够感受到那种自战斗民族血脉传承下来的斗志,冲击着他那个波澜不惊的无常道心。原来人心居然这般奇妙,不光有自身的记忆,还有传承自祖先的浩大苍茫。   这种超越武学范畴的奇妙感受,仿佛已经成为一种神通。神通在李志常看来本就是炼神高手的一种表现,只是李志常借用奇妙的法门,做到了这一点。   李志常突然想到,在传说中有大神通者,能有身外化身,如以前读过的西游记一样,猴子一吹毫毛,便有千百万个化身。只是这种神通多半是夸大,如同佛经中说,证得如来便有自然化出千百亿化身。   虽然夸大,但是若是有一天李志常勘破天人之秘,或许能够借假修真,将精神种子潜入别人体内,化出自我,精神不朽,便可活过千百世,成就另类的长生。   若是寻常练气士想到这个方法,或许会欣喜若狂,古来练气士大都寂寞无情,正如前人《临济录》所言:阻我道者,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若是这能够与世长存,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他们。   李志常却不一样,他生性无情,可却有人性,此种举措大为他本心,他随即就把这念头抛之脑后,甚至李志常还决定这个法门一定不能外传,不然遗祸无穷。   李志常道:“梁萧有一件事你须得依我。”   梁萧惊讶道:“大叔什么事?”   李志常道:“今日我对你下道种这件事,甚至关于道种的原理,你都不可泄露半句。”   梁萧虽然不知道李志常为何这么说,却还是答应下来。他后来成就之大,远超他今日想象,细细算来李志常的道种让他受益良多。终于在晚年留下笔记,将这件事隐隐透露出去,在许多年后,引出好大一阵风波,这又是后话了。   梁萧点头答应,回声道:“好的。”   李志常面色变缓,想到自己透入道种在他体内,虽然他自忖没有什么后患,但是道种潜化下或许会改变梁萧的性情,终究会让他不是纯粹的自己,因此李志常道:“梁萧你若是学我的本事,最多二十年后便能达到跟萧千绝一战的水平,只是你要胜过他,却是毫无希望。”   李志常又道:“这是因为学武功的人永远比不上创造武功的人,萧千绝和公羊羽,天资横溢能够打破前人束缚,自创功法,才能几乎无敌于天下。可以说如今世上所有的顶尖高手包括我在内,没一个不是因为自创武功而达成绝顶的。这世上也有两三个人跟我和萧千绝、公羊羽以及你那日见到的那个叫九如的大和尚功力差不多,但仍旧差我们一分,这便是其中缘故。你别小看这一分,这一分之差便如相隔千山万水,是两重天地。”   梁萧道:“大叔是让我自创武功么?”   李志常微笑道:“公羊羽能够自创武功,成为绝顶高手,是因为他学究天人,穷尽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胸中自有中华三千年文明之精粹。萧千绝本是契丹皇族,家国沦陷,正所谓国家不幸英雄幸,他年少时,转战南北,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方能打破枷锁。九如和尚乃是禅林巨擘,一心要超佛做祖,天生一颗佛心,看透白云苍狗,本身无坚不摧、无惧无畏,方能创出‘大金刚神力’这一旷世奇功。而我若非自身经历奇诡,也难以达到今天境界。”   梁萧道:“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达到和你们一样的层次?”   李志常道:“术数。”   梁萧道:“术数是什么?”   李志常知道本来这方世界梁萧便因为在术数一道上达到前无古人的境界,才能在后来成为一代宗师。术数在他那个时代又叫数学,出了许多奇才,而且这些奇才无一不是在短短几年间便达成前无古人的成就,即便那位创出相对论的西方大学者,也是在少年时便参悟出这相对论的雏形。   古今任何一门学问都不可能比术数这一道更要求天资,正如围棋界一句话,十八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   李志常道:“‘术数’者推演天地万物之不变规律,包括天文、历法、算学这些许许多多的学问。”   梁萧道:“大叔能够教我么?”   李志常道:“虽然我略懂一二,但仍旧不是最上乘的水平。”术数一道,他不怎么精通,这也是天地尚无完体,何况凡人。若他真能够十全十美,就不会卡在炼神这一步了。   梁萧道:“连大叔都不能教我,我去哪里学?”   李志常道:“这世上有一处地方,藏有自古以来的各种书籍,你要去学习‘术数’,只有那个地方最合适。”   梁萧在道种感染之下,其实无论李志常说什么,他都会深信不疑,何况‘术数’两字总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中流淌,听到这两字便在欢呼。   气机感应之下,李志常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仿佛梁萧便是天地的主角,而他仿佛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角色。他心中闪现两个字‘气运’,这是一种不可言喻不可诉说的感觉。若非他用道种将他和梁萧联系起来,也不会生出这种感觉。   梁萧突然神情低落道:“要是我爹醒过来知道世上有这一处地方,非的高兴死不可。”他一说到‘死’字,想到梁文靖如今活死人的模样,眼珠儿差点打落下来。李志常随着他心情低落,突然心情也生出一股子烦闷。他尽力压制,原来他这道种不是真正的道心种魔大法那样,将梁萧这承受的道种的人当作炉鼎,虽然他功力更高,但是两人并无主次之分,梁萧心情低落,他感应之下,心情也会低落。   李志常隔绝了这道联系,心里想到:精神奥妙果然不可测度。他心中更加有了一个念头,若是他能把精神力外放,来影响别人,那么无论地方有千军万马,只要离他很近,他都可以把这些敌人通过精神蛊惑分割开来,甚至运用在武学交手上,可蒙蔽敌人的感知。让对手觉得自己出手很慢,但是自己出手仍旧快的不可思议。   他这样一想,许许多多的妙招,仿佛天马行空一般闪现出来。不过他如今的精神境界还远未曾到这样的层次。   李志常道:“若是我将来有了突破,让你父亲醒转也并非无可能,那处地方叫做天机宫,过几天我就带你启程去那里。”   李志常把梁文靖暂时托付给了情道长,他带梁萧去天机宫不仅仅是让梁萧学习术数,他自己对天机宫的历代藏书也很有兴趣,十几代人的收集,天机宫的藏书量之大自然令人难以想象,李志常也想从这海量的藏书中,找到一些收获。   两人由北至南,一日来到姑苏地界,但见太湖烟波就在眼前。如今初冬时节,但见群山环绕,与太湖相互连绵,江南小桥,桥下流水,错落有致,两岸阁楼尽是些浓妆艳抹的女郎。   李志常风流俊逸,梁萧也生得不凡。一大一小两人站在斜桥之上,看的阁楼的女子眼神发亮,虽是深秋,阁中红袖招展,仿佛春意无限。这时候对面岸边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女郎手边牵着一个小女孩,嘀咕了一句‘骚包’。   李志常耳力通明,自然听得白衣女郎说的正是他。 第八章 白衣女郎   李志常放眼望去,见那白衣女郎领如蝤蛴、肤若凝脂,一颦一笑,风情自然流露,将朱楼翠阁那些庸脂俗粉尽数比了下去。白衣女郎手边牵着那个小女孩,身形瘦弱,脸色苍白,李志常见到若有所思。   白衣女郎身负上乘武学,目力所及,见得李志常神情,以为李志常听见了刚才骂他的话。她素爱以貌取人,李志常抬起头来,更显得剑眉星目,英挺不凡,心下恼怒去了几分。而且李志常三十岁许,站在桥上自有一股如山停岳峙的气势,教人心折。   她一时间打量李志常良久,李志常瞧见她的注视,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眼神清润,自有风雅。白衣女郎这才知晓刚才李志常,非是在瞧她。   白衣女郎心想她四周无人,李志常不是在瞧她,难道是在瞧她侄女。而且李志常身边梁萧也生的俊俏,和李志常无半分相似处,两人自然不是父子她心知江南文士大都狂狷,有些人喜欢猥亵女童,也有些人好娈童,而且自以为风雅。而且李志常站在斜桥之上,满楼红袖相招,更加显得浪荡。心中刚才对李志常升起的一股子好感,消失得无影无终。   梁萧道:“大叔,那里面的女子怎么老是对我们招手?”   李志常露出促狭的笑容,说道:“怎么你想进去试试么。”   白衣女郎听到李志常的话,又骂了一句“无耻”。   这时候一个轻佻的少年从她旁边经过,听到白衣女郎吐露‘无耻’两个字,这两个字内容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只是白衣少女声音清脆动人,只这两个字,就把少年的魂都给听酥了。   少年轻佻地回道:“姑娘,谁对你无耻了,本少爷,‘哦不’,小可帮你去教训他。”   白衣女郎回过头来,见到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人模狗样,可是身材中等,双眼泛青,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白衣女郎见到他,露出一脸嫌恶的样子,开口骂道:“要你这小畜生管,一边呆着去。”   少年见到白衣女郎的美貌,色与魂授,面露淫光道:“小娘子说什么胡话,小爷带你快活去。”   白衣少女脸色一寒,吹了声口哨,只见岸边杨柳树旁,转出七八个大汉,团团将少年围住。   少年见到白衣女郎的随从,也不害怕,露出一缕阴寒的笑容道:“你们大约不知道小爷是谁?小娘子你今天不从我,我叫你家不得安生。”他家时方圆百里的一霸,而且他身世不凡,乃是姑苏两大武学世家的后裔,身份与别个不同,素来横行霸道惯了,他破身也早,仗着父母宠爱,无法无天。但是他今日见到白衣女郎,顿时觉得往日里上手的那些良家女子,尽是些丑八怪,暗下决心今天非得把这水灵灵的小娘子弄到手不可。   白衣少女道:“管你个小王八蛋是哪个老王八蛋的种,你们把他扔到太湖喂鱼去。”   这些随从得令,纷纷朝着少年展开拳脚。哪知道这少年看着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可是武功当真不错,左一掌,又一掌,仿佛奔雷,这七八个大汉,根本近不了身。白衣女郎知道她的这些仆人武艺粗浅,不过个个都有几把力气,不是寻常武林人斗得的。她见这少年出手颇有法度,武功不弱,心知对方恐怕有长辈撑腰。不过这小子惹到她身上,她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   那边梁萧见得热闹,踮着脚不住往这边观看。   白衣女郎见得梁萧这样子,心中暗骂:这两个也不是好货色。   白衣女郎道:“你们几个让开,姑奶奶亲自出手教训这小子。”随从得令,闪在一旁。   然后白衣女郎柔声道:“霜儿把眼睛闭上。”小女孩不胜娇怯,听见姑姑的话,依言闭上双眼。   少年见得白衣女郎,更觉得花容月貌,生平仅见,白衣女郎露出的柔荑,欺霜赛雪,看得他心中荡漾,欲火大增,他淫笑道:“小妹妹闭上眼睛好,哥哥马上要对你姐姐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他见白衣女郎和小女孩年岁相差不大,误以为两人是姐妹。不过小女孩一副病弱的样子,而且年纪太小,少年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白衣少女冷哼一声,白衣飘飘,欺身上前,双掌挥舞,如风吹云动,再加上她花容月貌,当真有如天仙下凡。这套‘风云袖掌’乃是她家传绝学,配合着身法使将出来,当真如风云一般变幻不定。少年只觉左右前后都是白衣女郎的身影,心中暗觉不妙,一双奔雷掌舞得密不透风,不敢露出丝毫空隙。   但他年纪比白衣女郎还小一两岁,自身又是纵欲过度,白衣女郎家学渊源丝毫不在他家之下,白衣女郎身子一转,一招‘白衣苍狗变浮云’,忽地使将出来。这一招是风云袖掌的一个厉害的杀招,少年只觉得眼睛一花,肩头挨了一掌。   白衣女郎恨这小子口出狂言,跟着又一招‘星河欲转千帆舞’,芊芊素手稍微一用力,抓住少年左手手臂,咯吱一声,少年一声惨嚎。不等少年右掌反击,白衣女郎身子一飘,和少年又隔了一丈,准备再用一招厉害的招式,再断少年一只手方才解恨。   白衣女郎身边的小女孩听见少年惨嚎,睁开眼睛,看见少年凄惨的样子,她生性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叫道:“姑姑不要。”   白衣女郎听到侄女的声音,手下一软,她素来疼爱她这侄女的很,他大哥也只有这点骨血,这孩子生来命苦,得了绝症,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白衣女郎知晓小女孩为人善良,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见到别人受苦,总是忍不住流泪。   一念及此,白衣女郎接下来更厉害的杀招‘断雨残云无意趣’便没使出来。她生平少和人做生死搏斗,她平时和兄长拆招,都是她一收手,兄长也随即停手。因此她停住接下来的招式,那少年可是毫不领情,他左手手臂被折断,心中大恨。他素来娇生惯养,何时吃过这么大的苦,势若疯虎朝着白衣女郎一掌扑了过去。   白衣女郎见得对方凶狠的样子,心中胆怯,手足无措,忘了抵挡。其实她武功不弱,这时候只要凝定心神,便可察觉出对方章法已乱,这时候无论她用身法还是掌法,或是避退,或是攻向对方空门,都是不费吹灰之力。正所谓‘一夫拼命,万人莫近’,少年所学奔雷掌虽然只有一两成火候,不过乃是极为刚猛的功夫,拼命之下,白衣女郎气为之夺,呆立当场,纵有千般武功,但是大脑一片空白,一招还击的武功都使不出来,更遑论想着如何躲闪。   就在白衣女郎就要被少年这拼命招数伤到时,少年见到白衣女郎被吓得不敢动弹,心中大喜,就要抓住白衣女郎的时候,忽然左腿‘膝眼穴’一麻,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白衣女郎恨他不知好歹,玉足轻轻一抬,踩碎少年的右手。   白衣女郎见得侄女泪珠儿在眼框里面打转,心中一柔,娇斥道:“滚吧。”   少年双眼露出怨毒的神色,看了下花慕容,又看了一眼李志常两人,一瘸一拐,走远了去。   白衣女郎见得刚才少年摔倒的地方有一颗鹅卵石,犹记得刚才似乎听见什么破空声,这才知晓为何刚才这混小子怎么会摔个狗吃屎,原来是有高人相助。思量一下,便明白原来有人用石子当暗器,打在了少年腿上的穴位上。她刚才大脑一片空白,这石发出的手法巧妙,破空声极小,她故而没有立时明白少年摔倒的缘故。   白衣女郎问几个仆从,她说道:“刚才你们看见是谁帮我了么?”   其中一仆从道:“容少主,刚才那颗石子好像是那斜桥上小孩子用弹弓射过来的。”   白衣女郎回头望去,见到梁萧得意洋洋扮作鬼脸,手持弹弓。白衣女郎噗呲一笑,仿佛百花齐绽,美不胜收。又想到他身旁的李志常,暗叫可惜,她还以为梁萧是李志常的娈童。   不过梁萧毕竟救了她,虽然是个小孩,白衣女郎也觉得该上去感谢一番。而且两边相距数十尺,梁萧能用弹弓将石子打在少年腿上的穴道,也不知道是中了大运,还是真有这份眼力准头。   李志常对着梁萧道:“就你小子爱多管闲事,你不知道刚才那小子家里面是谁么?”   梁萧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我这叫‘路见不平,弹弓相助’。”   李志常道:“那小子家里面有些势力,等会回去找家中长辈,人家找上门来,到时候还不是得我护住你。”李志常从那少年武功中认出了那小子来历,应当是附近雷家堡的少主人,雷家堡是姑苏一霸,端的不好惹。雷家堡在当地名声极坏,当地人都是畏惧有加,故而平时出门都不用带仆从,仗着武功就欺男霸女,作恶多端。 第九章 纯阳   梁萧道:“我们现在马上走,那小子一瘸一拐,料想回去找人再来也追之不及。”   李志常笑道:“祸是你惹出来的,我干嘛要走,你不是想去湖中的画舫听曲儿么?”原来刚才太湖之中画舫里面的女子,开始起床,有勤快的早早抱了素琴,唱起了词曲,琴声悠远,伴着吴侬软语,让人在秋季也仿佛如醉春风。梁萧生性好热闹,这时候对对面朱楼招展红袖的姑娘也没兴趣了。   这时候白衣女郎牵着怯弱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对着梁萧道:“小兄弟刚才谢谢你了。”至于刚才李志常又说要带梁萧去湖中画舫,更让白衣女郎对李志常升起恶感不过这时候白衣女郎听得他们两人说话语气,看来梁萧并非李志常的娈童。   想到这白衣女郎双颊绯红,心中暗啐了一口:自己怎么光乱想这些事情。   梁萧道:“不用谢,我也看那小子不顺眼,不过贼婆娘你刚才为什么骂大叔‘无耻’。”梁萧最重义气,李志常对他极好,他容不得别人说李志常半句坏话。   白衣女郎见梁萧也听得到她刚才的话,心想这小子耳朵可真灵。殊不知梁萧虽然内力还浅,可是神照功乃是道门最玄妙的内功,是顶尖的练气法儿。梁萧入了门径,加上天生体质不凡,自然耳力极佳。不过她还是神色恼怒,哼道:“可不许叫我那‘贼’什么的。”她本想恐吓梁萧几句,又想到这孩子刚才帮了他,她见得梁萧生的俊俏,也不跟他计较。   然后柔声道:“人家有姓名的,我叫‘花慕容’,你叫什么?”   梁萧道:“我叫‘梁萧’。”   白衣女郎抿嘴笑道:“‘梁萧’好奇怪的名字?”   梁萧道:“你叫花什么容,不也很奇怪么?”   李志常拍着梁萧脑袋道:“你小子不学无术,人家叫花慕容自然取自大诗人李白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这一句,‘想’者‘慕’也,可比你这东拼西凑的名字强了不少。”   花慕容心道:这色鬼还挺有学问的,不是个草包。她家学渊源,对于有学问的人,自然高看一眼,心中对李志常的恶感,又减去一分。   梁萧不屑道:“我名字是我爹爹取的,有什么不好。”   花慕容道:“我名字也是我爹取的。”想到自己打小就没见过父亲,白衣女郎神情不免低落。   这时候她的侄女拉着花慕容,小声道:“姑姑我能给梁萧说我的名字么?”   梁萧心想:“你跟我说名字干嘛?”   李志常心中却感慨道:他准备去天机宫,没想到在这里就遇见了天机宫的少主人。天大地大会如此巧合,让李志常也很奇怪,他看了看梁萧,心里想到:难道是因为这小子的影响。   李志常触及了精神之秘,感受到了许许多多和过去不一样的东西。他一身医术高明之至,精神又十分玄妙,其实近来他有了根据一生所学,创出一门奇特的武功的想法。这门武功在他预想中,应当介于武功和神通之间,可以内视,预测天象,看穿对手气机,窥得任何奇门八卦、三才九宫的阵法变化的种种能力。   这也是他决定要去天机宫的原因之一,天机宫典籍丰富,定能给他创造这门预想的神功提供无数的养料,正如他当年遍览琅嬛玉洞的天下武学创出独孤九剑一样。   小女孩得了姑姑鼓励,怯生生道:“你好,我叫花晓霜。”   梁萧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   李志常道:“小子我们还去不去画舫玩?”   梁萧神色一喜道:“好啊,李大叔咱们走。”   花慕容喝道:“不许去。”   梁萧道:“‘贼’,花慕容你干嘛不让我去,你也想去么,大家一起去吧。”他的性子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花慕容对他态度好,他也不会恶语相向。   花慕容脸色一红道:“那里的曲子不好听。”   花晓霜道:“对啊,萧哥哥那里面的姐姐弹得曲子没有姑姑弹得好听,你要听曲儿,来我家,我让姑姑弹给你听。”   花慕容听到花晓霜把自己和那些画舫的风尘女子相比,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为了不让小梁萧被李志常带去误入歧途,她便决定忍辱负重了。   梁萧上下打量花慕容一下,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李志常轻笑道:“天机宫的少主,自然家学渊源,弹得曲子就算不是冠绝当代,但悠远淡泊,也肯定非凡。”   梁萧惊讶道:“你们是天机宫的啊。”   花慕容一怔,没想到李志常居然认出了她的来历,她问道:“阁下是谁?”   李志常道:“贫道李志常。”   花慕容想了想,印象中的江湖人物没有‘道士’叫李志常的,不过北面全真教倒是有一个,但是听说前几年全真教跟八思巴在忽必烈面前斗法输了,全教上下全给剃了光头,那个掌教‘李志常’也被气得吐血而亡。而且那人年纪也一大把了,可没李志常这样年轻。   花慕容看了看李志常的头发,没发现是带假发的。   李志常微笑道:“我虽然是李志常,可不是元廷治下全真教的‘李志常’。”这方世界的全真教跟他在射雕的时候不同,他杀了拖雷,那个世界的全真教便不可能如真实历史那样有丘处机西行见成吉思汗之事,自然也没了全真教投靠鞑子的事情。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影响,仍旧按着原来的历史线,有了丘处机西行见成吉思汗,最后李志常‘斗法’失败,全真教依旧没落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全真教虽然也叫全真教,但跟他毫无关系,李志常可没有兴趣去给这个世界的全真教报仇,不过若是哪一天他遇到了那活佛八思巴,也会顺手去跟对方做一场。   花慕容见李志常似乎能猜得出她所想,很是吃惊,说道:“但你也是个道士,怎么带梁萧去那个地方。”   李志常道:“你家学渊源,难道不知道吕洞宾当年跟洛阳名妓山牡丹的故事?”   花慕容道:“我呸,不要脸。”原来当年吕洞宾既辞辛氏之酒(注:辛氏之酒指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的故事),又慕洛阳之花。至洛阳见到名妓山牡丹,山牡丹天姿国色,虽是花柳之人,却有三分仙气。吕洞宾见之心动,化作一个才子,纯阳剑变作随行童子,入了画舫和山牡丹缠绵数夜,始终元阳不泄。最后吕洞宾道心如铁,忘断红尘,弃山牡丹而去。   李志常自况吕洞宾,梁萧乃是纯阳童子身,自然就是纯阳剑所化童子。李志常随口而来,暗合典故,花慕容反驳不得。   这时候有人道:“阿容,你们在和谁说话。”说话之人语气柔和,中气绵绵不绝,显然有深厚的内力。   只见不知何时,桥边上,多了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走过来,花晓霜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叫了声爹爹,又兴高采烈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男子听完花晓霜叙述,频频点头,最后放下花晓霜,朝梁萧躬身一礼,说道:“谢谢小兄弟,刚才对舍妹援手之德。”   梁萧见到他清亮的眸子,又是十分的书生气质,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极为有礼道:“没什么。”   中年男子道:“忘了介绍,在下花清渊,两位若是不介意,可来我家在姑苏的别府吃饭。”   李志常淡淡笑道:“自无不可,不过在下久闻天机宫藏书无数,欲到贵宫一观,可否行个方便。”   花清渊闻言道:“我家收藏典籍也是为了保全历代所留书本,不至于毁于战火之中,兄台若要去看典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等欲往临安办点事情,为此要耽搁一月。”他是天机宫少主,带个人进去看看藏书,还是行的。梁萧对花慕容有相救之恩,花清渊乃是仁善之人,自不会怀疑李志常是大奸大恶之徒,虽然能否让李志常去看天机宫的藏书还得请示他母亲,不过藏书阁又没有什么武学秘籍,而是历代各种学问的典籍,只要李志常不带走,这点要求他母亲不至于拒绝。   这时候岸边一阵喧哗,只见到许多人影冒出来,一对中年夫妇被一众人簇拥着,同时旁边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正是刚才欲要调戏花慕容那个恶霸少年。   那个恶霸少年指着花慕容和梁萧对着那中年夫妇嘀咕了几句,男子体格粗壮,身穿一身黑衣,登时显出怒色,女子风韵犹存,是个黄衣美妇,她却是柔声道:“好‘星儿’,仇人找到了,你就乖乖听大夫的话,让他给你接骨。”   少年道:“妈,你们不把那个小娘子抓回去,并打断那个臭小子的四肢,我就不答应接骨。”   黄衣美妇道:“好,妈就给你出气去。”   然后对中年男子喝道:“姓雷的还愣着干嘛,一起去把打星儿的人抓回去,你是不是看着那小女孩长得漂亮,不忍动手了还是?”   雷姓大汉粗声粗气道:“娘子消气,俺这就去。” 第十章 太乙分光   那雷姓大汉踏步上前,黄衣美妇随在身后,雷姓大汉道:“小妹子你伤了我儿跟我走一趟,还有这小子,也得跟我走一趟。”雷姓大汉对着花慕容和梁萧说道。   花清渊温言和色道:“两位,伤令郎的虽然是舍妹,可是令郎举止轻浮,有错在先,舍妹即便下手重了,可是过错却不在我们。不过令郎的医药费都算在鄙人头上,如此可好。”他性子软懦,心地仁善,并非蛮横之辈。   黄衣美妇道:“我们雷公堡会稀罕你们的臭钱?”   花清渊听到对方是雷公堡的人,大感难办,天机宫在这里势力有所不及,雷公堡放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势力,不过对方是势力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花慕容并无过错,花清渊也绝不会交出花慕容。   不过他性子偏软,也说不出狠厉的话来。   倒是花慕容十分硬气,说道:“哥跟他们废话什么,人是我伤的,只恨刚才伤的还不够重。”花慕容柳眉一挑,便想动手。   黄衣美妇道:“你说什么?”   梁萧道:“那个混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早给扔到太湖去喂王八。”   黄衣美妇见得梁萧从花清渊背后冒出来,说了这么一句,见到这小孩,心想这少年也是害他儿子的凶手来着,便想出手先捉住梁萧。   她用出家传的身法,犹如一道清风,霎时间就扑到梁萧面前。她这一下出手极快,谁也没料到她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花清渊见得梁萧遇袭,急忙出手,这时候雷姓大汉扑过来,掌力雄浑刚猛,花清渊家学渊源知道对方用的是雷家堡的家传绝技‘奔雷掌’,不敢大意,气沉丹田,他的‘风袖云掌’已然熟极而流,不假思索间便用出一招‘碧云冉冉自东来’随着内劲发出,他身材并不如雷姓大汉高大,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雷姓大汉满身肌肉虬结,比他雄壮不少。可是两人掌力交接,花清渊身子只是晃了晃,雷姓大汉却退了一步。在石桥上,留下一道半寸的足印。   原来花清渊为人内秀于心,于招式一道虽不得变通,可是内力在天机宫中却是佼佼者,雷姓大汉比他年长,内力却不及他精深悠长。   黄衣美妇抓住梁萧肩头,本想就此制住他,哪里知道对方肩膀上生出一股反弹的力道,虽然弱小,但她对付一个小孩,料来不费吹灰之力,只用了一分力气,却被梁萧给差点挣开。这时候黄衣美妇听到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道:“梁萧用‘圈字决’。”发声之人正是李志常,他见到梁萧被制住,便随口指点梁萧脱身的法子。梁萧内力小有根基,虽然远不及黄衣美妇,但是遂不及防下,挣脱黄衣美妇掌握,还是能够办到的。   旁人不知晓李志常的意思,可是梁萧却清楚李志常叫他用如意幻魔手的‘圈字决’,如意幻魔手他数月来日夜苦练,加上他天资横溢,又在无意中将如意幻魔手和体内神照功合并,黑水一脉的武功,邪魅变化,神照功却纯正平和,两者一正一奇,被他结合起来,生出不凡的威力。他动念间便用出‘圈子决’。他左肩被黄衣美妇拿住,可是右手完好,如意幻魔手一使出来,他身子不算矮小,正好圈向黄衣美妇腰身。   黄衣美妇见得梁萧手法奇妙,单手成圈,如同水银泻地,好不流畅。她一时间看不真切,侧身一闪,仍旧按住梁萧肩膀。   李志常继续道:“挑字诀。”   梁萧跟着用出如意幻魔手的‘挑字诀’,正好避开黄衣美妇抓来的另一只手。不等李志常继续指点,梁萧聪明颖悟,跟着用出‘拂字诀’,目标直指黄衣美妇‘太渊穴’。‘太渊穴’是手上要穴,梁萧内力虽不深,但是这一拂过,刚才让黄衣美妇手腕一麻,轻轻巧巧让梁萧脱出她的掌握。   这时候花慕容和花清渊背后李志常笑意盈盈,梁萧跟在他身旁。黄衣美妇刚才只顾着注意花慕容和花清渊,却是无意识间忽略了他们身后的李志常。   黄衣美妇看清李志常的脸,又结合李志常刚才的声音,一个人影从记忆中浮现,突然惊讶道:“是你。”   李志常淡淡道:“楚羽侄女还认得我?”他看起来年纪较黄衣美妇楚羽还年轻几岁,却叫楚羽侄女,花慕容听得好笑。   楚羽冷哼一声,对着丈夫说道:“雷震停手。”   他丈夫雷震素来惧内,可这时候正在和花清渊拼掌力,哪能说抽开就抽开。不过花清渊为人和善,听得对方有罢手的意思,缓缓收回内力。   雷震见到花清渊和他比拼掌力的时候还有有余力,能够收回劲道,并且其中暗含反击,那还不明白对方留了手。他暗暗感激,也撤回掌力。   楚羽迟疑道:“李道长,这孩子是你徒儿?”她却是终于想起了李志常究竟是谁,心下有些惊恐。   李志常道:“不是。”   听到说不是,黄衣美妇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刚才没用辣手,也幸好梁萧不是这人传人。不过梁萧看来和李志常还是有些关系,黄衣美妇楚羽还是有些紧张。   李志常继续道:“今天看在你三叔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们走吧。”   楚羽哼声道:“道长我儿子可是被断了一双手,切莫欺人太甚。”让他们就这么退去,楚羽也实在心有不甘。   李志常冷笑道:“我早给楚兄说过,你们天香山庄除了那个叫‘楚婉’的小女孩稍有成器的样子,其余人等都是饭桶。似你等这脾气,等楚兄百年之后,看你们又能靠得住谁。”   楚羽道:“道长和我三叔平辈论交,如今是要以大欺小了,我回去定要跟我三叔说道说道。”   李志常轻笑道:“难道你们夫妇还想跟我动手?”   楚羽没想到李志常跟他三叔楚仙流平辈论交,却还要跟她们这些小辈计较,她知道李志常是个极厉害的人,今天算是栽了,她硬生生回道:“不敢。”   李志常淡淡道:“你儿子今天断了手,总比将来送了命强。你们还不走,难道要我送你?”   楚羽终究不敢跟李志常做对,拉着丈夫雷震,带着雷家堡一干人走了。   一行人去的远,雷震问道:“娘子那个人是谁?”刚才要不是摄于妻威,雷震可不愿意这么灰头土脸的离开。   楚羽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今天惹到了那个人,星儿闯祸我一直毫不在意,我想我们雷家堡和天香山庄在姑苏一带还能惹出什么事。没想到他惹祸的本事不小,居然惹到了那个人头上。”   雷星在担架上道:“妈,那人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人,我们怕他做什么,照我说我们回去召集人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楚羽道:“你想害死我们家么。”   雷星道:“他武功再高,能高过三舅公么?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去给三舅公告状。”   楚羽道:“你做了多少丢人的事,以前也是娘对你疏于管教,以后你给我安安静静读书,早知道就不该教你武功让你有机会为非作歹。”   雷星嘀咕道:“三舅公年轻的时候不是也游戏花丛么,你怎么不说。”   楚羽冷笑道:“你若是有你三舅公一成的本事我也不操心了,你可知道你今天惹那个人有多厉害。”   雷星道:“那个小狗旁边的白衣人还没父亲年纪大,能有多厉害,妈,你为什么要怕他。”   楚羽道:“去年我回天香山庄的时候,见过那个人,那人和三叔一起谈玄论道,三叔和他十分要好,正赶上我回娘家,三叔介绍后辈,也把我提了一遍,没想到隔了这么久,那人还能认得出我。”   雷星道:“就算他跟三叔公十分要好,妈,你也不用怕他啊。”   楚羽冷笑道:“你三叔公乃是天下第二剑,自从见了那人之后,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自称天下第三剑了。”   梁萧道:“大叔你不是说雷家堡很厉害么,怎么他们这么怕你。”   李志常面不改色道:“自然是因为我更厉害。”   花慕容道:“你就得瑟吧,不过李志常你怎么叫她侄女。”花慕容一想到楚羽被李志常称作侄女,自己要是和李志常平辈论交,岂不是成了那混蛋小子的姑奶奶,一想到这笑得直不起腰来。   花清渊微笑道:“这次多谢李兄解围了,要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和人恶斗终不是他的脾性,大家和和气气才好。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能给你们解什么围,你们天机宫号称天下武学樊笼,嘿嘿,当年萧千绝极盛之时都没撑过百招,贫道就算不惊退他们,就算如今雷家堡堡主雷行空来了,凭他们那伎俩,能是太乙分光剑的对手?”   花清渊苦笑道:“原来李道长也知道‘太乙分光剑’。”   花慕容眼珠一转,促狭道:“李志常你想不想试试太乙分光剑。” 第十一章 绝症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要杀你们二人容易,要破‘太乙分光剑’难。与你们交手,没有任何意义。”   花慕容道:“我才不信哩,你有多大本事能杀我们。”   李志常微笑道:“你们总该知道楚仙流吧。”   花清渊道:“听过,此老乃是当代名剑客,一把铁木剑败过无数强敌不过二十多年前就封剑归隐了。”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归隐。”   花清渊面色迟疑,瞧着妹妹不敢说。   花慕容道:“哥,你想说就说看着我干嘛。”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我替你说吧,江湖传闻楚仙流当年一把铁木剑几乎无敌于天下,后来遇见了‘万古云霄,凌空一羽’的公羊羽,两人论剑一天一夜,楚仙流终于输了一招,不再言剑,花兄那时还小,不过这件事你一定是知道的。”   花慕容听见‘公羊羽’三个字,脸色复杂。   花清渊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公羊羽’正是家父。”   李志常道:“楚仙流当年确实不是令尊对手,现在就说不准了。如今他已经到了‘以剑赋情’的地步了,去年我去天香山庄与他坐而论道,虽胜了他一分,可是生死生死相搏之下,我仍旧和他只是五五之数,太乙分光剑再如何厉害,你们也未必能在我这等级数高手手上使到‘复归混沌太极’的地步。”   花清渊不禁变色,没想到李志常对太乙分光剑有如此了解。   原来太乙分光剑是天机宫镇宫绝学,须得有两个人使用。双剑合璧下,一刚一柔的剑招互为补足,变化精妙,单在招式上就没了任何破绽。这世上大凡绝顶高手,都能做到出招了无痕迹,武功没有破绽,也当不了天下‘武学樊笼’四个字。太乙分光剑真正的厉害处,乃是神与气合的无上法门。要发挥出这个妙处,用剑两人须得为一男一女,两人心意相合,由于男女先天不同,即便是练得同一种内功,两人本身内功性质也会有一阴一阳的差异。两人出剑之时,气机便能自然而然交感,阴阳之气相互交流,自然而然生出‘老阴抱少阳,老阳抱少阴’的惯常变化,化出太极,再之太极生两仪,两仪之气回流便生出四象,相当于有了四个人的内力,四象生八卦,就等于两人身具八个人的内力,到得最后八卦复归混沌太极的时候,内力之强便非人力可以穷尽,而非再增加八个人那么简单。   不过花清渊和花慕容比之李志常还差得甚远,不及等他们生出八卦变化,恐怕就被李志常击败了。若是任由两人一路将剑法推演下去,李志常也只能徒呼奈何。根据李志常的揣测,两仪分光剑最终形态复归混沌太极的时候,就是‘炼神’的境界,不然以萧千绝之强,也不至于挺不过百招。   花慕容道:“胡吹大气,我才不信你能跟楚仙流差不多。”   李志常悠悠道:“你道我为何叫那个楚羽侄女,只因为她是楚仙流地亲侄女。楚仙流和我平辈论交,他也知道天香山庄的后辈不争气,怕他们哪天得罪到我头上,那日让他家那些后辈在我面前敬礼,凭借这一丝情分在,即便将来他们得罪了我,至少还能留下一条命在。”   花慕容虽然嘴硬,可是心里已经信了五分。刚才那黄衣美妇楚羽功夫不弱,单打独斗,她也未必能稳占上风,可是认出李志常后,直接就被惊退,李志常若无天大的本事,怎么可能让楚羽如此甘心的退去。   梁萧忽然插口道:“太乙分光剑真的能打败萧千绝?”   花清渊苦笑道:“这套剑法确实能胜过萧千绝的武功,不过我和舍妹两个人用这套剑法,可对付不了萧千绝。”   花慕容哼道:“哥哥,母亲说我们再练十年,就可以对付到萧千绝了,现在不行,不代表将来不行。”   花清渊摇头道:“你总要嫁人的。”   花晓霜插口道:“爹爹怎么不和妈妈一起练太乙分光剑。”   花清渊一声长叹,寂然不语,花晓霜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花慕容见状道:“晓霜乖,我们回家吧。”   然后花慕容对着梁萧道:“梁萧来我们家吃饭不?”   梁萧听到太乙分光剑打败过萧千绝,心中涌起惊涛骇浪,难以平复。他没有回答花慕容,而是对李志常道:“大叔你不是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一定胜过萧千绝么,那太乙分光剑又是怎么回事。”   李志常微笑道:“梁萧你若是想去求花兄他们学太乙分光剑也可以,这门剑法却是这天下间唯一不需要将功夫练到绝顶就可以战胜萧千绝的武功。”   花晓霜道:“萧哥哥你想学这门剑法,我可以回去求奶奶让他传给你。”她见到梁萧脸色阴郁,便不开心,说出了这样的话。   梁萧沉吟一会道:“大叔我还是愿意听你的,走出自己的路。”说到这他仿佛放下了一个天大的包袱。   李志常摇摇头道:“你要是能走出自己的路,又何必听我的,你若是有一天想登临绝顶,那就谁的话都不要深信不疑。”   梁萧似懂非懂,李志常所说道理还是太过深奥。李志常也心中暗叹:他虽未收梁萧为徒,其实何尝心中不无对他有栽培之意,今日这一番话,就是要他打破胸中藩篱。若要成为最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拘束在前人看法中。   李志常被自己经历束缚了一个圈子,可是梁萧又何尝不是被他束缚了一个圈子。今日所言,正要他对自己不能深信不疑,他日方能打破盘中之谜。   这时候花晓霜突然眉毛抽动,脸上露出痛苦的样子,花慕容看到,一把将花晓霜抱住,从她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倾了两粒淡金色的药丸,拗开花晓霜牙关,度了进去。   李志常见状叹息道:“这孩子得了九阴绝脉,当真命苦。”   花清渊道:“道长也看得出晓霜的症状?”   李志常道:“在下医术还行,花兄若不介意,可让我给令爱把把脉。”   花慕容面露异色道:“连活阎王吴常青都治不好晓霜这病,你能治好。”   李志常微笑道:“未必治得好,可是让小姑娘以后发病时即便没有‘金风玉露丸’在身上,靠自己抵抗一二个时辰,也还是办得到的。”   花慕容道:“你看一眼这药丸,就能认出这药的来历,好厉害,你快给晓霜瞧瞧。”花慕容将花晓霜抱过来,李志常伸出一根手指头,搭在她雪白的小手上。   李志常伸手触及在花晓霜脉处,悄然运起北冥神功,从她经脉中摄了一缕九阴毒到体内。这九阴毒乃是她先天带来,虽非修炼出的阴寒内力,但和内力别无二致,由于出自先天,几乎和他全真教的先天功真气质量一般无二。   李志常暗叹造物之奇,这孩子虽然福薄,可是九阴毒若是能被她利用起来,登时便能成为一流高手,省去无数武功。由于她身负九阴绝脉,即使不练任何内功,体内九阴毒也会日夜不停的增长,直到她死去那一刻。   这就相当于花晓霜日夜不停地在练一门至阴至寒的内功一般,等到她三十岁还不死,体内九阴毒之甚,几乎可以等同于他此时的功力。   花清渊见到李志常叹息的样子,以为李志常也治不好花晓霜的病,不过这早在他意料之中,也不如何丧气。   花慕容却是想到:臭道士胡吹大气,看他这样子还是不顶事。   李志常收回把脉的手指,花清渊随口问道:“道长,你觉得晓霜的病情如何?”   李志常淡然道:“这孩子的病乃是先天带来,即使是我也无法根治,不过花兄既然肯让我去天机宫看藏书。花兄心胸广阔,贫道也不会小气,令爱之病我虽不能根治,却能教她缓解寒毒之苦。”   花慕容喜道:“当真?能缓解寒毒之苦,这也是天大的好事。”   李志常淡笑道:“容姑娘刚才心中还认为贫道毫不济事么。”   花慕容脸色一红,随即惊讶道:“李志常你是不是会读心术,怎么老知道我的想法。”她想到李志常是个道士,可不定会什么稀奇古怪的法术。   李志常道:“容姑娘漫无机心,喜怒形于色,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了,哪需要在下用什么读心术。”   花慕容道:“心里想什么难道还要藏着捏着,那多没劲。”   花清渊道:“不知道道长用什么法子,帮晓霜缓解痛苦?”   李志常悠悠道:“没有其他办法,四个字‘饮鸩止渴’。”   花清渊听到李志常说出这四个‘字’,心中一震,他还以为李志常在拿花晓霜的病开玩笑,不过李志常并非妄人,说出这四个字,其中一定大有玄机。   只有梁萧不学无术,不知道‘饮鸩止渴’是什么意思。   花慕容道:“李志常你不会是让晓霜用服毒的法子,以毒攻毒吧,这我可不答应。” 第十二章 九阴   花清渊面色一沉道:“阿容,你也别老李志常、李志常的叫道长,太无礼了。”   李志常道:“无妨,容姑娘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花慕容道:“这才对,叫名字,多亲切。”   说着她对着梁萧露出一抹笑容道:“小梁萧,你说姐姐说得对不对。”   梁萧别过头,冷哼一声。   花清渊道:“桥上风深露重,道长不若跟我们回府,给在下详细说说那个‘饮鸩止渴’的法子,是什么办法?”   他们数人来到天机宫在姑苏的别院,穿过花厅,早有下人上来迎接。天机宫富贵逼人,不亚王侯,虽是一处别院,但是布置的错落有致,清贵逼人。   李志常道:“久闻天机宫奇门八阵冠绝当世,有此小院,也可看出贵宫确实名不虚传。若是旁人不知底细,闯进来,只怕三天三夜都走不出去。”   花清渊笑道:“我们家人素爱清静,这里虽不常来,不过也怕小住时候,有外人打搅,故而小小布置了一个‘葵水阵’,倒是让道长见笑了。”   李志常道:“奇门八阵我研究略少,不过我以前一个老友,倒是对此研究深刻,可惜斯人作古,不胜嘘嘘。”   花清渊道:“奇门八卦其实都从术数算学脱离出来,只要能在算学上有不凡造诣,一法通万法通,一些奇阵在精通算学的人眼中,倒也算不了什么了。”   李志常道:“我常闻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藏于天机宫中,据传昔年武侯布置八阵,曾挡十万之众,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花清渊道:“八阵简略,蕴含天地至理,不过先祖流水公曾说过八阵威力多是以讹传讹,世上无一处阵法能挡十万之众,不然武侯也不会北伐中原,却数次无功而返。我们天机宫花费数百年才建成‘两仪幻尘阵’,也未必能够挡住一万精兵。”   李志常悠然道:“今人未必不如古人,或许千载之后,便有奇才能够造出可以一下杀伤千人万人的东西。”   花清渊道:“若真是如此,那果真是天大罪过了。”   李志常道:“不然,万物负阴而抱阳,既能有害千人万人的东西造出,也能有造福千万人的东西流传于世。其实令爱身负九阴绝脉,其实另一面也是天大的福气。”   花清渊道:“这孩子生来坎坷,都是我造的孽,道长也不必安慰我。”   李志常道:“我倒非安慰你,若是别人对于令爱的九阴绝脉确实毫无办法,纵然有医术通神的大夫能够为她续命,也治不了根,不过贫道这‘饮鸩止渴’的法子说不定能让令爱死里逃生。”   花清渊道:“当真如此。”   李志常道:“我有一篇功法,名叫‘九阴真经’。”   花慕容惊讶道:“这也有‘九阴’?”   李志常道:“九为数之极,名为‘九阴’自然也是世间顶级的练气法,这‘九阴真经’所练内气,乃是天下至阴至柔的内功,精纯之处比之九阴绝脉所生的九阴毒,也不逊色。”   花慕容纵然不懂医术,但九阴真经既然是至阴至柔的内功,花晓霜本身就有至阴至寒的九阴毒,如此一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花清渊没有发问,他知道李志常定然还有话说。   李志常道:“小姑娘体内九阴毒散乱在经脉中,根深蒂固,九阴真经是世上最养气的练气法子,集道家内功之大成,威力虽不及我和梁萧修行的神照经,不过却能滋养经脉,收摄小姑娘体内的寒毒。若是有一天她能冲破生死玄关,阴极阳生,这九阴绝脉也就自然而愈。”   花慕容道:“若是冲不破生死玄关呢?”   李志常沉吟道:“那只怕活不过三十岁,她体内寒毒,日也积累,九阴真经虽然能改善她体质,可是破坏总比建设更容易,练了神功后,寒毒积累只会更加迅速。不过有神功在身,她发作寒毒的机会微乎其微,不过寒毒淤积下,一旦超过她承受的极限,到时大罗神仙也救不得。所以要不要学,你们自己拿主意。”   花清渊沉默不语他本不是个果断的性子,于这等大事上也难以拿定主意。   几人住了一夜,花晓霜醒来后倒和梁萧十分要好,因着花清渊几人先要往临安一行,清点一年收支,故而还不能回天机宫,李志常左右无事,也带着梁萧跟着他们一行。   李志常胸罗万象,花清渊家学渊源,每到一处,指点各地人物风情,历史典故,如数家珍,赶路虽苦,可听见二人讲解山川地理,大地山河,奇人异事,梁萧倒也不觉得憋闷。   这日来到临安郊外,远处传来打斗之声。花慕容好奇,要上去看,一众人只看到远处道上,一个红衣僧和一个白发老头正在激斗不休。   白发老头鹰爪功不弱,可是在藏僧手上处处受制,藏僧气定神闲,分明占据优势,却不立时下杀手。   李志常道:“是神鹰门和密宗的高手在交手。”这世间武学层次虽然更加高明,不过所用招式和他在之前经历的各个世界,还是暗暗吻合。   藏僧稳居上风,好不得意,他盗了南宋兵部的八百里江防图,本来准备拿回去给主子献功,没想到被这神鹰门的老头发现,暗中设计给他把江防图夺了回去。藏僧好不容易得到江防图,居然又被夺走,好在他及时发现,两人一路争斗,到底还是让藏僧在临安官道上,截住了对方。   藏僧察觉到李志常一行人,只恐节外生枝,便不再留手,密宗大手印的功夫豁然使出,用足了功力。   可是还没等到他击倒白发老者,只觉一股滔天气劲,往他身上扑杀过来。等他准备出手抵挡时,这道气劲突然化作一前一后一刚一柔两种劲道,他大手印远未到可以刚柔并济的地步,化解了一道刚劲后,便精疲力竭,说什么也应不付不了后面绵绵不绝的柔劲。只见他步履踉跄,如同喝醉了一般,左摇右晃。霎时间脸色由红变黑,由黑变红,转了三次,方才定定站住。藏僧知晓遇到了不世高手,一撇之间只见三丈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对着自己笑意盈盈,他匆忙间记住李志常的面孔,往临安城方向夺路而走。   白发老者支撑到这里时,已经油尽灯枯,见到李志常,高呼道:“恩公求你一件事。”   李志常来到他身边,淡淡道:“你是神鹰门的?”   老者道:“老朽神鹰门陆万钧,有一件心愿未了,厚颜向恩公拜求这件事。”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轴纸卷,颤着手摊开,上面画满城阁山川图样。   陆万钧道:“这是大宋八百里江防图,那恶僧潜入朝廷兵部盗得此图,被老夫偶然遇上,设计夺下。不料这恶僧武功高强,我逃到这里,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毒手。”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图本该还回兵部,但又唯恐守卫无能,再被那恶僧窃走,还求恩公前往常州神鹰门,交与我师侄靳飞,让他酌情处置。”   李志常叹息道:“你叫陆万钧,又会鹰爪功,看来是已经死在萧千绝手上的神鹰门主云万程的师兄弟了。”   陆万钧道:“已故万程公是老儿师弟,还望恩公将这八百里江防图带回给我师侄靳飞。”   李志常点了点头。   陆万钧见得李志常开口答应,含笑长逝。   梁萧道:“大叔的神照功这么厉害,怎么不救他?”   李志常幽幽道:“他已经年老体衰。刚才又油尽灯枯,救了也白救。”   花清渊道:“如今蒙汉对峙,仿佛南北朝当年,不知天下何时才能一统,再无战争。”   李志常道:“大宋连一张江防海图都守不住,这数千里河山又如何能守住。”   花清渊叹息道:“那岂不是到时又是五胡乱华之事重演。”   李志常冷笑道:“那花兄可愿意倾天机宫之力,抗衡蒙元。”   花清渊闻言一窒,神色低落道:“家母肯定不会答应的。”   李志常道:“公羊羽据说生性天地不拘,花兄和令尊性情却是相差太多,岂不知拖泥带水,伤人伤己,无论是天下事,还是自家事,都是此理。”花清渊哑然不语,李志常这话锋犀利,他口齿笨拙,不与人争,唯有露出讪讪之色。   李志常展开八百里江防图,但见长江水道,何处有何防备,朝廷布局,一目了然,慨然不语,静立良久,突然江防图无火自燃,北风一吹,卷着留下的灰烬不知飘向何处。花慕容道:“你干嘛烧了它”   梁萧道:“大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才定然已经记住了。”   李志常道:“梁萧便托付给你们,我自去把江防图交给神鹰门,就不和你们入城了,你们事情办完了,若我还没有回来,花兄你们可以先回天机宫,我到时自有办法寻到你们。”   他和梁萧有道种相连,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凭借冥冥中的感触,知晓大致方位。 第十三章 云殊   神鹰门便在常州,又处于惠山脚下。惠山南临太湖,北靠长江,东接松江府,不说山中风景,单这形胜便是姑苏一带第一等好地方。   惠山泉眼处一个少年正在旁边左三步、右三步,踏着奇妙的步法。他虽然每一个方向只走三步,可是前后左右,方圆三丈之内仿佛都瞬息而至,仿佛缩地成寸一般。好在空山无人,更无第二个人瞧见这奇事。   少年练完步法后,拔出了长剑,剑动时若流风回雪,飘摇处阵阵杀机。如今秋色已有七分,秋高云淡,天地间萧然肃杀之气,充沛于内。剑合秋意,更显得气势迫人。少年似乎有莫大苦楚,长剑剑鸣之声铮铮不绝,使到兴处,对着身旁一块巨石陡然刺出。   突然少年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靠在巨石上,似乎在睡觉。他心中大惊,可是剑招用老,势必难以回撤,这时候那个人微微翻了个身,少年心中稍安,他剑上虽然急切间收力,还是刺到了那人背后。若非刚才那人翻了一下身子,这一剑就刺在了对方腰腹之上。那人似乎睡得不大安稳,又翻转身子,身子正好压住他的铁剑。   铁剑乃是精铁塑造,可是那人却是血肉之躯。少年剑身却被那人身子压弯,而且那人衣袍也没被割破。少年情急之下,不暇细想,想要收回长剑,只听得咯吱一声,长剑断成两截。   这时候那人突然醒过来,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另外一截剑锋从他身上滑落,少年这才看清楚,对方背后背着一把乌黑的长剑,剑柄乌黑,剑鞘也是乌黑,幽幽蒙蒙,仿佛黑夜。   少年这才清楚,为什么刚才这人能把长剑压断,自身毫无损伤,一定是因为他的铁剑正好被面前这怪人的剑鞘压住了。少年心下纳闷,不知道这人的剑鞘是什么材质,居然能压断他精铁铸造的长剑。好在这人没事,不然他心中就愧疚的很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就算剑鞘材质特殊,若非力量极大,怎么能压断铁剑。   少年拱手施礼,说道:“这位大哥,刚才不小心差点伤到你,我以为这里没人哩。”   怪人道:“你这剑法,连只野鸡都杀不死,怎么伤得了人。”   少年惭愧道:“这路剑法我确实初学乍练,练得不好。”   怪人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云殊,敢问大哥是何名姓。”   怪人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云殊心想:你问了我名字,我老老实实告诉了你,现在我问你,你不应该告诉我么。在他想来,互通姓名,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怪人这么一说,仿佛有没有什么错。   云殊讷讷不言。   怪人嘿嘿笑道:“归藏剑,天下第一的剑法,好大的名头,不过看起来也不过尔尔。”   云殊道:“呀,大哥也认识这路剑法。”   怪人道:“小子看吃我一剑。”忽然间,怪人将背上的乌黑长剑取出来,剑未脱鞘,歪歪斜斜朝着云殊刺过去。云殊见到对方歪歪斜斜一剑,不成章法,心中暗笑:这个怪人一定睡醒了,却还迷糊着。   他正要使个三三步避开这怪人一剑,突然发觉,这一剑歪歪斜斜,却是笼罩四面八方,任他往哪里迈动脚步,仿佛这根未曾脱鞘的长剑,都在等着。   云殊心里一发横,迈出三三步,往小畜位一踏,天地那么宽广,他竟然撞在剑尖上,肩膀上天宗穴一麻。   他又使开三三步走无妄位,但是四周那么空,他的腰腹却抵在了对方的剑柄上,腰间期门穴一麻,对方虽然没有使用真气,可是若是生死相斗他就死了好几次了。   云殊道:“你怎么也会‘归藏剑’。”他细细想来,对方的剑法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暗合归藏剑法意,刚才制住他的那两下分明就是天剑道中的‘秋高云淡势’。   怪人道:“因为这剑法本身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是个人都学会了,只是你太笨而已。”   云殊这一生还没有人说过他太笨,心中生出一股不服气,起身道:“咱们再来。”   怪人道:“好啊。”   突然之间云殊手上多了一把剑,正是怪人所用的乌黑长剑。长剑入手甚轻,根本没有外表看来那么重,云殊心下一奇。他说道:“你给我剑干什么?”   怪人笑道:“这次你用剑来刺我,我就用你刚才的三三步,你若是刺中我,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云殊道:“什么好东西?”   怪人微笑道:“大宋‘八百里江防图’,你说好不好?”   云殊勃然失色,前段时间他师哥接到师伯陆万钧的传书,说是发现蒙古鞑子的走狗从朝廷兵部偷去了长江水道的江防图,陆师伯正在去追赶那个走狗。他师兄靳飞准备前去帮忙,后面又得到陆师伯消息说江防图已经落在他手上,只是上面字迹匆忙,靳飞料想陆万钧定然遭遇危险,可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日夜派人在常州各个路口守着,准备接应他。可是江防图之事甚是隐秘,即便神鹰门中,知晓的也屈指可数。   这怪人若非陆万钧的知交便是蒙古人的走狗,不过要真是敌人,刚才那几下,云殊自忖自己早就没命了。他想到:无论江防图在不在对方手上,一定已经见过他师伯陆万钧。一念及此,云殊便准备应下来。   云殊面色沉静道:“好,不过我若是刺中你,你还得告诉我江防图的来历。”他知道对方若是肯直接说,早就说了,而且他不信对方用三三步,他还刺不中怪人一剑。三三步虽然奇妙,但是步法简约,是他穷儒一脉最基础的步法,算不得什么厉害之极的武功。   云殊挽了一个剑花,正准备用出归藏剑法。   怪人道:“你把剑出鞘,这才好玩。”   云殊迟疑道:“刀剑无眼,伤了你怎么办。”   怪人道:“我说过你伤不了我。”   云殊心善,说道:“若是这样,那我就不赌了。”   怪人奇道:“你不要这八百里长江水道的江防图了么,你若是不信,我给你说太湖三山岛的武备,你一定知晓一些,你看我骗你没有。”   云殊听到怪人将太湖水道各处守备娓娓道来,有些隐秘的兵力即便是他都不知道。但是他知晓的敌方,对方说的分毫不差。神鹰门虽然是江湖门派,可是几十年来抗衡蒙古,与太湖长江的官兵联系密切,知晓很多军事秘密。云殊耳濡目染,知晓很多。   可是他所知,还不及怪人口中所述十分之一,若是这江防图真的流传出去,当真遗祸无穷。   云殊道:“这位大哥不知道怎么得的江防图是从一个老伯那里得来的么。”   怪人道:“你只需要刺中我一剑,我什么都告诉你。”   云殊面露迟疑道:“刀剑无眼,我还是用剑鞘和你试试招。”   怪人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若不这样,那就不比了,似你这等性子,将来如何驱除鞑虏,又如何能找萧千绝,为你爹云万程报仇。”   云殊见到怪人对他身份似乎十分清楚,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心想:这位前辈不知道是师父的故交,还是我神鹰门的朋友。想到他师父那独来独往的脾气,云殊也不敢相信公羊羽会有什么朋友。   云殊道:“那就不比了,只是还请大哥不要将江防图外传出去才好。”   怪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心中有此善念,比公羊羽强过太多,不出鞘就不出鞘,你若是刺中我一剑,我不仅把江防图给你,还有其他好处。”   云殊摇头道:“只要大哥能把江防图给我就行,云殊别无他念。”说话间,云殊用出一招大有剑,大有者卦象是天,表示主方态度鲜明,同时客方态度也鲜明。怪人说用三三步,自不会虚言,云殊也决心用归藏剑,一招大有剑表明态度。   这一招不在巧变,而是堂堂皇皇,气势之充沛,仿佛空山流泉,剑势未发,已然剑意四溢。怪人见着云殊厉害剑招,只是微微一笑,踏出一步‘三三步’,可是云殊这一剑早就算到,李志常用三三步,必须得用哪一步,故而‘大有剑’如影随形,紧跟上来。三三步虽是‘三才归元掌’的基础,可是变化只有九个,云殊用出大有剑,乃是九七之数,三三步要想摆脱这一剑,必须得用第五个变化,以应‘大有’的卦象。   果然怪人用出了三三步第五个变化,往东一走。云殊面色沉静,用出了‘复剑道’,‘复’者,往复不定也,剑招也吞吐不定,来来回回,往怪人身上招呼过去。云殊早就算好怪人线路,而且怪人也如他所料,可是没有任何一剑真真正正落在对方身上,云殊招招落空,有力无处使,心中愈加烦闷。 第十四章 志向   云殊心里越来越烦闷,心里知道,若是再出剑触碰不到李志常身上时,他非得气血翻涌不能自制不可。可是他确实已经用尽了全力,怪人也未曾使用超出三三步的步法,云殊就是无法刺中怪人身上任何一种部位。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远比真刀实枪的比斗,更让人痛苦不堪。可是他之前还能控制自己的出手,可是如今气机牵引下,想罢手都不能。想到对方不出一招,更没有用任何更厉害的武功,只是简约明了的‘三三步’,就让他难受之至,云殊好不丧气。   就在他要抵受不住的时候,胸口的内息几乎快要爆炸,突然之间剑鞘抵住了怪人的胸口。他一身劲力都尽数泄了过去,犹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云殊一晃神,手中连剑带鞘,物归原主。云殊定眼一看,地上密密麻麻只留下了三十六只脚印,形成了一个太极阴阳鱼。而这些足印一半是他的,另一半却是怪人的。原来他转来转去,这么多招,但只有十八步步伐,而且从脚印中观察,对方每一步都牵引着他下一步,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败了。   云殊苦笑道:“你为何让我。”不过怪人最后放他一马,让他一剑刺中,云殊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奇怪。   怪人微笑道:“我有说过不让你么。”   云殊道:“那这样你不是输了。”   怪人笑道:“我又并非非赢不可。”   云殊无话可说,这人脾气之怪,比之自家师尊公羊羽还要更胜一筹,连胜负都看得极淡。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三步能给对方用得这般奇妙,那是云殊做梦都想不到的。他知道三三步进一步可以推演出四四步,再之出梅花之数,最后走到九九归元,可是怪人从始至终都是三三步,步法简单明了,但总比他快一分,就这一分之差,让他犹如天渊之隔,始终刺不到对方身上一片衣角。   他心中忽然闪现四个字‘料敌机先’,不是对方总比他快,而是对方总能想到他前面,他算好了对方下一步,对方却算好了他算好了怪人的下一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怪人不是在步法上做文章,而是在人心上做文章。   云殊并非愚昧之辈,他也算半个将门世家,怪人的作为仿佛在引导他,给他打开了另外一片天地。正所谓种下一颗菩提子,他日绽放万朵莲。   云殊想明白这一点后,心知对方多半也是游戏风尘中的异人,来对他进行指点,他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怪人哈哈大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你且回去,明日再来。”   公羊羽虽传云殊武功,但他心系了情,踏破千山万水,都要找到了情踪迹,故而一年只有十几天教导云殊武功,纵然云殊资质不凡,也有很多道理想不透彻。公羊羽允文允武,穷儒一脉武功博大精深,又暗合兵法治国的道理,哪是云殊一时间能够吃透的,他为抱家仇国恨,日夜练武,虽有精进,却缺乏变通。   云殊今日大有所获,也正好回去消化,一夜凝思后。第二人朝阳还未跃上峰头,明月更未沉下太湖,他就已经到了昨日所在之地,而怪人却在那早早打坐吐纳。怪人见到他,也不说话,拿起一根枝条就来打云殊,云殊昨晚有些领悟,用出一步‘三三步’居然避过了这第一招,不过随后就被打中。   连续多日,云殊每日都来陪怪人练武,怪人对他武功从不做任何评价,比武休息后,便邀他在惠山的一处石亭下棋,一到傍晚,夕阳落在峰头之时,无论棋盘上局势如何,怪人必然离开。如此过了多日,云殊也见怪不怪。而且下棋的时候,怪人必然给他讲大宋八百里江防图的各处守备,而且要云殊说出为何要在这里添加守备,云殊偶有说错,怪人也不着恼,而且云殊说完,怪人也会说出自己的看法。   蒙元横扫天下,纵横欧亚,铁骑所过处,必然望风披靡可是几十年下来,竟然越不得长江水道一步,虽然是天险之故,但大宋的江防布置也功不可没。自岳武穆、韩世忠、虞允文这些名臣之后,长江水道的布防愈来愈繁复复杂,且又环环相扣。兵部少有将才,却只知道这江防图干系重大,却不知这里每一处布置,都是前代名将的心血结晶,其中蕴含的兵法运用之妙,远胜过此图的价值。   怪人讲江防图的布置未必全部正确,可是这种思路一打开,云殊仿佛拨云见雾,破解了许多武学上的难题且不说,于兵法一道,大有长进,不足一月之获,胜过过去十年。   这一日弈棋之后,怪人问道:“云殊你的志向是什么?”   云殊道:“收复山河,还有就是找萧千绝报仇。”   怪人道:“收复山河之后呢?”   云殊道:“自然是解甲归田,隐居山林。”   怪人冷笑道:“当年诸葛孔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云殊道:“武侯照耀千古,我万万比不得。”   怪人道:“照什么千古,抱着功成身退的想法,简直愚不可及,就连孔明也只是说说而已,你若是当真了,便是蠢才。”   云殊本质上还是书生意气,向往立下不世之功再悄然离去的名士风范,见得怪人大为耻笑,不免心中有些丧气。   怪人道:“曹孟德还说他平生志向只是故汉征西将军,你信么?”   云殊道:“曹操乃是篡汉奸贼,口是心非。”此时有评论三国人物的风气,因为理学盛行,曹操的形象开始逐渐被丑化。   怪人道:“曹孟德口是心非,至少他所做之事,功德无量,北击匈奴,一举定鼎北方,为后来司马家统一天下打下基础。若是曹孟德如你所说一般功成身退,到时又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怪人接着道:“若是有一日,大宋亡在蒙元手上,你怎么办。”   云殊道:“自当以身殉国。”   怪人笑道:“你死了倒也轻松,再也不用见国破家亡之事,可见你性子懦弱,难成大事。”   云殊道:“为国尽忠,为君效死,难道有错?”   怪人道:“这天下又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难道你忘了本朝太祖说过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照我看,还得加一句,还得与百姓共治天下,天下事不是你一厢情愿的,是天下人说了算。”   自古以来天下事都是君王说了算,宰相说了算,读书人说了算,听李志常的意思,还要百姓说了算,实在有违云殊心中所受到的教育,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怪人这些时日和他相处下来,亦师亦友,总的来说,‘师’的成分更多。   怪人轻轻叹息道:“云殊你父亲云万程为人方正有余,机变不足练一辈子武功,也是枉然,所以才死在萧千绝手上。”怪人嘿嘿笑道:“你神鹰门如今的靳门主倒是学你爹学了个十成,才具不足,难当重任。你就不同了,‘芝兰玉树’想不出众都不行,但愿你能多为天下人想一想,想明白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想不明白,害人害己。”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怪人第一次夸赞云殊,云殊心中有些欣喜。   说罢,怪人长身而起,作歌长吟道: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最后怪人大呼道:“可笑,可笑。”   云殊知道适才怪人所吟之歌便是当年南唐李后主所做的‘破阵子’,这一首曲子,说的是南唐覆灭,李唐宗庙被毁,如今大宋和当年南唐处境何等相似,若是有朝一日,被蒙元踏破长江防线,蒙元残暴,恐怕到时大宋皇帝连‘垂泪对宫娥’都做不到。怪人所言,大有寓意,云殊暗自警醒,有生之年定不能让这等惨事发生。同时他也感觉到怪人只怕这一去,要再见到就不容易了。他往怪人去路,深深一拜。   怪人自然是李志常,他兴致一起传完云殊武功兵法后,再不停留。云殊骨清神秀,金声玉应,实是个奇才,难怪公羊羽眼高于顶,也会收他做徒弟了。可惜云殊性格中有怯弱成分,心地不够果决,也是他前路的阻碍。   李志常播下一颗种子,也不管云殊能不能够大彻大悟,便往括苍山而去,他和梁萧道种相连,这种冥冥中的感应,便是千山万水也阻隔不了,天机宫的藏书,他也久欲见识一番。   李志常以神感应,一路翻山越岭,进入括苍山深处,这日穿过一条深谷,遥见双峰挺秀,中间一条溪水蜿蜒曲折,从双峰之间流淌而过,显得此处美景清绝。   北峰顶上一株老松亭亭如盖两个白须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对弈。旁有总角童子对着炉火烧煮茶水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南峰则四面绝壁,光溜溜,无可借足,但峰巅悬崖处却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钓,百余尺的渔线沉入峰下深潭。 第十五章 两仪幻尘   李志常道:“贫道李志常,与贵宫少主花清渊曾相约,前来拜访天机宫。”他用内力束音成线,峰顶天风再大,也足可以把话语送上去。可是李志常一话既出,封顶三人久久无人答话。   过了一会,只有南面顶上,那位垂钓的灰衣老者喝道:“小子你吓跑了我的鱼儿。”   其中一位对弈老者道:“董老三你自己本领不济,钓不起来鱼,别混赖在别人身上。”   董老三冷笑道:“修老四你也别说风凉话,你下一把棋,要悔四五次,这等脸皮当真古今罕见。”   另外一个对弈老者道:“你们互相揭短,没来由在远客面前丢了脸,好笑好笑。”   董老三哼道:“左老二你说错了,这人是渊小子的客人,又不是我们的客人。”   左老二笑道:“难道这天机宫将来不是渊小子说了算么。”   董老三冷哼一声。   修老四道:“昨日渊小子回来已经给我们说过他这位朋友要来,他终归是一宫少主,咱们现在还是得给他面子。”   董老三冷笑道:“修老四就你会做好人。”董老三忽地站起身来,仰天一阵清啸,声传数里,经久不绝。不多时,双峰溪流之上,划出一艘龙舟,悠悠而下。船上艄公,年约四十岁许,面容亲切。   李志常见到龙舟,不等及近,身子一纵,好似飞燕翱翔,一个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轻轻巧巧登上了龙舟。   李志常不待船家说话,双掌往水面一拍,一条清鲤落在手上,但见李志常双手一幻,半尺长的清鲤,越过百丈高空,落到南面峰顶之上,董老三身边的鱼篓之中。这隔着百多丈距离,李志常将一只活鱼送进董老三的鱼篓之中,这份腕劲和准头,当真神乎其神。   李志常微笑道:“刚才惊走你的鱼,还你一条。”   董老三瞠目结舌,不待回话,龙舟悠然去远。左老二抚须长叹道:“渊小子不知从哪认识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刚才这一手功夫,只怕明老大也做不出来,哎。”   董老三道:“我看天机宫上下没一个能做到刚才那小子那一手,只怕当年那人也未必有这小子这么厉害。”   修老四冷笑道:“咱们天机宫本来数百年无事,直到这几十年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进来。”   董老三嘿嘿道:“修老四我早说过,凭什么要让花无媸这老女人一直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若不是她丈夫公羊羽引来了萧千绝,当年花无想怎么会死。这天机宫到底落在公羊羽的血脉手上了。”花无媸是花清渊生母,而花无想却是花无媸亲弟弟。   且不说三人谈话,李志常着在一叶龙舟之上,船夫温颜和色道:“道长俺叫叶钊,昨日渊哥儿跟俺提起过你,他说道长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没想到一来就震住了铸伯伯。”   李志常道:“叶兄内功精湛,又得以隐居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这才是令人羡慕。”   叶钊道:“哎呀,这几十年可不那么清净了,只愿将来渊哥儿当上宫主,他人和气,大家都喜欢他,我们天机宫也能过点安生日子”   李志常轻叹道:“没有霹雳手段,哪显得菩萨心肠,世事难料。”   两人说话间,这艘龙舟便已然穿过了双峰,群山清幽,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壁之间生了不少奇拔的古树,有时山间一道瀑布,悬在当空,清荣峻茂,令人神清气爽。   这时暮色入峡,流光溢彩,湛湛生辉,仿佛神仙境地。   过了一会龙舟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错立,云雾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晚照中翩然往来。叶钊手挽龙角,忽地朗声歌道:“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李志常听到叶钊放歌,赞道:“唯有如此山水,方有此等清歌,当年建造天机宫那位先贤,胸中有大境界、大智慧。”   叶钊不好意思道:“一时形浪,倒让道长见笑了。前方便是栖月谷、天机宫。”   李志常放眼望去,但见水岸交界处,三道奔流不息的飞瀑,如银河九天而落。荡得李志常心中剑意不休,此处绝地当真和他银河九天的剑法相合,若是在此处使剑,也不知道是何等快事。同时三个蟠龙缠绕的奇形巨轮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细长铜臂,在水中时隐时现,有若无数蛟龙纠缠。   龙舟经过巨轮,前方一空,却是两道摩天高崖悚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镌着两行行草,依稀可辨。右方是:“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气势惊人。   李志常见到这副对联,被这惊天笔意感染,脱口赞道:“好个‘可恃者唯我’,好个‘可据者皆空’。”   突然李志常一阵急掠,飞身上岸,忽地一声长啸,这时候前方岸上,坐落着不知多少石像,尽是些古今圣贤,这些石像还在缓缓转动,原来之前三道摩天巨轮转动之间,便带动了这些石像的转动。   叶钊惊道:“道长不可,前方是本宫奇阵,两仪两仪幻尘阵。”   李志常长笑道:“叶兄勿惊,我那小友梁萧陷在里面了,我去救他。”   这时候也不知何处有人道:“是李道长来了么,梁萧和我家晓霜落在两仪幻尘中了,这阵奇妙,道长不要轻入。”说话之人正是花清渊。   李志常没有回话,叶钊大声道:“渊哥儿,这位道长进去啦。”   花清渊‘啊’的一声。   花慕容气道:“来捣什么乱啊,大哥这阵法又变化了,又得重新算过。”   李志常不如这两仪幻尘阵中,只见到无数圣贤像刻画的惟妙惟肖,他还知道这阵法转动起来,就是一套极为厉害的武功,不过这些武功虽然精妙,对他却没什么用处。他感应到梁萧就在里面,可是这处阵法有霍乱精神的奇异处,李志常一时间也不能感应到梁萧的确切位置。   他步入这阵之中,忽然见得周围尽是些荡荡虚空,无可凭借。李志常两眼生出精光,神照功运到极处,轻轻道:“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他灵台清明,荡荡虚空也无法让他心头迷乱。   李志常一步踏出,破了这‘虚空境’。这时候突然周遭风雪交加,天地一寒,这又是到了两仪幻尘阵的‘广寒境’。此处清绝,冻彻心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风呼啸,让人心中念头迟缓。   李志常身上忽然发出一阵气浪,好似一个大火炉,周遭三尺,温暖如春,他本身气血散发出来,就仿佛一个大太阳,广寒虽冷,不及他血热。   度过广寒境,他周遭景物又变,这次是地皮忽地震动,发出巨雷也似的闷响,刹那间,大地迸出一道裂缝,数百丈的火舌狂喷而出,炽烈无比。   可是这些火舌扑倒李志常身上,连一丝衣角都没点燃,李志常在这茫茫火海中,盘膝跌坐,如同一尊神像,真是烈火焚烧若等闲。过了一小半时辰,烈火退去,这‘祝融境’也给他破去了。自从两仪幻尘阵建成以来,李志常恐怕是唯一一个用自身武功定力,没有丝毫取巧。生生将幻境破去的人。   熬过‘虚空境’、‘广寒境’、‘祝融境’,前方再无遮拦,李志常听到一丝丝哭声,若他没听错,这是花晓霜的声音。   李志常循着声音而去,只见花晓霜靠着一处圣贤像,面色发紫,流出的眼泪也结成了霜花。李志常暗暗叹息道:“真是苦命的孩子。”   李志常一晃身来到花晓霜身前,运起北冥神功将她身上寒毒渡入自己体内。这九阴毒和花晓霜身上气血相连,李志常也不敢吸收太多,不然花晓霜就会气血亏空,大病一场。   花晓霜见到李志常一喜,说道:“李大叔,萧哥哥落在阵里面了,你快去救他。”   李志常道:“真是好孩子,晓霜我们先不急找梁萧,大叔传你一篇功法吧,你要牢牢记住。”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九阴真经的口诀,自李志常之口传入花晓霜之耳,花晓霜听得口诀,忽然关元穴一跳,进而神明穴跟着一跳,身上数十处穴道接连相应,形成一个小周天,她身上九阴毒甚是积厚,让她时常感觉自身冰冷刺骨,这时候跟着李志常所述口诀,存神炼气,浑身经络再不复阴寒刺骨,而是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同时精神也健旺了许多。   数千字口诀述完,花晓霜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也把口诀牢牢记住,花晓霜道:“李大叔这是什么功法,我现在感觉好舒服。”   李志暗叹:“终究是饮鸩止渴。” 第十六章 缁衣女子   李志常摸摸花晓霜的头,轻叹道:“晓霜你心地仁善,我才传你这篇口诀,不过这篇口诀也救不得你命,只能缓解你一时痛苦。”   花晓霜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李志常悠悠道:“自助者,天助之,将来不用别人帮忙,你自己也能救自己。”   花晓霜不明白李志常话中的含义,而是抬起小脑袋道:“李大叔,我现在不难受了,我们去找萧哥哥吧。”梁萧陷入两仪幻尘里面,不知生死,花晓霜也着急得很。   李志常微微颔首,牵着花晓霜的手,步步生莲,一一闯过‘文武境’、‘太史境’等等两仪幻尘的奇境,终于在老子骑青牛出函谷那尊圣象看到了梁萧,只见到梁萧手足并用,正在模仿两仪幻尘阵的圣象练功,这两仪幻尘阵圣象不住移动,其实暗含了高明的武功,李志常心中暗道:这小子一心痴迷武学,还是给他瞧破了这处石阵蕴含的武学奥妙。   石阵武学大象无言,虽不及绝顶,但也是高峰,梁萧身负神照功,练这武学如同高屋建瓴,无不如意。无一处劲力练不到出处,他越练越是欣喜,练完这一套西出函谷,梁萧瞥眼见到李志常和花晓霜,对着他淡淡微笑。   梁萧停止练武,惊喜道:“大叔你来了?”   李志常微笑道:“梁萧你且和我搭搭手,看看你近日的进益。”   梁萧练了石阵武学,正觉精微奥妙不知威力如何,听到李志常愿意给他过过手,神色一喜,身子似颠似倒,一招‘八仙境’的‘钟离醉酒’用出来,身子忽而后仰忽而前扑,让人捉摸不定。   李志常如如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梁萧身子刚触碰到他身上,便身子腾空,摔了个四面朝天。李志常神照功臻至绝顶,即使不动手脚,也能发出劲力伤敌。   梁萧一个鲤鱼翻身起来道:“大叔你又仗着神功,逗我玩。”李志常的神照功跟他同出一源,刚才的劲力浩渺无尽,让他诸般精妙的武功都发挥不出来。   李志常淡淡道:“这里面武功都是天机宫的算学演化而来,你若是你能把算学学高深处,到时候自己也能创出这样厉害的武功。学武最重要的是参透‘何本何化’,武功招式不要看得太重。”   梁萧道:“当真?”他心头还是不信,这里面武功之精妙,让他如痴如醉。倒不是说他所学黑水武功不如石阵武学,可是萧千绝的黑水武功长在奇幻,若无高深功力,威力并不显著。至于萧千绝自身早已到了草木竹石皆可为手中兵器的地步,哪怕是一根草在他手上,也能发挥出不逊于刀剑的威力,用什么武功反而不重要了。   石阵武学出自算学,其中真意却是效仿前贤,武功浩然光正,和神照经有相合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两相互补,比起黑水武功更合梁萧此时内劲。梁萧练了一夜武功,反而不觉得累,口齿生津,精神抖擞,和李志常说了别后之事。   原来李志常取了江防图后,便往常州而去,那藏僧寻来高手,只见得花清渊和花慕容他们几个,藏僧知晓他们是一路,那些蒙古高手为了找回江防图,逼迫花清渊兄妹说出李志常的下落,花清渊自然不肯。两方大打出手,最后花家兄妹用出太乙分光剑法,击溃了敌人。可惜花清渊心地仁善,不忍伤人,反而遭了暗算。幸好梁萧通晓蒙古话,使了个反间计,骗的对方首脑——一个蒙古皇子的信任,突然发难擒下这个皇子,救了花家众人一命。   在李志常带领下,历经地火水风四境,终于几人出了两仪幻尘阵,这时候花慕容道:“哥,你还没算出石阵变化么。”   李志常悠悠道:“不用算了,我们出来了。”   花清渊见到李志常出来,大喜道:“道长果然不凡,还好有你,不然时间一久,我怕晓霜病发作了,我们还没能进去救人。”   花晓霜本欲脱口而出说道:“正是李大叔救了我出去,还教了我一套口诀。”只是李志常以目示意,让她不必说出来。   梁萧不屑道:“花大叔你们自家的阵法,还要迷路,真丢人。”   花慕容气道:“还不是你这死小鬼乱跑,差点把晓霜也陷了进去。”   两人一路斗嘴,也不觉的路程太长,笑声阵阵不觉间来到一处水榭,但见门首镌了副对联,‘真水洗尘俗,清音涤凡心’,落款是“落魂狂生酒书。”   梁萧脱口赞道:“这两句不错。”   花慕容道:“你胸无点墨,能知道不错在哪?”   梁萧胸中墨水实在太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李志常道:“世上本无什么好句子,但是对了脾胃,纵然一词一句乃至于一个笔划,也能让胸中畅快不已,此所谓庄周之言‘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梁萧用力点头,朝着花慕容白了一眼,似乎在说‘臭娘们,我这是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花慕容气急,心中暗骂:死小鬼。   李志常对着花清渊微笑道:“这对联落款‘落魄书生’是令尊所留?”   花清渊道:“确实是,道长心思细密,一样给瞧出来了。”   李志常淡笑道:“据传当年令尊和令慈反目,可是这副对联还留在这,看来令慈也不尽然全是对令尊的怨恨。”   花清渊一怔,她从没想过此等道理,没想到李志常这一句说出来,当真切中要害,若是母亲怨恨父亲以极,为何父亲书房的摆设,所留的墨宝全然没有变动?想到父母还有和好的可能,花清渊心头一喜。   只听见水榭里面传来一阵幽幽琴声,几人寻琴声而入,不多时,便至水榭尽头,一只紫金香炉白气氤氲,空中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   花清渊与花慕容悄然上前,而花晓霜则是扑进了缁衣女子身旁的蓝衣美妇怀里。琴声悠扬动听,梁萧也不敢大声说话,李志常和梁萧在屋中寻了一处坐席,静听琴声。   但见那鼓琴女子年不过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清逸秀美,堪称国色,虽然衣着简朴,但浑身上下,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心折。李志常心中暗道:这便是花无媸了吧,果然如之前读到的书里面所说一样,虽则五十多岁,但是驻颜有术。   琴声开始如芙蓉泣露,金声玉应,随后有铁马冰河,家国兴亡,到如今却是悲愁困苦,让人心中难受得紧。   李志常见到梁萧露出悲苦的神情,知晓花无媸情到深处不自觉用上上乘内功,引动琴弦,琴声如心声,干扰了旁人心神。   李志常击打着节拍,放歌吟道:“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   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   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   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遒。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一首陈思王曹植的《箜篌引》被李志常清吟出来,琴声被李志常所歌带乱,不复哀绝,待李志常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琴声一乱,再不复哀婉凄绝的心境,‘咯吱’一声,琴弦断去。   缁衣女子道:“尊客清谈高雅,倒是多谢劝慰了。”   原来缁衣女子所弹曲目为‘离愁引’,最是凄凉不过,李志常便用曹植的《箜篌引》化解其中怨气,《箜篌引》全文宗旨便是最后两句“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意思是就像花叶虽然生长在华美的庭院之中,飘零之后也要重归于荒芜的山丘。   然而从古到今,谁能没有一死?既然知道了命运本该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忧愁?   李志常悠然道:“宫主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不然也不能喝公羊羽一同创出‘两仪分光剑’这天下武学的樊笼,何须我来去安慰。”   缁衣女子道:“道理谁都懂得,真的事到临头,‘贪嗔痴’纷纷而来,终免不了争执,正所谓事到临头,方觉万般艰难。”   李志常道:“宫主所言不无道理,贫道远道而来,是愿意求天机宫藏书一观,还望应允。”   缁衣女子淡淡道:“天机宫藏书虽然亿万,但恐怕没有什么值得道长研究。”   李志常轻声道:“藏书总是前人智慧结晶,虽则今人胜过古人,倒也不必厚今薄古,总有值得贫道学习处。”   花慕容噗嗤一笑,常人都是说‘厚古薄今’,偏偏李志常要说‘厚今薄古’,还自认超越前贤,当真好不要脸。花慕容抱着缁衣女子的手臂道:“妈你就答应他,让他进去看看藏书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缁衣女子道:“答应道长进入天机宫的藏书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个小友一起进去也无妨,不过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李志常道:“宫主但说无妨。” 第十七章 天子望气术   缁衣女子露出笑容道:“道长是有道全真,我孙女花晓霜命苦,身负九阴绝脉,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希望道长将她收在门下,积点福气。”   花清渊听到缁衣女子的话,勃然失色,却又不敢说话,眉头不展。蓝衣美妇也是眉头一紧,但却没有花清渊那样心中痛苦。   花慕容道:“妈,晓霜一个女孩子家,去修什么道。”   缁衣女子淡淡道:“晓霜性子喜静,去修道有什么不好。”   李志常淡淡笑道:“小姑娘我很喜欢,让我收她为徒也自无不可,可是花宫主这未免对这孩子太不公平,她跟我修道,青灯古卷,花兄岂不是正好在你安排下再生一个大胖小子,将来好继承天机宫?宫主也是女子之身,照样撑起了偌大的天机宫,又何苦为难花兄。”   缁衣女子用清冷的语气道:“这是我的家事,道长还是少管为妙。”李志常一言说破她的用心,她大为恼怒,这道士果然不简单。   李志常放声一笑道:“这事情我也不想管,不过花无媸你视儿子为傀儡,又费尽心思想要控制住公羊羽,公羊羽是何等样的人物,你到底控制住了他么。”   公羊羽不堪花无媸事事都要掌控住他,最终抛家弃子,脱门而去,这是花无媸数十年最为痛心的事,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也曾想知晓,她一心为了天机宫、丈夫还有儿女着想,到底她哪里做错了。花无媸冷笑道:“你这泼道知晓可真不少,这天机宫我说了算,你想要偷看藏书,做梦去吧。”她已经不耐烦跟李志常虚以委蛇下去,李志常说出此等话来,她心中恨极,天机宫藏书说什么也不能给这道士观看。   李志常道:“花无媸你以为偌大的天机宫有人能挡住贫道么,若非敬佩花流水、花元茂这等为往圣存续绝学的盛举,贫道也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了。”   花无媸道:“放肆,先祖先父的名讳也是你这泼道叫得的。”   李志常道:“天下之大,有谁贫道不能直呼其名,花无媸你自负才智高绝,可敢和我赌上一局。”   花无媸道:“赌什么?”   李志常道:“天机宫到底是武林一脉,咱们自然以武论输赢,无论你们出多少人,不论单打独斗还是群起攻之,我若是赢了天机宫藏书任由我和梁萧观看。”   花无媸道:“若是你输了,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李志常道:“那我就把毕生武学留在天机宫中。”   花无媸冷笑道:“我天机宫中什么武学秘籍没有,难道还稀罕你的微末之技?”   李志常轻轻一笑,身子突然化出一个影子,倏忽之间,影子到了花无媸面前,又马上退了回来,这时候李志常手上多了一朵珠花,正是花无媸所戴,李志常微笑道:“我这门移形换影的身法,比之三才归元掌的九宫步如何?”   花无媸面色铁青道:“你能摘下老身头上的珠花,自然算得上天下最顶尖的那批人了,不过天机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你的赌约我应下了,若是你输了,我也不要你的武功,只要你看守天机三轮三十年。”   李志常道:“一言为定。”   华山之上,玄真道观之中,花晓霜和了情道长相对而坐,了情道长道:“你师父自从你家天机宫回来后,常年闭关,如今都过去四五年了,也不知道他在闭关干什么?”   匆匆四五年过去,花晓霜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女,身子依然瘦弱,不过脸色不复小时候那般惨白。花晓霜心想:了情道长这几年一直没有问这件事,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情了。不过花晓霜还是回答道:“师父说他要结合医术、奇门八卦还有古往今来的观人之术,创出一门武功。”   了情道长道:“他的武功已经这般厉害,这些年专心致志研究武学,不知道要创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出来。”   花晓霜道:“师父说他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做‘天子望气术’。”   了情道:“这名字听起来不错。”   花晓霜道:“师父说过这门武功一旦大成,谈笑之间便可杀人,我不太喜欢,不过师父说过这功夫不但杀人厉害,救人也很厉害。”   了情道:“你师父看起来平易近人,本质却是修道人的气派,你性子仁善,其实和他脾性并不相合,没想到当初他会收你做徒弟,我还以为他真正想要收的徒弟是梁萧呢?”   花晓霜道:“是啊,萧哥哥人聪明的很,我却笨得紧。”对于李志常居然肯收她为传人,花晓霜自己也很意外,就连天机宫的人也很意外。   了情道:“你当年为何要随李道长离开天机宫?”   花晓霜咬着嘴唇道:“我留在家里,大家都不快活,其实我是求师父带我出宫的,其实那时候师父并没有打算收我做徒弟。”   了情道:“那他又怎么答应了?”   花晓霜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了情道:“天机宫如今和你师父关系可不太好,不过当年你师父当年和你们天机宫发生了什么事?”   花晓霜道:“那天晚上,师父一个人和奶奶还有秦伯伯他们打了起来,先是秦伯伯他们八个人和师父一一交手,可是没一个人在师父手上走过一招,那天师父可真厉害,平日里秦伯伯他们在宫中仿佛神明,却挡不住师父一举手一投足。后来他们结成阵法,还是被师父打败,最后奶奶和爹爹一起用出了太乙分光剑法,方才和师父打成平手。”   了情叹息道:“你师父武功几乎无敌于当世,太乙分光剑能和他战成平手,不愧是天下武学的樊笼。”   花晓霜道:“当时师父也很赞叹,不过后来奶奶还是认输了,不过师父说了句‘你们输了,太乙分光剑却没有输,这赌约我只赢了一半’。”   了情微笑道:“这太乙分光剑要两人神意相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你父亲性子阴柔,又无杀心,这套剑法自然用不出最大的威力,李道长光明磊落,所以才说只赢了一半。”   花晓霜露出回忆的神色道:“可是奶奶说‘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有赢一半的道理’。师父便说赌注是他赢了后,萧哥哥和他可以进入天元阁察看藏书,现在只赢了一半,便让萧哥哥进去看书。”   了情叹道:“天元阁中的藏书乃是穷尽前人智慧的结晶,李道长居然把这机会给了梁萧。”   花晓霜道:“当时奶奶他们也不相信,问师父为何这么做?”   然后花晓霜用着悠然神往的语气道:“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了情露出追忆的神色道:“这副对联啊,我知道。”   花晓霜道:“不过让我想不到的事,奶奶居然答应了,师父随后就把萧哥哥留在了天机宫。直到去年的时候,萧哥哥才回到华山来,这些道长你都知道了。”   了情道:“是啊,不知不觉梁萧都长大了,我也在华山呆了有些年头了。”   花晓霜道:“了情道长师父常说你和我爷爷是好朋友,我爷爷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了情道:“他却是一个逼你师父还要怪的人,当然他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世上的人,一旦聪明到了顶点,其实脾气也会变的古怪起来。”   最后了情轻轻叹息道:“晓霜不久后我恐怕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你问问你师父,可不可以让你来接手玄真观。”   这时候梁萧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晓霜,大叔出关了,叫你回去。”   梁萧的声音从朝阳峰传过来,他内力深厚,隔着一个峰头也能把声音递过来。李志常凭借自身之力,活生生在朝阳峰的一处险地开辟出一处道场,这处道场依山势而立,占尽形胜,寻常人根本走不上去,不过梁萧和花晓霜都得传金雁功,倒是能在道场和山下来去自如。李志常将此处称为‘玉虚境’。   回道李志常在朝阳峰开辟的‘玉虚境’,李志常盘膝而坐,梁萧和花晓霜在他们面前,静等李志常说话。   李志常看着梁萧说道:“梁萧你的功夫又长进了?”   梁萧低着头道:“可是还是没能够在大叔手上走过三招。”   李志常道:“你若能接下我三招,就能接下我三十招,现在的你其实要接下我三十招并无可能,不过有一样东西能够帮助你,你若是得到,对你武功大有裨益。”   梁萧疑惑道:“什么东西?”   李志常道:“待会再说。”   花晓霜道:“师父你创出‘天子望气术’了么?”   李志常道:“得了梁萧从天机宫带回来的一些知识,算是初步成型,要练成还有些距离。”   花晓霜道:“若是真如师父所说那样,这门武功用在治病救人方面一定很厉害,说不定,倒是还能救醒梁伯伯。” 第十八章 约战   李志常淡淡笑了笑,随后说道:“梁萧我练这门武功有一个大难题,就是需要找一名劲敌,在生死交手中,让我观察他的气机,方能将此术推演至圆融无碍。天下之大能做我对手的人就那么几个,公羊羽我是难以寻见,九如和尚跟我所学相差甚远,只有楚仙流跟我一样同样练得玄门内功,当年一别,他也当有精进,你替我送信下山,我要在今年中秋,明月从太湖升起之时,和他论道。”   梁萧道:“大叔不是说楚仙流已经封剑归隐了么,你这次约他比剑,他会答应么。”   李志常道:“他如果突破了,一定会答应的,如果没有突破,你就让他指点你一下武功,如今能指点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也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楚仙流当年就能剑上赋情,这些年闲居在家中,自然更有精进,李志常草创出天子望气术,他心下知道非一名劲敌不得领悟此术玄妙。此术看破万人气机,谈笑杀人,若非生死压力下,是难以彻悟的。天下间能做他对手的只有那几个人。   梁萧道:“大叔刚才说过能对我有帮助的东西是什么?”   李志常道:“就是我曾经给你说过的纯阳铁盒,关于纯阳铁盒的事情你可以去问楚仙流,还有你送信之后,若是得到纯阳铁盒,没有大事,就去襄阳帮助云殊守城吧。”   梁萧道:“帮那臭小子守城干嘛,我才不去。”   李志常轻笑道:“我知道你对家国之事看的极淡,不过此次领兵的是蒙元丞相伯颜,他可是萧千绝的二弟子,你说你是去还是不去。”   梁萧咬咬牙道:“我去。”   李志常道:“我也许久未曾下山了,这次我欲下山活动一下,若是楚仙流答应,你就把消息传到江湖上去,若是没有答应,你就不必传播消息。”   梁萧道:“明白了。”   李志常复又对着花晓霜道:“晓霜你把我的医术学了十成,加上九阴真经,在医术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将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你的九阴毒真的累积到了不可抑制的时候,爆发起来,那也是你的命。”   花晓霜道:“师父,可是了情道长要我继承玄真观。”   李志常轻笑道:“好个了情,居然想挖我的墙角,晓霜你就答应她,平白得了一处道观也不错。”   花晓霜道:“师父你下山游历准备去哪?”   李志常道:“我一身如不系之舟,走到哪去哪,你也不必刻意寻我,若是楚仙流不应战,那自是他未曾勘破情关,我也不会去找他,如今蒙元和大宋正交战到紧要关头,梁萧你和云殊能守就守,守不住你就把云殊一定要救出来,将来能够复兴华夏,他定然处于很重要的地位。”   梁萧道:“大叔你怎么这么夸那小子?”   李志常道:“他和你不同,他虽及不上你绝世天才,可是难得有一颗正义之心,看似怯懦,但九死而犹未悔,这一点你永远也及不上他。”   梁萧不屑道:“我干嘛和他比,我只要能打败萧千绝,救回我母亲,就足够了。”   李志常轻笑道:“梁萧我问你,若是你父亲醒来,见到大宋岌岌可危,你说他会怎么办?”   梁萧道:“我父亲肯定会帮这劳子大宋朝。”   李志常道:“你父亲不会撒手不管,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   梁萧摇头道:“不能。”   李志常笑道:“这就对了,人活着,又怎么可能事事由己。”   这日后,梁萧奉李志常之命发下战书,到天香山庄一行,而花晓霜依旧留在华山,一来照顾梁文靖,二来蒙古人征伐大军,战火又起,引得许多难民纷纷北逃,花晓霜心善,运用医术,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   她九阴毒积累深厚,以九阴真经暂时化解痛苦,还能运用九阴绝脉积累的九阴毒,本身武力其实已经高过了梁萧,虽然花晓霜没有杀心,可是凭她现在的本事,别人要想随意伤她,只有接近李志常这一级数的高手方能轻易做到。而且九阴绝脉万毒不侵,别人想对她下毒都难。   李志常下华山而去,浪荡在江湖之中,眼见得山河破碎,流民失所,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虽无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在这红尘中厮混,也不由得十分感触。   这日来到金陵城外,昔年宋灭南唐,金陵城破,南方经济又转移到苏杭一带,金陵城复往日繁华。后来金兵几度肆虐,如今比之江南苏杭一带,金陵更多了几分破旧。不过南宋不定都金陵,多半还是因为金陵离北方更近。   秦淮河畔,因着战火,不复以往情景,有书生意气的才子多半也去了西湖倚红偎翠,指点江山。但这里也不清净,难民如潮,前方有人道:“开饭了。”   只见一窝蜂难民朝着前面一个粥棚,一个头戴斗笠的绿衫女子正在施粥。旁边拴着一匹雪白的宝马,只是脖颈处洒落了几点艳红的鬃毛,好似抹了一道胭脂。   绿衫女子施粥、分放馒头不疾不徐,也没人敢插队,这时候一个光头小和尚冲上前去,但见他仿佛是一条游鱼,在人群中分开一条小道,豁然间就来到了绿衫女子面前,他手法极快,霎时间嘴里就塞进了几个馒头,手里还拿着几个馒头。旁边难民不干了,一群人轰然间,围着和尚拳打脚踢。   这个和尚也不着恼,抱着头任由难民们拳脚相加。绿衫女子冷声道:“大家停手。”   她救济百姓无数,大家也听她的话,纷纷罢手,和尚一身尘土,嘴里和手上的馒头都已经消失不见,显然给他吃了进去。   绿衫女子见到小和尚这般狼吞虎咽,心下一怜悯,说道:“小和尚你是饿极了么?”   小和尚呆头呆脑道:“姐姐我饿的慌,你再给我来点酒和肉,光馒头我吃不饱。”   绿衫女子噗嗤一笑道:“原来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不过我这只有馒头,爱吃不吃。”   和尚显然是饿怕了,有些不高兴道:“我吃。”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滴滴哒哒的马蹄声,绿衫女子听到来声,放眼望去,暗骂一句:“阴魂不散。”   翻身上了白马,这白马当真神骏,一溜烟间,便跑出十丈,比之寻常的武林高手的轻功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   骑马之人高喝道:“女贼休走。”   绿衫女咯咯笑道:“不走是你姑奶奶。”马儿通灵,不等主人驾驭,便往前方大道上撒欢奔去。   这时候和尚面前落了几颗金珠子,他刚才分明看得是那绿衫女子遗落,他高声道:“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绿衫女子道:“小和尚,你叫我几声姐姐,我听得心里高兴,这几颗金珠子拿去买酒喝吧。”   和尚拿着几颗金珠子,心里想到:“这么小的东西,能喝多少酒,这姐姐忒小气了。”他是个惫懒性子,这下山一路来,都没化到缘,好不容易有人肯施舍他一点东西,可当真不能放过。绿衫女子去得还不太远,和尚还看得见,一口气撒开脚丫子追着绿衫女子的白马跑去,想多讨点好处。他一月不曾喝酒吃肉,当真馋死肚子里的蛔虫。   此次前来来缉拿绿衫女子的人,乃是二十年间威震天下的名捕何嵩阳,生平捉拿要犯从未失手,本来一般的案子,还惊动不了他,可是绿衫女子居然偷到了皇宫大内里面,惹得皇帝震怒,故而何嵩阳领旨奉命,一路追赶过来。   这绿衫女子本来所骑白马脚程之快天下无双,不过她每到一处,都要救济灾民,因此紧赶慢赶,还是给让何嵩阳追了上来。而且绿衫女子每到一处,必然在城中最富的一家行窃,行窃之后还留下自己的姓名,好不嚣张。   何嵩阳快马加鞭,眼见得绿衫女子越去越远,心想:这次看来又追不上了。   忽然他身旁一阵狂风呼啸,扬起一地尘土,何嵩阳正待大喝,只见一个灰扑扑的小和尚两条腿居然跑在了他前面,望着绿衫女子方向追去。   何嵩阳心下大惊道:这是人是鬼,两条腿居然比四条腿还要快。   跟着何嵩阳还没把惊骇收回来,只见到眼前一花,又多出一条白色人影,那人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慢悠悠往前面小和尚方向追去,紧赶慢始终吊在和尚身后。和尚跑得比他所骑官马还要快,可是白衣人能跟上和尚,还给何嵩阳一种慢悠悠,仿佛出来游山玩水的错觉,当真让何嵩阳,心头惊骇无以复加。   他一日间遇到两大高手,心想不过是抓个女贼,怎么会遇到这么多高手。不过三个人看来仿佛不是一路人马,何嵩阳觉得也许三个人斗起来,他可以去捡个便宜。扬鞭一挥,马儿吃痛,又快了不少。虽然追不上前面三人,不过他追踪之术天下无双,也不怕他们跑丢。 第十九章 醉也不归楼   绿衫女骑着白马,在大道上疾驰,不过半日光景便到了无锡,这也是白马脚程之快天下无双。她一路扬尘,给小和尚甩开老远,不过小和尚一心为了抓住这个饭票,加上吃了好几个馒头,气力恢复许多。   沿着绿衫女的踪迹,居然只比绿衫女慢了半个时辰,就进入了无锡城中。和尚进了城,只见人山人海,哪里看得到绿衫女的踪迹,他跑了三百多里,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起来,在城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条街的距离,他鼻子一动,嘴角裂开,喃喃道:“好酒。”   他抬头望去,正是一座临水而建,装饰豪华的大酒楼。但见酒楼的招牌上面写着五个字,和尚当然只认得半个字,便是个‘酉’字,他不学无术,但酒这个字还是认识的,可是‘酒’少了三点水,旁边多了不认识的半部分,和尚就抓瞎了。不过他闻到美酒的味道,一只脚再也挪不开步,忽然看见一匹白马没有拴,懒洋洋在酒店外面晒太阳,可不正是那匹绿衫女子的坐骑。   和尚神色一喜,踏进了酒楼。见着绿衫女子早就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桌上一大坛美酒,和尚见到绿衫女子,仿佛见到了亲娘,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姐姐可算找到你了。”   绿衫女子见到小和尚也是一惊,她一口气从金陵城外骑到无锡城,这小和尚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就怎么也到了这里。   绿衫女子道:“小和尚你找我干什么。”   小和尚道:“姐姐俺要喝酒。”   绿衫女子道:“你个和尚喝酒干什么?”   小和尚道:“姐姐俺想吃肉。”   绿衫女子道:“你个和尚不禁要喝酒,还要吃肉,但是你缠着我干什么?”   小和尚道:“俺下山来就姐姐肯给俺饭吃,之前半天没追上姐姐,好在俺闻到酒香,来到了这个有半个‘酒’字的地方,这里有酒,还能看到姐姐,俺好高兴。”   绿衫女子皱眉道:“什么半个‘酒’的地方,这里叫‘醉也不归楼’。”   小和尚挠挠头道:“俺不识字,原来这里叫‘醉也不归楼’,可是俺喝酒从来不醉,而且喝完酒就睡,睡得踏实。”   绿衫女子见到小和尚说话颠三倒四,心中不耐烦,说道:“你一边去。”   小和尚道:“姐姐,俺饿,俺想吃肉。”   旁边一个汉子道:“小姑娘忒小气了,不就是请人喝酒吃肉么,小和尚过来,我请你喝酒吃肉,你不用去求那小娘们。”   绿衫女子放眼望去,只见到大厅角落坐着十余条高大的北方大汉,其中中间围着一个更加高大的汉子。那人戴着一个蓝色斗笠,穿着一身蓝袍,偶然露出的面容饱经风霜之色。   绿衫女子淡淡道:“你这是瞧不起女人了?”   蓝袍汉子哈哈大笑道:“自古天地间,男尊女卑,女人本来就比男人低一等,又何来看不起,小和尚也是个男子,何必要受女人的闲气。”   小和尚摇摇头道:“俺没受闲气啊,姐姐请俺吃了馒头,是大好人,如果再能请俺喝酒吃肉那就更好了。”   绿衫女子噗嗤一笑道:“好和尚,算你会说话,姐姐请你喝酒。不像有的人有娘生,没娘养。”最后一句自然是对着蓝袍汉子说的。   蓝袍汉子的手下喝道:“放肆。”   绿衫女子道:“怎么想打架么?”   小和尚听到要打架,撒开脚步,跑到门口。   绿衫女子道:“和尚你跑什么?”   小和尚道:“姐姐你们要打架,俺怕得很,等你们打完,俺再回来喝酒,俺不急。”   绿衫女子气道:“好个惫懒的和尚。”   蓝袍汉子微微一笑道:“算了何必跟女人斗气,且自喝酒。”说罢,端着酒碗一饮而尽。小和尚看着蓝袍汉子喝酒吃肉,不觉咽了一口口水。他回到绿衫女子桌上,绿衫女子见到他又跑回来,笑道:“小和尚听到不打架,就跑回来了,真够义气。”   小和尚道:“姐姐俺要喝酒。”   绿衫女子被小和尚这胡搅蛮缠的样子逗乐了,拿着酒壶递给小和尚道:“拿去喝。”   小和尚大喜,接过酒壶,壶嘴对着大口,半天没有一滴酒水地出来,和尚哭丧着脸道:“姐姐,这酒壶空了。”   绿衫女子露出惊奇的样子道:“怎么会,给我瞧瞧?”她从小和尚手中接过酒壶,往酒碗里面一倾,一条水线从壶嘴里面出来,分明有酒。   绿衫女子微笑道:“这不是有酒么。”   还没等绿衫女子说完,她面前的酒碗就到了和尚手上,和尚端着酒碗,一饮而尽,满脸欢喜。   绿衫女子刚才默运神功,凝水成冰,封住壶嘴,所以小和尚倒不出酒水来,没想到这和尚毫不讲理,等她把酒水倒出来,直接就拿了她的酒碗喝酒,当真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这时候绿衫女子突然变色,喝道:“好贼子,敢盗我‘胭脂’。”胭脂是她白马的名儿,只因白马鬃毛上的那几点嫣红,好似抹了胭脂一般,故而得名。   绿衫女子冲出去,只见到一个藏僧正拉扯着她的胭脂马。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颇有气度的白衣道士,站在藏僧身旁,绿衫女子喝道:“好啊,和尚道士,一块来偷本姑娘的马。”   白衣道士微笑道:“我是看见这藏僧偷姑娘的马,所以出手阻止他,姑娘万勿误会。”   绿衫女子道:“是么?”   白衣道士微笑道:“当然。”他从绿衫女子身旁走过,径自入了醉也不归楼。   绿衫女子道:“死和尚还不松手。”   藏僧不答话,绿衫女子冲上前去,忽忽给了一掌,藏僧应掌风而倒,原来早给人制住了穴道。绿衫女子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白衣道士不动声色间就制住了藏僧穴道,他倒是一番好意了。   绿衫女子跟着入了酒楼,见到白衣道士在她旁边坐了一席,绿衫女子感激他一番好意,说道:“道士,刚才谢谢你了,我请你喝酒。”   白衣道士道:“好啊,可是我的酒量不浅,怕姑娘请不起。”   绿衫女子咯咯笑道:“本姑娘有的是钱,而且喝酒从没遇到敌手,咱们来比一比谁的酒量好。”   白衣道士道:“好啊,小和尚你也要和我拼酒么。”   小和尚道:“俺只会喝酒,不会拼酒。”   白衣道士道:“会喝酒就成。”   这时候外面又来一行人,这一行共有四人,居中的便是一个十分贵气的年轻人,身边跟着刚才被放倒的藏僧,还有一个道士,同时随着一个商贾模样的色目年轻人。   贵气的年轻人道:“阿滩谁是白马的主人?”   阿滩便是那个藏僧,他指着绿衫女子道:“是她。”突然他定睛瞧见李志常,又附耳对着贵气年轻人说了几句。原来这藏僧便是当年抢夺江防图的那个藏僧。刚才李志常从他背后无声无息制住他,他没看见李志常的长相,这时候却认了出来,忙对着他主人说出这件事。   这贵气年轻人正是蒙元的四王子脱欢,此次和一干手下前来大宋打探军情。听到阿滩说道江防图落在李志常手上,脱欢王子眼睛一亮,不过看见了绿衫女子当真是天姿国色,比之他的那些姬妾更胜千倍百倍,心中暗喜:这次不禁找到了江防图的下落,还见到这么一位可人,当真是长生天的保佑。   他虽然知晓江防图在李志常身上,不过面上丝毫不显,他对着小二说道:“你们这叫醉也不归楼,可有什么好酒。”   绿衫女子见到阿滩被人解了穴道,跟着同伴进来,本以为他要过来找麻烦,没想到这一行人似乎根本没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问起店里面有什么酒,她心中大觉古怪。   白衣道士高声道:“这‘醉也不归楼’是无锡城最有名的酒楼,最出名的便是五美人酒。”   脱欢听到李志常居然主动给他们解释,走向白衣道士道:“敢问道长这五美人酒是什么意思?”   白衣道士眼睛一斜道:“我干嘛要对你解释。”   小二道:“几位爷,俺给你们说说这五美人酒的来历。”   小二张开嘴,正要说五美人酒的来历,可是嘴巴一张一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白衣道士微笑道:“看来老天爷不让你解释。”   脱欢对着小二道:“无妨,你去拿五坛这个五美人酒出来,其中一坛送给这位道长喝。”   白衣道士道:“凭你也配请我喝酒?”   阿滩道:“臭道士,主人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你可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修不到这个福分,让主人请他喝一次酒。”   白衣道士淡淡笑道:“就是元帝忽必烈亲自来了,都不配请我喝酒。”   那个蓝袍汉子说道:“大元皇帝都请不得道长喝酒,怎么这小姑娘就配请道长喝酒?”   白衣道士正色道:“这小姑娘三月里不知道救了多少难民,功德无量,说来若不是贫道囊中羞涩,该当我请她喝酒才是。” 第二十章 见花生佛   绿衫女子道:“咦,道士你知道的不少啊,不过你夸我,我很高兴,不枉我想请你喝酒。”   小和尚听到夸赞绿衫女子有酒喝,急忙道:“姐姐我也夸你,你多给俺吃点肉。”每遇到能多喝点酒,多吃点肉,他的脑袋总要比平时灵光一点。   绿衫女子没好气道:“你个死和尚,就知道喝酒吃肉,除了这还会干别的么。”   小和尚道:“除了喝酒吃肉,俺就只会睡觉了。”   绿衫女子道:“你真是一头猪。”   小和尚摆摆手道:“当猪不好,会被宰的。”   蓝袍汉子冷笑道:“当人一样会被宰,人命似春来草长,杀完一批,很快就长出来一批,救百姓之命,算得什么功德。”最后两句却是针对李志常刚才说的话。   脱欢听到蓝袍汉子说话,放眼望去,心头一惊,暗道:怎么他也在这里。蓝袍汉子对着脱欢微笑不语,心中却早就有了脱身的意思,他和脱欢两人之间关系可不怎么好。   李志常对着蓝袍汉子淡淡笑道:“嘿嘿,果然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大将,不过你们两个一个是忽必烈的重臣,一个是忽必烈爱子,你说这姑苏城里面的武林豪杰要是知晓了你们在这里,会怎么样?”   脱欢和蓝袍汉子相对一眼,没想到白衣道士如此厉害,居然认出了两人的身份。蓝袍汉子长身而起道:“道长眼力非凡,不知道是哪方高人。”   白衣道士道:“伯颜前些年我跟你师父在黄鹤楼斗了一会,他没给你提起过我这个人么?”   伯颜神色大变道:“你是‘醉道人’李志常。”李志常黄鹤楼和萧千绝一战成名,又败尽天机宫高手,声名之隆,有好事者称之为道门自‘灵道人’之后第一高手。灵道人乃代奇人,由乐道悟出武道。当年有一位惊天动地的大高手名叫释印神,自立“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的石碑,只为寻找对手。他这石碑一立,不知惹来多少敌手,可是这人武功之高,骇人听闻,从未吃过败仗,几乎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人,直到释印神遇到了灵道人,两人在乘黄观交手,释印神不敌,终于举家迁往东海灵鳌岛。而灵道人自此战之后,名声大震,却也不知所终。不过他能击败几乎无敌于天下的释印神,足以证明他当得起是天下第一的武学高手。   李志常和萧千绝在黄鹤楼一战不知胜负,但能败尽天机宫诸位高手,却已经传遍江湖。当年萧千绝盛年之时,尚且被天机宫重伤退去,李志常虽只两战,却已经和‘万古云霄,凌空一羽’、‘黑水滔滔,荡尽天下’还有九如和尚以及铁木剑楚仙流并称当世五大高手。   李志常随手一击,无形掌力朝着伯颜扑过去,伯颜登时一个啷呛,李志常讶然道:“内力不错,不过要杀你的人可不是我,你滚吧。”   伯颜只觉一股潜力又涌将过来,他知道这人是和师父萧千绝平起平坐的高手,不敢惹怒他,登时随着这股子潜力身子往外飘去。一干手下随着他跑了出去,只留下脱欢四人。   脱欢等人不知道李志常到底有多厉害,阿滩和李志常交过手,可是他那点武功也称量不出李志常的深浅。只是脱欢却知道伯颜的厉害,伯颜听了李志常的名字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想必李志常确实大有来历。   李志常说道:“怎么你们还不滚?”   脱欢干笑道:“李道长威震天下,小王见之欣喜,何不来跟小王共谋大业。”   李志常道:“你说我倒是怎么个威震天下法,我怎么不知道。”   脱欢也是随口一说,他哪知道李志常怎么威震天下,只是瞧得伯颜都被他吓跑了,随口抬举罢了,没想到李志常打蛇上棍,非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脱欢道:“道长仪表不凡,有神仙之态,我想道长自然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   李志常冷笑道:“你这蒙古鞑子倒也会见风使舵,难道你说好话我就不打你了么。”说话间李志常拿起无常剑,往脱欢身上一拍,脱欢的身子腾空而起,撞向他的三个护卫。三人都是高手,可是脱欢这一撞势若泰山,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力道,登时将三人压在身下。他三人有武功在身,倒也无事,可是脱欢撞在他们身上,却不知撞断了多少根骨头。三人抱着脱欢,其中阿滩道:“道长是玄门高人,不知可敢去天王寺见我活佛八思巴,看是道门的神通更厉害,还是我佛的大法更高明。”   李志常淡淡笑道:“有何不敢。”   阿滩道:“我回去定当禀报活佛,等着道长来。”他心想这道士妄自尊大,等他到了天王寺,见了八思巴的神通,就该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到时候一定把今天吃的亏还回来。   说罢,脱欢突然哀嚎起来,三人飞也似的架着脱欢王子夺门而走,生怕走慢了,脱欢就断气在路上。   绿衫女子道:“好道士,行事干脆利落,姑娘我十分喜欢,你不是说这里五美人酒最好么,我们就喝这个。”他见到李志常把酒楼里面讨厌的人赶走,心中畅快之极,越看道士越觉得喜欢。   李志常微笑道:“姑娘跟我喝酒,不怕喝醉了,被人敌人寻上来?”   绿衫女子柳眉一挑,摆摆手道:“恩怨乃是小事,仇家要寻来,那是天要下雨,爹要娶妻,这是无可奈何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出身天山一带,性格豪爽大气,于生死钱财这些,都看得极淡,这次若不是为了了结一场师门恩怨,也不会来到中原。不过这一路下来,见得百姓流离失所,她一路上从皇宫大内,偷到王公巨贾,大部分钱财都散了出去,或是换做粮食,或是给百姓当盘缠。   李志常道:“姑娘说得妙,为这句话咱们该当喝一杯。”李志常也颇为喜欢绿衫女子的大方爽朗,欣赏她的豪气。   绿衫女子道:“小和尚你叫什么?”   小和尚道:“花生。”   绿衫女子道:“喝酒还要下花生,你个惫懒和尚。”   李志常微笑道:“此花生非彼花生,禅宗有‘见花生佛’之语,小和尚取名花生,其实大有禅意。”   绿衫女子道:“禅宗的和尚真无聊,取个名字还这么神神叨叨。而且这小和尚除了喝酒吃肉,看不来能有成为高僧的潜质,白瞎了一个好名字。”   花生道:“名字是俺师父取的,可不管俺的事。”   绿衫女子道:“呆和尚,你师父叫你去死,你会死么?”   花生道:“不会,俺怕死。”   绿衫女子道:“呦呵,你这和尚还知道好歹,难得难得。”   花生只顾埋头喝酒吃肉,暂时腾不出口来回话。   李志常微笑道:“却不知道姑娘叫什么?”   绿衫女子道:“我姓‘柳’,至于名字,你不是道士么,可以算一算。”   李志常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猜姑娘叫做‘柳莺莺’。”   绿衫女子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名字,道士不禁会喝酒,还会骗人。”   李志常轻轻笑道:“不骗人,我们还是喝酒吧。”李志常轻轻端起了杯子。   绿衫女子道:“用杯子太小气,该当用大碗来。”   花生忽然插口道:“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再好没有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用酒坛子喝就是了。”   绿衫女子道:“好道士,有豪气,姑娘我听着欢喜。”   三人各自抱着一个酒坛子,还没等开始,小和尚已经把手上的坛子一饮而尽。绿衫女子道:“这小和尚也太能喝了。”   小和尚道:“姐姐这酒不错,再来一点。”   绿衫女子银钱大撒下,店家自不会少酒。李志常喝酒来者不拒,他喝酒如长鲸吸水,酒量不尽,也不吃肉,任多少酒水进肚子,都不见丝毫鼓胀。绿衫女子见到李志常这般酒量,起了争斗之心,硬是喝光两坛陈酿,一时双颊如火,杏眼迷离,蛾眉如蹙还舒,樱口未笑含情。   小和尚只顾着喝酒吃肉,李志常和绿衫女子可不像他这样纯粹的酒囊饭袋。   李志常悠悠道:“说起来喝酒,我倒是想起来两个朋友。”   绿衫女子醉眼迷离道:“酒肉朋友么,道士不守清规,和尚不守戒律,这世界也奇了怪了。”   李志常道:“可不是一般的酒肉朋友,我这两朋友喝的是酒,可是却又不是酒。”   绿衫女子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李志常道:“第一个朋友是个异族人,可是他天生酒量非凡,喝一分酒就多一分力气,为人豪气干云,是我生平仅见。”随即李志常简略说了乔峰的生平事迹。   绿衫女子道:“这人是个好汉子,咱们再喝一杯。”   两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李志常道:“还有一个人和姑娘倒是有些类似,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别人喝得只是酒,可是他喝酒是为了让自己痛苦。” 第二十一章 寒山寺钟   柳莺莺奇道:“我只听过借酒消愁,还没听说过喝酒让自己痛苦的。”   李志常道:“他自身有严重的肺病,你要知道一个人的肺有问题,实在不该喝酒的,他每喝一次酒,都会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咳出来,这样才肯罢休。”   柳莺莺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李志常把李寻欢的故事给柳莺莺说了一遍,在李寻欢自己看来,他的人生就是那样,虽然经历丰富些,可仍旧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地方。可是任何一个别的人听见他的故事后,都会有别样的感触。   可是柳莺莺的感触跟别人不同,她说道:“这人可真是一个混账。”   她接着又道:“道士你跟这个混账是朋友,看来你自己也不是好东西。”   李志常轻轻笑道:“姑娘不是第一个说他是混账的。”   柳莺莺道:“还有谁?”   李志常淡淡道:“他自己。”   柳莺莺道:“这人肯承认自己混账,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李志常道:“有时候太过有自知之明,其实会让自己更痛苦,世上最珍贵的是难得糊涂。”   柳莺莺心道:这人似乎话里有话,是在开导本姑娘么。   柳莺莺道:“且不说难得糊涂,你说那我是不是第一个说你是不是好东西的?”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确是第一个。”   柳莺莺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当浮一大白。”   李志常同样报之一笑道:“理应如此。”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浩大悠扬的钟声,只见远处一口大钟长了一双腿,飞快的奔到醉也不归楼前。待大钟走到近处,众人才发现不是大钟生了腿,而是一个高大的老僧,一肩扛着一口大钟,一手拿着一根乌木棒。   有人惊呼道:“这是寒山寺的大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寒山寺的重逾千斤,这和尚是怎么扛着大钟过来的。老和尚须眉皆白,放下大钟横在门前,和尚大咧咧道:“店家,和尚我讨一口酒喝。”   掌柜道:“贼秃这里没酒,快把大钟搬走,不然我怎么做生意。”   李志常悠悠笑道:“这和尚是喝一分酒涨一分力气,店家不给酒,和尚就赖着不走了。”   和尚看着李志常笑道:“我说今天眼皮子怎么一直在跳,原来是要遇见牛鼻子你。”   这时候花生听见和尚的声音,喜从天降,大声道:“师父,俺想死你了。”   他用出大金刚神力三十二身相的‘大自在相’,身法迅疾如风,跳脱自在,老和尚一时没料到花生居然也在这里,居然被花生抱住腿。   和尚望着李志常恨恨道:“晦气,死牛鼻子算计老和尚。”原来和尚早就臻至绝顶,目力耳力几乎近乎仙佛,要说早就该发现花生了,可是李志常近年来参悟‘天子望气术’,于气机流转一道,颇有所得,暗暗使了手法,掩盖了花生的气息。而且李志常不曾掩埋自身气机,落在和尚这等大高手眼里,便如大日一般,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李志常气机的炽烈。自然忽略了其他的事物,这也是李志常如今渐渐能做到举手投足间便和环境相合,不经意不刻意便能用出厉害的手段。   和尚道:“好个牛鼻子,些许年头不见,神通见长,咱们称量称量。”   李志常道:“老和尚近来不一样长进了,也不知道你哪来好福气,这小花生才不过十五六岁,就练成了三十六身相,那可是你老和尚壮年才有的造诣。”   和尚道:“小混蛋怎么比得了老子,老子当年不到二十岁就自创了大金刚神力,天上地下,还有谁比老和尚更天资横溢。”   柳莺莺咯咯笑道:“和尚自吹自捧好不要脸。”   李志常微笑道:“柳姑娘此言差矣,这话若是别人说,自然是大放厥词,不过九如和尚乃是禅林巨擘,妙悟佛法,多少年前都过了‘本来无一物’的境界,在禅宗自称一派,这等境界,比之禅宗五祖,都丝毫不逊色,说一句天资横溢并不为过。”   九如道:“牛鼻子这么吹捧和尚,一定大有古怪。”   李志常道:“和尚呵佛骂祖,难道还怕我不成。”   九如说道:“和尚生来就不知道‘怕’字。”   同时他又说道:“小和尚别老抱着老子的佛脚给我起来。”   花生道:“我怕一撒手,你老又跑的无影无终。”   九如道:“老和尚一言九鼎,说不跑就不跑。”   花生道:“师父别想糊弄俺,你肯定到时候又会扛了九只鼎放在俺面前。”   柳莺莺扑哧一笑,如同百花齐放,九如见到:“姑娘你别笑,一笑老和尚心都花了。”   柳莺莺道:“花生你也别抱着你师父了,姐姐请你们两一起喝酒。”   听到喝酒两个字,花生这才松开了手,不过仍旧眼巴巴看着老和尚。老和尚才管不了那么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一吸,一坛美酒就入了肚皮。柳莺莺见得老和尚豪气干云,也不由得心下喜爱,说道:“今日咱们以酒会友,不喝光无锡城的美酒不算好汉。”   老和尚才喝了两坛酒,微微叹息道:“喝个酒也喝不清净。”   李志常道:“本来无清净,何处是清净,和尚是想跑了吧。”   九如哈哈大笑道:“牛鼻子就是牛鼻子,心思狡诈。”   这醉也不归楼今日果然不太清净,外面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叫嚷声。   柳莺莺道:“和尚你的对头来了?”   李志常悠悠道:“是失主来了,和尚偷了寒山寺的大钟,庙里的和尚那里还坐得住。”   九如道:“天地之物,天地之人任取之,那能算偷,何况昔年一个酸书生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平白污了一片清净,当真可笑之极。”   李志常道:“书生不可笑,世人殊为可笑。”   九如道:“和尚不可笑,道士可笑,道士看得假,和尚看得真。”   李志常道:“我道家本是借假修真,和尚可笑,道士一点都不可笑。”   和尚哈哈大笑道:“没有本性真如,都是假的。”   李志常微笑不语,大道之争不在口舌。   不一会,叫嚷声迫到了门外,其中一个老僧踏入门中,面色严肃,形容峻烈,见到李志常和九如一僧一道喝酒吃肉,谈笑风生,当真怒不可遏,拿着一根长棒厉声道:“大胆孽障,老僧见你年纪老大不小,又是孤苦无依的样子,才准许你来寺中挂单,你不思慈悲之意,反而趁机偷走寺里的铜钟,这也就算了,可是你公然和道士还有女子在这里喝酒吃肉,眼中还有没有佛祖,还有没有清规戒律。”   李志常道:“释迦摩尼可没定下什么清规戒律,而且他说众生平等,自然也不用尊重释迦摩尼了。”   老僧道:“妖道少来曲解佛法,你也是道门中人,居然也和这孽障一起吃肉喝酒,该打。”   掌柜的见到老僧,认识是寒山寺的主持弘悟,开口笑道:“大师勿恼,别气坏了佛体。”   弘悟一棒打倒掌柜的,说道:“你也糊涂,居然卖酒肉给出家人。”   九如哈哈大笑道:“弘悟老秃驴,你参禅悟道,这些年可修成了什么道,死后能见得西天如来么。”   弘悟道:“我见不得如来,但你一定下十八层地狱。”   九如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一百年豺狼当道,人间已成炼狱,和尚在这炼狱中,甘之如饴,可不想去西天享福。”   柳莺莺不通佛理,听见和尚的话不解,便问道:“道士,和尚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道:“佛经记载地藏菩萨在无量无边劫以来修行,早已达到佛的智慧海,功德已圆满具足,早就应该成就佛的果位。但地藏菩萨发愿要度尽一切众生,所以隐其真实功德,以本愿力和自在神通,到处现身说法救度众生。故《楞伽经》说,有大悲菩萨,永不成佛。并非因为程度不够或者懈怠修行,而是以大悲愿力度化众生。所以功德虽然与佛齐等,却不现佛身,始终以菩萨身度脱罪苦众生。正所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李志常淡淡笑道:“九如自认到了佛祖的境界,不过却有天空海阔的胸襟,一心在红尘中要度尽众生。和尚一心要超佛做祖,可惜还不够干净,不然也不用学什么地藏王了。”   九如笑骂道:“牛鼻子就你无所不知么,老和尚点播弘悟,你来点播老和尚,可惜老和尚生来不爱别人教我,咱们许久未见了,得好生亲近亲近。”   弘悟道:“好个狂僧,贫僧何须要你来点播。”   九如道:“你个榆木脑袋,点拨了也没用,牛鼻子这里太小,当不起咱们较量,敢出去么。”   九如大笑一声,伸出乌木棒,将铜钟一挑而起,担在肩上,大步向门外走去,两个和尚挥棒来打,两根大木棒打在九如身上,顿时断成四截。花生见到老和尚走出门去,忙要追上去,身子受到一股子大力,突然又倒回来,桌上留了一把乌黑如墨的长剑。   李志常长笑道:“柳姑娘替我保管一下我的剑,我去去就回。” 第二十二章 法相天地   李志常跟着九如和尚出门而去,他两人均是世间无敌的绝世高手,一纵之间皆有十丈之远,很快就甩开寒山寺的僧众,到了无锡城外的一处小山坡。两人顿住脚,遥遥相对,九如和尚道:“牛鼻子不用剑么?”   李志常道:“我现在用剑是非知音不出,和尚本事大,却非懂剑之人,我就不带在身上了。”   九如道:“你这道士,怕是带了剑,忍不住就和和尚打出真火,分个生死吧。”   李志常微笑道:“和尚知道了,又何必说出来。”   九如一棒敲在铜钟之上,发出一股无形气浪,声震四野,惊动天地山川。他说道:“来,让我瞧瞧,你不用剑怎么跟和尚斗。”   李志常淡然道:“自然是用拳头。”   只见李志常身形暴涨,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铁塔般的大汉,远不复平日里潇洒的模样,可是浑身肌肉虬结,摄人心魄。   九如大笑一声:“好道士,惩地厉害,练成了道家‘法相天地’的神通,怪不得敢来和和尚放对。”九如虽这样说,可是心里着实不在意李志常这‘法相天地’的本事。他自开创大金刚神力以来,呵佛骂祖,吼啸十方,驰骋禅林,无有抗手。本性更是藐睨六合、唯我独尊,决不屈服于天地间任何人物。李志常虽然了得,九如却不当真认为自己便不如他。何况天下间还有什么武功能比大金刚神力更有力道,能够降服一切外道,一切神通悉具自足,不假他求。   李志常道:“这也不是厉害的本事,和尚何必夸我,当年我倒是见到了天机宫的天王秦伯符练成了道门的‘巨灵玄功’,厉害非凡。不过巨灵玄功神意是道门‘巨灵神’,可比佛家金刚低了一层。只是他身上还受了伤,却能在我手上走上三招,却也不容易,而且他身上的伤是和尚留的吧。”   九如道:“和尚最近十年就做了这一件错事,不该伤那小子。这小子是条好汉子,可比他那恶事做尽的死鬼师傅玄天尊强多了。”   李志常轻笑道:“没想到九如也会认错。”   九如道:“和尚心中都是荡荡虚空,有什么不敢认错的。”   李志常道:“和尚是虚空,那就来接我一招‘破碎虚空。’”李志常一拳,混混茫茫,妙不可测,配上他如今如山如岳的身形,仿佛一拳真能打破虚空。   九如一棒敲着大钟,响彻天地,震动山川,提着大钟便迎了上去。铜钟钟声一响,仿佛定住虚空宇宙,三千世界,李志常拳势都出现了凝滞。   且不说李志常和九如这一场打斗,自两人离去后,柳莺莺看着李志常留下的长剑,托着腮道:“臭道士,打架不带兵器,一定被和尚一顿胖揍。”   说话间她对着花生道:“花生你说是不是。”   花生一嘴塞着肉,含含糊糊道:“嗯恩。”   柳莺莺见得花生这吃货的嘴脸,心下大气,一脚踢在花生身上,花生大金刚神力已经有了火候,神力自生,饶是柳莺莺身负冰河玄功,内力精强,也被花生的力道反震的腿脚酸麻。   柳莺莺气道:“小贼秃,皮那么厚干嘛。”   花生憨憨笑道:“姐姐,俺师父手重,老是拿着木棒追着我打,因此俺从小练得一身皮糙肉厚,经得住打。”   柳莺莺道:“这么说你师父打你,你也不怕了。”   花生道:“怎么会不怕。”花生看见四下无人,悄悄道:“老和尚手重,打得小和尚每次呱呱大叫,倒是姐姐力气太小,我一点都不痛。”   柳莺莺心道:本姑娘冰河玄功这么厉害,打小和尚都不痛不痒,老和尚却能打得小和尚呱呱叫,看来厉害得很了,不知道臭道士打不打得赢。她想到死道士被人打死也活该,教他一天爱臭显摆。   柳莺莺又道:“花生你干嘛怕你师父丢下你啊。”   花生垂头丧气,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柳莺莺笑道:“那就长话短说。”   花生道:“那天师父把俺叫到他跟前,突然问俺:‘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纪了?’”   花生接着得意道:“俺多聪明啊,俺回道‘师父说多大,俺就多大’。”   柳莺莺心道:“看你这傻样,你师父赶你下山倒是没错,你好歹还有个师父,本姑娘师父已经不在了,有个师叔也不能认,还得做仇人。”想到这里柳莺莺眉间一紧,面色十分愁苦。泪珠儿险些掉下来,她把一只柳丝编织的柳笠戴上,不给花生瞧见她险些落泪的样子。她心中愁闷,不觉间又喝了一大口酒。   花生继续道:“师父说‘为师算起来,你已经十六岁了,该下山见见世面,而且过几年还得去跟一个人打一架,你要是打输了,我就让你一辈子不能喝酒吃肉’。”   柳莺莺道:“你师父不让你喝酒吃肉,这不是要你的命么。”   花生道:“这不正是么,俺就不干了,对着师父撒泼打滚,求他别干我下山,而且俺也不想打架。”   柳莺莺道:“最后你师父还是没让你留在山上么?”   花生道:“不是,俺胡搅蛮缠,老和尚不是对手,就趁着俺睡觉,把山上的酒肉全带走了,俺熬不过饿,就只得下山去,要不是遇到姐姐好心,俺就快要饿死了。”   柳莺莺道:“你本事不差,怎么不去偷去抢。”   花生道:“外面的人凶得很,俺怕。”   柳莺莺被花生逗得一笑,两人说些闲话,时间过得也快,酒也喝了不少。这时候暮色降临,外面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梁兄我得了情报,说是伯颜潜进了无锡城,定然不会有错,咱们杀了他,定能挫伤鞑子的锐气。”   另外一个年轻男子道:“我杀伯颜只是私仇,而且就算了杀了一个伯颜,你真当大宋就能抵抗蒙古人,两国交锋是国力的较量,大元兵强马壮,杀了一个伯颜,还有别的将领,你想法如此天真,不知道大叔怎么这么看得起你。”   之前的男子道:“杀一个鞑子,就少一个鞑子,朝廷有罪,百姓何辜。”   梁姓男子一阵冷笑。   两人进入了醉也不归楼,掌柜的被和尚惊走了一大片客人,正值懊恼,没想到又来了两个客人,算是个好兆头,忙不迭上前招呼道:“两位客官吃什么?”   梁姓男子道:“最好的酒,最好的肉上来就行,今天有冤大头。”   柳莺莺放眼望去见到他旁边是个青年文士,长相颇为秀气,腰间挂着一口铁剑。而梁姓男子却是颇为英挺,有一股孤傲之气。   青年文士道:“如今家国艰难,咱们出门在外能省一点就是一点,烦劳店家上些清粥小菜就行了。”   梁姓男子道:“云殊你是非要跟我作对?”   云殊温颜和色道:“梁兄何必生气,咱们少吃一顿好的,前方将士就能吃好一点,而且咱们玄功深厚,自给自足,对于肉食酒菜也没那么大需求。”   梁姓男子道:“那我请你吃不成?难道老子就没钱了。”   云殊微笑道:“那就请梁兄把请我的菜钱算在对军饷的资助上。”   梁姓男子说道:“算了,说不过你,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说话间梁姓男子见到柳莺莺桌上的无常剑,突然对着柳莺莺道:“你这把长剑是从哪里来的?”   柳莺莺本来看不惯梁姓男子刚才的做派,故意道:“本姑娘从地上捡来的。”   梁姓男子冷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能捡到这么一把好剑。”   柳莺莺脆声道:“你管得着么?”   梁姓男子道:“我管不着你,不过你拿了这把剑,一定得把事情说清楚,这把剑的主人在哪里?”   柳莺莺没好气道:“剑的主人给人打死了,你满意了。”   梁姓男子怒道:“你一会说这把剑是捡的,一会说剑的主人被打死了,没一句实话。”   云殊道:“梁萧你也别急,李师武功通神,怎么会给人打死,这把剑也许真如这位姑娘所说,是给遗漏了。”   柳莺莺道:“我可没说是别人遗漏了,只是这把剑是从地上捡到的而已。”她拿起长剑继续道:“花生我们走。”   花生听到柳莺莺的话,急忙提着酒坛子,揣了一大块肉,跟上柳莺莺。   梁姓男子上前去拦阻柳莺莺,柳莺莺道:“好狗不挡道。”   梁姓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是人不是狗。”   柳莺莺冷冷一笑,使一招“雪满燕山”,挥掌拍落。从柳莺莺手掌中,射出一道白光,却是她体内的酒气所化,这一招不仅蕴藉寒气,更带着酒汽。落在空中,变化成了无数细小的冰屑,带着偌大的劲力,自八尺之外朝着梁姓男子扑杀过去。梁姓男子衣发均随她掌力飘起,冰花打在脸上,其纵横之势,直如李太白诗中道:“日月照之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第二十三章 始末   梁萧冷笑道:“好厉害的阴寒掌力。”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只是身子稍稍后仰,忽然一下弹回来,柳莺莺的飘雪神掌的掌力就给他倒转回来。   柳莺莺惊道:“你也会飘雪神掌。”随即她道:“不对,原来是借力打力。”不过刚才梁萧这一反击,柳莺莺就已经随着掌力飘了出去,翻身上马。   花生见到柳莺莺骑到马上,惊呼道:“姐姐等等我。”   柳莺莺道:“你满手是油,直接追在我后面吧。”   花生提着美酒,揣着肉,云殊微笑道:“小大师请留步。”   花生见柳莺莺即将去的远,一着急,使了个‘脱胎雀母’相,身子如飞鸟,从云殊上空纵了过去。传闻孔雀曾生吞佛祖,后来佛祖从孔雀肚子里面钻出来,孔雀被佛祖降服,敕封为孔雀大明王菩萨。孔雀一纵,数十万里之遥,九如创出这‘脱胎雀母’相,取其法意,当真快的不可思议。   云殊一时间也望尘莫及,只得看着花生追随柳莺莺的胭脂马悠然远去。   梁萧道:“你放走这两人干嘛,事情还没问清楚。”   云殊淡淡笑道:“李师何等样的人,怎么会轻易丢失佩剑,说不得只是相似而已。”   梁萧冷笑道:“是不是真的无常剑,我比你更清楚。”他和李志常道种相连,感其物化,分明从无常剑上面感受到李志常的气息,不过道种牵引下,李志常的确离此处不是很远,梁萧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不过李志常确实没死,这是毋容置疑的。   梁萧随手捡了一颗石子,往西北角落射出,但见一条黑索一卷,居然轻轻巧巧的把细小的石子卷住了。   长索收回,这时候从长索方向迎面走来一个短须汉子,云殊微笑道:“何捕头,什么风把你吹到无锡城里面来了。”   来人正是江南名捕何嵩阳,他放声笑道:“我说今日出门有喜鹊叫,原来是注定要遇见云少侠,不知道云少侠来无锡城有何贵干?”说话间,他面中露出疑色。   梁萧负手冷笑道:“我们有什么贵干不知道,不过你刚才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面干什么?”   何嵩阳抱拳施礼道:“说来话长,在下从南至北,从北至南,兜了几个圈子,一直在追踪刚才那位女贼,这段时间上至皇宫大内,下到商贾人家都被她光顾过,实在是近年来罕见的大贼。”   梁萧道:“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不出手,鬼鬼祟祟躲在一边干什么?”   何嵩阳道:“刚才那位女贼旁边的小和尚大有来历,小的得罪不起。”   梁萧道:“什么江南名捕,原来也是欺软怕硬的货色。”   云殊迟疑道:“梁萧既然那女子是个大贼,看来说不定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法,从李师身偷走了无常剑,既然让我们遇到了我们可不能不管。”   梁萧道:“谁叫你刚才不全力出手,不然的话,合你我二人之力,要抓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云殊道:“刚才那位小沙弥可不好对付,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何嵩阳道:“确实如此,刚才那位小和尚若是我没看错的话,是金刚一脉的传人,他师父可是惊天动地的人物,除非云少侠师尊公羊先生亲自出手,不然咱们南方武林,谁敢惹他。”   云殊道:“难怪,原来是九如神僧的传人。”   梁萧道:“不过是大金刚神力而已,九如和尚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梁萧嘴上这么说吗,心里却想到:原来是当年那个大和尚的弟子,大叔叫我十年后要和大和尚的弟子比一场,如今还有几年光景,就给我遇到了。当日九如和尚还有萧千绝、李志常三人拨弄石磨的场景,在他心中难以磨灭,这几人的神通,越到现在,他才越觉得他们这等层次的可畏可怖,梁萧近年来越才清楚,李志常说他神照功大成之后,能和萧千绝斗上数百招,这是何等厉害的神功。   何嵩阳道:“大金刚神力几乎无敌于天下,这三十年来,九如禅师也不曾遇到过对手,你说小的怕不怕。”   梁萧冷声道:“无敌于天下那也未必。”   云殊沉吟道:“何捕头不敢出手,是怕九如前辈寻过来找你麻烦么,既然如此,小可就帮你拖住那位小沙弥,你尽可缉拿那位女贼归案。”   何嵩阳大喜道:“那就多谢云少侠了。”   梁萧冷笑道:“就你爱多管闲事。”   何嵩阳道:“不怕告诉两位,在下此次前来还顺道约好了雷家堡的雷震夫妇。”   梁萧心里一震,他从楚仙流那里得知纯阳铁盒就在雷家堡里面,这次若非是因为伯颜的缘故,便要先去雷家堡找纯阳铁盒了,没想到雷家堡雷震夫妇也在左近。他想到了当年和花慕容整雷家那小子的事情,不觉嘴角一扬,也不知道花慕容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天机宫学习算法的几年,其余人对他都不假以辞色,只有花慕容和花清渊待他如故。若非花慕容当日多般照顾,她就差点死在破解天机十算第十算上面。李志常当年曾告诫他不要去破解第十算,他生来不信邪,强行破解,落了一场大病。还好花慕容悉心照顾,不然梁萧非得留下病根不可。   云殊道:“原来雷夫人也在,前次我不自量力去挑战出前辈,曾和雷夫人对过十二剑,雷夫人剑法不凡,就算没有小可帮忙,对付那个女贼也是手到擒来吧。而且雷夫人娘家是天香山庄,有楚前辈撑腰,何至于惧怕九如禅师。”   何嵩阳道:“那女贼十日前在太湖伤了雷夫人的爱子雷星,惹得雷夫人大怒,雷家就这一根独苗,自然大动肝火,雷夫人亲自去恳求楚前辈出手去抓住女贼,楚前辈却没有答应,而且言明不管他们的事情。”   云殊道:“原来如此,不过楚前辈一向顾惜族人,这次怎么没答应?”   何嵩阳道:“这又是关乎另外一件大事,原来楚前辈不再管后辈的事情,是因为答应了一个约战,正全心全意准备这次比剑,无暇他顾,若非雷夫人追问,恐怕楚前辈都不会说出这件事。”   云殊道:“楚前辈剑法神乎其技,不知道是谁能和他比剑?”   梁萧道:“你不用问了,战书就是我替大叔下的,他和楚仙流约好今年中秋论剑,这事情楚仙流不说,我也马上要通传江湖的。”   云殊道:“此等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梁萧道:“难道大叔还会输?”   云殊叹息道:“你是没见过楚前辈的剑术,去年我不自量力去向他讨教,他只写了几个字,笔划间流露出的剑意就让我败退,直到近日我才走出那道剑意的困境。”   梁萧道:“那是你本事不济。”   云殊摇摇头,梁萧大步向前,方向正是柳莺莺所去方向。原来梁萧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极为担心,李志常失了无常剑,今年中秋可未必能稳操胜券。云殊武功和他不相伯仲,虽然梁萧对他冷嘲热讽,可是也知晓云殊的本事,在如今武林中恐怕对手已经极少了。楚仙流光写几个字,就让云殊败退,自然不凡的很。上次他去拜会楚仙流也没发现对方又和厉害处,分明是个爱花的老人而已,说他是花匠更胜过像一名剑客。梁萧如今细细想来,这分明是对方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高手相交,绝不可能留手,李志常若无无常剑在手,梁萧实在担心得很。   云殊见到梁萧所去方向,自然明白梁萧心意,施展归元步,随在梁萧身后。他见到梁萧落足,每一步犹如尺量,暗暗惊叹:梁萧真是天纵奇才,无时无刻武功都在进步,这轻功又比前段时间高明了不少,而且这轻功并非他出自九宫的归元步,也非李志常的武学,自成一脉,当真可畏可怖。   云殊惊讶之余,却不沮丧,上天让他遇到梁萧,正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共同进步的对手,唯有梁萧无时无刻的进步,方能激起他的潜力,迈向更高一层的武学境地。   花生追在柳莺莺身后,出城之后,奔过数十里,穿过一个小谷,前方烟波浩淼,已是太湖,只见到柳莺莺伏在马背上,微微起伏,他心下纳闷姐姐怎么不走了。   花生跟上前去,只见到柳莺莺憨态可掬,呼吸一起一伏,已然睡着了。原来柳莺莺喝了不少酒,那些都是陈酿的女儿红,她喝惯塞北的烈酒,哪知道这江南的陈酿,酒劲如此绵长,虽然凭借神功化解一些,可是终抵不住喝的酒太多,在胭脂马上,睡意涌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花生心道:“原来姐姐睡着了,可不要打搅她。”他睡觉时最烦有人搅扰,推己及人,自然也认为柳莺莺睡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搅扰她。至于荒郊野外是不是睡觉的地方,他实在没有这个概念。他自来酒足饭饱之后便躺着睡觉,大金刚神力在身,诸邪不侵,即便在丛林之中,毒虫猛兽出没之地,也能坦然入睡。 第二十四章 装醉   梁萧出了城,突然有一丝奇怪的感觉,这时候何嵩阳迎来天香山庄如今的家主楚宫还有雷震夫妇,以及一众不知名的武林豪杰。他正要给雷震夫妇介绍云殊和梁萧,哪知道梁萧突然发足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   云殊道:“梁萧你去哪?”   梁萧不答,往着西南方向,施展轻功,如一道轻烟,横掠七八丈之远,转眼间就要消失在天际。   云殊不知梁萧有何要事,不过还是跟上前去,回头抱拳道:“何捕头在下另有要事,抱歉了。”   何嵩阳无可奈何,只好道:“云少侠慢走。”   雷震之妻,楚仙流的侄女见到云殊道:“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何嵩阳道:“若无云少侠,我可不敢去对付那女贼,现如今那女贼身旁可是有金刚一脉的传人,若是因此惹出九如老和尚,大家都讨不了好。”   楚羽的兄长楚宫道:“何捕头自无锡城中而来,不知道现在九如老和尚被一个厉害的人物缠住了么。”   原来李志常和九如之事,在何嵩阳进城之前,他只看到了花生在醉也不归楼,因此不敢轻易上去挑衅。他眼力极佳,见识广博,在路上就猜出了花生的来历。雷家堡和天香山庄势力极大,九如和尚和李志常这么大阵势,自然消息传入了楚宫和雷震夫妇耳中。楚仙流中秋便要和李志常比剑,在此之前,楚宫巴不得李志常和九如斗个你死我活。   等他们把这事情给何嵩阳说清楚后,何嵩阳这才放下担心几人便商议几下,追踪柳莺莺和花生的踪迹。   却说梁萧来到一处小山坡,这处山坡比邻江畔,可是如今却残破不少。所过之处一路崩塌,竟而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而且观其痕迹却是人为。   跟在后面的云殊见状也吃了一大惊,他脚下的石粉,分明是遭遇了碎石成粉的掌力,若是简简单单的碎石成粉他也可以做到,可是这一路走过来,路上随处可见这种痕迹,说明这些石粉都是被高手交锋,无意中泄露的气劲,击毁岩石造成的光景。   这一处山坡至少塌陷了一小半,简直非人力所能及,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武功,才能造成如斯情景。山坡尽头,一人一钟仿佛自亘古而立,人是一个高大的老僧,手上拿着一根残缺的乌木棒,钟是一口大铜钟,满身斑驳。   和尚瞧见两人道:“两个臭小子跑这来干什么?”   梁萧道:“九如大师不知道李志常道长去哪了。”   他根据道种牵引寻到了此处,却只看见了九如的身影,至于李志常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却一时间没有发现。此地李志常遗留的气机浓烈,他也感应不到李志常到底在何处了。   九如道:“他嘛,不在三界内,不在五行中,说不得。”   云殊道:“还望大师如实相告。”   九如道:“那就无可奉告,老和尚今天痛痛快快打了一架爽的,你们这些小娃娃再来陪老衲活动一下筋骨如何。”   云殊道:“大师身份辈分在这里,怎么好意思欺负晚辈。”   九如大笑一声道:“你说错了,和尚最爱欺软怕硬,柿子喜欢挑软的捏。”   说话间乌木棒敲在铜钟之上,钟声激荡狂野,震得云殊和梁萧头皮发麻。和尚跟着大棒朝着云殊头皮敲过去,云殊认得九如这一棒的凶猛,忙使开归元步准备避让,可是和尚这一棒精妙无比,势大力沉,兼之迅疾,如影随形下,云殊万难避开。   眼见云殊就要挨这一棒,梁萧踏出一步,居然和云殊互为掎角之势,一呼一应,浑然天成,这却是大逆诛心掌的功夫了。云殊用出三才归元掌,梁萧用出大逆诛心掌。两套掌法互相克制,可是正由于如此,两人同出掌法,正好弥补了对方的破绽,陡然间威力大增,一时间接住了九如和尚的奇招。   九如大笑道:“好好好,老穷酸和老怪物的武功配合起来居然有如此威力,如果他们两个知道后定然会气死不可。”   云殊却是奇怪道:梁萧用的是什么武功,隐隐克制我的三才归元掌不说,还能和我互补。这大和尚是和李师还有师尊一般厉害的人物,我两凭借这两套掌法相合,居然能和大和尚斗个几招。   李志常虽然不传梁萧任何武功,却给他讲了不少武学道理。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梁萧如今于算学一道造诣旷古烁今,又通晓了不少武学道理,自然算出了三才归元掌和萧千绝大逆诛心掌可以相互配合。大逆诛心掌他虽未曾学过,却听李志常提起,而且黑水武功源出一脉,梁萧智慧绝顶,要推理出来并不太难。   不过两人确实和九如相距太远,一百招后,九如一棒打在云殊肩头,一掌拍在梁萧背后。两人登时落败,九如道:“两个小子不错,牛鼻子说你两是璞玉我还不信,现在不得不服气了。”   九如抓起大钟就要离去,梁萧道:“大师不知道李道长在何处。”   九如道:“我们打了一架,然后牛鼻子就走了。我没事,牛鼻子当然也没事。”   梁萧道:“那李道长的佩剑怎么丢了?”   九如道:“他故意留在一个小女娃那里的。”   说话间,九如扛着寒山寺的铜钟飘然远去。云殊和梁萧面面相觑,云殊道:“看来那女子并不是偷了李师的剑,从和尚的话可以听出,那女子跟李师似乎还是朋友。”   梁萧道:“那就不好了,雷家堡那群人不是哈好东西,本来狗咬狗一嘴毛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她并非偷窃大叔的无常剑,却不能让她落在雷家堡手里。”   云殊迟疑道:“毕竟她是个大盗,我们帮她于道义不合。”   梁萧冷笑道:“云殊你整天都是家国大义,能做一回你自己么。”   云殊淡淡笑道:“这本就是我自己。”   梁萧道:“面具戴久了,果然是不是自己都不重要了。”   花生随意靠在江边的巨石上睡觉,柳莺莺伏在马上。不知睡了多久,也许是一小会,也许是一天,花生听得脚步声阵阵,从睡梦中惊觉,这时候明霞数点,映在太湖之上,原来他才睡着一小会,黑夜刚刚要来临了。   花生抬头望去,只见到一干人围住了他和柳莺莺。   花生见到对方人多势众,心下害怕道:“你们干什么?”   一干人正是雷家堡和天香山庄的人,楚宫道:“小和尚我们只抓这个女贼,不干你的事,你若是识相,就闪到一边去。”   花生道:“你们抓柳姐姐干嘛,她是个好人?”   楚羽微笑道:“你别被她表象迷住了,这女人坏得很。”   花生道:“我不信。”   雷震怒道:“小和尚你不让开,信不信我用铁锤砸死你。”   花生吞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道:“我信。”   雷震道:“那小和尚怕不怕。”   花生道:“有点怕。”   何嵩阳道:“既然你怕了,就不要插手这件事。”   花生道:“你们不能带走柳姐姐。”   楚羽气道:“小和尚是找死了。”   楚宫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顾忌小和尚身份,老夫才不管。”说话间,楚宫拔出长剑,渐渐晃动,挽出九朵剑花,虚虚实实,朝着花生刺过去。花生只觉眼花缭乱,心里又怕得很,却又不敢放楚宫过去,慌忙使了个‘无人相’,忘却楚宫的长剑可怕,大金刚神力自发而生。   大金刚神力劲力所致,声势浩大,楚宫不敢大意,面对花生的雄浑劲力,慌忙使了个‘七星海棠’,长剑成圈,共有七重,终于化去了花生的劲力。但他好不骇异,花生不过十五六岁,劲力就如此骇人,金刚一脉的神通当真不可小觑。   雷震道:“楚宫你真没用。”   跟着一柄铁锤砸过来,花生见到铁锤,铺天盖地,又害怕起来,着了相,‘无人相’登时使不出来,而且何嵩阳的长索也扑了过来,楚宫又复出剑,花生当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身负大金刚神力,不得变通,一经遭遇这等敌手,不知如何应对,加上心慌意乱,连三十六身相也忘了该如何使用。   这时候突然长索卷住了楚宫的长剑,长剑被带动,攻向了雷震的铁锤,金铁交鸣之下,小和尚安然无恙,倒是三人各自被对方劲力击中,各自虎口发麻。   柳莺莺从马背上跳下来道:“小和尚你不错,这都没有丢下我,以后有本姑娘一口酒,就有你一口酒,决不食言。”   花生愣道:“姐姐原来你醒了。”   有人悠悠道:“所以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喜欢骗人,小和尚今天吃了个亏,一定要记住,人家说她有一口酒,就有你一口酒,说不定她从此就戒酒了。”   不知何时,场中多了一个衣衫破烂的道士,满身尘土,依稀看得出道袍是白色的。   楚羽见到李志常,暗道晦气。仍旧说道:“前辈又要以大欺小了么?你和家叔约好中秋斗剑,如今若是为难我等小辈,可不太好吧。” 第二十五章 乘风蹈海   李志常轻轻笑道:“以大欺小又怎么了,你既然学武就不应有以大欺小的念头,道理不在口舌之间,楚仙流是楚仙流,你们楚家是楚家,也不能混为一谈。”   最后李志常轻叹息一声道:“何况中秋之后楚仙流也未必能从我剑下活下来,有情终不及无情啊。”   楚羽道:“前辈这是笃定这次能胜过家叔了?”   李志常不置可否,淡淡笑道:“陪你们说这几句也足够了你们是要爬着走,还是自己走。”   柳莺莺道:“臭道士你不让他们爬着走,对得起我请你喝的酒么?”   李志常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敢不从命。”   楚宫道:“好大的口气。”突然冲上前去,用出分香剑术的一招‘落花惊蝉’,剑意轻盈,仿佛落花无声,但杀气显露,足以惊动蝉虫。这一招剑法,剑意在出招之前,灵动飘忽,任谁见到这样一招剑法都无可挑剔。   雷震暗想:“楚宫把分香剑术练到这个地步,我的奔雷掌确实及不上他。”   李志常身子不动如山,任凭长剑击来,直到楚宫的剑尖快要触碰到他的白衣之上时,才慢悠悠伸出两根手指头。每一个人都能看见他出指,每一个人都知道楚宫的长剑到此时已经达到最快。   可是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感觉,李志常这两根手指头一定能在楚宫的长剑触碰到他身上时,夹住他的长剑。这种空间上和时间上的错差,足以让人神魂迷乱。但有那样真实不虚,再慢的时间流速也不会阻挡楚宫的长剑朝李志常身上刺过来,可是空间的距离似乎也阻挡了李志常这命中注定要夹住他铁剑的食指和中指。   李志常夹住了楚宫的铁剑,就如此平平淡淡,却又骇人听闻,李志常手往前一滑,铁剑寸寸碎裂,楚宫只感觉环跳穴一热,身子不由自主栽倒下去,他唯一的念头是:我竟然挡不住他一招。   李志常再不看楚宫一眼,驱步步入人群之中,如虎入羊群,又如龙归大海。何嵩阳的长索朝他面上扑杀过来,这条七星连环索乃是当今武林极为厉害的兵器,何嵩阳这一招七星夺命少有失手,可是他一出手便觉后悔。这条铁索如今并不归他了,却是落在了李志常的手上,长索一抖,化作一个大圈,在地上突然收紧,一种武林好手竟然被区区铁索绊倒,只有一个是例外,只见一个青衣汉子在铁索范围内似飞鱼跃水又或狸猫翻地变出种种动物的形态。铁索一起一伏,始终没有绊倒他。   李志常道:“这是释家乘风蹈海的轻功么,果然不凡。”   李志常收回铁索,剩下栽倒的武林中人,互相搀扶往来路走回去,步履踉跄,但连头都不敢回。   李志常对着青衣汉子道:“你还不走?”   青衣汉子道:“道长神功如斯,你不发话我怎么敢走?”   李志常道:“他们不就是走了么?”   青衣汉子道:“他们腿部穴位被前辈真气潜入,若是不动腿还好,这一动,回去至少十天半月起不了床,我怕我一逃也跟他们一个下场。”他方寸腾挪间,方向不定,李志常没能将真气打入他腿部穴位。若是他一逃,定然被李志常看清他的方向,给点住穴位。   李志常道:“好见识。”   青衣汉子苦笑道:“在前辈面前哪敢卖弄。”   李志常道:“你父亲释天风也来中原了么?”   青衣汉子道:“家父常年在岛中闭关,我也许久没见到他了。”   李志常道:“是在练仙猬功吧。”   青衣汉子惊道:“前辈猜得真准。”   李志常道:“你们释家虽然号称天下武藏,可是能够助人臻至绝顶的武功就那几样,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青衣汉子拱手施礼道:“前辈对这位姑娘这匹白马实在喜爱的很,在下愿意花大代价和姑娘交换这匹马,有前辈在此,决不至于让姑娘吃亏便是。”   柳莺莺道:“你就是金山银山也及不上我家‘胭脂’。”   李志常道:“柳姑娘我给你说,释家乘风蹈海的轻功练到大成处,可绝对不逊色于你的胭脂马,若是他用这个跟你换,还是很合算的。”   柳莺莺不信道:“真有那么厉害。”   只见青衣汉子身子如一溜轻烟,往太湖跑去,等他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活鲤鱼,青衣汉子一抛,活鲤鱼又复落入太湖之中。他这一来一去,加上抓鲤鱼的功夫,也就片刻光景,柳莺莺甚至都没看清,刚才青衣汉子是如何抓住鲤鱼的。   柳莺莺回头道:“道士这轻功你会么?”   李志常道:“乘风蹈海需要高深的呼吸法配合,我可不会。”   柳莺莺道:“那可是真厉害的武功了,可是我还是不能把胭脂给你。”   青衣汉子一声长叹,抱拳道:“在下释海雨,释迦摩尼的‘释’,天风海雨的‘海雨’,若是哪天姑娘改变心意可以到东海灵鳌岛来找我。”   柳莺莺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释海雨满脸遗憾,留恋的看了胭脂一眼,他平生最爱收集宝物,胭脂马乃是天地异种,他一见之下登时倾心,故而混在一众武林好手之中,想浑水摸鱼得到胭脂马。可惜事与愿违,李志常这不知底细武功又奇高的道士在这里,惊得他不敢强抢。释海雨转过身子,便如一缕轻烟,飘飘然往远处去了。   众人皆走,只留下柳莺莺和李志常还有花生。   柳莺莺道:“道士这次谢谢你了。”   李志常道:“你有胭脂马,天下能困住你的人不多,何必谢我。”   柳莺莺道:“刚才那些人武功好手不少,若不是你,我要逃走不容易,何况还有小和尚这个累赘,我确实托大了。”   李志常道:“把无常剑还我吧。”   柳莺莺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凭借它才找到我的吧。”   李志常道:“自然如此,此剑随我大半生,和我心有灵犀,我早知道有人追踪你,跟大和尚出去比斗,却留下无常剑,一是不愿意和大和尚生死相斗,二是你带着它,我也能找到你,承你情喝了酒,总不能让你遭难吧。”   柳莺莺道:“道士确实很不错,虽滴水之恩也记着,可是说世上总有那么多背信弃义之人。”   李志常道:“我平时可不受人恩惠的,不过知道你劫富济贫,虽然意气用事了点,至少在这乱世中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柳莺莺道:“也只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只见远处两个年轻人自道上迎面过来,两人见到李志常大喜,一个人声道:“李师。”   另一人高呼‘大叔’。   两人自然是云殊和梁萧二人,两人既然知道李志常没事,离开那处山坡,梁萧又慢慢察觉到了李志常的气机,他到底放心不下,匆匆赶过来,云殊也随之过来。   李志常道:“云殊好久不见。”   云殊道:“昔年得蒙李师教导,感激不尽。”   李志常道:“我能教你什么,终究是个世外之人而已。”   云殊惭愧道:“若非李师,云殊要练到今天这武功至少还得两三年光景,何况有了李师这层关系,梁兄才肯帮我。前次鞑子攻得甚急,若非梁兄率五千精兵大破鞑子二万铁骑,只怕襄阳城就保不住了。”   梁萧道:“那是因为我和萧千绝有仇,伯颜是他徒弟,自然也是我的仇人,可不是在帮你,你别自作多情。”   云殊道:“若不是因为梁萧震慑了鞑子,伯颜身为大将,也不会亲身入我大宋境内,前来查探虚实。”   李志常道:“之前我在醉也不归楼倒是见过伯颜。”   云殊道:“可惜我们来迟一步,既没有见到李师,也没见到伯颜。”   李志常道:“你不怪我没出手抓住伯颜?”   云殊道:“李师本无义务如此。”   梁萧道:“杀了一个伯颜也无济于事,你瞧我大破元军之后,大宋是怎么对我们两的。兵权对我来说确实可有可无,不过你帮襄阳守城这么久,这次破元军功劳也不小,那什么贾似道居然不准让你再进入襄阳城一步,也亏你好脾气忍得住,你不拦着我,我早进京一剑把那奸相人头割下拿来下酒。”   云殊微笑道:“我是为国效力,又不是为己谋身,难道云殊不在襄阳城,就能让襄阳城的守卫减弱许多么,只是国家有难,我等身为宋人,还得尽下绵薄之力。贾似道奸臣误国,自有律法公义教训他,若是人人都一气之下去杀朝堂主事之人,这天下也就打乱了。我等图一时之快,可是百姓何辜。”   梁萧闷道:“算了我说不过你。”   柳莺莺打量两人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贼,之前还跟本姑娘作对。”   云殊面露愧色道:“之前不知道姑娘也人世李师,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梁萧道:“见谅什么,这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听说她是个江洋大盗么。”   云殊道:“李师认识的人定不会是穷凶极恶之辈,也许有什么误会吧。”   柳莺莺淡淡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比起诸侯我算得上什么大盗。” 第二十六章 急急流年   梁萧嘿嘿道:“天生万物用以供养凡人,正所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我等饱食五谷,于这茫茫天地,我们又何尝不是大盗。”   花生道:“俺生来就想喝酒吃肉,若是不能填饱肚子,才不怕当什么大盗呢。”   云殊道:“小禅师所言甚是,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填饱肚子自然是世间头等大事,天生我们要饿肚子,所以得吃饱,这跟公卿贵族吸食百姓血汗却是不同。”   梁萧不屑道:“左右不过换个法子说而已。”   李志常道:“其实观念无分对错,云殊能坚持心中的道义,终有一天能够脱出归藏剑创出自己的武功,梁萧我还是影响你过深了,让你有了些我这般无拘无束的性子,其实对自己难有好处。”李志常是真洒脱,而梁萧学李志常却只能假洒脱。   梁萧默然道:“大叔我这一生都不想超过你。”   李志常长叹一声道:“痴儿。”   说罢他生出去意,踏足于太湖湖波之上,此时明月自东山升起,徘徊在斗牛之间,清风徐来。   柳莺莺道:“道士,你的剑。”   李志常落足湖面之上,荡起悠悠水波,不答柳莺莺的话,慢慢长吟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   想人间造物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   富贵哪能长富贵,日勇昃,   月满云蚀,地下东南。   天高西北,天下尚无完体。   展入愁眉,休争闲气。   今日容颜,老于昨日。   古往今来尽须如古往今来,恁须尽知,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云殊喃喃道:“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飘飘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不知何故来,也不知来自何处;飘飘出世,如风之不得不吹,风过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许。李师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啊。”   柳莺莺对云殊问道:“书生你神叨什么,道士念的曲儿,听着不错?”   这时候有人道:“道士所念,曲调乃是【双调】乔牌儿,可惜不全,让我来补上吧。”   与李志常的悠长淡漠不同,这人的声音饱含深情,金声玉落,飘荡在太湖之上,但听得歌声阵阵‘落花满院春又归,晚景成何济’!   车尘马足中,蚁穴蜂衙内,寻取个稳便处闲坐地。   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   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   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   君莫痴,休争名利。   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   梁萧听得‘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想起自己这一生,也不知该当如何过,想要花前醉,却还未救出母亲,治好父亲,‘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要战胜萧千绝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一时间双泪落颊,不知为何而流。   不知何处另外有人道:“老色鬼大发,老穷酸也来凑凑趣,但听得来人声音清越,激石有声,正所谓:   ‘恁则待闲熬煎、闲烦恼、闲萦系、闲追欢、闲落魄、闲游戏。   金鸡触祸机,得时间早弃迷途。   繁华重念箫韶歇,急流勇退寻归计。   采蕨薇,洗是非;夷齐等,巢由辈。   这两个谁人似得?   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   最后一段正收这‘乔牌儿’之尾,李志常兴起感慨,后一人赋予深情,最后老穷酸比拟前贤追思古人,三人首尾相连,呵成一气,却又道出了三人的性格。   歌声一绝,一个青衣峨冠的老者挥袖而来,其面白如玉,长须似墨,凤眼长眉,清奇萧疏,背上露出一个斜斜的剑柄。柳莺莺瞧得芳心一动,忖道:“这人年少时,必是个极俊朗的人物。”   那穷酸叹道:“老色鬼做惯了勾引良家女子的勾当,小妹妹可别着了他的道。”   青衣峨冠的老者冷笑道:“可比不得公羊兄为寻真情,抛弃妻子。”   梁萧一惊,花生一愣,云殊一喜,柳莺莺不知何故,四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到一块光溜溜的大石上,坐着一个邋遢儒生,对着浩浩太湖把酒临风、意态潇洒。   云殊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梁萧却对青衣峨冠的负剑老者,轻声道:“楚前辈后脚一来,我道长大叔前脚就走,看来你们是形成了默契,不到决斗时,绝不相见。”梁萧心思剔透,也猜出了李志常为何要离去的缘故。楚仙流嘴上说不管族人,不过血脉牵连下,哪里能真的割舍。他来了许久,李志常没有伤天香山庄的人,他也因此不露面。   公羊羽嘿嘿笑道:“道士气度不小,把佩剑留在了这里,老色鬼你从这女娃娃手中抢走他的佩剑,至少能增加三成胜算,你若是舍不下面皮,老穷酸帮你如何。”   楚仙流道:“我倒是觉得我若是能胜过公羊兄的青螭剑,对付李道长的把握,至少能增加四成。”   公羊羽冷笑道:“青螭剑乃是天下第一剑,你当年胜不了,现在更胜不了。”   这时候柳莺莺怀中的无常剑轻轻颤抖,似有剑鸣之声,公羊羽和楚仙流同时瞧向柳莺莺胸前。   柳莺莺呸道:“两个老色鬼看什么?”   楚仙流道:“神物有灵,看来对公羊兄的话并不满意啊。”   公羊羽道:“道士据说是吕纯阳一脉,最爱装神弄鬼,老穷酸才不怕他。”   楚仙流淡淡道:“道士刚才似乎发现了你,却没找你动手,看来道士不屑于跟你动手。”   公羊羽悠然道:“这道士越殂代疱指点我徒弟,我没找他麻烦就算好的了,定然是被我吓走了。”   柳莺莺道:“呸,不要脸。”   公羊羽抚须道:“小女娃懂什么,人若是要了脸,往往什么都没有了,而且你前面这位乃是天下第一不要脸之辈,专爱勾引良家妇女。”   楚仙流面色一沉道:“老穷酸我敬你剑法高明,可不佩服你的人品,当年输了你一招,不代表你就胜过了我。”   公羊羽哈哈大笑道:“我胜不胜过你这个要打过才知道,不过你天香山庄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可有一个比得上我徒弟云殊。”   楚仙流叹道:“令徒天资横溢确实让人羡慕。”他突然对着梁萧说道:“梁小友我知道李道长并未曾收你为徒,你若是肯拜我为师,我愿把这铁木剑和分香剑术传授给你,免得这一身本事终随我入土,造成遗憾。”   公羊羽变色道:“老色鬼没想到你这么有魄力,分香剑术和铁木剑都是你家传的东西,都肯传给外人。”   楚仙流道:“数百年前分香剑术也不是楚家独有,你当我这把年纪还会拘泥成规么。”梁萧确实天资罕见,楚仙流所言也多半是真心。   梁萧道:“楚前辈承蒙你看得起,可是在下不能接受。”   楚仙流道:“为什么,你若是怕我托你照顾天香山庄,大可不必担心,我愿意传你剑术,实在是因为见你天分很高,你又没拜师,这才有此念头。”   公羊羽冷笑道:“老色鬼人品不堪,不过剑法也勉勉强强,当今世上能胜过他的也就一个半,可未必有萧千绝在里面,梁小子你可要想清楚。”   梁萧道:“楚前辈的厉害,道长大叔多次提起,我也相信若是习得楚前辈剑术,梁萧武功定然大进,可是在我心中除了李志常,再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做我恩师。”他虽然叫出了李志常的名字,却也表明了他坚定不移的决心,非是对李志常不尊重,其中其实是大大的尊重。   楚仙流叹息道:“似这等良才美质,却不能得而教之,实在可叹。”   柳莺莺眼波一转,说道:“老前辈梁萧不肯学,你可以教我,本姑娘可不比这小子笨。”   楚仙流微笑道:“姑娘也是良材,可惜老夫的剑术不适合女人学。”   公羊羽道:“当然了,女人学了这个,也不能去勾引女人。”   楚仙流淡淡道:“老穷酸一再激我,看来也是许久没遇到对手想和老夫过过招了。”   公羊羽道:“老色鬼你可要想清楚,这次输再在我手上,你中秋和道士比剑的时候可是必败无疑了。”   楚仙流摘下背上铁木剑,轻轻抚弄剑身,不由得叹息道:“三十年前因老穷酸而封剑,今夜素月分辉,明河共影,铁木剑却还是因为老穷酸而重新生辉,世事之奇妙,不外乎如斯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说到最后,楚仙流不住叹惋,面露愁色。   柳莺莺不喜公羊羽的做派,出声道:“你用木剑太吃亏了,不如用道士的剑。”   公羊羽道:“小姑娘这就不懂了,老色鬼的木剑乃是降龙木所制,入水即沉,尖利之处不下神兵利器,而且这些年来,人养剑,剑养人,人剑之间难分彼此,可远比用不趁手的兵器好多了。”   楚仙流道:“老穷酸说得不错,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第二十七章 怪人   梁萧冷声道:“柳姑娘烦请把无常剑交给我。”   柳莺莺道:“这是你的东西么?”   梁萧道:“这是大叔的东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柳莺莺道:“你倒是叫的亲热,可惜你们还是没什么关系。”   梁萧气极,冷哼一声。柳莺莺在口角上占了上风,暗自得意。   公羊羽道:“我们去哪里打,这里天地太小了。”   楚仙流轻笑道:“不是天地太小,而是你老穷酸气量太小。”   公羊羽冷笑道:“老色鬼你若是气量大,敢让我去把你天香山庄一把火烧了么。”   楚仙流淡然道:“残红飘零本是世间常事,你要烧就烧吧。”   公羊羽道:“有意思,老色鬼如今果然不同了,我在湖心等你。”说罢公羊羽一振袍袖,踏水凌波,忽忽间就消失在远际。   楚仙流微微一笑,矫若游龙,也跟上前去,两大绝世高手就要在太湖之中比剑了。   柳莺莺望湖兴叹,她可没有横渡太湖的本事,梁萧道:“云殊你不去看看你师父和楚仙流的比剑?”   云殊道:“梁兄也要前去么?”   梁萧道:“去看看吧。”   柳莺莺道:“你们两也能横渡太湖?”   梁萧道:“真笨。”   柳莺莺道:“你说谁?”   梁萧道:“自然说你。”   云殊微笑道:“‘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我们虽不能如我师父那般轻功绝顶,却也可以伐木为舟。”   东边林子几颗不粗不细的树木被梁萧击断,云殊跟着削下树皮,再经梁萧的如意幻魔手搓成绳索,半顿饭功夫不到,一只木筏就造成了。几人上得木筏,悠悠而渡,行不过百余丈就看到远处水天交接处,两道人影有来有往,剑气纵横,水柱激射,仿佛剑仙交争。   且不说两人交手,但说李志常离开太湖之后。他本想收回无常剑的,不过至今为止他和无常剑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人剑之间互为感应,默契深刻。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束缚,他决心弃剑修行一段时间,尝试没有无常剑在身边的感觉。   离中秋之期还有几月,李志常虽在太湖感应到了楚仙流,却不准备立即和他交手,希望楚仙流在这几个月还能有所提升,方能和放心一战。楚仙流勘破情关后,剑术再不止于分香剑术,李志常纯以气机感应,就察觉到楚仙流如今境界到了有无之间,剑术似有似无,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   这又是另一重玄妙了,虽则公羊羽就在左近,李志常却也愿意把这个对手让给楚仙流,让他更进一步。九如和尚虽是绝代高手,可是九如本心虽唯我独尊,却不会看重胜负,生死成败,胜负荣辱,都不是九如和尚追求的东西,即便是武学,也不是九如真正的道路,九如在于超脱自我,和李志常交手并没有那种能给李志常生死之间刺激的感觉。   九如也不可能真的和李志常拼个你死我活,两人比了一下肉身的神通。李志常横练虽然厉害,还是不及大金刚神力,九如和尚境界远非刚柔并济可以描述,不过两人确实难以碰撞出妙悟的火花。   这日来到了黄河边上,自从蒙古人崛起之后,占领北方,又不重视黄河水道的梳理,如今黄河年年发大水,造成两岸百姓流离失所。百姓无可依靠,唯有信仰神佛,这一带寺庙的香火却比之前鼎盛了不少。   百年来豺狼当道,金国灭辽,蒙元灭金,烽火连天,苦的都是百姓。百姓不知道为何遭此大难,唯有信仰神佛,求得心中安定。   李志常看着暗暗叹息。这时流民之中一阵哀嚎,原来几个大喇嘛闯进去难民中,强行带走了几个面目清秀的民女。李志常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戏段。既然此等恶事发生在他面前,他如何不能不管。   人皆有怜悯之心,李志常缓步而出,拦在几个大喇嘛身前,淡淡道:“放下这些女子,放你们走。”   其中一个喇嘛叽里咕噜一阵,李志常不同番语,不耐烦道:“你们没有会说汉话的?”   这些喇嘛又是一阵叽里咕噜,李志常哪有空跟这些喇嘛通话,这些喇嘛面露凶光,也正朝李志常扑过来。看他们步伐应当是练过拳脚功夫,下盘极稳,纷纷出掌出拳,招式简单,不过势大力沉,怪不得冲入流民之中,也没人惹得起他们。   李志常不待他们走到近处,护体真气一震而出,这些喇嘛纷纷遭受了一股巨力,身子腾空而起,摔了个狗吃屎。喇嘛见识不小,识得厉害纷纷撒开腿往东北方向逃去。李志常也懒得追,那些民女得李志常搭救,纷纷道谢,难民其中一个老者道:“道长赶快逃吧,自从全真教在御前斗法落败后,这黄河以北的道观差不多都被和尚占领了,刚才那群喇嘛听说有京城的关系,道长若是走慢了,被他们找来帮手,或者引来官军,到时定然落不了好。”   李志常道:“老人家这群喇嘛平时是不是为恶众多,他们老巢在哪里?”   老者道:“道长还想去他们寺中,这可千万别去,他们寺中有上百个喇嘛,个个精壮无比,仗着有京城的关系就是官府也不敢管。”   李志常笑道:“官府不敢管,我去管。”   老者道:“当今天子本身就崇佛抑道,道长若是去惹了那群喇嘛,定然引来官府,这是何苦。我观道长本领高强,这北方是呆不下去了,何不如去南方。”   李志常道:“我便是从南方来的。”   老者一阵惊讶,如今道士要么南逃要么乖乖接受剃度当了和尚,如李志常这般还敢从北方过来的道士可真是少见的很。   李志常打听到了那群喇嘛每隔几日就要捉拿民女,来修炼欢喜禅,当真让周围百姓苦不堪言。他虽然性子散淡,遇见这等事自然还是要管一管,他来到这处寺庙,却听到寺庙一阵呼喝之声,李志常推开大门,只见到一群大喇嘛在追逐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那老头甚是矫健,一群喇嘛尽数跟在他背后吃灰。偶尔老头子窜入人群中,几个喇嘛出手去捉拿他,反而各自撞到同伴的身体,有的用劲狠了,两三个喇嘛扭作一团,成了一个大麻花,甚是可笑。   邋遢老者大笑道:“不陪你们玩了,没意思。”   邋遢老者身子冲天而起,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终,只有李志常站在大殿门口,这些喇嘛看到李志常一个道士居然敢闯进来,而且李志常之前打伤的那几个喇嘛认出了他,嘀嘀咕咕在为首的喇嘛耳边附语几句,那个为首的喇嘛用汉话道:“我们是龙牙上人的座下弟子,你个道士为何伤我几个师侄。”   李志常轻笑道:“管你们什么龙牙狗牙,不过刚才看你被一个老头便逗得团团转,看来那个龙牙上人也不怎么样。”   为首的喇嘛冷笑道:“看来道士是来者不善了。”   这时候喇嘛中一个笨重的大喇嘛身子突然飞起来,朝着李志常这边砸过来。原来不知何时那个邋遢老者潜到这些喇嘛背后,趁着喇嘛们把注意力放在李志常身上时,偷偷抓住一个喇嘛,将他身体当做一个大沙包,往天空抛弃,这方向不巧,正是朝李志常这里落下来。   李志常一掌拍在这大喇嘛后心,喇嘛身子还未落地,又在半空中翻转朝来处扔回去。   那个邋遢老者道:“小道士有力气,不过既然是道门中人,也是道门武功,练的却不是巨灵玄功,怎么能够力气这么大,古怪古怪,看我的释迦掷象功。”   他随手又从人群中抓起一个大喇嘛,这些喇嘛武功也不低,居然躲不过他随手一抓,此时邋遢老者运起释迦掷象功,将喇嘛投掷过来,但见喇嘛在上空中急速旋转,携带一股劲风,迅疾无比越过十余丈朝李志常撞过来。   佛经中有言:释迦牟尼为太子时,一日出城,大象碍路,太子手提象足,掷向高空,过三日后,象还堕地,撞地而成深沟,今名掷象沟。这自是寓言,形容佛法不可思议。后世天竺武学之士练成一门外功,能以巨力掷物,即以此命名。   李志常自然也知道这门武功确实厉害无比,练到高深处,力气之强,少有人能够在力量上和其相提并论。   李志常同样一掌拍在喇嘛身上倒转回去,那边不住抓起喇嘛,李志常不住用掌将喇嘛拍回。两人动作之快,超乎寻常人想象。但见大殿上,这些喇嘛在空中一飞一落,转了好些圈子,落下来时个个口吐白沫。   剩余喇嘛见得李志常和邋遢老者厉害,个个都想逃出去,可是李志常守在大门口,邋遢老者又在后面,喇嘛们想逃也逃不出去,逐渐一个个被李志常和邋遢老者当做武器,在空中翻翻滚滚,自不停歇。 第二十八章 纠缠   不过一顿饭功夫,庙里面的喇嘛便无一个能够完整站立。各自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邋遢的怪老头虽用释迦掷象功,到底最初没用上潜劲,李志常用出‘天旋地转’的手法,拍在喇嘛身上,让他们一身气血逆行,在空中旋转时,功力就废了大半。后面怪老头有样学样,用上了和李志常常同样的手法。   到这时倒地的喇嘛除了最初的两三个还残余了两三成功力,其余人等武功尽数被废得干干净净,再无凭借武力作恶的可能。这些喇嘛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个个心下大惊,不知道李志常和释天风对他们用了什么妖法。   没有的喇嘛做兵器,怪老者怏怏不乐,说道:“不过瘾,咱们再来比划比划拳脚。”   李志常跟他以喇嘛身体做投掷的武器,抖了这半晌,已经大约猜到这人或许便是东海灵鳌岛岛主释天风。不过根据他的记忆,这人进入了无法无相的境界,将往事忘了大半,只留下对武学的执着,此时此刻十分可怖。   怪老头见他久不答话,心地不耐烦,一晃身,便欺到李志常身边,跟着拍出一掌,出手迅疾凌厉,夹带罡风。李志常随手格住对方,但觉一股潜力,和老者各自身上一震。   怪老者喜不自禁道:“小道士功夫好高。”   李志常细细打量,但见这疑似释天风的怪老头,年近七旬犹能手足灵活,不亚少年。刚才那股潜力犹和他能在伯仲之间,实在厉害得紧。两人交手均是快的不可思议,或掌或拳,或指或腿,刹那间已然斗了十数招,怪老头越斗越是喜不自胜。他生性好武,最爱打架,恨不得全天下人个个都武功超凡入圣,好陪他斗个过瘾。   李志常随手跟他拆招接招,武功之高分明不在他之下,他兴致高昂,招式越来越精绝奇妙。使到兴处仿佛流光掠影,而李志常犹如静影沉璧,任凭怪老头攻得急,却不动如山。   斗到此时,怪老头大叫道:“好爽好爽。”他武功之高,天下难寻对手,只因昔年输在九如和尚几次,耿耿于怀,故而痛定思痛,悟出无法无相之道,练成灵鳖岛不世绝学无相神针(又称仙猬功),可从周身三百余出大穴激发无形真气伤人,却因此导致自己神智不清,疯疯癫癫。   老者忘却往事,便得以抛却杂念,他以往学尽世间武功,但不见精纯,如今参得‘无法无相’的玄妙,过往所学,尽数在心中不留痕迹,若要用时,不假思索,出招时犹如水银泻地,流畅无比。释天风斗到兴处,手足并用,仿佛几个绝世好手同时向李志常出招,李志常眉头一皱,退开三步,用出掌法,掌力或屈或直,无不如意,双掌拍出,两道掌力朝怪老头一前一后扑过去。   怪老头遭遇前后夹击,一个踉跄,大呼道:“看我无相神针。”李志常只觉对方胸腹之间天突穴、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中脘穴等十数处大穴,射出十余道凌厉的锐风。他刚才本待进招相攻,没想到这老头用出无相神针,锐风过处,令他手指酸麻。这一迟缓间,怪老头轮着手臂,好似一个急溜溜的大风车。   这一招劲力浑圆,暗藏于内,李志常刚才被无相神针扫中,气血不太顺畅,势必难以和这一转硬拼。李志常双手抱圆,神凝气壮,怪老头的大风车轮过来,仿佛砸在一个大皮球之上,他劲力落到实处虽则刚猛,却破不开这个大皮球。李志常浑身犹如水池,将怪老头的劲力尽数积蓄,这时猛然放开水闸,劲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这次力道夹杂他和怪老头二人之力,怪老头万没想到李志常这不但能借力打力,还能积蓄对手的力道,等于同时接了两大高手一击,被迫开三尺。   这也是李志常的乾坤大挪移臻至绝妙处,能令全身真气分成无数细小丝缕交相缠绕,使得真气性质刚柔兼备同样拥有类似弹簧的蓄力特性。老者的巨力击到李志常身上时,立即就会被李志常的真气吸纳将动能积蓄起来,再被李志常释放出来。   李志常不愿意和这怪老头打生打死,这人武功‘随物赋形’,比之归藏剑将天地万物归藏其中也丝毫不逊色。跟他武功不分伯仲,要分出胜负至少也是五百合之外,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定有官军赶来,李志常不欲随意惹出事非,趁此良机,提起轻身,矫若惊龙,一溜烟便出了大殿。他轻功之高世上罕见,从寺庙到城门,顷刻间便穿城而过。   不过怪老头轻功着实厉害,用出乘风蹈海的轻功,发足狂奔,长途奔袭下,脚程世间无双。遥遥跟在李志常身后,李志常知道老者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创出这乘风蹈海的轻功,这门轻功应当是炼神的高手所创。不然的话,李志常臻至练气绝顶,世上任何练气级的轻功,都不可能比他更高明半分。   怪老头痴缠不休,李志常跟他一路上打打停停,有时李志常虽然胜得他一招半招,可是要想击伤他却千难万难。而且怪老头一旦输了,反而更加痴缠,非要赢他一次。李志常不耐纠缠,几次斗到千合之外,本要一举击溃怪老头,可是怪老头乘风蹈海的轻功实在厉害,在巨斗中犹能施展轻功,脱身出来。   过不久怪老头又会回来找李志常对敌,他每来一次,招式便愈发精妙。李志常粗略创出‘天子望气术’,虽不能谈笑杀人,也能窥到对手一些气机。这老者每来一次,气机愈发的若有若无。李志常之前能胜过他,全仗着能够暗暗窥破气机流转,在千招之后,趁着对方稍稍疲累下,趁机攻出杀招。   这段时间老者将无法无相的妙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气机越来越难以捉摸,逐渐超出了李志常如今粗略的天子望气术的能力范围。两人再次斗到黄河边上,已然平分秋色,李志常再也寻不到对手气机破绽。李志常心知不是对方气机没有破绽,而是用无法无相的心法,将其掩盖下去。他不能勘破迷障,自然也寻不到对方的气机破绽处。   李志常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痴缠不休的对手,两人斗了不知多少次,这老者精力健旺,而且武功之高实在罕见。李志常不欲如此纠缠下去,到了一处乱石滩,摆了个奇门阵法,终于困住老者,得以摆脱他。   一摆脱老者,李志常登时觉得天高云阔,纵然他也是好武的人,可是遇到这样一位夹杂不清的对手也十分头疼。这人轻功高,纵然打不过还能逃离,之后又来,如此循环往复,夹杂不清,简直毫无乐趣可言。   李志常想到离斗剑之期不足两月,便欲南下,这时候但见黄河波涛之上,一叶扁舟在上面载浮载沉。舟上之人,一身青衣,正是梁萧。梁萧见到李志常,一阵长啸,他却怕李志常没有瞧见他,故而发声示意。   李志常身子一纵,便如飞鸟一般,稳稳落在舟中,对着梁萧道:“梁萧何事这般急迫?”梁萧身负他的道种,在这左近,自然瞒不过两人的感应。梁萧见到李志常还要发生提醒,可见心慌意乱到了极点。   梁萧这才定住心神,苦笑道:“大叔,那襄阳城破了。”   李志常轻轻一叹道:“这才两月,襄阳城怎么就破了,云殊呢?”   梁萧道:“云殊去临安了。”   李志常道:“襄阳城坡,大宋再无屏障,临安怕是守不住了,你来寻我何事?”   梁萧道:“我当日答应大叔帮云殊守襄阳城,如今城破,便觉无处可去。”   李志常轻叹道:“你又何必老想跟着我。”   随即李志常说道:“那日楚仙流和公羊羽分出胜负了么。”   梁萧惊讶道:“原来大叔也知晓楚仙流和公羊羽那日也在附近。”   李志常点了点头,说道:“你到了我这地步,便可以用灵觉感受周围是否有同等级的高手。”   梁萧道:“原来如此,楚仙流那日和公羊羽不分胜负,随后便回了天香山庄,他叫我转告大叔,中秋比剑他愿意认输,不再比了。”   李志常沉吟道:“楚仙流当日还是输了。”   梁萧道:“当日我明明见到他和公羊羽平手,大叔怎么说楚仙流输了。”   李志常道:“公羊羽虽然偏激,不过由偏而直,剑法却是煌煌正道,楚仙流当日要对付公羊羽定然须得彻底入情,心与剑合。”   梁萧道:“确实如此,那日斗到最后,楚仙流人剑相合,仿佛飞仙。”   李志常道:“正是如此,楚仙流多半因此伤及往事了,他心中有情故能剑法威力大增,也因此深陷进去,由此‘心似已灰之木’,虽然剑法上没输,但他自己也不想再动手了。” 第二十九章 真金   “既然没有了楚仙流这个对手,大叔何以能够突破天子望气术的迷障。”梁萧虽不知道李志常所言天子望气术究竟是如何厉害的功法,但李志常所言非遇到生死劲敌不可能练成天子望气术,这一点他还是牢牢记住了的。   “练不成就练不成吧,梁萧既然你来寻我,这门草创的武功我就传给你吧,若是你有什么疑难处,也可以去找晓霜,她的医术迟早会超过我,到达极高的境地。”李志常对着梁萧说道,能不能将天子望气术大成,这在他心中也无关紧要。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他也未必事事都要追求完美。   梁萧知晓李志常所言天子望气术跟医术脉理大有关联,花晓霜是学医的奇才,短短几年间就将李志常的一身医术学去,在华山脚下活人无数。   “对了,大叔你的无常剑还在柳莺莺那里,你什么时候取回来。”梁萧觉得李志常连佩剑都丢给柳莺莺了,对她也忒大方了。   李志常这段离开无常剑的日子,也让他颇为不适应,他虽不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绝代剑客,可是这么多年经历许多世界,也只有无常剑和他一起见证,他和无常剑已经建立了一种和特殊的关系。自他悟出‘银河九天’后,无常剑也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仿佛生命一般。这种怪事既让李志常有些欣喜又有些迷茫。   “也是时候取回剑了,你没去找到纯阳铁盒么?”李志常从思虑脱离出来,对着梁萧淡淡问道。   “那个纯阳铁盒被柳莺莺偷去了。”梁萧面露古怪的神色。   “还有其他的事情吧,你的心绪有些古怪。”梁萧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一一展露在李志常的灵觉中,这也是道种带来的隐蔽联系。   梁萧露出奇怪的神色,缓缓道:“柳莺莺把纯阳铁盒交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说要把纯阳铁盒送给你。”   “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纯阳铁盒乃是玄门两大重宝,也舍得送给我,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去收回无常剑。”李志常淡淡笑道。柳莺莺果然是一个轻财重义的奇女子,李志常不过帮了她一点小忙,她也要有所回报。   “梁萧这个铁盒要在黑夜中,看不得一点亮光时才能打开,你自己拿去用吧,里面有个阴阳球,可以让你在两年内将神照经练到距离打通生死玄关只有一步之遥的境界,到那时你也可以和萧千绝斗上三百来招了。”纯阳铁盒对他毫无作用,其中练气的道理,和李志常自身的感悟差不了多少,那个可以助涨内力的阴阳球对他这个地步毫无作用,倒是能加快梁萧的练功速度,也仅此而已。九阴真经的武学道理,集道家武学之大成,精微奥妙,虽然威力不及神照功,可是其总纲道理足可以成为天下道家武功不可逾越的藩篱。李志常倒是很可惜没有见识张三丰的太极功和张无忌的九阳神功,这两门武功,颇有值得李志常的借鉴处。太极功练到深处,便有‘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的作用,这和国术到了化劲是一脉相通的。同时太极功由内而外,以静制动,练到厉害处,即便对方功力高出自己一倍,也能‘必先以敌不可胜我之事为之于己,而后乘隙以攻之’。   李志常一生所学脱离不了‘料敌机先’四个字,他孰知天下武学,又创出乾坤大挪移,能将天下武学俯仰即是,信手拈来。故而大多数比他逊色两三筹的武学高手,往往一招之下,便败在他手中,非是他已经武学通达天人化境,而是‘料敌机先’敌人处处受制而已。   太极功却是到了无招的境地,但其中道理生生不息,无有穷尽,是另一番武学光景。所以张三丰到底境界上还是高了他一筹。上个世界若非张三丰年老体衰,李志常要想取得天下第一然后离开,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时候有人大笑道:“好道士跑到这里来了。”但见大河之上一人乘风破浪而来。大江滔滔,那人足尖却点在水面上煞是惊人。梁萧那日见到公羊羽和楚仙流虽然踏水凌波,可是小腿至少有一半浸入水中,这才得以浮力,横渡太湖。这人武功居然到了只踏在水面上就能在大河上行动的地步,如何教梁萧不吃惊。   不过到了近处,梁萧才发现,对方身后划出一道白色水线,他也不是足尖点在水面上,而是点在一根竹节上,因为隔得远,波浪起伏,遮住了他的脚和竹节,才梁萧误以为这人能在水面借力。   不过虽然如此,对方这乘长风蹈似海的气派,也不觉让梁萧悠然神往,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到这般境界。   李志常万没料到怪老头释天风这么快就寻了过来,也是他奇门阵法不甚高明,释天风又和天机宫是亲戚,他虽然讲往事忘掉大半,不过还是有些许印象,对于阵法也记得一些眉目,他领悟到‘无法无相’的妙处,灵觉惊人,奇阵还是没把他困住。   “梁萧,你说我待你如何?”李志常突然沉声道。   “大叔待我恩重如山,梁萧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梁萧不知道李志常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说出心中想法。   “那你就帮我挡住这老头吧。”李志常拍了拍梁萧肩膀,豁然间潜入大河之中,看不清他在哪里。李志常知道这老头追过来,又是一场好架,他可不像释天风能把比武当饭吃。释天风的无相神针厉害得很,又有乘风蹈海的轻功,性格又夹杂不清,一旦搅合上来,李志常又不知道得花多少功夫才能摆脱他。   释天风已经上得小舟而来,李志常钻入水底,气得他破口大骂。梁萧听得他骂的难听,一怒之下动了下手,然后释天风见到又有一个打架的对手,喜不自禁,转眼间就把李志常抛之脑后。   梁萧身兼数家之长,武学驳杂,虽不及释天风,但也在武林中十分罕见。两人拳来脚往,释天风察觉到梁萧的真气和李志常如出一辙,这门内功他遇到李志常之前从未见过,好奇的很,而他和李志常交手,疾若闪电,哪有空隙感受真气变化。这次梁萧功力远不及李志常,释天风忙于探查梁萧的真气特性,一时半会竟然舍不得将梁萧击倒。   梁萧越斗越心惊,他的武功如今在世上也算得上一流高手,可是每一次出招,还没使到一半,释天风就如法炮制,同样一招攻过来,两人内劲不同,招式却一模一样,而且劲力同时而至,力道也不差分毫。让梁萧惊骇欲绝,他知晓李志常曾给他说过‘料敌先机’的武学道理,但是他每出一招,对方都能立即用出同样一招,简直骇人听闻。他可不知道释天风这是‘随物赋形’的境界,释天风好比是水,而梁萧便是盛水的容器,只要梁萧这容器超不过释天风这水的体积,他无论出什么武功,释天风都能立刻模仿,并且还击。   而李志常自身器量已经到了释天风这水也装不满的地步,故而释天风虽然厉害,却不能如对付梁萧一样,立刻模仿李志常的武功,并且还击回来。若等到释天风能够模仿李志常的出招时,那么释天风也就到了炼神的境界。   大元皇帝忽必烈乃是蒙古人中自蒙哥后最有才略的一位帝王,他虽不如乃兄蒙哥汗,战功显赫,可是继位之后,平定诸王,南征大宋,建立国制,推行汉化,重用儒生,为一统天下打下雄厚基础。如今襄阳城告破,南宋唾手可得,忽必烈正当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此时面色却不好看。却是因为他的太子真金生了重病,在诸子之中,唯一能继承他事业的,在忽必烈心中唯有太子真金一人。   真金不同一般的蒙古皇族,忽必烈知道‘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故而在很早以前忽必烈就把把真金的教育交给汉儒姚枢,后来姚枢随忽必烈征大理,改命窦默接任师职,是为真金第二位老师。同时命刘秉忠之弟子王恂为真金的伴读。   真金左右相伴皆是汉人中的大儒,对汉文化了解很深,忽必烈若要将汉制长期推行下去,建立万世不拔的制度,非得让真金继承他事业不可。攻灭南宋虽然让他在位时统一天下,可是真金的生死却关乎大元的延续。若是真金因着一场重病,让他痛失这个爱子,足以让忽必烈对这攻灭南宋的喜悦,化为乌有。   他虽然崇尚汉化,不过骨子里仍旧是将汉文化视作统治手段,本身没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念头,心里急切下,便向左右吩咐,命令明日活佛八思巴开坛做法,为太子向上天祈福。在忽必烈传达这个命令时,一位不速之客,也来到了大都。 第三十章 八思巴   大都自十多年前便被忽必烈潜心经营,如今已成当世第一雄城,因为大元国力强大,而蒙古人又富有天下,色目人、汉人中的商贾大都来大都做生意。大都如今早已取代了蒙古旧都——和林,成为如今大元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当年蒙哥掌权时,忽必烈就经略汉地,忽必烈在这段时间内任用了大批汉族幕僚和儒士,如刘秉忠、许衡、姚枢、郝经、张文谦、窦默、赵璧等等,并提出了“行汉法”的主张。儒士元好问和张德辉还请求忽必烈接受“儒教大宗师”的称号,忽必烈悦而受之。忽必烈尊崇儒学,有大儒赞之“圣度优宏,开白炳烺,好儒术,喜衣冠,崇礼让。”忽必烈恢复汉制,重用汉臣,北方汉儒纷纷投效,文风萃然虽不及江南,可是北方大儒事辽事金,于经世致用一道颇有心得。忽必烈重视汉化,尊奉孔家,如今北方的孔子后人都得到优待,为元朝鼓吹。大元国号也是取《易经》“至哉坤元”之义。   即便忽必烈多番努力,汉人地位在北地仍旧低下,即使如汉人大将史天泽这般重臣,也曾被蒙古一般的贵族看不起,并且多番辱骂。这也是忽必烈有意为之了,蒙古人视天地山河为牧场,忽必烈虽然重用汉法,也是为了更好的占据这万里山河。   黄昏时候,李志常步入大都,眼中繁华一片,大元又蒸蒸日上,落在李志常眼中无异于冢中枯骨。他后日有一场约会,手上无事,提前来到大都,也想见识一下蒙元大都究竟是如何气魄。   在人群中左右穿梭,李志常在这里闲逛,只见到前面一群闲汉正在殴打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佛道不相谋,李志常也不想管这闲事,不过走得近时,李志常发现这身披袈裟的和尚还挽了个道髻,十分怪异,李志常瞧得好笑,走上前去,三拳两脚将这些闲汉打跑。   怪异和尚口中夹杂不清几句无量天尊和阿弥佗佛,不伦不类,好笑之极。李志常细纹他为何如此,这和尚回道他叫朱余老,本是全真道士,只因为全真教和八思巴在御前斗法失败,从上到下都被剃了光头。朱余老也不例外,他分在前边一处小道观,被剃了光头后,道观也改为寺庙。只因他这里偏僻,也无人来管,过了一年半载,头发长长,又挽了道髻。   也可以说是身兼佛道两家之长,他年纪又大,不事生产,这里没什么香火,只得将庙里的田产租凭出去,聊以度日,不过他一个糟老头子,自然被周围泼皮欺负。李志常听了之后好气又好笑,他当年在现代时候,师父逝去后,孤守道观,若非他一身好武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朱余老得蒙李志常搭救,便请李志常入了寺庙,好生招待一番。李志常反正也没在大都落脚的地方,便在这里休息。这里地处僻静,少有人来,也不担心有人打扰。不过如今崇佛抑道,他这道士打扮确实显眼,容易招惹是非。不过李志常对于这些也浑不在意,他兴之所起,即便帝王将相也等闲视之,哪管得那么多。   本是是非人,才有是非身。一夜无话,默运玄功,李志常在闹市晃荡,只听到有人说‘八思巴’开坛讲法,李志常此次进入大都和八思巴也有些关系,故而也很好奇这声震北地的活佛八思巴是何等人物。当年那个藏僧阿滩的大手印功夫已经颇为了得,但是犹然对八思巴敬若神明,认为八思巴可以和李志常较量,李志常自然十分好奇。他读过原著,倒是知道八思巴确实厉害,可是却没有真正见过本人,而且书上所言大都未必能够尽信。   只过片刻,人潮涌动,如波浪般分开,一大群人马分开百姓,撞到了不知道多少的街边摊贩。李志常见状摇头。马上骑士俱是红袍金箍,头陀打扮,挥舞长鞭,大声呼叫。   这里面人群中又不知道多少无赖子弟趁机浑水摸鱼,搅得人群阵阵惊呼。李志常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却也到了前排,这一路他丝毫没有运用神功,只是随波逐流,借力使力,让人群将他送到前面。   只见西边数百喇嘛黄衫皂靴,迤逦而来,当先百人分列两行,羽葆交错,宝瓶生辉,金剑光出,银轮常转。人群中一头白色巨象,披金挂银,璎珞宛然,象背负着一座纯金大轿,四面中空,挂着珍珠帘子,隐约可见一个黄袍喇嘛,端然静坐。数百名喇嘛口诵经文,将手中圆筒骨碌碌转个不停。   见到八思巴这般阵仗,李志常暗想:佛门为广大佛法,常以庄严宝相视人,这八思巴虽然看着极尽奢华,也未必是个沉迷物欲的人,李志常远远望去,查探八思巴的气机。犹如煌煌大日,光明遍及每一份角落,无一处黑暗可以出现。轿中八思巴眉头一皱,他刚才心生感触,身上不知道被什么盯着一般。他幼而颖悟,长博闻思,学富五明,淹贯三藏,智慧通明处,无有窒碍,如今不过四十岁已经将藏传一派的武学练到登峰造极,而且他定功深厚,禅心通透,灵台不染尘埃,精神境界还要比武学境界高出一筹。李志常窥探他虽然轻微,也让他心生不适。   八思巴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虽然有些疑惑,却也压在心中。今日忽必烈命他为太子真金祈福,八思巴不能出什么岔子。虽则他知道太子之病应当寻找高明医师,而不是求助神佛,不过身份在这里,他也不能开这口。太子真金和他私交甚好,八思巴对他支持也不留余力,他身为忽必烈的上师虽然地位尊崇,却也不得不为后事计,若是真金不能上台,对他这一派的势力倒是不小打击。   心中思量这么多,八思巴面上丝毫不显,但见他下轿,落足在白象之上,等白象来到准备好的高台之上,伸出长鼻,搭在台上。八思巴身披黄袍,足踏象鼻,登上高台,数万人山呼海啸,高呼‘八思巴’之名。八思巴双手往虚空一按,终皆寂然。   这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姐姐那个白象可比胭脂大多了,不知道用来下酒好不好吃。”   人群一阵哄笑,同时一个怯弱的声音道:“花生这白象可吃不得,佛经记载:‘言六牙白象者,是菩萨无漏六神通。牙有利用如通之捷疾。象有大力,表法身荷负。无漏无染,称之为白。’这个大和尚乘其白象,乃是效仿菩萨,广大佛法,如果拿来吃,岂不是亵渎菩萨。”   “那是什么菩萨,可真会装。”洪亮的声音说道。   八思巴眉头一皱,喝道:“何方妖孽,敢来大放厥词。”他却是说的汉话,这一喝带上无上降魔之力,若是有人心下发虚,自会被他惊出来。可是人群寂然无声,没有异动。   这时候一个小和尚分开人群,走到了高台之下,众人尊崇八思巴,故而高台周围留出一大片空地,和尚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一个绿衫仿佛春柳,一个白衣飘飘,不甚怯弱。   绿衫女子牵着一匹白马,脖颈上染了几滴嫣红。这三人居然便是花晓霜、柳莺莺和花生。   花生道:“我可不是什么妖孽。”   这时候一个年老喇嘛,高大枯瘦,皱纹满面,灰眉长斗,压着一双凹目,目中冷电森森,突然立在高台之下,花生三人面前。   花晓霜道:“大师你有病。”   高瘦喇嘛眉头一皱,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小娃娃才有病。   花晓霜道:“大师你最近是不是夜晚常常咳嗽。”   高瘦喇嘛一惊,他最近确实有此症状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看出来的。他前些日子被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打伤,留下约定,回到大都。他神功深厚,两三日就疗好了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至此夜晚常常咳嗽,但是真气流转无有滞碍,并没有内伤没有痊愈的现象。   花生道:“晓霜是神医,他说你有病那就一定有病,让她给你开副药就好了。”   花晓霜眉头一皱道:“这好像不是病,是被人打伤了,大师最好让我把把脉,不然迟了几日,可能会有散功的危险。”   高瘦喇嘛道:“你才有病。”   花晓霜只觉到一股热浪逼来,好不吓人,她伸手格挡,风云袖掌中的一招‘扫尽浮云风不定’不假思索使出来,她身负九阴绝脉,又练了九阴真经,体内真气至阴至柔,而且深厚无比。高手喇嘛是密宗罕见的高手,可是这道掌力阳刚至极,但他内力虽然浩大纯阳,可却不比得花晓霜得天独厚。至阳的掌力遇到花晓霜九阴之体,便如火星落在冰水里面,丝毫作用都没有。   花生欲要上去帮忙,这时候一个胖喇嘛拦住了他,同时对他和柳莺莺出手。胖喇嘛十分厉害,花生和柳莺莺一起出手才能抵挡。只留下花晓霜单独对上瘦喇嘛。 第三十一章 暗疾   一缕清风阻挡在高瘦喇嘛面前,将他的掌力纷纷消弭。蓦然间场中多出一道人影,身穿白色道袍,神态悠闲,正是李志常。   李志常负手而立,淡淡道:“龙牙上人你们密宗的人说话都不算数么。”   原来高瘦喇嘛法名龙牙,龙牙上人见到李志常,冷哼一声道:“还没到后日阁下就来了。”   李志常道:“还没到后日,你怎么就欺负我徒儿?”   龙牙上人见到花晓霜,惊疑道:“他是你徒弟,不对不对,她体内真气至阴至柔,怎么可能是你徒弟。”   李志常道:“这就不要你管了。”   八思巴道:“龙牙、狮心你们停手吧,放他们走。”他声音浑圆饱满,十分动人,可是一言既出,就有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感觉。   李志常淡淡一笑,对着花生、柳莺莺和花晓霜道:“我们走吧。”   柳莺莺在大都见到李志常也是意外之喜,花生正和胖喇嘛狮心上人激斗,狮心上人听得想要罢手,花生正用出‘一合相’,心中无畏无惧,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可是狮心上人后退半步,以掌接拳,大金刚神力尽数消弭。只是他一身肥肉不住耸动,看着有些吓人。花生见到对方不再动手,也收回拳头,憨笑道:“胖和尚,俺手重,你没事吧。”   狮心上人沉默不语,大金刚神力果然厉害,这一合相乃是大金刚神力三十六相威力最大的一相,狮心上人欺负花生年轻,接下这一招,结果吃了个暗亏,气血翻涌,一时平静不下来。本来一合相一经使出,以花生如今的修为,能放不能收,狮心上人本可以闪开,但他强行接住,无异于接下了绝顶高手一击。   狮心上人过了一小会,这才吐出一口气道:“明日大天王寺,静候道长法驾光临。”这番话却是对李志常说的。   李志常瞧在眼里,见他这么快就缓过气来,暗自想到:这和尚果然厉害,怪不得那日没有中我的暗招。大金刚神力三十六身相练成后,几乎就可以横行当世,花生实在是练武的奇才,他今天的武功,已经不逊色九如和尚壮年,只需要领悟到能放能收,就可以到达只逊色李志常这等高手一筹的地步,比之李志常少年时候还要厉害许多。寻常人若是要练三十六身相,三年五载也未必能练成一相,纵然后面熟极而流,花费一甲子时间也未必能练成,花生能在未成年练成这门武功,李志常只能感叹他前途不可限量。   随着李志常所到武侠世界的层次越高,这种年轻高手就会越来越多,他再不是那种修炼一年就当别人十年百年的绝世天才,而且他虽能穿越无数世界,可是岁月的力量仍旧不可轻视。他如今还在巅峰,可是这巅峰却未必能一直保持下去,李志常想到或许有一天等他到了更高层次世界时,真的会被击败或者击杀。   “我可没有八思巴那么气派,不过明日我定当到来,了结恩怨。”李志常悠悠笑道。   他和柳莺莺几人离开这里,也不曾往高台上的八思巴看一眼,同样八思巴也不曾看李志常一眼。八思巴在高坛子上开讲佛法,讲到妙处,白象象鼻吐水,化出朵朵莲花,飘荡在空中,最后洒成漫天之雨。讲了半天佛法,这为太子真金的祈福就算完成,宫里的太监问道:“上师,太子殿下的病情能有好转么。”   八思巴淡笑道:“一定会好转的,请转告圣上,不要担心。”   小太监见到八思巴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下安定,他是东宫的侍从,若是太子不好,或许忽必烈会让他们一宫的人都陪葬。   回到大天王寺中,八思巴静坐禅房,呼唤龙牙上人进来。龙牙上人见到八思巴跌坐在白玉床上,恭恭敬敬大礼参拜道:“上师找我何事。”   “龙牙尊者你且上前一步。”八思巴微笑道。   “谨遵佛旨。”龙牙上人往前一步,仍旧匍匐在地上。   “抬起头来。”八思巴威严的声音在禅房响起。   龙牙尊者不假思索,抬起头颅,但见得八思巴宝相庄严,结了一个‘十二愿王’印,‘十二愿王’又称药师琉璃光如来,乃是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   佛经记载:“此佛誓愿不可思议,若有人身患重病,死衰相现,眷属于此人临命终时昼夜尽心供养礼拜药师佛,读诵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灯,造四十九天之五色彩幡,其人便得以苏生续命。”   龙牙上人见得八思巴结成此印,十分震惊,难道他真的得了重病或者身上确实有暗疾。八思巴结‘十二愿王’印,印在龙牙上人额头之上。很快一道热流,自他眉心印堂流入,让他身上暖烘烘的,只有一处毫无感觉,十分麻木,这地方正在他‘肺俞穴’处。以往他运功都没察觉这地方,直到这次八思巴的‘十二愿王’印,内力淌过,才给他发现这处地方。在暖流和他自己内力的帮助下,不过一会麻木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只感到那里一湿,低头一看,却有黑血渗透出来。   八思巴叹息道:“你天天在我面前经过,我都没发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若非那小姑娘提醒,只怕你难逃此劫。那位道长果真厉害,若是当年全真教有此人物,那时候的我,御前斗法,未必能稳操胜券。”   龙牙上人也是一阵后怕,说道:“因我一时嗔怒,为上师招来如此麻烦,十分罪过。”   八思巴道:“福祸相依,那小女孩医术如此高明,或许可以治得真金太子的病,就算治不了,依她的眼力至少可以看出真金太子所得何病。”   龙牙上人道:“那女子是那个道人的弟子,我们要他帮忙恐怕很难。”   八思巴道:“事在人为,若是太子一死,只怕大元就此就会再演诸王之乱。而且如今大元再难现出四王爷这般英雄豪杰,到时无人可以平定大局,大元的气数恐怕难以挺过百年。”四王爷便是忽必烈,八思巴少年时便和忽必烈亦师亦友,私下里多以旧日称呼。   李志常带着柳莺莺他们走出人群,李志常道:“柳姑娘把无常剑给我。”   柳莺莺掏出无常剑道:“这剑果然有灵性,我们往东、西、南走都要闹腾,唯独往北去,就十分安静,来到大都,果然遇见了你。”   无常剑从柳莺莺手上跃起,来到李志常手上,柳莺莺惊讶道:“这剑自己都能飞起来了?”   花晓霜掩口笑道:“柳姐姐这是师父的擒龙功。”   花晓霜低头在她耳中说了几句,解释了什么事擒龙功。   “原来是虚空摄物,我还以为这剑自己都能飞起来了。”柳莺莺不屑道,同时掩盖了自己的惊讶。   李志常道:“晓霜你怎么下山了?”梁文靖还是一个植物人,李志常心知花晓霜还要照顾梁文靖,哪有那么容易下山。   “梁伯伯已经苏醒了。”花晓霜面露喜色道。   李志常道:“你们不在一起,他定然是找萧千绝去了。”李志常也没料想到花晓霜医术进步这么快,居然能够救醒萧千绝这活死人。   花晓霜面色苍白道:“师父,对不起,我没想到这点。”   “人各有命,你不必自责,让他醒来也好,没想到你的医术这么快就青出于蓝了。”李志常安慰花晓霜道,这毕竟是他穿越之后,唯一的徒弟,也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虽不指望花晓霜继承他的衣钵,他也不想束缚花晓霜过多。他天生一颗无情道心,却收了一个优柔寡断,天生善心的徒弟,世事玄妙莫过于此。   柳莺莺见到花晓霜不开心,问道:“李志常你怎么和那两个喇嘛认识?”   “之前我见到这两喇嘛的徒子徒孙欺男霸女,便废了他们武功,后来打了小的,引出老的,这两喇嘛,高高瘦瘦的那个叫龙牙上人,一手大圆满心髓已经有七成火候,至大至刚,掌力犹如烈火,不过晓霜身负九阴绝脉,正好克制他。他师弟那个胖喇嘛,更厉害一点,练的武功叫‘慈悲广度佛母神功’,以柔克刚,晓霜和小和尚遇到他一定撒腿就跑,到时回来我给你们出气。”李志常随口解释道。   “我明白了,那两和尚也打不赢你,所以回来搬救兵,那个大天王寺就是你们约战的地点,这么好玩,明天也带上我。”柳莺莺心思剔透,一下就猜出了剩下的事情。   “难怪我看那龙牙上人似乎身有隐疾,原来被师父伤了。”花晓霜这才想通,那龙牙上人身上的的确是伤,而不是病。她想到师父内力入微,伤人无形,若是用暗手,恐怕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我还没问你们三个怎么搅合在一起了,晓霜你是怎么遇到他们两个的,小和尚呆头呆脑肯定不会欺负你,不过柳姑娘没凶你吧。”李志常随口问道。 第三十二章 十六天魔女   花晓霜脸色一红,不好意思道:“梁伯伯醒来后走了,了情道长也下了山去,我在华山那里呆的无聊,就想出去看看。”   “晓霜在路上救了几个江湖人,那几人被救了之后,想要恩将仇报,被我撞见了自然要管的,她认出了我身上的无常剑,我给她解释了一通,所以她就跟我们一起来寻你,顺便到处看看。”柳莺莺替花晓霜回道。不过李志常居然收了个女徒弟,之前问到的时候真让柳莺莺吃了一惊。   李志常点了点头,沉吟道:“我明日要去大天王寺,你们就呆在这里,等此间事了,再做安排。”梁文靖去找萧千绝是必然的,李志常救了他,也不想他又死去,这事情完后,便去找到他。   “李志常这么好玩的事,一定要带上我。”柳莺莺眉毛一挑,她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姐姐去,我也去。”花生摸着光头憨笑道。   柳莺莺啐了他一口道:“你除了能吃能喝,还能干什么事。”   花晓霜含笑道:“好不容再次见到师父,这次说什么也要在师父身边多呆一段时间。”   李志常叹息道:“大天王寺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也差之不远,他们人多势众,到时候我可未必能顾及你们。”狮心、龙牙两个喇嘛已经是江湖少有的高手,不过比起八思巴来,这两人又算不了什么。   柳莺莺倒是不相信那大天王寺有多厉害,她有胭脂马,到时见势不妙逃了便是,何况李志常要带走花晓霜也不是什么难事,花生虽然常常被她责骂,不过武功当真极高,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宵小,没一个经得起花生一个拳头。既然三人想去,李志常也懒得再劝她们,随她们去。   此时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大天王寺内宝炬流辉,亮如白昼。寺内龙牙上人道:“人不会来了,看来我们不必等了。”   八思巴淡淡道:“龙牙你在等谁?”   龙牙上人道:“自然是那个道士。”   八思巴道:“谁要你等?”   龙牙上人摸不着头脑道:“自然是等那个道士前来,今日我们非只比武学,还要斗法。”   八思巴叹息一声道:“等是不等,不等便是等。”   龙牙上人如当头棒喝,原来他若是一心要等李志常前来,便是让自己心浮气躁,等到他心浮气躁时候,李志常再前来,他那时心力定然焦躁,说不定就犯下什么错误。八思巴言‘不等便是等’,自然就是不要管他,任其自然,心中无这件事,当然也不会起焦躁心,不动无名火。   这时候十里长街,静寂无声,出了城门,大天王寺遥遥在望,柳莺莺问道:“道士你不是说要让他们多等会?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我们还可以再耗耗。”   李志常道:“差不多了,这时候他们也该醒悟过来,料定我们会拖在子时之前,有这一段时间他们定然能够安定心神。”   柳莺莺道:“你说他们猜得到,那我们干什么这么晚去。”   “不是他们猜得到,应该是师父所说的八思巴猜得到,八思巴是顶尖的聪明人物,所以他定然会借此考验他寺内弟子的心性,不会过早说破,到他们心里耐不住的时候说出来,自然刚刚好。若是他的弟子中有人能悟到一些东西,又是意外之喜了。”花晓霜悠悠解释道。   柳莺莺捏着花晓霜的俏脸道:“好妹子,怎么这么聪明。”   李志常负手微笑道:“晓霜练了我道门玄功,本身又极有耐性,定中生慧,能想到这些本不稀奇。”   柳莺莺道:“我明白了,你算到他们猜到你让他们在等,所以此时正好突然杀过去,这叫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李志常笑而不语,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大天王寺前空冷清寂,也无其余外人。大门紧闭不开,里面也无诵经声,和走动声。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空庙。李志常当然知道这里不是空庙,柳莺莺不耐烦道:“赴约的来了,快开门。”   龙牙上人才得以让八思巴解惑,本以为李志常等人要熬到子时前一刻才到来,没想到比他预计的要提前不少。   这时候龙牙上人缓缓道:“门在何处?”   他内力精深,这一句悠然间传到寺外,落入柳莺莺等人耳中。   花生道:“和尚眼瞎么,没有门你们怎么进进出出,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龙牙上人道:“只要心无所碍,哪里会有阻挡。”   这时候李志常却走到右侧墙下,突然一出手,按在围墙上。这大天王寺乃是忽必烈征发民夫为八思巴修缮的,围墙几乎是一个整体,比之城墙也不遑多让。   但听得一声轰隆巨响,李志常脚下数丈长的一堵围墙,便突然犹如石膏一般,受到一股力道的强烈拉扯,巨响不休,这股力道似乎无有边际,整个一块石墙,便突然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飞了起来。也无砖头飞溅,这堵围墙,仍旧是一个整体。轰然间飞落在寺庙之内,让大地都晃了晃。   李志常拍拍手道:“大家进去吧。”   几人不入大门,花生跟着走进去,觉得倒下的石墙碍事,一脚踢飞,砸入广场之中。广场之中有数百喇嘛,被花生这一脚飞来石墙,吓得东奔西走,散逃开来。给龙牙上人气得脸都绿了,他怒喝道:“臭道士你砸墙干什么,还有小和尚,你踢飞石墙,伤到人怎么办?”   花生道:“有墙么,我没瞧见。”   龙牙道:“你眼瞎么?”   李志常微笑道:“他眼没瞎,龙牙上人你的心却瞎了。”   大殿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经久不绝,那人随后才开口道:“李真人果然智慧通天,辩才无碍,让贫僧好生佩服。”   李志常放声笑道:“你给我戴高帽子,必定没有好事,不过有什么事,先赢过我再说。”他一句话堵住了八思巴的后话。   八思巴默然无语,龙牙上人耐着怒气,将他们引入大殿,大殿之中一众喇嘛随意散乱在两边,只有八思巴高坐,仿佛西天如来。   狮心飘然而出,对着李志常道:“道长远来,蓬荜生辉,狮心尊奉佛旨,早早安排了一曲‘十六天魔舞’,专为道长消闷解乏。”   他身子白胖,言笑不拘,十分有亲和力,好似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与他师兄龙牙上人截然相反。花生听到后,替李志常高兴道:“好啊。”   狮心上人微笑不语,听得花生说‘好’,也不附和。柳莺莺捏着花生腰间软肉道:“死和尚逞能干什么,这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十六天魔舞’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字,你答应那么快干什么。”   花生道:“今天有宴席么,不知道这里的和尚是不是吃素。”他听到柳莺莺打比方说‘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一心只想到了吃。   李志常淡淡道:“无妨。”   狮心上人双手一拍,仿佛击节,只见人群分出一条道路,走来二十七名绝色少女。其中十一人身穿窄衫,头戴唐帽,手持诸般器乐;余者均是梳云鬓,戴牙冠,挂云肩,束绶带,璎珞披肩,红绡坠地,手持昙花铜铃,面带媚容艳色。柳莺莺纵然是女儿家,也瞧得面红心跳,心中暗骂道:这庙里的和尚也不干净。   她偷眼瞧去,只见花生好奇打量,暗恨道:死和尚好酒又好色,改天该丢了他。   又看到花晓霜眉头一皱,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志常风轻云淡,丝毫没在意这些女子的颜色。柳莺莺心道:臭道士见到这么多美女都不惊奇,难道是石头做的。   一众妙龄少女,分次站列而定,其中为首一个鹅蛋脸少女,对李志常到了一个万福金安。轻轻笑道:“听说当年道门前贤吕纯阳和山牡丹故事,妾身悠然向往,道长神仙一样的人物,等下可以点评下我们的舞,比之传说中的山牡丹是不是要更好看?”   李志常悠悠笑道道:“姑娘正值妙龄,颜色殊丽,比之月宫嫦娥、水月观音都差不了,不需跳舞,也让人心神迷醉。”   少女掩口笑道:“道长真会夸人。”   身后众女道:“莲萼姐姐说的极是,道长也很俊俏,大家可以凑成一对。”   莲萼轻嗔薄怒道:“就你们这些死妮子爱说闲话。”   柳莺莺见到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不耐烦道:“有什么舞快跳,姑娘我等着呢。”   一众女子咯咯一笑,莲萼摇摇头,一只白玉似的嫩手,拿出一只古拙的灰色铜铃。轻轻摇晃,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除了龙牙、狮心,众喇嘛各各后退,闭目盘坐,大雄宝殿突然鸦雀无声。   李志常悠然站在大殿之上,身后柳莺莺三人左右侍立,花生眼珠不住而乱看,看得这些女子笑生双靥。只见那十一名乐女奏起曲子来,端地吹声迤逦,弹声靡靡,响板悠然,令人生出非非之想。那莲萼朱颜含笑,步走圆方,唱道:“十六天魔女,分行锦绣围。”歌声娇媚,勾人绮念。 第三十三章 破空而去   天魔之舞既是乐舞也是霍乱精神的密宗大法。十一女子作乐,十六名绝色少女舞蹈。乐舞结合,天衣无缝。这些奏乐女子也曾多年修炼精深的内功,乐声更有感人的力量。   花生和柳莺莺不明就里,随着乐声舞蹈,慢慢迎合。只有花晓霜和李志常一动不动,并没有被乐声侵扰。花晓霜心思较少,又习练了多年的道家玄功,这乐声和她体内玄功相互克制,可是九阴绝脉所藏九阴毒无穷无尽,天魔舞力量再强,也撼动不了她的心神。   眼见柳莺莺和花生如癫似狂,花晓霜却毫无办法,对李志常说道:“师父,柳姐姐和花生支持不住了。”   李志常悠然道:“也让他们吃吃苦头,不过就到此为止吧。”   李志常拔出无常剑,弹剑作歌,悠悠荡荡,不合节拍,他内力深厚,世所罕见,弹剑作歌之声,不符合任何一种节拍。十一名女子所奏之乐犹如空山流泉,绵绵密密,悠悠不绝。   可是李志常发出的剑鸣,不是人间任何一种音律,也不能说是嘈杂,长剑铮铮之声,仿佛一把把无形小刀,将流畅的乐声生生隔断,不能连成一气。   八思巴见到众乐女香汗淋漓,个个面色苍白,犹然强自支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停吧。”他一说挺,带着一股安定祥和的力量,无争无扰。   李志常淡淡一笑,不再弹剑,大殿又复安静。   狮心上人道:“‘十六天魔舞’算是给你破了,敢不敢接我们的‘莲花降魔’阵?”   八思巴说道:“狮心你们退下吧,李真人可敢跟我赌上一局。”   李志常道:“赌什么?”   八思巴道:“赌这亿兆生民的沉浮,赌这天下兴亡。”   李志常道:“什么赌局能有这么大?”   八思巴道:“我大元真金太子如今身患重病,如果我赢了这一局,还请李真人让贵徒救下他。”   李志常道:“不赌。”   八思巴惊讶道:“难道李真人怕你会输?难道你不想知道如果赢了你能获得什么。”   李志常淡淡道:“我不想知道,而且我徒弟也不会给你们蒙元的太子看病,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   八思巴道:“我本以为如李真人这般人物,早就该放下这等偏见,岂不闻先贤有云‘入夷则夷,入夏则夏’,真金太子和当今圣上承继汉统,重视汉学,如同当年北魏孝文帝故事。”   李志常道:“不知道这个前贤是哪个前贤,居然说过‘入夷则夷,入夏则夏’。八思巴你汉学精深,你倒是说说是哪个说的?”   龙牙上人道:“不是你们汉人的孔圣人,孟圣人说的么?”   李志常轻笑道:“孔丘、孟轲可不曾说过这话。”   花晓霜道:“师父说过‘入夷则夷,入夏则夏’是鞑子手下的伪儒许衡为证明蒙元政权的合法性而炮制的,鞑子不学无术,故意曲解古人的意思。不过自自秦汉以来,多少经典被刻意扭曲,这点小事当然也算不了什么。前贤真正的意思是‘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句话是如果蛮夷入了中国,接受华夏的礼法统治,就是华夏。汉人入了夷狄,接受夷狄的礼法统治,便是蛮夷。此不为血统之论,但论其心。蒙元虽用汉法,却将天下分出四等人,自古以来都未曾听说过华夏有四等人之分别。”   八思巴道:“既然说理不通,也只好动手了。”   李志常道:“八思巴你能胜过我么?”   八思巴道:“不好说。”   李志常拔出长剑道:“这满殿的喇嘛除了你,我要杀谁就杀谁,你承认么?”   八思巴沉吟道:“未必。”   李志常轻轻一笑,人随剑走,剑光分化,径自刺向龙牙上人和狮心上人。龙牙上人双掌推出,热浪滔天,而狮心上人同样推出双掌用出‘慈悲广度佛母神功’。他和龙牙上人两人掌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神气相合,陡然间便威力大增。两人合力一击,不比上次分别和李志常比斗,他们自忖这一击,足以撼动李志常的锋芒。   可是李志常这一剑之中分出两道剑光,两道剑光仿若实质,生生不已。狮心上人和龙牙上人固然掌力阴阳相合,可是李志常这一剑同样是阴阳相合,两仪分化,剑气生生不息,竟无休止。   龙牙上人和狮心上人居然抵敌不住,分别被刺破掌心劳宫穴。李志常收剑回鞘,淡淡笑道:“八思巴,现在还未必么?”   八思巴仰天一叹道:“阁下只怕天下无敌了,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武功,我自从把密宗武功练到极境后,只觉再无突破的可能,可是看到你刚才那一剑,生生不息,剑气流转,无有穷尽,实在非人力所能的武功。”   李志常淡淡道:“这便是练气之上的炼神了。”   八思巴道:“何为练气?何为炼神?”   李志常道:“练气者,练自身之武,炼神者练天地之武。人力有时而尽,天地无有穷尽。”   八思巴赞道:“好个人力有时而尽,天地无有穷尽,受教了,可是昨日却未曾觉得李真人有今日这么厉害。”   李志常悠悠道:“昨日我还是练气,当然和现在不同。”   八思巴道:“难道这炼神这么容易?”   李志常道:“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我炼神就在刚才。”   八思巴道:“虽则如此,也不能轻易放阁下离寺。”   李志常道:“我要去要来,由不得你。”   八思巴道:“阁下有炼神,不过我密宗也有厉害的武功。”   李志常微笑不语,静待八思巴所言。   八思巴道:“我密宗共有十万八千印,我十五岁时便学会了三千种印法。”   龙牙上人道:“我密宗练成三千印最快的纪录是三十年,上师十五岁练成三千印,天资纵横,古往今来难有望其项背者。”   八思巴继续道:“十八岁时我只会三百印。”   龙牙上人道:“上师你的印法怎么越学越少了?”   八思巴淡淡笑道:“到我二十五岁时,我只会三十种印法,到三年前我只会一种印法,名叫八思巴印。”   李志常道:“好个万法归一,我明白你。”   八思巴微笑道:“直到刚才,八思巴已经学会了十万八千印。”   李志常赞叹道:“好个既是一也是万,你果然是密宗古往今来第一奇才,我只这么一说,你就触类旁通,悟得炼神的奥义。”   八思巴道:“只是悟得,还欠打磨。”   李志常道:“得道艰难,守道更加艰难,今日只是初步领悟到炼神,不知他日更进一步,这道还守不守得住。”   八思巴道:“我的道是空也是无,不必守。”   李志常道:“若空便破空,若无便破无。”   八思巴道:“但请破之。”   八思巴不曾结出任何印法,可是却突然仿佛显露出世间万象一般,李志常知道这是对方既是万也是一,乃是用精神结印,不假外物,这一道印法以心印心,端的厉害无比。   八思巴一掌挥出,仿佛带着世间万象,千百世宿命轮回,种种奇异场景,自李志常眼前闪现。而这一点,除了他和八思巴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看到。   突然冥冥之中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仿佛鸿蒙初辟的第一缕光,自李志常脑海炸开。他的耳中经久不绝的回荡出一个声音‘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下飞仙。’一道场景在李志常眼前闪现,明月当空,紫禁之巅,两个白衣剑客,清冷若雪,飘飘然如遗世独立,剑若惊龙,两人由相隔数十尺不断靠近。   最终两名剑客一死一伤。死的那个剑客,李志常分明看得,便是西门吹雪。周围喊杀声起,无数高手将活下来那名剑客团团围住,高呼道:“叶孤城你比剑已了,受死吧。”   叶孤城的眼中闪现出空寂、萧索、还有寂寞。望着明月,再度用出天外飞仙,李志常受到牵引,不自觉将身形踏入叶孤城的身旁,忽然用出银河九天最后一招,‘天外飞仙,银河九天’,两招剑招完美配合,明月也分出一股无尽的精神力,照在叶孤城身上。   仿佛一道银河托着叶孤城,飞向上空,明月之中也似乎开出一个无形的空洞,叶孤城一步踏入,李志常也一步踏入。同时天空中响起一声佛号,经久不绝。   而落在大殿之中,只见到李志常和八思巴之间出现个黑洞,李志常和八思巴一前一后飞入里面,那许久未曾联系的石室,也发出一阵轰鸣。   这次破开世界,进入一条长河,却有三人在里面。时空逆流,八思巴突然掉进一个空洞中,李志常知晓那个空洞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带给他熟悉的气息。这次见到叶孤城被围困,李志常突破炼神后,其实已然无敌于天下,他到如今程度,已经能够勉强召唤石室,将他牵引走。 大唐 第一章 妃暄   李志常在八思巴的精神牵引下,因为陆小凤世界他并非无敌于天下之后便离开的,始终在身上残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八思巴的精神大法虽不能击败李志常,却把这一丝联系重新显现出来,李志常顺着联系,正好看到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战。西门吹雪的剑法已经到了陆小凤世界的武学尽头,可是叶孤城却仿佛破开了另一片天地,终于比西门吹雪更快一分,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不过他当然胸膛也中了西门吹雪一剑,但不致命。   叶孤城在决战时刻,剑法更上一层,再无遗憾,只是死了西门吹雪太过可惜,在他心中只有只有两个人配杀他。一个便是西门吹雪,另一个便是李志常。   可惜李志常已然不在这世间,连西门吹雪也死在他剑下,叶孤城无限寂寞。他图谋失败,纵然逃出去,天下之大也再无容身之处。不过他不想死在这些人手上,再度用出天外飞仙,希望杀出一条血路出去。不过居然因此进入这条神秘的长河,实在让他始料未及,同时他还感受到了李志常的气息。   前面一个空洞,叶孤城钻入进去,落入之后又是另一个世界。叶孤城不知道的是,他能够破空,全是因为李志常引动了石室的力量。他炼神之后,和石室联系更为紧密,已经能稍稍引动石室的力量。他不忍叶孤城一代剑客死在紫禁城中,在这方世界还未曾达到无敌于天下的情况下,悍然引发石室力量,借着八思巴的精神力,将这世界和叶孤城世界强行贯通。八思巴感染了石室之力,也随之进入了这条通道。他以往到达其他世界,石室之力已然足够,所开放的石门直接连接其他世界。这一次他将石室眷顾的神秘之力,贯通在两个世界之间,并非石室主动释放的神秘力。   故而落入了这条时空乱流,其实他每次穿越也经过乱流,不过石室之力将其开辟一条通道,化作大门,让李志常得以到达固定世界。   他在叶孤城后面,等叶孤城进去后,也随之进入那个世界。李志常再一次不是由石室主动给他打开世界之门,渐渐有了新的感悟,若是有一天,或许他可以不经由石室,便得以随意穿梭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世界。   从来都是石室冥冥中控制他的行动,可是两次三番机缘巧合,李志常也见到了石室并非神秘不可测度,这穿梭世界也并非石室独有。只消他能找到方法,不借助石室力量,也能进入这条时空乱流,或许也能做到和石室同样的事情。   天道之下,有借有还,他这次强行引动石室,发现自身和石室的紧密关系又薄弱了许多。仅凭这份联系,李志常很难再次引动石室,将他引渡。不过那股冥冥中的感觉还在,只要在这世界无敌于天下,李志常仍旧能够回到石室。   李志常如今所处的地方便是长江三峡,但见三峡水流湍急,巫山静谧,李志常迎风而立。他虽然读过水经注,认出了这里便是有名的长江三峡,却不知道这是哪一个世界。   世事沧桑变幻,眨眼间他就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身处一片风景,就赏一片风景,何况此处并非没有故人。想起叶孤城也来到了这世界,李志常有些淡淡的喜悦,又有些惆怅。若是他们遇见,还是会拔剑的。   叶孤城杀了西门吹雪之后,就算李志常这段时间也有了进步,但是只怕叶孤城也不会逊色于他。李志常是到了道家炼神的境界,可是叶孤城也真正成为了剑中之神。   不过这世界天地精气之辽阔比之昆仑还要更胜许多,依李志常看来,这世界的高手或许会超乎他的想象,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武侠世界。   巫山清幽,三峡迷人,李志常也没想那么多,缓缓在三峡中,漫步而行。天空之中,忽然下起了细雨,空空蒙蒙,似乎给天地也染上了一丝丝愁意。   李志常却抛开了忧愁,漫步长吟道:“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一曲满庭芳诵出来,聊以解闷,不想却又惊动了佳客。   迎着丝丝风雨,一袭淡青长衫被清风细雨惹湿,但这人却没有狼狈之感。她只在这里缓步而行,便有说不尽的飘逸淡然,描绘不尽的从容自若。背后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给人一种宁定安和的感觉,给人一种感觉,这是一把仁者之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此处有山有水,有如此人物,岂不是说这人是仁者也是智者。   青衫人悠悠道:“好一句静坐讲黄庭,可惜天下大乱,哪里有静坐讲黄庭的地方。”   李志常放眼望去,只见青衫人溶于风雨之中,风雨不大,却能笼罩天地。青衫人溶于风雨中,也仿佛溶于天地之中。这风雨是温柔的,这人仿佛也是柔和的,但这一柄长剑,却在这柔和上添了一份刚毅。这份刚毅并没有污染这份柔和,反而两相呼应,相得益彰。   李志常心道:这世界果然不凡,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如此人物,比之他也不逊色多少了。青衫人是女子,却作男子装束,但丝毫没有掩盖她的女性特征,她有若钟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廓。   即便李志常见惯了世上美丽的女子,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惊艳的感觉。这种感觉由内心而发出,没有丝毫作伪。这种艳丽不是凡尘俗艳,而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么自然的、无与伦比的真淳素的天生丽质。   此处山水乃是天下一绝,配上这清丽如仙子的人物,人与山与水,混而为一,仿佛一副山水人物画。李志常有些遗憾,若是离开了这片山水,再也难见到这般美景了。   他不由得轻轻叹息,青衫女子道:“先生却是为何叹息。”   李志常道:“为这山这水将来未必能再遇到这么个仙子般的人物而叹息。”   青衫女子道:“先生过誉了,再美丽的躯壳也只是臭皮囊而已。”   李志常淡淡笑道:“向往美好是人之天性,若是有红粉骷髅的念头,可就不洒脱了,看来姑娘信佛吧。”   青衫女子道:“先生眼力足见高明,想来先生是道门中人。”   李志常道:“何以得知?”   青衫女子道:“先生一身道袍,一眼得知。”说到这,青衫女子的唇角挂上了一丝弯弯的笑意,如春风拂过水面。   李志常大笑道:“没想到姑娘不仅是个仙子,更是个妙人,此山此水得遇此等人物,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这一路风雨兼程,姑娘可愿和贫道同游。”   青衫女子道:“固所愿。”   随即青衫女子道:“不过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李志常虽是道门中人,她似乎更喜欢用‘先生’这个称呼。   李志常道:“终南山下,无名野道,你叫我李志常吧。”   青衫女子道:“终南山么?那里离长安近,可比这里繁华多了。”   李志常道:“离长安近,却离天道远。”   青衫女子鼓掌叹道:“先生此言发人深省。”   李志常道:“不知道姑娘欲往何处?”   青衫女子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长安。”   李志常道:“长安好,离天道更近。”   青衫女子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李志常在她眼中并非妄人,前后却自相矛盾,令她心中生出疑惑,她开口问道:“先生之前说长安离天道远,如今又说长安离天道近,为何前后之言自相矛盾。”   李志常道:“你觉得它远就远,你觉得它近就近,姑娘此去我看有杀伐之气,我看来既非求名也非求利,只为求一个心之所安,如此一来,上合天心,怎么不能说离天道更近。”   青衫女子道:“好一个心之所安,先生可知道我是哪里人?”   李志常道:“莫非是终南山?”   青衫女子幽幽道:“我在终南山帝踏峰住了这么多年,居然从未见过先生,却在千里之外的三峡见到,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此,难道这就是妃暄的缘分。”   李志常道:“我不信缘分,只信因果。”   青衫女子道:“却不知道我和先生的因果是什么?”   李志常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姑娘也有剑,不知剑名?”   青衫女子道:“色空。”   李志常道:“你可瞧见我的剑?”   青衫女子道:“瞧得见,看不透?”   李志常按住剑柄,悠悠道:“剑名无常,色即是空,无常便是有常,你懂得么?”   青衫女子道:“不懂。” 第二章 动手   李志常深深叹息道:“姑娘是慈航静斋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传人,一定懂得‘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道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何必需要姑娘去寻找真命天子,这样的重担压在你身上,却不嫌太重了。”   直到这时青衫女子才露出一丝惊容,风雨依旧不曾停歇,三峡的水流依旧湍急,巫山十二峰依旧空空蒙蒙。唯独李志常的面容在这天地间变得无比清晰,但他的神情又无比的神秘。   青衫女子道:“原来先生早就认出了我。”   李志常道:“我毕竟不是瞎子,更不是聋子,这天底下如你这般出色的女子本来就少,又有你这般出尘气质那就只有你一个了。当代最出色的静斋传人游历天下,自然是为了在乱世之中寻找一位明主,不过恐怕在你们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青衫女子道:“先生话里有话,是有教于妃暄么?”   李志常没想到他居然来到了大唐世界,之前的只言片语更让他明白他处于一个何等的世界。普通人的力量来源于吃下的食物,通过消化,获得能量。而修练者却把生殖能力的精气化炼而成真气,变成能量,所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是也。李志常之前的修炼也正是在此过程,不过他返归婴儿之躯,从头修炼,又服食了终南山不少的药材,勤练国术,体内精气之盛,远非寻常修炼者所能相比,故而李志常练气进境远迈常人。   至于先后天最大分别,则在于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后天则止于本身的精气,高下之别,自不可以道里计。李志常领悟炼神之后,自然能吸取天地能量,他所经昆仑世界,因为天地元气远比这方世界稀薄,所以炼神格外艰难。李志常之前能够水到渠成,突然炼神也是因为他在昆仑世界这些年以及之前许多年厚积薄发的缘故。李志常也由此明白张三丰能在倚天那等稀薄得几乎没有天地元气存在的世界中踏入炼神,是何等的天资。   也因为倚天世界的元气稀薄,张三丰虽然领悟了炼神之境,其实对自身的功力及战力没有太大的帮助,若是当年他们都在如今世界,即使张三丰年过百岁,也不是李志常能够击败的。   李志常自炼精化气到如今炼神,能够吸取天地元气,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可此时师妃暄不过双十,便能炼神,也是这方世界所言先天之境,即便是李志常也不免心中感慨。若是生在这个世界,李志常自忖也能在这年纪进入先天,只不过比之现在还是远远不及。   他的武功已经到了无迹可寻,了无痕迹,又千锤百炼的程度。纵然李志常此时并非炼神层次,生死搏杀下也不一定会输给师妃暄。   李志常凝望着师妃暄,淡淡笑道:“慈航静斋乃是天下白道之首,连道门不世出的大宗师宁道奇也与贵派交好,我一个无名野道,若说有见教于姑娘,只怕传了出去,我可活不过三天。”   师妃暄道:“静斋并非天下人想象的那般高高在上,我们行走在红尘中,也只是为了找出真命天子,平定乱世。”   一叶扁舟划过,舟上一名白衣公子,手持折扇,朝他们这边望来。李志常和师妃暄并没有管这在三峡游玩的不速之客。   李志常听了师妃暄的回答不置可否,轻轻笑道:“姑娘持色空之剑,自然知晓在红尘中当行杀伐之事,我久听闻慈航剑典藏有天下至高剑法‘彼岸剑诀’,可否让在下见识一下?”   师妃暄淡淡道:“先生并非俗人,慈航剑典我派也并非敝帚自珍,若是先生感兴趣,我可以引荐先生到帝踏峰上观看剑典,岂不比试探妃暄浅薄的剑术更加有价值。”   就在这一刹那,师妃暄心有灵犀的境界,忽地生出警兆,两边的景色不住从她身旁往前急掠,不是山动,不是树动,而是师妃暄在动。   她眼孔不住放大,习剑的人都知道,高明的剑客,连拔剑的姿势和力道都十分讲究,他们拔一千次一万次剑,都不会多出一分一毫的力气,而且正好能到出剑的最快速度。   可是从没有人如她眼前这人拔剑的姿势那般特别,如行云流水,断水水流,剑出时如高天晓月,淡漠无情,李志常拔出了无常剑,仿佛只是做了一剑微不足道的小事,又仿佛像要吃饭拿起了筷子那般自然写意。   东风细雨愁杀人,风雨之中杀机毕露。   即便是师妃暄也难以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道人,怎么会突然拔剑。慈航剑典不禁赐予了她无上的神通,更进一步发挥她天生的出尘气质,无论是谁和她相处下来,均感受到似乎有氤氲仙气缭绕,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更遑论敢于对她拔剑的了。她已经无限接近了慈航剑典的‘剑心通明’之境,心中不染尘埃,几乎快要超脱她本身‘心有灵犀’的境界,论功力已经胜过了自己的师父——当代的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   可是即便她如此出色,面对李志常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也生出一股赞叹、惊讶、不解的情绪,比这感觉更让她震撼的是,在李志常出手之前她竟然不能发现丝毫预兆。任何人出手都有若干征兆,能够把这些征兆消弭的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无一例外。她终归是慈航静斋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传人,当代排名能在前五之内的剑手,除非面对宁道奇这一级数的高手,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一剑杀了她,李志常也不例外。   更何况李志常这一剑虽然惊天动地,可是论功力却并不能远远胜过师妃暄,但是李志常能够悍然出剑,这份胆魄气度却足以让她动容。如果李志常不知道她身份也就罢了,明知道她是当年静斋的传人,还敢和她动手,此后必然会面临白道的无休止压力,除非李志常是魔门中人。可是魔门心法和慈航静斋天生相互克制,师妃暄自慈航剑典领悟出的心法,能够在刹那间辨明李志常这一出手的气劲,绝非魔门所有,的的确确是正宗浩然的道门玄功。   如果李志常的剑是高月,那么色空剑便是江水。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江水裹挟明月,剑势荡开浮云。当色空剑出鞘时,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从剑锋吐出,刺破空气,向李志常攻去。   可是师妃暄虽使出了无坚不摧的剑气,心头却生出一分挫败的感觉。若是她能收住这股剑气含而不发,便能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因为师妃暄已经到了神气相合的境界,生出剑气,遥遥伤敌对她来说便如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可是这并非师妃暄能够成为年青一代最厉害高手之一的依仗,她所依仗的便是那颗玲珑剔透的道心,即使在交手的电光火石之间,心情仍是通透空灵,不起丝毫杀伐之心。这一点正能让她清楚地判明对方动向,能够拟定方略,让自身的用出鬼神莫测的剑法。   严格来说,她虽因师门使命而没有剃度受戒,但她却绝对该算是带发修行的方外之人。从没有年青男子能在她心中留下半点印象。不过李志常先是漫步风雨之中,作道歌长吟,飘然出世,如仙佛中人,让师妃暄生出亲近的心思。两人言谈更是如沐春风,即便以师妃暄之清高淡雅,也足以让她觉得这年青男子非同寻常。李志常再突然说破她来历,言下更有未尽的意思。   不过此间种种并非能撼动她的情绪,更无法影响她通透的剑心。可是直到李志常突然拔剑,这一突兀的转折,仿佛在风光迤逦的山道上,横空出现的断崖,教人瞠目结舌。这偌大的反差感,即便以师妃暄的气度,也一时失神。   她剑法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纵然李志常猛然出手,也不能一剑致她于死地。可是她也不复之前天高云淡不染尘埃的心境,从高高在上,落入凡尘。求生的本能,压抑住佛性,在李志常剑招逼迫下,终于发出了一道剑气。   她若是神守于内,剑气含而不发,凭借慈航静斋的奇妙心法,李志常总不可能在一时半刻间击败她,有这段时间的交锋,也足以让师妃暄分清形势,更能让师妃暄看破虚实。可是师妃暄不由自主抢攻对抢攻,便着了痕迹。师妃暄的青衫尽数被风雨打湿,现出她玲珑无可挑剔的身段,可是李志常仍旧紧盯师妃暄的眼睛。   师妃暄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的是平静,冷漠,淡然,超脱。   以往都是别人从她眼中看到这些情绪,可是这一次却轮到她来面对这样的人或者说仙。   电光激闪,剑气弥漫长空。色空剑既然出招,绝不会首尾两端。师妃暄远比任何人都想得更要决绝,这也是她能成为慈航静斋最为出色的传人的缘故。 第三章 罢手   对于师妃暄这种人来说,一切行动皆以远大的政治理想和抱负为前提,这是一场对她来说,十分无所谓的战斗,胜之不喜,败之无谓。师妃暄的色空剑化出千万道光影,但这仍旧不足以对付眼前这个道人。   道人的剑法至为简朴,每一剑却蕴含有阴阳两道剑气变化。有些类似于是魔门真传道分支道祖真传一脉的镇派绝技——剑罡同流。剑罡同流是道祖真传两大绝艺内功子午罡和壬丙剑法两者融合运用的武学,并以派中宝剑子午剑施展,剑气凌厉霸道又阴森诡异,缺点在于创派以来,除祖师长眉老道外,无人可以将子午罡和壬丙剑法完美结合,一旦被发现剑罡分流的破绽,将陷生死之危。   李志常的剑气分化并非有剑罡同流那般巨大的威力,可是他的两道奇劲却是由一剑使出,道生一,一生二。两仪相合,变化精微,他每一剑都能在一剑之中,牵引出两道剑气。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相互变化交替,虽则一招,却能分出无数变化。   或是三分阴寒凌厉的剑气掺杂在七分霸道炽烈的剑气中,或是四分阳、六分阴。种种变化,不一而足。剑招如行云流水,端的不可测度。   李志常的剑法如高天淡月,色空剑便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愈到此时,师妃暄愈加抛开种种杂念。她出道以来,还未曾出过手,这一出手,便遇上了罕见的强敌。而且这个敌手,毫无缘由。   纵使表面上李志常在师妃暄的色空剑抢攻下,岌岌可危,李志常仿如在风雨激荡中,随时有可能被倾覆的一叶扁舟。但是只有师妃暄才晓得,她已经用出了全力,可对方依旧云淡风轻。   其实李志常也并非师妃暄想象的那般风轻云淡,师妃暄的剑法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心中已无规矩束缚。在心有灵犀的剑心帮助下,纵然被李志常惊动了心神,可是仍旧能攻出天下至为凌厉的剑势。   师妃暄的剑法有些类似于独孤九剑,却又完全不同,每一招都信意挥洒,隐约间攻向李志常剑招的薄弱处。当然这薄弱也是相对而言,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其他未曾到达炼神境界的高手,这些薄弱处,也会强的不可思议。   师妃暄能做到这一点,并非她能够在刹那间看透李志常的虚实,而是凭借着高明玄妙的心法,把握冥冥中那一线生机,神而明之。自然而然感受到李志常的薄弱处,这一点是神通,却非功力所能体现出来。   李志常到此时也明白了他在这世界究竟处于如何层次,师妃暄的武功已经超越了当代慈航静斋斋主言静庵,所欠缺的只是几分火候。纵然以李志常之高妙,要杀她也得到百招开外。不过李志常今日要杀师妃暄也绝无可能,他惊人的灵觉,感受到师妃暄身上有一种令他恐惧而又向往的力量。当然李志常绝不会轻易去试探这股力量,如果他没料错,师妃暄身上定然藏有千古异宝和氏璧。和氏璧的种种奇妙,在他所读书中有过描述,但李志常并非愿意在此时,便去争夺这和氏璧。而且若是师妃暄,放出和氏璧,在这异宝的异能下,李志常也难以确定,自己能够不会真气错乱。   和师妃暄的交手已经让他判断出,自身应当在世上,处于四大阀主之上,却多半尚有不及阴后、邪王这般人物。这并非他境界不及,而是功力火候未至。   风雨之中,一道白色人影越来越近,正是之前手持折扇,泛游在三峡水道上的那名年轻人。李志常低声叹道:“彼岸剑诀果然不可测度,色空剑也十分厉害,姑娘便接下我这一无名无姓的一招,咱们就此别过。”   蓦然间,师妃暄只看到似乎有一轮煌煌的一轮红日在风中雨中升起,发出了扫尽了黎明前最后那一缕黑暗的光芒。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而这一剑的深邃,便是划破长夜的那一缕晓光。   一剑自何所有之乡生出,疾愈闪电,目标直指师妃暄的胸口。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灿烂,更带着生冷的气机,师妃暄也是第一次心底里生出一丝颓唐不可抗拒的情绪。何况这一剑和另外一名绝世剑手,居然有所神似。   大巧若拙,这一剑正是抛却了无数不应有的剑势,直指人心,秋风秋雨愁杀人,剑一出,比秋风秋雨更令人伤心测度。   师妃暄心有灵犀的将这一剑的来势照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犹能感受到无常剑剑尖传来的森寒剑气,冷漠而又无情。彼岸剑诀的三十招剑法在这一刻,从她心中流淌而过,前面四招剑法被她化作了一招,这一招包含天地,也是她迄今为止能用出的最强剑法。在生死压力下,师妃暄整合起了自身所学。这也是她天资之高,世所罕见,就算没有李志常,过些时日,她也能将彼岸剑诀更进一步。   可是即便如此,这超越慈航静斋历代斋主的剑招,仍旧不可能抵挡住,李志常这好像要刺破天地的一剑。无常剑和色空剑终于第一次交锋。色空剑发出一声哀鸣,师妃暄究竟没能完全挡住这一剑。不过李志常胜了这一招,并没有乘胜追击,一把折扇自他右后侧攻来。   李志常收回长剑,反手一剑,折扇扇骨和长剑相交,两人同时一震。李志常这看似简单的一剑,蕴含了九道精微奥妙的变化,他要击败师妃暄,也不可能不出全力,因此此时他的真气并非极盛,也难以在仓促间用出全力。而能在他和师妃暄交手时,判断好如此锲合的出手时机,来人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故而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了极为高妙的用剑道理。可是居然不能完全击败来人,教李志常生出一股这世界英才何其多也的感慨。来人也升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自出道以来,还未曾遇到能够挡住他十扇的人。以往对手不论是魔道巨擘还是正道名宿,往往三五扇之间,都败在他折扇之下。   这次他若非为了眼前这女子,决不至于做出这般偷袭之事,在他想来只要制住对方,就劝这位兄台不要和这位仙子般的人物为敌。可是对方随手一剑,变化之精微世所罕见。而且一刚一柔的两道气劲袭入他的经脉之中,仿佛刀割一般,在搅动他的真气。   道人哈哈大笑道:“慈航剑典果然奇妙,地尼的确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小姑娘既然有这门直至破碎的奇功,何苦自困于红尘,今日兴致已尽,就此别过。”   白衣公子万不料道士能在和他疾若闪电的交手下,仍旧开口说话,气派不凡。他天生便是潇洒不群的人,表现于武技也是这样子,就算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洒洒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   道人这番做派大合他的脾气,开口道:“不打不相识,兄台何不留下,寻个地方喝上一杯。”   道人微笑不语,从两人交手中抽身出来,仿佛一道轻烟,融入愁风细雨之中。色空剑已经入鞘,白衣公子目送李志常的身影在山间中消失。   师妃暄道:“多谢公子解围,妃暄谢过了。”   白衣公子道:“那位兄台看来并非有杀心,即便无我,仙子也不会有大碍。”   师妃暄悠悠叹息道:“大乱将至,龙蛇起陆,不知道如这般的厉害的高手,还有多少,要想平息天下纷争,也不知有多久。”师妃暄这番感慨出自肺腑,她虽不明白李志常的想法,不过如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世间,天下纷争中又多了一份变数。   李志常虽然没有到阴后祝玉妍那般宗师级高手的程度,却只是欠了火候而已。师妃暄也正是如此,才觉得李志常的可畏可怖。道门中突然出来如此高手,此人或许为了更进一步,会去挑战宁道奇。或许三年,或许五载,这人一定能到达宁道奇的程度,这是师妃暄的直觉。   况且李志常的剑法并不像一般道门高手那样,反而有些像五年前自南海出现的那位白衣剑客。   慈航静斋志在匡扶天下,对于这世上的高手自然要网络详细。五年前南海出现一位白衣剑客,不到半年间败却无数成名的高手,同时那人收服南海一边的势力,在南海群岛上建了一座高大城池,自号白云城主。   白云城主数年来高高在上,隐约间已然成为南方自宋缺后,又一无敌的人物。不过宋缺不出岭南,这两大高手居然能相安无事。白云城主的剑法也是十分的快,超越人世间的快,从传闻中,十分淡漠无情,喜怒难测。   李志常也是一样,谁能想到在如沐春风的交谈中,李志常却突然要和师妃暄试手。而且剑法中的无情淡漠,也是师妃暄生平仅见。有那么一刻,师妃暄都差点想要拿出和氏璧,释放其中的异能。 第四章 声名鹊起   如果说近来武林中最大的大事不是多情公子候希白与慈航静斋最出色的传人师妃暄同游三峡,那么就应该是揭开千古谜题长生诀的寇仲和徐子陵的故事。可惜近来江湖上的最大的事都不是以上两样,曾被誉为慈航静斋有史以来最为出色地传人师妃暄甫一出道,便在三峡遇到第一次恶斗。虽则得了多情公子候希白解围,但这位被誉为当代前五的剑手,仍旧受了小伤,为此次慈航静斋携和氏璧之威为天下人选择明君的举措,蒙上了一层阴影。   尽管师妃暄风度不凡,在受伤之后,犹自和多情公子候希白同游三天,以示无碍,可是慈航静斋的神秘而不可度,却已经掀开了一处边角。对于斗胆和师妃暄动手的李志常,自然暗中受到了护卫师妃暄的白道高手的嫉恨。慈航静斋在武林中的地位是那样的超凡脱俗,即便当代斋主梵清惠未曾开过尊口,也有无数白道高手乐意效劳。   是以这段时间李志常过得颇不平静,一月之中他遇上了二十五波高手,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在他手中走过一剑。直到今日,敢于来向李志常挑战的越来越少。从最开始想要捉拿住李志常,为师仙子出气,到如今无数高手只想在剑仙李志常手上走过一招,因之名震天下,不过发生在短短一月。   而超凡入圣的剑仙李志常,也被誉为自三大宗师之下可以和阴后邪王相提并论的绝代高手。只有李志常明白他离阴后祝玉妍还相差一线,更遑论不可测度的石之轩。这一月来纵然高手无数,却没有如杜伏威、四大阀主那般级数的高手,这也是应有之意,李志常据传言轻伤师妃暄,使其身价倍增,但终究是独来独往的江湖人物,这一级数的高手大都是名震一方的霸主级人物,绝无可能来为了名声招惹李志常。   慈航静斋在白道武林备受尊崇,可是在有志于争夺天下的枭雄人物眼中,既是潜在盟友,又或是将来大敌。在和氏璧的归属为定之前,没有任何一方霸主会为慈航静斋的事情徒劳奔波,当然也不会刻意去和慈航静斋作对。   一月间李志常在这大唐世界中已经少有名气,同时也慢慢弄清楚了这世界的如今的大概状况。对于叶孤城居然比他还要早来五年,李志常更是惊讶无比。得这一方世界之助,李志常也不敢确定叶孤城是否已然成为三大宗师一流的人物。不过自从两年之前,再也没有武林中人敢去挑战白云城主,而且这两年间,南海飞仙岛也未曾传出叶孤城其他的消息,这武林中,高手层出不穷,即便叶孤城四五年前诸多灿烂的战绩,也迅速被人遗忘,或者被人刻意淡忘。   李志常所在处是一处大宅,厅内靠墙一列十多张台子,摆满了佳肴美点,任人享用。在一群宾客李志常也不与任何人攀交情,独自享受美酒佳肴,自酌自饮,好不自在。此宅的主人未曾吐露李志常是何许人也,故而这些大有来历的宾客,并不知此人便是如今江湖中声名最盛的剑仙。这一方世界元气极为浓厚,李志常步入炼神之后,一月间其实只饮清水,未入五谷,吸取天地精气,将全身洗刷的净如琉璃。本来三十许岁之人的样貌,在一月之间,却愈发的年轻,仿佛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模样。他道门玄功深厚,本来气血就内敛,不长毛发,锁住全身精气。炼神之后,天地精气冲刷之下,皮肤晶莹如玉,连一丝毛孔都难以察觉。   只是并没有人能发现李志常的特异之处,他境界高妙,仿佛平常,在此间大吃大喝,却又一丝不苟,认真品好酒味美食。   堂侧的一组酸枝椅中,坐了三个人,而其余宾客只能站着,却并不围住三人,给三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中间一人须发皓白,气度威猛,却是衣衫褴褛,虽是坐着,但仍使人感到他雄伟如山的身材气概。   另一人身穿长衫,星霜两鬓,使人知道他年纪定巳不少,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样,且一派儒雅风流,意态飘逸,予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陪这两人坐着说话的是个大官模样的中年人,非常有气派,亦给人精明厉害的印象。   中年人并不是瞎子,更是一位能人,其余宾客厌恶李志常的失礼,只因为主人的缘故,个个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并不去上前斥责。但是中年人察觉了李志常的不凡处。若是旁人见到李志常大吃大喝,只会责怪他不讲礼仪。可是这名大官见到李志常吃饭,却看得颇为入神。李志常吃菜时,十分迅疾,两根筷子在他手上如臂指使。心随意至,挑菜时,力道拿捏的十分精准,好像精密的机关一般。而且李志常吃得虽快,可是并不是对着某一种食物大吃特吃。他每一次落筷子都挑的不同食物,无论远近总能一伸手久夹到,而且他挑出食物之后,食物的样子并没有出现残缺的样子,更加显露出,李志常夹菜喝酒的奇异。   中年人一边和旁边两人说话,另一边却不住偷眼打量李志常,他素来喜欢结交奇人异士,见到李志常的特异处,心下不住思量如何上前与这人攀话,又在和两人同事聊天。他长袖善舞,虽则一心二用,却仍旧和两人谈笑风生。   气质儒雅的老人笑道:“将军一心数用,也是太难为自己了,你想去认识那位,可得小心了,这人虽然厉害,可是自身也是个大麻烦。”   大官模样的中年人尴尬笑道:“在下平生最爱交朋友,见得那个年轻人行止特异,却让通老见笑了。”   衣衫褴褛的威猛老者和貌似中年的老儒生,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纵然这大官地位尊崇,也不想得罪两人。   前者是人称‘黄山逸民’的欧阳希夷,乃成名至少有四十年的顶尖高手,与玄门第一人‘散人’宁道奇乃同辈分的武林人物,早退隐多年,今趟因来探望宅主人,偶而逢上这场盛事。   至于老儒生则是此宅的主人王通,乃当代大儒。以学养论,天下无有出其右者,以武功论,亦隐然跻身于翟让、窦建德、杜伏威、欧阳希夷,以及四阀之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行列中。   王通笑道:“我知道王将军素来喜欢青年俊杰,又为人风雅,若非此次青璇大家来我府上,只怕将军还不乐意来我这。”   石青璇乃名震全国的奇女子,以箫技震惊当代。听说她一向过着隐居的生活,没多少人能欣赏到她的箫音,但听过的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王通这博学鸿儒,旁人也请不动他。这厅中数百宾客,大都也是奔着石青璇的名声而来,连在一旁大吃大喝的李志常也不例外。   中年大官名叫王世充,乃是隋廷重臣,也是朝廷中有数的高手,隐然间能够和四大阀主分庭抗礼,即便王通也不得不对他多看重几分。乱世文章不值钱,若非一身高强的武功,加上知交故人遍布全国各地,王通也不能在这东平郡觅得一处逍遥。   王世充奉承道:“若非通老,青璇大家,还会卖谁面子,上次陛下还在东都时,就想请动青璇大家,可惜人家依旧不来。好在陛下仁慈,也不曾追究,屈指算来,陛下却是好久没回东都了。”王世充这一番话既奉承了王通,又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远在江都的大隋皇帝杨广的马屁,表达了对大隋皇帝的思念。不论这做官的功夫,但论这做人的功夫,已经是天下顶尖的。他是西域胡人,不是门阀出身,能在隋朝占据重要位置,跟他会做人也不无关系。   王通笑道:“得将军一句奉承,老夫也要开心好久了,那位年轻人我便给你说他的身份吧,至于要不要上前结交,还是将军自己拿主意。”   王世充道:“但请通老给在下说道说道。”   王通道:“那人便是最近江湖中名声最大的剑仙李志常。”   王世充不仅悚然动容道:“没想到是他,通老真是好气魄,这么说来这人我更得结交不可了。”且不说李志常武功到底有多高,但说李志常的胆量,在这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作为近二十年间唯一敢掠慈航静斋虎须的顶尖人物,说一句胆大包天也不为过。何况慈航静斋拥有和氏璧,乃是群雄争夺天下的重要砝码,而且慈航静斋不知道在白道中有多少潜势力,更遑论三大宗师之一的宁道奇更和慈航静斋有脱离佛道门户之隔的超然关系,这些种种或明或暗的实力加起来,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高手望而生畏。   而李志常居然敢对师妃暄出手,说一句胆大包天也不为过,这样一来虽使李志常名声大噪,也让许多人暗自称快的同时,却不敢和他结交。王通居然堂而皇之的将李志常请进府中,不怕得罪慈航静斋,即便是王世充也不得不敬佩他的气魄。 第五章 我要终南山   王世充吩咐下人提了一坛来自波斯的葡萄酒,美酒嫣红,盛在琉璃瓶之中,在大厅灯火之下,光辉流转,酒液纯净,晶莹剔透,无半分杂质。即便在波斯,这也是难得的珍品。   王世充提着这一瓶酒,十分恭敬的走到李志常身边,以李志常如今的境界,不用回头看,光凭借感觉,便足以辨别是谁过来。他专心美酒饮食,可是心如止水,大厅中的一切,无一不映照在他心中,仿佛天地宝鉴,此间种种人事,皆在他心中一一流淌。   酒,美酒。   被王世充恭恭敬敬奉在李志常触手可及的地方,李志常没有说什么,接过了酒,淡淡道:“王将军找我何事?”   王世充见得李志常接过酒,心头一喜,他就怕李志常油盐不进。如今天下大乱,他也是有志于逐鹿中原的人物,他有这实力,也有这能力。一旦天下有变,他割据河洛,除瓦岗,取关中,天下唾手可得。他心中有此方略,但也需要许多能人相助,方能成就大事。慈航静斋说着为天下选择明主,可是王世充毕竟不聋不盲,慈航静斋高高在上,选择明主,决计看不上他这种草莽。李志常能够在一月间败退这么多高手的寻衅,而且不用第二招,光凭这一点便值得他拉拢了。反正他要争夺天下,势必要和慈航静斋选择的明主翻脸。有道是雪中送炭更胜锦上添花,此时此刻王世充自然愿意提前交好李志常这位独来独往且无拖累的江湖高手。   王世充笑道:“李兄自酌自饮不嫌寂寞,在下不才,愿意和李兄喝上几杯。”   李志常捏着酒杯微微旋转,微笑道:“王将军胸怀大志,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过曲曲波斯葡萄酒要请动贫道,还是太轻了。”   王世充道:“如今天下大乱,隋室垂危,我欲匡扶天下,还请李兄教我。至于李兄想要什么,世充愿尽绵薄之力,供奉李兄。”   李志常悠悠道:“我要终南山,王将军给得起么?”   王世充不禁愕然,谁不知道慈航静斋就在终南山上,李志常言下之意分明要占据终南山这钟敏灵秀之所,这可是要抽慈航静斋的老脸,他不禁面上抽了抽,打个哈哈道:“若是今后大业一成,别说终南山,五岳都给李兄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可不想等那么久。”   王世充讪讪道:“李兄莫不是在开玩笑。”他纵然做好了将来可能会和慈航静斋做冲突的准备,可也不想在现在就帮李志常和慈航静斋作对。慈航静斋好歹是白道领袖,王世充接纳李志常,师妃暄也不是给李志常一剑杀了,纵然慈航静斋暗中不快,在局势未明朗之前,也不会刻意来找王世充麻烦。他现在羽翼还未丰满,可不想过早和慈航静斋这庞然大物交手,瞧李志常之话分明是有意戏耍他。   李志常呵呵一笑,说道:“王兄气魄还是小了,尚需打磨打磨。”   这时候王通的声音悠悠传过来,解围道:“李道兄性子诙谐,王将军切勿见怪。”   李志常轻笑道:“通兄却会打圆场。”随即李志常说道:“近门处的两位小友,可否入内一叙。”只见宾客之中,靠门处发生争吵。正是大唐世界原本的主角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离开李阀的船只后,凑热闹来到王通府邸,想要见识一下石青璇的萧技,却不想遇见了对头东溟派公主单婉晶,被单婉晶和尚明(边不负的儿子)一前一后堵住。   寇仲听到李志常的声音,也不知道李志常是何等人物,不过他和徐子陵混入大厅,便察觉到了李志常的非凡处,两人习练长生诀,灵觉惊人,自然能够感触到李志常身上那股子宁静自然却又充满生趣的气机,将他们深深吸引。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这么倒霉,刚好被单婉晶和尚明堵住。   宾客们见得有人出头,他们不少人认识单婉晶是东溟派公主,乐得她教训教训李志常这不通礼仪的小子,故而纷纷让开一条路,好让单婉晶看到李志常。   单婉晶却并非这些宾客想象的那般骄横,她知道这是王通府邸,不会轻易和王通请来的客人起冲突,娇声道:“这位兄台,这两小子是我东溟派要捉拿的人,还望不要管这闲事。”说罢,她不禁有些心下惴惴,王通身份超然,她一时嘴快,说在宴席上要捉拿两小子,不知王通会不会心中不悦。而且她此次前来,是慕石青璇之名而来,遇见双龙纯属意外之喜。刚才一时口快,却是显得有些失礼。   王通淡淡道:“单小姐有什么事,可否等散席之后再解决,到时老夫一定不阻拦你办事。”   单婉晶听到王通没有不悦的样子,放下心说道:“好呢,也不是什么大事。”竟然也不阻拦双龙,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寇仲、徐子陵此时不敢离去,他两天生好胆,心知此时众敌环绕,好在单婉晶未曾泄露他们的身份,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不论杨公宝藏或者长生诀,都是惹祸之源,一旦两人身份揭露出来,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不过要不要去李志常那边,双龙还有待考量。天幸此时,入门处惊叫连起。   接着有两个人凌空仰跌进来,‘蓬蓬’两声跌个四脚朝天。   原来把守大门的两位大汉却是凌空摔了进来,陡经变故,便是王世充也把视线转移过去,顾不得和李志常攀话。   宾客又退,空出一大片空间,寇仲和徐子陵随着人潮涌动,藏觅其中。但见门口一位英伟青年和一名白衣女子悠然进来,男的高挺英伟,虽稍嫌脸孔狭长,但却是轮廓分明,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   他额头处扎了一条红布,素青色的外袍内是紧身的黄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皮背心,使他看来更是肩宽腰窄,左右腰际各挂了一刀一剑,年纪在二十四五间,形态威武之极。   但见年轻男子负手而立,气度惊人,纵然厅中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见到此子,也不由得心中暗赞。   李志常心道:这便是除双龙外,这世上将来最为夺目的年轻高手跋锋寒了。   跋锋寒虽不可测度,但离李志常尚有一定距离,而且比起跋锋寒,那位白衣女子更让李志常有兴趣。白衣女子美貌自不必叙述,不过她乃是出身弈剑派的傅君瑜,得了傅采林奕剑术的真传。奕剑术和李志常的武功有一定相通之处,都能料敌机先,应手破敌,不过其原理还是大相庭径。而且傅采林一句‘一切神通,悉具自足’,可谓至为幽深的武学道理,不是此道中人,难以品味。   跋锋寒初入中原,意在挑战天下高手,磨练自身,欧阳希夷和王通是至交,自不会让跋锋寒在此撒野,两人数句交谈之后,便动起手来。双龙习得长生诀后,从起点便是炼神还虚,犹如一块大海绵,能够不断地从外界吸收水分。跋锋寒和欧阳希夷的交手,更是给他们大开眼界,痴醉其中。这时候徐子陵突然察觉有一只手拍在他肩头,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更令他惊骇的是,他尽管窥到井中月的心法,依然对这一拍,无能为力。   与他同样感觉的还有寇仲,两人回头一望那个奇特的年轻人,竟然不知何时,又越过人潮,来到两人身边。人潮拥挤,李志常居然能悠悠至此,还没引起骚动,这等本事,教两人暗自凛然。   李志常悠悠道:“两位小友切勿惊慌,我只是对两位勘破长生诀之秘的少年高手,有些好奇罢了。”李志常行动间已无声音,没想到寇仲和徐子陵犹自能够察觉他的存在,这长生诀果然非同一般,怪不得千百年来只有寇仲和徐子陵练成。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道出长生诀,不禁吓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在周围人竟然无惊讶的样子,似乎没有听到李志常说话。李志常的声音悠悠响起:“我这是用的聚音成线的功夫,旁人是听不到的。”   传音入密是身负上乘内功的表现,但是也决计难以瞒过高出半个等级的高手。李志常敢大摇大摆的用出传音入密,显然是笃定这大厅之中没有胜过他的高手。这让徐子陵和寇仲,十分惊讶。没想到这年青人,居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高手。   跋锋寒和欧阳希夷交手到紧要处,他能和欧阳希夷拼到此时,纵然落败,也可身价倍增。忽然不知何处飘来的箫音从刀剑交争的空隙处悠悠响起。如行云流水、断水水流,虽然刀剑交击,将箫音切成无数小段,可是箫音音节依旧能够衔接刀剑交鸣之声,连接成一首曲子。此等曲艺,即便李志常也不免动容。 第六章 扫兴   箫声的音节能和刀剑交击的铮铮之声衔接的天衣无缝,足以证明吹箫之人,这一曲只是随兴之作。能在电光火石间做出符合刀剑交击的节拍,可想而知,石青璇不但萧艺绝伦,本身的武学造诣也必定非同小可。   若是箫音仅止于此,那么石青璇还未算得上当世大家。箫音先随着欧阳希夷与跋锋寒的节奏,然后却有了自己的声音。超然物外,又牵涉其中,愈发衬托得箫音主人的不可测度。有时箫音变得高昂,带着刀剑交鸣,如同‘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有时却又转至低沉,仿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箫音或高或低的变幻,即便跋锋寒和欧阳希夷也忍不住随着箫音的节奏,最后箫音突然变得如叙平常之事,淡淡悠悠,引出每个人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跋锋寒和欧阳希夷都是有情众生,也有自己心中柔软的地方,交手到此时,已经没有了争斗的心思,刀剑一齐罢鸣。   这时候一声剑啸却突然如利箭一般,响彻在整座大厅。众人心底正柔弱不堪,这一声剑啸,仿佛火山迸发,将柔情浇灭,石青璇的箫音也不再众人心头余音绕梁。   如此大煞风景的事,自然惹得大厅众人恼怒,纷纷向发生之处望去,只见那边宾客皆是附近的富商巨贾,不配刀剑,众人不明所以,难道那人搅局之人居然跑了。王通放眼一瞧,李志常果然不知去向,他和李志常不过一日之交,但也从言谈举止中看出对方虽然性情放纵,但决计不是不通风雅之人。   其中定有别的缘故,王通打个哈哈道:“青璇侄女可否进来让伯伯瞧瞧。”   外面一声悠悠叹息道:“青璇奉娘亲遗命,为通老和欧阳伯伯吹奏一曲,此事一了,青璇自当去也。”   众人苦苦挽留,这一奇女子,却飘然远去,落得王通神色黯然,欧阳希夷也兀自生着闷气,吹胡子瞪眼对着王通说道:“都是你请来的那小子给青璇侄女气走了。”   王通苦笑道:“青璇类似她娘,又遗传了那人的脾气,你知道那两人的脾性,她这一走,定然是一开始心里就打定主意了的。”   欧阳希夷唏嘘道:“这孩子一个人在这乱世中,我真怕她遇到麻烦。”   王通深深叹息道:“有我们这些老不死,还有那位也没传出死讯,有谁会不开眼去招惹她。”   欧阳希夷道:“万一遇到不知死活的愣头青怎么办?”   王通微笑道:“年轻一辈中,那跋锋寒已经是其中翘楚,但依我看来,即便是跋锋寒也未必能伤到青璇。”   欧阳希夷道:“跋锋寒伤不到,那个小子呢?你可别忘了,连师妃暄都不是他对手。”   王通道:“李道兄看着年轻而已,你知晓我精通观人之术,李道兄至少也有四十岁了。”   欧阳希夷哼道:“就算四十岁,在我眼中也不过是小娃娃,想当年爷爷纵横江湖时,还没大隋朝哩。”   欧阳希夷乃是和宁道奇一个辈分的武林名宿,宁道奇都已经年近百岁,他自然也不会年轻到哪去。若不是卖王通面子,又看在石青璇的份上,他老人家可未必想要活动筋骨,来这东平郡。   寇仲和徐子陵纵然近来功力大进,面对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他们带出城外的李志常,也只有叹服。   李志常负手而立,悠悠笑道:“寇小子你好大胆,敢用长生诀的真气,灌入我无常剑中,扰了我朋友的雅兴,这一次我蒙人家款待,你让我丢这么大脸,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寇仲赔笑道:“道爷息怒,我也只是一时间鬼使神差,手贱而已,我和徐子陵身无长物,也无钱财,要不让徐子陵就给道爷你手下当个小道童。”   李志常瞥眼看徐子陵一眼,嘿然一声道:“有此良才美质,怕不是呆在贫道身边不过几天就把我这一身本事学得干干净净。”   寇仲被叫破心思,也不着恼,他们自长生诀练就的敏感,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李志常绝无恶意,不然刚才也不会在让大厅众人怒气勃发的时候,将他们两带走。他们身上除了长生诀便只有杨公宝藏能够引动这道人,寇仲虽知道人并无恶意,可也不愿意让李志常拿走杨公宝藏的秘密,至于长生诀在他眼中却是没那么看重。   徐子陵本性淡泊悠然,只是袖手旁观,任凭寇仲和李志常周旋。   寇仲道:“我们哪敢有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因为为此深陷道长于不义,只想偿还对自身的过错,我笨手笨脚,可我这位兄弟,却聪明伶俐,一定让道长喜欢。”   李志常不置可否,淡淡笑道:“杨公宝藏和和氏璧都是争夺天下的重要砝码,你把杨公宝藏的秘密给我,我就恕你们这次罪过。”其实杨公宝藏的秘密,李志常比寇徐二人知道的还要清楚,如此一问,只是声东击西,意在长生诀而已。长生决被寇仲和徐子陵不知道埋在哪个角落,李志常也无心去寻找,若是从两人口中知道长生诀的下落,李志常也可以去取来瞧瞧。如今对李志常有帮助的也只有四大奇功,当年地尼尚未出家时,修的是道家丹术,被誉为道门当时无可争议的第一人。地尼遁入空门,四十岁坐枯禅时,忽然大彻大悟,从此离开佛门,蓄发还俗,融会佛道两家功法,创出“彼岸剑诀”,那就是《慈航剑典》的前身。因此慈航剑典对李志常来说在四大奇书中最有借鉴意义,当日师妃暄还未到剑心通明的境界,李志常便不敢小看她的彼岸剑诀。不过宁道奇分明是大宗师的境界,看了慈航剑典就居然受了伤,其中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慈航静斋虽然说着是悲天悯人,但是宁道奇居然身为道门大宗师,却为慈航静斋奔走,其中许多事,耐人寻味,故而上次即便师妃暄主动邀请他去观看慈航剑典,李志常也不曾心动。   至于天魔策中的道心种魔大法,几乎更是李志常所创道种的升华版功法,而且李志常还知道练成了道心种魔大法的邪帝向雨田凭借此,活了三百来岁,现在也许还在天地间不知某个角落逍遥。若向雨田真的如书中隐约提到那样还活着,李志常要成为举世无敌的人物,可没那么容易。   李志常心头百转千回,可是徐子陵却淡淡笑道:“仲少你别磨蹭了,道长想要的不过是长生诀而已,我们就告诉他长生诀被我们藏在何处罢,不是道长,我们此番要脱身王府,哪有那么轻易。”   寇仲和徐子陵两兄弟,就只差没穿同一条裤子,两人又是绝顶聪明之辈,徐子陵只消这么一说,寇仲便知道李志常的意思,寇仲暗道:关键时候,还是陵少爷看得透彻。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跟你们两小子说话真不费劲,你们把长生诀的下落告诉我,从此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纵然长生诀当真是不世奇功,若非两人本身便是百年难遇的璞玉,也不可能在将来取得那么大的成就。李志常若非深知二人脾性,说不得都忍不住将二人收为徒弟,让花晓霜这妮子多两个小师弟,她一定开心得紧。李志常纵然淡漠。可是既然收了花晓霜为徒,也不会真个绝情,将来若有机会,还是定要回去看看这徒弟的。   徐子陵将来因为师妃暄的缘故,帮助慈航静斋,当年读到这段时,李志常虽然喜爱徐子陵的淡漠悠远,却也对此感到不快。这一点不快,让他今日也无意收二人为徒。寇仲的性子洒脱不羁,后来经过磨练后更是谈笑用兵、藐视王侯,具有面对千军万马怡然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李志常对他却毫无恶感,不过双龙本如一体,李志常既然不收徐子陵,自然也不能收寇仲这徒弟。   从寇仲和徐子陵口中得了长生诀的埋藏所在,李志常自然依约放二人离去,两人身负长生诀,无时无刻不在和天地自然暗暗相合,武功也是一日一变,看得李志常也不禁有些悠然神往,长生诀一经练成,便直达与道合真的道境,李志常如今都没到这境界哩。而且他也感觉很有可能,他拿到长生诀,估计也练不出什么名堂来。   傅君瑜一身白衣,漫步在江边,可是总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她的九玄大法已经练到了第七重的境界,九玄大法乃是她师父“奕剑大师”傅采林所创的内功心法,心法始于一、终于九,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她虽远不及乃师第九层的止境,却也十分敏感,何况窥视之人并无意遮掩自身的气息。她也暗自气恼,不该和跋锋寒分别,不然凭借她和跋锋寒的厉害,也没什么对头敢来挑衅。 第七章 天下大事   就算有人敢来挑衅她和跋锋寒的联手,除非三大宗师这一级数的人物,傅君瑜绝不会畏惧其他任何人。她自入中原以来和跋锋寒相交相知,可是这一次却主动要和跋锋寒分别,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跋锋寒乃是天生冷酷无情之辈,居然说走就走,傅君瑜对他抱有余情的同时,心中也不免暗自失落。   不过这三番几次被人窥视的感觉,令她心中气恼,将跋锋寒抛之脑后,直到此刻,所有积闷的情绪,方到此刻,才宣泄出来。   傅君瑜冷声道:“何方宵小,这么藏头露尾,敢出来相见么?”   一丝淡漠而无情的语调,带着一首哀婉的小令在天空中绵绵不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以水必然长东,以喻人之必然长恨,沉痛已极。可是唱词的人,便又十分淡漠悠远,这一种c复杂的矛盾感,岂不正是跋锋寒对她有情却无情的一种写照。傅君瑜朝声音来源望过去,只见江边一株杨柳之上,柳枝轻柔,不堪重负,不过一个白衣道士,踩在柳枝上,一起一伏,却不掉落。偶尔江风吹来,仿佛要把他吹走,可是柳枝却又把他留在树上。   以此观之,傅君瑜便清楚,这个中原人的轻功,到了何等高妙的地步。   白衣道士自然是李志常,他微微笑道:“我自没有窥视姑娘,只是姑娘眼盲心瞎,看不见我而已。”   傅君瑜冷声道:“你这中原人少来装神弄鬼,有什么事,要动手,我奉陪到底?”   她身负奕剑术的心法,这门心法要旨在于“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专门料敌机先,先决的条件是要掌握敌手武技的高下,摸清对方的底子,从而作出判断。当然她师父傅采林已经到了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虚,心灵的感觉是实的境界,全凭心灵中的微妙变化,便可窥探敌方的虚实。   傅君瑜自然远未到这等境界,所以还得判别李志常的武功高低,武学来历,对症下药。可是李志常的气机流转如江水不竭,波浪沉浮,难以找到规律,傅君瑜也无法判断李志常的武功是刚猛还是阴柔,更或者是刚猛并济。   虽则李志常做道士打扮,应当是道门一脉,可是道门一脉中,流派也十分繁复,傅君瑜也难以判别李志常的派别。   李志常淡然道:“傅采林乃是天下最厉害的高手之一,没想到教出来的弟子,也并不如何,你还未能感受到天地万物的微妙变幻,让心灵溶于茫茫虚空之中,怎么可能窥探出我的虚实。”   傅君瑜道:“少来装神弄鬼。”   李志常身如一片柳叶,从柳枝上飘了下来,落在傅君瑜面前,手上拿着一根随意折下的柳枝,枝条上还附有几片柔嫩的柳叶,李志常轻轻笑道:“‘奕剑术’也未必是天下第一的剑法,我用这根枝条陪姑娘玩玩吧。”   傅君瑜面色一寒,喝道:“找死。”   但见傅君瑜挺剑朝李志常刺来,李志常手上枝条柔弱,不堪风雨,更加不可能比傅君瑜的长剑更加坚韧。他手腕反转,仿佛预知了傅君瑜的剑路,柳枝飘飘荡荡,绕过剑光,朝着傅君瑜白玉似的皓腕,轻轻拂过。柳枝柔嫩,但在李志常的真气贯注下,却不逊于一般的刀剑,傅君瑜虽然手收的快,白玉似的皓腕出现了淡淡的血痕。   江边美人似月,皓腕凝如霜雪,可惜这欺霜赛雪的皓腕上,留下了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大煞风景,也足可证明李志常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态。   奕剑术施剑如奕棋,布下种种局势使敌人任从摆布,外观看来就像能预知对方的招式变化,所以能够料敌机先。可是傅君瑜对于李志常束手无策,也看不出李志常的武功来路,也无法有针对性的布置。只能见招拆招,却被李志常随意戏弄。   按理说她虽逊色李志常三四筹,却还未到李志常可以随意戏弄的地步,只是李志常一来先声夺人,二来激怒傅君瑜。九玄大法的要旨在于‘神守于一’,傅君瑜此刻芳心错乱,如何能够保持古井无波的心境,也只有寇仲和徐子陵这样天纵奇才从残缺的奕剑术中悟道‘无胜无败,无求无欲,永不动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方才能在未把九玄大法练到第九层时,在对敌中,任凭外界变幻,也能凭借井中月的心法,激发出自身潜力,抛却杂念,用出奕剑术,与人对敌。   傅君瑜虽然章法混乱,但李志常已经窥知了九玄大法和奕剑术的一些玄妙,到此对于创出奕剑术和九玄大法的傅采林,也不由得有几分佩服。果然是百年来寥寥可数的大宗师,傅采林的九玄大法始于一,终于九。九者无穷无尽也,自然九玄大法练到第九层后,便悉具自足,不假他求。对于此等境界,李志常如今还有所不及,正是如此,才让他更加欣喜。   柳枝忽然化出千条万条,傅君瑜也分不清哪条是真,哪条是假,陡然间只察觉到,太渊穴一凉,长剑落在地上。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知所措,师姐身死的哀伤,孤身潜入中原的寂寞,和跋锋寒相交相知的快乐,以及跋锋寒离去的惆怅,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只哭得两眼红肿,不再有眼泪出来,方才顿住。   习习江风吹来,让傅君瑜神智一清,心知此等丑态尽数落在李志常眼中了吧。她悄悄抬起头,但见李志常背对着她,眺望江边,白衣若浮云,长发披散,好似神仙。傅君瑜见得他背对自己,大露空门,只消自己从背后偷袭,一定能给这个让自己出丑的男子致命的打击。   李志常悠悠道:“傅姑娘若是还不服气,可从我背后出剑,我不会转身,如果你能撑过十招,到时任你撒气。”   傅君瑜心神大震,没想到李志常连背后都长了眼睛一般,她负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志常低声笑道:“我虽然不喜欢高丽人,也无心辣手摧花,你若是不想找我报仇,自己滚回高丽去吧。”   傅君瑜气道:“你。”   李志常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有沙鸥盘旋,哪里还看得到李志常的踪迹。这番总算窥到了奕剑术的一丝玄妙,算得上不虚此行。若是根据敌人武功高低,制定种种布置,从而料敌机先,李志常也足以办到,不过他身负独孤九剑,本身便是上乘‘料敌机先’的武功,奕剑术的道理其实和独孤九剑南辕北辙,李志常虽然从傅君瑜的九玄大法,窥出了傅采林的一丝端倪,但是想要探清傅采林的虚实却绝无可能。   李志常冥冥中有股子感觉,叶孤城或许将来会去挑战傅采林,不知道天外飞仙,这一次是不是还真的那么无敌。他想要了解奕剑术,也是想分析一下叶孤城和傅采林之间的胜算。不过此时看来,傅采林确实渊不可测,叶孤城虽比他早来五年,可是想要挑战这方世界的天下第一剑客,胜负之数,的确难以测知。   这段时日中,寇仲和徐子陵,又做出了不少大事,李志常毕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两人被李密发出蒲山公令,以及遭受东溟派的追檄令,风头一时无两。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前段时间最出风头的李志常,在有意无意间也被江湖中人淡忘。如今想来找李志常挑战,为师妃暄出气的人越来越少。   之前有人把李志常放在阴后邪王这一级数,其实就是为了把他往火上烤,可是这段时间风云变化,隋帝杨广身死,天下便真正迎来了乱世。慈航静斋发出消息,欲往洛阳东都,挑选明主,这群雄逐鹿的局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慈航静斋也不得不开始押宝,不过慈航静斋心中早就有了人选,李阀兵出关中,占据长安,在慈航静斋的安排下,师妃暄暗中和李世民会面,双方达成了约定。此次传出风声在洛阳选择明主,其实都只是为了将李世民衬托出来,如李密、窦建德、杜伏威这些当今天下最具实力的枭雄,在慈航静斋眼中都是为王前驱的角色。   慈航静斋如此大手笔,但布局巧妙,只有少数人看出端倪,李志常正是其中一个。他取出长生诀后,果然摸不出半分名堂,研究几天后,便懒得耗费心力,随意在江湖浪荡。他虽随意浪荡,其实也是在观察天下局势,这等乱世,加上这番世界高手层出不穷,李志常纵然一向对家国大事淡漠,但若是还向以往一样,说不定就被算计,落个身死道消。   李志常如今手上便是九江铁骑会任少名送来的请帖,邀他今晚在城中明月楼一聚。 第八章 跋锋寒   如今南方共有六大势力,占据雄霸江淮,割据丹阳历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佑自然是南方最强的军阀,不过他们地盘靠近北方,要受到北方群雄的牵制,故而在南方难有作为。   自古以来都是北强南弱,若是杜伏威和辅公佑能够扫荡北方,再来平定南方,这等由南扫北的壮举一旦完成,将不逊色于当年楚霸王项羽,仍旧有统一天下的希望,故而杜伏威如今在世人心中,是继李密和窦建德之后,最有希望问鼎的人。   次一等的军阀便是占据江都的李子通,不过江都被隋帝杨广祸害多年,江都十室九空,李子通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于雄踞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   宋阀论实力当远在沈法兴之上,不过宋缺态度不明,并没有立时除去沈法兴这封住岭南军出路的拦路狗。   因此南方战场的主要争斗便在割据九江一带的林士宏和占据巴陵一带前粱皇族萧铣(萧铣如今已经自立为大梁皇帝)之间展开。林士宏如今占据上风,全靠九江铁骑会会主任少名的帮助。   值此萧铣和林士宏争斗的关键时刻,两方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萧铣要变被动为主动最好的办法便是杀死对林士宏助力最大的‘青蛟’任少名。故而最近一段时间,任少名并没有平时那般大意,出入之间,也带着魔门的两大高手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虽则任少名策应万全,不过此时九江城高手并不少,其中大多数的来历任少名业已查探清楚,不过李志常的来历实在耐人寻味,既不属于佛门,也不属于魔门。道门虽然隐世高手不少,又有宁道奇这道门第一人,但要找出李志常这般高手也不过寥寥三四个,一一排除下,李志常便如五年前突然冒出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一般,明明武功高得吓人,实战经验无比丰富,却没人知晓他们从何处练来这一身厉害的本事。   宴无好宴,任少名邀请李志常去明月楼喝酒,若是李志常不去,自然是心中有鬼,本着有杀错无放过的原则,任少名也不吝惜派出手下,解决掉这不安定的因子。任少名自有敢于以多欺少的把握,毕竟如今李志常无门无派,没有根底。杀了也就杀了,最多有闲人嘀咕几句。而且李志常恶了慈航静斋,也未必有人敢站出来说话。   任少名的意思李志常自然清楚,不过他可不在意任少名的威胁,而且此时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李志常对此并不着急,他如今正在春在楼喝花酒,身旁莺莺燕燕,偎红倚翠,若非他一身道士打扮出入青楼之间,太过于离经叛道,任少名的手下也不会这么快讲请帖送到他手上。   没有什么比青楼更适合打探消息的地方,一来能够出入这高档场所的人物,很少有普通人,他们的讯息来源定然更加广阔和可靠,二来男人在女人面前很容易显摆,有时候在美酒美人的刺激下容易说出一些平时不容易说出来的话。李志常玄功默运,这一处青楼的动静,皆在他心底一一流淌。   这时候扮作寻常武林人物模样的寇仲和徐子陵,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寇仲低头道:“陵少爷心头可有一种特异的感觉。”   徐子陵道:“不用寻找那特异感觉的来源了,你瞧楼上?”   寇仲微微瞥了一眼,之间二楼上,一个道士坐在栏杆边,身边尽是些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李志常如此招风,每个进来的人物都不免朝他那里看一眼。寇仲这番乔转打扮,另有要事,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在他瞧向李志常的同时,李志常的目光也进入他的眼睛。隔着这么远,寇仲犹能感觉到对方眼中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神秘,仿佛一刹那间,他的根底就给李志常看破了。   寇仲唤来老鸨,金钱攻势下,很快老鸨就答应两人去找来头牌,寇仲凑嘴在徐子陵耳边道:“你说李不常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徐子陵苦笑道:“凭我们恐怕是难以瞒过他的。”   寇仲道:“你说他会不会发现长生决根本就练不成,反过来找咱们麻烦?”   徐子陵道:“仲少爷你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纵然他要来问罪我们,凭我们现在的本事,他要想拿捏我们,可不那么容易。”   寇仲道:“就等陵少爷这句话,不过李不常给我的感觉比老爹杜伏威还要胜过一筹,若是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雅间并非那么好安排,老鸨便先做主让两人在大厅喝口热茶,反正钱已经到手,老鸨自不会担心两人不告而别。   两人因为李志常就在楼上,一口热茶也没喝出多少滋味。不过从大门口传出道窥视的目光,更让两人好奇。只见到一个青年书生走近,让寇仲暗呼倒霉的是,这书生居然是单婉晶所扮,正是冤家路窄。   单婉晶见到俩小子逛青楼,气不打一处来,娇喝道:“两个小混蛋,又在干坏事。”   寇仲嬉皮笑脸道:“我们能干什么坏事,而且子陵他一直对公主念念不忘。”   单婉晶俏脸一红,寇仲正是拿捏到她对徐子陵存在的微妙情意,故而说出这一句话。   随即单婉晶俏面犹如寒霜,沉声道:“谁稀罕你们思念,这次我一定要把你们两千刀万剐。”   寇仲故作惊讶道:“公主为何如此无情,难道有了新欢跋锋寒,就忘了旧爱么?”原来上次单婉晶见到跋锋寒和欧阳希夷交手的气势,心下不免生出几分好感,后面寇仲他们遭遇了傅君瑜得知了此事。   单婉晶被寇仲打趣,心下不快,喝道:“你信不信我叫一声寇仲、徐子陵在此,你们两就得死在这九江城中。”   这时候徐子陵蓦然一拍桌子,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不想死的滚开。”只见得一张木桌,化作无数木屑,嵌在徐子陵脚下的地板上。将一张木桌子拍碎不难,可是要做到木桌碎时,却不飞溅到各处,便十分考验对真气的控制,而能把木屑嵌在地板上,更考验瞬间的爆发力。他掌力如斯,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寇仲也趁机发话道:“东溟公主单婉晶前来刺杀任少名,大家小心点,别被殃及池鱼。”他们此次的真正目的便是刺杀任少名,寇仲这一喝,正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又搅乱了局面,甚合兵法。   两人一唱一和,先声夺人,任少名是九江城的神,说一不二,众人听到,都不敢卷入这江湖是非,转眼间连妓女都逃得干干净净。只有楼上李志常依旧闲坐饮酒,以及大厅一位雄壮的青衣客也兀自坐着。   寇仲和徐子陵发现了青衣人正是跋锋寒,没想到这跋锋寒武功进境这么快,居然瞒过他俩长生决的感知,当然这也是跋锋寒,之前没有杀机的缘故。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两位小兄弟别来无恙。”   寇仲拔刀而起,悍然道:“跋锋寒你来得正好,今天我送你上路。”他们之前也被跋锋寒追杀过,此次跋锋寒和单婉晶同时在这,两人也是暗叫倒霉,不过仲少爷主动出击,却是不愿意丧失主动,丢了气势。   跋锋寒笑道:“寇兄依旧胆略过人,不过在下今天可没有和寇兄交手的兴致。”   李志常喝了一口酒,缓缓道:“跋锋寒你跟了我五天五夜,今天终于下决心出手了,你有此耐心,很不错。在跟了我五天五夜后,没有发现我的破绽下,还敢出手,这份勇气更不错。”   跋锋寒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道长这般对手,更令某心中快意,今日却要杀了道长,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李志常微微叹息道:“跋锋寒你若是晚两年遇见我多好,你这样的年轻高手,怎么就这样急着送死?”   跋锋寒纵声长笑道:“跋锋寒若是怕死之人,也就不是跋锋寒了,而且今天死的一定是道长。”   李志常悠悠道:“你居然在我神照经的气势笼罩下,还能保持如此强大的斗志,这更让我不忍杀你,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说出来,我替你办到。对于你这么一个可敬的对手,在你死后吗,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暗想到:原来除了气势的比拼外,言辞的交锋也不比真刀实枪的过招,更加容易。跋锋寒和李志常针锋相对,尽皆展现了两人对自身的强大自信。李志常居高而下,携着击败师妃暄以及众多白道高手在他手上难过一招的传奇经历,依旧没能将跋锋寒迫入下风。   可想而知跋锋寒是有多么旺盛的斗志,以及永不妥协的精神,以往寇仲和徐子陵还未曾佩服跋锋寒,如今却对他刮目相看。 第九章 无情剑   跋锋寒昂然挺立在楼下,整个人的身体,似乎充沛在天地之间。双目精光爆闪,显示出炽烈的战意。他虽然心中战意无限,却没有动,他已经深刻能够把握到动中藏静、静中藏动的微妙。   李志常如梦似幻,踏着奇异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要下楼,所有人都清楚他要来到跋锋寒面前,静若止水的面容,已经如一股幽潭般深不可测的眸子,仿佛对世上一切都十分淡漠。仿佛下一刻他不是将要和人决战,而是随意漫步。   剑,漆黑如墨的长剑,剑柄从李志常的左肩露出来,大厅之中充满无限的杀机,仿佛空气也发生了凝滞。李志常带着无限叹惋的语调,悠悠道:“你本可以跻身于天下宗师之列,可不辛却遇上了我,我可不是毕玄,会因为对手难得,而对你手下留情。”   跋锋寒沉默不语,斩玄剑陡然出鞘,话已说尽,不必再说,况且李志常确实武功要高过他。以弱胜强,以小搏大,狭路相逢勇者胜。若非李志常已然在江湖中建立起了一定的权威,令跋锋寒心动,他也不会在傅君瑜被李志常打回高丽之后,亲自来找李志常。   他是天生的斗战圣者,这五日里的观察中,无论行卧,李志常都给他一种无可挑剔的感觉。李志常虽没有毕玄那么霸绝天下,功力也逊色许多,但是那股气度,跋锋寒相信他终有一天能成为比毕玄更加强大的存在。   和这样的高手交手一旦获胜,必然给他和毕玄将来交手埋下深厚的积累。在通往武学巅峰的道路上,他不会输给任何人,正因为在见到李志常的刹那,他深刻感悟到若是最近他不出手,将来更加不敢出手,这会让他的一往无前的锋锐气势出现打击。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这一剑的寒烈,足以让任何一位武学高手动容。李志常见到跋锋寒这决绝又充满杀机的一剑,除了赞叹,还有欣赏。但这些情绪都丝毫不影响李志常拔剑。他的右手,握住了剑柄,秋水般的剑身慢慢显露在空气中,好似明月一般的剑光,在大厅中洋洋洒洒,更衬托得剑主人本身的不可测度。   寇仲和徐子陵已经推开了二十步,单婉晶也远远在另外的角落。这一场战斗并非当时最绝顶的高手交手,但是惊心动魄处,绝不会比任何一场战斗逊色太多。无常剑的剑尖挑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空气中充满一个又一个浑圆的剑气,自成一体,生生不息。   面对这些圆圈,跋锋寒竟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这是道家浑圆无漏的气机表现,用另一个说法,就是李志常修成了金丹。此金丹非实丹,而是一种心境。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古仙借金丹之名,以喻本来圆明真灵之性也。此性在儒则名太极,在释则名圆觉,在道则名金丹。名虽分三,其实一物。儒修之则为圣,释修之则为佛,道修之则为仙。   剑气无坚不摧,可有自有圆满,跋锋寒若要击败李志常,首先就得破掉这些剑气。可是等他破掉这些剑气之后,自身必然精力衰竭。到时候李志常便可一剑轻取他的人头。   跋锋寒豁然后退,李志常也不追击,剑气也被收回。他这收发自如的本事,更让跋锋寒心中苦涩。他这一退,其实乃是再度蓄势,同时引诱李志常追击,这样一来,李志常未必气机就能那么圆融,让他窥见破绽也未可知。只是李志常终究是李志常,见他退去,却知道他的信心没有丝毫受损,并没有贸然前进。这也是他笃定跋锋寒是要挑战他,而不是他要挑战跋锋寒。   李志常不假他求,跋锋寒却有所求,高下立判。   李志常叹息道:“你若是现在离去,我不杀你。”   寇仲低声道:“李不常真他爷爷的厉害,这句话既是表明自身强大无比的信心,也让风湿寒出现动摇,风湿寒有了退路,信心就不可能那么牢固。可是这次他若退去,必然在心灵中埋下难以弥补的破绽,今生永难踏上武学巅峰。”   寇仲这番话看似在解释跋锋寒的处境,其实着实把跋锋寒坑了一把。若是跋锋寒就此退去,沦为笑柄之余,还把这次转战中原一往无前的气势丢得干干净净。就算寇仲再次和他遭遇,寇仲也能有七成把握利用这次造成的破绽,击败甚至击杀跋锋寒。这也是寇仲对于跋锋寒和傅君瑜之前有一次联手追杀他和徐子陵的一种变相的还击。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你或许认为你能从毕玄手上逃脱,所以并不认为贫道有致你于死地的能力,可是这五日间,贫道若是想要杀你,你早就死了千百次。这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我要比你高明许多。”   说罢李志常身形一动,仿佛在虚空中突然消失一样,再出现时,已经到了跋锋寒面前。无常剑划出玄妙的痕迹,方向却难以琢磨,只是落剑之处定然是跋锋寒身上某个要害部位。   跋锋寒知道刚才并非李志常凭空消失,而是李志常的速度太快,瞒过了眼睛的感知,在他的思感下,跋锋寒闭上了眼睛。在此时此刻,眼睛不能给他任何帮助,反而可能会欺骗他。这是一种自无数次生死交战之后,练出来的玄妙感应,这种感应绝不会欺骗他。   斩玄剑在空气中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李志常‘咦’的一声,但是并没有任何惊慌,无常剑依旧向前,陡然间比刚才还快了三分。   他在出剑之后,还能加快剑速,令在旁观战的寇仲和徐子陵心中震撼难以莫名。这是何等强大的控制力,又是何等强大的自信。在生死激战的时刻,还能够留有余力,而且如今的李志常还未必真的用出了全力。这让李志常在他们心中愈发的不可测度,愈发的神妙莫测。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相信江湖中传言李志常已经到了邪王和阴后的级数,恐怕这绝非虚言,即便此时此刻面对李志常的是江淮霸主杜伏威,寇仲和徐子陵依旧相信获胜的绝然是李志常。   可是此时和李志常交手的跋锋寒,心中并无任何震撼的念头,他心中只剩下强大不可摧毁的斗志,面对这更快更狠辣凌厉的剑招,跋锋寒居然不再后退,而是悍然出击。这不是同归于尽的大打法,而是他此刻全然忘记了自身的外在。身体、生死这些都是荡荡虚空,唯有这场战斗是真实的,这也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跋锋寒体内的真气源源而流,青发飞扬,仿如地狱中杀出来的魔神,面对飘然若仙的李志常也不会产生丝毫的畏惧,塞外戈声、狼烟四起、黄土埋骨、热沙砾金、海市蜃楼、旷野惊雷、大漠风暴这‘锋寒七式’都被化成一招,这一招没有其他的名字,就叫‘跋锋寒’。   剑气充沛,毫无衰竭。剑势若天山之雪,剑意如天山之花,坚韧不拔。在激进中,跋锋寒居然突然退却,这时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变化。即便李志常也一时错愕,但是剑势已成,李志常的无常剑如影随形跟上前去。   而跋锋寒在后退时,居然手中斩玄剑如一道利箭射了过来。原来他这一退,便如弓弦,是在蓄力,而斩玄剑变成了箭,这一进一退,劲气随意转换,蓄下的力道难以测度,斩玄剑离开跋锋寒用身体做成的大弓后,直直的朝李志常咽喉射出。这种准确度完全是跋锋寒的精心设计,在剑势牵引下,李志常绝不可能横移身体避开。   可是一双素白的手指出现在李志常的咽喉下方,李志常的神情仿佛出门踏青的游客,见到一朵奇花,见之欣喜,自然而然将这朵花摘下来。   正是如此,斩玄剑发出一声哀鸣,却被李志常如摘花一般摘下来,李志常的神情是那么的从容自若,是那么的毫不经意。   跋锋寒见到他此时的风度,也不由得心折。可是人有情而剑无情,无常剑依旧斩了下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跋锋寒看到了他的身体,那个挺拔的身体,他为什么会看到自己的身体,还没等他思考,他已经永远不能思考了。   跋锋寒在和李志常对敌时,用出智慧、勇气、胆略,以及坚韧不拔永不言弃的精神斗志,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难逃李志常一剑,这岂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跋锋寒仿佛向魔王挑战的勇士,可是不是所有的勇士都能挑战魔王成功,成功的只是少数。李志常对着单婉晶幽幽叹息道:“你跟他关系不错,把他埋了吧。”   单婉晶见到跋锋寒的头颅,纵然见惯了生死,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跋锋寒突然就被李志常杀死,这让她几乎难以接受。 第十章 明月楼   还未等单婉晶消化这件事情,这时候门外人影闪动,原来是铁骑会的高手得知寇仲和徐子陵的消息,顾不得今晚和李志常的约会,提前出动人马,包围了春在楼。   李志常瞧着窗外人影淡淡道:“‘青蛟’任少名说话犹如放屁么,约好黄昏时刻,怎么这就来找贫道的麻烦了。”   窗外有人回道:“会主一言九鼎,怎么会食言,我等只是想要带走寇仲和徐子陵。”   李志常道:“这两人是我的道童,你回去告诉任少名,你们要带走他,除非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这时候单婉晶抱着跋锋寒的尸身横空掠出,有人想出手,一个上年纪的老人道:“别动,那是东溟公主单婉晶。”   这时候外面一声悠悠长叹,说道:“原来道长杀了近日来闯入中原的年轻高手跋锋寒,恭喜道长在迈向武学巅峰的路途中又埋下一笔深厚的积累,只是跋锋寒并非易与之辈,不知此时道长还剩下几分功力,而且道长此时如此维护这两小子,难道是因为长生诀的缘故?”   李志常淡淡道:“长生诀已经落入我的手中,不知这个答案可否令阁下满意,无论我还剩下多少功力,但我此时要杀阁下,也不过轻轻一剑的事情,你来历不浅自当知晓我并非虚言。”   来人长笑道:“等会在明月楼静候道长大驾,希望道长到时候还能有如此心境。”   外面的人影渐渐消散,寇仲嬉笑道:“李道爷果然厉害,居然不动刀兵便吓退了铁骑会的众多高手。”   李志常淡然道:“寇小子你又何必奉承与我,此人退去自然还有其他缘故。”   徐子陵道:“林士宏的任少名的助力,在和萧铣的斗争中已经稳占上风,不过道长突然出现在这一带,来意莫名,只能让林士宏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次外面这人用话捏住道长,自然是为了道长不敢逃走,不然近些时日道长建立起的威势便付诸东流。”   寇仲接着道:“虽则不知道李道爷这一路为何宁愿花费偌大力气,败退无数高手,要建立这种深不可测的形象。只是这种以战成名建立起的威势虽然骇人,但若是露出胆怯,定然会被其他大势力盯上,到时候李道爷除了自立门户,便只有选择归附一方。”   此一时彼一时也,自前段时间隋帝杨广死后,如今争天下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吞并之势不可避免,各路诸侯很难容许再有新兴的势力来分一杯羹。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要有一定名气,方能让人信服,李志常威势越来越高,又没有势力归附,无形中便或多或少让人心存忌惮,生怕李志常也加入其中,与其等来日李志常成为威胁,不如近些时日便收服他或者摧毁他,这也是盛名所累。   李志常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你可知道外面来人的身份?”   寇仲和徐子陵知晓李志常并非无的放矢,而且李志常之前一句‘来历不浅’也许还有其他话说。   李志常道:“这人便是林士宏手下第一谋臣崔纪秀,虽不是最顶尖的谋士,但也算难得的人才,他主动退去,留下言语挤兑我,其实还是抱有收服我的念头,青蛟任少名虽然帮助林士宏,可是和林士宏并非从属关系,他想收服我,自是想用我来牵制任少名。”崔纪秀见得李志常能够杀死跋锋寒,对李志常的实力又高估一分。毕竟李志常虽然一招间败了不少高手,但是只有败退师妃暄这一战绩很是骇人。江湖人吹捧他,不乏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而跋锋寒转战中原,挑战高手,从无败绩,居然死在李志常手上,须知要杀死跋锋寒这一级数的高手,并非那么轻易的事情。李志常能做到这一步,一来要抓他更加困难,二来崔纪秀也起了招揽的心思。   寇仲不屑道:“这等驭下的权术,也只有在太平时候才用的,如今天下大乱,强者为尊,若这点气魄都没有,迟早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这样一看这人也高明不到哪去。”   李志常微微笑道:“所以今晚我还是要赴这个约会,他不是害怕以下克上么,只要杀了任少名,他便再无如此担忧。”   徐子陵道:“只是这番必须建立在道长能够在宴席上,于电光火石间杀死任少名,这一点难度颇大,即便是邪王阴后也难以办到,毕竟任少名生平除了败在天刀之手,再无败绩,而且任少名能够从天刀手上逃出来,自然有过人的手段。”   李志常淡淡笑道:“陵小子也学仲小子来试探我,其实你们已经知道任少名并非那么可怕,我猜他定然活不过今晚。”   三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月楼是九江城中最高的楼,不是酒楼,就单单只是一座楼,这座楼也不是前人所建,而是任少名派人建成的,只是因为他想要建成一座高楼,建成之后能够对明月触手可及。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座楼也够高了,尤其是楼下地底处埋葬了那么多民夫的白骨。任少名对汉人很不好,也许只因为他并非是中原人,天生带着胡人的蛮横。   虽然只是黄昏时候,又大又圆的明月已经在明月楼之上,仿佛这种楼,戴着一轮明月。上了楼,李志常不需看便知道谁是任少名。   有那么一种人,在千人万人中你总能将他一眼认出来,这便是与生俱来的气势,李志常静立在楼梯口,他终于与威震南方,名气仅次于‘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齐名的‘青蛟’任少名,开始对视。   师妃暄或许比任少名更厉害,更加有潜力,这几月修为后,恐怕又有进步,此时的任少名未必是师妃暄的对手。可是任少名的名气很大,有时候名气未必代表着实力,但是有大名气的人,外表无论多么谦虚,但一定有强大的自信,如果有一天他失败了,这自信便成了自负。   但是任少名至今为止并没有遭遇重大失败,即便被宋缺击败,这也只能让他引以为荣,毕竟天刀从未败过,而他能成为寥寥可数的从宋缺手上活下来的人之一,这便是他的资本。   任少名本就不是个谦逊的人,他远比李志常想象的还要狂傲。他有一个宽宽的密布麻点的脸庞,眼窝深陷,眉棱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电芒,冷冷地瞅着李志常,并没有看随李志常过来的寇仲和徐子陵。他并非不知道这两小子的名气与实力,但他绝不会把这两小子放在眼中。   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而沉重精钢打成的流星锤。   他左边是一位秃头的美貌尼姑,纵使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举动,可是美妙的身段和挺拔的双峰,都无不在显示她并非一个清净的佛门中人,这样只会更让人生出一股征服的欲望。她只是微笑,有时候微笑便是最厉害的武器,当然这有一个前提,你笑的时候要好看。   而任少名右边则是个横杖而立,赫然是个额上戴了个钢箍,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和尚凶恶,手底下的功夫也绝对不弱。他的武器便是刚杖,这条刚杖已经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和尚也并无慈悲之意。而席上坐着一人,这人是个又高又瘦的文士,脸庞尖窄,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但眼睛却明亮冷静。这一人能坐着,并非他地位在任少名之上,而是他代表着林士宏,他就该坐着,上下有别,尊卑也有别,以任少名这么狂傲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肯让他坐着。   首先开口的不是任少名,而是这个文士,他笑道:“李道长依约前来,好胆魄。”这时熟悉的声音,正是之前在明月楼带着铁骑会高手围住他们后面又退去的那个声音。   李志常道:“崔先生看来邀请我的并非是任少名,而是你出的主意,果然任少名只是林士宏手下的一条狗。”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一笑,这是最简单的离间计,因为往往简单,才最有效。果然任少名已经抑制不住怒气,喝道:“林士宏算什么东西。”   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果然令周围人惊骇不已。他并非没有头脑之人,他虽然相助林士宏,也并非毫无原则,铁骑会是他一手建立,可是近来林士宏却悄然渗透了不少人进来,这一切自然是崔纪秀的手笔。任少名另有目的,不敢贸然和林士宏翻脸,但是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并非愿意拱手交给林士宏。   他这愤怒之语一是给手下表明态度,林士宏并非已然凌驾在他头上,而来这是受李志常所激说出的话,加上他的性格,到时尽可推在李志常头上。这一举措粗中有细,他能在建立铁骑会,并非全无头脑之辈。 第十一章 击杀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林士宏若不是东西,那么会主岂非连东西都不是。”   任少名没想到在他的地盘上,李志常犹然敢于口出狂言,一再刺激于他,他狂笑道:“好个泼道是活的不耐烦了。”   李志常幽幽道:“生命是如此动人,能活在世上,哪怕只是承受无尽的痛苦,也比死亡惹来的枯寂要好过太多,可是会主今夜之后再难享受活着的感觉,这是多么令人叹惋的事情,不过之前会主杀过那么多的无辜生命,今天就算死了,这债也是还不清的。”   任少名厉声道:“难道就凭你击败了慈航静斋的传人以及杀了一个跋锋寒,就敢小觑天下高手?”   李志常淡淡道:“要杀会主的自然并非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两位小兄弟。”   任少名狂笑道:“就凭这两毛还没长齐的小子,这也许是我近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先动手的并非任少名一方,而是李志常。李志常动手的目标也并非任少名,而是艳尼常真。   常真咯咯笑道:“道长莫不是以为我是其中最弱的那个?”李志常虽然朝她出招,但她仍旧带着笑意,可是脚下却踩着小碎步,仿佛一只毒蜘蛛。   常真的移动,总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意,让每一个人和她交手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若隐若现的躯体之上,再加上她那明媚的笑容,仿佛炽烈的阳光,艳丽不可逼视,动人心魄。   李志常脸色平静,如刀削斧凿的英俊面庞,一丝不苟,无常剑已经在手。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彩云。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此时有明月,有彩云,这番美丽已经惊心动魄,让人难以自拔。可是彩云并非能够让每一个人心生怜惜,不忍去破坏。无情的剑光划破彩云,剑气无比精纯,侵入常真的经脉,即便她秘不可测的魔门真气,一时半会也无法化解。   可是并非周围的人都在袖手旁观,首先出手的恶僧法难刚杖带着呼呼风声,悍然向李志常发动攻击。一根重愈百斤的刚杖,在他手上仿佛轻若鸿毛,没有半分重量。他并非用的刚猛武功,刚杖上的招式十分小巧,很是细腻。任谁也难以想象他不但能使刚猛杖法,即便小巧腾挪的功夫,也丝毫不差。   李志常突然踏出了奇怪的一步,他的前脚离开了地面,右脚还在地上,身子一旋,恰好避开刚杖种种的厉害招数,而且借着这螺旋之力,突然欺身到了任少名的身旁,任少名的流星锤已经在手上,两个流星锤像两只蝴蝶一般在空中盘旋飞舞,流星锤变得通红,这是因为任少名已经把真气聚集在流星锤之上,而且在他真气包裹下,流星锤如臂指使,指哪打哪。   尽数将李志常的剑气阻隔在周身一丈之外。这楼上地势并不开阔,所以他的攻击范围恰好能够笼罩全场,这也是他将流星锤练得收发如意,无论远近,都有莫大的威力,才能造成的效果。   李志常真气的浩然纯正乃是任少名生平仅见,李志常的真气不断侵入人他的经脉之中,即便他的窍穴因为功法改造,坚韧无比,一时间也有些刺痛感。   这时候寇仲和徐子陵依然袖手旁观,并没有加入这场惊天动地的交手。对,就是惊天动地的交手,因为整栋楼已经开始摇晃,楼太高,本就难以经历风吹雨打,自然更难抵挡李志常这等级数高手交手的动静。   崔纪秀拍了拍手,屋顶突然破开了一个一个大洞,木板和飞瓦砸了下来。这点事情自然没能难倒李志常,他轻轻一掌,将飞瓦碎木尽数拍开。   可是这后面还有一张大网,这张网落下来的时候很小,但是突然变得很大,这是一种特殊材质做成的大网,延伸能力十分惊人,可以讲一张方圆三尺的网,突然变成方圆三丈的网。而且这种材料居然并不畏惧剑气,掌力自然更加没有作用。   网收了起来,似乎李志常已经被捉住,这当然是崔纪秀的算计,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对付武学高手,本就不用自己动手。   崔纪秀呵呵笑道:“李道长这面大网不惧护体真气,虽然无常剑锋利绝伦,但在你破开它那一刻,这些利箭也会往你身上招呼。”   四周的屋檐露出无数森幽幽的利箭,所指方向正是李志常所在的地方。这时候李志常突然一笑,寇仲他们也突然一笑。   这座明月楼突然塌陷下去,仿佛楼下的柱子纷纷折断一般。而楼下的柱子的确已经纷纷折断,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李志常身上,实在不明白李志常用了什么样的武功将柱子折断。   折断柱子自然并非李志常,而是寇仲和徐子陵。李志常几度和昆仑世界的狮心上人还有龙牙上人交手,对他们的慈悲广度佛母神功和大圆满心髓有了不少了解,自然琢磨出一些类似的法门。   他在路上自然传给了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一点就通,已经能够将这两门神功模仿出两三成的威力。   大圆满心髓是吸取太阳真火,练成至阳至刚的内劲,而慈悲广度佛母神功是在丹田中结出太阴真水,以太阴真水催动至阴至柔的内劲。寇仲和徐子陵真气同出一源,虽然短短时间练不出上乘的太阴真水和太阳真火,但是变幻出两种阴阳有别的奇妙内劲,将两人真气偷偷侵入台柱,让台柱内部结构摧毁,还是能做到的。   而李志常口出狂言,突然动手自然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好给寇仲和徐子陵腾出时间。在这层楼下坠的同时,李志常以手做刀剑,这是萧千绝的天物刃功夫,天地万物无不可化作利器,可以切金断玉,李志常凭借自己的武学天赋,以及从释天风哪里隐隐领悟到的‘随物赋形,无法无相’的境界,将‘天物刃’威力模仿了个六七成。这大网虽然材质特殊,不惧内家真气,可是遇到萧千绝穷毕生之力创出的绝妙武学‘天物刃’,仍旧被李志常划开口子。这也是天物刃一旦练成之后,便可切金断玉,运用任何一个部位生出介于罡气和物质之间的一种奇妙劲力。   任少名十分悍勇,两只流星锤豁然间便砸向李志常。他在下坠的同时,还能用出这霸道绝伦的一击,这份功力和控制力,简直耸人听闻。不过李志常两根指头的厉害,未必便逊色于当年陆小凤闻名天下的灵犀一指,食指中指一夹,夹住了流星锤的链子。任少名的功力并不弱,李志常并不能一下子夹断任少名流星锤的链子,两人便通过链子比拼起了内力。这时候一拳一掌同时攻至任少名的身体,任少名在下坠时朝李志常悍然攻击,力道已尽,内力和李志常僵持不下,常真和法难并没有去阻住寇仲和徐子陵,因为他们决定先解决掉武功更高的李志常。   势大力沉的刚杖以及常真的掌力在半空中先后而至,一人击在李志常前胸,一人击在李志常后背,李志常腹背受敌,居然露出一抹微笑。任少名本来想腾出一只手对付寇仲和徐子陵,可是李志常那边传出突然在精纯的道家真气中,夹杂着魔门真气。   任少名厉喝道:“常真、法难你们该杀。”   同时常真和法难也各自承受了一股狂涛骇浪般的真气,两人不可置信道:“暴风八斩。”暴风八斩是任少名的内功,可是李志常怎么会。再由任少名的历喝,他们生出一个惊惧的念头,同时想到:“不死印法?”   想到那人的恐怖,两人居然口喷鲜血,一撒手。逃出楼体,这时候顶楼也恰好砸在地上,任少名一口鲜血喷出,然后头顶剧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灵重穴,以及膻中气海受到震荡,这是寇仲的掌力所致。   当即委顿在地,他最后的念头,他居然真的死在两臭小子手上,这雄踞江南十数载的黑道霸主就这样死在了寇仲和徐子陵手中。   三人不等任少名的手下反应过来,出城而去。   寇仲狂笑道:“没想到任少名就这样死在了我们手上?”   徐子陵淡淡道:“此番若非李道长牵扯了对手绝大多数的精力,我们绝难成功刺杀任少名。”李志常轻笑道:“任少名功力只比我逊色一筹,单打独斗下,我要杀他并非那么轻易,而且他手下高手众多,九江城又是他的老巢,若非任少名骄狂不可一世,即便是宗师级高手要杀他也未必有那么轻易。”天下间宗师级高手寥寥可数,背后都有极大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如今的江湖很少有宗师级高手亲手对敌。   徐子陵奇道:“道长在和任少名比拼功力时,还能同时接下那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的重击,这居然还不是宗师级高手,那宗师级到底有多强。”以他们长生诀练成的敏感,即便李志常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也不至于在那般情况下还能毫发无损。 第十二章 碧落红尘   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逃出老远,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两人相视一眼。法难道:“这人究竟是那人的传人,亦或就是那人假扮?”   常真沉吟道:“无论是不是那人或者他的传人,亦或者那是不是不死印法,此事我们都得回去禀报宗主。”如果李志常练得并非不死印法,还能和不死印法有相似的特征,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后果难以预料,至少会有不少人对李志常感兴趣,以期从李志常那里获得对付那个人的灵感。   想着那个令天下人和魔门高手闻风丧胆的名字,两人也不由得心下忐忑不安,急急忙忙往门中的一处联络地方赶去。   另一边李志常道:“即便宗师级高手,也不可能在那等情况下,用身体硬抗,我能丝毫无损是因为别的缘故。”   徐子陵和寇仲知趣的并没有问李志常这‘别的缘故’是什么,李志常传他们这吸纳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的法门,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无论李志常从长生诀中获得什么,前面几件事加起来,李志常也足以还清了。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李志常并没有从长生诀领悟到什么东西,这千古奇书,即便以李志常的智慧也难以了解透彻。   李志常并不强求,这次传两人法门也是为了杀死任少名。他虽然名气越来越大,但是还未能震慑到那些大势力,这次虽然有寇仲和徐子陵的帮助,但能杀得任少名,今后再有人想对付他便须思量思量。但是若真的有人想对付他,来的便并非任少名这等人物了。   寇仲道:“不知道李道爷此后要去哪里,看看我们是否顺路?”他和宋阀约定以刺杀任少名为赌注,此刻任少名一死,心思已经放到争霸天下上面,若是李志常肯和他们联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一段时间经历了许多风波,寇仲和徐子陵并非当日的懵懂小子,寇仲发誓要做出一番天大的事业,同时实现济世救命的理想。   李志常轻轻笑道:“心之所安,便是身之所安。”   徐子陵悠悠道:“道长豁达。”   寇仲嬉笑道:“道长也么也跟小陵一样,随波逐流,浪荡天地。这世间有如此多的美好,争霸天下更是常人难以体会的乐趣,若是道长不嫌弃,可来跟我共创大业,我们一定能创造出古今未有的盛世。”说到这他眼中闪动着灵动的光芒,此言他并非大放厥词,他有这个能力,也有不畏任何艰难的勇气。   李志常道:“寇小子你有那个天分和才情,不过你只是把争霸天下当做一场游戏,若是他日玩腻了,你便知道治理天下的苦楚。你不必反驳,你能练成道家长生诀,说明你足足是个不为天地拘束的人,其实你和陵小子本质是相似的。”   徐子陵道:“既然如此,道长也同我们是一类人,为何隐然间跟子陵却有隔阂,似乎对我并不太满意。”   李志常道:“陵小子你果然心思敏感,能够感受到我对你和仲小子的态度有所不同,其中原因我也不能述说,咱们缘分已尽,就此别过吧。”   寇仲还要挽留李志常,李志常已然飘然去远,只有不远处江水滔滔,天上明月高悬。   李志常行走在茫茫天地之间,任少名的武功着实不弱,比之他也只不过逊色一筹,李志常要击败他容易,但要杀他的确得经过一番布置。高手相争虽然往往一招之间就分出生死,但是那一招之后,往往有不知多少准备。以有心算无心,甚至可以在两方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击杀高过一个等级的人物。   李志常能够算计任少名,自然也能被别人算计。这番他乾坤大挪移的手段一定会通过艳尼常真和恶僧法难传回魔门,若是阴葵派要再次出手,一定会派出极为厉害的人物,这一段时间他很难安生。   不过他正欲剑试天下,磨练自身,他离阴后和邪王这一宗师级数,着实还差点火候,既是功力的缘故,也差那一抹灵光。   旷野之上,李志常心有所感,这是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李志常心道:“难道阴葵派这么快就来人了?”   李志常施展轻功,仿佛飞鸟,在山野间纵跃,可是这种感觉始终没有消散。来人轻功果然十分高明,李志常嘴角轻扬,仿佛凭虚御风,浩荡千里,周围景色,在他眼中不住消失。   到了一处小山坡,李志常悠然顿足。后面一阵格格的娇笑声道:“李志常果然厉害,怪不得能刺杀任少名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志常回过头来,并不回头,轻声道:“只听姑娘的声音,便知道姑娘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女子似乎听了李志常的赞美,十分愉悦,笑道:“那你转过头来,看是师妃暄美,还是我美?”   李志常转身回望,只见说话的女郎穿着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的武士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李志常轻轻叹息道:“没想到姑娘如此厉害,年纪这般小,轻功便有如此造诣。”   女子道:“你也很厉害哩,我的‘碧落红尘’差点都追不上你呢。”   李志常悠然道:“我还以为其他什么对手来找我麻烦,原来是独孤阀的大小姐,你便是独孤阀自尤楚红之后,最厉害的高手独孤凤吧。”   独孤阀的碧落红尘名满天下,乃是当今世上罕见的轻功,而独孤凤年纪轻轻便能有此造诣,李志常不由暗中忌惮。此女武功当不在当日师妃暄之下,或许比那时的师妃暄犹有胜之。这些天才处于得天独厚的环境,二十岁左右又是武功进境最快的时候,虽然在宗师级以下,李志常不会有任何敌手,但是随着这些年轻高手迎头赶上,李志常要想压服这些身负气运的青年天才绝不会那么轻易。   他天子望气术虽然还未到圆融无碍,但是已然能结合奇门术数,看出一个人的大概人生走势。这并非算命,而是一个人的胸襟气度加上家学渊源,到了特殊时机,便会趁势而出。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相辅相成,并非简单的迷信。   独孤凤突然不再那般亲切,而是沉声道:“看来阁下对我了解不少。”   李志常道:“独孤小姐身负两家之长,我要毫发无损杀你并无可能,不过要重伤你并非难事。我观独孤小姐并非无意跟踪贫道,可是我跟独孤阀并无利害冲突,不知道姑娘来找我何事?”   独孤凤听李志常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没想到李志常强硬至此,并不怕和独孤阀正面冲突。   独孤凤道:“道长杀了任少名岂不知已经惹下了天大的麻烦,那任少名横行江南,没有人出手铲除他,乃是他父亲乃是铁勒武学宗师飞鹰曲傲的独子,曲傲不日就要来中原,不知到时候道长怎么去迎接曲傲的怒火。”   李志常油然道:“那就多谢独孤小姐的关心,在我看来曲傲也不过如此,你的来意恐怕并非专门提醒我,刚才这一路试探,独孤小姐对贫道恐怕已经有了直观的认识,有什么话,大可直接说出来。”   独孤凤道:“道长可知宁道奇过段时间将会将和氏璧交给师妃暄,让师妃暄在洛阳挑选明主?”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才不信宁道奇有什么和氏璧,那和氏璧并非在宁道奇手上,至少我在三峡和师妃暄见面的时候,便可知晓那和氏璧定然在她身上。”   独孤凤道:“果然如此,慈航静斋这一招‘虚则实之,实者虚之’几乎将天下人瞒过,只是道长怎么笃定和氏璧便已经在师妃暄身上?”   李志常悠悠道:“直觉。”   独孤凤已经明白李志常的意思,如他们这般高手,灵觉很少会出差错,李志常既然说出直觉,他的话已经可信三成。   李志常继续道:“可是独孤小姐并未说出你的来意?”   独孤凤道:“如果李志常近段时间要去洛阳,那我可以告诉道长答案,我要走哩。”   只见红黑相间的玲珑身影,在山坡上逐渐消失,碧落红尘的身法果然奇妙无比,即便李志常如今亲眼见到独孤凤施展,一时间难以探究出其原理。   李志常继续行路,不在思量独孤阀为何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他刚才强硬的表现,足以让独孤凤知晓自己并非轻易可以拿捏的人物,对方若有所求,迟早会找上门来。至于师妃暄在洛阳挑选明主,李志常也不由心中一笑,这番敢去的群雄若知道慈航静斋早就选定了李世民,他们此次前去只是作陪衬,不知道会是何等表情。 第十三章 北斗大法   数十道整齐的马蹄声音自远而近,将李志常从沿途动人的风景中惊醒过来。过了这么多天,麻烦果然找上门来。根据李志常所学,从马蹄声中可以判断,这些马无一不是塞外的良马,并非中原牧场生产的马。看来来人多半便是铁勒人,终于找到了他,来为任少名报仇。   李志常静静顿足,数十铁骑一溜烟来到他身前,将他包围,果不出李志常所料,围着他的尽是些胡人武士。其中为首的是一个年轻英伟的胡汉,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功力不凡。   年青胡人厉声道:“本人乃铁勒‘飞鹰’曲傲的第三门徒庚哥呼儿,臭道士当知道我的来意,束手就擒吧。”   李志常微微笑道:“你们是要来为任少名报仇,曲傲可来了中原,正好我送他去见任少名。”   庚哥呼儿狠笑道:“不用着急,等我师父了,自然有上好的手段招呼在你身上,你若是乖乖跟我走,至少在我师父到来之前,我还能保证你的躯体尚能完好。”   李志常悠悠道:“可惜你没这本事可以抓住我,不知曲傲的武功你是学到了狂浪七转还是暴风八斩?”   庚哥呼儿喝道:“你管我学到什么地步,要杀你已然足够。”   庚哥呼儿的武器是一把宽阔的长剑,在他功力凝聚下,居然如大刀一般朝李志常斩过来。可是李志常见到他宽阔的剑身袭杀过来,并无丝毫动容。   素白的手指,微微弯曲,轻轻一弹,无形有质的劲力弹在庚哥呼儿的剑身之上,震得庚哥呼儿往后退了一步。庚哥呼儿兀自不肯相信李志常未曾动用名传天下的无常剑,仅仅靠着一弹指,便能让他的长剑徒劳无果。   他再度施展长剑朝李志常攻去,同样的位置,他再度被李志常的指力震退两步。他一共劈了七剑,每一剑力道都陡增,可是每一次劈后,都比前一次多退一步。李志常不动如山,到最后一剑他已经退了七步,庚哥呼儿蓦然间一口鲜血喷出。   李志常身如流水,顷刻间流遍周围十丈之地,跟随庚哥呼儿前来的胡人武士尽数从马上栽倒下来。   庚哥呼儿本来认为化名‘任少名’的曲傲之子曲特是因为李志常合三人之力才将其击杀,中原人对其大肆吹捧,其实未必有那么厉害,如今看来,即便只他孤身一人,单打独斗下李志常的武功也定然在曲特之上。   他之前用的七剑,其中的运劲法门乃是曲傲二十三岁所创的狂浪七转,每一剑过后都可从对手那里借到少许力道,可是李志常浑圆无漏,庚哥呼儿从李志常那里借不到半分力气,狂浪七转他还未到收放自如,一经用出,真气从身上七处窍穴凝聚,浑身精力非得发泄出来不可。故而连出七剑之后,每一次都受到李志常的真气反震,最后受到不轻的内伤。   庚哥呼儿道:“你击败了我也难逃一死,我大师兄就在百丈峡,离这里只有数十里之遥,我追赶你之前,已经派人报信,你逃不了的。”   李志常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对着庚哥呼儿淡然道:“你大师兄便是曲傲的得意弟子长叔谋么,听说他已经得了曲傲真传,练成了曲傲的绝技凝真九变,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庚哥呼儿冷笑道:“你若不知死活,我便带你去百丈峡。”   李志常道:“不知死活倒也未必,你当如今还是五胡乱华的时代,你们异族人还可在中原横行无忌么。”   庚哥呼儿冷笑不语,李志常悠然骑着一匹良马,庚哥呼儿两手被被反绑住,一条长长的绳索牵着马,带着李志常朝百丈峡缓缓而去。   过了几十里的路程,这时前面出现一道横亘无尽的密林,在没有星辉月照的黑夜里,份外阴沉诡秘。   林外地平远处,是一列耸立的崇山峻岭,在这之间则是地势起伏的陵丘与疏林,此时火光掩映,以数百计的火把布满陵野之上,两帮人马正作生死拼杀。   李志常放眼望去,只见到战场中心是一处高台,高台之上绑缚者一个黄衫女子,李志常淡淡笑道:“看来你大师兄此刻另有敌手,可未必能抽出身来找我麻烦。”   庚哥呼儿道:“不过是独霸山庄的跳梁小丑,很快我们的人马就能将他们解决掉。”   如今胡人一方正占据上风,那些独霸山庄的中原人已经岌岌可危。高台之上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犹如魔神,双手各自拿着一块金黄色的盾牌,站立在高台之上,俯瞰全局。他看见庚哥呼儿说出几句铁勒语言,瞬时间便有十余名胡人从战场分离出来,拦在李志常面前。   他们用外族语言和庚哥呼儿交流几句,看着李志常十分忌惮,李志常踩在马背上,从这些胡人武士头上一掠而过,不顷刻间便来到高台之上。   白衣男子自然是铁勒人中除却曲傲之外的第一高手长叔谋,他伫立在高台之上,自有一股雄视天下的气度,他对着李志常叽里咕噜几句,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李志常懒洋洋道:“我听不懂铁勒语言,你便是长叔谋吧,我知晓你会说汉话,何必故弄玄虚。”   长叔谋淡淡一笑道:“用汉人的话来说,你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既然来了就留在这吧。”   李志常悠悠道:“不知你比跋锋寒如何,我瞧来你还胜不过他,你是要步他后尘么?”   长叔谋道:“跋锋寒乃是草原上号称最为超卓的年轻高手,但我未曾和他交过手,不过他如今死了,我还活着,高下立判。”   李志常道:“只是死得早晚而已,你猜你还能活多久?”   长叔谋冷笑道:“我猜你活不过今夜。”   李志常轻轻叹息道:“你做不到,不过击败了你,曲傲就该来找我了,对于这名平生只败在过毕玄手上的宗师级高手我也好奇的很,希望届时他务必莫要让我失望。”   长叔谋道:“你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狂妄。”   李志常微笑道:“事实证明那并非狂妄。”   李志常出道以来从无败绩,无论是慈航静斋最出色的传人师妃暄,亦或者草原上最为超卓的高手跋锋寒,在他手上都一死一伤。而且纵横江南的黑道霸主任少名也间接死在李志常手上,光凭这三个战绩的任何一个,也足以让一个普通江湖中人顷刻间名动天下。   李志常迈动奇异的步伐,身形在高台上似有似无,长叔谋亦难看出李志常下一步的行动方向。豁然间激烈又奇异的劲力分为一刚一柔攻向长叔谋,他不假思索间,举起双盾,一刚一柔的劲力自左右分别朝长叔谋袭杀过来。他沉稳如山,碧蓝色的眼睛并无丝毫波动,凝真九变的功法聚起的功力贯注在他两只金黄色的盾牌上,闪烁出金黄色的光芒。   一刚一柔的气劲空中居然还能改变方向,相互交缠,化作一个螺旋,朝长叔谋左手的盾牌钻过去。这份奇异的劲力并非直接撞过来,而是带着旋转之力,顺着金色盾牌,侵入长叔谋的经脉,让他难受无比。如此凝练精纯却又一刚一柔的气劲,是长叔谋生平仅见。凝真九变已经给他发挥到极致,脚下的高台寸寸龟裂,向四周蔓延。   李志常一击未曾建功,又是一道同样奇异的劲力,力道比之刚才尤甚三分,长叔谋在对方夹杂的劲力当中还察觉了自己凝真九变的真气,骇然无比。李志常在瞬息间连击七次,其用劲法门赫然便是他们这一派的狂浪七转。狂浪七转在李志常手中使出,简直和庚哥呼儿有云泥之别。而且李志常用他们门派的武功来对付他,这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举措对他实在是莫大的侮辱。可是李志常一连七击,激得他血气翻涌,难以自制,很难开口说话。   曲傲在二十三岁便练成以七个窍穴发劲的内功狂浪七转,并在十年后又突破瓶颈,多练成一个窍穴,而将内功名称改为暴风八折。直到曲傲到四十一岁时,已可随意控制全身窍穴发劲,再更名为凝真九变,九变并非是指九个窍穴,而取“九”的无尽之意,象征自身武功之无止境。凝真九变自然比狂浪七转高明许多,李志常以此和长叔谋交手,长叔谋还落在下风,岂不是间接证明李志常比他高明许多。   其实无论是狂浪七转还是暴风八斩亦或者凝真九变既是高深的内功,又是高明的运劲法门。李志常这只是依样用出狂浪七转的运劲法门,真气特质并非是正宗的狂浪七转。不过李志常蓄力发劲的七处穴位不是普通的七个穴位,而是人体象征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这北斗七星的七处隐蔽窍穴。他灵机一动将出自九阴真经的北斗大法和狂浪七转相结合,初次出手便显现出莫大的威力。 第十四章 月下精灵   李志常结合北斗大法和狂浪七转的劲力并非长叔谋可以承受,他虽然练成了凝真九变,但是同一种武功由不同人使出来,效果也会截然不同。长叔谋的凝真九变也只是练到了数十道窍穴,而且功力还不及曲傲壮年时候,故而在李志常的重手下难以支撑。   这处高台木板龟裂,但是还不至于就此碎裂,但长叔谋却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只听得高台之上白衣男子长叔谋的全身骨骼格格爆响,如炒熟的豆子。李志常悠然上前,击碎绑缚黄衫女子的木柱,将她横抱,蓦然间从高台跃起,几番起落,来到绝壁之上,用出上天梯的功夫,居然翻过了绝壁,到了峡谷上方,纵有无穷利箭从他身后袭来,也伤不了他半根毫毛。   两方人马争斗全是由于这名黄衫女子,李志常带走这女人,加上长叔谋被李志常的劲力贯注全身,经久不绝,隐然间破坏了他大部分骨骼。下方战斗的胡人中,一名胡人女子跃上高台,一把抱住长叔谋,只觉长叔谋的身体柔软至极,不由得心中大骇。   长叔谋用虚弱的语气道:“花翎子我们迅速撤退,等待师尊到来,千万不要去追击那人。”   花翎子道:“大师兄可是你的伤怎么办。”   长叔谋淡然道:“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我们要保存实力,等到师尊到达中原。”   李志常抱着黄衫女子在山野间纵横,如此速度,就算也什么追兵到来,一时半会间,也决然追击不到。   江水悠悠,明月横空。   李志常将黄衫女子放在草地上,望着她有如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晶莹似雪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仿佛在明月下沉睡的精灵。这是与师妃暄相别的另外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也是不属于尘世的美丽。   即便以李志常之能也难以察觉这名女子身上是否练有武功,若非他早知道结果,这位月下精灵他也只当成一名寻常的女子罢了。   江水的流淌声,悠悠不绝,江水流了千古,却未必见过如此动人的姑娘。黄衫女子胸膛一起一伏,仿佛熟睡。   李志常轻轻道:“若是当今阴葵派最出色的传人被我扔到江水中去喂鱼,这种事情可比伤了师妃暄那件事,更会让我出名许多。”   这名绝色佳人的身体并没有有半分异动,仿佛李志常所言之事,跟她毫无相干之处。   李志常叹道:“看来这是吓不到你的,只是没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我若是在你脸上划下几道伤痕,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知道武功练到高深处,脱胎换骨,退去疤痕并非不可能,不过我的剑气之下,定然会伤了你的经脉,让你无法复原。”   灿烂如秋水的无常剑,从李志常背上拔出来,在月光下,剑锋流淌着丝丝寒气,很快的朝这名绝色佳人的脸上刺过去。突然佳人的身体消失在草地上,而她原来所处的草地上被剑气肆虐,划出道道纵深的痕迹。刚才这名绝色佳人若不突然闪开,剑气就会落在她动人的躯体之上。   不远处的江水之旁,绝色佳人俏立在哪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此情此景,仿佛如蒹葭这一首诗歌所描述的那样。   这名月下精灵,幽幽的朝李志常瞥了一眼,轻叹一声,柔声道:“哪个女儿家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刚才婠婠不躲开,道长就将人家毁容了。”   李志常道:“若非如此,姑娘也不会和贫道说话。”   婠婠再次叹息,她的声音极为动人,即便不用她的容貌,天下绝大多数男人,为了她这一声叹息,也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婠婠是李志常生平仅见无可挑剔的女子,若论容貌师妃暄或许跟她各有千秋,但是婠婠的种种神态,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将自身的美丽发挥到极致,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完美感觉。若是这种女人在帝王宫中,足以倾覆天下。   婠婠继续用她那动人的声音道:“道长既然想跟人家说话,直接说出来便是,难道婠婠还敢拒绝名震天下的‘剑仙’的要求么?”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可不知道凭借我这名头还能吓倒这六十年间,魔门自石之轩之后,最为出色的人才。”   婠婠悠悠道:“没想到‘剑仙’对我魔门如此了解,可是婠婠对‘剑仙’的来历却一无所知,这岂非十分不公平?”李志常的风度、气度以及对她刚才的辣手无情,即便并非不死印法的传人,若任由李志常发展下去,也会成为令天下人惊惧的存在。   李志常轻轻笑道道:“人生天地来无所来,去无可去,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倒是刚才我抱着你的时候,你若是突然出手,该有很大胜算将我重创,你为何不动手?”   婠婠噗呲一笑,仿佛百花齐放,轻轻道:“若真是如此容易,‘剑仙’又为何有一道真气在我后背的神道穴含而不发。”   李志常道:“天魔大法果然奇妙无比,没想到居然能感应到我的真气流动,如此一来我倒是对姑娘更加感兴趣了。”他之炼神乃是千锤百炼,自然而然进入的,真气浑圆无碍,对自身真气的把握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故而一进入这世界,便能在这方世界同样处于炼神还虚的高手当中成为其中最为厉害的人物。即便是已经到了炼虚合道的绝世高手,也难以轻易杀他。   婠婠幽幽道:“你的心中除却武道,难道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么,连师妃暄和婠婠都无法打动与你,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   李志常轻声道:“我也是人,见到婠婠姑娘又如何不心动,奈何我的无常剑却是铁做的,一旦出手,就由不得我了。”   婠婠露出惊容道:“原来‘剑仙’不但领悟到了以人御剑的高妙,还更近一层以剑御人,这番境界只怕是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了。” 第十五章 天魔大法   江风徐来,吹得李志常的白衣猎猎风响,他缓缓道:“但是这样的剑法未必便是世上最厉害的剑法。”   婠婠似乎带着挑衅的味道,说道:“最厉害的剑法是傅采林的奕剑术吧。”   李志常道:“并非如此,如今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剑法我看不透彻。”   婠婠对于李志常这当代最厉害的剑手到底看不透彻谁的剑法,也十分好奇,柔声道:“不知剑仙说的到底是谁?”   李志常悠然道:“自然是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的剑法。”   婠婠道:“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也和剑仙同样来历成谜,不知道你们可否相识。”   李志常淡然道:“这就不方便告知姑娘了,这一段时间足以让姑娘将天魔功催发到极致,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放心领教姑娘的第十七重天魔功,婠婠姑娘也不必担心我会杀了你,等你将来把天魔大法臻至第十八层后,才能成为让我怦然心动的对手,这次交手,我只是愿意给你对决的经验,看能否刺激你的天魔大法更为精进一点。”   仿佛之间,江水明月和李志常浑然一体,无分彼此,李志常这一番话带着强大的自信,言下之意如今的婠婠并非他的敌手,可是李志常仍旧愿意给她时间成长。   婠婠轻抚如云的秀发,月华之下,更加衬托得她皮肤晶莹如玉,她轻声道:“剑仙的风度如此令人心折,婠婠也不由得深深动心,这教奴家怎么忍心出手。”   婠婠虽然说着‘不忍心出手’,但是在江水之畔,婠婠翩翩起舞,仿佛如洛神,却比洛神多了一分人气。身影晃动,似有千重万重,可是又能教人清清楚楚看到她那曼妙动人的娇躯,这也是天魔功的独特之处。   李志常运用出无相劫指,朝婠婠急点过去,还未及到婠婠身旁,便得以消弭无形。仿佛空间在那一刻塌陷了一般,将他的劲力吸取到未知名的地方。   李志常也不由微微动容,天魔功果然有十分奇妙的地方,居然能让他这等高手都生出空间塌陷的错觉。不过李志常明白并非空间塌陷,而是婠婠凭借天魔功延伸出的天魔力场吸取了他的指力,造成这种错觉。   他的真气已然无比精纯,犹然能被婠婠吸取,可见这天魔功到底有多么厉害。李志常幽幽一叹,欺身上前,虚砍一刀,空气中似乎有黄芒闪动,燃木刀法给他和天物刃结合在一起,生出莫大的威力。   婠婠如削葱根般的玉指和李志常掌缘相接,顿时感到一股灼热无比的热劲钻进她的身体。婠婠不由得大为震惊,她的天魔功早已经到了第十七重,在这般年纪,练到天魔功的十七重,这项成就是前无古人的。   天魔功早已被她练得随心所欲,除却未到大圆满的十八重以及功力火候未到之外,她的天魔真气已经无可挑剔。可是如此也不能将李志常打进身体的灼热气劲化去,这教她如何不震惊。   她可不知道李志常所用的灼热气劲乃是这段时间李志常积蓄的太阳真火,最是精粹不过,太阳真火乃是一切魔门武功的克星,婠婠功力和境界尚不及李志常,自然隐约间受到了克制。   婠婠美目迷离,露出幽怨的神色,仿佛在说李志常为何如此狠心。檀口轻吐,化出一道劲气,关键是这道劲气在半空中一分为二,射向了李志常的双眼。   李志常还来不及感受自婠婠口中吐露出来的如兰似馨的香气,便微微闭上了双眼,两道劲气到了他的眼皮居然就此消融。   这时候婠婠双手飞舞,化出千万重掌影,急速朝李志常攻去,周围的天魔力场也急剧收缩,将李志常包围。   但在千万重掌影之下,亦不曾掩盖住李志常的一身白衣。天魔功变化之繁复,令人难以预测,可是婠婠全力使出,竟然未能沾到李志常一丝衣角。   斗到两百招后,李志常悠然而退,与婠婠相隔数丈,轻声道:“婠婠姑娘今夜夜深,我困了,要去找个睡觉的地方。”说罢,李志常踢了一截断木冲向河水,身形一动,在断木落在河水的时候,追上断木,足尖一点,便已经横跨了这愈三十丈之遥的河面。   婠婠见到李志常离去,微微跺足,同时也明白了之前着了李志常的道,李志常刚才并非全无顾忌她的天魔功除却开始李志常出手那几招,李志常后面只是凭借高妙的身法闪避她的掌法,再没有用出那灼热的真气,想来那灼热真气也不是无穷无尽。不过那股灼热真气却令婠婠近来进境缓慢的天魔功居然无形间精练了几分,回去修炼一段时间后,或许有意外的收获。   不过李志常最厉害的是剑法,刚才空手对敌,婠婠已经难以奈何他,若是李志常出剑,她确然不是对手。   大圆满心髓只能练出下乘含有许多杂质的太阳真火,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大量保存在体内。可是这点威力对付绝顶高手,就没有什么大用。   李志常自己积蓄的是无比精粹的上乘太阳真火,故而才能轻易破去婠婠的天魔功。不过这太阳真火乃是天地精华,除非有特殊机遇,不然难以在体内大量积蓄。李志常刚才用出了一小部分,窥见威力,便见好就收。若不用剑,李志常空手要拿下婠婠,除却耗费大量太阳真火外,很难有其他办法。   李志常并不想在此刻杀死婠婠,毕竟他还是对第十八重天魔功十分好奇。天魔功修练出的真气飘忽莫测,似虚还实,至阴至柔又沛然浑厚;同时讲求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敌人发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怀,可以像是个无底黑洞任意吸纳敌人攻来的真气再挪往攻击其他对手,并以“天魔力场”在方圆一丈内产生出空间凹陷的错觉,使人无法用力,难受至极点。   这等效果简直是第七层乾坤大挪移的加强版,而且第十八重的天魔功还有更加奇妙的效果,李志常对于此,也不由怦然心动,想要见识一番。 第十六章 沈落雁   李志常离开后,仍旧在山道间行走,领略了天魔功的滋味,让他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玄妙。天魔功之秘不可测,带给李志常的是一种和过去迥然不同的体验,让他的积累愈加充实。   他的神照功已然逐渐迈向‘法用万物’的层次,渐渐要到达更为深沉的‘炼虚合道’之境界,他到了如今时候并无什么难破的瓶颈,只是自然而然,每时每刻都离炼虚合道的境界更近一分。   他也不去想其他什么事情,过往种种所学在心头自然流淌,在山野间随意奔走。心中变得越来越充实,气质也越来越平淡。   这日在山道上,李志常只听得飞泉流崖之声,便欲去泉边捧一口清水喝。他循着泉声过去,饮了一口清泉。   随后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来人亦是武功高明之辈,而且还是个女子。只听见后面一道柔和的声音道:“前面那位道长,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取点水喝。”   李志常不回头道:“自然可以。”他的双手还插在水中慢慢体会水势的变化,以及水中种种细微不可察觉的沉浮之物。这也是他为了更进一步,将感知入微,若是他能体察到水中细微不可用肉眼察觉的微小之物,运用在武学中,将能有莫大的威力。   女子道:“道长能将手离开水中一会么?”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原来姑娘嫌弃贫道手脏,也罢。”李志常抽离双手,女子才侧身上前,离了李志常一段距离,等了一会,才掬了一口清泉。   似乎清泉好喝,女子也感谢李志常的不为难,缓缓起身,对着李志常道:“感谢道长了。”   李志常也同样站起身来,直到此时他才完整见到这名女子的样貌,只见她素黄的紧身衣靠,腰束花蓝色的宽腰带,眸子宛如一湖秋水,配上细长入鬓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肤,风资绰约的姿态,确是罕有的美人儿。最难得是她有种令人心弦震动的高贵气质,能使任何男子因生出爱慕之心而自惭形秽。   不过李志常不久前才见过婠婠,对于这位绝色女子并未感受到多少震撼,只是淡淡道:“此处山泉并非我有,又何必多谢。”   这名绝色女子见到李志常样貌,脸露惊讶之色,随即消失不见,柔声道:“乱世之中,谁都恨不得将能占据的东西都占据,能有容人让人之气度的人已经很少了,当然值得感谢,我还有要事,就此别过道长了。”   李志常忽然道:“姑娘似乎认识贫道可对。”   绝色女子笑道:“道长说笑了,这是本人第一次见你,道长难道还有别的意图?”   李志常上下打量了绝色女子,淡淡道:“姑娘气质高贵,想必出身名门,出言即谈到乱世,看来也是胸怀天下之人,而且姑娘分明学有上乘武功,同时在见到贫道面貌后能露出惊讶神色的人,想必对于天下间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出名人物一定能牢记在心,有此才智的女子可不多,不知道姑娘是哪一位?”   绝色女子叹息道:“没想到剑仙不但武功卓绝,而且观人于微,落雁却是大意了。”   李志常道:“原来是瓦岗寨的美人军师沈落雁,这就不奇怪了,我却不该多问这一句。”李志常纵然不知道这里确切是何地方,单凭山中植被和大概的方向感,也知晓这里恐怕离襄阳不远。   沈落雁出现在襄阳附近,根据之前书中记载,恐怕是遇上了沈落雁正要去攻取襄阳附近的飞马牧场的时候了。   沈落雁道:“落雁因为身负要事,故而刚才装作不认识道长切勿见怪,既然有此偶遇,道长身负绝艺,风采不凡,蒲山公礼贤下士,不知你对我瓦岗可有兴趣去游览游览。”她本有要事,因此刚才见到李志常后,并未有出言结交。不过李志常刚才观人于微,却是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人才,乱世之中这种人才实在难求,沈落雁也顾不得暴露身份,想要攀交一番,看能不能将李志常招揽,即便不能,也可以结个善缘,将来或许能有用处。而且她此次目的隐蔽,若非身处其中之人,就算见到她也万难明白她的目的。   李志常露出莫名的神色,古怪地笑道:“李密有此为他着想的属下真是大幸,不过却是沈军师的不幸?”   沈落雁奇道:“李道长似乎对蒲山公存有偏见,我瓦岗自问无和道长有冲突的地方,而且之前蒲山公跟道长并不相识,道长何故有些贬低我家主公。”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我听闻如今天下当属李密和窦建德声势最为浩大,我瞧李密不但比窦建德要先一步败亡,估计还没有江南群雄撑得久。”   沈落雁道:“道长看来也是对天下大势颇有研究,是否以为我瓦岗四面受敌,难以立足,故而以为我主公迟早会败亡?”   李志常微笑道:“这倒不是,自杨广死后,天下局势又发生巨变,你瓦岗看似四面受敌,其实各方牵扯下不过只有两面受敌,宇文化及和王世充两股势力而已,不过我猜以李密的心思,定当先破宇文化及后破王世充,不知可对?”   沈落雁道:“道长看来不知外界事情,前不久,蒲山公已经率军出征,去围剿宇文化及了。”   李志常叹息道:“这也正是我看不起李密的地方,当年李密主动造反,如今攻取宇文化及恐怕用的是为杨广报仇的名义吧。”   沈落雁回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为成大业,些许为人诟病的地方,并无大的影响。”   李志常淡淡一笑,说道:“宇文化及到底才具不足,乃是小患,李密终究出身将门,胸有韬略,自然能一战而胜。可是洛阳王世充才是大敌,等李密这段世界剿灭宇文化及后,王世充估计也能整合掉洛阳周围的势力,到时候才是李密最为痛苦的时候。” 第十七章 霸王餐   沈落雁微笑道:“道长所言句句深入肺腑,况且你也承认蒲山公有将略,若是克服难关攻下洛阳,到时据河洛之地,破河北之众,西击关中,南下江淮,天下唾手可得。”   李志常淡淡道:“我猜李密定然攻不下洛阳,瓦岗本是翟让基业,李密鸠占鹊巢,纵然名气极大,也不可能压得人心服帖,李密先击宇文化及未尝没有靠一场胜利来凝聚军心的缘故。岂不知李密之前每出韬略,极是高明,但他乃贵族出身和瓦岗泥腿子本身尿不到一处,而且本身气度不够,不然也不会行险去夺瓦岗基业。他做谋士天下大可去得,可是做人主,却欠了英雄气概,击败宇文化及这等人物带来的胜利,有何值得夸耀,定然不能让人信服。一旦攻伐洛阳受挫,便只能前后失据,内部离乱。沈军师当知晓洛阳城池高大,兵精将广,这段时间王世充整合之后,瓦岗军势必难以一战而下,一旦牵扯久了,受到小小挫折便会军心动摇,到时候,嘿嘿。”   沈落雁道:“道长所言多是猜测,也不知蒲山公何处恶了道长,才让道长如此看不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落雁万难改变道长心意,若是道长有空,可抽闲暇去见一见蒲山公,当知安天下者,比蒲山公也。”   李志常道:“忠臣不事二主,贫道也是多言了,如今天下纷纷,贫道也期望重立汉人王朝,一扫五胡乱华以来的妖气,只是李密并非贫道眼中可以定鼎天下的明主。”   沈落雁道:“不知道道长所言能够安定天下的明主是谁?”   李志常道:“还未寻到。”   沈落雁道:“今日虽和道长言谈不欢,不过却佩服道长的才识,即便道长不喜欢蒲山公,洛阳也愿意交道长这个朋友。”   李志常轻笑道:“我还以为沈军师见得贫道不能收为己用,想要杀之而后快了呢。”   沈落雁露出一丝惆怅之色,正欲回答,却见不到李志常身影,她看见水面倒影之中,自己头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朵淡菊,不由得一惊。   远远传来声音道:“秋属金,主杀伐,一朵秋菊正配军师,希望他日相见是友非敌。”   沈落雁暗自惊骇:幸好刚才没有真的动杀机。道士能在无声无息中插一朵淡菊在她头上,也能无声无息间将杀人送入她的头颅。她不禁进一步想到:此人武功远比传闻中更加可怖,说不定已经逼近了宁道奇那种层次,虽然只是孤身一人,但是在有的情况下,也能影响天下局势了。   她不禁暗暗后悔,未能笼络住此人,暗叹一声道:密公啊密公,为何你的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李志常所言确实有道理,沈落雁也清楚这一点,当年李密本来想要攻占长安,占据关中,可惜当时翟让和李密貌合神离,李密只怕一去关中便失了河南山东。等解决掉翟让后,关中已给李阀占据,让得李阀坐拥关中,淡看天下成败。而且解决翟让的时机也并不好,未能收服大部分瓦岗众的心,可是当时翟让的哥哥已经和李密势同水火,李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沈落雁这次前来并非一人,而是和李密之子李天凡等人一行。回去之后,便将李志常的事情说于了李天凡等人听,意在告诫他们勿要轻易招惹李志常。   李志常依旧赶路越过一座山头,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座城池,城门上刻着竟陵二字,李志常想到若是如书中所言,岂非不久后杜伏威就要率领军队前来。不过他好些天没见过人烟,也想去城里找点酒喝,故而施施然步入往城门方向而去。   李志常一身白衣,背负长剑,在进城之人中十分显眼,有兵士上来问道:“不知道道长道号或者姓名。”   李志常虽然知道他名字是个麻烦,不过他可没兴趣用什么假名。淡淡道:“李志常。”   兵士道:“道长太过突出,我等记录一下,就放行,再问一句道长的门派或者哪座道观修道?”   李志常道:“终南山。”   兵士一边高声给记录人员汇报,这时候却引来了一人喝道:“你就是李志常。”   只见两个将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刚才正好听见‘李志常’三个字,有些耳熟,稍微回忆便想起什么。   李志常淡淡看了一眼道:“阁下有什么事么?”   这个统领拔剑大声道:“庄主有命,见到李志常,杀无赦。”   他身旁那个六十岁左右的将领一把拉住了这个将领,急道:“钱将军勿要冲动。”   随即这个老将对着李志常拱手施礼道:“多谢道长当日救命之恩。”   李志常道:“你们便是当日和铁勒人交手的那批人?”   老将道:“正是,当日若非道长重伤了铁勒人的头领长叔谋,只怕独霸山庄就要覆灭在那里了。老夫冯歌,身旁这位是老夫同僚钱云。”   李志常淡淡道:“这位钱将军说你们庄主说要杀我,看来定是婠婠的缘故了。”   钱云怒道:“你这臭道士欺负我们庄主夫人,还有脸说?”   李志常道:“婠婠是阴葵派的人,她说什么你也信?”   冯歌道:“道长风度洒然,闻名天下,我也决计不信道长会欺负婠婠夫人,可是夫人言之凿凿,庄主对她爱宠有加,才下了命令说要杀道长。”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你们庄主老糊涂了吧,凭你们这些人也杀得了我,忘了长叔谋的事情么?”   冯歌苦笑道:“自是如此,婠婠夫人一来我就觉得她是个祸害,虽不知道长所言婠婠夫人是否真的是阴葵派的妖女,但如今江淮军不日就到,竟陵城危在旦夕,道长方外之人,何必身染红尘,还是另去地方吧。”   李志常道:“杜伏威还吓不到我,我许久没喝酒了,要进城喝酒了,你们是拦我不拦。”   钱云道:“当我们拦不住你么?”   李志常淡淡一笑,钱云只觉得腰间穴道一凉,浑身使不出力气,只见到李志常一步一步走进城去,钱云的亲随上前阻拦,还不及一丈,俱自毫无缘由的倒在地上,其余人等见到李志常如此妖异,不敢一动,数百军士和百姓目送李志常步入长街之中。   等到李志常去远,冯歌才解开钱云的穴道,钱云怒道:“冯歌你怎么不下令拦着他。”他也不顾冯歌年老德高,直接呼喝其名。   冯歌道:“我始终觉得婠婠夫人是个祸害,此事尚有存疑之处。”   钱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过也没派人去找李志常麻烦,江淮军离竟陵城不到百里,此时不宜多生是非了。   虽然天下大乱,竟陵城也是一片乐土,全是在于竟陵城和飞马牧场守望相助,此次杜伏威前来,城中居民也大都不信会有破城之危,但是一旦战争来临,城中壮年多半是要去做一些力气活,家中妇孺也要在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上尽尽力。不过因此街上也萧条了许多,这条长街以往定然很是繁华,不过现在确实没多少人出行。   “道长买一个竹笛玩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来。   李志常放眼望去却是一个面容苍老的手艺人,手上拿着一根十分精致,而且他的摊位只有这一根竹笛,不过这世道恐怕没几个人想要买这玩意,看他面上的神色恐怕好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   李志常道:“我没钱。”   老头眼中露出黯然的神色,说道:“那我把这最后一只竹笛送给道长吧,反正我年纪大了,也做不出东西了,这一根竹笛也是好几年前所做。”他以前是一个高明的手艺人,只是生逢乱世,颠沛流离,几经掳掠,才导致今天这般情景。   李志常道:“好的,你的竹笛不错,我请你吃一顿酒如何。”   老人惊讶道:“道长不是没钱么。”   李志常指了指背上的长剑,轻轻说道:“有这东西,在乱世之中到哪不能吃饭。”李志常居然要带他吃一顿霸王餐,没等老人回话,他的竹笛便落在李志常手上,李志常招呼他进前面一处酒馆,老人有些忐忑,不过实在许久没吃饭了,临死之前吃一顿饱饭也好。便忐忑的跟上前去,李志常衣着不凡,虽是道士,店家也不敢怠慢,即便他带着一个老头子。   叫来酒菜,李志常和老头觥筹交错,老头虽然衣衫有些脏,但还十分齐整,谈吐也并不粗俗,和李志常也能聊得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老头有些忐忑道:“道长我们没钱,该怎么办?”   李志常道:“自然走人。”   李志常带着老人将要离开酒馆,店小二见他们不结账就离开,慌忙上前拦阻道:“道爷你还未曾结账?”   李志常道:“我没钱,如何结账。”   小二道:“道爷没钱还来酒馆干什么?”   李志常道:“吃一顿白饭也吃不穷你们,就当救济贫道的肚子了。”   这时候外面有人道:“马府领那个臭道士就在酒馆里面。” 第十八章 笑傲江湖   酒馆外一个年轻将领带着一众卫士步入酒馆,一眼便瞧见了李志常。年轻将领道:“你是李志常?”   李志常道:“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问话了。”   年轻将领道:“拿下。”   李志常道:“你是要抓我去见婠婠么?”   年轻将领冷笑道:“知道就好。”   李志常嘴角上扬,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不用你抓,我跟你们去见她,只怕她未必那么想见我。”   年轻将领道:“这可由不得你。”   李志常懒洋洋道:“本来想借机吃一顿霸王餐,正好你来了,帮我付下酒饭钱。”   年轻将领冷笑道:“你是第一个在我马群面前这么狂妄的人。”   李志常悠然道:“或许是你没遇见厉害的人。”   马群本无什么才能,乃是婠婠随意提拔他当独霸山庄的府领(婠婠之前迷惑了独霸山庄的庄主方泽滔,其人本为隋将,在杨广被杀后率部下占据竟陵,以待明主归顺。但被婠婠迷惑后,对她言听计从。)故而马群对婠婠既是崇慕,又是感激,听闻婠婠说被李志常欺负后,自然义愤填膺,这次从钱云口中知道李志常进城,第一个来寻找李志常。   岂不知他靠婠婠提拔,本身没有才能,钱云等旧将故意告知他李志常的消息,让他过来栽一个跟头。他见识短浅,哪里知道李志常这等人物的厉害之处,兴冲冲赶了过来。   马群道:“我倒看看你有多厉害?”   李志常轻轻一挥衣袖,马群带来的一众卫士仿佛风筝一般,从门口飞了出去,独独马群还能站在酒馆中。马群见到李志常这一袖之力,恐怖如斯,吓得瑟瑟发抖,唇角发白。他见识短浅未必明白李志常一拂袖,只吹倒了他身后属下,却让他丝毫无损,这份境界远比一袖之力击倒十几个大汉要厉害许多。不过就算如此,也足以吓得他心胆俱裂。   李志常悠悠道:“我有多厉害你瞧见了么?”   马群喃喃道:“瞧见了。”   李志常道:“那还不给我付酒钱?”   马群从腰包掏出钱袋子,准备给李志常付酒钱,可是店小二、酒馆掌柜哪里敢收他的钱,一再不肯。   李志常笑道:“怎么不让我吃霸王餐,却不敢收他的钱,你们瞧不起我么?”   马群目露凶光,在掌柜示意下,店小二只得上前收了钱。不过他也不敢收多余的钱,仍旧把钱袋子要递回来。不过李志常隔空摄物,将钱袋拿上,掏出约莫半两的碎银子,交给老头,说道:“老兄,这些给你,省着点用还能撑段时间,别怪我给的少,只怕给多了,你守不住。乱世人命不如草,我也只能帮你这点了。”   老头拿着这半两碎银,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群道:“我可以走了么?”   李志常轻笑道:“走哪去,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婠婠么?”   马群哭丧着脸,为何要来找这煞星,不过他可不敢得罪李志常,只得乖乖给李志常引路。酒馆掌柜和小二见到李志常随着马群出去,终于松开一口气,暗中盼望李志常把这马群大力惩治一番,最好让他丢了山庄职位,才不会来找他麻烦,至于这老头子,他们因为李志常的缘故也不敢稍有得罪。   李志常在马群带领下来到城主府,这也是独霸山庄庄主占据竟陵城后居住的地方,把门者自然认识马群,虽然奇怪马群不久前才带着一众卫士出去,怎么这会就带着一个不明底细的道士回来。   马群进入城主府,李志常始终在他不近不远处悠然跟随,想到李志常之前可怖的举动,一点其他心思都不敢生出,不然他高呼来敌后,只怕顷刻间李志常便能取他性命。他心中只有暗暗对不起他敬若天人的婠婠了。   到了主厅空无一人,李志常悠然道:“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马群擦了一口冷汗,抓住一个进来的婢女道:“夫人在哪里?”   马群是婠婠一手提拔,婢女不敢得罪,回道:“夫人和庄主在怡情园。”   在马群引路下,李志常随着马群来到一处大花园里面,穿过一片竹林后,便另出一番天地,幽怨缠绵的琴声从前面的凉亭传出来。   一男一女正在凉亭之中,男的自然是方泽滔,女的便是婠婠。方泽滔沉醉其中,闭目欣赏,仿佛进入另一番天地。他本是武学高手,可是此时五感封闭,连马群到来都不知晓。   李志常拿起竹笛,轻轻吹奏起来,笛声悠扬,清逸出尘。与婠婠的琴音居然天作之合,无分彼此。   婠婠见到李志常到来也不惊讶,淡淡一笑,继续弹奏起轻快地琴曲,仿佛梦幻,而李志常的笛音却愈加的悠扬洒脱。   婠婠的琴音本来如苦苦红尘,可是李志常的笛音却飘飘然如羽化登仙,不染半分红尘,两人曲调大相庭径,可是这方天地中仿佛有一种无形气场,将两者衔接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随后婠婠的琴声愈加的悲苦沉重,似乎在问人间为何有如此多的不得已,李志常的笛音却似乎在回答,回答了什么,或者只有婠婠知晓,或者无人知晓。琴音无限高昂,笛音便无限低沉,笛音高昂时,琴声便不住低沉,两者之间,你起我落,此起彼伏,相互追逐,又仿佛各自分离。   最后还是笛音占了上风,声调愈来愈高,直入青云,琴声居然落为伴奏,到了不知名处,琴弦声断,婠婠惆怅道:“不知道此曲何名?”   李志常悠然道:“你我同奏所出,便叫‘笑傲江湖’罢。”   婠婠道:“好名字。”   李志常道:“本来就是好名字。”   方泽滔惊醒道:“你是谁?”他之前被婠婠魔音所惑,此刻还不大清醒。   李志常道:“李志常。”   方泽滔想了好半晌才道:“是你,我要杀了你。”   婠婠道:“你杀不了他。”   方泽滔道:“婠婠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报仇。”   婠婠道:“不用了,因为你马上要死了。”方泽滔的咽喉出现一抹嫣红。   李志常对于婠婠杀了方泽滔,丝毫不感觉惊奇,看来婠婠是要离开竟陵城了。   婠婠轻叹一声道:“李道长,婠婠终于等到你了。”可是话语之中,杀机无限。   李志常笑道:“看来这次婠婠姑娘不再单独出手,还有一位绝顶高手相帮,可惜光凭你们两还不够,若是阴后来了,我才欢喜不尽哩。” 第十九章 边不负   李志常的感知近来已经到了不可名状的境界,即便暗中隐藏的那位魔门高手内息深厚,武功非同小可,没有发出丝毫动静,也难以瞒过李志常的感知。而且他这段时间再有精进,连自己也不知晓他到了何等地步。暗藏之人不能逃过他感知,自然并非祝玉妍,若是祝玉妍亲来,也不会暗中藏身。   似有清风徐来,倏忽间婠婠旁边多出了一位高瘦颀长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脸白无须,长得潇洒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合间如有电闪,负手傲立,颇有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   婠婠起身施礼,美目流转,柔声道:“若非边师叔就在左近,婠婠又将会给这人欺负了哩。”   中年男子对着婠婠若有深意地笑道:“师叔怎么会任由婠儿你给别人欺负,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婠婠微微点头,轻轻道:“李道长这可是我师叔魔隐边不负,乃是我圣门少有的高手,你如此武功,何苦要与我圣门为难。”她的声音温婉动人,似乎字字都在为李志常着想。   李志常犹如深泉的眸子凝望着她,看得婠婠心头颤动,仿佛她心中的隐秘心思都给婠婠看了出来。   李志常淡然道:“婠婠不管你和他有什么约定,你都应该准备好去找下一个人选了,因为这家伙马上就要死了,你当知道我要杀谁并非虚言。”他说话时自然有一股让人深信不疑的味道,他愈是这样平淡的语气,愈加能激起边不负心中怒气。   边不负神目闪闪凝视着李志常,忽地狂笑道:“你是这二十年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狂傲的人,若我不能让你生不如死,便让我边不负的名字倒过来写罢。”魔门中人天性自私自利,李志常并非无能之辈,边不负并非对他全无忌惮。而且李志常说得如此凿定,刚才还能发现他隐藏在一边,实在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这时候边不负长发飞扬,天魔功重重催动,自他身周发出骇人之极的气势,他的天魔真气已经和气势混而为一,无分彼此。马群早给他这无形却又凝若实质的气势弄昏过去,这也是他的幸运之处,昏迷之后才能避免被边不负凝若实质的气势把他的精神重创。   李志常手持竹笛,依旧面容平静,不可测度的双眸犹如幽泉,突然便往身后的竹林退去。边不负已经知晓李志常乃是难得的奇才,并不曾小看于他,可是仍旧没有想到李志常放出必杀他的言语之后,会被他的气势惊骇突然往竹林退去。   李志常自在三峡出现,一路拔剑,未曾听闻过他有不战而退的举措。而且此时此刻,他到底追是不追。   就在这一迟疑间,本来催动到极致的气势,出现了微妙的停滞。李志常只用手中竹笛,趁着这微妙的时机,自后退变为前倾,速度之快,仿佛拉满了的大弓飞射出去的利箭,疾若闪电。在竹笛疾刺的情况下,边不负亮出了一对银色的圆环。   劲气交击声响起,边不负骇然发现,他几十年的魔功,竟然不能对李志常做出丝毫撼动。   李志常刚才深切的把握住了边不负这一刹那的迟疑。他料定边不负乃是贪花好色之人,必无很辣果决之心,在这一点便远不如婠婠。   他这一招出其不意自然瞒不过婠婠,可是婠婠和边不负貌合神离,两人虽然同门,其实暗中并非一心。亦只有李志常早已知晓边不负对婠婠的身体有觊觎之心,才能深刻明白两人虽然联手,气机也相互牵引,其实并非无懈可击。   至少在他这一退一进的同时,婠婠能够明白他退是假退,而同婠婠气机相连的边不负却没有和婠婠心意相通,才会产生这种微妙的停滞。边不负也是老江湖,很快就反应过来,可是李志常只需要把握住这微妙的时刻,便足以放开拳脚。   边不负最难预料的便是,李志常出手悍勇至此,并不像宁道奇那般出手杀心较少,宁静淡然。笛影化出千重万重,杀得边不负万分狼狈,他骇然之余,也只能苦苦支撑。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涫涫的“天魔大法”,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厉害。可是交手之后,非但不能从李志常这里借助半分劲力,自身也有少许劲力泄露到不知何处,仿佛对方也有类似天魔大法的武功一般。他还没有看到李志常使出那类似不死印法可以挪移劲力的奇功,光凭。   不禁叫道:“婠儿还不来帮师叔。”   婠婠淡淡一笑,似乎在应对边不负的招呼。一声幽幽的叹息,在这剧烈的劲气交击声中,显得那样动人。她的美目仿佛清泉里生出明月,放出不可名状的光辉,在轻描淡写间,双手已经多了两道流光。   她终于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这对长只尺二的短刃,名为“天魔双斩”,乃阴癸派镇派三宝之一,专破内家真气,能令天魔功更是如虎添翼,威势难挡。   边不负在阴葵派多年,自然知晓“天魔双斩”到底有多么厉害,暗自惊喜之余,却十分忌惮,婠婠有‘天魔双斩’,他要夺取婠婠的红丸,恐怕十分艰难。   不过眼前之事是逼退这个大敌,李志常的可怖之处,在他看来绝不下于祝玉妍,就在这一时半会,他都感觉真气快要枯竭,血气浮动不能自已。想来对方若非因为婠婠便在一旁,没有全力出手,留下了力气要应付婠婠,他早就被对方重伤了。   这些念头只在边不负脑海中一闪即逝,同时天魔双斩亦朝着李志常的要害斩了过来。但见李志常的左手出现繁复的变化,在一刹那间,抵住了天魔双斩,可是天魔力场无孔不入,如水银泻地。即便边不负,也能感受到森森寒气,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婠婠的魔功居然已在他之上。 第二十章 激斗   连并非婠婠天魔大法攻击目标的边不负尚有此感受,首当其冲的李志常不知道面对着何等迫人的威势。婠婠在那日之后又有精进,李志常欣喜、淡然的情绪油然交错。欣喜的是天魔功的奇妙他总是窥之不尽,其秘不可测在婠婠这阴葵派历代最出色的传人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   淡然的缘故,乃是婠婠仍未到能够重伤他的程度,即使婠婠魔功的厉害,已然隐隐间凌驾在天下所有年轻高手之上。天魔力场正因为它的有质无形,散发在婠婠周围一张空间之内,使人造成一种空间坍塌之感,李志常除非攻之至阳至烈的太阳真火亦或者发出凝聚剑意的无上剑气,其他任何招数也会对她徒劳无功,这也是天魔大法的玄妙处。   李志常未必要主动进攻,亦未必要守住自身。他左手化圆,似乎将空间塌陷的天魔力场遇到了一个无形黑洞,婠婠却并未感受到天魔力场受到损耗,只是那个无形黑洞似乎将她的天魔力场挪移到其他地方。   边不负在这刹那间生出一股奇怪的感受,他的魔心连环越来越沉重无比,他知道自己不是魔心连环变得沉重,而是加速了力道的流逝,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自他师尊逝去之后,祝玉妍击败他夺取阴葵派掌门时,他那时候的感觉也和现在一模一样。   边不负道:“婠儿你是在怨恨师叔么,平时师叔就算有万般不是,此刻大敌当前,我们也当同心协力。你若今天放过师叔,师叔不但不会怨恨与你,还会以祖师名义发下心魔大誓,助你登上宗主的宝座。”魔门之门无情无义,他以己度人,自当以为这位让他总是看之不透的师侄对他心存不满,乘此机会要铲除掉他。   婠婠精致无比的绝色面容,露出一分幽幽的神色,仿佛暮雨初至,空空蒙蒙,无比动人悦耳的声音道:“边师叔你忘了情报中说过,李道长有类似于不死印法的奇功,这可并非婠婠对师叔心存不满,何况婠儿也承受着师叔魔心连环的劲气折磨呢。”她语气娇怯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让人忍不住心中怜惜。他们能在这风驰电掣的瞬间,犹然能开口说话,如叙平常,也是由于魔门武功的独到之处。   魔门本自出自百家,其中也不乏有道门高人,如两道六派的‘老君观’和‘道祖真传’皆是道门嫡传。他们于呼吸吐呐之道,远比其他门派研究更为深刻,更因为他们天马行空的思想,不受儒教礼法的束缚,方能创出各种奇功密艺。在巨斗中开口说话,打击对手的气势,自然也给他们运用出神入化。不过此刻边不负并非为了打击李志常的气势,而是为了寻找机会逃走,一边和婠婠说话的时候以期分散李志常的注意力,一边寻觅机会随时准备逃走。   这时候竹林中脚步声晃动,顷刻间杀出上百军士,领头的正是钱云和冯歌,他们见到方泽滔横死在凉亭中,不由目眦欲裂,见到婠婠和一个中年文士围攻李志常,所用武功精妙玄奇更是生平罕见。关键是三人的武功并无半分平日所见那些武林高手的俗不可耐,反而十分好看,气度潇洒,挥洒之间,相隔丈远。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隔得这么远,仍旧觉得三人造成的战场阴寒无比,稍微靠近便感到万分不适,直到此时他们之中再也无人相信婠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方泽滔之死定然和她脱不了关系。尤其是钱云只恨早不听冯歌的警告,以至于方泽滔今日横死。对于晕倒在地上的马群,钱云更是生气无比,顺手一刀就了结他的性命,马群也是命该如此,难逃此劫。   他们见得李志常以一敌二,有心相助,可是近得三丈之内,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送了出来。李志常悠悠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两人都是魔门阴葵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此时此刻非是你们可以插手,不要妄自上来,误了自家性命。”   钱云等人报仇心切,哪里能忍得住,再次纷纷扑杀上来,婠婠轻轻叹息,一拂袖,最前面冯歌钱云两人便飞出数丈之遥,倒在地上口喷鲜血。   婠婠美目迷离,悠悠叹息道:“没想到道长并非冷酷之人,还会在意这些蝼蚁的性命。”刚才若非李志常相助,婠婠那一拂袖,便足以要了二人性命。李志常见得几人非要上来,也只能让他们尝尝厉害。   李志常神色坦然道:“他们是蝼蚁,我们学武之前又何尝不是蝼蚁,在这日月星辰面前谁又不是蝼蚁,在这诸天轮回中,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个泡沫罢了。”他的声音愈加低沉,手中竹笛的精妙招数却愈加的凛冽,婠婠忌惮他类似不死印法的奇功,出手之间仍有保留,而且她天魔大法之精纯,远非边不负这贪花好色之徒可以比拟,李志常亦难以从她身上借力。这也是李志常的乾坤大挪移并非他主力修行的武功,更未曾让乾坤大挪移上升到‘道’的层次,才会比之不死印法仍旧不如,这也是婠婠笃定李志常这门功法只是类似于不死印法的缘故。   不过李志常修为的渊不可测,并非婠婠和边不负所能企及,纵然婠婠将天魔大法提升到极致,也不能动摇李志常半分。若非李志常想要不付出代价,击败两人,也由不得他们能拖到此时。   婠婠修为进步,已然能深刻把握住她和李志常之间的差距,神情似嗔似喜,颠倒众生,美目深深朝李志常凝视。李志常亦知道这是婠婠魔功凝聚到极致的时候,只是他神守于内,不为万事万物动摇,纵然婠婠如何作态,颠倒众生,亦不能让他生出半分其他杂念。   万念归于一念,一念化作无念,天魔大法对他的影响降至最低。可是婠婠整个人的身子仿佛膨胀起来,仿佛充满了气一般,李志常知道这是她将天魔力场在这顷刻间全部收回身周一尺,将一身白衣鼓胀起来。纵然如此掩盖了她曼妙的身段,但是却仿佛生出一种奇特的美丽。   只见白影朝李志常袭来,李志常暗叹一声,无形剑光一闪,无常剑不知道何时被他拔了出来,只见到漫空之中,无数白色布料飞舞。刚才那白影并非婠婠,而是她用天魔劲造出的充气人一般,含有她大半功力。   而如今婠婠已然远在十丈之外,身上只剩下白色的亵衣,玉臂粉腿,全暴露在众人眼下,曼妙的线条,美得教人屏息。她嘴角尚有一丝血迹,看得教人怜惜不已,不过顷刻间悠然去远,不知踪迹。   边不负见到婠婠居然逃去,心中怨恨无比,可是他并非有婠婠那种对时机的微妙把握,亦能够深刻明白李志常对天魔大法的好奇心,才能用出金蝉脱壳这一招,逼迫出李志常不曾用出的无常剑。李志常看似一剑破去她充满天魔气劲的白袍,其实这一剑也是蓄势良久,早晚要出。婠婠深刻体会到李志常的剑意将满未满,主动迫出李志常这一剑,若是李志常追上她,便得抛却边不负,而且她的天魔大法还尚有一招玉石俱焚,未曾用出来。在刚才她逃走那一刻,她已经开始蓄出这一招,以李志常的敏感,定然能发现这能威胁他的秘法。   李志常放过婠婠,左剑右笛,一刚一柔,玉笛短而利剑长,相互补偿,立时间生出许多精妙的招式,更加杀得边不负处于绝对的下风。   边不负对婠婠临阵脱逃,无比怨恨,可是此时左支右拙,实是生平最为狼狈的时刻,弄不好这一条小命就葬送在这里,他还有许多美人未曾享受,实不甘心就此死在这里。可是他独自一人面对李志常,并无回天之力。李志常对付他一人,更加悠闲写意,一剑一笛,遮蔽长空,仿佛千万点梅花,朝着边不负点杀而去。   到最后李志常玉笛和长剑划出玄之又玄的轨迹,尽数将边不负魔心连环的后招变化封死,在绝强的劲力宣泄下,两只银环,寸寸碎裂,边不负已经用出生平之力,只能避开要害,可惜仍旧无济于事。双肩俱被李志常的长剑和竹笛点住,骨裂之声好不渗人。   他对李志常此刻只余下无尽的怨恨,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深深低头跪下,说道:“别杀我,我愿意告诉你魔门的许多隐秘,以及婠婠天魔大法的厉害之处,你若是勾动了她的芳心,得到她的红丸,甚至还有其余意想不到的好处。”   李志常不屑道:“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做交易,我不杀你是因为懒得脏了我的手罢了。”   边不负见李志常没有立刻杀他,仍然保有苟活下去的希望,岂不料李志常一句话扑灭他的希望。   边不负道:“你留着我,一定还有用处的,我知晓很多厉害的秘法,只是限于自身功力练不成,一定会对你有帮助。而且我亲生女儿单婉晶是东溟派公主,拥有许多兵器,如果你要争霸天下,我让她相助与你,我自己也有许多钱财,你若是想要尽数可以拿去,我不敢多求,只求你留下我一条老命。”他语速极快,偏又吐字清晰无比,说话间把自己的所有资本都尽数说出来,无有遗漏,只期望李志常能有一样看上眼的,放过他的老命。   李志常道:“魔隐边不负你们肯定听说过,他和婠婠都是阴葵派的重要人物,方泽滔虽然死在婠婠手上,但是这也是阴葵派的计划之一,跟他也脱不了干系。我懒得杀他,你们谁来解决掉他。”   众人知晓边不负乃是成名数十载的魔道巨擘,虽然如今他在李志常面前摇尾乞怜,可是若是杀了他,恐怕会招致魔门报复,虽则知道方泽滔之死跟魔门大有干系,但是也不敢杀了边不负,为方泽滔之死,稍稍报仇。   只有冯歌撑着长刀起来道:“你们都不敢,老夫来。”   钱云哈哈一笑道:“杀了魔隐边不负,只怕今日后,就能扬名天下,你一把年纪了,就别跟我抢这个好机会。”他受了内伤,此刻牵动伤势咳嗽起来。   冯歌道:“钱小子我以往错看你了,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豪气,我六十岁了,还有几天可活,纵然魔道妖孽以后来报复,我也不亏,方今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你就不要自误前程了。”李志常终非独霸山庄之人,没有义务为他们尽心尽力,他之前就救过他们一次,虽然是无意之举,但他们也应当感恩。此刻能将边不负交给他们处置,纵然对他们有所危害,可是他们连为主公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让人徒然瞧不起。   李志常对于边不负为人十分鄙夷,故意要他死在籍籍无名之辈手里,至于这是否对下手之人有危害,在他看来大可不必担心。竟陵城在这乱世中若不扩张,便是他人眼中的肥肉,可由不得他们想或者不想,敌人都会找上门来。若无一点勇气,迟早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若这些人连这点气魄都没有,早晚也得死在其他势力手上。   钱云道:“冯老,我要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他强忍住伤势,一刀朝边不负的身子劈斩过去,岂不知冯歌跟他一般心意,双刀齐至。边不负被李志常制住穴位,无法挣扎,就此被劈为三段。   冯歌和钱云相视,哈哈大笑,平日里两人,一老一少,钱云激进,对方泽滔忠心耿耿,冯歌稳重,很难说出好话,没想到今日罕见的达成统一意见。只可惜方泽滔本来占据竟陵是等待明主,最后却被婠婠迷惑,此刻竟陵城中无主,杜伏威时刻就要杀至,心想到这里,两人之前的喜悦被冲淡不少,隐隐有些沉重。 第二十一章 局势   这时候外面有一名军士慌忙进来,向冯歌和钱云禀报军情。冯歌和钱云听后,脸色苍白。   冯歌道:“李道长,杜伏威大军已经围城,而飞马牧场遭遇了四大寇的围攻,我们失却臂助,竟陵城估计是守不住了,你本无道理和我竟陵城同生共死,趁此刻快离去吧,不然就算你武功高强,数万大军届时真正合围,也难以逃离出去。”   李志常轻轻叹道:“竟陵城不可轻易失守,就算失守也得让杜伏威付出沉重的代价,不然届时杜伏威占据竟陵,便可威胁襄阳,遥望北方,如当年关云长攻略襄樊,差点吓得曹孟德迁都一般,到时候天下形势将会发生巨变。”   冯歌等人难以明白竟陵一城得失怎么会扯到天下形势上。   李志常见到他们疑惑不解,在这大势上,他们也难以明白,故而又说了一句道:“你们只需记住,江淮军的辅公佑乃是魔门之人,若是任由竟陵被江淮军攻伐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志常还有话没说出来,便是襄阳城主钱独关也是魔门中人,等杜伏威占据竟陵后,便是辅公佑和杜伏威分裂之时,杜伏威与辅公佑情同兄弟,并不知辅公佑乃是潜伏的魔门之人,势必遭受辅公佑暗算,失却竟陵,到时候襄阳竟陵在手,割据江淮,只要除掉飞马牧场这个钉子,便可成就比当年汉末刘表还要强盛的势力。   只要辅公佑不是刘表这等守户之犬,如今北方仍旧有王世充、李密、窦建德三大霸主相互牵制,届时江淮军便可一跃而出,成为争夺天下最重要的一股势力,反而让李阀这坐拥关中的大好形势成为笼中困兽,不敢轻易出动。   李志常对李阀也无好感,但是也不能让魔门的算计得逞。如今天下到底是佛道魔三家理念之争,旨在自己一方夺取天下,贯行自身的理念。   道门宁道奇和慈航静斋联手,在李志常看来实在可笑,虽说佛本是道,可是谁本谁末自然要分得清楚,魔门虽然传承百家,思想自由,可是魔门之人狠决无情,行事喜怒无常,自私自利,让他们得到天下,只怕天下不久后就会四分五裂。李志常要成就自己的大道,其实参与争天下过程中,贯彻自己的理念便是最好的修行。   李志常深深觉得这个世界武力太高,能够影响天下局势,对于绝大数人并非好事,侠以武犯禁,自五胡乱华以来,这个世界正因为高手层出不穷,武力吓人,方导致过了这么久才出现大一统的王朝。李志常天子望气术逐渐趋至大成,能够感应到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知道天道之下有盛有衰,值此武学盛世,当有人清扫这些乱世之人,造就武学末世,为那些蝼蚁般的普通人多谋一些岁月的太平。   他能够隐隐把握住,他若是能够一举摧毁这空前灿烂的武道盛世,定将给他的武道修为推至一个顶峰,到时能够破碎虚空也说不定。   战鼓震天。   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头时,江淮军便从四方八面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震天。不但截断护城河的源头,还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门外的一大截护城河。   李志常和负伤的冯歌、钱云登上城楼时,只见敌人大军缓缓注到城墙和汉水间的平原中,书有‘杜’字的大旗在中军处随风飘扬,军容鼎盛,威势迫人。   李志常指着道:“杜伏威亲自督战,可见他对攻破竟陵的势在必得,正因为他欲得竟陵城而后快之心此时已经到了最为迫切的时候,只要我们击破他得竟陵城的信心,便能让他生出是否值得的心思,一旦让他受挫,到时候我再亲自出手,与他邀战,只要胜之,其人便会知道事不可为。”   钱云道:“种种厉害处,昨晚道长已经说得清楚,不过最为关键的是,能不能守住十天。”十天亦是李志常给出杜伏威的心理底线,江淮军远道而来,江南形势不明,而且飞马牧场和襄阳、竟陵其实是三角之势,在不知道辅公佑和襄阳城主钱独关是都是魔门中人的时候,杜伏威势必担心两者出兵袭取他后方。   江淮军中杜伏威已经知道四大寇围攻飞马牧场之事,这件事令他万分不解。四大寇肆虐江南一向是柿子挑软的捏,来去如风,怎么会突然围攻飞马牧场。   他没有因为飞马牧场被围攻而变得高兴,只因为一旦如此,他对飞马牧场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便没了任何意义。他当然知道飞马牧场占据汉水中游,若不能除去这个眼中钉,他即便占了竟陵城也得时分出心提防飞马牧场。此次他把握住飞马牧场和竟陵城守望相助的关系,围攻竟陵城的同时,也派出了人,向飞马牧场求援,引蛇出洞下,歼灭飞马牧场的精锐。   四大寇之辈看似凶蛮,可伤不了飞马牧场的根本,他又不清楚四大寇何时撤兵,说不准什么时候飞马牧场就会抄袭他的后路,这才是最为让人担心的事情。   不过飞马牧场终究不是最为要紧的地方,只要攻略竟陵,之后的事情都可慢慢图之。竟陵城乃是他能否攻略北方的跳板,在他争霸天下的战略中,乃是极为重要的一步,为了这一战他已经准备了良久。务必要用最少的代价,最短的时间,在世人未曾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其攻略。   逐鹿天下不可着眼一城一地,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使再完备的战略,一旦实行起来,也会有各种难以预料的变化。他占据竟陵的影响,不会一定没有人看不出来。故而一定要在保存自身绝大部分实力的情况下,在较短时间内破城,届时即便有人反应过来,局面已经安定。故而争天下不仅要保境安民,也要精准把握时机,能快就快。   不过杜伏威决计难以想到的是,如今竟陵城还有李志常这位武功智谋皆不在他之下的人。 第二十二章 千军辟易   天上星月无光,乌云密布,今天已经是杜伏威攻略竟陵城的第八天。说起来第一天是他取得战果最大的时候,一度攻上了西北面上的城墙。可是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感受到了这世上居然真有人把外功能够练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第一天竟陵城中军民的得知城主死后,产生的慌乱下,那人并非用暴力约束,而是任其自然。攻城不易,尤其是竟陵城守军共分七军,以城主的亲卫部队人数最多,兵力在八千人间,其它每军各四千人,算起来足有数万守成之军。幸好方泽滔已死,就算其余统领仍在的情况下。杜伏威虽乘着守军的慌乱,一度杀开一个大缺口,没有想到那人居然能力王狂澜。   在第一天那人的表现后,城中军民,精气神已经大为不一样,尤其是那人将城中七军对应北斗之势,分散在城墙各处,各相呼应,而且配以那人绝世而又冷冽的箭法,居然和江淮军鏖战到了此刻。   纵然如此杜伏威依旧是强盛的一方,实力的差距,并非个人武力和士气便可以弥补。但是时间也一点一点逝去,竟陵城和襄阳城的却还没有其他动静,反而李密击败了宇文化及带着北上的十万精兵,让他更加感受到时不我待。   李密能够击破十万大军,他却拿不下小小的竟陵城,尽管他起兵多年,心头沉稳,此刻也不又多了一份急躁。   李志常站立城头,已经除下道袍,皮甲在身,仿佛白面将军。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汉水,悠悠而叹道:“虚行之你可怨我将你强行留下来?”   李志常身边稍后一步乃是一个中年儒生,乃是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下任职文书,他本来将偷偷离开竟陵城,没想到李志常却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小文书。   虚行之道:“行之便是生怨亦有何用,不过道长方外之人,居然肯插手天下纷争,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李志常露出一抹不可测度的神色,忽然道:“葛洪也是山中宰相,钟离权也化身边关大将,如今天下乃是胡教和魔教的纷争,道门反而沦为边角,宁道奇不争气,便让贫道来搅动他天翻地覆。”   虚行之轻轻笑道:“恐怕道长的本意并非如此。”   李志常道:“那你当它是了便成,我虽然料定杜伏威的心理底线乃是十天,但他未必就肯就此无功而返。”   虚行之淡淡笑道:“杜伏威想要北上,乃是因为自古以来都是由南统北,岂不知形势变化,岂有定理,如今李密和王世充两人势同水火,隐约间其实已经阻断了南北,杜伏威在南方实力最为雄厚,此时此刻却不应该急着北上,而是应该效仿当年宋武帝那般,扫荡北方。经过数百年积累,南方发展其实隐然间已经胜过了战乱最多的北方,而且自五胡以来礼崩乐坏,即使大隋的根子也是胡法,南方汉人久欲恢复中华正朔,杜伏威也是其人出身所限,未能明白把握住这南方人心的微妙性。”   李志常叹道:“我虽觉得将天下形式看得透彻,还不及你这般深刻,你还没有说的便是,若是杜伏威打出重整汉统的旗号,不但有了大义,还能得到南方最不稳定因素宋阀的支持,以江淮军的实力雄厚,宋阀亦不得不在李密和杜伏威两者之间取舍一个联盟对象。”宋阀与李密将要联姻已经成了不公开的秘密,这也是宋缺为了恢复汉统,所做出的必要牺牲,到底李密仍旧是汉人出身。   不过相比之下,李密也是关陇集团之一,和李渊同为北魏八柱国之后,若非李密仍旧是最有希望问鼎的人之一,宋缺也不会做出如此举动。   可是杜伏威若是公开表明心迹,那自又不同。其实出身草根,很难向门阀大族低头,而且他虽有争霸天下之心,但并不强烈,不然后面也不会有在天下局势未曾分明前降唐。   虚行之淡然道:“虽则如此,天下形势风云变幻,我们如今要守好的便是竟陵城。”   乌云密布,似乎天上将要流落一场瓢泼大雨,虚行之突然感受到天地之间似乎有一股秘不可测的力量汇聚在李志常身周,但是李志常毫无异样,可是这种感觉却愈发的强烈,到最后虚行之突然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震感感,但一句话都开不出口。   抬头望天,无星无月,虚行之明白他那种感觉是什么,是感觉到李志常就仿佛日月星辰一般,亘古无言,寂寞永恒,不可撼动。   李志常的声音突然响起道:“虚行之你知道我究竟想要在这天下舞台做点什么么?”   虚行之至此在李志常面前,突然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生命中很少出现,李志常仿佛自问自答道:“如果人的力量太过于强大是否又会破坏这世上本来的规则呢,杜伏威兵困竟陵,他处于强盛一方,可是你可知道,在我眼中他才是弱小的一方。当一个人的武力甚至可以左右战局的时候,亦会使人生出高于众生的念头,从而把自己当作神灵,这种人在如今的世道,其实太多了。”   李志常缓步下了城墙,城墙下七百骑兵整整齐齐列在城门下,在这八天之中,无论竟陵城到了如何危亡的关头,他们亦不曾出动,虚行之自然知晓李志常是把他们当作奇兵使用。而如今还未到第十天的时候,在这杜伏威心理将要变化,还未曾变化的关头,李志常终于动用了这只骑兵。   这段时间他们吃得好睡的香,吃得好是因为李志常的嘱咐,睡的香乃是李志常传授了他们呼吸法。直到今夜,此时此刻,终于这些兵马到了该出动的时候。   即便杜伏威的江淮军,因为连日来的攻城,也没有如此精气神饱满的骑兵。当然凭借这七百骑兵,要想冲散杜伏威的江淮军绝无可能,他们只是为了给李志常创造一个时机,一个能够破开江淮军一条缝隙的时机。   闪电划破长空,漫天风雨落满人间,杜伏威在此等暴风雨下,并没有下令让军队休整,而是悍然发号施令,亲自率军攻城。这也是他江淮军和竟陵军意志的较量,这一点他心知肚明,谁若能在这个大雨瓢泼的夜晚,坚持的更久,谁就会率先击垮对方的意志。   可是在大军攻城的同时,对方城门大开,一众不到千人的骑兵居然率众冲杀出来,为首之人正是那个深深让自己头痛的守城将领。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有这个将领那样特别,能够举着百斤众的石头,在二十丈外,准确击中他的攻城器具。   若非如此,竟陵城也坚持不到这个时候。而且这人的悍勇也远超他想象,第一日本是他最有机会的时候,却被这人阻拦。   站至今日今时,杜伏威已经深切知道这一人的安危便是竟陵城的安危,他敢主动出击,正是杜伏威求之不得的时候。   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跨过空间的距离,与那人目光对视在一起,杜伏威充满豪气又霸道的声音说道:“多日交战,还未曾问过阁下姓名?”   无情冷漠的声音充沛在天地之间“李志常”三个字在天地间经久不绝。   杜伏威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那个名传天下的剑仙,可是如今场景,这人如何有仙的气派。   江淮军日夜攻城,怎么不知道这人的厉害处,不待杜伏威吩咐,已经摆开了阵势,箭如飞蝗,在大雨中,化出冷冽动人的弧线,仿佛一个死亡符号。   这七百骑兵的马蹄声,响动天地,李志常手上提起的是一杆长枪,所谓年刀月棍一辈子枪,枪法是在百兵中极难练成的兵刃,但是最适合战场杀伐的兵刃。李志常的武功亦非高明之极可以描述,在他手中,这条长枪惊若蛟龙,与练了一辈子枪法也没什么区别。   不断有跟随他的骑兵倒下,也不断有江淮军倒下,但是终于给让他们冲杀进了江淮军军阵之中,这些骑兵在李志常的带动下,已经和他成了一个整体,数百人的力量凝练成一股,如一把锐利的尖刀,刺进了江淮军的腹部。   李志常借着这瓢泼大雨,和这七百兵马八天的休整,在今天悍然出动,踏天时,得人和,地利便给杜伏威做五五之分。天时是大雨之下,天行无常,对疲累的江淮军的行动力形成了巨大考验,人和便是李志常把握住了杜伏威微妙的心理,先声夺人,主动出击。   任杜伏威想破脑袋也难以想到李志常敢在此时此刻主动出击,这对他造成的心灵冲击,远比李志常在江淮军弄出翻江倒海的动静还要大,还要令人心寒。各种不同类型的兵器,刀、枪、剑、战、矛、斧,统统朝李志常这一小撮人攻去。相比这如海如潮的大军,他们确实太过于渺小。   可是李志常如神如魔,如山如岳那般不可动摇的身影,一直冲在最前面,亦不曾让这些跟随而来的骑兵崩溃。 第二十三章 法用万物   在千人万人中李志常朝杜伏威望去,两人目光在此交接,杜伏威忽然心中升起了难言的滋味。脑海中浮现出那样一个画面,那是他不到二十岁时候,他的武功可不及现在老辣纯熟,可是那时的他当真可谓胆大包天。   当年他才起义时,附近有个同样的义军首领海陵赵破阵,赵破阵听说杜伏威的士兵少就轻视他,派遣使者召唤他,想要吞并他的兵力。   当时他兵不过一千,更无出谋划策之人,面对赵破阵的威胁,杜伏威只带了十个人,便入了赵破阵大营,在席间斩杀了对方。自那以后他实力便开始强盛起来,这些年午夜梦回,若无当日之勇气,也无今日横行江淮的黑道霸主杜伏威。   李志常率着不足一千人就敢正面硬撼他的大军,这胆识、勇气足以让杜伏威深深动容。自李志常传来的悠长深邃的目光,杜伏威知道他是朝自己而来。   在这万军之前,杜伏威何曾畏惧,如今的他亦或者年少的他都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自信。打遍江淮无敌手的袖里乾坤,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杜伏威并没有撤退在大军更深处,他就等着李志常这在如海如潮的军阵中似一叶随时要被倾覆的小舟的一众人马,朝他所在的山坡冲杀而来。   他居高临下,他以逸待劳。即便此时来的是毕玄之辈,冲杀在这万军之中,也必然精疲力竭,他凭什么退。   没有什么比杀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更让自己的人生添加色彩。李志常和他的一众手下已经到了山坡之下,前面无数的盾牌兵,层层拦阻。长枪自手中升起,普通的兵士终究阻挡不了他。杜伏威就静静矗立在这山坡之上,看着李志常对他冲杀过来。   李志常的坐骑前腿突然跪倒,已经中了数箭。他整个人借着这一摔之力,化作一道利箭,反而更加迅疾的朝着杜伏威的方向杀将过去。   杜伏威身旁有无数护卫,但在他思感下他们都被隔离开来,这是李志常酝酿了许久的气势,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毫无遮掩的爆发出来。这一枪似乎从天外飞来,最令杜伏威难受的便是,李志常明明自下而上,可是反而给他一种自上而下的矛盾感觉。   仿佛天地间的规则也颠倒了,上变成了下,下变成了上。他占据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长枪仿佛缓缓刺出,可是在现实的空间便又快的不可思议。直到如今他才相信面前这人实在已经到了难以预测的境界,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挫败之感。   他很快抛开了这个念头,李志常亦是血肉之躯,不可能强过他太多,他之所以产生这种感觉,乃是对方在这些天一步一步营造的氛围,直到刚才出手的那一刻方始彻底爆发出来。   他拥有远比对方强盛的兵力,心中自然占据了优势,可是连日来攻城不下已经在他心中买下了急躁的影子,而今夜在瓢泼大雨中,趁着不利局面时,他想要奋力破开此城时,没想到对方却突然率众杀出来。   杜伏威虽然心中首次生出了丝丝挫败的情绪,但他终究是了不起的武学高手,双袖飞扬,奋起平生之力,朝着李志常的长枪攻去。劲气碰撞之声,仿佛遮掩了天地的瓢泼雨声。   杜伏威强行抑制住不断翻涌的血气,长笑道:“能和李兄这样的绝代高手一决高下,乃是生平快事,此役只要李兄不当场败亡,我都将放李兄一条生路。”   李志常便在杜伏威身前五丈远处,对于他们这样的高手,这点距离,并不是距离。李志常仍旧挂着一丝悠闲的笑意,数百骑已经冲杀上来,跟在他身后,大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随手扔掉手上的长枪,直至此刻,名震天下的无常剑便缓缓出鞘,他淡然道:“杜兄不愧是一世之雄,在此时亦能振作自己的气势,如此一来我不用剑杀你,很难对得起你。”他虽然口气轻描淡写,但说出来的话,却惊世骇俗。   杜伏威负手狂笑道:“那就试试罢。”   他双手朝着虚空缓缓划动,名震天下的绝技‘袖里乾坤’终于用出最大的威力,空气中升起一股股无形气流,仿佛绝对锋利的利刃,朝李志常旋转割来。   万物的奥妙就在一个圆中,这股圆形气劲,也是他近年来才参悟出来的绝技。带着旋转之力,劲力不会因隔得太远而消散,反而在不断旋转的过程中,劲气内敛,不泄露半分。   李志常的无常剑朝着这些如利刃的圆形气劲刺了过去,剑在这一刻并非死物,仿佛九天神龙。分不清是人御剑还是剑御人,自杜伏威双袖发出的无形气劲,在刹那间被李志常的长剑一一点破。   圆形气劲虽然有如利刃,可是最中心一点,却是真气根源,是这圆形气刃的核心。李志常的无常剑仿佛神龙摆尾,一一点中这些圆心。   待长剑离杜伏威不到两丈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自对方传过来的迫人威势。杜伏威也万分震惊,李志常在顷刻间便破去了他的气劲。电光火石间,唯有更令杜伏威心生悔意的是,李志常的长剑散发出无数剑气,自前自后向他攻来,这也令杜伏威一照面就落入下风。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李志常可以将剑气从前从后同时攻向一个人,这分明违背天地规则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他眼前,令他吃了一个大亏。   李志常杀至这里,似乎功力并无衰退,这也是他最为纳闷的地方。他也不该放出狂言,想要击败这个强敌。只是他一落入劣势,他身后的亲卫高手便一拥而上。李志常将杜伏威在顷刻间就杀得处于下风,传扬出去简直骇人听闻,这也是杜伏威对李志常的武功并不了解,李志常对他的袖里乾坤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的缘故。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轰然一声雷鸣,杜伏威用出生平之力,两只手臂都似乎生出淡淡光辉,李志常古井无波的眼神也有了一份动容。他唯一未曾料到的便是,杜伏威数十年的功力,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这一击他若是避开,再难寻到重伤或者杀死杜伏威的机会。他此行并非要杀死杜伏威,而是要重伤他,以至于他不能指挥军队。杜伏威现在还不能死,他死了势力只会便宜辅公佑。杜伏威这包含生平之力的一击,最后只令他的亲卫高手重伤了数个。在李志常的奇功下,他蕴含生平之力的一击,尽数给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面对李志常层出不穷的奇功秘技,杜伏威心中沮丧到了极点,同时他的身子也高高飞起,在半空中便陷入黑暗之中。   竟陵城城头之上,虚行之见到杜伏威军队发乱,便知道李志常已经得手,他对着冯歌道:“冯老将军,李道长决计不会现在回来,他要从数万大军杀出重围,只有汉水一个方向,方是他脱出升天的希望所在。不过你也不必忧心,若是李道长真的能逃离出去,必然到洛阳和我汇合,你们要做的是,在江淮军退去后,经营好竟陵城,当然在这几天我也会在竟陵城留下治理的规矩,你们依法行事便是。”   一轮明月高悬,李志常的身子在悠悠汉水中随波逐流,无论是谁在万军之中重伤江淮霸主杜伏威,还能脱身出来,都足以让人名动天下。可惜跟他一起出城的七百军士,恐怕无一个活着回去。当他跳入茫茫汉水时,在波涛浪卷、惊风骇雨中,纵然百万大军对此也只能感到徒然。   望着高天明月,李志常心情古井无波,仿佛和这汉水,这明月无分彼此,都成了天地的一部分。以往他都将自己当做世外之人,早晚都要离开这方世界,很难真正融入其中。这次亲身参与战争,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这是一种有别于生死搏斗的另一种动人美丽,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天地众生都变成了战场上的一个棋子,爱恨离愁都夹杂其中,豪情壮志亦在其中。在战场中击杀敌人,他敏感的心灵,感受着那些在他手中死去的生灵,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情绪,仿佛遭遇了千百世轮回一样的难言冲击。   经历越多,李志常的人性便越少,而本性中那一点不灭灵光便越为突出。他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实力的深浅,仿佛如大海一样茫茫不可测度。无形的水柱从他身边冒射出来,入水则为游鱼,上天则为飞鸟,仿佛法用万物这炼虚合道的境界对他来说已经水到渠成了一般,李志常仿佛之间觉得这世上再无敌手。   可是他知道他并非没有敌手,这只是陷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后,生出的不切实际的幻觉,不过他此时却是到达了原来所看小说中,梁萧创出周游六虚功后那般境界,即便如此他的天子望气术仍旧没有大成,在他想来天子望气术是不如法用万物的境界的。 第二十四章 上船   河道上驶出一道风帆,巨灯从船上亮起,突出的旗帜,在朦胧的夜色下,李志常依旧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大大的‘宋’字。   上面有人道:“前面那位朋友要帮忙么?”   李志常道:“那就打扰了。”   李志常落到甲板上,一个颇有气度的人物对他施礼,温言道:“朋友请问高姓大名,在下宋爽,这里是宋阀的船只。”这人的声音辨识刚才那个声音,李志常心中了然,他居然遇到了宋阀北上的战船。   宋家仁善,见到李志常在水中,也愿意救他一把。不过李志常刚才落地的轻功实在不凡,宋爽也要先点出这里是宋阀的船只,防止李志常是什么歹人。不过他低头看见李志常落足处并无一点水迹,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人不知道练了什么奇功,能在腾空的短短时间将身上的水弄干。他可不知道李志常身具太阳真火,稍微释放一点,就把衣服水分的去掉。   李志常道:“在下李志常。”   宋爽惊疑不定道:“败师妃暄,杀跋锋寒,又在九江城大闹的李志常?”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确实是贫道,不过今日之后还要多出一条,那就是守住竟陵城,在万军之中重伤杜伏威。”   宋爽心道:“杜伏威兵围竟陵确实不假,不过他说的这事到底是不是真,还难以测定,不过这么大的事一查便知。”   只见船舱口一个刚健动人的妙龄女子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宋阀岂非该感谢你。”杜伏威和宋阀却是积有旧怨。   李志常道:“这便是宋阀大小姐宋玉致吧,果然是少有的人物,可惜却要嫁给李密的儿子。”   宋玉致冷哼一声,李志常所言正是她的痛处。   船舱里面有名中年人的声音悠悠道:“佳客远来,何不入内一叙,此时有酒有菜,正当聆听高论。古人秉烛夜谈,今日我们何不效仿前贤。”   李志常道:“主人有请,贫道自当从之。”   李志常也不拘束,踏步上前,径自从宋玉致身前走过,进入船舱。对着舱门那边挤了七、八个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稳的坐着,显是最有身分地位。   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但却机灵智能的眼睛,加上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缕长须,这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诸葛武侯再世下凡。   这人长身而起道:“在下宋智,没想到今日能够偶遇名震天下的李道兄,足慰平生。”   李志常道:“原来是天刀地剑中的地剑宋智,可惜这处船舱太小,容不下你我二人。”   宋智微笑道:“的确太小,今夜便委屈了李道兄这真龙。”   李志常似笑非笑道:“宋兄如此奉承与我,看来另有话说。”   宋智淡然道:“还请李道兄先入座。”   李志常自不会客气,安然坐下,今夜能够遇见宋阀,亦让他感到这是一种难言的良机。   宋智也随着落座,同时宋玉致和宋爽进来,侍立在宋智两旁,宋阀高手落在宋智身后。仅看他们尊卑有别,井然有序,便知道宋阀的规章制度非同小可。以宋玉致宋缺爱女的身份,也不得在此等情况下落座。   李志常道:“不知宋兄有何话说,但请直言。”   宋智从容道:“李兄可知铁勒飞鹰已经到了中原,正四处寻找李道兄。”   李志常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难道曲傲赶着来我面前送死,我还能将他劝回去。”   宋智心想:这道士果然如传闻那般狂妄,可是的确此人又有天大的本事,无论是如日中天的跋锋寒亦或者长叔谋、任少名之辈,都因为他或死或伤,而且他所言是真,那么杜伏威也确实栽在了他手上,如此一来,他个人声望恐怕会达到宗师级层次。   宋智道:“李道兄果然如传闻一般极有自信,不过你如今孤身一人,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李志常悠然道:“说起来我的目的和你们宋阀有相合之处,当务之急便是趁此乱世,恢复汉统。”   宋智一直希望建立一个以南人为主的皇朝,一直招募兵员,进行种种训练和做战争的准备功夫,并从事各式暴利买卖。听到李志常居然和他志向相通,此时居然大生知己之感。这并非他不沉着,而是李志常虽然初次相识,说话间却有一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他可不知道李志常到了‘法用万物’的境界后,精神又拔高一层,举手投足间指使万物,等同寻常。宋智没有防备下,也因为李志常才做突破,没有收敛境界,受到影响。   不过旋即他就摆脱了这种影响,将那种大生知己之感抛却,隐然间有些奇怪。   宋智又道:“这确实是我们宋阀努力的方向,如今我们正欲联合李密,不知道李道兄可有兴趣与我们合作。”   李志常轻笑道:“先不谈什么合作,只说我和曲傲结了深仇,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都无形中帮了李密一个小忙,至少现今曲傲的心思在我这里,暂时难以全心对付李密。”   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结,将要对付李密。这消息宋阀能知道,因此宋智也不怀疑李志常从何知晓。不过此时宋智再没把李志常当做毫无根源的人,若非有一定消息渠道,难以知道这个消息。   宋智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们宋阀无论李道兄有何麻烦,也愿意施以援手,即便你和慈航静斋的恩怨,我们也会设法从中化解一二。”   李志常悠悠道:“倒是忘了宋缺和梵清惠是老情人的关系,不过慈航静斋并无能威胁到我的人,他们最大的依仗无非是宁道奇这个道门败类,终有一天,我会亲自出手,让宁道奇殉道。”   宋玉致冷哼一声,显然对李志常编排她父亲不满。   宋智咳嗽一声道:“李道兄豪情壮志令人感佩,其实李密也有十足对付曲傲的把握,因为南海仙翁晁公错已经到了中原,他和李密深有交情,而且昔年和宁道奇交手只输了一招。” 第二十五章 董淑妮   李志常悠悠道:“那还不是败了。”   宋智道:“那天下间又有几人不败,李道兄可知昔年邪王石之轩亦曾几乎无敌于天下,但又如何?”   窗外的清风吹来,李志常的面色突然沉静如水,带着一种玄妙不可测知的腔调说道:“世间种种谁又说的清楚,所以不到最后水落石出、云开月明的时候,所有能完全预料到每一件事的宋兄若是听得进我的话,不妨暂缓和李密的合作,三月之内我担保李密将再无今日这般如日中天的气势。”   宋智讶然道:“难道李道兄还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如今天下声势最为浩大的便是李密,要想三月之内使局势发生骤变,除非李密吃一场大败,但是李密用兵如神,要让他大败一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志常淡淡笑道:“宋兄莫要多问。”   早先的瓢泼大雨早就停下,如今乌云散去,明月万里,静谧的月华洒进窗来,越发衬托得李志常孤高超然、难以测度,即便宋玉致也暗暗拿生平所遇人物来相比,亦只有徐子陵隐然间有这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一夕夜话,李志常收敛起了之前的狂态,对天下局势往往有深刻而犀利的看法,宋智对他的映像也越来越佳,若是李志常已经拥有一大片基业,说不定宋智就对他全力支持了。   偶遇宋智只是李志常在大唐这段路途的小插曲,洛阳这个地方李志常是非去不可的。王世充看似精明强干,其实为人见小利而忘义,做大事而惜身,正因如此,他才是李志常能够合作的对象。   李志常虽然和宋智言谈甚欢,又同样将去洛阳,可是李志常并不和他们同行。望着李志常悠然去远,宋智叹息道:“直到如今我才相信大乱之后,龙蛇起陆,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大时代,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宋玉致淡淡道:“二叔切勿被他灌了迷魂汤了。”   宋智呵呵笑道:“玉致不是不想嫁给李天凡么,其实这道人所言是真,或能令大兄改变心意。”   宋玉致道:“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嫁到别家,有什么区别么。”   宋智拍了拍她的肩头,轻轻叹息道:“唉,这也是你生在宋家的无奈,但愿我们汉人早点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才叫你们这些宋家的女儿没有白白遭受那么多的苦难。”宋智转身离开,宋玉致两行清泪流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流。   别离宋智等人之后,李志常朝着洛阳方向,走陆道而上。这些天他的名声已经传播了出去,无论是谁,能够把杜伏威迫到那个地步,都足以轰传天下。   这日他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可是村里面却还有人,不是李志常感应到了,而是他透过数十丈的距离,看到了一只美丽的眼珠子,深蓝色的眼珠子。村里面有人,而且多半不是中原人。   等李志常步入这个村落,便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进入那间有人的房子,只见一个黑色劲装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纱帐低垂的榻子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透过纱帐的净化,此女皮肤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黑衣白肤,明艳夺目。她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上,眼角朝上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高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剔,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姿清雅。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动人神气,像正在梦境里碰上甜蜜的遭遇。   就在这时候女郎睁开了明眸,跟他刚才所瞧见一样,她懒洋洋道:“拉我起来好吗?”   李志常并没有伸手,而是从另一道门隐住,美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拒绝她这样小小的请求,要知道她的柔荑可不是给一般人摸的哩。   数十人马到了这处院落之外,本来开始窸窸窣窣的搜索,突然又停了下来。原来又来了另外一批人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杜将军你们还未抓到那人么?”李志常心头一动,这是沈落雁的声音。   同样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道:“应当就在这附近,就怕有其他高手帮她。”   女郎又靠近了李志常的身体,散发着阵阵迷人的香气,檀口在李志常耳边微张,带着娇甜软糯的声音道:“奴家叫董淑妮,这些恶人是来捉人家的呢,你帮帮我吧。”   李志常神情似笑非笑道:“你想用说话的声音将他们惊动,引过来逼我出手么,可惜你叫的再大声,他们也听不见。”这周围的气流已经让李志常‘法用万物’的境界形成气罩,外面的声音可以进来,里面的声音却不能出去,十分奇妙。   沈落雁道:“南海仙翁晁公错快来了,因要和他商议结盟的事情,我们势必不能在这里纠缠太久。”   另一个声音道:“沈军师何必抬举他,区区一个白云城主就把他打得如丧家之犬,不得不举派来到中原,以避天外飞仙的锋芒,我瞧来也不过如此。”   沈落雁道:“伯当不宜妄自尊大,南海派实力不小,此次被迫来到中原,密公正好礼贤下士,收服其心,你不要坏了他的大计。”   杜将军道:“沈军师也别忘了越王和密公的大计,此时我们快去找到得悉我们秘密的那个小贱人吧。”   李志常感到后心一热,董淑妮的火热娇躯,已经入八爪章鱼一样扑到他身上,即便以他的定力,也不由得被这尤物惹得心中一荡。   大门推开,沈落雁和王伯当以及那位杜将军不禁愕然,他们身后上百属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落雁惊疑不定道:“李道长?”   李志常悠然道:“落雁好久不见了,还是这般美丽动人。” 第二十六章 挑战   沈落雁注视着李志常身边的董淑妮,忽然笑了起来,董淑妮虽然极尽人间的妖艳,但当沈落雁笑起来了的时候,真的能给人一种倾城倾国、沉鱼落雁的感觉,她柔声道:“没想到李道长依旧如此风趣,你不是为美色动摇的人,不如把这个女人交给我如何,落雁就算欠你一个人情。”   李志常道:“落雁仍是这么精明,这可是王世充的侄女,落雁一个小小的人情就把我打发了么?”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李志常别人怕你的无常剑,我可不怕你。”   他手里已经显出一只双尖软矛,更可怕的是,他还未动,矛尖已经忽左忽右,在日光下,反射光芒,先就叫人胆寒。   沈落雁道:“伯当不要冲动。”   她话音未落,王伯当已经从马上飞扑过去,劲气横空,两只矛尖不分前后,朝着李志常点杀过去。只见剑光一闪,剑气横空,王伯当还没到李志常面前,便在两丈外的空中,栽倒下去。胸口鲜血喷洒,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落雁和那杜将军悚然动容,董淑妮见得李志常如此威势,变得愈发眼神发亮,离李志常越来越近。李志常收剑回鞘,淡然道“落雁不小心杀了你瓦岗的人,勿要见怪。”   沈落雁寒着面道:“李道长杀了王伯当,这是铁定要和瓦岗为敌了。”   李志常悠悠道:“落雁要想对付我,你们这些人可不够,须得好生计划一下,嘿,纵然举世皆敌,谁又能明白我呢。”   李志常远离这处村落,但听得道歌声悠悠不绝:“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众人终究忌惮李志常隔着两丈外剑气迫杀王伯当的威势,不敢追上前去。   沈落雁似乎有些疲惫道:“走吧,有李志常在那小妮子身边,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解决。”她也有些丧气,为什么这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要跟李密作对,难道李密真的不是天命之主。   望着前面奔腾不息的河流,李密站在斜坡上,淡淡道:“落雁你说李志常隔着两丈外用剑气击杀了王伯当,看来他已经步入了渊不可测的境界,除非宁道奇那一级数的高手,有人敢说能够一定胜得了他,最令我担心的反倒不是他如今的武功,而是近来他打败杜伏威,已经收获了竟陵城的军民之心,在我们和王世充交战的同时,我仍旧怕竟陵军初始襄阳断我们的后路。”   瓦岗缺粮,李密要和王世充决战,必然得有襄阳作稳固的大后方,在此之前他已经逼迫了襄阳的钱独关向他臣服,但钱独关还不足以顶住李志常。   似李志常这种级数的高手,一旦拥有了地盘势力,便如龙入大海,就像当年的杜伏威一样,短短一年之间,就聚起十万大军,横行江淮,若非时运不济,杜伏威大败了一次,恐怕早就一统江南了。   沈落雁道“如今有两条路摆在我们面前,一是集中所有可靠的人手,势必除去李志常这个意外因素;二是让落雁带高手入洛阳,把握时机夺取和氏璧同时搅乱王世充的老巢。”   他们所担心的无非是李志常会当一个搅屎棍,将局势搅浑,而且他如今也的确这样做了。竟陵城落在李志常手上,对于李密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让他不得安稳。可是沈落雁第二条计谋便是直接釜底抽薪,搅乱洛阳的局势,同时让王世充后方不稳,到时候直接轻易破去王世充在偃师的主力,李志常的威胁自然而然就成不了威胁。   两条计策说来简单,都不容易做到,如今阴葵派和曲傲正联手要击杀李密,高手一定不能多派出去,不然李密身边的守护便变得薄弱,这也是为何李密一定要请晁公错帮忙的缘故。   如今洛阳便是一摊浑水,各方势力都在其中,要想搅动局势谈何容易。虽然和氏璧如今对于李密来说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可是要想得到如登天之难。   李密道:“落雁所言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们不妨双管齐下,李志常这人我一想起他的名字,始终胆战心惊,仿佛是我命中的魔星一般,找到机会一定要除去他。”   李志常知道沈落雁在附近,李密恐怕也不远,但如今仍旧未到杀李密的时候,纵然他帮助王世充打败了李密,最终得意还是李阀。这也是让李阀占据了关中,才造成这无可奈何的局面。   无论从原来的历史或者现在的局面,李阀仍旧是李志常如今想要夺取天下的最大障碍,坐拥关中,掌握长安城,同时杨公宝藏也在长安城之下,再加上慈航静斋的暗里明里的支持,简直就是得天独厚。   好在天下都知道只有寇仲、徐子陵知晓杨公宝藏的秘密,却不知道李志常比两人都要清楚,有两人挡在前面,李志常可以做许多其他的事情。   他已经把争天下这件事当做磨练自身的挑战,他终于知道‘天子望气术’为何不能大成,不当天子,如何大成。人生总是要领略各种身份的滋味,才能在茫茫黑暗中找到自己的理想,前路漫漫不知道还有多远,但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会有到达的一天。   董淑妮道:“嘿,你怎么突然变得那般样子。”   李志常微笑道:“你怎么还跟着我,那些人未必要来抓你了,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董淑妮见惯了才子王孙对她的追逐,第一次见到李志常这样对她这样一个娇艳没人不屑一顾的男人。   董淑妮靠近他,对着他吹着一口气道:“你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这样赶人家走哩。”   娇艳欲滴的红唇就在李志常眼前,李志常淡淡道:“我还是比较爱干净的。”   董淑妮一愣,终于明白了李志常的意思,随即一双眼睛似乎快要溢出水来道:“你若是做我的男人,我保证不在向任何一个男人看一眼,谁叫你这么强大呢。” 第二十七章 洛阳   李志常道:“可惜贫道从来都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呢。”董淑妮突然感觉到自己香臀上挨了一掌,悠悠间,飞进了河水之中,等她从河水爬上来,已经看不到李志常的去向。   救了董淑妮也算是给王世充卖了一个好,独孤阀的独孤凤不是上次找他有事么,想必他救董淑妮的消息一定会传回洛阳去,到时候看和王世充面和心不合的独孤阀究竟是什么态度。   董淑妮别的本事不行,可是轻功却厉害得很,要不然那也不能从那么多的人追杀下,逃到了刚才那个村落。李志常才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发生什么事呢,这女人也是天生特异的体质,乃是练魔功的奇材,根骨之佳,恐怕仅在婠婠之下。想到这么多天婠婠都没有来找他麻烦,可不像她的作风。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   李志常油然道:“洛阳八景最令人着迷的便是天津晓月,凤姑娘如此明目张胆约我在此处见面,不怕引起你的追求者的误会么?”   独孤凤托腮撑在栏杆上道:“李道士你觉得我是在乎一般人看法的人么,我只是在洛阳呆的无聊,随便找个人出来散散步,其他人我都看不上,还不如找你呢,你可不要以为我现在在算计你什么?”   李志常悠悠道:“独孤阀中唯一尚令我看得起的便是凤姑娘,我自不会怀疑你说的是假话,可是身处如今这个大漩涡,不管我们有意无意,总能找到给人利用处。”   独孤凤道:“算计来算计去又有什么意思,我常常想摆脱家族的束缚,一个人到着广大的世界看看,方不负来这世界走一遭,可惜这仍旧是一个梦罢了。说来好笑,我本是独孤阀现如今的第一高手,可惜若非奶奶疼我,早就成了联姻的对象,若是一旦奶奶去世,我那些叔叔伯伯堂兄弟们都恨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   李志常道:“你天生便是肉食者,享受了荣华富贵,那么有些事便不得不承受,不过这世上没有力量打不破的规则,凤姑娘若是有决心,贫道可以帮助你,你当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独孤凤咯咯笑道:“李志常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你为何如此与众不同,他们想要算计你,可真是大蠢事。”   李志常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惧怕被人算计,因为我没有任何牵扯,当一个人行事不受任何人拘束的时候,他将格外的强大,凤姑娘若是羡慕我,也可以尝尝这种滋味,我保管你一旦行动,便会爱上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   独孤凤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不像你,哎,也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说点别的。”   李志常道:“那么便说说独孤阀想找我做什么?”   独孤凤噗呲一笑道:“好个李道士。”   李志常微微笑道:“便不说这个事了,就来说说近来天下中最令人关心的事情。”   独孤凤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想说和氏璧的事情吧。”   李志常道:“师妃暄自如今这微妙的局势,踏足洛阳,自然是为了扶持一个代言人,而且和氏璧又据说是由宁道奇交给师妃暄,这中原第一人加上慈航静斋所代表的威势,一旦选择了某个人,一定能把那个人的声望推向顶峰。”   独孤凤道:“那又如何,第一你已经没了希望,第二独孤阀没一个成器的人物,师妃暄决计瞧不上眼,那跟我就更没关系了。”   李志常悠悠道:“师妃暄固然不会选择我,也不会选择独孤阀,因为她早就化名秦川来到洛阳,而且所谓慈航静斋选定的明主,早就有了人选,那就是?”   独孤凤插口道:“咦!秦川,八百里秦川,看来她是选择的李阀中的某个人了?”   李志常道:“凤姑娘果然是聪明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李世民。”   独孤凤冷笑道:“原来师妃暄把天下人都当猴耍了。”   李志常道:“这也是胡教惯用手段,广大声势,然后一锤定音。”   独孤凤美目流转道:“想来李道士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这下洛阳真有好戏瞧了。”   李志常道:“你说我要是杀了李世民,这个明主他们是选还是不选?”   慈航静斋选定李世民为真命天子一定是多方考察的结果,要让他们临时再找一个人选出来,哪有那么容易,这场洛水之上,君权神授的把戏自然就只能作罢,等他们再找出一位人选后,才能作出决定。而且若是师妃暄等人不能在短时间找出支持的人,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她们拖延久了,只会令群雄生疑,若是胡乱找一个人,更加不可能。   不过这也是她们的确早已定下李世民为扶持对象做前提,李志常没必要在这问题上撒谎,独孤凤已经信了七分。   徐子陵和寇仲终于来到洛阳,两人精神奕奕,比之上次见李志常的时候,武功进步不可以道里计,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最近风头不再。   寇仲道:“咱们扬州双龙的名头被李道爷和师妃暄盖过了,这样可真让人不爽,李道爷咱们搞不过,可不能比师妃暄差啊。”   徐子陵悠然看着川流不息的洛阳车马,这里不亏是东都,比扬州以前还要繁华,他们经历许多波折终于来到这天下的局势中心,即便徐子陵淡然的心境,也有点心情波动。   徐子陵道:“说到底你仲少爷还是惦记着和氏璧,拿什么师妃暄盖过你风头当借口?”   寇仲道:“还是小陵你最了解我,你说洛阳这么大的事李道爷会不会来?”   徐子陵道:“不用猜,你还没感应到那种独特的感觉么?”   寇仲暗骂一口晦气,知道有李志常的地方,他们俩貌似都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过对于李志常他们确实心存感激,这次被铁勒飞鹰追杀,若不是李志常传两人集聚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的法门,早就倒霉了。 第二十八章 约战   徐子陵负手悠然道:“仲少爷可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李道爷,你心中定然还有别的念头对么?”   寇仲苦笑道:“小陵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自从知晓李道爷守住竟陵城后,我已经把他当做了争夺天下的一个对手。”   徐子陵讶然道:“为何你会有如此判断?”   寇仲道:“这亦或是一种直觉,以李道爷超然的姿态,去跟老爹杜伏威作对又有什么好处,这也是我近来才想通的事情,若非为了争夺的天下,竟陵城恐怕在李道爷眼中连一丝尘埃都算不上,正因如此,我要争夺天下,又多了李道爷这样一个大敌,真是令人惆然而又欣喜。”   徐子陵道:“是了,争夺天下本身就是对自身最大的磨砺,李道爷以超然的身份入世,搅动风云,所获的磨练一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收获也更加巨大,可是如此一来,未免太过无情。”徐子陵只怕李志常未必能做个好皇帝,给天下苍生谋福祉,同时以苍生为棋子,也未免太过冷酷。   寇仲自然听得明白徐子陵的意思,他嘿然道:“难道他将来就不能当个好皇帝,而且寇仲要争夺天下,李道爷和李小子未必便能成功。”   徐子陵叹息道:“即便你仲少爷再如何厉害,也得想解决掉曲傲再说。”   寇仲破口大骂道:“这老小子寻不见李道爷就来找我们晦气,不就杀了他一个儿子么,李道爷还废了他得意弟子呢。”   一声冷哼,千万股细碎的劲气,像锋利的小刀般随着劲风朝两人袭来,砍刺割劈,水银泻地的令人防不胜防。   寇仲大骂的同时,已经反身一刀,托着长长的黄芒,全无守势攻向一道黑影,同时徐子陵双手变幻,形成有形有质的气网跟在黄芒之后,方才抵住了这奇怪之极的劲气。   两人施展轻功鸟渡术朝洛阳城内不断深入,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和追杀他们之人为敌。寇仲用井中月挥发太阳真火主攻,徐子陵用太阴真水结的网主守,方才抵敌住这个人的攻击。这人自然是铁勒飞鹰曲傲,铁勒人中第一高手,草原上罕见的强者。   徐子陵和寇仲刚才对话,乃是故意说给曲傲听,让曲傲以为两人不知道他追了过来。故而寇仲的反击延阻了曲傲的下一步行动,徐子陵也趁机防下曲傲的劲气。   李志常和独孤凤下了天津桥,只见明月夕阳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风而立,面对他们。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着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往来的行人尽皆驻足,仿佛石立。   李志常道:“如此骇人至极的魔功,可否是阴后当面。”   祝玉妍深深凝望李志常,忽然叹息道:“三日后,天津桥上,可否让妾身领略一下无常剑的滋味?”   李志常道:“有阴后这样的对手,我当然欢喜不尽,些许小事,阴后何必亲自来告知在下,只需派其他人前来,纵然千山万水,贫道也是要来赴约的。”   祝玉妍悠悠道:“多久没人如此哄妾身开心的了,李志常果然不平常,单你在我的魔功下仍旧没有半分异常,便知道你实在是罕见的高手,外人将你和我并列,可没有什么夸大的地方。”   ‘可别忘了我们的约会’,一句话说完,祝玉妍翩然远去。   独孤凤方才惊出冷汗,说道:“没想到魔后的功夫已经到了不动声色间就能影响外物的地步了,恐怕在她面前我只能出九剑。”   李志常说道:“能出九剑就不错了,你可知道阴后为何跟我定下三日后的约会。”   独孤凤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高手交锋自然要全心全意的准备,将自己的精气神臻至完美无缺的时候,才能展现最完美的自我,从势均力敌的交锋中,得到升华。”   李志常道:“并非如此,只怕阴后和我约战另外有其他的目的,我猜这三日中,她一定会找个时间去劫下和氏璧,正因为她三日后要和我交手,故而没有人会想到,她才会去做这样一件大事。”   独孤凤道:“那你为什么答应她?”   李志常道:“对手难得,有阴后送上门来给我磨练,我又怎么会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李志常步行其间,如一个普通的游客,谁也不能发现他和别人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每一个人走路的姿势、节奏和轻重不同,也会造成他的足音大不一样,所以足音有时候也是辨别一个人身份的一项重要特征;更深一步,还能从足音中反响出一个人的性格,这又是一种更加微妙的体会了。比如正靠近他的足音,足音主人一定是个悠然自得的人。   一位说不尽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宛如玉树临风的年青英俊男子出现在李志常面前,手持画上美女的摺扇,正轻柔地摇晃着。   李志常微笑道:“多情公子候希白,你是来找我的么。”   候希白道:“小弟的来意当然很明显了。”   李志常道:“你师父可是石之轩,你却帮着师妃暄,我若是你师父早给气死了。”   候希白尴尬道:“李道兄何必对妃暄抱有偏见,此次来找你我也不是由她指使,只是这次选择明主,乃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还希望李兄不要插手。”   李志常道:“候兄难道不知道阴后已经和我要在三日后约战的事情么,这三天我可是要全身心备战呢,而且李某也想争夺天下,你让妃暄也考虑考虑我。”   候希白愕然道:“我实在不知道李道兄要和阴后决战的事情,她和家师齐名,李道兄万务小心,天魔大法虽然因为一些缘故只让她练到了第十七重,但是她的魔功却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十分可怖。” 第二十九章 跌倒   李志常摆摆手道:“阴后的厉害我比你更清楚,可惜若非完整的十八重天魔大法,终不可能不会被现在的我击败。”   李志常神色淡然,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份气定神闲的风度,也教侯希白心折,侯希白悠然笑道:“李道兄亦是在警告我你连阴后也不放在眼里,更不怕我和你为敌了么。”   李志常欣然道:“似侯兄这样的佳友我向来是只愿意结交而不愿结仇的。”   侯希白轻摇折扇道:“若能和李兄攀上交情,那可真是侯某的幸运,李兄洒脱之人,其实何必苦苦纠缠在红尘之中哩。”   李志常淡然道:“多情才会自苦,贫道乐在其中,侯兄若是觉得难以回去向师妃暄交代,不妨让我领略一下折花百式,若是能够碰到我一分衣角,我决不会对和氏璧动半分念头。”   侯希白面露苦笑道:“李道兄步步相逼,就这么想称量在下的武功么。”   李志常道:“我只是对于石之轩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徒弟感到好奇罢了,而且你不知道邪王和慈航静斋的恩怨么,为何仍旧对师妃暄这么迷恋?”   侯希白道:“正如李道兄所言,多情自苦,自从那天见到她之后,我便觉得人世间种种美丽不外乎如是,这便是我多年苦苦追求的东西,若是能让她少些烦恼,让我死也甘心情愿。”   李志常叹息道:“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侯兄以‘情’为道,入道深矣,既然如此便请出招。”   当李志常说请他出招的时候,侯希白不由自主,终于用出了他名震天下的扇艺。其实自见到李志常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较量便开始了。   花间派的武功在于杀人无形,弱化对手的心志,可惜李志常先点名阴后和他约战,第一步便先声夺人。阴后乃是和他师父石之轩一辈的人物,李志常的对手是阴后,侯希白的分量自然就减轻了不少。   而且李志常在两人对话中一直处于强势地位,即便以侯希白的风度超然,也没有将他放在和李志常同一个水平。这也是李志常精神境界比他高的缘故,侯希白无论想怎么还击,都在势头上受到压制。   再后来李志常以退为进,说只要侯希白能够用折花百式动他一丝衣角,便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其实这看似侯希白占了便宜,里面却有诸多限制,一便是侯希白用不用折花百式,二是侯希白出招之后还得想着要碰李志常的衣角。   要知道他们这样的高手,出招之间已经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出手间还要隐藏自身的目的,李志常此言一出,无论有意无意间,侯希白终究会被他那句话影响。这也是对侯希白能不能够从李志常布下的局面中冲脱出来的考验。   “飕!”扇子来到侯希白手上张开,面向李志常的一面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李志常微微凝望扇面上的美人道:“这便是名震天下的美人扇么,可惜这一面我只认识一个沈落雁。”   侯希白道:“嗯,落雁。”   李志常悠悠道:“你是不是想说,落雁是个很寂寞的女孩子,那一天你见到她头上插着一朵淡白的小花,露出落寞又惆怅的神色,你便将她那一刻动人的美态画了下来可对?”   侯希白苦笑道:“李兄还是莫要开尊口了,不然你教侯某连出招的勇气都没有了。”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侯兄也务必莫要以为我是神仙妖怪,只因为那一朵白花是我插到沈落雁头上的啊,就像这样。”   李志常悠然一指朝侯希白头上天灵穴点去,侯希白才悚然动容,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李志常可没说他不会出招进攻。   扇面一合,仿佛杨柳枝从玉净瓶里面抽起将要抖动的那一刻,带着美妙动人的姿态朝李志常扫去。李志常面容含笑,仿佛新浴之人必先整理衣冠,又或者只是想要弹去身上的灰尘。   破空而至的劲气落在扇柄上,侯希白险些握不住。侯希白踏着奇异的步伐,仿佛花间春游,折扇似左似右,方向捉摸不定。   李志常一动不动,静若山岳,仿佛九丘,气势连绵不尽,可是侯希白要想触摸到这山岳仿佛又隔着千山万水。   天上晓月,路上行人匆匆,竟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奇特的人。或许只是当侯希白是喝醉了的游客,颠倒步伐,而李志常便是他的朋友站在一旁看他笑话。   若非身处其中,决计难以感受到两人之间那犹如实质的气场。折花百式,其实不过一式,那就是‘变化’。可是变化的终结是为了伤敌,而并非为了变化而变化,这已经到了哲学的高度。   他自从出道以来,还未曾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无论何时,面对如何强大的对手,他都自信可以从容自若,表里如一。唯独此时面对李志常,仿佛回到幼年时候,石之轩教他武功的那般感觉。直到此时他也不知道石之轩的武功渊不可尽,可是面对李志常,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生出一股他是否还会不会武功,还是不是武学高手的疑问。   无论是他潇洒至极的花间游,亦或者是折花百式的精妙招数,都像是他一个人在独自舞蹈,李志常并不呼应。令他最难受的便是,李志常明明离他五尺不到,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样。   李志常突然向一座小楼望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淡淡道:“好了,侯兄我走啦。”   侯希白扑倒在地,等他想要挣扎着起身,一名中年儒生对着侯希白伸出了一只手,侯希白抓住来人的手,抬起头来,目光触及到这人寒如冰雪的双眸,道了一声:“师父。”想着自己这狼狈的样子给恩师瞧见,侯希白露出了惭愧的神色。   儒生深深叹息道:“男子汉跌倒一次两次算什么,只要最后能站着,仍旧可以比任何人更加骄傲。” 第三十章 闲散   候希白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儒生自然是化名裴炬的石之轩,他寒如冰雪的眼神往李志常去路望去,神情似笑非笑,却带有一种天性的邪恶与超然,难以测度的外表下,发出一声悠然的感慨道:“我若不在这里,你今天就已经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精神破绽了,李志常我记住了。”   随即石之轩将候希白拉上一座小楼,将他和李志常刚才种种过招做出深刻的分析。候希白从来只知道石之轩冷酷无情的一面,没想到今日怎么会突然对他如此亲切,不过他视石之轩为父,纵然石之轩让他立刻去死也不会皱一分眉头。   故而石之轩无论怎么和平常不同,候希白都不会改变他对石之轩的敬意。   候希白道:“师父之前没有跟李志常见过面,为何对他的武功家数了若指掌。”   石之轩道:“此人同我一样身兼佛道两家之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同样悟出类似我不死印法的武功,你可知道最高明借力卸力的法门乃是在人体窍穴经脉内进行,你的折花百式看似能借力卸力,其实还没深刻领悟到借力卸力的真正高明法门。”没有人比石之轩更能明白李志常如今处于什么地步,如果李志常之前是蓄满水的江河,现在已经成了不可测度的大海。他的水还是那么多水,可是器具已经如江河变大海,虽然功力未曾到盖过世间所有高手的地步,但是已经走上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层次。这种自生命层次发生的变化,就如同猿猴变成了人,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这也是宁道奇这种级数高手和其他高手本质上的区别。   李志常之所以那么对付候希白,也是为了证实心中那个隐隐的感觉,果然石之轩也在洛阳。对于石之轩的可怕,李志常刚才已经领略到了。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种事情,他的灵觉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仍旧没有感受到石之轩就在附近,这是怎样可怕至极的魔功啊。   若非他刻意试探,以摧毁候希白的武道路途作威胁,仍旧不能让石之轩对他生出杀意。可是要不是因为石之轩如今还有破绽,就算他如此试探,也不会放出杀意。   石之轩到底到了何等地步,李志常仍旧难以清楚,不过从石之轩并未朝自己动手来看,李志常仍旧能有令石之轩顾忌的实力,这对李志常把握自己到了何等层次,有了清楚而直观的认知。石之轩的可怕在于不死印法能够使他真气永远处于巅峰的同时,还能将借力卸力运用到比乾坤大挪移还要高明一截的层次,纵然三大宗师围攻石之轩,亦不能真正诛杀他。这才是真正不畏惧群战的武功,而且石之轩将不死印法留下给碧秀心研读,更显明了不死印法的确已经给他完善到了没有任何破绽的地步,这才是石之轩最为可怖的地方。   李志常在长街中悠游的散步,一辆马车拦住了李志常前进的脚步,车帘紧闭,透出一股神秘的味道。李志常淡淡一笑,上了马车,车厢里面虚行之悠然坐着道:“主公和阴后约定大战,悠然能够有闲情在东都散步,可不知道多少眼睛现在都盯着你。”   李志常道:“不过些许小事,又不是真的和阴葵派开战,如今阴葵派正需要借助我来掩盖她们的真正目的,可以说这三日里面,我是稳如泰山。”   虚行之道:“看来阴葵派是要虎口拔牙,从师妃暄手中抢夺和氏璧了,其实和氏璧对主公用处不小,主公为何不谋取。”   李志常道:“我现在要做一件大事,对于争夺天下来讲,可比谋取和氏璧要重要许多。”   虚行之叹息道:“主公真的决定明天晚上要当众击杀秦王李世民?”   李志常道:“第一李世民确实是争夺天下最大的困难之一,第二我击杀了李世民,对与慈航静斋来说,一定让他们十分难受,凡是令敌人难受的,我都高兴去做,第三么我暂时还没想到。”   虚行之笑道:“主公说笑了,正因为我们现在势力弱小,才欲要十分强势,现如今谁不知道李阀的江山是李世民打下来的,主公杀了他后,李渊和李建成绝不会真的和主公斗死斗活,而且会忙于吞并李世民留下的遗产,延误了出关的时机。”   李建成和李元吉如今一起对付李世民,可是李世民一旦死去,便是李元吉和李建成的恶斗,这绝对是难以避免的。   两人说着天下大事,同时在马车御位处居高临下瞧着阔敞无尽的长街,街上往来频繁的车马,两边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和徐子陵借着鲁妙子赠送给他们的人皮面具,终于摆脱了曲傲的追杀,两人到处闲逛打探消息,知道了李志常要和阴后决战的事情,听到后也不禁感到十分震惊。同时明天晚上知世郎王薄邀请洛阳群雄在城中最有名的声色场所曼清院聚会,也让他们感到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第二日混进了曼清院,却遇上了他们此时最不想碰到的人,那边是李志常。   寇仲苦笑道:“陵少爷你不是能感应到他么,怎么这次没有丝毫预兆。”   徐子陵苦笑道:“我哪里知道。”   两人进入洛阳的时候,李志常同样的感应到了两人,这是道门成就最高的内功之间的相互吸引,倒不是别的缘故。徐子陵和寇仲因为长生诀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其实处于了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道家境界,只是因为两人之前没有学过武,才不能和李志常、宁道奇相提并论。但这样,也让他们武功一日千里,精进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李志常也是同样因为领会到了‘法用万物’的妙谛,才步入炼虚合道的境界,始才知道他确实小瞧了长生诀的威力,怪不得能被誉为四大奇书。 第三十一章 请神   李志常瞧着寇仲和,忽然笑道:“两小子胆子不小,今夜高手云集,可不怕被人瞧出身份来。”   寇仲陪笑道:“李道爷除了你眼力有这般高明,谁看得出来。”   李志常挥袖道:“不管你们两耍什么把戏,暂时先跟着我罢。”   寇仲惊疑道:“李道爷的神情可不对,今天要干什么大事么?”其实并非李志常神情流露出什么,而是长生诀造就的敏感,能让寇仲猜到一点什么东西。   李志常淡淡道:“就你小子聪明,能够感受到我微妙的心态转变,今天不干什么,是来杀人的,我要杀李世民,你帮是不帮我。”   寇仲、徐子陵陡然一惊,吸了一口凉气,寇仲一拍大腿道:“帮,自然是要帮。”   徐子陵欲言又止,唯有抱之苦笑。秦王李世民他和寇仲都见过,乃是当今天下最有明君气象的人,如今李志常要杀他,其人的志向不言而喻。亦让他惊讶的是,李志常毫无顾忌的将他的志向表露出来,说明了李志常对两人算是十分不错,隐约间又是一种警告,他知道寇仲并非那种甘心放弃的人,想到将来迟早要与李志常这样的人物为敌,当真令人头疼。   知世郎王薄今天好不得意,他召开群雄会不但请来了宋阀、独孤阀、李阀的人,连塞外的高手也买他面子,更何况即将要和阴后祝玉妍决战的李志常都肯亲自来给他撑场面,让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是后日便是李志常和阴后决战之日,李志常居然不闭关调息,而是接受他的邀请亲自到来,让他自然大感得意,不过似乎他忘掉了什么东西。   等到手下‘洛阳八士’祈八州通知他铁勒飞鹰曲傲已经到场的时候,他才有些惊异,原来李志常和曲傲可是有深仇大恨,他无缘无故将两人请来,可能会产生冲突,而且后天李志常便要面对阴后这样的强敌,现在跟曲傲交手,可不是什么好事。   高朋落座,李志常带着乔装的寇仲和徐子陵才姗姗来迟。王薄暗叹一声,还未开口。   曲傲扬声道:“李志常今日若要让你或者离开的曲傲的名字倒着写。”   李志常都不往曲傲那边看去,只是平平淡淡回了句道:“哦,知道了。”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众位来客哄然大笑。曲傲在草原名声不小,仅次于毕玄,可是这里都是中原人或者他草原上的对头,他实力可不算最强盛的那个,纵然开口撒气,也无济于事。   曲傲道:“王兄,今日群雄会第一个助兴的节目,便是让我和李志常决一生死罢。”   李志常旁若无人道:“曲傲你是想要和我动手么,不如你先和我这位小兄弟过过招,你若是能击败他,我也不介意陪你玩玩。”   寇仲揭开人皮面具,纵声长笑道:“曲傲你追杀了你寇大爷一路,而且你儿子也是你寇大爷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咱们就做个了断。”   曲傲知道寇仲的厉害,但是要击败他简直是做梦。可是寇仲放出豪言,他到底有什么依仗,这不禁让曲傲有些迟疑可是众目睽睽下,他若是不敢应战,铁勒人的面皮就丢干净了,曲傲进退不得,傲然出众道:“小子你若是能在我手上走过三十招,我就认输。”   寇仲掏出井中月,漫不经心道:“若是我十招之内不能将你击败,就算我输,到时候你想取我性命就取我性命。”   群雄一时哗然,即便是宁道奇、毕玄亲临都不敢放此大话,寇仲到底有什么凭仗,居然敢出如此海口。   曲傲也不由得心想寇仲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他一路追杀两人,虽然两人武功一日千里,教他胆战心惊,可是也要两人联手方可与他为敌,难道这一日一夜间两人还有了什么突破不成。   曲傲狂笑道:“好小子,动手吧。”   曲傲到底是草原久负盛名的宗师级人物,他要和寇仲交手,群雄都静下来,毕竟能目睹这么一位高手出招,对于增长见识也是大有好处的。   寇仲心灵进入一个妙不可测的境界,气势不断攀升,仿佛永无止境。   曲傲见到寇仲的气势仿佛永无止境一直攀升,心中有些惊骇,心想若是让对方将气势积累到最高峰,他可真的有可能要输。若是曲傲还未曾和毕玄交手,心中保有无敌的心态,一定会任由寇仲将气势凝聚到最高处,可是此刻他不敢赌。   而且见到寇仲身后的便是李志常,曲傲豁然有所悟,仿佛冥冥之中寇仲成了李志常的化身一般,两人之间仿佛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也只有身处其中的曲傲才能发觉一些端倪。   长生诀师法天地自然,一入道便是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境界,与世间任何一门功法都截然不同,寇仲境界高明,李志常又到了‘法用万物’的层次,寇仲自然也是万物之一。利用两人之间都拥有最高深、精纯的道门玄功,同时在太阳真火这样的天地精华牵引下,寇仲很自然就借用到了李志常的气势,他自身实力还不及曲傲,可是此时状态就如同道家请神上身一样,只是此时请的不是别人,而是李志常。   这种玄妙只有李志常、寇仲、徐子陵和曲傲方能感受到。而且这个方法也不是谁都能用的,除非像两人这样都能到达道家极为高深的超然境界,同时强弱泾渭分明,才能心中无碍,融为一体,做出请神上身的举措。   曲傲不敢任由寇仲这样继续下去,他离地斜起,向十多步外正挥刀斜挥,大有横扫千军之概的年青对手进击。   其实此刻曲傲可以说便是在面对李志常,他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依旧知道李志常用了什么玄妙的法门,在帮助寇仲。   他已经没有了壮年时无敌天下的心气。   他要将“凝真九变”发挥得淋漓尽致,再配合上天衣无缝的“鹰变十三式”,任对方气势攀上新的高峰前,全力出手。 第三十二章 刺秦   在曲傲动的同时,寇仲没动,李志常却动了,一步踩在曲傲凝真九变真气变化的节点上。每一个人的真气运行都会随着窍穴激发内劲的变化,出现一个变化的节点,这个节点十分微妙,但又真实存在。   李志常刻意踏在地面上,发出震颤的声音,仿佛击打在曲傲真气变化的节点,这一点对他的影响其实不大,但是对他的信心造成了严重的打击。如果不是预料到他下一步的真气变化,绝无可能会有如此巧合。到了他这个地步,其实出招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破绽,唯一会有破绽的便是,是否被对手摸清他的底细,从而想出办法制造破绽。   寇仲也动了,井中月如不灭灵光,照见本性虚空,照出真实自我。直到此时寇仲和李志常由神混流变成神分离,但是曲傲才给李志常窥破真气变化,其实心理早就由强转弱。寇仲出刀的时候,正是他‘鹰变十三式’将要攀至最强的时候,不但李志常能把握到他的真气变化,寇仲也能把握到曲傲的进招变化。这也是李志常的精神境界给了寇仲莫大的帮助,把握住了那种玄之又玄,体察入微的绝妙之感。   窥破曲傲这等武学宗师的真气变化和招式变化,这两者本就是毫无可能的事,偏偏两人又做到了,这让曲傲惊骇之余,也不得不强行出招。若是给他知道此战是这样的情形,他绝不会出战。其实论真实武功,曲傲纵然输给李志常也不会太远,而寇仲尚且差他一大截。可惜曲傲自从败给毕玄后,功力虽然仍旧在,但是境界早已退化到宗师之下。正所谓得道容易守道难,他被毕玄击败,就仿佛从天上跌落凡尘,如今一身泥泞,再难有冲天而起的傲意。   曲傲飞临寇仲头上,化繁为简,右手往寇仲头盖抓去。   这一抓看来没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骇人是同时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变化莫测,教人难以防御。   寇仲心守于一,神摄于外,表现出来便是井中月黄芒飞涨,淡淡光辉似乎将要盖过大厅的花灯。一种‘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的禅意自寇仲心头升起,以水流为静,那么桥便是动。以曲傲的出招为静,那么寇仲便是动。   寇仲把握住曲傲的出招变化后,深刻体会到了‘动静相对’这种相反而又统一的道理。静是相对于动而存在的,没有动,便没有静,所以万物都要遵守动的铁律。   寇仲从没有感受到天地万物的运动,是这样的动人,若没有借助李志常跟他的精神进入‘神混流’,感受到李志常难以测度的高明境界,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感受到动静之间的美妙。此时争天下带来的刺激感,都没有此刻来得动人。   与此同时李志常也动了,群雄悚然一惊,难道李志常要不顾身份,下场以二打一么。李志常动的方向却并非场中的曲傲和寇仲那里,而是秦王李世民方向。   这时候一个淡青长衫的文士拦在李志常面前,她叫秦川,也叫师妃暄,师妃暄淡淡道:“李道兄想要做什么。”   李志常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步从师妃暄身旁走过,师妃暄竟然拦不住他。只因为这时候徐子陵无奈下,双手结印,击出无比玄妙的劲气,朝师妃暄攻去。他远不及师妃暄,可是这个得传李志常的天罡北斗印非同寻常,纵然师妃暄自从上次遇到李志常之后,精进不少,面对徐子陵的大印,也不觉露出了一丝惊异。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也就是说,人从投胎之日起,性命就捏在了北斗的手里。天罡北斗印源自北斗,一出手便带有死气,师妃暄也不得不慎重应对。   在徐子陵挡住师妃暄的同时,李志常微微一笑,拔出了名震天下的无常剑,李世民有一种天地之间孤立无援的感觉。他新招募的年轻高手尉迟敬德挥出归藏鞭,鞭尖如毒龙一样向李志常攻去。   李志常轻轻吹了一口气,归藏鞭便东倒西歪。纵然李志常比尉迟敬德高明不可以道里计,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李志常凭借一口气就吹散了尉迟敬德的招式。李志常一步一步朝李世民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带动着曼清院,落在李世民眼中李志常和曼清院已经成了一个整体,仿佛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而他变成多余的物体,从这方天地剥离出去。   任是他想破头,也不明白李志常为何要来杀他,为何要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杀他。师妃暄被徐子陵缠住,就这片刻,师妃暄很难救援他,他已经处于了孤立无援的状况,即便他的手下仍旧有些斤两。   李志常并非害怕师妃暄阻拦他,如今师妃暄已经几乎达到剑心通明的境界,是大厅中唯一有资格向他挑战的对手。即便李志常若不是今天是杀李世民千载难逢的良机,也会忍不住和师妃暄交手,再试一试慈航剑典的滋味。徐子陵虽强,却也只能抵住师妃暄片刻,李志常就要在这片刻间击杀李世民带着两人远去。李志常要统一天下,只一个人可不成,徐子陵和寇仲自然是他要收服的对象,将来遇到三大宗师之下的高手,也不必亲力亲为。其实李志常主要想收服的却是寇仲。无论心性、悟性还是手段,寇仲都是他的大助力,只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关系太好,李志常也不能厚此薄彼,今天就让徐子陵先和慈航静斋作对,以防万一。   心中的念头转过千百回,但是李志常手中的长剑似远似近,仿佛九天寒月,又如长河泄落。既有浩大苍茫的气势,又有千波百折的变化。李世民也不知道这一剑将要落在何处,又要从何而发,其间露出的压力,已经让他难以承受。 第三十三章 身退   一把刀,一把带着血色的刀。这是自沙场百战间,悟出的杀人刀法。每一个人一生都能用出让宗师级高手惊叹的招式,只要他的精气神全神贯注,总会有神来之笔。   就像普通的诗人一旦灵感来了,也能做出让大诗人惊叹的字句。便如后世的李白见到了崔颢的《黄鹤楼》,只能突然感叹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不过这一刀虽然是攻敌之要害的神来之笔,乃是集兵法韬略、眼光、腕力于大成的百战精炼之刀,但刀的主人也没祈祷这一刀能伤到李志常。   同时一支玉箫自李志常右后方攻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玉笛划破空间,劲气凝聚,带着一股惆怅又难以琢磨的情绪,朝李志常身上大穴点杀过去。   用刀的高手乃是大隋开过重臣韩擒虎的外甥李靖,用玉笛的高手来头更不小,乃是当年长孙晟的儿子长孙无忌,都是李世民新招募的年轻高手。   等到两件武器要临身的时候,李志常才悠然一笑,整座大厅的人都仿佛感到异常烦闷,心底里面生出燥热之感。   所有人都知道用剑的高手都是将劲力集中到一点,然后一点破面,杀人不着痕迹,十分潇洒。可是李志常的一剑威势迫人,居然犹如煌煌烈日,发出令人难以直面的剑气,豁然间剑气贯穿身周。李靖和长孙无忌口喷鲜血,各自飞出数丈之遥,到最后纷纷瘫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可是要杀世民还不够。”   群雄见到李志常顷刻间就击败两个年轻高手,李世民仍旧能够怡然无惧,这份气度和胆量,叫人敬佩不已。难怪乎李世民能够攻城略地,无往不胜,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就令人心折啊!   十三个手持铁棍的僧人自李世民身后出来,那边寇仲已经到了和曲傲交战最关键的时刻,徐子陵脸色苍白无比,也许三招、也许一招师妃暄马上就要过来。更为可怖的是,还有寻多不知名的高手正迅速赶来,都是佛门的高手。   时间仿佛冻结,李志常再次一剑,一剑剑气东来,似乎划破万古,又似乎破开虚无。没人说得清这一剑的灿烂,也没有人看得清这一剑的速度。所有参加此次聚会的人,事后回想起,都只说过,仿佛听到了一声惊雷。   剑气雷音,那一剑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声音,自此之后,若是赞叹一个人出剑之快,往往都以‘剑气雷音’相称。可是他们都知道,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够真正达到‘剑气雷音’。   思世居便是虚行之在洛阳的别居,他今晚并没有去参加王薄的群雄会,而是摆好美酒等待李志常的归来。李志常不但如约归来,还带着两个连虚行之也看之不透的年轻高手。   虚行之起身迎接道:“两位可便是近年来新崛起的年轻高手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放声笑道:“李道爷说你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我和小陵的来历,我还不信,没想到果如他所言。”   虚行之道:“像两位这样具有超卓的气质的年轻高手本就不多,要想认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看来今夜事情一定很顺利。”   寇仲微笑道:“我敢保证,今夜没有任何人做的事情,可以比我们更加令人震动。”   李志常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下杀了李世民,现在无论是谁想要算计我们,都得掂量掂量。”李志常杀死李世民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师妃暄在李志常杀死李世民那一刻,也不确定是不是该继续阻拦李志常。   同时曲傲也在寇仲井中月下受了伤,虽然寇仲和徐子陵也同样受了伤,但是两人一个挑战曲傲占了上风,一人能和师妃暄在短时间内交手,今后谁也不敢小看二人。   徐子陵悠然道:“虽然这样,其实今夜我们又获得了什么,李小子虽是争天下最大的劲敌,可是如今李阀在西边虎视眈眈,王世充和李密将要决战,可绝不会两面树敌,同样我们惹怒了慈航静斋,洛阳乃是佛门势力最广大的地方之一,恐怕接下来我们的情况仍旧不乐观。”   李志常道:“居安思危,子陵所言不无道理,可别忘了如今阴葵派也在洛阳城中,我料定今夜便是阴后祝玉妍出手,夺取和氏璧的时候。”   寇仲悚然一惊道:“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和氏璧一旦落在魔门手中的含义,第一是在和慈航静斋的交锋中,以祝玉妍为首的魔门势力在于白道武林的较量上占据了上风,这对长期被正道打压的魔门,是一种极大的鼓舞。由此一来,魔门可能会从此,由暗转明。   第二便是和氏璧的号召力十分惊人,群雄虽然不会听从和氏璧的号令,可是千百年来和氏璧的威权已经深入人心,寻常百姓对于真命天子之言,自然深信不疑。自来杨公宝藏和和氏璧都有传言,得之便是真龙天子,人心得陇望蜀,魔门的下一步定会盯上知晓杨公宝藏消息的两人,这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仲小子若是害怕接下来的麻烦,大可以投效于我。”   寇仲道:“李道爷说笑了,寇仲生来就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对于李志常的招揽寇仲其实颇为动心,不过他自有一股傲气,想凭借自己的本事做成一番基业。   李志常不置可否,若是寇仲有这么好招揽,也不会被李志常这么看得起。   徐子陵道:“仲少爷我们便投效在李道长麾下罢,其实你想要做皇帝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一场游戏,以你和李道长的才智,一旦联手,自然能迅速推进统一天下的过程,到时候百姓也可少受些罪。”   李志常和寇仲两人相视,实在没想到最不可能投效李志常的徐子陵,居然肯最先说出这种话。 第三十四章 禅院   李志常悠然长叹道:“我实在想不到陵小子你还有这等胸襟,其实我和仲小子都只是将夺取天下看做一场游戏,唯一不同的是,大概我确信我会比他做得更出色。”   寇仲道:“既然子陵这么说了,李道爷我们便定下约定,我会留在洛阳,帮王世充击败李密,同时想办法夺下王世充的势力,而李道爷便以竟陵为中心由南发展,你我一南一北,以一年为期限,若是谁的势力更加大,到时便归入那边,总之我们绝不兵戎相见,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李志常道:“那就一言为定。”   寇仲道:“子陵我一个人可搞不定这些事,还需要你来帮我。”   徐子陵无奈道:“我即便是想置身事外,也毫无办法。”   他们四个对着天下形势讨论了一会,随后寇仲和徐子陵便开口告辞。见得他们飘然远去,李志常对着虚行之神秘一笑道:“虚兄猜一下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虚行之道:“定是去偷窃和氏璧去了,我这才知道为什么短短数年两个在扬州城一文不名的偷儿能够成为令四方枭雄动容的人物,这份对时机的洞察以及胆量,简直是我生平罕见,恐怕主公动了收其中一个为衣钵传人的心思了罢。”   李志常负手悠然道:“你说的不错,寇小子深和我的脾气,而且资质之高绝对不下于我,将来能有望破碎虚空,我也不望他肯拜我为师,可是遇到这般良才美质,总不免想要栽培一下他,陵小子的资质绝不逊色仲小子,可惜心肠不够硬,容易为人所趁,这也是我唯一一点对他的不满之处。漫漫道途,唯有无情之人才能走到最后啊。”这种无情不是冷酷无情,而是对世事冷静的客观看待,不为物所迷。   今天晚上李志常和寇仲、徐子陵才在曼清院中大打出手,而且刺杀了李世民,谁也不会想到三人会参与到夺取和氏璧之中,这才是最好夺取和氏璧的机会。   “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顶的寺院内传开来。   寇仲和徐子陵人藏身寺门外的一棵大树上,都在心中叫苦。   谁想得到寺院的规模如此宏大。他们可不知道和氏璧究竟在哪里。   寇仲道:“我确实相差了,这么大的寺庙,我们要去找小小的和氏璧无异于大海捞针。”同时对于静念禅院作为一个佛寺居然占这么大的地方,也不知道侵占了多少民田,对于慈航静斋和佛门,寇仲自然更加好感欠奉。   徐子陵沉声道:“今夜阴后都要动手,难道阴后她们也事先知道和氏璧藏在何处,所以和氏璧定然有迹可循。”   李志常的声音悠悠道:“当然有迹可循,那和氏璧就藏在寺庙中那座铜殿里面。”李志常的声音从两人耳边响起,差点将两人吓得从树上栽倒下去。   两人回头一望,远处的山坡上,李志常居高而下将寺中情景一览无遗。寇仲苦笑道:“我看他刚才没跟来,以为他对和氏璧不感兴趣,没想到还是来了。”   此时明月中天,月华洒洒,流银遍地,但显然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只见到李志常突然面容变得有些苍老,鬓角多了些华发,无常剑也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活脱脱有点中年大儒的样子。寇仲和徐子陵不知道李志常变作这番模样感受,不过也佩服他这乔装打扮易容的本事,以两人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出来,李志常是通过控制面部肌肉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这种变化实在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两人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几乎难以相信这人便是李志常。   同时两人也对李志常这控制肌肉的方法十分好奇,若是两人得到这法门,简直太有用处了,不过鲁妙子的人皮面具也不差,而且在武林中大有身份,行动起来也多几分便宜。   李志常继续隔空传音道:“当阴后她们要到来时,我会主动进入静念禅院,和里面的高手交锋,你们相信我一定能凭借现在的身份拖住里面大部分高手,到时里面会发生动乱,你们借机浑水摸鱼,去把和氏璧抢到,和氏璧的异能你们可以吸收,不过不要吸完,我留着大有用处。”   寇仲和徐子陵也不知道李志常如今扮演的什么身份,竟然可以拖住庙里面大多数和尚。李志常盘膝而坐,过了不知多久,突然起身,缓缓走向寺庙。   李志常来到藏有和氏璧的铜殿之外,不发一言,一挥袖激荡在大门的铜环之上,当当当之声悠悠不绝。   隐藏在一旁的寇仲心道:我滴娘,这样挑衅静念禅院的和尚,李道爷这份胆量,我仲少爷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个接一个的和尚从铜殿后的大殿接着出来。同时纷纷四角站立,将李志常围住。   李志常低沉沙哑的声音飘飘渺渺进入了大殿道:“了空我要来取和氏璧一用。”   这时候铜殿大门无风自开,徐子陵和寇仲心惊,显然这座铜门乃是里面的人用劲风打开的,显得出手之人功力骇人至极,竟然可以用劲风推开不知多重的铜门。   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悠然由铜殿步出,立在登殿的白石阶之顶。众僧在四大金刚带领下,合什敬礼。寇仲和徐子陵心想这便是那静念禅院练闭口禅的禅主了空大师,不但非是愁眉苦脸的老和尚,还是如此年轻俊秀,横看竖看都不会超过四十岁。   他的身材修长潇洒,鼻子平直,显得很有个性。上唇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下领宽厚,秀亮的脸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   了空见到李志常,悠然叹息道:“一别经年,石施主又苍老许多。”他竟然为了李志常假扮的身份,破了多年修持的闭口禅。 第三十五章 嫁祸   李志常如今假冒的身份自然是邪王石之轩,这也是他有意为之。石之轩跟佛门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李志常假冒他的身份来到净念禅院夺取和氏璧,了空等人自然是不得不信。而且他才众目睽睽下刺杀了李世民,正是慈航静斋如今焦头烂额的时候,如果邪王阴后同时来到净念禅院,足以挑动慈航静斋敏感的神经,让佛魔之争更加激烈,方便李志常的行事。   其实击杀李世民的好处是将来才看得见的,李志常当初虽然和师妃暄交手但只是个人恩怨,无足轻重。杀了李世民这个慈航静斋多方考察出来的心中明君,却是对这白道武林至高无上的存在的挑衅,而且李建成兄弟虽然暗中高兴,可是李志常却也不得不提前和李阀为敌。好在有李密和王世充将李阀阻隔,此时李阀倒不是最担心的一股势力。   不过就算没了李世民,李阀也不全是无能之辈,无论是李神通更或者李孝恭都是李阀出类拔萃的人才,在军事战略上的眼光皆不逊色李世民。唯一不如李世民的地方,这两人都不是李渊的儿子,无望继承李阀的势力。   因此李阀失去李世民后,其实势力并未减弱,反而避免了一些内部的不安定因子,李元吉和李建成两人远没有和李世民那样势同水火,至少在天下局势未曾明朗之前,两人可不会公开决裂。   李志常如今最想做的是,趁此回到竟陵城,收服飞马牧场,去襄阳,入巴蜀,此战略仿效当年诸葛亮隆中对,只要行动顺利,又足够快,便可立足荆襄北可威胁华夏,南可俯视江淮,再以巴蜀为根据地,顷刻间就能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势力。   李志常寒如冰雪的目光如刀锋一样割在净念禅院每一个和尚身上,让这些多年修行的高僧,也不由得心底发寒。往昔邪王的种种事迹也从他们心头想起,而且想到石之轩一身武功能够大成,跟佛门关系匪浅,不由得更动嗔火。   冷漠无情的声音道:“和氏璧给我。”   言简意赅,仿佛这一刻李志常真的化身成那个横行天下的邪王,无论从气势亦或者境界上来看了空都无法肯定这人到底是不是邪王石之轩。不过和氏璧是必然要守住的。   了空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石施主焉能一错再错,难道你还要继续让青璇伤心下去么。”石之轩心境留下破绽,正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了空一开口就提到石之轩唯一的骨血石青璇的名字,期望能够让这位横行天下几乎无人克制的邪王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一把阴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在李志常背后响起娇笑道:“之轩你说今晚我帮这干和尚,你说你能不能生离此地?”   李志常露出笑容,冷酷的神情如冰雪消融,悠悠道:“小妍我取和氏璧是为了给你,并非为了自己。”   李志常的话语让祝玉妍心头一颤,也分不清李志常的话是真是假。她和石之轩的确有一段伤心的情事,这也是这几十年来她第一次见到石之轩,当她再次见到石之轩之后,其实已经没有了那么大的恨意。现在的石之轩反而给她一种宁静超然的感觉,仿佛变了许多。她当然不知道李志常这个石之轩只是一个西贝货,不然若是真的石之轩到来,祝玉妍这等高手的微妙感应下,定然会重新燃起恨意。   这也是她们都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假冒邪王,并且在佛门重地净念禅院中公然出现。李志常的速度已经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了空眼中出现了无数个石之轩的影子,直到此时他方才认定此人便是石之轩,再无疑虑。他的功力之高,几乎震古烁今,单纯从内力上来讲,便是宁道奇之辈也未必比他深厚多少,不然和氏璧也不会暂时由他来守护。   可是一个石之轩已经足够可怕,可怕是另一种山呼海啸的力量自广场中迅速爆发。了空没想到的是阴后祝玉妍明明跟人后天约战,可是今天居然还来参与夺取和氏璧,他心中了然恐怕约战是假,夺取和氏璧的目的才是真,这只是为了出其不意。   邪王阴后同时出手,了空也没有把握单靠静念禅院的几百僧众能不能够阻拦住二人夺取和氏璧。   当祝玉妍出手时仿佛惊涛拍岸、浊浪千重,谁也无法形容她的魔功厉害处,之间的变化,仿佛天地海潮,一重一重的气劲,席卷出来,让人心生绝望。而李志常虽然同处于这风暴之中,仿佛踏浪凌波,丝毫不受影响,同时仍旧出手攻向了空。   更可怕的是李志常每次出手都借用着祝玉妍恐怖至极的天魔功,丝毫没动用自身的力量,更让人把握不住李志常的真实实力。而且李志常能够借用祝玉妍的天魔功,更显得他不死印法的超然还胜过天魔功一筹。   祝玉妍和了空这些僧人动手的同时,也出手攻击石之轩。这场中局面形成了三角形势,李志常悠游其中,借天魔功攻击了空,借了空的力量攻击祝玉妍,自身立于不败之地,悠然自得好不写意。   祝玉妍虽然心中气恼,可是也知道不死印法不畏惧群攻,她此时也不是为了将石之轩如何,而是为了拖住石之轩和净念禅院中的秃驴,好给她的徒弟婠婠机会,混进铜殿,谋取和氏璧。   她可不知道李志常打得同样的算盘,不过祝玉妍的魔功哪有那么好借,而且李志常还要维持石之轩的身份不露出破绽,更是难上加难。若非祝玉妍大部分精力还要放在对付了空以及净念禅院的四大金刚这些高手之上,天魔劲早就迫出李志常的原形。   好在今夜两人各怀鬼胎,并没有动用最厉害的本事,心怀顾忌下,三方互相牵扯,居然成了僵持的局面。了空也对祝玉妍的魔功和李志常的借力卸力的法门大为顾忌,他功力通玄,可是境界上仍是不及祝玉妍这魔后。若非禅院一众高手撑着,早就落败。 第三十六章 离去   唯一令了空感到庆幸的是,邪王阴后并非一路,这对昔日的爱侣,如今仍旧还有恩怨,这也是他能撑到此刻的缘故。他可不知道这个邪王只是一个西贝货,乃是李志常用来顶锅的。而且了空忽漏了一点,那就是到如今李志常都没露出自己半分功力。   了空数十年来不理江湖事,而且争斗经验较少,很难明白其中的关碍。阴后可不同,她可是跟石之轩真真切切有过一段亲密关系,纵然石之轩性格再难以猜测,但在刚才的交手过程中,只要他用出自身实力,不再借力打力,有很大可能先一步破开重围,进入铜殿,只要快了一步,要取到和氏璧并非什么难事。可是李志常假冒的石之轩却放弃了那个机会,要知道在另外一种情况下,很难找到如祝玉妍这样的高手,给他借力卸力对付净念禅院的高手。   不死印法乃是世间最高明的借力卸力的武功,含有合纵连横的深刻道理,并非四两拨千斤那般简单。以往的情况下越是围攻石之轩的高手越多,越能给他可乘之机。祝玉妍更知道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可以让真气处于巅峰,永不衰竭,可以每一次出手都用尽全力,而不害怕有脱力的危险,这也是不死印法最为可怕的地方。   但是这次为何石之轩这么吝惜真力,直到现在都不肯用出一分真力,这才让祝玉妍大惑不解亦只有她对不死印法有过些了解才能想到这点。疑虑既生,阴后的力量就减弱了一些,她天魔功收敛起来,足以护卫自身,但击出的力道却不足以对付了空等人,这也是对李志常的试探。   李志常面上现出冷酷的笑容,邪王的风采在此时显露无遗,只见到李志常右掌虚推好似有一道大山在面前。刚猛无俦的掌劲也仿佛一座大山压迫出去,广场中气流如狂涛骇浪,让这些高手差点立足未稳。   四大金刚齐齐用出挥出禅杖,方才抵住了李志常一掌。同时他们也感受到了这掌力乃是精纯无比的佛门功夫,只是其中内劲稍微有些不同,但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石之轩昔年偷学佛门武功,本身还是以花间派和补天阁的心法为主。   祝玉妍此刻也迷惑起来,刚才李志常表现的功力不在她之下,但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差一分,但也不多。昔年石之轩因为碧秀心之死功力衰退她也知道一些,因此李志常的表现倒是十分符合此刻石之轩的状态,只是她心中隐隐还是有些奇怪。   这时候了空大喝道:“好妖女。”   祝玉妍微微一笑,绝美的面容露出得意的笑意,可惜她蒙着面,这般美景倒是没有什么人看得见了。婠婠终于得手了,只是她看向李志常假扮的石之轩并无任何失落的神色,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要说李志常假扮的石之轩不是为和氏璧而来,祝玉妍一万个不相信,可是和氏璧落入婠婠手中,为何李志常却无动于衷。   这时候两个不知名的年轻高手同时跟着婠婠出来,一左一右,一寒一热的气劲同时攻向婠婠,而且了空浩然的掌力也罩向婠婠。因为寇仲和徐子陵的奇特内劲,加上了空功力实在惊人,婠婠也不得不放弃了和氏璧,将其抛在空中,自身闷哼一声,令人心碎的声音响起,同时流下点点血迹,趁了空等人的注意力放在和氏璧的同时,才脱身出去。若非寇仲和徐子陵横插一杠,婠婠很有把握保住和氏璧,可是在那等情况下,和氏璧的异力本身就在影响她的天魔功,再要面对三大高手,她也无能为力,只能丢车保帅,功亏一篑。   而祝玉妍和其余和尚、甚至了空都被李志常惊涛骇浪的掌门掌力深深纠缠,抽不出半分空闲,李志常拼尽全力的状态下,纵然祝玉妍也不得不退避一下,她可不愿意用出全力,让李志常将天魔劲借用来对付净念禅院的人。   她可不知道李志常的乾坤大挪移还没到不死印法这层度,一旦祝玉妍开启最强状态,李志常也不得不和她硬碰硬,露出自身根底。这并非李志常逊色石之轩太多,而是道路不同,不死印法已经将佛学中的虚无与道家的有意无意之间两种高深的道理结合在一起,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这也是因为乾坤大挪移并非代表李志常的武学的最高成就,故而仍旧比不死印法逊色一筹,论借力打力的效果只是和天魔大法各有千秋。祝玉妍因为对李志常假冒的石之轩有所顾忌,有心算无心下,才落得如此被动的局面。   等寇仲和徐子陵悠然去远,李志常也不用再纠缠,他要击败这些人固然难上加难,可是要走,即便是宁道奇之辈也未必拦得住现在的他。   只见李志常飞跃到屋檐之上,长发飞扬,周围的气流发生奇异的变动,整个人在屋檐上似乎犹如大鸟一般翱翔天地,让人追之不及。这也是他到了法用万物后,能够利用风来推动自身,同时借鉴了乘风蹈海的轻功,根据不同的地形,变幻自己的身法,长途奔袭下,速度之快,几乎举世无双。   徐子陵和寇仲吸收和氏璧的异力之后几乎脱胎换骨,眼前的天地仿佛有无尽的美妙,那种藏于宇宙间的深刻道理仿佛也触手可及,这般动人的感觉在修炼长生诀后带来的敏感下不住放大,叫人心醉神迷。   同样沉浸在这般美好的动人天地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瞒得过两人。两人就这样躺在洛水旁的草地上,明月还未隐去,晨曦还未到来,静谧的洛水此刻是如此美好,清风徐来,和两人一起组成一幅美好的山水人物泼墨画。   李志常悠悠的声音打破这份宁静,“和氏璧果然有侵夺造化的异力,居然能令你们领会到天人境界的美妙,不过将来你们要破碎虚空有些艰难了。”无他只是因为和氏璧经历千载的历史沉浮后,跟这方天地众生联系太过紧密,两人要脱离这天地的牢笼,只能花费更多的苦工才能摆脱这份影响。 第三十七章 试探   这也是有得必有失,李志常深深明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道理,一得一失总是那么平衡。到了他这一步,更应该一切神通悉具自足,而不是借助外力,将来走到破碎那一步时,定然能比别人更加圆满,少些因果。   李志常微笑道:“怎么,仲小子功力大进后,不想将和氏璧交给我?”   寇仲摸了摸鼻子道:“李道爷我们千辛万苦把和氏璧抢出来,要交给你可没这么甘心,而且和氏璧对你作用极大,不过对寇仲作用也不小,你知道争天下当无所不用其极的。”   李志常轻轻一笑道:“仲小子看来你还没能深刻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我不动手,你向我劈十刀试试,看能不能伤我一根毛发。”   寇仲道:“当真?”   李志常道:“自然是真的。”   寇仲迟疑不决的时候,徐子陵已经将和氏璧扔给李志常了。   徐子陵淡淡道:“仲少爷你不能第一时间出刀,已经说明你对李道爷的实力仍旧摸不透彻,所以不用比了。”   寇仲洒然道:“小陵你总是这么直接,看来我们还需要再进一步,终有一天我们和李道爷的差距会在触手可及的地步。”   李志常淡然道:“其实到现在你们两联手,我要杀你们已经非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了,这里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等待你们两在洛阳大放异彩的一天,这些时日我会在洛阳呆一段时间,你们有什么问题大可以请教我,我也绝不会吝惜传授你们心得体会。”在武学的道路上,李志常现在也有些体会到当日释天风的心境,一个难得的对手,究竟有多么动人,若非亲历其间,实在难以尽数描绘。   前路漫漫,唯有以道相随,争夺天下也不过一时的梦幻,这一世界的大愿,可并非最终目的。这一个一个世界甚至包括那神秘的石室都仿佛囚笼,让李志常的人生处于困境,到头来他的孤独很少有人能体会到。   回到思世居,和虚行之谈论几句,李志常便拿出早已准备好内里全是精铜外表是檀木的精致盒子将和氏璧放了进去,和氏璧虽好,现在还不是它大放光彩的时候。   寇仲和瓦岗势不两立,自然联合王世充去对付李密去了,第二日清晨,虚行之来告诉他外面有一个绝色女子来找他。   走进院落,一个白衣赤足的绝色美女,仿佛将天地间的灵气都吸收了,才早就这样一样仿佛精灵一样的女子。白衣赤足的少女见到李志常,露出似嗔似喜,仿佛说不尽的欣喜又仿佛含有一分责怨,悠悠道:“李兄昨夜睡的看来不大好。”   李志常道:“明日傍晚我就要和令师决战,只要今晚休息好就足够了。”   婠婠似笑非笑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么,我只怕有些人去做贼,晚上睡不着呢。”   李志常心中一凛,他会类似不死印法奇功的事情,阴葵派了解得最清楚,而且婠婠亲自领教过他的厉害,虽然那时候李志常没到法用万物的程度,可是也许会被婠婠瞧出一分端倪。   李志常淡淡道:“婠婠姑娘你受伤了么,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下伤势,要知道有些伤势拖久了,现在看不出来害处,对于将来可是大有妨碍。”   婠婠露出一丝哀怨的神色道:“昨晚人家给人欺负了,李兄若是怜惜婠婠就去给婠婠报仇好不?”   李志常饶有趣味道:“是谁这么厉害伤了婠婠姑娘,我倒是十分感兴趣。”   婠婠道:“自然是师妃暄了。”   李志常道:“哦,那好我就这去杀了她。”   婠婠万料不到李志常回答的这么干脆,她故意说出师妃暄的名字,就是为了试探李志常的虚实,要知道如今洛阳高手云集,若是真的确定和氏璧就在他手上,光面临佛魔两道的怒火,即便李志常是宁道奇那般高手,也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婠婠咯咯娇笑,远比风中的铃声更加动人,她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李兄这么关心婠婠,婠婠心中当真欢喜无限,纵然和氏璧落在李兄手上,婠婠也不会有其他念头,不过今天来并非为了和氏璧的事情。”   李志常惊讶道:“和氏璧出了什么事情?”即便虚行之也不由得为李志常这一刻的表演暗中喝彩,不过此刻他也露出好奇的神色,在远远一旁倾听。   婠婠始终不能确定和氏璧是否就在李志常这里,只好把昨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志常也耐心倾听,谁都料不到在数月前两人还是生死大敌。洛阳如今的形势错杂,李志常杀了李世民固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对于洛阳群雄来说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如今洛阳的斗争主角仍旧是慈航静斋和阴葵派的较量以及李密和王世充的实力比拼。越王杨侗在独孤阀的穿针引线下和李密联手,已经成了王世充心腹大患,如今王世充千方百计想要出去越王杨侗和独孤阀,方便自己称帝。   李志常叹息道:“原来一夜间发生这么多事,看来即便我杀了李世民,今天人们交口详谈的事情也不是我。”   婠婠道:“在刚才师妃暄已经送来战帖,四日后宁道奇将和我师父决战,因此和李兄这一战恐怕要推迟了,若是李兄不愿意,我们也只有勉强应战,只是李兄就这么忍心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么。”   李志常道:“既然如此,推迟一段时间也无妨。”   婠婠美目流转道:“其实婠婠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那就是四日后李兄不妨在一边偷偷等待时机,当我师父和宁道奇决战时,你有很大机会将这个道门第一人杀死或者重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志常悠然道:“我纵然看不起宁道奇也不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情,婠婠你若是将我当成不折手段的人就大错特错了,这也是我和贵派的区别所在,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三十八章 惊闻   婠婠哀怨道:“你若是大丈夫,怎么当初会这么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子。”   李志常悠然一笑道:“若是婠婠都只是小女子,天下女子岂不是都是小小女子。”他这一番明贬暗褒,捧得婠婠心花怒放。   婠婠道:“没想到你也有说话好听的时候,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另外一个消息,明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候,白云城主叶孤城将和奕剑大师傅采林决战在东海之滨,这一场战斗被誉为三百年来自绝代剑圣燕飞之后,最有实力两位剑客的较量,同时你也料想不到的是,叶孤城已经和窦建德结盟,这对有志于争夺天下的枭雄来说绝对是一个噩耗。”   窦建德深具一个战略家的大多数优点,豪气干云,但致命伤在于他的势力中没有一个定海神针一样的绝对高手,因此他虽然在群雄中势力最大,仍旧不是最被看好的那位。这个世界可不是兵精粮广便可以称雄,只看一个傅采林便让杨广三征高丽无功而返,便知道一个大宗师级数的人物,对于战局的影响是如何厉害便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志常也不禁动容,他深深明白叶孤城不禁是一个绝代剑客,更是一个枭雄一样的人物,在叶孤城来到这世界五年后,终于决定了支持哪一家势力,而且这个时机把握十分微妙。明年春暖花开,到时候李密和王世充也一定分出了胜负,叶孤城正可借着击败傅采林的气势,对付李密或者王世充其中任何一位,让窦建德的势力得以向南边扩展。   同时春暖花开的时候,南方的兵马也可以来搅动北方的局面,到时候宋缺或许也会行动,局势将更加繁乱,这对于暗中掌控了乱局的魔门和慈航静斋可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同样对于李志常也不是一个好消息,无论是李密或者王世充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叶孤城这样的人物,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叶孤城能够战胜傅采林。这一个结局到现在也是未知的,正是领略了九玄大法和奕剑术后,李志常才深深明白这个奕剑大师的可怕程度,纵然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是天下武学招式之神,可未必能够破解奕剑术的牢笼。   叶孤城参与到争夺天下一战中,李志常也明白两人迟早要兵锋相对,两人都是这世界的外来客,现在就看谁更高明,能够达成自己的大愿。   婠婠出了思世居,阴后也来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走,仿佛一对姐妹花,各有风情,纵然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颠倒众生。   祝玉妍道:“到如今我也不能确定此人是否便是昨夜之人。”   婠婠道:“师父不必试探了,和氏璧确实是他指使寇仲和徐子陵两小子夺走的。”   祝玉妍道:“难道婠儿发现了他的破绽。”   婠婠幽幽叹息道:“正因为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祝玉妍柔声道:“听了婠儿这句话,当知道婠儿你的成就将来一定在为师之上,这样一来,和宁道奇决战,我也再无遗憾。”   婠婠柔声道:“师父真的要和宁道奇决战么,要知道师父天魔大法没有练到十八重,婠婠实在担心。”   祝玉妍叹息道:“我们虽然没有得到和氏璧,但是出现在净念禅院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慈航静斋失了和氏璧之余,李志常又刺杀了李世民,她们的布局已经被打乱,绝不会容忍圣门做大,因此非要逼迫我们和她们决一死战,请出了宁道奇。”   婠婠道:“宁道奇身为道门中人,却甘心作慈航静斋的走狗,实在可恨至极,若非是他,师父面对任何一位高手也有十全的把握。”   祝玉妍笑道:“无论如何,宁道奇都是我们要击败宁道奇的关卡,自慈航静斋请出宁道奇后,说明她们方寸已乱,这是圣门最好的机会,而且即便是宁道奇要想不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击败我,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是一场早就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其中的较量在于,为师输了之后,能够将宁道奇伤到何种地步。”   婠婠道:“若不是师父担忧宁道奇会对婠儿以及其他门人出手,也不会答应这场约斗,而她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祝玉妍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因为到此时慈航静斋已经露出她们的害怕,故而才不得不请出宁道奇,为师虽然注定要输,但是你和师妃暄的较量,婠儿一定要赢,我们输在了过去,却能赢得未来,圣门的大业我终信能在婠儿手上实现。”   等婠婠走后,李志常轻笑道:“虚先生你的演技真不错。”   虚行之道:“我对主公的表演才叹为观止,不过主公为何听见叶孤城的事情会如此动容,他虽然厉害,我并不相信能够胜过傅采林。”   纵然是异族人,天下人也不得不承认,傅采林是绝代剑圣燕飞之后,最为惊才绝艳的剑客,没有之一。杨广三征高丽失败,傅采林在其中的占据很大的因素,而且若非三征高丽失败的因素,隋朝也不会这么快败亡。   李志常道:“其实我和叶孤城许多年前有一次交手,那一次当真是我生平最惊险的时候,这些往事不说也罢,即使叶孤城在我争夺天下的路上阻拦我,也会被我一剑杀之,绝无例外。”   虚行之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刚才婠婠来的时候,是否阴后也在一旁?”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她并没有刻意隐瞒,气机一直锁定着我,而且还有不少阴葵派的高手在暗中,如今我才觉得我们真是势单力薄,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是时候选择合适的人才,做我们助力的时候了,可惜还未能收服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心甘情愿的帮我,不然可以省下许多烦劳。”   虚行之道:“二人确实是罕见的人才,得两人,胜过一座洛阳城,正因为人才难得,所以打天下才不会那么容易,我这段时间发现我一个朋友在洛阳城里,若是主公能够说动他,胜过千军万马。” 第三十九章 魏玄成   李志常心中一动道:“此人是谁?”   虚行之微笑道:“此人姓魏单名一个徵字,因在李密手下不得重用所以十分不得意,这次也是天赐良机,魏徵虽然在李密手下不得重用,但是沈落雁却很佩服他,怕他因为在李密手上不得志跑了,这次沈落雁进洛阳这么机密的事情也要带着他,属下前几天偶然遇见了他,因为主公还有其他要事,并不是招揽他的良机,因此没有提起。”   李志常欣喜道:“此人我也听过,确实奇才。”   虚行之道:“以我观之此人之才不在当年曹孟德重要谋士荀攸之下,曾经向李密献出壮大瓦岗十条策略,均不被才用,实在可惜,若不然今天李密早就入住洛阳城了。”   洛阳城中董家酒楼上李志常和一个中年文士相对而坐,李志常悠然道:“大业十三年,玄成你在武阳郡丞元宝藏帐下为官。当年元宝藏起兵响应瓦岗李密,奏疏都是玄成你亲自操刀,嘿嘿,可惜李密只欣赏你的文采,对你壮大瓦岗的十条策略弃之不用,当真可笑。”   玄成乃是魏徵的表字,魏徵淡淡笑道:“李兄对在下可真是了若指掌,当年李密听了我的话,不但洛阳,连关中也会在瓦岗掌控下,到时候就是汉高的事业,天下唾手可得。”   李志常道:“玄成果然自信,我还听说大业十四年,王世充袭击仓城被李密击败,王世充转攻洛口,又被李密击败。玄成却对长史郑颋说:‘李密虽然多次取得胜利,但是兵将也死伤了不少,瓦岗又没有府库,将士们取得战功得不到赏赐。还不如深沟高垒,占据险要,与敌人相持,待到敌人粮尽而退时,率军追击,这才是取胜之道。洛阳没有了粮食,王世充无计可施就会与我军决战,这时我们却不跟他交战。’我听到这件事后,当真惊出一身冷汗。”   魏徵叹息:“竖子不足与谋,居然说我是老生常谈,没想到李兄对我了若指掌,看来志向不浅,我可不是李兄这样绝世高手的对手,你只要帮我摆脱瓦岗的约束,我魏徵便效忠你又有何妨,不过我可没有为主尽忠的心态,你若是败亡,我也不会给你殉葬,这一点事先要讲清楚。”   李志常道:“和魏先生说话就是痛快,明日虚行之就会回到竟陵,魏兄暂时留在洛阳做我的谋主吧,你的事我也会跟沈落雁说清楚,当现在这时候,不是我求沈落雁而是他来求我,玄成莫要疑虑。”   魏徵道:“既然李兄能办成此事,有些话我也不得不直言相告。”   李志常知道魏徵这人必不会无的放矢,要说的话,肯定跟天下局势有关。   李志常道:“玄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魏徵道:“希望主公莫要在洛阳呆的太久,当迅速回到南方,方能有统一天下的希望。”   李志常道:“先生但请继续。”   魏徵喝了一口茶水道:“自五胡乱华以来,汉人已经不足全盛时期的一半,而且北方胡汉交杂,已经不是纯粹的汉统,只有南方才是华夏衣冠所在,可是陈亡之后,南方大族已经大为衰落。如今统治天下的仍旧是自西魏宇文泰以来的八柱国形成的关陇集团的势力,若非杨广想要摆脱关陇集团的影响,也不会设立东都洛阳,后又临幸江都,可惜终究功败垂成。我之前效力李密,他本身出自关陇集团,因此没有这个忧虑,可是无论如何主公都不可能跟关陇集团勾搭,必定受到他们的排斥,在北方绝对难以立足,应当迅速回到南方去寻找支持,从而以南统北,消弭胡人这关陇集团的影响。”   李志常道:“玄成是我遇到第二个有此看法的,你肯说出这番话,足以见得玄成并非对我毫无真心。”   魏徵笑道:“原来主公早就有了这番见解,看来魏徵多此一举。”他改了尊口,也是见风使舵得快,李密在他眼中迟早要败亡,李志常虽然没看出王者气象,至少对他还尊重,他的性格就是这样随波逐流,事先要把厉害说清楚,将来李志常才怪不到他身上来。   魏徵虽然答应做他手下,李志常也知道这人可没那么容易心服,不过此人做事倒是尽心尽力,才具不凡,虚行之说他是荀攸之才李志常是赞同的,甚至在治国上,魏徵也未必会比荀彧差多少。不过魏徵终究不是忠臣,他和虚行之不一样,虚行之看似悠然淡泊,其实反而是从一而终的人,对李志常真的尽心尽力。魏徵虽然会勤恳做事,但也是只是分内之举,绝不会真正臣服李志常。李志常知道魏徵旨在名留青史,为万世开太平,从他对李志常和李密献策不同来看,本身毫无立场,只要谁能统一天下,他都会为那人做事。   魏徵自然还是要回到他的住处,今夜李志常还要去参加荣风祥的寿宴。   荣凤祥这洛阳首富的府第,建于城东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极广,规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间房舍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的广场正中,搭架起庞大的鳌山,高结彩栅,遍悬奇巧花灯,不下万盏之多,辉煌炫目,照得内外明如白昼。   到贺的宾客车马不绝,四处挤满锦衣绣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喧笑玩闹,尤胜过年的气氛。   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婢仆全体出动,招呼来客。   独孤凤和李志常并肩而入,淡淡道:“怎么李兄有心事么?”   李志常道:“我自从想要争夺天下后,一天确实要想许多事情,可没原先那样潇洒如意了。”   独孤凤道:“那有什么,无论天大的事,我都是该吃吃,该睡睡。”   李志常道:“那是凤姑娘有独孤阀做后盾,许多繁琐的事情,不需要自己代劳,自然不明白这些麻烦。”   独孤凤悠然一笑道:“那就不争了。”   李志常道:“若是因为些许细碎的事情就知难而退,那么在求道路途上也会因为其他事情知难而退。我们修道者可以任性潇洒,也可严于律己,但是心中那个求道之念却终不会抛去。” 第四十章 尚秀芳   李志常今天的来的目的是看有没有机会收服荣风祥,荣风祥虽然表面上是洛阳首富,其实暗地里乃是魔门老君观的观主,他和阴葵派还有塞外的大明尊教都有勾结。   这些并非李志常看重的,李志常真正看重的是荣风祥南北贯通的商业渠道,只要控制了他,对李志常统一天下的事业大有卑益。   不过这样的一个魔门高手并不好对付,李志常也在暗中思量对付荣风祥的办法。   独孤凤笑道:“李道士前面可是你的熟人。”   只见到多情公子候希白走过来,依旧潇洒不凡、卓尔不群,李志常见到候希白,淡淡一笑道:“候兄多日不见,不知道尊师可好。”   李志常明知道邪王便在洛阳,可是丝毫把握不住石之轩的踪迹,其实这几天明里暗里慈航静斋也在寻找石之轩。如今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和氏璧可能落在了石之轩手中,即便邪王威震天下,可如今群雄汇集,谁又不想乘此机会除掉写完这个搅屎棍,同时取得和氏璧。   李志常虽然也是一个搅局者,可是他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刺杀了秦王李世民,已经被群雄视为疯子,若非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群雄反而不会跟李志常为敌。   如此一来李志常现在本无对洛阳的觊觎之意,最近这段时间成了冷静的旁观者,反而把洛阳的局势看得透彻。石之轩隐在暗处,自然希望局势越乱越好,不过和氏璧明明不在他手上,而且石之轩极有可能猜出和氏璧落在李志常手上,却没有任何行动,定然有什么李志常没有想到的事情。   候希白尴尬道:“李道长也在这么。”   李志常悠然道:“候兄不知道么,在下最近已经还俗了。”   候希白愕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志常道:“心中有了俗气,自然就还俗了,说不定哪日我又再度出家。”   候希白道:“李兄风度洒然,何必在尘世中沾惹是非,归隐山林,笑傲清风明月之中,岂非更好。”   李志常道:“这尘世中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而且慈航静斋若想和我继续做对,我也不惧,候兄莫要给师妃暄做说客了。”   候希白喜道:“李兄错怪妃暄了,她其实只是想帮助明主尽快统一天下,本身可不愿意沾染这红尘中的是是非非。”   李志常道:“卷入是非事,便是是非人,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如今慈航静斋已经不放在我眼里,而且候兄确实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物,不过我观候兄虽然良才美玉,可惜情路坎坷晚年,同时虽然将来一帆风顺,晚年却有一场大劫,需要慎重。”   候希白知道李志常出身道门,定然是对他的运势看出了什么,淡然道:“人生岂能事事如意,但能乐以优游,聊以卒岁,也能不枉此生。”   李志常道:“候兄我送半首诗给你,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洛阳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花灯初上,明月流辉,候希白细细品味这一句话,竟然大合花间派心法,一种多情还是无情,无情却又多情的滋味在心底滋生,久久不曾进益的心法,居然在瓶颈处有些松动。   李志常见到候希白如此,轻轻一笑,和独孤凤直入大厅。   独孤凤道:“没想到你文采还不错。”   李志常道:“诗不是我做的,文采不错我承认,候希白也算得上一代奇才,可惜魔门终有一场大难,他也逃不过,这叫世情人情莫奈何。”   独孤凤不信道:“魔门根深蒂固,恐怕很难有毁灭的危机。”   李志常道:“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你若是到了能够领略天人之道的滋味,便能隐然间感悟到这一点,哎,我争天下其实是逆天而行,可是天道无常,现在又成了顺天而行,只是将来必然也会有一场大劫。”   独孤凤面露打趣之色,轻声道:“你越说越玄了。”   李志常报之一笑,不欲多言。荣风祥面子极大,今夜不但群雄并至,而且还请来了天下第一名妓尚秀芳。宴会开到兴处,荣凤祥长身而起,欣然举杯道:“今天是荣某人五十贱降的日子,难得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其中更不乏远自千里而来的好友,令荣某人备受荣宠,谨借一杯水酒,聊表敬谢各位的心意。”众人纷纷起立回敬,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恭维与斗酒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后众人才坐回原位。   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荣某人先送给各位贵宾一点惊喜,有请尚秀芳小姐。”众人一齐哗然叫好声中,乐队起劲地吹奏起来,厅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尚秀芳的技艺果然冠绝天下,她和石青璇的孤高傲然、难以测度不同,舞曲更缠绵悱恻,引人琦思,在座的年轻男子无不为之倾倒。   她所着也无非是素蓝色衣裙,不施粉黛,有一分难以言喻的慵懒风情。   李志常轻轻吟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词以配曲,惊动四座,即便荣风祥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本来在场之人无不为尚秀芳绝妙的舞技吸引,可是李志常一曲到来,将美人的神态刻画的惟妙惟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再看尚秀芳词曲舞技两相呼应,令人只感无限美好,心中升起悠然婉转的叹息。   尚秀芳一曲舞罢,最后居然落座在李志常身旁,这一切看来是荣风祥的意思。荣风祥大含深意的目光落在李志常身上,李志常不惊不喜仅仅点头回应,态度让人难以琢磨。   其他人虽然嫉妒李志常的艳福,可是想到这人过往种种强势的表现,也不得不思忖一下,去找李志常麻烦究竟值不值得。人的名、树的影,李志常如今一路过来,已经愈发强势,自他杀了李世民后,更为他的威势添加了一抹血色。 第四十一章 等待   在尚秀芳落座不久后,独孤阀当今阀主,亦是独孤凤的亲生父亲独孤峰亲自来到荣府给荣风祥这洛阳首富祝寿。这一番名为祝寿,其实乃是折辱王世充而来。如今王世充虽然是洛阳城的实际操控者,可是越王杨侗依旧占据大义,名分不可更改,除非王世充在和李密对抗的时候,悍然逼宫称帝。   但这样一来势必伤洛阳军民之心,王世充并非不明大局的人物,在独孤峰携带杨侗名义到这为荣风祥祝寿的同时,也不得不跟其他洛阳治下的臣民,向代表杨侗的独孤峰下跪。   李志常一旁冷静旁观,他可不是洛阳城下之民,独孤峰也未必有这么丧心病狂让他下跪。不过李志常饶有趣味看着荣风祥跟着下跪,不由得暗自凛然。此人身为魔门三派六道老君观观主,能屈能伸,居然丝毫不理会自己的体面,跪了下去。说明世俗的礼法成见已经影响不了这人,甚么胜败荣辱都跟他没关系,这样的人做事不折手段,要想和他利益交换容易,可是要彻底收服这种人,却十分困难。   独孤凤收纳王世充的跪拜,敬谢不敏。其实跪拜之礼在五胡乱华之前是没有的,如今胡风盛行,北方胡人占据统治地位,视汉人为猪狗,才有了跪拜之举。   独孤峰好不得意,今日压下了这个大敌,对着在人群中少有不跪拜的人之一的李志常也没有多少懊恼,而是笑道:“李小友和凤儿亲近,本事也强,这孩子年岁不浅,你两似乎还看得顺眼,我就做主将凤儿许配给你如何。”   如今他正春风得意,又将爱女许配给李志常为妻,料定李志常不会有反对的举措。而且李志常确实厉害得紧,独孤凤这个嫡女向来不听他的话,不如趁现在将她嫁给李志常,一来收服李志常,二来免得将来独孤凤出什么幺蛾子。毕竟独孤凤对李志常并无恶感,世家大族的贵女,能嫁给一个自己毫无恶感的人,也算是不错的归宿。   独孤凤冷声道:“你私生女多得是,何必拿我当筹码,从今以后我的事你不要参合,我也没兴趣参合你们的事情。”   独孤凤此次和父亲独孤峰翻脸是早就准备好的,她在公众场合和独孤峰翻脸,独孤阀势必容不下她,她也可以借此摆脱独孤阀对她的影响控制,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如今天下形势巨变,尤楚红深切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独孤峰被独孤凤硬生生顶了一句,没想到这嫡女如此不给他面子,他可不知道独孤凤此举的深刻含义,气得脸都煞白。王世充也对独孤凤此举大感庆幸,若是李志常再和独孤阀联合,这洛阳的局势简直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在乔装打扮的寇仲确然此事定不能成,而后面的变化也果如寇仲所料。   独孤峰逆喝道:“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逆女。”   独孤凤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独孤峰终究没有动手。他这个女儿武功早就超越了他,真打起来肯定是他吃亏,刚才不过是装装样子,没想到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势,被独孤凤破坏的干干净净,即便是独孤峰也挂不住脸面。   李志常出声道:“荣老板今夜承蒙款待,在下也不欲久坐,便先告辞了。”   荣风祥笑眯眯道:“只怕李兄是想去安抚佳人,我懂得。”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个男人都明白的笑容。可是李志常却知道他只是皮笑肉不笑,荣风祥的魔功实在惊人,到现在李志常也没感应出他的气机发生了什么变化。仍旧如平静的湖水,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般。   李志常悠然道:“明天我在董酒酒楼摆一道宴席,也算是为我践行,因为明日傍晚我将一叶扁舟,回到竟陵,到时候恐怕能见荣老板的机会就少了。”   荣风祥讶然道:“你不等阴后祝玉妍和宁道奇决战之后才走么?”   李志常露出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早就有了结果的比试,不看也罢。”   荣风祥暗自凛然,李志常果然厉害,直到这时候荣风祥也没有试探出李志常的真实心意。   荣风祥露出亲和的笑容道:“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便觉得,未来是如此美好,明天你既然执意要走,老夫怎么也得来送你一程。”   李志常道:“今夜得见秀芳大家的仙子妙态和荣老板的豪富,也算不虚此行。趁此良辰美夜,我便去天津桥赏月,就此告辞了。”   可是李志常的神色一点都没露出对尚秀芳钦羡的样子,依旧风轻云淡,尚秀芳暗自着恼,却也不由想到李志常之前的词曲。等她从那股意境脱离出来,李志常的人影早就消失,心中惆然,不知道明天去不去董家酒楼,再看看李志常。   天津晓月依旧是洛阳城中最动人的风景,令人百看不厌,十分沉醉。在茫茫烟雾的洛河之上,两边楼房矗立,河岸泊着大小舟舶,灯火通明,天上月,地上灯火,桥下流水,形成了一副动人的画景。   不过这般风景,独孤凤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她悄然笑道:“我也是无聊透顶,才会陪你在这看这些早就看厌了的景色。”   ;李志常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忽然道:“凤姑娘既然决意脱离独孤阀,不如来帮我如何,我一定不吝惜武学心得,助你攀上高峰。”   独孤凤似嗔似喜的瞪了李志常一眼,带着慵懒无比的语气道:“只怕你养不起我这世家贵族的贵女。”   李志常道:“你若肯相信,三五年内这天下于我就唾手可得。”   独孤凤败了李志常一眼道:“你可真有自信,若不是奶奶非要搞什么狡兔三窟的把戏,我可不愿意跟父亲决裂哩,好歹独孤家有吃有喝,那也毕竟是我的父亲。”   李志常道:“你祖母是有大智慧的人,你们独孤家必然会因为她的睿智,而不至于遭遇灭顶之灾,不过她可真小气,我昨日治好了她多年的旧疾,只给了我乱披风杖法,这门武功固然厉害,可是对我有什么用,要知道你们独孤家真正能让我感兴趣的,也只有碧落红尘罢了”   独孤凤悠然道:“你若想学碧落红尘,我可以教你。”   李志常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凤姑娘如此豪爽,不过你也就陪我到这时候罢。”   等到独孤凤离去,李志常依然站在天津桥上,似乎在欣赏月色,又似乎在等待什么。有一道轻舟,装饰豪华,自上游而来,来人隔着老远,可是锋利的目光依旧落到了李志常身上。   李志常没想到第一个来人,居然是独孤阀的阀主独孤峰的亲弟,尤楚红的亲生儿子独孤霸,也是独孤凤的二叔。   独孤霸见到李志常,遥遥运气喝道:“你就是把小凤儿拐跑的李志常,也没什么三头六臂,看老子杀了你。”他本是个酒色之徒,做事霸道之极,早年在长安城都是个霸道的二世祖,若不是因为家家世,早就死了千百次。   轻舟顺流而下,很快就离李志常只有二十丈之遥,这个距离,转瞬即至。李志常悠悠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今夜第一个来送死的是你这个草包。”   独孤霸冷哼一声,轻舟离李志常不及五丈,他是个性子急躁的人,没等到天津桥下,便一跃而起,落在高空中,霸道的杀拳,催动深厚的真气,凌空而至。   李志常轻轻吐了一口气,一道先天剑气破口而出,击打在独孤霸的拳头上,这先天剑气看似只是李志常轻轻吐的一口气,其实蕴含李志常的绝艺,被侵入经脉后,立刻便会受到永世难以复原的伤害。当然此时独孤霸也不会再有机会等伤势复原,旁边的一道小舟射出一道金光,破空而至。   独孤霸中了剑气,全身难以提起力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道金光刺入他的心口,扑通一下从高空栽倒下去,溅出一大片水花,将出手之人的玉体湿透。   站旁边出手之人,正是沈落雁,洛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将她美好的身段尽露无遗,沈落雁道:“这次得了李兄帮助,杀了这意图非礼我的淫贼,落雁感激不尽。”   李志常道:“我帮你杀了独孤霸,至少你再无疑虑我会和独孤阀联手了,在和独孤阀的谈判中,落雁自可稳占上风,只是不知道李某得了什么好处,白白当了一回恶人。”李志常早就察觉到沈落雁在一旁,本以为沈落雁也是今夜准备伏击他的人,没想到沈落雁的目的是杀死独孤霸。   沈落雁道:“此事定有厚报。”在天下大局中,死一个独孤霸,根本无碍于独孤阀和李密的合作,毕竟眼前还有王世充这个大敌。李志常刚才的确可以阻止沈落雁杀独孤霸,却没有动手,至少证明李志常如今态度暧昧,沈落雁也放了一半的心。不过杀死独孤霸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举措,可是这人一再意图非礼沈落雁,沈落雁自然不会留他。   李志常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追究魏徵离开瓦岗的事情如何。”魏徵尚有亲眷在瓦岗,李志常也算给魏徵一个交代。   沈落雁幽幽道:“有李兄撑腰,落雁哪有其他念头,李兄得了魏徵,实在可喜可贺。”语气悠悠,小舟顺流而下,沈落雁很快消失在远方。   过了一会,李志常对着洛河北面一个凉亭道:“对面的朋友出来。”   烟雾下越来越凄迷的月色,在凉亭周围愈加动人,亭内忽然闪了个女子。此女身段高、“身兆”优美,米黄色云纹状的窄袖袍服,腰系红白双间的宽带,使她的细腰看来更是不盈一握。   头戴遮面的斗篷,这时正以粉背向着李志常,故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谁都会从她美丽的背影,联想到最美好的事物。   女子缓缓转身,身段婀娜,双峰挺拔,自有一股狂野的美态。她说道:“我叫芭黛儿,你杀了跋锋寒,他本该死在我手上的,你为什么要杀他。”声音沉郁动人,让人不知不觉间就被她的话语吸引。   李志常道:“你叫芭黛儿,看来你师父便是魔帅赵德言了,看在你师父面子上,今天就不杀你。”魔帅赵德言乃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排名仅在祝玉妍和石之轩之后,从此处便可知道赵德言的厉害处。如果赵德言亲自到来,李志常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不过李志常不杀芭黛儿,却不是因为赵德言的武功,而是因为赵德言师从长孙晟,长孙晟曾凭一己之力,分裂草原,改变了自西魏以来,草原民族对中原的强势局面,说起来长孙无忌比起他父亲长孙晟差的老远。不过赵德言继承长孙晟的遗愿,在中原大乱的时候,孤身来到草原,用计谋得到颉利可汗重用,本来突厥习俗简单,治理简便。颉利可汗听从赵德言的建议,加强可汗的权力,法令严苛,使突厥各部首领纷纷不满。将来突厥若是衰亡,赵德言此举功不可没,别人都当赵德言数典忘祖,只有李志常谅解他的良苦用心。   今天夜里,李志常就是要在天津桥上,看看到底有哪些人敢来杀他,同时试试敌人的成色。光芭黛儿还成不了气候,李志常继续道:“芭黛儿你叫你的同伴也出来罢。”   只听得一声冷声,自芭黛儿身后不远处传出来,然后一名身穿汉人便服,年约三十的健硕男子悠然走了出来,在芭黛儿身边停下,手上的短杆马枪收到背后,枪头在左肩上斜斜竖起,形态威武至极,风度姿态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   李志常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能从对方刻意和气势配合的沉重脚步声中,感受到了对方人和枪的分量,甚至他不用看,对方这枝由波斯名匠打制的马枪把手的地方铸有的那只秃鹰的形态也出现在他脑海中。 第四十二章 虬髯东来   来人是突厥最为超卓的高手,也是突厥的小可汗突利,他甚至比跋锋寒还要可怕,不过单凭他还不足以给李志常造成威胁。   突利大笑道:“芭黛儿杀了他,你就心甘情愿跟我回草原吧。”   李志常目光平静,落在突利身上,淡然道:“只怕突利可汗不但回不到草原,还得葬身在洛河之中。”   突利露出一丝冷然的笑意,对着李志常道:“很好有人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话,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这时候一阵悠然的声音道:“突利何必着急,值此良辰美景,大家先喝一口酒罢,再杀了李志常,岂不是更好。”只见到一人突然出现在天津桥另一头的栏杆上,把酒临风,好不逍遥,更可怕的是他仿佛毫无重量,似一片柳叶将要随时被风送到空中,可是又不知什么力量将他拉扯回来。   此人出现得蹊跷,突利也不由自主眯起双眼,忽然放声笑道:“原来是李阀第一高手李神通,看来今夜要杀李志常的非是我单独一个。”   李志常淡淡道:“李神通没想到你过了这几天才出手,看来定然得了高人指点,有了对付我的把握。”   李神通道:“说实话我毫无把握,唉,今夜之后也不知道谁死谁生,所以酒一定要喝够,你喝不?”   李志常道:“喝。”   李神通似乎没有半分惊异,一个酒壶朝李志常飞来,另一个酒壶朝突利飞去。三人遥遥对饮,不说一句话,一壶酒一口气就干了。   突利道:“这酒好烈,不知李兄从何处弄来的。”   李神通悠然道:“不过是从洛阳随便找了一家酒肆买的未勾兑的酒罢了。”   突利长长叹息道:“中原真好,随便一家酒肆就有这等好酒。”说罢,突利拔出威震草原的伏鹰枪,一步一步朝李志常走过去。他并非如一般的突厥精壮男子,有雄伟如山的体魄,可是每一步,人与桥、与枪都形成一种沛然不可抵御的气势,面对这中原少有的强者,即便强横如突利,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伏鹰枪犹自带着震颤,发出的枪劲仿佛黄河泄落,沧海横流。在突利出手的同时,李神通没有动,他知道李志常有上乘的借力卸力的神功,群攻对于李志常毫无用处。这位李渊的堂弟,乃是李阀的第一高手,在江湖威望却尤过其兄,擅使三戈戟,钩、啄、割、刺变化万千,名震北方。若不是李志常实在可怖,他也不会亲自出手。即便如此,李神通也没有十足把握将李志常留在这里。李世民跟李神通并非一派,只是他在洛阳城中,若不对李志常出手,无论情理都说不过去。   今夜围攻李志常突利不知道李神通要来,其实李神通也不知道突利要来,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分属不同阵营,也绝对商量不到一起。只是李志常今夜独自呆在天津桥,确实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   无形的剑气从李志常身上发出,和突利的枪劲搅成一块,天津桥上的烟雾出现了几个气旋,将月光和灯火一一分解,形成了十分奇异的景象。   突利身子一震,倒退五步,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他确实还不如李志常。近年来他得到突厥武尊毕玄和魔帅赵德言多番指点,屡有突破,自己又从没在练功上松懈下来,若非芭黛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也绝不会千山万水赶来。   可是短短刹那的交击,突利本以为自己气势酝酿到了最足的时刻,和天津桥已经暗自相合,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却不能在交手中将李志常击退半步,占得上风。   作为草原上的男儿,只有挑战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才能对得起自己苦练多年的技艺。突利非但毫无气馁,反而斗志更加旺盛。足下毫不停留,带着更强大的气机朝李志常笔直的攻去。   见到突利接下来的一击,即便李志常也不得不动容。这一枪确实是领悟了枪法的无上妙谛。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洛河上游艇的灯火也熄了不少,夜太深了。   突利是突厥皇族中罕有的武学天才,伏鹰枪法是他在领悟了兵法后创造出来一种专讲阴阳、虚实、有无、与大自然的妙理浑而为一的非凡技艺。在夜色转为更加昏暗的时刻,他准确的把握到这个时机,仿佛混沌初开,伏鹰枪化作一道亮光,有若闪电,配合突利那并不雄伟的身影,似九天雷神,要惩罚李志常这个凡人。   在这方圆五丈的空间内,都被突利的枪势笼罩。他虽然是笔直的一枪,但是枪尖微颤,似乎随时可以改变方向,隐然间封死李志常所有的退路。   李志常终于动了,他的速度已经超乎人体体能的极限,到了难以言喻的高度。如鬼魅般的步伐,似乎这狭小的空间也因为他的步伐被拉开,变得无限悠长。   落在突利眼中,李志常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可是多年来的直觉告诉突利,李志常的攻击马上就要来了。当然突利此时也把握不住李志常的真身,枪劲也不知道泻向何处。   就在他泛起这个念头的同时,李志常悠然一声叹息,一根有如白玉的食指,居然弹在突利的枪尖之上,突利身体震颤。同时他的信心也受到严重的打击,毕竟李志常还没用出名震天下的无常剑。   好在今天要杀李志常的并非突利一人,若是以往的情况下,李志常那一指就将突利迫如下风。可是此时此刻,还有一个李阀第一高手、威震北方的强者李神通在一旁虎视眈眈。   与此同时,洛水之畔,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负手立在河边,眺望来了又去的洛水。   一叶轻舟,刚好驶过。   而在这个文士打扮的人不远处,正是独孤凤。   独孤凤道:“这里风景很好,师妃暄你就留在这看风景罢。”   师妃暄以她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凤小姐何必对妃暄紧紧逼迫,非要和我动手。”整个天地都似因她出现而被层层浓郁芳香的仙气氤氲包围,教人无法走出,更不愿离开。   在平静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彷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出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   独孤凤忽然叹息道:“你可真好看哩,不过人家最讨厌还有女人剑法比我还要好。”   师妃暄道:“凤小姐何必找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今夜的确有许多要杀李志常的人,但你相信妃暄绝非其中之一。”   独孤凤道:“你若是到了天津桥,出不出手又有什分别,更何况我实在想要瞧一瞧你这个当代前五的剑手,究竟有多么厉害。”   师妃暄叹息道:“那就如凤小姐所愿罢。”   独孤凤脱离了独孤阀,心中只剩下了对武道的强烈追求,还有什么人能比师妃暄更适合做她的对手。是以当她心中升起玄之又玄的感觉,在洛水畔见到师妃暄那一刻,无论今夜师妃暄有什么目的,她也只能做她的对手。   师妃暄其实并无在今夜对付李志常的意思,他只是想看看李志常今夜的出手,因为无论是哪一方今夜要杀李志常,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她在旁边观察,更能深刻了解李志常到了何种层度。   另一方,李神通千变万化的三戈戟也不得不悍然出手,不然突利绝对撑不到李志常气势回落的时候。李神通最为可怕的是,他的三戈戟千变万化,仿佛能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度出手,教人难以防御。这也是他出手之快,到了古今罕见的地步。不然他也不能成为李阀第一高手,威震北方。   李神通最可怕的是这一招完全引而不发,在动手的前一刻,即使李志常也难以摸清楚李神通要从什么角度出手。   与此同时,突利的伏鹰枪化作千万点寒星,朝李志常破空点杀而去。两大绝世高手,拼尽全力发出的招数,即便李志常也轻易借力不得。   一艘灯火通明的巨舟,照亮了漫漫长夜,正逆流朝天津桥驶过来。此舟原本没有半点灯火,忽然变得如此一舟烁然,自需一批训练有素的“点灯人”。灯火辉煌,光照两岸的巨舟绕过河弯,朝天津桥驶来。   巨舟逆流而上,靠的不是机械之力,此刻无风也不是靠着风力。而是全凭从船腹探出每边各十八枝船桨,拨水行舟。   船沿处每隔一步便挂上一盏风灯,密麻麻的绕船一匝,以灯光勾画出整条船的轮廓,透出一种诡秘莫名的味儿。   甲板中心处耸起两层楼房,在顶层舵室外的望台上,分布有序的站立了十多名男女,但是正在激战的李志常三人,眼角余光下,也不得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其中一人身上。   李神通和突利同时脱身,李志常也不追击,两人形成对李志常仍旧包夹的态势后,向船上那人看去,此君年约三十,身穿华服,长了一脸浓密的虬髯,身材魁梧雄伟。   虽是负手而立,却能予人隐如崇山峻岳,卓尔不凡的气概,并有其不可一世的豪雄霸主的气派。 第四十三章 剑心通明   李志常淡然道:“阁下又是谁,今夜我不杀无名之辈。”   虬髯客大笑道:“今夜得了消息听说李兄在天津桥赏月,故而在下想来结交一番,不过李兄似乎遇到了点麻烦,需要我帮你解决么。”   李志常淡然道:“既然不是来杀我的,就务必不要凑热闹了,不然李某有仁善之心,刀剑却认不得人。”   虬髯客在李志常这里吃了瘪,转而向突利道:“久闻突利可汗伏鹰枪威震突厥,小可伏骞早就想要领教了。”   这时候一个女子划轻舟而来,身边站着李靖和长孙无忌,悠悠道:“伏兄乃是吐谷浑最出色的高手,一身伏养气功最耐久战,如今洛阳城高手多得是,随便抓出一大把就能跟伏兄交手尽兴,何必非要跟突利可汗相斗,今夜我们旨在击杀李志常此人,若是伏兄硬要如此,那是摆明了要和我们李阀还有东突厥为敌,想来吐谷浑势力庞大到已经将我们李阀和东突厥不放在眼里了么。”   伏骞淡淡道:“我尚是首次踏入中原,没想到这位夫人将伏骞的底细了解得这么清楚,不知道夫人高姓大名。”   女子道:“我的姓名早就忘掉了,以前在越国公府中呆过几年,爱用红拂,你就叫我红拂女罢。”越国公自然是指的杨素,伏骞没想到红拂女居然在杨素府中呆过几年,他对中原局势十分了解,此次来中原便是看有没有机会夺得天下,若没有机会,便结纳未来的真龙天子。本来群雄中只有秦王李世民他稍微看得起,其余都是碌碌之辈,没想到李世民居然栽在李志常手上。对于李志常这人他自然起了好奇心,今夜特意前来观察一下。   伏骞道:“红拂女,好名字,不过你们这些人今夜也杀不了李兄,何不如放几位高手来陪我玩玩,李兄剑下无情,不过我这人向来心善,绝对留得住手。”   李志常按剑悠然道:“伏兄既然想找高手挑战,何不如跟他们一齐朝我出手,我正愁你们来的高手太少,尚不足以让我活动筋骨。”   李志常一言既出,惊得突利、李神通等人勃然变色,他们这些高手一旦一起围攻,只怕宁道奇来了也得落荒而逃,李志常究竟有什么依仗,竟然让他们一起出手。此话一讲,众人尽皆沉默,只有红拂女笑道:“李兄看来那类似不死印法的奇功已经大成,根本不惧群攻,只是秦王之仇我们天策府不得不报,即便不小心死在李兄手上,我们也是死而无怨。”   李志常悠然叹息道:“你们死了倒没什么,只是李靖若是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李靖沉声道:“没想到在下何德何能,竟然让李兄如此看重。”   李志常道:“若论武功,这世上能胜过你李靖的尚有不少,但论兵法,这世上还有几个能比得过你李靖,即便我向来无情,我也不想就此杀了你这千古罕见的兵法家。”   另一方,洛水之畔,独孤凤的剑法已经到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的境界,面对师妃暄剑心通明的彼岸剑诀依旧把握不住对方的动向,没有轻易出手。   直到了此刻,独孤凤才知道师妃暄难怪能有再次挑战李志常的资格,她的剑法已经到了神妙莫测的地步,即便还未出剑,也能令独孤凤生出无从招架的感觉。   这一分处于弱势的奇妙感,非但没有令独孤凤沮丧,更让她精神大振。师妃暄不愧是自地尼之后,唯一能够臻至剑心通明的绝代剑手。独孤风已经确然师妃暄到达了剑心通明的境界,难怪敢于独自去天津桥见李志常。亦只有这般境界,才能在李志常手下逃生。   到了这般程度的高手,和独孤凤这一级数的高手,看起来只是相差一丝,其实内里已经有了天渊之别。这也是李志常迈过这道坎后,对付四大阀主、杜伏威这一级数的高手越来越轻松如意的缘故。   所谓宗师级数的高手,并非一个区分高手等级而杜撰出来的名称,而是对于自己的道有了清晰的认知,并无任何疑虑,能将自身每一分实力都完美发挥出来。甚至在逆境中能够爆发出强大的实力,做出自身也想不到的举措,这也是祝玉妍武功逊色宁道奇一筹,仍旧能够三次从宁道奇手中逃出的缘故,其中固然有天魔大法的助力,但是到了宗师级数后,已经很难被杀死,除非心灵出现极大破绽,才会给人把握住可乘之机,从而被人利用击杀。   而石之轩心灵出现极大破绽后,仍旧能横行天下,无人可制,却是因为不死印法已经成了连石之轩自己都不可能破去的牢笼,这门武功已经完美无瑕,纵然石之轩心灵出现破绽,也并非宁道奇等人能够破去的旷世绝学。   洛水之畔,师妃暄比洛神更美,带着不沾人间烟火的神气,缓缓转过身子,她的一举一动皆给人完美无瑕、无可挑剔却又没有丝毫做作的感觉,正面应对师妃暄后,更让独孤凤感到她的不可测度,她也是遇到第二个给她这种感觉的人物。李志常是第一个给她这种完美无瑕却又任性随意的人,无论李志常做什么都能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同样师妃暄也隐然间给了独孤凤这种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比李志常带给她的更强烈。   这也足以说明师妃暄还未及得上李志常的法性自然,但却也不可小觑。独孤凤正需要这样的对手,磨砺自身的剑意,将其臻至独孤阀第一代阀主独孤信都未达到的无上境界,成为独孤阀中历代高手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色空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然而然从师妃暄背后出鞘,在不可思议间便落师妃暄手上,令人无从琢磨的先天剑气,不经意间便锁定了独孤凤。   独孤凤拔出长剑,身如明月,时近时远,碧落红尘的身法,在一开始就催动到了极致,务必要让师妃暄无从把握她的出手角度,同时也能避开师妃暄的先天剑气。师妃暄的先天剑气曲直如意,李志常曾跟她提起过,赞誉慈航剑典的彼岸剑诀的精要,便是这奇异的先天剑气。李志常甚至亲自给独孤凤展示过一次,那种奇特的威力,让独孤凤记忆尤为深刻。   对于和师妃暄一战,独孤凤期待已久,她的武功早就超脱了独孤阀武学所立下的藩篱,进入了自己随意挥洒的境界。长剑横空,刹那间刺出五剑,朝师妃暄的小腹、用剑手、玉面以及小腿刺去。她这五剑分别点杀师妃暄五个毫无相干的不为,实在厉害得紧,而且变招之奇妙,出手的角度令人决计难以想到,即便是师妃暄面对独孤凤如此精妙的五剑,也不得不全力应对,黄芒横空,仿佛在不经意间,刺出一剑,便又给人一种洞察世界真实的错觉。   独孤凤面对师妃暄这一剑,生出一种她的碧落红尘无论再如何变化,始终都被师妃暄看透。这种心灵上的触碰,挥之不散,而且这一剑也果然直指独孤凤的身形变幻。   两大当世数得上的剑手,让这漫漫洛水之旁,剑气横空,惊动的洛水下的游鱼,都纷纷逃离。师妃暄气定神闲,彼岸剑诀愈发的如意,短短一杯茶的功夫,两人却已经交手三百剑,可见两人出剑之快,出手之不留余地。   独孤凤面对师妃暄剑心通明的高妙境界实在输了一筹,碧落红尘的玄奇身法也受到莫大的牵制,不能完全发挥出威力。她心想她跟师妃暄的差距绝不可能有这么大,为何出手之后,却难以扳回局面。   这时候她想起李志常半开玩笑说过独孤家唯一令他感兴趣的便是‘碧落红尘’,可是碧落红尘这玄奇的身法,在师妃暄面前仿佛毫无作用,李志常比师妃暄更加高明,又为何说出那番话。   一道灵光在独孤凤脑海炸起,她的速度开始减慢,可是身形却逐渐淡了下来,有些亦真亦幻的样子,师妃暄见到独孤凤如今的身法,秀眉第一次微蹙,独孤凤的身法如今介于真假之间,仓促之下,即便她有剑心通明的高妙境界,也不可能立即分辨出独孤凤的真假。这也是师妃暄才进入‘剑心通明’未久,看得真却辨不得假。   独孤凤自交手以来首次给师妃暄出下难题,轻声笑道:“师妃暄接我一招‘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一剑淡淡悠悠,又似不可阻挡,在不经意间就轻易穿过剑气阻拦,朝师妃暄攻去。面对这似乎无声无息的一剑,师妃暄露出惊容,独孤凤这一剑其实是在刹那间把全身功力收束在一剑之中,故而无声无息,却又威力极大,也逼迫的师妃暄不得不跟她硬拼。这也是独孤凤极高明的策略,若是一招一剑的笔划,就算独孤凤碧落红尘有了突破,在境界逊色的情况下,最后失败的一方也必然是她,故而这一剑旨在和师妃暄硬拼,绝无花假。 第四十四章 落幕   面对独孤凤这毫无花假,贯注了她全部剑意和剑气的一剑,师妃暄露出惊容后,随即神色如常。沉静如水的神情、如烟如梦的出手,穿过空中烟雾形成的气旋,色空剑的剑尖和独孤凤的剑尖首次触碰,即便独孤凤此时也难以深刻了解师妃暄突如其来的这一招,仿佛是空仿佛是无,却又仿佛在有意无意间,似往似还的先天剑气攻向独孤凤,她身子在这一剑下,居然急速往后退去,气机牵引下,师妃暄的色空剑紧追不舍。事到临头,两方不分出胜负,很难脱身而出。   独孤凤似退实进,倏忽之间已经借着拉开的空间,又悍然出了三十余剑,明月当空,剑气绞杀下,河边的草皮都被割破一大片,很难见到完好的地方。一个飘逸如仙、剑若天河之水,一个气势沉静、剑若崇山峻岭。独孤凤出剑越来越险,角度也越来越不可思议,只要偏差分毫,便会被已达至剑心通明的师妃暄抓住破绽,从容击溃。   两人如今每一剑都落在实处,既是功力的比拼,更是意志的拼搏。师妃暄虽然不食人间烟火、出手不带半分火气,可是慈航剑典的生出的仙胎,轻灵活跃,以无形而驱有形,发出的先天剑气越发的让独孤凤难受。   终于在某一剑下,独孤凤口喷一口鲜血,碧落红尘展开,退了三十余步,脸色苍白,仍旧笑道:“师妃暄你的剑术果然不凡,下次再来领教。”之前掠过的那道轻舟,停靠在不远处,一个人影出来,朝独孤凤出手。独孤凤随手一剑,点在来人的扇柄上,这人正是师妃暄的护花使者候希白。   候希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挡住,同时独孤凤也巧妙借助候希白一击之力,飘然远去。师妃暄的脸色出现一抹潮红,候希白叹息道:“妃暄这是你第二次受伤了。”   师妃暄击败了独孤凤也并非毫无代价,而且此次之后独孤凤更有精进,下次见面师妃暄可未必稳操胜券。   师妃暄淡然道:“候兄不必为我担忧,虽然我今夜没有亲自见到李志常,但是已经大约把握到了他的境界。若我所料不差,李志常其实也不过比我高明一分,达到了‘入微’,之所以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感觉,只是因为他的奇功密艺迥异于世间已有的任何一种武学体系,如当年石之轩的不死印法一般,走在全新的道路上。哎,我这才知道,李志常和人交手越多,吸取的养分越大,而且他又有在三大宗师之下来去自如的本事,纵然群攻对他也不起丝毫作用哩。”   候希白道:“妃暄为何仍旧视李兄为祸乱天下的源头,他这人风度之佳,是我生平罕见,不过仿佛你们天生就不相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师妃暄道:“到如今,李志常已经成了我入世最大的魔障,若是不能破去这个魔障,妃暄将永远不能完满,其实我对他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如果李志常听到师妃暄这番对话,亦不免要生出知己之感,师妃暄能够想通他并非高深莫测到了如仙魔的层次,更体察到了他入微的心境,光凭这一点,李志常恐怕就要尽力栽培师妃暄,以期师妃暄能够成为他将来的试剑石。   红拂女并非等闲之辈,从气机的把握来看,当不在虬髯客伏骞之下,李志常虽然表面上轻松写意,其实已经将感知提高了一层。李靖是如今来的人最弱的一方,可是他兵法韬略冠绝天下,只要不出手,等激战时,说不定能够窥见李志常的错漏。李神通和突利都是世所罕见的高手,两人算在一档,伏骞和红拂女又高出一线,这四大高手联手,正面应对下,即使李志常也颇感棘手,不过他正如师妃暄所说,他正走在全新的道路上,把握住‘入微’的玄妙之理,在天子望气术的帮助下,借气窥敌,只要交手一段时间后,能够完全摸清他们的虚实,将自身处于绝对不败之地。   伏骞仰天长笑道:“李兄既然有此胆色,伏骞愿意第一个领教李兄的高招,免得长夜虽然漫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却辜负了大好的打架时光。”   伏骞一拳破空而至,没带出半分风声,这无声无息的一拳,远比任何一招惊天动地的拳法来得更要可怕,只因为伏骞这一拳将拳劲集中在一小处,丝毫不外泄,将威力最大化。而且他也看准了李志常如今面临的最大考验便是气势不能有丝毫回落,不然明里暗里的高手便会一起动手。   李志常面对伏骞这一拳,仍是神态悠闲等待伏骞这一拳的靠近。伏骞心中凛然,不知道李志常究竟有何凭仗,在他这一拳的拳劲将要把他击中的情况下,并没有看出任何想要回应的样子。   李志常就在那里,似有似无,伏骞突然升起一种明悟,李志常并非没有应变,而是他无需应变,当他这一拳击过来时,李志常便能从有如无,让他这一拳以实击虚,落不到半分好处。   伏骞心思沉稳,正所谓胡子越多,心思越细,他若非天纵奇才,也不能自创出伏养气功这种气力超级悠长的一种先天气功。在离李志常一丈的距离处,伏骞顿住身形,拳劲收回,化作一个圆。这是化攻为不攻,玄妙异常。   李志常淡淡一笑,手作剑指,无形有质的先天剑气,攻向伏骞含而不发的拳劲。空中的烟雾荡起一阵波纹,伏骞神色一凛,李志常的先天剑气,也是一种特异的先天真气所化,至精至纯,了无痕迹,难怪能成为世间罕见的强者。同时一条红拂千丝万缕,朝李志常洒下去,而突利的伏鹰枪和李神通的三叉戟也再度生出万千变化。   李志常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四大高手并非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四人出招之间难免有了重合,配合中有了空隙。李志常似乎一张薄纸,悠然行动在兵刃间,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兵刃,总有余地可以发挥。   四人越斗越心惊,只在没想明白李志常的武功何以高到了四人联手,仿佛还让他们处于下风的程度。而且随着时间越久,李志常出招的威力越小,造成的破坏反而越大。这是因为李志常愈发的有信心,气机牵引下,合纵连横,而且四人并非一条心,让他居于其中,仿佛当年战国强秦的局面,远交近攻。   在四人将要败亡的情况下,一阵悠长的佛号出现在天津桥不远处,李志常神妙的感知下已经知道了来的便是净念禅院的那群和尚。   李志常没想到净念禅院的人居然出动了大半来这里找他,再斗下去,不知道还会引来多少暗中的敌手,他目的在于立下不可侵犯的威严,一念及此,不再吝惜功力,先天剑气全力迸发,霎时间天津桥的石栏和桥面出现无数细密的剑痕。同时红拂女、李神通、突利三人尽皆被李志常发出剑气后,击出的拳脚打落河中,李靖的长刀这时候悠然击至,这时候他的时机把握的确实很好,他只要拖延李志常一下,等会还有更多的高手前来。   李志常屈指一弹在刀刃上,长刀碎裂,李靖也喷出一口鲜血,栽落河里,只有伏骞凭借伏养气功的奇异,硬生生扛住了李志常的剑气,让李志常暗中赞叹。   李志常微笑道:“伏兄十分不错,你的伏养气功还可以更上一层楼,今夜兴致已尽,以后再见。”他这一刻还在天津桥上谈笑间败退强敌,下一刻就消失在桥外的烟雾中,这等身法实在让人惊悚。   虽然李志常短时间击败四人以及李靖,不过伏骞也清楚知道对方内力并非无穷无尽,击败他们亦让李志常的内力大为损耗,故而李志常不得不暂时离开。这也让伏骞明白李志常并非无可匹敌,只要抓住机会,一样能击败这个强者。   洛阳城中,董家酒楼,荣风祥坐在其中最尊贵的一张桌子,亦只有才能惊动董家酒楼的老板服侍在一旁。   李志常悠然而至,手提一壶美酒,淡淡笑道:“寻遍洛阳城才找到这么一壶好酒。”   荣风祥道:“昨夜李小弟遭逢大敌,尚能好整以暇寻找美酒,令老夫大为佩服。”   李志常推杯到荣风祥跟前道:“些许跳梁小丑何足挂齿,若非净念禅院一众秃驴到来,昨夜可要死上不少人。”   荣风祥道:“虽然如此,李小弟一战更加惊动天下,此后若非三大宗师出手,还有谁能够对李小弟造成威胁。”   李志常淡然道:“荣老板你贵为老君观观主,也算得上我出家之前一脉,都是道门中人,称呼我一声道友即可。”   荣风祥笑眯眯道:“我可不懂李小弟在胡言乱语什么,至于什么老君观,我更是听都没听过。”   李志常淡然一笑道:“是么,看来我记性不好,荣老板的真实姓名叫做辟尘可对。”   荣风祥面色不改道:“李小弟似乎来意不善。” 第四十五章 战略   李志常道:“我本不是凶蛮霸道之人,可是必有非常之人,才行非常之事,荣老板商业渠道广泛,更是我看重的,你也不必狡辩,一句话‘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对于魔道中人,我可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荣风祥叹息道:“怪不得玉妍说你不像佛道中人,反而更合我圣门脾气。”   李志常道:“佛道和魔门本就是如太极阴阳两极,是对立统一的一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什么佛道邪那才可笑。”   荣风祥道:“李道友想让我心悦诚服,就拿出你的本事吧。”   荣风祥突然变得面容奇古,肤色净白如玉,从他卸去的伪装来看,他的先天气功已经练到高深莫测的境界。   他之前还是一个颇有商贾气息的大商人,如今一转眼变成了道门的得道高人,两种气质转换,丝毫没有别扭感。李志常双眼微咪,露出寒光,仍旧淡淡笑道:“这样也好,我还以为道友不敢和我动手了哩。”   荣风祥道和颜悦色道:“李道友岂不知我对你赞誉有加,早就想和你联手了哩,只要你胜过了我,对我指东则东,指西则西,毫无怨言。”   荣风祥的魔功浑然不可测度,即使坐着也丝毫不影响荣风祥的魔功全力施为,无声无息间,发出的气劲,更胜过石破天惊的拳脚。   李志常发出一声悠悠叹息,名震天下的无常剑居然让他坐着都使出来。荣风祥体内的气机变幻丝毫都瞒不过他感应,这便是到了入微境界后的厉害处,他随时随地便可和天地元气结合,法用万物,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隐隐有种一切自然力量都能让他予取予求的感觉。当然这种只是感觉,人力也绝不能做到那种程度。   一剑并不快,招式清晰繁密,却又让人有种不可阻挡的错觉。顺着气机切去,剑锋所指出正是荣风祥胸前要穴,也是荣风祥发力的地方。   荣风祥也早就料到李志常能够把握住他的气机,胸膛凹陷,恰好避过了这一剑,无形有质的先天剑气被他早就布在身周的先天气劲消弭,轰然间荣风祥一掌拍出,这一掌似圆非圆,似方非方,隐含方圆奥妙,宇宙妙理,亦是他生平得意的武学。   长剑清吟,如水银泻地,隐然间如高山流泉,霎时间灌满这涵盖方圆的一拳,如银瓶乍迸,刀枪鸣叫,化身荣风祥的辟尘衣袖破碎,化成漫天蝴蝶,层层飞舞。刹那间两人交手三十余招,更令荣风祥惊骇的是,他有一种大千世界无处可逃的感觉,无论他想逃到何处,似乎都能被李志常看穿。他暗悔不该托大,这也是他身为邪派八大高手的自傲,今日本想给李志常颜色看看,没想到李志常奇妙莫测,他难以招架。   辟尘突然拔起,身子十分僵硬,但速度之快恍若飞箭,破开天井,霎时间朝另外一栋屋宇逃去,等他到了对面屋顶时,独孤凤一身白衣悠然而立,长剑出鞘,遥遥指向辟尘。   身后李志常悠然叹息道:“道友托大孤身来见我,可我丝毫没有小瞧你的意思。”   辟尘见到独孤凤道:“不可能,你不是伤在师妃暄手上,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   李志常微笑道:“这自然是我的功劳。”   辟尘心知一个李志常,他尚可以驱动魔门秘技以损害自身根本的代价,逃出去,甚至还可能轻伤李志常,但加上一个独孤凤,局势迥然不同。而且这也是他老君观人才缺乏,辟尘在洛阳城也找不到其他帮手的缘故。当然最令他失策的便是李志常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不然辟尘也不会如此被动。   辟尘颓然道:“今天算你赢了,但我不心服。”   李志常悠然道:“你不心服也得服,我可没诸葛亮那样的无聊,七擒七纵,道友也不是感怀仁义之辈,你受我三十六记生死符,只要你能解开,将来天高海阔,随你去,若是解不开,你最好还是听我的。”李志常对付辟尘这肆无忌惮的魔门中人,也只能用出生死符才能对付他,什么心魔大誓,仁义感化,对付辟尘这样的人物都毫无作用,只有让他深深恐惧,在不能解开李志常的手段之前,他也不会违背李志常的意愿。   河水悠悠,两岸的景色不住消逝,独孤凤和李志常并立船头,李志常轻轻道:“前面就是竟陵城了。”   独孤凤道:“看来该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虚行之果然厉害,竟然有办法让辅公佑和杜伏威这么快决裂,如今以杜伏威的强横,也不得不和沈法兴两相联合,才不至于被其他势力吞并。”   李志常道:“杜伏威本无争天下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强征江淮民夫从军,壮大声势,这一举措,却伤了江淮百姓之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并非虚言,如今天下也只有李阀、宋阀以及窦建德才懂得休养生息、重立民政的道理。”   入了竟陵城,在虚行之治理下,竟陵有条有理,而且这对于虚行之来说,治理一城一地简直毫无难度,即便魏徵面对这一座城市,也只是信手拈来。竟陵军守城军共有四万,李志常做了一个谁都料想不到的决定,倾巢而出攻克襄阳。   三天内兵马全部集结,五日便到襄阳城,即便钱独关也不知道李志常如此兵贵神速,而且李志常和独孤凤先行入城,将城中统领级别以上的人,全部以独门手法制住,轰然间竟陵军攻城时,钱独关居然无人可用,襄阳城没守住三日便落在李志常手中,钱独关带着阴葵派的白清儿落荒而逃。   李志常一战定下襄阳,登时让李密大惊,即使他也想不到李志常如此兵贵神速,竟然这么快拿下襄阳,威胁他的大后方,幸好李志常拿下襄阳后,并没有肆意扩张,而是贯通襄阳和竟陵,统一号令,李密料定李志常整合两城势力非得一月之功不可,他如今只要破去王世充,便可立马一跃成为天下最强横的诸侯,到时候李志常那什么跟他斗,李密本身就是一个大赌徒,对于李志常这边丝毫不管,抽掉了更多的兵力,集中精力对付王世充。   襄阳城中城主府内,魏徵道:“我们虽然拿下襄阳,成为南方一大势力,但仍旧比不得萧铣、沈法兴、宋阀等人根深蒂固,而且钱粮兵器紧缺,这制约了我们下一步发展。”   虚行之道:“确实如此,整合势力容易,钱粮最为难得,而且我们乃是新兴势力,天下诸侯对我们可不友好,要获得更多的兵甲也是天大难题。”   李志常淡淡道:“两位先生不就是想试探我是否知道杨公宝库的下落么,这宝库我还真知道。”   虚行之道:“难道那寇仲这么舍得,竟然肯告诉主公杨公宝藏的下落。”   李志常道:“当然不是,任是寇小子如何大方,但杨公宝库是他争夺天下最大的资本,怎么可能轻易告诉我,不过我确实知道杨公宝藏在哪里,而且比任何人知道的更详细,因为建造此宝库的鲁妙子已经死了。”   虚行之道:“既然如此,如今困住我们最大的难题便迎刃而解,我们将迎来飞跃的发展,只要得了杨公宝库,我们有把握能够在半年内将实力扩展五倍,到时候可横扫江淮。”   李志常道:“虚先生我的首要目标还不在南方,南方势力太多,虽然以南统北的战略大提没错,不过现在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巴蜀。”   魏徵和虚行之细细品味,虚行之先道:“主公是否以为李阀仍旧是争夺天下最大的威胁,夺取巴蜀后,便可威胁关中,这仿佛当年诸葛孔明的战略。”   李志常道:“我们未必要先夺下关中,但是得了巴蜀后,对于李唐来说便是天大的隐患,而且关中到巴蜀,蜀道艰难,即使李阀也不敢轻易去攻,如今李阀最好的策略便是西出潼关夺下洛阳,但这是李密绝不能接受的。”   李密虽然和王世充水火不容,但也绝不愿意洛阳落在李阀手中,李阀如今只是潜龙在渊,一旦出关得了洛阳,便是飞龙在天的形势,到时候雄踞关中,拥兵洛阳,立马便仿佛当年强秦。   虚行之道:“自古都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后定,要攻下巴蜀谈何容易。”   李志常道:“虚先生有所不知,如今慈航静斋还没公然找出明主,今次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因为独尊堡堡主解晖年轻时候曾爱慕慈航静斋,别看他如今和宋阀结亲,只要慈航静斋表明态度,独尊堡立马会倒向慈航静斋支持的势力,而且如今有很大可能慈航静斋会支持李阀,而且多半支持的对象便是李建成,这一点我们不得不防,别看李世民打下了李阀大半土地,可是李建成所作所为更有人君之象,只是在这乱世中只重武力,光彩被李世民掩盖罢了。” 第四十六章 成都   李渊并非世人想的那本贪花好色、怯懦之辈,不然也不能在猜忌心极重的杨广手下活下来。李建成身为李唐太子自然不可能征伐天下,不然功劳太大,李渊拿什么去奖赏他。   李志常丝毫没有小看李建成的意思,慈航静斋和关陇集团联手是势在必行的举措,当年她们便扶持出身关陇集团的杨坚为帝王,只可惜杨坚雄才大略,深知关陇集团乃是阻碍南北文化统一的大阻碍,更是中央集权的障碍,所以继位之后致力于和关陇集团的斗争,而杨广也深知这一点,无论是继续开科取士、定都洛阳、开运河、三征高丽都是为了中央集权的考虑。   李志常道:“凤姑娘和魏徵先生去飞马牧场商量结盟之事,若是飞马牧场有人不识好歹,凤姑娘务必不要手下留情,当然动手之前最好听听先生的高见。”取襄阳之后,进一步拿下飞马牧场是应有之意,这样一天正好襄阳、竟陵和飞马牧场形成鼎下三足之势,无论哪一方敌人攻来,都可以守望相助。   魏徵知道此行去飞马牧场是李志常对他的考验,同时他也深切知道飞马牧场对于竟陵、襄阳的重要性,李志常将这件事交给他,足以说明李志常对他的期望。   独孤凤对于李志常的要求倒没觉得什么,而且飞马牧场闻名天下她也想要去瞧瞧。她如今的武功,即便是在阴后这一级数的高手下也能从容逃脱,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虚行之道:“主公入巴蜀观察独尊堡,还有一人须得留意,我得到消息钱独关之前的谋士河南狂士郑石如到了成都,此人才略非凡,我曾有数面之缘,得此一人,胜过千军,不能错过。”   李志常点头道:“此人我也听过,我会留意的。”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战国秦惠文王时期,巴国和蜀国互相攻打,都来向秦国告急求救。秦惠文王想出兵攻打蜀国,但顾虑道路险峻难行,并恐怕韩国可能会前来侵犯,所以犹豫不决。   司马错与张仪在秦惠文王面前争论不休,张仪主张应先攻打韩国,司马错力排张仪之议,认为攻打韩国将导致诸侯联合对抗秦国,攻打蜀国则既可得其人力、物力以充实军备,还可占据有利地势顺水而下攻打楚国。秦惠文王采纳司马错的建议,决定出兵攻打蜀国。同年秋天,司马错与张仪、都尉墨等率军从石牛道出兵攻打蜀国,与蜀国军队在葭萌交战,蜀王兵败逃到武阴。同年十月,秦军灭亡蜀国,将蜀王贬号为蜀侯,而任命陈庄出任蜀国相国。   秦国吞并蜀国以后,更加富庶和强盛而轻视周围各国。同时秦王接受张仪建议,修筑成都县城。   纵观历代建城,或凭山险,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无险阻可恃,更无舟楫之利。且城址在平原低洼地方,潮湿多雨,附近更多沼泽,惟靠人力来改善。   为了筑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著名的有城西的柳池,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万岁池和城东的千岁池,既可灌溉良田,养鱼为粮,更可在战时作东、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时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形成一个独特的水利系统,一举解成都平原水涝之祸、灌溉和航运的三大难题。   成都本城周长十二里,墙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两部份。太城在东,乃广七里;少城在西,不足五里。   隋初,成都为益州总管府,旋改为蜀郡。   大城为郡治机构所在,民众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业区,最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艺、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均于此经营作业和安居。   李志常有意探听蜀中虚实,自然事先了解巴蜀的势力。   原来隋政解体,四川三大势力的领袖,独尊堡的解晖,川帮有‘枪霸’、‘枪王’之称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举行了一个决定蜀人命运的会议,决定保留原有旧隋遗下来的官员和政体,改蜀郡为益州,以示新旧之别,由三大势力为新政撑腰,不称王不称霸,等待明主的出现。   四川受山水之险所阻,兼且民风淳朴,热爱自给自足的生活,偏安有望,却是无缘争霸。因此几大势力达成一致意见,其实也是川中居民共同的愿望。   李志常入城时正好是黄昏,今夜正值中秋,天高气爽之余,成都内花灯密布,人流来往,一片繁华。这种怡然自足的生活气息,即便天下中心洛阳城也比不得。这种百姓对生活的热忱,以及无忧无虑的生活状况,缓慢的节奏,更符合道家治理天下清静无为的中心思想。   在人潮人流中,李志常随着人潮到处欣赏的成都的景色,心中升起愉悦新鲜的感觉,这种对生命热烈的张扬力也是他许久以来都欠缺的。李志常还是第一次来到成都,没想到这种城市居然有这种非凡的魔力。   他心中有些明悟,纵然这世界只是一时的幻象,但其中的动人精彩岂能尽用幻象来解释,一种你当它是真便是真,你当它假便是假的豁然感悟发生,同时心底也仿佛打开一个不可测度的泉源,用之不竭、取之不尽。   一个红色的绸带朝李志常后脑飘来,李志常伸手将其接住,只见到隔着人潮一个女子立在对街一群烧鞭炮的小孩间,正透过脸纱紧盯着他。   纵然无数美女在这中秋之夜花枝招展,这名遮着面纱的女子,必然也是最独特的那位,李志常欣然望向她,纵然从未谋面,李志常也知道这人便是当日在王通府中那吹箫的石青璇。   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形碰撞,李志常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生动、活泼,充满对人世间的热爱,却又不是那种大慈大悲,单纯的毫无杂质,却又仿佛洞察世事。从这一刻他也知道石青璇并非那种孤傲清高的女子,反而仿佛‘竹喧归浣女’,充满大自然的生趣。   只是这一时的惊喜转瞬消失,石青璇已然飘然远去,看不到踪迹,李志常悠然顿足,也不追赶,同时他也知道石青璇怎么能和他偶然碰见,只因为两人气机天性有些相似。石青璇也是洒脱自然之辈,武功未必登峰造极,但是心灵间已然和自然相合,仿佛大自然中的精灵,与婠婠那种动人魔力相比,更有一分天然的情趣。   收起这份惆然,悠游漫步,这时候一座车厢停在李志常面前,车帘探开,露出的面容正是一位中年人的面孔。   李志常有些惊异道:“宋兄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此人正是宋智,宋智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韵味深长的好句子,不过今天我们可不是偶然遇见,在下专程找李兄而来。”   李志常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查探周围有什么人,故而宋智突然来寻他,他也没有提前发现。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将竟陵和襄阳掌握,宋阀若是没有什么心思,说出来鬼都不相信。   李志常淡然回应道:“宋兄不在岭南享福,怎么跑到巴蜀来。”   宋智道:“我来的目的自然是和李兄的目的一致,巴蜀的战略意义对李兄重大,但对宋阀也一样十分特殊。”   李志常笑道:“独尊堡和贵阀结为亲家,两相联合,李某自知机会渺茫,贵阀若是有此意,我自当退出,正好成都风景怡人,我也放下俗心,乐以优游。”   宋智道:“此地并非说话之所,李兄何不跟我寻一处说话的地方,大家慢慢详谈,而且李兄清谈高雅,我们久别重逢,是当有许多话说。”   李志常心知宋缺乃是高明之极的战略家,不然也不会早早和独尊堡结为姻亲,不过解晖心慕梵清惠,宋缺的算盘可没那么好打。同时慈航静斋和各大势力的交情,也让李志常心下有些警惕。   慈航静斋历代传人个个都姿容绝世,而且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并非冷若的冰山的仙子妙态,论颠倒苍生的程度,并不比阴葵派稍有逊色。其实说到底如师妃暄、梵清惠这也是出自佛门的广大佛法的必要,有意无意间培育的姿态,若论出源亦可对应到佛经记载的天女,而如婠婠、祝玉妍可对应天魔女,两相都是为了扩大自己的信仰,本质是一致的。   南市的酒楼繁华豪奢,宋智能在今夜定得一处包厢,决计不是宋阀的势力能做到,李志常自然知道在成都亮出独尊堡的名头,很少有办不成的事。   此刻包厢内不只有宋智,还有早早预定包厢,张罗酒菜的宋玉致,同时宋玉致眉间有些阴影,看来有什么烦心事,对于她一向不待见的李志常,也懒开尊口。   李志常笑道:“宋兄如此热情招待,看来有什么令李某难做的事情要说。” 第四十七章 再见玉人   宋智闻言发出一声悠然的长叹,旋即恢复平静的情绪,缓缓道:“李兄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入蜀的时机恰到好处,慈航静斋已经全线支持李建成,在慈航静斋的全力支持下,一月间就收服陇右之地,虽然李阀仍旧出不得关,但是声势大振,不出潼关,也可得陇望蜀,相信不到十日,这消息就能传到书中,到时候,只怕,哎。”   李志常心中了然,师妃暄进入剑心通明后,果然比以往慈航静斋任何一位传人都要来得可怕,光这份决断,就胜过世间任何须眉,从她决定支持李建成到收服陇右恐怕也就两月不到的光景,这份雷霆手段当真令人震惊。这也是慈航静斋首次送给李阀的大礼,亦是给天下群雄的下马威。   陇右乃是西秦薛举控制,并且暗中有和突厥人勾结,实力之强,几可东进威胁关中,可是仍给李阀主动出击一举而灭,纵然李世民还活着都做不到这地步。   李志常沉吟道:“不知李阀领军的是谁?”他还是暗中叹息自身在情报上的贫乏,这等大事,居然都不能提前得知,同时也对宋阀的情报系统刮目相看。以荣风祥的商业渠道还不足以深入陇右,这也是荣风祥背后没有大势力倚靠的缘故,李志常知道自己在争天下方面还有许多没有顾及到,不过这些都可以一一调整。   宋智道:“是李渊的侄儿李孝恭,此役李孝恭当真用兵如神,五日一城,连下六城,兵锋之盛,古今罕见。”   李志常道:“原来是此人,那就不足为奇了。”李孝恭在原本历史上领兵出巡巴蜀地区,连下三十余州,然后接着攻灭萧铣,岭南四十九州皆望风而降,随后俘获辅公佑,几乎可以说凭借一人之力平定巴蜀和南方。虽然世人都说李世民军功盖世无双,其实李孝恭的军功一点都不下于他,而且李孝恭可没天策府那么多人才,还能扫荡巴蜀和南方群雄,这才是令人佩服的,不过李世民即位不久后,李孝恭就暴毙了,也足见李世民对他的顾忌。   宋智道:“此人之前并不出名,难道李兄也曾了解过。”   李志常道:“了解过许多,而且此人只是李渊侄儿,比起李世民更能获得李建成和李渊的信任,说起来我杀了李世民,反而给了他出头的机会,不过这也没什么,天下大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并无定势,对于李阀我只有一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李志常对于李阀并非不看重,只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是千古不易的兵法精要,而且还有一点便是李志常对于石之轩的下一步动向才是最为关心的。石之轩才是追捕安定的因素,因为这世上除了李志常外,也唯有石之轩和叶孤城才有肆无忌惮的能力和智慧。其他如三大宗师和宋缺都有各自的势力和顾忌,并不能随意发挥出大宗师级数的超卓破坏力。当然李志常如今还未到三大宗师这一级数,不过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杀他了。   宋智道:“李兄倒是豁达,仍旧处变不惊,不过李阀出不了潼关,但得了陇右后,却可复望巴蜀,得了巴蜀后,便可顺流而下湖广,大势就成了。”   李志常打个哈哈,举杯道:“还是喝酒吧,玉致姑娘也别露出惆然之色,中秋佳节,总是要欢欢喜喜的过去才好。”   宋玉致仍旧不置一词,看她心情确实欠佳。   宋智见到李志常顾左右而言他,丝毫引起宋智找他做什么事的话头,看来李志常已经猜出几分他的来意。   宋智咳嗽两声,说道:“我就开门见山说罢,这次是请李兄出手解决掉独尊堡堡主解晖,一定不能让巴蜀落在李阀手上,不然我们复兴汉统的希望,恐怕将越来越渺茫。”   李志常轻轻抿了一口酒道:“这是天刀的意思,还是宋兄的意思。”   宋智道:“这个消息家兄还未得知,不过他知道后一定跟我有同样的判断,这是毫无疑虑的。”   李志常对着宋玉致道:“看来玉致是为这件事不开心了,宋兄的意思我明白,你们宋阀和独尊堡还不可贸然翻脸,毕竟宋家大小姐还在独尊堡。”当然李志常还没说的是,如今在成都有把握能杀掉解晖的也只有他一个,又或者天刀亲自出手,也可办到,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宋玉致道:“二叔你这样,置大姐于何地。”   宋智叹息道:“总要有人牺牲的。”   李志常长身而起,笑道:“趁着今夜成都灯会,我也想去见识一番,宋兄心意我也知晓,我至少还要在成都盘桓十日,这事情做与不做,且看十日后解晖在或不在就可知晓,今夜就这样罢。”   宋智道:“李兄何必急着远去,若是想看灯会,我教玉致陪你,她也曾在成都小住过两月,对这边尚且算得上熟悉。”   李志常道:“玉致姑娘如今心里都是苦涩的味道,哪里领会得到这满城澎湃洋溢的热情,宋兄也好好休息罢。”   不等宋智说出挽留的话,李志常已经出了酒楼,今夜灯火不熄,许多豪富人家张灯结彩,一时间灯火通明,更胜天上明月。李志常也被这欢喜的节日感染,很久没有没有今天这般开心。有时候停下来,不向任何事情或许会变得更好。   这时候一条手臂悄然挽在李志常胳膊上,感受到身旁美人的气息,李志常悠然道:“不知何时婠婠跟我变得这么亲近。”   婠婠道:“我还以为你要发出剑气将人家迫开,看来你今天心情是极好的。”   李志常道:“阴后伤在宁道奇手上,不知道婠婠为何还有此心情来到巴蜀。”   婠婠道:“奴家想你了,不行么。”   李志常悠然叹息道:“若真是如此,李某受宠若惊,不过婠婠的你的天魔大法又精进了,但还不及师妃暄的剑心通明,你是为不死印卷而来罢,哎,大家成天算计来算计去,不知道很累么。”   婠婠露出幽幽的神色,柔声道:“有时候我真的有一种你是无所不知的感觉。”   李志常道:“我哪是什么无所不知,只是因为某些缘故而已,当你站在冷静超然的处地看待这世间的事情,便会觉得人世不过是一时的幻象,所有一切种种仿佛镜花水月,清晰可见,却又难以提起兴趣。”   婠婠咯咯笑道:“好啦,我的大哲人,只是今夜你可不可以把你借给我,咱们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静静在这长街漫步,这是婠婠抛开魔门的身份,作为一个弱女子,在这里恳求你,希望你不要拒绝。”   李志常道:“这个机会或许是其他人想都想不到的福气,在下怎么会拒绝,一路拔剑终有困顿之时,今夜咱们不论其他,好好欣赏这一轮镶嵌在天空的明月,以及这难得一见的万家灯火吧。”   有诗为证:   似重重锦绣,迭迭玲珑。星桥影晃乾坤动,看数株火树摇红。六街簘鼓,千门璧月,万户香风。羡灯光月色,和气融融。灯映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观不尽铁锁星桥,看不了灯花火树。雪花灯、梅花灯,春水剪碎,绣屏灯、画屏灯,五采攒成。核桃灯、荷花灯,灯楼高挂;春狮灯、白象灯,灯架高擎。虾儿灯、鳖儿灯,棚前高弄;羊儿灯、兔儿灯,檐下精神。   两人抛开身份,仿若情侣漫步在长街人潮之中,不生琦思,却又心心相印,一种鱼相处于陆,相忘于江湖的意味油然而生。婠婠的天魔真气不自觉经由两人的肌肤相接处流入李志常体内,同时李志常的神照经真气也反馈婠婠体内。一切自然而然,两人虽然发现这一点,但也没有阻止。   在灯火之下,李志常露出来的皮肤也越来越透明,而婠婠的气息却越来越平淡,之前她是多么的引人注目,现在一举一动却少了那种魅惑,一抬手一投足都返璞归真,这是两人都没料到的变化。   岂不知现在论在道家丹术的造诣上,李志常已经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所谓道家丹术,乃是内丹修炼,神意内敛。李志常所学乃是来源后世,集数千年道门总结于一身,比之宁道奇所学更为浩瀚。虽然功力仍不足以是宁道奇的对手,但是识见上却比宁道奇更加高明。   婠婠是魔门千百年来,自阴葵派初祖之后,最快到达天魔大法第十七重的不世出天才,一身天魔功虽然不及乃师祝玉妍深厚,可是精纯处也不遑多让。天魔大法和神照经一道一邪,其实天然对立,但是两人此刻都进入了似有似无之间,感受天地奥妙,宇宙深刻动人的道理,这一正一邪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功,互相吸引,互相克制,仿佛太极两仪,使两人真气圆转通明,获得一种全新的感受,同时两人也深刻明白了对方真气的秘密。 第四十八章 震撼   成都最有名的青楼便是散花楼,如今成都的大商人安隆就在里面喝花酒,安隆的另外一个身份是魔门天莲宗的宗主,同时也是石之轩最忠心的追随者,当然他现在并非一个人来这喝花酒。   与他同桌的人有影子刺客杨虚彦、枪霸范卓、“倒行逆施”尤鸟倦,当然其中最为尊贵便是‘天君’席应。席应昔年因为外号有个‘天’字便被宋缺追杀千里,如今敢回来,自然是神功大成了。   席应道:“区区一个李志常你们有什么好怕的,我此次回到中原,虽然在击败宋缺之前还不能称之为天下无敌,但是小小的李志常还未在我的对手之列。”   尤鸟倦干笑道:“天君自然不用惧他,不过我们的武功还没有天君这般登峰造极,这人武功之高像极了当年的邪王,想必天君不要忘了十五年前邪王未曾生出破绽时候的样子。”   席应冷笑道:“纵然不死印法再怎么厉害,也未必能够拿我的紫气天罗怎么样。”   安隆笑道:“尤兄可不知道,入川之前,天君曾去探望了与宁道奇交手受伤的阴后,阴后赞许天君的紫气天罗乃是自石大哥创不死印法后,魔门最精彩的自创武学。”   席应深深的看了安隆一眼,露出一份杀机,但是仍旧平静道:“安隆你不愧为石之轩最忠心的一条狗,即便面对我,也要维护他的面子,不过你就算这样,石之轩也不会领你的情,要知道论无情无义,他石之轩比我这灭情道的宗主还要出色几分。”安隆对石之轩的敬仰,是外人很难了解的,正因为如此,对于席应贬低石之轩,他仍旧要绵里藏针反击一下。   杨虚彦道:“席师伯说笑了,师尊若是真的无情无义,又怎么会留下石青璇的性命,这次虚彦入川也是为了杀死石青璇,为师尊弥补破绽。”   范卓打个哈哈道:“杨小弟尊师重道,为此我们得喝一杯。”这位川中霸主武功在巴蜀武林仅次于解晖,不过也有人传闻,若非宋阀在背后给独尊堡撑腰,范卓的川帮早就成了巴蜀武林第一大势力。   尤鸟倦寒恻恻阴笑道:“石青璇让老子吃了大亏,杨贤侄抓住她后,不妨让我来帮你代劳。”   杨虚彦皮笑肉不笑道:“如此就有劳尤叔了。”   这时候席应突然道:“是哪一位朋友来了。”   风从窗外吹过,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然后就看见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黄菊,从楼下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   一个人踩着鲜花,慢慢的走了上来。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但却亮得可怕,就像是两颗寒星。他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安隆吐出七个字:“白云城主叶孤城。”   杨虚彦暗中握紧拳头,不知道是兴奋亦或者害怕,总而言之,白云城主叶孤城的出现,让这位天下最厉害的刺客、前朝的皇族,也变得颇不平静。   所有人都被叶孤城的出现震慑住,唯有一个人是例外,这人便是席应。   叶孤城淡淡道:“安隆听说你的天心莲环已经到了‘心中有环,手中无环’的境界,亦是两百年来天莲宗最出色的高手,让我瞧瞧你的天心莲环吧,如果我满意了,今晚上就不杀你。”   安隆的圆脸露出亲切的笑容,笑道:“叶兄远道而来是客人,安隆怎么会让叶兄扫兴不过此地狭窄,不好施展。”   叶孤城木然道:“不用了,我就站在这里,你记得要用尽全力,不要有丝毫留手,若是不能让我感到满意,就小心你的人头。”   尤鸟倦冷笑道:“白云城主你也太狂妄不可一世了,就算是三大宗师一流,也未必敢站着不动接安兄的天心莲环,你别以为你能和傅采林约战就可以小看天下人。”   叶孤城露出讥嘲的笑容道:“夏虫不可语冰,我的境界又岂是你能明白的。”   安隆叹息道:“那么城主就小心了。”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肥硕的身躯,脚踏灵活奇异的步伐,如白玉般的肥手合拢如莲,刹那间推出三朵莲劲,分别袭向叶孤城的左右肩井穴和面门。   热气漫空。   可怕的是这三朵莲劲,先发出去的反而后到,后发出去的反而先到,最后三朵依次发出的莲劲居然不分先后,同一时刻到达叶孤城三大要穴。这也表明了安隆的控制力和眼力,只要叶孤城一躲,气势就势必掉落,这里面高手这么多,说不定反而能把他留下。   若是叶孤城出剑,在做都是眼力高明之辈,在此时也能观察叶孤城名震天下的剑法。叶孤城仍旧面无表情,三道热狠辣、凝聚精炼的真气所化的莲劲,尚未到他身体,便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下即便狂妄自负如席应也不得不动容。   要知道破开安隆的无形气环虽然很难,但是在场的都能办到,可是必须得靠武器或者拳劲,以硬碰硬或者借力卸力才行,可是如叶孤城这般硬受三记莲劲,即便是狂妄自负如天君席应,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尤鸟倦道:“白云城主果然名不虚传。”   范卓长叹道:“如今才知道范某坐井观天,以往只听过城主剑法无敌,却也没有想到城主有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修为。”   安隆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多半不是敢和傅采林约战的叶孤城的对手,但是也决计想不到叶孤城不出一剑,硬受了他成名绝技天心莲环。纵然他更进一步到了无环无我的境界,又有什么用,最多不过能逼叶孤城对他拔剑而已。   叶孤城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得色,而是淡然道:“安隆你的天心莲环算得上不错,五年前我还不能站着不动接你三记莲劲,而且刚才我已经动用了八成功力,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   叶孤城坦诚事实,远比故作神秘更打击人,他虽说是八成功力,但那是他站着不动硬受安隆的情况下,安隆已经是魔门顶级高手,只比石之轩、祝玉妍、赵德言、席应这四人低了一个档次,放眼天下,也是佼佼者。叶孤城居然只用八成功力护身,便能让安隆的全力出手徒劳无功,那么换作席应来又有什么结果。   杨虚彦道:“不知道叶城主来找我们什么事。”   天魔真气施展起来至阴至寒,但其本质并无阴阳之分,与身负天魔大法对敌之人之所以能感受到天魔真气的阴寒属性,其实只不过因为天魔力场的特异性,产生了错觉。   婠婠这一生都没遇见过如李志常的神照经这般纯粹的真气,正因为纯粹,才显得可贵。在魔门中,早流传有吸取别人功力的各种邪功异法。但不论施术者如何高明,吸取他人真气只属辅助或暂时性质,从没有人能真的把别人数十年功力永久性的据为己有,并大幅和无休止地增加自己的功力。就算能办到,由于真气本质的差异,只会是有害无益,动辄有走火入魔之祸。较高明是通过男女采补之术,吸取对方元阴元阳,但仍只是辅助性质,其中不无风险,非是上乘之道。   可是李志常的神照真气却打破了她长久以来固有的观点,因为李志常的真气没有任何特质,甚至连阴阳的区分也没有,十分玄妙。而且她的天魔真气进入李志常体内后很快就化成了神照真气,同时李志常的神照真气也能化出她的天魔真气。她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李志常用出什么吸功的法门,岂不是能够真的永久占取别人辛辛苦苦几十年修炼的功力。虽然到了宗师级数,功力的深厚与否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但是量变引起质变,若是有人积累两三百年的先天真气,就算破碎虚空级数的高手,恐怕也奈何不了那种人。不过若非十分特别地奇遇,即便破碎虚空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世间活那么久。   李志常便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他只要在人世驻留,时光总会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尽管他道门功夫已经逐渐接近了这个世界的极限,可是岁月的力量仍旧不可轻视。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如二十五六的模样,但是寿命依旧在一点一点减少,他能保持住的唯有年轻的身体和巅峰的战斗力。   李志常也把握住了婠婠的微妙心里,淡淡回应道:“你想的吸人功力法门其实并非不可能做到,不过你可知道我道家有所谓三元,其在天为日月星之三光,在地为水火土之三要,在人为精气神之三物。而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炼虚合道正是整个道家的修炼过程。哎,其实我现在才有些领悟到一些诀窍,这过程未必就要循序渐进,也可同时进行,甚至更进一步,直接修炼后面两步。” 第四十九章 灯火阑珊   叶孤城看向席应,他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硕长高瘦,表面看去一派文质彬彬,举止文雅,白哲清瘦的脸上挂著微笑,丝毫不因刚才叶孤城的绝世神功而有任何畏惧。不知情的人会把他当作一个文弱的中年书生,但只要看清楚他浓密的眉毛下那对份外引人注目的眼睛,便可发觉内中透出邪恶和残酷的凌厉光芒,眸珠更带一圈紫芒,诡异可怕。   席应轻声道:“杨贤侄不必问了,叶城主是来找我的。”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有一种令人倾服的魅力,言语间饱含深情,这是他将灭情道的心法催发到极致的表现。每当他说话的感情越丰富时,越代表着他的杀机越加旺盛,绝无虚假。   叶孤城道:“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散花楼西园的草地上,席应和叶孤城遥遥相对。散花楼此时周围泛起无数轻微的行动声,似叶孤城和席应这等高手交战,怎么不可能没有高手暗中观看。   叶孤城对付天君席应是很少有人想到的,但是这也许是一个叶孤城要对付魔门的信号,而且叶孤城和窦建德的联合,让两人南北间生出呼应,同时窦建德的人马也可以借由海道到达南海。叶孤城势力虽然和窦建德相隔甚远,但并非不能连成一片。   席应绕着叶孤城行动了两圈,叶孤城真不愧白云城主之名,虽然不动,但毫无定相,纵然席应将紫气天罗大成,也不敢先行出招,因为叶孤城的剑还未出鞘。没有出鞘的剑往往是最可怕的,因为未知,因为你不知道这一把剑出招的速度和角度。   叶孤城淡淡笑道:“席应你不必怕我。”他以前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默然而无情,但是现在的叶孤城也同样默然而无情,只是有一点变了,至少他懂得了笑,不管是残酷的冷笑,亦或者嘲笑。这如果让李志常见到一定会惊掉眼睛,不过席应这些人不会明白,因为他们不了解叶孤城这个人,这是一个复杂而又矛盾的人,更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只要是人就有缺陷,有些人永远都不能明白这一点,席应也不明白。   他听到了叶孤城的话,这句话比任何剑招都有杀伤力,比任何锋利的剑锋更加诛心。但是席应忍住了,逃亡西域这些年,他虽然仍旧狂傲,但更懂得了隐忍。   席应仍旧没有出招,他相信只要他不先出手,压力就全在叶孤城那一边了。   良久,或许很久,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席应不着急,但是旁边的人很着急,不过没人敢催促他们,毕竟成都能够得罪起这两人的也唯有解晖,更或者其他势力的人,当然还得有李志常,但这些人都不在这里。如果这些人在这,也必定明白两人不动的原因。   叶孤城忽然道:“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出手,我一定会忍不住先出手,告诉你,你猜对了。”   从心理的角度来讲,两人的确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放在现实中其实也就一顿饭的功夫。这还不是席应忍耐的极限,更不是席应估计叶孤城的忍耐极限,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叶孤城出剑了。   寒山惟白云,寂寂绝埃尘。   叶孤城的剑法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干净,看他用剑仿佛是一种艺术,这一招赏心悦目,仿佛挥剑决浮云。   可是只有席应才能感受到这一剑的凝重,剑气壮如山岳,浩如江河,席应的紫气天罗早在身前布下了层层如蛛丝一样的气网。   当这一剑真正到来的时候,并非锋锐无匹,而是如山河一般压下来,压在这蛛网上,席应现在很吃力,但也很高兴,他到底还是挡了下来,但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凝如山岳的一剑,仿佛分出千万条,分散着朝虚空刺去。   席应满头大汗,充满惊骇之色,只因他天罗劲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真气可以化成游丝,用缠绕的方式从任何角度袭向敌人,叶孤城散向虚空的剑气其实是将他的游丝真气切断,不能连成一片,这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因为丝网密密麻麻,又可以千变万化,谁有难以尽数摸清真气的节点,就算找到了,繁复的节点也可以随心变化,教人顾前不顾后。   可是叶孤城倾力一剑,主动陷入紫气天罗结成的真气网中,再在这不可思议间,摸清紫气天罗网的结构,并在同一时间爆发出剑气,切断真气结成的网。这一切说来简单,但是要做到很不容易,因为其诀窍是超乎寻常的洞察力还要快的不可思议,才能在席应没有改变气劲结成的网构造前,切断他的游丝真气。   叶孤城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击败了他,纵然再来一次,席应也知道他必败无疑,因为叶孤城太快了,若非叶孤城给了他出手机会,仓促遇到叶孤城的情况下,他可能连布下紫气天罗的时间都没有。他没想到紫气天罗论威力之大已经接近祝玉妍的天魔大法,而且真实武功比较,叶孤城也并非远胜于他,可是只叶孤城一个快字,就让他无可奈何。同时席应也明白虽然他已修练到随意布网的大成境界,更能将网劲收发随心,任意改变形状应敌,游丝劲更可笼罩方圆两丈的空间,从任何角度袭击敌人,但是力分则散,而且布成的真气网要随心变化,需要一点很细微的时间,就这一点时间便足够叶孤城这种剑手做很多事情,而这种时机也只有叶孤城这种人才能把握住。   长剑停留在席应胸口,叶孤城漠然道:“死或者臣服。”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做他的手下,不过席应确实有这资格。   婠婠美目迷离,柔声道:“你是否已经参透了长生诀,要知道长生诀一起步便是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境界哩。”   李志常道:“长生诀只是讲的天地自然的道理,说起来跟武功毫无干系,寇仲和徐子陵误打误撞才能从里面悟出一些东西,对于我反而没什么作用。”   婠婠道:“既然如此,那你把长生诀给奴家瞧瞧。”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我们的关系似乎没好到这程度吧。”   婠婠露出一抹生气的神情,微嗔道:“你都把人家看光了,难道不需要负责么。”   天上明月、地上灯火,纵然万般迷人,也不及婠婠一嗔一笑来得动人心弦,可是李志常心如止水,只是随意回道:“人体不过一具庐舍,你到别人家看了她的房子,难道还得住到她家么。”当时两人处于那种境界,对对方的情况了解更是纵览无遗,婠婠一句被看光了,也不是胡说八道。   婠婠玉手高高抬起,向李志常的胸膛击打过去,李志常微微后退,避过婠婠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同时入了人潮人海,徒留下白衣赤足的精灵望着李志常飘然远去,传来悠悠荡荡的道歌声:“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婠婠露出宜嗔宜喜的笑容,这周围人除了她谁也没有听到这首情思淡淡悠悠的长短句,一种以有情入无情、以无情入有情的情绪油然而生,天魔大法将要精进到第十八重再无疑虑。   即使李志常也难以料到婠婠的天魔大法对他还有这等帮助,解决他神照功升华的最后一分缺憾。天魔力场借劲吸劲在他看来已经没那么神妙莫测,李志常也深究出它的原理,当然婠婠臻至第十八重天魔大法后,即便是李志常也不可能将她怎么样,就算是将要破碎的绝世高手恐怕也很难轻易杀死将天魔大法练到十八重大圆满的高手,这是这门功法的特性,倒不是说天魔大法到了十八重之后就已经天下无敌。   当李志常游览完灯会之后,便在一处客栈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同样也听到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叶孤城也来到了成都,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击败了天君席应。对,就是击败,这比击杀更让人难以置信。   纵然李志常早就知道叶孤城已经到了很强的境界,但也难以想到叶孤城到这世界后,进步之大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个消息不是别人告诉他的,而是婠婠派人来告诉他的,现在成都的局势因为叶孤城和李志常的到来,也不知道将要走到什么地步。   李志常如今手上握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三个字——‘大石寺’。纸条还残留有淡淡的香气,似有似无,不是脂粉香气,而是那种女儿香。纵然从未见过石青璇写的字,李志常也知道这是石青璇的笔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李志常心中升起。   叶孤城为什么会来成都,李志常猜不到,不过如今因为叶孤城的到来,巴蜀的局势将会更加扑朔迷离。 第五十章 石之轩和叶孤城   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往来碧波中。   成都城内也是水系纵横,碧波荡漾,仿佛江南风景,叶孤城一身白衣,站在青龙桥上,冷眼看两岸人来人往,碧波上画船往来。得益于这世界天地元气充沛,他已经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即便强横如天君席应也不得不向他臣服,但是寂寞也更深了。不过寂寞他早已习惯,得知前代有位绝代剑客能够破碎虚空之后,他便有了人生的目标,因为这等境界说不定让他到达更为广阔的天地。从而窥见前无古人后来者的境地,比起这等境界,寂寞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此时,悠扬的歌声响起:人间五十年,与天地相比   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歌声洒脱,却又带着深深难言的惆然。一种矛盾的复杂感,足以道明歌声主人的心情。   叶孤城有些惊异,别头瞧去,一位身穿儒服,状偌神仙中人的中年男子正安坐一小艇上,悠闲的拨动从船尾探入水面的单桨,双目闪动这其异的光芒。   时至叶孤城今日的境界,很少有人离他这么近却能让他不能心生感应,可是这中年男子明明在就不远处,他若是不靠眼睛,这人仿佛就不存在一般。   那人神情似笑非笑道:“兄台可否登船一叙。”   叶孤城飘向小艇,立在船头,白衣如雪,迎风而立,仿佛画中飞仙。中年男子悠长难言的目光深深落在叶孤城身上,木浆缓缓而动,小艇顺河面而流,天地间仿佛除了这一舟两人,再无余物。   叶孤城收回从河水凝望的目光,背着中年男子道:“很快有场大风雨。”   中年男子道:“是啊,风雨将至,白云变成了乌云。”话音一落,一道闪电横贯长空,天色也突然由明转暗。叶孤城号称白云城主,中年男子的话自然意有所指,白云变成乌云,岂不是暗讽叶孤城。   叶孤城并没有因此生气,他从不生气,缓缓转过身子,正面这中年男子,眼光如剑锋般锐利,对视中年男子,仿佛要直入他的心底。中年男子怡然无惧,双眸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他悠然叹道:“邪王的风采果然不凡。”   中年男子便是石之轩,他如叙平常的语气道:“城主天外之人,何苦自蹈红尘,安隆是我小弟,你想让他臣服,太瞧不起石某了。”   大石寺在城外,若不对成都不熟悉,也很难找到,好在李志常找宋智问清了道路,一人一剑施施然来到大石寺。寺中除石青璇外空无一人,大雄宝殿五百罗汉分别罗列,一种禅趣十分盎然,虫鸣声清脆入耳,更衬托得此处清幽。   熟悉洞箫声缓缓而动,似高山的流泉泄落下来撞击在千年老岩上,总给人无尽的想象空间,李志常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静静等待石青璇将这萧曲奏完。   箫音消逝,随即响起了歌声: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石青璇将古诗十九首中的这一首诗娓娓道来,另有一番动人而惆然,出世入世的忧愁苦乐自她的檀口吐出,自会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李志常道:“姑娘萧艺使人忘俗,已然入道深矣。”   石青璇漫不经心道:“李兄我约你前来确实打扰你了,不过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志常淡然道:“莫非青璇你要将不死印卷交给我么。”   石青璇道:“难怪通老说你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一点就透,他果然没说错哩。”   李志常幽幽望着这古诗大殿的五百罗汉道:“哎,想来谋夺青璇你手中不死印卷的人,可不知道这五百罗汉中也藏有一种学之不尽的高妙武学。”   石青璇听了李志常的话才露出一分惊讶的神色,缓缓道:“大石寺来往也不知道多少人,也唯有李兄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李志常道:“可惜我不喜欢秃驴那一套,青璇你让开吧。”   大石寺外,石青璇幽幽道:“没想到李兄竟然舍得将这五百罗汉尽数毁去,若是大石寺的大师知道是我将李兄惹来,青璇更是无言以对了。”   一声嘹亮的佛号悠悠升起,这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只要佛法在心,即便无间地狱也是菩萨道场,罗汉毁与不毁,都在心中。”   只见一位佝楼背脊的灰袍老僧正背著他专心一志的在打扫大石寺外的落叶。   李志常悠然道:“和尚便是这一代的佛门守山人罢,不毁去这五百罗汉,我看也引不出你来。”   老僧背脊猛地挺宜,立时变得雄伟挺拔,再没有丝毫龙锺老态,却不转过身来,不温不火,慢条斯理的:“原来施主早就察觉到了我,想要引我出来而已,哎,早知如此,和尚就该早点出来。”   李志常淡然道:“谁叫你们释门总爱故弄玄虚。”   石青璇也没想到她只是想把不死印卷交给李志常来抗衡石之轩,却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她虽然第一次正面李志常,其实从王通及许多其他的人口中以及暗中已然多方了解李志常,才觉得李志常是最有可能练成不死印法,亦或者找到不死印法破绽的人,也唯有李志常才是她心中最有可能战胜那不可一世的父亲的最佳人选,这也是她冥冥中的灵觉。现在看来倒是她一厢情愿,反而引起了李志常和佛门的斗争。   和尚缓缓转身,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平静道:“不是释门爱故弄玄虚,而是世人喜欢释门故弄玄虚罢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万物随时而变,随势而变,哪有一成不变的定理,施主天生慧根,想必比我更明白这种诀窍。”   李志常忽然笑了起来,仰望天空,露出莫名的神色道:“释门能够响应时代变化也是你们的本事,这一点即便是我不得不深深佩服,不过我虽然佩服却不欢喜,天下人自有天下人的信仰,朝代更替自有真龙出,又何须你们选择明主、选择天下人的信仰。”   和尚道:“施主所言跟和尚毫无相干,和尚只是守护佛法,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李志常道:“人在世间,往往身不由己,你的修为早已出神入化,却仍旧找不到一片清净所在,说到底也是身为人的悲哀,我听说佛门有真言法印,你不妨放出来瞧瞧,看看能否降服我这对你们佛门来说的大魔王。”李志常身上突然爆发出如渊如海的辽阔气息,气质深沉,难以测度,同时天边开始由明转暗,仿佛末世到来,一切有为法,都成梦幻泡影,再也不能度得众生。   石青璇知道如今已非她能插手,悄然退在一边。持萧而立,静静等待李志常和老僧分出胜负。   老僧道:“人世便如无边苦海,施主一意孤行,只怕对自己对众生都没有好处。”一声‘哄’的声音从老僧这边发出,一时间仿佛晨钟暮鼓,又仿佛九天雷霆,荡起人心中最难言的情绪,并一一将之粉碎,让人灵台清明,再无杂念。   李志常赞叹道:“这法印由心而出,当真妙不可言,叫什么印。”   老僧缓缓道:“此乃大金刚印,能够引荡气脉,产生非凡的效用,不过施主经脉稳固如坚城,气血凝滞如山岳,不可动摇,实在是和尚平生罕见,如果施主肯脱离世上纷争,和尚愿意将九字真言法印交予施主,甚至这肉身功力亦可留给你,助你破碎虚空。”   李志常仰天长笑道:“我自能参破虚空之妙,何须你的帮助,和尚连自己都度不了,凭什么度得了我。”   老僧悠悠叹息,缓缓结迦跌坐,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庄严法相,左手掌打开,手心向上,手背搁在膝盖处。   无我无畏的气劲朝李志常轰然而至,更奇妙的是这气劲并无半分杀意,而是仿佛精神攻击,直入人心灵深处,伴随和尚的真言,即便李志常稳如山岳的气机,都难免有些松动的感觉。李志常露出慎重的神色,这真言法印通过人体而与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更为可怖的是这法印非是别人传授,而是这老和尚自己领悟创造,凭其修为心性,若非机缘不够,只怕早就可以肉身虹化,精神破碎虚空。这种境界虽然比不上肉身破碎虚空,但也是得证大道的法门。   李志常知道法印的力量在于与宇宙结合,引动天地浩瀚莫测的伟力,他越是反击,反而越是在和天地抗衡。人力有时而尽,天地伟力相比人来说,简直浩瀚无边际,即使他也轻易撼动不得。 第五十一章 无情之人   当无畏印的气劲攻到李志常身前的时候,李志常面前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无质的黑洞,看不见,也触不着,无畏印高度凝聚的气劲仿佛消失了一般,李志常左手随手一拍,一块青石粉碎。   老僧道:“原来施主已经接近了当年邪王的境界,当真令老僧惊讶。”李志常能够对无畏印的气劲借劲吸劲,即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此轻松,也让他有些惊奇。   李志常道:“真言法印的精纯果然不可撼动,即便是我也无法将这道法印吸纳归于自身,胡教能够成为这世间最大的教派,果然并非毫无缘由,可惜除非佛门有人到达当年竺法庆‘十住大乘功’的境界,不然你们也只有依靠宁道奇来对付我。”   老僧忽然叹了一口气,手结宝瓶之状,宝瓶印豁然而出,高速旋转,包含阴阳二气,圆满无漏,老僧手中结印如湛满大悲智水,能满众生所愿的法相油然而生,说不尽的智慧无缺,宝相庄严。   李志常嘴角的笑意不住扩大,竹风吹过,白衣微动,忽地伸出一只手来,圆满无碍的宝瓶印气劲被他凌空捉住,五指虚空,犹如握住一只宝瓶。   老僧微叹一口气,结出日轮印,如煌煌大日普照大地,庄严法相如大日如来,无畏无惧,无我无相,日轮印煌煌而来,不可阻挡,以爆裂的方式,势必要凿破李志常的防御。   李志常捏碎宝瓶劲气,微微一弹指,一朵火红的真气,作火焰之状,十分细小,但是在空中凝气成形,飘飘然在空中飞向那轮日轮印的气劲。   日轮印的劲气和李志常的太阳真火相碰触,犹如火上浇油,空中发出滋滋的焦脆的声,进而将日轮印的气劲点燃。太阳真火慢慢悠悠朝着老僧飘去,老僧露出凝重的神色,发出一声嘹亮悲苦的佛号,结不动根本印,现不动明王法相。扫除诸魔,神通具现,不动明王其誓愿为“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老僧结出此印,生出智慧之剑,斩出一切烦恼,具备降魔大力,可谓将本身百来年功力尽数发挥出来。   千年古寺尽在老僧身后,五百罗汉金身皆毁,似有无穷嗔怒,生于大石寺中,乌云密布,大雨如注,石青璇远远躲进了一片屋檐角落。   李志常和老僧身周三尺似有一片无形气罩,身上滴水不进,一朵火焰在风雨中,并不熄灭。李志常忽然道:“老和尚你修炼到此也不容易,让我和慈航静斋和解也绝无可能,这是理念之争,非同江湖恩怨,你出身南方佛宗,看你似乎还和当年道门大宗师葛洪的有些干系,何苦来这趟浑水,今日就这样罢。”   李志常气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终,漫天风雨洒在身上,如同出游被大雨淋湿的普通书生,身形如梦似幻,消失在风雨之中,一朵太阳真火也掉落在泥水中。   刚才真言法师催动不动根本印和李志常对峙,实可以说将百年修为都聚于这一印之中,万法归于一印,是为不动根本,千百世其心不移,亿万劫其念不毁,身心气三者合一,实可以说是李志常迄今为止少有的强大对手。不过李志常在两人将要全力比拼时,居然随意抽身而出,这份修为,实在可怖,即便是真言法师也不得不感叹道门出了如此人才,有些欣赏又有些遗憾。他出身南方佛宗,和北方佛宗并非一路之人,若不是受了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的一段因果,也不会来找李志常。   石青璇倒是认识他,不过约李志常到大石寺,事先并不知道真言到来。石青璇想把不死印卷交给李志常的目的也终究没有达成,不由得有些遗憾,这份可以令天下学武之人为之疯狂的不死印卷,在她手中却十分烫手。   看着满天风雨,石青璇忽而有些调皮的心思,漫步在风雨中,往李志常的方向而去。新雨过后,初阳照耀,这是一处小溪,溪水清澈,石青璇来到这里,脱开了两只鞋子,欢快的将玉足伸进溪水中,不死印卷的麻烦虽然没丢掉,不过总是要开心的过好每一天。   另一块岩石上,李志常盘坐在上面,慢慢欣赏周围被大雨洗过的美景,万物勃发的生机总是那么令人陶醉。   石青璇对着上面岩石上的李志常说道:“这水清凉干净,你不过来洗一洗么。”   李志常道:“我心中别无他物,何须要洗。”   石青璇扑哧一笑道:“你说话何必那么常带玄机,能正常说话么。”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神功大成,身上纵然有些微尘,也被抖掉了,纵然数月不洗澡,也依旧比新浴之人还要干净。”   石青璇拉拽着李志常衣服道:“你快下来,不然我一个人洗脚,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李志常被石青璇天然流露的童趣逗乐了,这位邪王和碧秀心的女儿果然是一位十分别致的可人,和他以往见到任何一位女子都不同。心中明明十分冰冷,却又向往世间的一切美好。   石青璇一直蒙着面纱,到现在也没揭下来,等李志常挨在她身边,踢掉鞋子一起将脚掌伸进冰凉的溪水,石青璇道:“你可知道,人家很奇怪哩,你怎么就那样轻易放过了真言大师,之前瞧你毁坏大石寺的样子,仿佛好佛门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李志常道:“慈航静斋一向是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来软的,我这样的行为表明我和慈航静斋绝无转圜的余地,你约我在大石寺见面,是否也有师妃暄的因素呢?”   石青璇的玉足在清澈无比的溪水中缓缓划动,惊走附近的鱼儿,轻轻道:“师妃暄说杨虚彦到蜀中来,想要从我手中夺取不死印卷,其实这东西于我有什么用呢,你知道么,我不喜欢慈航静斋,胜过讨厌石之轩。”   李志常道:“但你也奈何不了她们,这便是命。”   石青璇默然半晌道:“是啊,我毕竟是碧秀心的女儿,而不是邪王的女儿。”   李志常道:“所以你想将不死印卷交给我,让慈航静斋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可是恕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只因为我不必看不死印卷,也能超越石之轩,这是毫无疑问的。”   石青璇道:“是啊,石之轩毕竟向碧秀心俯首称臣了,可你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李志常你跟我一样无情呢。”   李志常点头道:“是啊,从青璇的箫音我便知道这世间种种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你只是在用心扮演你自己的角色罢了。”   石青璇欣然道:“跟你说话真的很开心,她们只不过想要我成为第二个碧秀心,让你成为第二个石之轩,可是我是石青璇,你是李志常。”以石青璇的身份,慈航静斋确实想要出色的石青璇成为第二个碧秀心,来对付愈来愈不可对付的李志常,而且李志常到达巴蜀,确实给了她们这个机会。慈航静斋的手段十分高明,不可能可以安排,她们所需要做的只是让李志常和石青璇自然而然的生情。   可是她们忘了一点,李志常本身比邪王还要无情的彻底,石青璇也并非对慈航静斋那样顺从,她对石之轩其实没有慈航静斋想象的那样的恨意,只是石青璇有父等于无父,母亲早死,虽然白道武林因为她的身份给于她许多照顾,即使她萧艺惊动全国,连杨广都曾对她生出心思,但在白道势力下,终究没能得逞。   这一切都不能给石青璇丝毫安全感,自从师妃暄可以让她无法拒绝的来翻阅不死印卷之后,石青璇就知道她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能多出其他的戏份。而李志常能够在一开始就摆明车马和慈航静斋为敌的时候,石青璇已经开始注意他。   这段时间石青璇一直旁敲侧击的了解李志常,亦给了慈航静斋施用美人计的希望,毕竟即便是师妃暄也不可能让李志常动心,她们能够拿出的牌,也只有石青璇最为合适。   另一边,石之轩和叶孤城的斗争仍在继续。   叶孤城道:“邪王是找我说理的么,可惜我这人不会说理,只会说剑。”   石之轩静谧深邃的目光深深打量着叶孤城,他曾经到达过比大宗师还要高过半分的高度,自然能够看清叶孤城的虚实,这是迄今为止,除三大宗师和宋缺外,他见过最为出众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当然是李志常。   他悠然道:“城主的剑举世无双,你可知道自五年前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你实在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跟李志常一样都是自天外而来吧,这也是唯一能想到你们的来历,而且你们的剑法都很快。”能然石之轩说出剑法很快,那自然是非常之快,而且叶孤城的‘快’到了能给他威胁的地步。   雨粉洒将下来,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十分模糊而遥远,小舟成了一个独立而别致的世界。 第五十二章 溪边人如玉   在这独立的小天地里面,叶孤城和石之轩靠的很近,这一点距离,对于他们这种出手速度的人连十分之一呼吸都要不到。   但是两人都忍着没有出手,因为此时出手,他们两人并无任何把握。正是这种没有把握的感觉,更让两人感到刺激,越是感到刺激的时候,两人越冷静。叶孤城凝视石之轩,若是没有在眼中看到石之轩,这个人就仿佛不存在一样。   武学境界到了一种程度后,行动间就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若要想将自己从这方天地剥离出来,几乎便不可能做到。因为一个人的气味、甚至他站在那里空气的流动都会变得很不一样。这种细节很难有人注意到,不过却有人能够注意到。叶孤城就遇到过这样的人,那就是花满楼,可是即便是花满楼,因为双眼已瞎,也绝不可能察觉到此时的石之轩。   无双无对的白云城主,终于也逼出十五年来最强的石之轩,可是石之轩又何尝不是逼出了最强的叶孤城。对于叶孤城来说,此刻面对的石之轩,远比他将要面对傅采林威胁还要大,毕竟两人太近了。   叶孤城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世上只要赢了,便拥有了一切,若是输了便一无所有,叶某出道至今从未输过,可是邪王已经输了,而且你的失败也让你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安隆跟着我,至少跟在胜利者身边,他不会一无所有。”叶孤城用最简单成王败寇的道理来直击石之轩,赢的人获得一切,输的人一无所有,这是他奉行的准则。   石之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的笑容很特别,很纯净,是那种干净到心底的笑容,石之轩如同一名叶孤城的友人一般,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城主很好,说的也很好,不过有一点说错了,石某也未曾失败过,只要活着,就没有失败。”   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朝叶孤城攻来,你很难想象这样一种场景,一个人的拳脚腿乃至于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在高速中出招,同一时刻出招,像是违反了所有人必须遵守的物理法则一样,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每每发出不可想象的怪招。   叶孤城自认为自己出手之快已经没有人比得上,但是石之轩的速度同样也打破了肉身极限,到了另外一个位置的层面。   和石之轩不同,他只有一把剑,他只相信自己的剑,可是即便这时候,叶孤城仍旧未肯出剑,因为他的剑只有一把,而石之轩身体任何一个部位,一次出拳,一个弹腿,甚至头发都可以在高速运动中成为杀人的武器。   这是叶孤城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可怕的对手,即便如此叶孤城的手依旧死死按住剑柄。他的身体在动,如果石之轩的出手似狂风骤雨,他就是破浪沉浮的小舟,石之轩并没有攻到叶孤城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可是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下,叶孤城绝不可能撑得太久。小舟两边出现了很大的水幕,漫天风雨也在船体之外,里面劲气被高度收缩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叶孤城的行动也更加艰难。可是他的手依旧握在剑柄上,他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因为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实在太过厉害,若是一击之下不能伤到他、杀死他,叶孤城只能慢慢被石之轩磨死,他很清楚这一点,故而始终没有出手。   石之轩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无论他的攻势多么凌厉,始终也没用出全力,他已经许久不知道用出全力的感觉,但是他一定要在叶孤城天外飞仙用出来的时候将叶孤城的剑法挡住,也只有那一刹那的时机他才能灭掉这个大敌。   从见叶孤城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叶孤城不可能向他屈服,同时叶孤城的剑让他感受到了威胁,这是一把杀人的剑。   石之轩从未见过比叶孤城的更纯粹的剑客,沉着、冷静、无情、孤傲、自信,所有伟大剑手优秀的品质,叶孤城都具备,而且他做得比任何一位伟大剑手更好。   叶孤城越是厉害,石之轩越是欣慰,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位绝代剑手更让人热血沸腾,他很久没有这么迫切想要击败一个人,或许击败叶孤城后,他就可以重新做回天下无敌,横行不可一世的邪王石之轩,从而统一魔门,建立自己理想的国度。   越是这种时候,石之轩越比任何人更加冷静,他这一生只有一次不冷静的时候,那就是爱上了碧秀心,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后悔那个选择,可是正因为如此,让他从冷静的魔王,变成了疯子,冷静的疯子。   终于石之轩把握到了一个机会,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居然再次提升,他获得了一个一脚踢掉叶孤城手中长剑的机会,这绝不是叶孤城故意露出的破绽,而是久守之下,必然落得的局面,这个局面也是石之轩早就算到的,因为他的真气永远处于巅峰,而叶孤城绝不可能一直处于巅峰。事实证明叶孤城的真气真的不可能一直处于巅峰,面对这无可避免的一脚,一个古城根本没有时间拔剑。   他的确没有拔剑,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升起,时空仿佛出现停滞,叶孤城那把带着剑鞘的长剑朝石之轩笔直刺去,有时候出剑未必要出鞘,这是一招不曾出鞘的天外飞仙,即便如此,它的威力也不可小觑。在石之轩玄妙的感知中,当他踢中叶孤城的手之前,这未曾出鞘的长剑也必定刺中他的右肩,绝不可能出错。   面对这一招剑中之神,石之轩也不由得暗暗感叹,他因为精神分裂,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并不能混而为一,印法归印法、身法归身法,和叶孤城到了即人即剑、即人即招的圆满境界还是有细微差别。   石之轩的肩膀突然消失了,腿也消失了,整个人也消失了,前一刻他还和叶孤城激战在小舟之上,下一刻他已消失在桥外的风雨中,弹起、后退、闪移连串复杂的动作,在刹眼间完成。   叶孤城目送石之轩远去,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再斗下去,不一定有人会死,但两人都会伤,而且一定伤的不轻,他们都有不能受伤的理由,叶孤城心中想到幻魔身法,确是神乎其技。   两人很明白,这只是一次试探,当迈入两人这种境界时,更接近神而并不是更接近人,神与神之间的斗争必将是悠长的,即使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圆满境界,对于几乎打破物理规则的幻魔身法也几乎很难奈何,当然这前提是石之轩别离他太近。   石青璇将秀足从水中提起,阳光下,犹可见到她毫无瑕疵的纤足上沾着许多小水珠,缓缓流下,粒粒晶莹。她长发如瀑,之前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和头发早就干掉,美目落在李志常身上,忽然眨了眨眼皮道:“李兄想看青璇的样子么。”   不等李志常回答,石青璇接着道:“不许说不想看。”   纵然李志常早已见过婠婠的颠倒众生、师妃暄的清高淡远、董淑妮的魅惑天成,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心神颤动。   只见到石青璇揭开面纱后,清丽绝伦,没有半点脂粉的俏脸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凄幽美态,自然便风姿姊约,楚楚动人。对她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轮廓线条和冰肌玉肤,清丽如仙的容貌来说,任何一丝一毫的增减都会破坏这只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   石青璇带着轻快的语气道:“终于见到李兄失态了哩。”   李志常苦笑道:“纵然到了神圣仙佛的境界,见到青璇你的美态,也要动心,这并非我有意夸奖,实是由衷之言,更何况青璇你也不能让我讨厌起来,我也只能顺之任之欣赏你的美丽。”   石青璇在她那乌黑柔软的长发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长发不再随意披散,对着李志常道:“唉,听到李兄的赞美,青璇很是开心,可惜我还是知道李兄不肯答应替我保管不死印卷,若是没有身份的束缚,青璇还是更喜欢独自一个人隐居在山林中,过着怡然自足的生活。”   同时石青璇缓缓举起随意搁在一旁的玉箫,淡淡的阳光洒在她按在玉箫气孔的玉指,以一种动人的美态,一丝慵懒的风情,奏起了让人如坐云端的箫音。   李志常也沉浸在这箫音中,缓缓吟道:   开岁倏五日,吾生行归休。   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   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   弱湍驰文纺,闲谷矫鸣鸥。   迥泽散游目,缅然睬曾丘。   虽微九重秀,顾瞻无匹俦。   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   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   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此时天气澄和、风物闲美,李志常和石青璇傍溪流而坐,一对璧人,在落阳照射下,仿佛神仙中人,使人远离尘嚣的箫音,怡情逸景的歌声,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第五十三章 论道灭神   石青璇依偎在李志常的肩膀上,剪水的双眸紧紧闭着,露出又长又弯的俏皮睫毛,熟睡中仍旧露出纯真可爱的笑容。   李志常静静的凝望着她,心中安定、宁静,神照功自发运转,有一层薄薄的烟雾淡淡环绕在周身,露在外面的皮肤越来越透明,看来就宛如被寒雾笼罩着的白冰。   石青璇似乎被李志常运功的情景惊醒,似乎对依偎在李志常身上睡着有些不好意思,又仿佛做了一个美梦,见到李志常几乎透明的肌肤不觉有些心颤,不自觉弹指在李志常皮肤上,先是一股寒意透体入内,随即消失不见,露出又惊又奇的神色。   李志常目光温柔,平静的对石青璇说道:“青璇的美梦如何,看你精神饱满的样子,似乎三天三夜都不用睡觉了。”   石青璇轻轻拨弄秀发,轻轻嗔道:“人家本就不爱在夜晚睡觉,夜晚宁静、幽美,躺在人家的幽林小筑,神思放荡在夜色无尽的幽谧里面,一整夜就不知不觉过去了,还留有无穷韵味,那种美好和怅然你有机会也可以试试。”   李志常道:“青璇不会感到孤独么。”   石青璇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道:“所以人家才会有空出去表演一下,你要知道青璇的萧艺可是名动全国的,不过你刚才的功法是什么?”   李志常漫不经意道:“我将过往的武学归纳,总结出一套世间无敌的武功,既是将我的神照功升华,且叫它明玉功罢,这门武功不久后我就会臻至大圆满,同时明玉功配有一门绝技叫做移花接玉,是从我之前类似不死印法借力卸力的乾坤大挪移转化而来,这门功夫功德圆满之后,我自问绝不会逊色于你父亲的不死印法。”   石青璇若有所思道:“明者,日月也,玉者,天地之精也,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你这门武功一定惊天动地的很。”   李志常微笑道:“如果青璇想学,我可以教你。”   石青璇惊讶道:“说实在没想到李兄有这么大方。”   然后似笑非笑道:“李兄难道对青璇动了心,想用这个武功做聘礼么。”   李志常淡然道:“面对青璇,我想很少有人能不动心,青璇若想做我妻子,我一定不会拒绝的。”   石青璇伸出玉指刮刮李志常的鼻子,吃吃笑道:“就算你说的是假话,青璇也很开心,时候不早了,我知道你有别的事情,我先走哩。”石青璇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她的轻功智谋亦不逊色于婠婠和师妃暄,更有前者不具备的真洒脱和赤子心灵,李志常目送芳尘去,整理衣襟优哉游哉回城而去。   再次找到宋智,宋智说出了一个令李志常惊讶的消息。   李志常缓缓喝了一口茶水道:“这样说来石之轩也出现在成都了。”   宋智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如今这时候谁也没料到,成都会成为天下形势的转折点,当李密和王世充胜负未分之前,如果李阀得到巴蜀,又或者巴蜀自立,天下局势都会截然不同,当然如果巴蜀落在你手中,立时便可让你和李阀、王世充、窦建德并世称雄,虽然我大兄看好寇仲那小子,但是你拥有荆襄、巴蜀之后,他也不得不和你合作。”   李志常轻笑道:“瞧来你和天刀似乎对天下形势有着不同看法,宋兄好像更倾向于在下。”   宋智沉吟道:“我并非更倾向于你,大兄兵法韬略举世无双,他将寇仲置于洛阳,是为了让寇仲在北方群雄中得到成长,而且北方是胡人根据地,正需要寇仲和李兄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将北方局势搅烂,以南统北的大略是绝不会错的,不过大兄认为李兄和石之轩是一类人物,若是你统一天下,必将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自五胡乱华以来,天下百姓更渴望安定,而不能让李兄这等人来随意实现心中理想。”   李志常叹息道:“说到底天刀其实对于乱世一统的渴望,更甚于恢复汉统,这也是他和宋智兄你的差别所在,这也不是你们有高有低,天刀得刀而忘刀,忘情而有情,能出能入,这份境界注定了他要在统一天下的事业和定要恢复汉统之间首先选择重新一统天下,要不然数十年前也不会向杨坚俯首称臣。”   宋智道:“正是如此,其实大兄有此想法,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梵清惠那臭尼姑,当年此人长袖善舞,如现在师妃暄一般,让许多青年俊杰为之倾心,更为可恶的是她推出胡汉大融合的政治抱负,博得了多数人的赞同,其心可诛。”   李志常道:“胡教毕竟不同于我道门,乃是外来教派,若不祭出民族大融合这大杀器,何以能在中原扎根,而且五胡乱华以来,胡汉交杂,更给了她们可乘之机,借之大力发展胡教。”   宋智道:“李兄所言不差,当年五胡乱华时,北方汉人只剩下百万,即便是北方衣冠士族也不得不和胡人通婚,保存血脉,几百年下来,胡法大行其道,令人叹惋。”   李志常知道佛门势力盛行绝不止这一个原因,其中错杂,即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追根溯源还要推到地尼身上,当年慈航静斋始祖地尼出家之前乃是道门第一大宗师,若非她为寻天道,加入了佛门,并创立慈航静斋一脉,给天下道门做了榜样,同时也让道门众人对道家所学能不能够走到最后一步产生怀疑,给许多高名之士留下了胡教高深莫测的形象,这才让胡教从小小的白马寺不住扩大,直到达摩东传佛法,立下禅宗一脉,佛门势力便开始压过道门。   虽然地尼中年后领悟到此点,还俗而去,及至破碎虚空之前都再也不管世间之事,仍旧弥补不了她这过去道门第一人投向胡教给道门当时高手严重的信仰打击。   宁道奇有地尼作先例,又想从地尼的路子跟着走一遍,试图破碎虚空,自然愿意和慈航静斋合作,毕竟地尼达到破碎级是毫无疑问的,宁道奇这等人除了追求最后一步外,也没有其他的希求了。   理清这些思绪,李志常对佛道邪三家的竞争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也因此隐隐把握到他如今破局的关键,首先在于重拾道门中人的信心,以自身道门出身的经历,重新结合天下道教高人和他连成一气,才能形成一股大势。因为北方胡教盛行,道门高手多分布在南方,而且他在南方占据了荆襄一大片地方,可谓说给了天下道门中人一个希望,如今是时候把这希望扩大了。   李志常忽然道:“宋兄我已经把握住如今破局的关键。”李志常将理清的思绪从头对宋智说了一遍,宋智露出惊奇之感,李志常从佛道邪三家局势来剖解天下形势,予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更何况李志常所言并非行不通。   宋智道:“如今佛门有两大旗帜,一是以慈航静斋、净念禅院为代表隐世佛门势力,他们虽然隐世,但是潜势力遍布高门大阀,不可小觑,而且有宁道奇为助力,即便是李兄和她们正面抗衡,也很艰难;二是四大圣僧为代表的俗世派,他们广川佛法,身体力行,在民间影响之大,还要胜过慈航静斋,李兄如今绝不会和慈航静斋正面硬抗,不然就便宜了佛门,而且对付四大圣僧一来这四人在世俗影响更大,只要击败他们,便足以破去佛门在民间的威望,二来此时魔门和慈航静斋正值不可开交的阶段,不然也不会任由李兄从容取得襄阳,所以先行一步公然宣战四大圣僧,此是壮大声势的最好时机,跟叶孤城和傅采林约战,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大圣僧都是佛门绝顶高手,当年因为石之轩化身潜入佛门学得武技,这四位在世活佛,才聚在一起,几度联手追杀石之轩,亦让四人首次知晓了四大圣僧拥有无可匹敌的武功,同时也是此事让邪王差点封神,让佛门首次深深顾忌邪王,引出了碧秀心舍身饲魔的举措,也造成了石之轩和石青璇的人生悲剧。   四大圣僧个个都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李志常以前的世界史书上都见过对他们的详细记载,第一人乃是法号嘉祥的三论宗宗主,擅长“一指头禅”,当年石之轩化身入佛门,就曾拜他为师,可见此人之不凡。再之便天台宗宗主智慧,练有“心佛掌”,最擅长精神攻击。次之又是华严宗宗主帝心,以及名望最高的禅宗四祖道信,亦是石之轩在佛门的第二个恩师。   李志常决然道:“这四人名望越高,击败他们带来的声势就越大,这次我要组织一场论道灭神,给天下群雄一个下马威,亦不能让李阀和寇小子独占威风,不过摆在面前的大难题仍旧是不能让巴蜀落在李阀手中,明日我要亲去独尊堡见解晖。” 第五十四章 双雄会   宋智缓缓道:“李兄如今的局势下,跟我们之前判断的并不同,幸好没有贸然杀死解晖,不然乱局下,很有可能给邪王乱中取胜,这也是他最擅长的局面。”   李志常淡然道:“自然如此,此一时彼一时,即使神仙也料不到叶孤城和石之轩会出现在成都,而且尚有阴葵派和慈航静斋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局面处于十分微妙的境地,无论哪一方撤离出来,都会引发动荡。”   宋智目露精光道:“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至少在恢复汉统这目的上,我和李兄是一致的,请李兄务必不要有任何疑虑,我亦会在此之前倾尽全力支持李兄。”   李志常深深看了宋智一眼,欣然道:“会有需要宋兄帮忙的地方。”   当李志常来到独尊堡之外,大门轰然而开,首先是一位颇有气度的三十岁许男子带着一队人马跃然而出,分立两旁。   男子施礼道:“在下独尊堡解文龙见过李城主。”   李志常点头示意道:“解兄你好,看来你们今天是知道李某要来独尊堡了。”   解文龙抱拳道:“小可一大早就在这等候李兄了。”   李志常微笑道:“想必酒菜已经准备好,堡主向来好客,一定不会怠慢李某吧。”   解文龙苦笑道:“李兄进去便知道。”   李志常来见解晖只有宋智知晓,如果不是宋智出卖他,便是解晖这边遇到了什么高人等着他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对他不利,不过这也是一个好消息,说明他已经成为能够影响巴蜀的一支力量。   李志常跟解文龙边走边亲切的交谈,李志常随口问道:“宋家玉致小姐知道我今天要过来,要我代她问夫人安好。”   解文龙见得名震天下的李志常跟他言谈亲切,其实心中还是颇有高兴,似李志常这种白手起家,尚能跟慈航静斋、魔门作对,竟陵一战败退在江淮横行一时的霸主杜伏威,又在极短时间占据荆襄大部分土地,无论武功、谋略、胆识都是少有的英雄豪杰,他虽然从未出川,但对李志常这样的人物,心中也是敬仰万分。   李志常一句替宋玉致问解夫人安好,却让解文龙有些错愕,不解道:“玉致前日才离去,怎么这么快就托李兄来问候玉华?”   李志常心下明了,继续问道:“最近宋家没有派人来问候夫人和令尊么?”   解文龙道:“绝无此事,不过今天一大早父亲就说李兄要来,在下心中仰慕李兄许久,故而一直在这里等候。”   李志常自然分得清解文龙说的真假,不过若是解晖有意围攻李志常,绝不会让解文龙来迎接他,同时也表明解晖别无恶意。   到了独尊堡大厅之外,李志常目光落在仍只是一袭青衣,外罩风氅的中年人身上,比对起两旁全副武装的战士,便他有种超然的味道。   此人额高鼻挺,肤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震八方的霸道气势,可令任何人见而起敬,印象深刻。身上没佩任何兵器,不过谁也不敢怀疑他具有凌厉的杀伤力。   中年人瞧着李志常,用十分平淡的语气道:“本人解晖,等李兄许久了若是李兄想要巴蜀,解某不才也势必要和李兄周旋到底,若是李兄前来做客,解某自然好生招待。”   声音不大,但是聚音成线,落在李志常耳边,仿佛震天雷鸣,加上周围带甲之士,亦可以让人感受到那种似有似无的杀机,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解晖的虚张声势罢了。   在李志常看来解晖只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破,他嘴角犹自挂着一缕悠闲的笑意。   解晖见到李志常从容不迫的态度,没有半分为他的话语动摇,不由得又是赞赏又是叹息,天下英雄太多,他纵然让巴蜀一直中立直到等待明主,看来这最简单的要求,他都很难做到。   李志常悠然道:“如果解堡主要对付我,这点人马可不够,在下饿了,有什么事不妨放在酒桌上谈。”   解晖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李兄,请吧。”   一处偏厅大门中开,厅中空间极大,但只留下了靠窗的一桌,上面铺满精致的酒菜,叶孤城安坐在一面椅子之上,长剑放在双膝,万古不变的白衣,打理的一尘不染。   叶孤城拿起长剑,缓缓站起,淡然道:“李兄,好多年不见了。”   李志常露出一分苦笑道:“我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叶兄。”   叶孤城道:“这茫茫世界,李兄可知到我只拿你当做朋友。”   李志常道:“城主你不需要朋友。”   叶孤城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愈发的想让我出剑,不过在我和傅采林胜负未分之前,我是不会和你动手,尽当年那未曾了结的一战,李兄大可放心。”   李志常负手卓然站在厅内,仿佛成了这出空间的中心,一步踏到叶孤城面前,安然落座道:“城主收服席应,使动解堡主,又将和傅采林决战东海之滨,都是惊天动地的手段,不过城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孤城露出一丝冷笑道:“我只想破碎虚空而已,统一天下只不过是在我这无聊的路途中,顺带做的事情。”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无论城主想做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干系,你有你的道路,我亦有不可动摇的信念,不过此时巴蜀局势复杂超乎了我的掌握,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   叶孤城道:“你需要巴蜀中立,我也需要巴蜀中立,在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   李志常忽然叹道:“恐怕这次是城主生平第一次改变念头罢,这天下错综复杂的局势,即便是我们这样的人也难以尽数掌握,我知道巴蜀对我的重要性,才一意入蜀,可惜没想到不但城主到来,连邪王也到了巴蜀,使这局面终于到不可测知的境地。”   解晖只有无奈道:“两位于我来说,其实尘世的权势和富贵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之所以和川帮等定下盟约让巴蜀中立,也是为了让百姓免于战火,等到统一天下的契机出现,我们自当投向明主,其实你们大可不必怀疑我们将要倒向任何一方。”解晖在此刻也只有露出其本身虚弱的本质,巴蜀仿佛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而且巴蜀确实十分重要,得之后,可集结水师下巴陵,收服萧铣;或者攻陷汉中,兵锋直指长安,对天下局势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志常淡淡道:“若是师妃暄让解兄倒向长安,解兄可以拒绝么?”   直到此时李志常终于说出解晖心中最大的隐秘,解晖勃然失色,亦不知道李志常如何知道他不可能拒绝师妃暄的要求,只因为他的梵清惠的爱恋早已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外面传来悠悠而又飘渺的声音道:“这一点,李兄大可不必担心,慈航静斋绝不会要求解堡主做任何事情,巴蜀将会一直中立到天下局势分明之前。”这番话斩钉截铁,有如利剑,而声音飘渺空灵,淡淡悠悠,不知不觉间就令人沉醉。   门外不知何时悄立一人,这人便是师妃暄,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上束软头,粗衣麻布,外披绵袄,素白衬素黄,足踏软革靴,背佩色空剑,神色平和,令人无法测知她芳心内的玄虚。   叶孤城见到师妃暄首次露出惊奇的神色,以师妃暄的修为已经让他的灵觉无从把握,说明对方至少臻至入微的境界,这等剑手,即便是他也仍旧不由得心动,他冷声道:“你便是慈航静斋这一代传人,果然很出色。”   师妃暄微笑道:“多谢城主夸赞。”   李志常道:“剑心通明不愧是地尼留下剑术的大成,在天道上妃暄你果然走得更远了,入世越深,离世越远,当真不愧是慈航静斋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传人,不过你不怕我杀了你么。”最后一句仿佛雷霆,重重击在师妃暄心头。   时至今日,李志常有资格说出这句话,除那有数的几个人外,天下有谁李志常杀不得,过往无敌的战绩,是最好的证明。   师妃暄仍旧从容不迫道:“我自知道不是李兄的对手,如果李兄要杀我,我也只有奋力反抗,不是妃暄怕死,而是现在我不能死,如果李兄尚有耐心就听完我的话。”   叶孤城赞叹道:“好一把柔中带刚的剑,李志常你终于遇到对手了哩。”以叶孤城的剑道修为自可以看出李志常在蓄养大势,跟他约战傅采林一样,两人都想以战养战,将气势臻至巅峰,从而踏足天人界限,到时方有资格走到最后一步,破碎虚空。   正因为如此,叶孤城才不想在战胜傅采林之前和李志常了结当年未尽的一战,但也不妨碍他今天来见李志常,看看这个老对手如今到了什么地步,亦只有他和李志常交过手,深明李志常行事,才能猜到李志常必然来到独尊堡。 第五十五章 决绝   师妃暄目光平静,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丝毫不让的对视这李志常——她这入世的魔障,让人迷醉的仙音缓缓道:“李兄何尝不是入世越深,心境愈发的出世,理念不同是我最无可奈何的地方,不过李兄务必相信,如今的局面亦是妃暄所愿意看到的,如果李兄相信妃暄一次,慈航静斋绝不会用情义胁迫解堡主,这不仅是妃暄的承诺也是慈航静斋的承诺,更是李阀的承诺,如果李兄仍旧紧紧相逼,妃暄也唯有和李兄划下道来,就在这外面,做决一死战之所。”   她本飘渺出尘的仙子,此刻说出决一死战,反有一种凛冽的气魄,叶孤城也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激赏。真正的剑手绝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纵然对方是神圣仙佛,也要凭手中剑心中意直面相对,不会有丝毫畏惧。   李志常道:“自妃暄进入剑心通明的境界后,我还未曾和妃暄交手,亦不知道妃暄实已踏入了入微的境界,实在是可喜可贺,也成为了令我心动的对手,便以九招为限,让我试一试妃暄的深浅,无论成败,我都将离开巴蜀,致力于扫荡南方,到时再来和慈航静斋一争长短。”李志常已经深刻明白巴蜀不可以现在就能得到,争天下果然无丝毫捷径可走,其实直到现在他已经有些厌倦,因为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淡泊逍遥的性格,但是第一步迈出后,他也不会退缩。因此决意起出杨公宝藏,同时加速扫荡南方,到时再来和北方争雄。   师妃暄明白若非今天她已经到了入微境界,也不会让李志常定下九招之约,此战无关生死,只关乎胜败,但她已入必败无疑的境界,因此战和祝玉妍战宁道奇一般,首要任务便是如何败,此是求存之战,不是求胜之战,终于她走到了再次直面李志常这近年来最为可怖的绝代高手面前。   师妃暄轻柔的开启双唇,淡然自若道:“烦请叶城主和解堡主做个公证,若我不幸死在李兄手中,还望解堡主将我遗骸送入帝踏峰,这亦是妃暄最后的心愿。”虽然只有九招,但是谁人不知道李志常的厉害,师妃暄深知除了叶孤城之外的寥寥数人,放眼天下之大,要找能接过李志常九招之人也是很难寻到,若非她到达慈航静斋历代高手中仅次于地尼的境界,只怕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越是高手,才越能明白李志常那如渊如海深不可测的威势。   叶孤城拍掌道:“如此甚好,置诸死地而后生,破而后立,此战你不死,当坐死关,到时候也能窥见那天人界限。”   广场之中,李志常和师妃暄遥遥相立,叶孤城和解晖隔得不近不远,仍旧可以感受到前面仿佛有一个无尽的漩涡,生生要将一切吞噬。   解晖直到此刻才知道李志常恐怕已经不惧怕世间任何一位高手,除非是地尼重临人世,剑圣燕飞抵定世间,不然谁又敢夸下海口,说一定能制服李志常。   李志常悠悠道:“妃暄你可知道你是这些年来我唯一想要全力出手对付的人,可惜你生在慈航静斋,大家立场不同,不然我一身剑法传给你当真是最好的归宿。”   师妃暄丝毫没有被李志常言语动摇,她的天资横溢这是早已证明的事情,不然以李志常之能,也不得不说出要全力以赴的话来。   人影一闪,李志常已经到了师妃暄近处,以广场天地为十方,李志常在这十方之内似乎便如神魔一般,可以缩地成寸,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   师妃暄以神遇之,自然感受到周身气流的改变,李志常即便速度快到了肉眼不可见的程度,但是本身还是天地一物,一旦行动,周围气流也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可以掩盖,却不可以隐瞒,亦是她到了入微境界之后,才能深深明白这种道理,并能在临敌之际加以运用。   师妃暄闭上了美目,关闭了感觉器官,纯以心灵感受李志常的动向,对于近在咫尺的李志常仿佛视而不见。纵然叶孤城也差点击节赞赏师妃暄此刻胆大心细。唯有这样才可以避免李志常利用五感来欺骗师妃暄,而师妃暄此时便可全心全意运转剑心通明的妙谛,和李志常绝然死战。   师妃暄寂然后退,落入背后一根长杆之上,不等李志常攻上来,长剑化作一道闪电长芒,仿若惊龙,游荡在空中,劲气横移,剑气惊动九霄,在不可思议的刹那间,以完美无缺的时间、角度、力道朝李志常的真身攻去。她刚才看似等李志常出现在她近身处才行动,其实那只是李志常利用自身真气模拟天魔大法,形成一种奇特的力场,将光线折射,形成一个幻身。真实位置却并非李志常让人看到的位置,其实亦在另外一侧,但距离稍远,这种微妙,亦只有叶孤城和师妃暄才察觉到。   师妃暄腾空而起,同时剑气纵横,旨在破坏李志常霍乱人耳目的奇特力场。李志常暗叹一声,师妃暄终于走到自己的剑道,他当初以为独孤凤和师妃暄一战之后当可和师妃暄相提并论,没想到师妃暄在他强大压力下,反而做出更大的突破,从这一点也可以说明师妃暄的潜力何等惊人,叶孤城所言不差,师妃暄确实有望窥到天人界限的希望。   不过李志常心中流转万般念头,手中并不会有丝毫停留,师妃暄若是过不了今天这一关,天资再高也是无稽之谈。   他终于不在玩什么幻术的把戏,收回模拟的十八重天魔力场,淡淡笑道:“妃暄用尽全力,让我看看你这背负苍生万民的心怀,究竟能不能让你窥破天道,走出前无古人的道路。”他虽然这么说,手上没有丝毫、停留迟疑,高度凝聚的剑气,将半空中的师妃暄全然笼罩,不留下丝毫空隙。   师妃暄终于迫得李志常和她正面交锋,这也是她将自己置于绝对险地而换来的形势,纵然如此她也不可能翻盘,这是功力、经验以及气势带来的差距,难以在短时间弥补,所以叶孤城才说让她闭死关,实是已经深深看破了这一点。   师妃暄显出圣洁不可侵犯的光辉,彼岸剑诀三十式被她凝练为九式,第一式‘普度众生’带着包含众生的伟大情怀,以及师妃暄甘愿为万民求福祉而愿意牺牲一切的精神,先天剑气神散形散,却又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在不可思议的刹那间,爆发出来,居然攻破了李志常高度集中的剑气。   师妃暄落到地上,离李志常不远不近,脸上红晕一闪,为破开李志常一招,她已经受了一点轻伤,后面还有八招。   被师妃暄破去剑气,李志常依旧好整以暇,似乎这一幕早就被他料到,师妃暄不敢答话,色空剑再次出招,一招彼岸剑诀的‘圆具自足’仿佛自称一个天地,一道道浑圆的剑气,在不经意间便向李志常攻去。   李志常身前气流旋转,似乎组成一个牢固不破的气墙,色空剑的圆形剑气居然不能攻破李志常的气墙,而且还有一股吸力,拉扯色空剑。   师妃暄身形一闪,不得不滑向另外一侧,用出‘佛踪乍现’,心中仿佛和冥冥中的佛陀合一,不在三界之内,堪堪逃脱李志常的接下来排山倒海的力道。   只这三招师妃暄已经全面落入下风,纵然换上叶孤城落入师妃暄如今处境也回天乏术。不过叶孤城和李志常交手也绝不会落入如此地步,这也是师妃暄离他们这一层次还存有的不可抹去的差距。   不过这三招李志常除了没动用无常剑之外,确实已经全力以赴,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少有的几次全力出手,并不如他表现得那样轻松写意。他和师妃暄初次见面的时候,师妃暄还稚嫩的可以,但是这段时间对方的突飞猛进速度几乎不在他之下,说明师妃暄确实得了这方世界的眷顾,不然再怎么进步,也不会有如此惊人的进步速度。   同时师妃暄能够短时间将彼岸剑诀大成,而且隐然间能够和李志常抗衡,其间至少得了三大宗师级高手的倾力指点,最有可能的便是宁道奇。因为李志常和石之轩有一定相似之处,都是身兼各家所长,同时都能将真气永远保于巅峰,借劲吸劲已然出神入化,宁道奇作为天下间唯一和石之轩三次交手不败的人,自然有许多心得,纵然那时不知道李志常现在已经能够将真气永远保持巅峰,但是对付借劲吸劲的法门,定然有了深刻的认知,师妃暄学到其中诀窍丝毫都不让李志常感到奇怪。   尘土飞扬,广场上的青石寸寸裂开,实可以说明李志常已经不能完全控制劲气,不得不让一些劲气逸散出来,造成如此的破坏力。 第五十六章 重创   叶孤城也明白了李志常如今剑法虽然不知道到了什么层次,但是功力境界几乎到了一个顶峰,让他也不由得怦然心动,若非早就和傅采林定下约战,此刻叶孤城怕是要忍不住出手了。   他已经真正无情而有情,李志常被他视为朋友,更被他视为对手。他两既是肝胆相照的仇敌,更是可歌可泣的知己。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八招,师妃暄的外衣上血迹斑斑,圣洁不可侵犯的俏面又红又白,唇角的血迹更表明她到底受到如何伤势。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到现在师妃暄亦没有落败。   隔了三五丈远的距离,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妃暄你还要出第九招么,如果你答应回归慈航静斋不理世事,这第九招就不用比了,若不然很有可能今日你就要殉道于此。”   师妃暄淡淡道:“妃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李兄亦不会对我容情,这是我清楚明白的,但妃暄走到这一步,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直到此时,师妃暄的剑心通明亦未告失守,这也是让李志常生出惜才之念,师妃暄无论人品武学都是上上之选,更有一种超然的气质,李志常亦能深刻感受到师妃暄真心悲天悯人的情怀,若是稍微心软之辈,便罢手了,可是李志常绝不会因此而容让半分。   当师妃暄决意挑战李志常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李志常绝不会留手,也绝不可能留手,如果师妃暄发出第九招,无论成败,都会遭受难以磨灭的伤势,很有可能从此再也无可能破碎虚空。   师妃暄心知肚明,不过仍旧平淡相对。   李志常道:“好,最后一招我若是不用剑来对付你,便对不起你这天纵之才,你可知道一旦你出了最后一招,今生永无破碎虚空的希望。”   师妃暄流露出一丝怅然,若非必要和李志常做这一战,她也许会成为慈航静斋自地尼之后首位破空而去的人物,可是如果没有李志常的磨砺,她也走不到这一步。这方世界对她有深深的眷顾,亦给了她义不容辞的使命,更何况李志常成为了她最大的魔障,种种缘故加起来,终究让她无可奈何,只好尽全力和李志常作此殊死斗争。   亦只有让李志常看到她的决心,方能稍稍止住李志常不可一世的威势。   叶孤城轻轻叹息道:“可惜这一战来得太早。”李志常不会刻意去阻止师妃暄成道,可是师妃暄在他面前,李志常也不会任由师妃暄从他面前从容而退,而且尽管李志常熄下了此时争夺巴蜀的心思,但慈航静斋要让他就此退去,却没有那么容易。   故而师妃暄才要和李志常定下此战,换来一点两方和平共处的时间,让李志常致力于南方。   师妃暄终于使出彼岸剑诀最后一式,‘止于彼岸’,此乃超脱之剑,问我之剑,出入于有无之间。彼岸剑诀最后三式若非剑心通明的境界,绝技施展不出来,纵然功力再深也无济于事。不过师妃暄此时境界到了,但功力仍旧不足,强行施展此招,只会伤上加伤,但不用这一招,她连朝李志常出招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   色空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声,剑身似有似无,似往似还,无色无相,色即是空,一道剑气自不知何处发出,朝李志常攻来,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因为剑气出现后,也出入于有无之间,这才是此招最厉害的地方。   这一招到了至深境界,甚至可以自人体内部突然爆裂,教人难以防备。不过师妃暄自然没到这地步,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局面,甚至到了破碎级的高手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李志常无视这道极为厉害的剑气,无常剑蓦然朝师妃暄心口刺过去,任由剑气突然到了他身边也没有丝毫举措。他这是攻敌所必救,亦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因为这一剑乃是师妃暄全身精气神所凝聚,李志常若是阻挡,这九招就过了。   李志常的肩上破开一条口子,同时无常剑已经直入师妃暄的心窝。在李志常剑气将要爆发的刹那间,一根钓丝在不可思议间,疾若闪电,朝李志常握剑的手弹去。   叶孤城见到有外敌干扰,欲要拔剑,突然心生警兆,朝着身旁的虚空刺去。   李志常撒开双手,两指急弹,强大的真力朝着钓丝攻去,钓丝仿佛有灵性一般,堪堪避过李志常的指力。   师妃暄拔出无常剑,轻声道:“宁道兄罢手吧。”   钓丝收了回去,师妃暄脸色苍白无比,虚弱道:“李兄这九招已经过了,宁道兄阻拦也是为了妃暄性命着想,不过没有那一下阻拦,妃暄确实必死无疑,李兄如果要我的命,就动手吧。”   她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确实是为了平息李志常的怒火。   李志常淡淡道:“九招就算过了,宁道奇今天这举动,我必有厚报,师妃暄你能伤我,十分不错,如果你就此回还帝踏峰,过往一切就让它算了吧。”   师妃暄仍旧平静道:“不到天下一统之日,或者妃暄殉道,妃暄绝不会回帝踏峰。”   李志常亦早就清楚就此杀了师妃暄对他也全无好处,不过不显出他并不介意和慈航静斋彻底撕破面皮的决心,如何能震慑各大势力。他根底粗浅,除了独孤凤之外,其他手下连魔门的暗杀都难以挡住。只有一直表露出他强大的内心,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风,才能让各大势力顾忌。   不过宁道奇突然出现,李志常也未曾料到,而且师妃暄若早知道宁道奇到来,也不会和李志常决一死战,看来宁道奇也不是和慈航静斋一心一意。   但是无论如何,李志常和宁道奇必有一战,不过不是现在,宁道奇的身份也不能让他在此时挑战李志常。   因为他早就坐稳中原第一人的位置,只有等别人来挑战他,如果他主动挑战李志常,若是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对他的声望便是极大的打击,因此到现在除了一根钓丝,宁道奇也不曾露面。   出了独尊堡,李志常也不管叶孤城到了何处,他和邪王结下了梁子,可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不过叶孤城也估计十分欣喜有石之轩这个对手窥视在一旁,让他磨练剑意。   长街之上,瑟瑟秋风吹来,路旁不知什么树上的枝叶被秋风卷起,在空中不住打转,不知道要飘向何方。亦如李志常不知道将来要停留到何处,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处地方尚可以让他永远停住脚步。   白衣赤足的精灵出现在街道边,吃吃笑道:“呆子,你衣服破了,还出现在街上,不怕丢人现眼么。”婠婠的出现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间烟火的仙女般袅袅婷婷的移到了李志常身边,脸上似嗔似喜,依旧让人把握不到她的丝毫心意。   李志常淡淡笑道:“婠婠不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击杀师妃暄,跑到我这边来干什么。”   婠婠露出幽怨的神色,柔声道:“你怎么不好人做到底,将师妃暄宰了,要知道你刚才若是狠下心来,人家也会拼命给你挡住宁道奇一下,足够留给你击杀师妃暄的空间。”   李志常握住婠婠柔弱无骨的小手,漫不经意道:“是么,只怕那时候婠婠不是对付宁道奇,而是对付我吧。”李志常看似不经意的握住婠婠小手,其实是极为高明的擒拿手法,想要制住婠婠。   婠婠面对他这高明的小巧的功夫,居然一时闪避不开,给李志常握住双手。她噗嗤娇笑,神态迷人至极,横了李志常千娇百媚的一眼道:“李兄既然如此喜欢拉着婠婠的手,那就让你拉个够呗,而且我爱死你这好人了,怎么会忍心害你。”说话间她的天魔劲已经尽数收敛到不知名的窍穴里面,保管李志常从她这里吸不到半分劲力,同时也让李志常摸不透她的虚实。   李志常道:“若是婠婠爱上了我,岂不是我更危险,要知道天魔大法的首要特质便是不可动情,难道婠婠愿意为了我放弃这一身得之不易的武功么。”   婠婠秀眉微蹙,如剪水一般的眸子,露出哀怨的神色,几乎可以融化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说道:“奴家的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你这样说,真让人心都伤透了。”她真诚的语气,和哀怜的神色,融为一体,实在演技精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此刻也让人辨不出真假。   李志常知道在这种问题上和她永远也扯不清楚,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婠婠不是要去争夺不死印卷么,怎么又有时间空闲来找我。”   婠婠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复又消失不见,盈盈浅笑道:“你都看不上的东西,奴家怎么会看上。”其实她此次是在石青璇手上吃了大亏,铩羽而归,而且还不知不觉帮了石青璇除去强敌,这些事自然不可能对李志常说出来。 第五十七章 不遇   就在昨夜石青璇利用各方人马亦包括婠婠想要争夺不死印卷的心思,在巧妙地局面下,令各方人马铩羽而归,同时毁去不死印卷,解决掉了这个大包袱,其中精密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婠婠已经把石青璇当做除师妃暄之外第二号敌人,今天虽然见到师妃暄重伤,不过宁道奇暗中守护,婠婠又并非有叶孤城、李志常这样的实力,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同时也明白李志常愿意杀师妃暄一是因为宁道奇的阻拦,更多是想魔门和慈航静斋仍旧达成一种平衡。   李志常露出莫名的神色,对婠婠轻轻笑道:“好了,说说你这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没有事你可不会来找我,当然你要试探我究竟伤了多重,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确实受了点小伤。”   婠婠轻轻挽了挽如云的乌黑秀发,美目迷离,另一只手搭在李志常胸口上,微嗔道:“难道没有事你就不能来找你么,你帮我练成天魔大法,奴家很是感激你呢。”   李志常淡然道:“咱们只是各取所需,婠婠你又不是不明白这一点。”   婠婠轻声道:“好了,其实不是奴家找你,我师尊想邀请你围剿石之轩。”   李志常突然笑道:“算了,我和石之轩虽然有利益冲突,但还没有到非得撕破脸皮的时候,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要想杀死石之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别以为宁道奇能击败有心灵破绽的石之轩,围攻便对石之轩有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即便现在的石之轩,就算三大宗师一起出手,也休想将他留下。”   婠婠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知道李志常如今的高度,既然说出这种话来,即便有所夸大,祝玉妍想要围剿石之轩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不过她也很难明白既然现在的石之轩不如宁道奇,又怎么能在三大宗师那一级数下的围攻逃生。   她幽幽道:“这么说李兄是不肯帮奴家这个忙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祝后能够准确把握到我对石之轩顾忌的心理,果然不愧为魔门第一人,只是我深知现在包括我自己,都没有人能够有十分把握将石之轩消灭,自不会做这徒劳无功的举措。”   婠婠幽怨的看了李志常一眼,似乎要看穿李志常的内心,不过的确她什么也看不到。李志常的心意远比天魔大法更难掌握,若是他出身魔门,婠婠也相信他能成为魔门古往今来第一魔头,不会比石之轩的天生邪恶逊色半分。   她懒洋洋道:“李兄何必拒绝和圣门合作,其实你现在最大的弱点便是根基薄弱,没有钱粮,不过李兄仍旧这么自信,却是让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李志常从婠婠这句话中已经猜到她可能发现他掌握了杨公宝藏的秘密,不过李志常只要不成承认,婠婠也只能猜测。如他要杀师妃暄要付出代价一般,他要杀婠婠也不是那么容易,只因为现在婠婠已经快要臻至天魔大法第十八重,所缺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如寇仲和徐子陵得了这方世界眷顾一样,婠婠和师妃暄也是天命之人,这是天子望气术练到深处他才生出的一种奇妙感应。而且杀了婠婠对于李志常并无什么直接的好处,正如他需要慈航静斋牵制魔门,亦需要魔门来牵制慈航静斋。   相比之下,魔门比正道更加人才辈出,只不过魔门由于理念的问题,自私自利,一盘散沙,不成气候,这也是石之轩千辛万苦想要统一魔门的缘故,因为一旦如此,魔门的实力将会空前强大,石之轩亦有把握将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正道打入魔道,将魔门变成正道。   李志常轻声道:“这是我的问题,婠婠何必为我着想这么多,只会让我误以为婠婠深深爱上了我,如此一来,给祝后知晓,她只怕对我的恨意会更甚于石之轩。”   婠婠横了李志常一眼,伴随着一声轻哼,浅嗔薄怒道:“你就这么有自信让奴家喜欢上你么。”手上的飘带仿佛如毒蛇一般精准的刺向李志常胸口,同时天魔力场塌陷,潜藏的天魔劲爆发出来,轻易地挣脱李志常的掌握。   李志常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扯住飘带,劲气爆裂,长长的飘带寸寸碎裂,飘荡在秋风之中,混着落叶,不知去往何处。短短时间,佳人就不知去向,唯有李志常还夹着一小片带有淡淡香气的布条,婠婠当真如精灵一般,亦是让人把握不住她下一步动向,这次小小动手,亦在表明她有和李志常一战之力,当真是一个倔强之极的女子。   李志常忘却和婠婠的道左相逢,身子如大鸟一般翱翔在屋宇楼阁之上,不多时便出了成都,短时间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次来巴蜀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收获却只有借助婠婠的天魔真气将神照功升华为几乎无敌的神功明玉功。同时也让李志常明白争天下并非一蹴而就,他若想世间无敌,或许很快就能达成,只要他取出杨公宝藏的邪帝舍利,便能学向雨田那样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直指破碎虚空。练道心种魔大法对他这种尝试过道种的人来说,并没有多大难度,不过那种道路也不是李志常想走的。   生命是那么悠长而烂漫,他既想过着懒散闲逸的日子,又不想日复一日都那么相同,这让他有些矛盾,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经历这么多后,他也有些疲累,突然特别渴望在临行前再见一见石青璇,这个极为特别的女子。他也知道石青璇并非表现的那么柔弱,也不是全无机心,但是石青璇确实在李志常心中有那么一种特别的感觉,足以吸引李志常。或许是石青璇的箫音,又或者是她在李志常面前毫无拘束的嗔态,总能在李志常古井无波的心态中,荡起一丝涟漪。   石青璇所居的幽林小谷在凤凰山尾,跨过参天的古木,偶尔蜿蜒曲折的流水,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李志常见到此种风景,也无怪乎石之轩当年要和碧秀心隐居在此。   倏地空间开阔,现出一间小石屋,屋旁有碎石道往前延伸,左弯右曲的没在林木深处,看不见小谷入口。   看不见小谷入口,李志常却能从地气的游走间,找到小谷口在何处。这也是天子望气术的奇妙处,能让李志常从另外一个角度,不仅能看到人的气机变化,亦能看到山势、地势、水势错杂在一起的气机转换,从而让他推断出小谷入口。   石之轩借助天地形势成阵,掩盖了小谷入口,已表明石之轩的确是个全才。若非李志常有天子望气术傍身,在不明情况下,也很难找到其中的入口。   步入小谷,在群山环汇形成的宁静幽谷内,溪水于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婆树木间隐见几间小石屋,若他推断不错,溪水该绕过屋前,流至谷口形成清澈的池潭,再流往谷外去。   谷内枫树参天,密集成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山崖峻峭,石秀泉清,不自觉令人生出避世隐居于此,人生尚有何求的情绪!   池中大石从水底冒起,或如磨盆,或似方桌,清泉石上过,小鱼结伴游,充满自由写意,不染尘俗的意味。   不过李志常唯一的疑问便是,前面的石屋中并没有石青璇的气息。一种寻访佳人,佳人却不在的怅然情绪从心底滋生。不过此处风景独好,李志常亦生出了饱览风景的意思。之前在竟陵城中得到的玉笛一直带在身上,李志常不由得拿起玉笛,吹奏起来,他内力深厚,对肌肉和真气的控制亦是举世无匹,即使不常练习,也能将每一个音符吹奏的清晰可闻。   星月之下,一个个音符跃然而出,仿佛水银泻地,并无任何不谐的地方。初时笛音低沉,仿佛无尽黑暗,带来淡淡惆怅,过一会,仿佛月光挥洒在黑暗中,让人欣喜而怅然。总归抛离了些许惆怅的味道,笛音逐渐低沉转入高昂,直入夜空,仿佛明月入胸而来,山气益佳,清泉流淌在石间,水中游鱼似乎也被李志常此际的洒然感染,纷纷跃出水面,竟作鱼龙舞。   一曲吹罢,李志常只觉天清月朗,秋高云淡,扫灭了那些烦闷的情绪,纵然没见到石青璇,也没有什么愁绪萦怀。在石屋之前,以笛为笔刻下了一段字: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卿!   最后落款李志常三字。   李志常去后不久,在星辉月华下,石青璇缓缓归来,亦不曾带着面纱,绝世姿容无须隐藏。走到屋前,皱了皱眉,似乎怪责有人在她家门前乱涂鸦,欲要轻移玉足擦掉,只感到落足生硬,原来涂鸦还是一道道刻痕做的笔划。凝目仔细瞧去,便见到李志常所留一段文字,俏面现出笑容,施施然走回屋内。 第五十八章 论道灭神   李志常离开幽林小谷后,便全力赶路,回道竟陵。竟陵在虚行之的治理下,甚至比以往更加繁华,同时飞马牧场亦在魏徵的谋略下不得不暂时融入李志常治下,在南方李志常已经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大势力。   无论是叛出家门的独孤凤,更或者是未尝一败的李志常对于南方群雄都是无形的威慑。即便王世充大破李密,李阀扫荡陇右,窦建德威震北方,但在南方群雄看来李志常绝对是最大的威胁,尤其是在杜伏威和辅公佑公然决裂之后。   江淮军在杜伏威和辅公佑决裂之后,已经失去了制霸南方的实力,在两者未曾再度分出高下,吞并对方势力之前,无力对周遭造成威胁,但是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等辅公佑或者杜伏威击败对方重整旗鼓后,恐怕大江南北再非江淮军可以横行的地方。   李志常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和虚行之以及魏徵商讨军略,对于没有找到郑石如深表遗憾,不过天下大局上,郑石如在李志常拥有魏徵和虚行之两个战略大家之后,重要性也没有那么大。   荣风祥在尝过生死符的滋味,至少暂时不得不听从李志常的调遣,李志常势力整合,再非以前那样的无根之木,即使比不得天下三雄李阀、窦建德和王世充,却也并非可以随意揉捏之辈。   北方的局势逐渐明朗,接下来便是三雄之间的龙争虎斗,如今李阀便是仿效汉高祖当年约法三章,休养生息,兵锋也正锐,手下能臣无数,可谓天下间最具有实力的诸侯,唯一的缺憾是刘武周在李阀的大后方,是个不安分因素,同时窦建德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窦建德和王世充割据中原,虽然各有局限性,不过兵力强大,地域辽阔,如今风头最盛的便是王世充,在击败隋亡的罪魁祸首李密之后,几乎可以称得上如日中天。   李志常和虚行之等人分析种种形式,以及李志常在巴蜀的经历,终于还是不得不暂时不与北方群雄争锋,甚至容易拨动北方三雄敏感神经的巴蜀也暂时不去触碰,致力于扫荡南方。   李志常道:“只要战略上的大方向确定,我们便认真执行便是,局势瞬息万变,纵然是神仙也算不到一切,唯有不断地扩张势力才能确保自身不会被吞并,这是乱世不易之理。”   魏徵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困扰便是钱粮、兵器问题,在飞马牧场的帮助下,其实组建骑兵并非难事,不过南方地形复杂,骑兵的作用不大,飞马牧场的重要性在于将来我们能借此跟北方群雄一争长短。纵然主公有杨公宝藏在手,但是宝藏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取出来;另一方面我们已经消化了荆襄地带的,可以进一步扩张,而且此可以和主公取出杨公宝藏同时进行,不会有其他冲突。”   虚行之断然道:“玄成此言说得透彻,巴陵帮作恶无数,萧铣虽然是前朝帝王之后,不过手下香玉山等人开赌馆、妓院以及贩卖人口,恶行令人发指,主公当行仁义之师,替天行道。”   李志常道:“两位先生所言极是,取巴陵不难,因为香家的缘故,萧铣可谓民心尽失,此役可一战而定,不过难点在于林士宏不会坐看巴陵落入我们手中,此是唯一可虑之处,不过我已经想好对策。”   虚行之微笑道:“主公莫非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志常道:“先生不愧是武侯再世,我欲更深一步,双管齐下,烦请玄成替我写好一篇战书,腊月初八我要和四大圣僧在长安城内至善寺中论道灭神。”论道灭神乃是魏晋时期传下来的风气,佛门、道门各家各派往往召集一场大会,各派本派精通义理之辈上去辩难。四大圣僧在佛门举足轻重,李志常此举无异于公然向佛门挑战,而且以一敌四,对方也很难推脱,而且此举也是给佛门的机会,以四大圣僧之能定然有把握降服李志常,此是他们难以拒绝的诱惑,即便其中有陷阱对方也很难拒绝这个约战。   同时魏徵和虚行之也洞彻了李志常深刻的含义,李志常必然是要他在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期间覆灭萧铣,而且也绝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在李志常在长安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的时候悍然出兵。另一方面这也表明李志常对于他们深深的信任,敢于把这等大事托付给他们。   在战书传达到慈航静斋那边时,纵然还在养伤的师妃暄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们并非不想用宁道奇来对付李志常,只是南方还有天刀宋缺。而且宁道奇已经亲口确认,在他暗中窥视下,李志常已经到了一种超然不可测度的境界,即便宁道奇要想胜他,亦必须付出沉痛的代价,到时候她们就没有了可以震慑宋缺的人选,况且以宁道奇的身份也不好直接约战李志常,毕竟李志常厉害是一方面,但是还未能撼动宁道奇中原第一人的地位。   李志常公然挑战四大圣僧所以便成了她们难以拒绝的要求,因为四大圣僧比之当年追杀石之轩已经苍老许多,不可能长途跋涉再来一次追杀李志常的举措,更何况以四人的德高望重,几乎师出无名。   师妃暄拿着魏徵龙飞凤舞言辞犀利的战书,不由得低头苦笑道:“李兄的自信当真令人胆寒。”李志常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而且场地还是李阀的大老巢长安,也表明李志常不惧李阀的报复,更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无法无天的气概。   师妃暄也明白这一点,在李志常和四大圣僧分出胜负之前,即便李阀也不好找李志常为李世民报仇,并且除了李渊之外,李建成以及李元吉多半李志常还是感激居多,李志常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   李志常定下腊月初八,时间已经十分紧迫,师妃暄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安排更多,能做到的只有去请出四大圣僧,同时若是李志常论道灭神如果胜出,带来的声望恐怕会超出常人想象,师妃暄也不能轻易承受四大圣僧若是落败在李志常身上的后果,此也是李志常对佛门的公然宣战,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李志常发出战书之后,便闭关一月,放下俗物,等到出关时候,外面已经飘起大雪,李志常踏入院中,周围莹白一片,让李志常心境安然。   同时仿佛心有灵犀,外面箫音缓缓升起,用尽一切语言都无法形容箫音的美妙,同时另一方面也给人无穷的想象空间。箫音仿佛不包含什么情绪,但却能将人心底的情绪引起,苦乐酸甜各般滋味涌上心头。   雪地里多出一位玉人,没有什么能解释李志常此刻心中的情绪,面前这人便是石青璇,在这飞雪之中,石青璇绽放出如鲜花般的笑容,千万句欲说还休,吹奏出箫音的玉箫,也被玉手随意拿着。   她眨了眨明眸,娇憨道:“怎么不欢迎我么。”   李志常摇了摇头道:“我实没想到在我出关时候便能得听青璇的仙音,仿佛梦幻一般,是那么的不真实。”   石青璇道:“你在人家家门口乱写乱画,我是来找你麻烦的哩。”   李志常轻笑道:“我还以为青璇会赞叹我化用《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典故呢。”   石青璇浅笑道:“有什么好赞叹的,人家只是有些闷了随意来走走,亦知道襄阳是你的地盘,所以前来瞧瞧你罢了。”   李志常悠悠道:“青璇不是酷爱隐逸的生活,怎么会想起静极思动。”   石青璇道:“好了,别假装正经,我知道你还是想见我的,你要去论道灭神,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再见我一面,人家主动前来,让你瞧个够,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我穿着裙子,一定能晃花你的眼睛。”   李志常负手卓然而立,大雪纷飞,更衬托得他的超凡脱俗,他欣然道:“能见到青璇自然让我心中愉悦,不过我去长安有胜无败,无惊无险,青璇不必为我担忧,有这一月时光,世上恐怕再难有人置我于死地,请青璇务必不要为我担忧。”   石青璇上前一步,站到李志常身前咫尺的地方,轻启柔唇道:“好了,无敌天下的李城主,你就这样让你的朋友——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跟你在这受风雪逼迫么。”   此时李志常只需微微靠前,便可触及石青璇的芳体,淡淡幽幽的香气从石青璇身上传出来,微微低头,便可看见石青璇动人的美目眉目以及比雪更加莹白的肌肤,李志常道:“若是传出我怠慢了你,你那无数的仰慕者知道,恐怕会让我举世为敌,这样说来,我还得把青璇高高供奉着。”   石青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露出编贝的玉齿,让一院皆春,回道:“青璇又不是和你相爱相杀的师仙子,你供奉我干什么。” 第五十九章 任情   李志常轻笑道:“青璇此言是否心里妒忌了?”李志常又忽然叹息道:“我竟不知道如青璇这样的人,也会因我而动情。”   石青璇浅笑道:“如李志常这样的人怎么也会有些婆妈,不过能够感受到你因青璇而心里悸动,人家很开心哩,只是你要人家一直陪你站在雪地里么。”   李志常淡然道:“好吧,我们走。”李志常和石青璇一晃,身子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大雪簌簌落下,掩盖了一切痕迹。   襄阳的城头李志常和石青璇并肩而立,李志常遥遥指着前面真武山下的一道溪流,缓缓道:“青璇前面便是檀溪,是当年刘备骑着的卢马一跃而过,从襄阳逃脱的那道檀溪。”   石青璇微笑道:“看来李兄已经将襄阳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摸透了。”   李志常道:“其实我只是想说明当年刘备越过檀溪的时候,檀溪尚且宽达三丈,如今已经变成涓涓细流,而且再过几十年,恐怕就要断流了。”   石青璇伸出玉指轻轻按在李志常的嘴唇上,自石青璇手指传来的淡淡幽香让人迷醉不浅,她柔声道:“我们不说话好么,就在这里静静地听风落雪落之声。”   李志常自无不可,天地仿佛静谧下来,两人从未觉得能够和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此靠近,又如此疏远。两人都有避世之心,也向往生命的精彩与命运的不可测度,唯一不同的是李志常纵然动了情依旧了无牵挂,他只是在做他心里想做的事,愿意做的事,石青璇终究明白李志常淡漠的性格,他可以再这段不知不觉的情愫中随时抽身而去。   等到风停雪停,白茫茫大地再无其他,眼中只有一片素白。   李志常道:“青璇孑然一身从幽林小谷出来,是否已打算不再回去。”   石青璇娇躯轻颤,昂首望着李志常的眼睛,亦可从李志常的眼中看到她娇美的容颜,亦可以深刻感受到她在李志常心中占据了一个不同的位置,然后石青璇轻轻低下臻首轻柔道:“我虽然上次摆了想夺取不死印卷的人一道,但成都那里已经已经成了麻烦的场地,只有等他们还未寻到幽林小谷的时候,先搬出来,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李志常知道自己不接受不死印卷,石青璇是不会找他帮忙的,而且石青璇并非那种柔弱的女子,她有能力解决掉任何麻烦。当然李志常也猜出婠婠到了成都不可能没去找石青璇讨要不死印卷,可是仍旧没有达成目的,说明一点纵然强如婠婠也对她无可奈何。   李志常没有大包大揽的说要替石青璇解决掉她的麻烦,若是石青璇怎么遇到不可化解的麻烦中,她也不会不找李志常求援,两人之间更多是一种高山流水的情意,淡泊而悠远。   李志常怅然道:“所以青璇来看我,亦是想要跟我告别么。”   石青璇道:“放心好啦,我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你,实在是我不想夹杂在你和石之轩已经慈航静斋之间,你知道我虽然恨他们,却不能怪他们。我也懒得应付那些琐碎的事情,谁叫你现在麻烦比我还多哩。”   李志常目光停留在石青璇的粉面上,亦可以感受到石青璇对他吹气耳语带来的淡淡幽香,石青璇突然踮起脚尖朝李志常轻轻一吻,柔软的香唇触碰仿佛梦幻一样,让人如坐云端。   当石青璇飘身远去之后,李志常亦能感受到石青璇毫不掩盖对他的情感,也知道她不愿意在这段时间陪伴在李志常身边的歉疚。一来石青璇是为了躲避麻烦,二来她很厌恶这世上的纷争,尽管她的能力和智慧可以解决掉这世上绝大部分麻烦。   李志常悠悠道:“凤姑娘你听了这么久墙角也够了吧。”   独孤凤黑色劲装,不施粉黛,犹若地狱中走出来的黑凤凰,亦表明她的武学又上了一个极高的层次。   独孤凤似笑非笑道:“李兄何不上前去追上你的石美人,我还以为李兄不会动凡心,没想到终于还是对石青璇另眼相看,而且孤高超然的石青璇居然会对李兄动情,说出去只怕会让人难以置信。”   李志常转过身来道:“即使神圣仙佛也有追求美好的权力,超凡入圣如庄周不也曾娶妻么,情之一物有人避之不及,有人舍生忘死,终究失了偏颇。”   独孤凤正色道:“好了,石青璇为见你这一面其实在你院落之外等了好几天,不然你以为你才出关就能听到她的箫音只是偶然么。”   李志常神情一震,叹息道:“我这才知晓青璇对我的情深意重。”   独孤凤淡然道:“收拾起儿女情长吧,腊月初八便是你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之日,此战关乎天下局势,比你托付给我去攻伐巴陵之事更为重要,因为你去长安面对的可不只是四大圣僧。”   李志常道:“凤姑娘不必有所忧虑,纵然四大圣僧和宁道奇联合起来,要想留住我也是不能的,兵贵神速,我这几日就准备去往关中,等我回来时不仅佛门会声势大挫,我也会将杨公宝藏安然带回。”   独孤凤轻声道:“你有这信心便好,我只希望对手越来越多,来磨砺我这把剑,自从离开独孤阀后,我才知道天高海阔,可以恣意妄为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事情。”   李志常道:“凤姑娘你天资之高是我生平罕见,在武学上的感悟也超越前人,只要你沿着这条道路走下,终有一天你能知道除这世界之外尚有许多惊喜。”独孤凤本来若是因为家族的羁绊,别说破碎虚空便是入微的境界也很难办到,正因为她斩断一切因果,才能走出独孤家的武学藩篱,到达一个先祖独孤信也没走到的层次。   而助她做到这一切当然离不开李志常的干系,世间一切因缘际会,因此李志常便是独孤凤的缘法所在,她也明白这一点,才愿意相助李志常。   南阳城中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大气喘喘,两人稍微平复一下情绪,寇仲道:“若是南北对峙,荆州便是南方政权必须争夺的地方,可以说南方的命几乎掌握在荆州手上,李道爷眼力太贼,先一步就下了襄阳,而且从襄阳平定南方,就不惧长江天险,如今的形势对他简直已经算的极为有利了,可惜老子废了大半力气帮王世充解决李密,这小子转脸就大封亲族,对我们却形同陌路,实在可气。”   徐子陵道:“这也是由于我们毫无根基的缘故,我早说争天下并非少帅想得那样容易,不过我们从扬州城出来,也不知道面临多少绝境,不是照样声势越来越大么,只要仲少你不放弃,终究能成就举世无匹的功业。”   寇仲道:“实在没想到这话会从小陵你口中说出来,一世人两兄弟,我知道你一定能帮我,其实我之前想要争夺天下,还是因为李世民和秀宁的缘故,如今趁着我们大业未兴之前,我们还有退步的余地。”李世民已死,寇仲当年对李秀宁的怨愤其实早就消了大半,只是他绝不会让李阀得到天下的,不然怎么能解气。李阀失去李世民后,实力并未减弱,而且少了派系斗争,反而加强了内部凝聚力,虽然李世民手下的天策府众将散去部分,仍旧有不少人才归到李元吉和李建成手下。以寇仲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北方仍旧是李阀最为强势,而且此次之后寇仲算是看明白王世充难成大器,窦建德虽然有刘黑闼以及叶孤城的帮助,不过寇仲估计北方最多仍旧是双雄并立的局面,而且窦建德很难得到北方大族的支持,关陇集团这庞然大物更会给窦建德带来强大的压迫,说起来只要李渊不犯错,三年五年北方必定给李阀一统。   徐子陵和寇仲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了寇仲此时有退缩的意思,他说道:“仲少难道现在准备放弃争夺天下了,你忘了你跟天刀之前的承诺么?”   寇仲苦笑道:“我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犹豫不决,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异族人再次统领汉人的土地,这是底线所在,我已经准备好帮助李道爷,直到天下一统,我便和子陵归隐,决不参合中原的事情了。”他对局面的精准把握,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这方面便是徐子陵也不如他,现在他放弃了当皇帝的梦想其实反而感到自在,说到底争夺天下他仍旧当做一场游戏,细细想来效仿卫霍成就不世之功,然后功成身退也很不错。   徐子陵讶然道:“先前李道爷多次请你你都不去,现在你怎么想通了。”   寇仲道:“此一时,彼一时,天刀想让我搅乱北方的局势,我也想在北方做出大事业,故而才帮王世充击破李密,正是在这次中我才明白其中的诀要,北方根本不够能给我们起事的余地,而且我也不想受任何人摆布,李道爷从没强迫我们做任何事,亦不曾设计我们,这让我万分感激,况且如今他看似声势日隆其实仍旧有一大缺陷。” 第六十章 惊退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李道爷自身威势几乎如日中天,而且如果他能在论道灭神中大获全胜,到时几乎可以直接撼动宁道奇中原第一人的地位,可是他手下却缺少统领全局的将帅之才,南方群雄不成气候这个缺陷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到了李道爷要北伐时,这便是难以弥补的破绽。”   寇仲道:“正是如此,本少帅向来是雪中送炭,从不锦上添花,此番投靠李道爷,不拿下个十城九城,怎么称得上天下无匹的帅才。”寇仲喝着小酒对着徐子陵得意洋洋,徐子陵摇头轻叹,不过寇仲放弃当皇帝的念头,确实如释重负,武功也更加突飞猛进。   洛阳一战,更让徐子陵明白若不统一天下,不知道百姓还要忍受多少苦难,想起他和寇仲幼年当流民的日子,即使徐子陵之淡泊悠远,也不由得有些同情,因此才做下了帮助寇仲和李志常统一天下的决定。也只有他才明白当李志常和寇仲联合起来产生的莫大威力,等李志常论道灭神之后,必将如日中天,到时候天下谁人不惧,加上寇仲的不世将略,三年之内扫灭南方除却宋缺之外的群雄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他亦能感受到李志常从来不掩饰对寇仲的赞赏,深知李志常对于寇仲绝不会像王世充那样既用又防。   一道轻柔的声音悠悠传进两人耳内,似乎还带着让人心底生出悲伤的轻叹,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两小子坏我大事,还想跑到哪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没想到阴葵派在靠近李志常的地盘仍旧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够这么快找到他们。南阳城虽然没直接算在李志常治下,但也向李志常臣服,李志常没有纳入版图,自然是表明暂时没有北伐的心思,同时给南北之间一个缓冲地带,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南阳已经可算李志常掌中之物。   两人在此之前破坏了阴葵派屠杀天魁派的恶行,遭遇阴葵派的追杀,更没想到的是此次是由祝玉妍和云雨双休辟守玄亲自出手,加上阴葵派其他高手,即使以两人如今的修为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两人心意相通,刹那间作出决定,跃出天井,施展鸟渡术,尽力往南面襄阳而去,期望李志常此刻尚在襄阳,能够威慑住祝玉妍。   李志常今日正将离开襄阳,出发去往关中,有独孤凤在此,江南群雄除开宋缺之外都不足虑,而且以他和宋智的关系,亦不会遭受到宋阀的敌意。李志常自知成败在此一举,他自然有击败四大圣僧的充足信心,只不过对于没有他在,独孤凤等人是否能够一战而下巴陵同时守住打下的地盘还存有很大的疑虑,毕竟他的阵营中缺少那种能够振奋军心的将帅,魏徵和虚行之是天下少有的智者,独孤凤亦能够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但只这些还不够,而在李志常心中统领三军最好的人选自然是寇仲,可惜寇仲始终有自己的理想抱负,李志常也左右不得。   李志常北上自然要大张旗鼓,让其他各方势力再无疑虑,才能掩盖他们谋取的巴陵的心思,他也不指望能够骗过所有人,不过只要萧铣、林士宏等人想不到这一点就行了。   等各人作离别致辞,李志常微笑回应襄阳城中上下的臣属,总使人如沐春风,他以清净自然为要旨,不像当初钱独关那般曾经七天七夜不出城主府,办理事务,而是利用天子望气术窥破臣属的大致性情,再委以事务,就算偶尔有些小偏差也勉强算得上物尽其才,让城中僚属心悦诚服。同时在治理军政民政中,也让李志常的天子望气术得到更多的实践机会,愈发的让这门介乎神通的异术更加包罗万象。   而此时前面尘土飞扬,李志常一眼就看到灰头土脸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伴随着一声柔美的娇哼,正是阴后祝玉妍的声音。   双龙各自回身出手,寇仲的井中月划出玄妙的痕迹,出刀之快几乎可以突破人体极限,刀气纵横亦表明寇仲今非昔比,同时徐子陵双手用出小巧腾挪的功夫,极尽巧妙,妙到毫巅,和寇仲相互配合,有一种法性自然的味道。这也是两人因长生诀悟出的井中月心法带来的作用,让两人可以在井中月的境界中,发挥出超然的战力,屡屡让他们突破险境。而无形的天魔力场仿佛将空间塌陷,两只飘带一个以柔制柔,一个以刚克刚,分别向井中月和徐子陵点杀过去。同时一只铜萧后发先至,化出一个又一个圈子,真气越积越厚,目标直指寇仲的井中月,自然是要助阴后先行拿下寇仲,再来对付徐子陵就轻而易举了。   只是这时候一道闪电长芒,划破空气,山呼海啸的剑气扑面而来,就算这空间布满祝玉妍的天魔力场,可是剑气依旧能够杀进来阻止铜萧对寇仲的进攻。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一声轻哼,退了五步,祝玉妍和铜萧主人一前一后不动如山,而寇仲身旁赫然便多了一个手提长剑的劲装美女。辟守玄虽然刚才和剑气不分上下,但是占了天魔力场的便宜,说到底还可能比这女子逊色一分,不禁又惊又骇,他身为阴后祝玉妍的师兄,虽然没入邪道八大高手的排名,但足以挑战前六的位置,一身魔功深不可测,没想到区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能和他平分秋色。   李志常这才缓步而来,悠然道:“祝后这是什么意思,要在我眼底之下杀人,我虽然夺了襄阳城,到底没有大肆清洗你留在襄阳城中的魔门中人,你是想要在我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时对李某不利么。”李志常语气淡然,神情平静,但谁都能感受他潜藏之下的滔天威势,祝玉妍心中暗叹果如婠婠所料,李志常已经踏入当年石之轩的境界,而且仗着类似不死印法的奇功,纵然再多几个祝玉妍也杀不了李志常,除非她肯用出那用来对付石之轩的一招,不然休想在李志常这里讨得便宜。   祝玉妍柔声道:“李道兄要去和贼秃一决高下,奴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来害你,只不过两小子坏我大事,让奴家大动肝火,才不辞辛苦的前来追杀他们,现在看在李兄的面子上便放过他们一次。”说罢祝玉妍和手持铜萧之人飘然远去,竟然丝毫不愿和李志常动手。若是传出李志常不动干戈便能惊退祝玉妍,只怕没有会相信。   直到现在寇仲才清楚李志常已经成为让佛门、魔门都不得不慎重对待甚至有些有些畏惧的存在,他愈发的想要将武功臻至李志常这般境界,到时候还有谁敢来追杀他们。   李志常看了寇仲一眼欣然道:“再次见到仲小子和陵小子是我此次入关中之前最大的收获。”   寇仲不由得心中激动,自他们出道至今,说实话也只有李志常最瞧得起他们,即便寇仲几次拒绝李志常的好意,也没感受到李志常的生气,对于李志常的尊敬说实话他是发自肺腑的。   徐子陵依旧风轻云淡,不过稍稍变重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也无法再守住井中月的境界,说明李志常的这句话,亦让他感到有些欣喜。他虽然淡泊世情,并非无情无欲,李志常纵然之前对他有些不满,不过从未和两人发生不快,给他们的好处也没掺有其他念头,徐子陵心中对李志常的尊敬也不必寇仲少上半分。   寇仲收刀入鞘,对着独孤凤笑嘻嘻道:“许久不见,凤小姐已经到了连祝后师兄辟守玄都奈何不了的程度,大家有时间可以找个机会切磋切磋。”他虽然还不如独孤凤,不过井中月的境界几乎可以直指炼虚合道,若他和徐子陵能够随时随地保持井中月境界,几乎就可以算得上窥见天人界限的高手了,比现在的三大宗师还要高明一个层次,因此当然在刚才能够感受到独孤凤厉害到了何种程度,甚至隐然间察觉独孤凤刚才还留有余力。   只是比起李志常的如渊似海,独孤凤的程度还是他和徐子陵能够触摸到的,这也表明独孤凤和李志常之前尚有一段不可缩减的距离。   独孤凤不屑道:“要是我才不会给人杀的屁滚尿流,谁有耐心陪你这混账小子过招。”   李志常轻笑道:“两小子能够在祝后和云雨双休辟守玄手下逃生,足以证明他们到了超一流高手的地步,放眼天下能够在小子联手的情况下完全击败他们的人,恐怕也就那么几个了,凤姑娘可不要小看他们。”   听到李志常的赞赏,寇仲颇为自得,唯有徐子陵不着痕迹的离开了他一步,以示和这丢人的小子划清界限。   因为寇仲和徐子陵的到来,李志常去关中的行程也不免暂缓一天,不过时间充足还有二十余天,以李志常的轻功要到关中,却也快的紧。 第六十一章 长安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李志常缓缓吟道,“子陵前面便是长安城了。”   寇徐二人来投对于李志常来说不亚于凭空多出十万精兵,这并非夸大之辞,而是寇仲的将略正好弥补李志常最后短板,让他根基已成。至于普通的良将在如今乱世却很好得到,如王世充击败李密后,瓦岗军中的秦叔宝和程知节不也向王世充效力了么。李志常让寇仲在接下来二十天中熟悉军情,和虚行之、魏徵两人商讨军略,定能率领荆州军一战而下巴陵。他便带着徐子陵亲自入关,作为偷运杨公宝藏的帮手,同时也不无对徐子陵栽培之意,以示他对寇仲和徐子陵一般无二,各有倚重。   不得不说徐子陵的性格更适合李志常的武学,且能举一反三,另出枢机,这一路上一个教的快,一个学得快,徐子陵偶出奇招亦能让李志常倍觉吃惊,只因为徐子陵和寇仲从未正统的学武,一切师法天地,天马行空的想象没有限制,纵然有时招数大为武学常理,但在长生诀的帮助下也能理所应当使出来。   徐子陵悠然道:“没想到长安城居然如此雄壮,便是洛阳也有所不及,由此可见李阀占据长安,是多么得天独厚。”   李志常露出深沉的神色,带着咏叹的语气道:“可以说长安城是华夏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当初凤鸣岐山,周文王就将都城定在此处,称之为‘丰京’,而武王继位接着在旁边建设‘镐京’,西周数百年基业可以说由此而兴,此也是周秦汉隋的龙兴之地,可惜如今这汉人祖庭却被以关陇集团为主体的胡人政治集团经营。”   长安城规模宏伟,布局严谨,结构对称,排列整齐。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交通干道。而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则是一条标准的中轴线,它衔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把长安城分成了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东部是万年县,西部是长安县,东、西两部各有一个商业区,称为东市和西市。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把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坊,其形状近似一个棋盘。   李志常和徐子陵步入明德门,即便如今大雪满长安,依旧改变不了长安的繁华,其中胡商往来,比比皆是,果然如李志常所说这汉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更像是异族人的聚集场所。   不过汉文明的同化能力不小,加上胡汉杂居,长安城还是有不少汉人面孔,只是相比南方的人文气息,北方的汉人表现更类胡种。   两人行走在朱雀大街上,徐子陵更能感受到所谓的王霸之气,相比下洛阳虽然繁华,江都虽然秀丽,比之长安一下子就显得小家子气,徐子陵不由得有些嘀咕,要从这处雄城将杨公宝藏搬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纵然有李志常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吸引人注意力。   不过徐子陵只见到李志常泰然自若,面对这千古雄城居然也如同步行在一处偏僻小城市一样,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李志常却有超乎寻常的气度。他哪里知道李志常一生经历之丰富多姿,纵然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其中冰山一角,而且在现代社会的摩天大厦熏陶下,李志常哪里会被这座雄震撼。   李志常漫不经心道:“子陵不必为难以偷运杨公宝藏担忧,离腊月初八尚有几天呢,长安西市繁华,不可不逛,子陵咱们一起去游玩罢。”仿佛他来长安只是想游览一番,而不是要做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徐子陵将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李志常安之泰然的性情,说到底和寇仲有些相似,他心想寇仲虽然处于这般境界,只怕会表现得热血沸腾,不过心里仍旧会冷静的要命。   长安西市果然繁华的要命,比洛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灯火辉煌,照彻长安城半边天,也不知道一夜耗尽多少灯油。时光流转,转眼西市就要逛完,永安渠蓦然出现在徐子陵和李志常眼前,此河乃是杨坚命人开凿,宽达十数丈,横断南北,亦显得帝京长安气魄宏伟。   石桥雄踞永安渠上,气象万千,这便是跃马桥了。   很快两人便来到长安跃马桥头,前面一队军马蓦然间骑上桥来,为首的校尉见到李志常和徐子陵两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只当长安城中哪家高门子弟,便随意开口问道:“不知两位是哪家子弟。”   不等徐子陵作答,李志常淡淡笑道:“哪家子弟?我叫李志常,可不是长安城中任何一家子弟。”   校尉先是一怔,惊疑道:“那个李志常?”   李志常道:“相比如今长安城里面也没有其他人敢叫这个名字。”   校尉下马拜倒道:“卑职东宫直属尔文焕见过李城主。”   李志常叹息道:“我杀了李世民,你不和我剑拔弩张,也该历喝几句,可是反而谄媚,李建成手下若都是你这等人物,只怕成不了气候。”   尔文焕心道:说不知道你是个喜怒无常的大魔头,我要是和你剑拔弩张,这脑袋都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李志常和徐子陵径自从尔文焕身边走过去,施施然下了跃马桥,走到远处,徐子陵笑道:“这尔文焕来的好,正好借他之口表明我们已经来到长安城,将李道爷置身于万众瞩目之中。”   李志常道:“子陵果然懂我心意,不过从尔文焕的态度来看,李建成的处境恐怕十分微妙,似乎跟慈航静斋没有完全同心同德,不然尔文焕见到我,也绝不该那样恭敬。”   徐子陵沉吟道:“这当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处境不同造成的,李世民既要争天下又要争夺太子之位,慈航静斋的支持自然显得尤为重要,可是李建成本身便是太子,慈航静斋的重要性就减淡了几分,而且李道爷杀了李世民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从尔文焕的态度,大可表明李建成对于李世民是何等的嫉恨。”   李志常也明白这一点,天家向来无情,杨广就是其中表率,从这也可以看出李世民死后,李建成虽然能力很强,不过气量确实比之李世民差上一分。   李志常道:“应是如此,子陵刚才并没有找到杨公宝藏的丝毫痕迹吧。”李志常露出神秘的笑容,在夜色下愈发的秘不可测。   徐子陵摇摇头道:“确实如此。”   李志常道:“后面我会告知你其中详情,现在咱们去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喝酒。”   徐子陵不由愕然,值此深夜去喝酒,亦只有李志常才有这等兴致,不过他知道李志常看似放纵不羁,其实举措必有深意,也只得听之任之,看看李志常又要做什么。   醉仙居通宵达旦营业,里面长安城的士子经常在这个时候高谈阔论,分析天下局势。   李志常和徐子陵坐旁一名士子高声道:“关中有函谷关、陇蜀的沃野千里,南边可取巴蜀的富庶,北边有胡人畜牧的便利,可以在三面防守,并向东方牵制诸侯,而且渭水顺流而下便是中原,别看如今天下群雄纷争,早晚灭亡在我朝手中。”   李志常听后摇摇头,自顾自的喝酒。   那个士子见到李志常的样子,酒意涌上来,对着李志常问道:“阁下仿佛另有高见?”   李志常放下酒杯,淡淡道:“你所言不过前人遗智,算不上什么高见,只是中规中矩,我摇头倒不是嘲笑你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不是当年战国时期,雄踞关中局势虽好,不过李渊可不是霸主,他若真有汉高的志向,也不会出招如此被动,迟迟不攻洛阳。”   那士子喝道:“大胆敢直呼天子名讳,不怕株连九族么。”   其中一个士子上下打量一番李志常,面色有些惊恐道:“阁下是不是姓李。”   李志常淡然自若,微笑点头。   士子面色急变,对着几位同伴耳语几句,这些人便灰溜溜下了楼。这些人其实也是长安城中潦倒失意的士子,每天在这高谈,也只不过想哪一天万一遇到达官贵人来这喝酒,停到他们的见识,提拔一下他们,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千古以下,不外乎如是而已。   其中一个士子想必认出了李志常,李志常固然身份尊贵,不过若想在长安城混,最好还是不要跟李志常搭上关系好,这等人物最好边都不要沾。   李志常见得这些人离去,对着徐子陵笑道:“这下可清净许多。”随后又转头道:“伙计过来。”   那伙计察言观色,知道李志常估计有些门道,忙不迭上前,说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李志常道:“给我拿副纸笔过来。”   伙计将纸笔准备好,李志常一挥而就,笔墨干得极快,也不等伙计瞧见,给他道:“你把这纸条交给荣风祥。”   荣风祥得了李志常吩咐迁往长安,李志常如今还有借助他的地方。 第六十二章 道祖真传   伙计在这里干了这么久时间,大人物当然知道不少。荣风祥乃是北方商盟一等一的大人物,一来长安就购置产业,每出行都排场极大,富比王侯,而且他从洛阳来长安,分明是看好李阀,纵然声势大点,李渊也对他听之任之。   而且荣风祥为人十分老道,一来长安便送了不少美婢给朝中权贵,就是李渊也收了两个,在银钱大撒的攻势下,几乎无往而不利,还顺便博了个长安首富的名声。不过任谁也不知道这长安首富,北方商盟的大佬成了李志常的一个暗子,只不过李志常也知道荣风祥可未必那么听话,但是荣风祥对李志常还有其他作用。   伙计面有难色道:“公子可别唬我,这荣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李志常淡笑道:“你只管去,这一趟至少能得一锭黄金的跑路费,就算这差事是假的,你也顶多遭看门的几记白眼,又能有多大损失。”   伙计一拍胸脯道:“公子说的极是。”于是伙计一阵风似的跑下楼。他可不笨光从之前那个士子的惊恐中便知道李志常来历不凡,刚才露出难色不过是想要点好处,而且李志常说得明明白白,至多不过挨一记白眼,损失又不大,有什么不敢做的。   徐子陵见到伙计远去,问道:“这是要让荣风祥帮我们偷运杨公宝藏么?”无论如何凭他和李志常是绝不可能运出杨公宝藏的,必须有其他帮手才行。   李志常轻声道:“子陵猜对了一部分,不过我们还须得到这里等着,我倒要看看荣风祥等会会怎么应对。”   李志常下的生死符虽然荣风祥化解不了,不过这段时间应该让荣风祥找到了压制生死符发作的办法,毕竟荣风祥本身乃是魔道高手妖道辟尘,精通丹术,而且知交好友不少,缓解生死符的痛苦不难办到,唯一忌惮的不过是李志常种下的生死符是否还有其他后遗症没有。   荣府内荣风祥和一个六十开外但皮肤嫩白的如婴儿的道士正在欣赏大厅中的轻歌曼舞,荣风祥叹息道:“可惜尚秀芳大家被东宫请了去,不然保管让左兄大开眼见。”   道士轻笑道:“道兄得享清福,让贫道好生羡慕。”   荣风祥道:“可惜上次中了李志常那贼道的暗手,如今受制于人,若不是道兄的灵丹妙药,也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道士微笑道:“无妨,这贼道不日就要来长安,我正愁刚才练成了咱们真传道的剑罡同流找不到试手的对象,贼道声震天下,正好让我试一试‘剑罡同流’的威力,同时也给道友出口恶气。”   道士本名左游仙和辟尘都属魔门真传道,只不过辟尘分属真传道别支老君观,而左游仙属于道祖真传,算起来比辟尘更正统一些,毕竟真传道至高绝学剑罡同流只有左游仙才知道秘诀,而且这门武功口口相传,每一代只传一人,当年老君观祖师便是因为没得到‘剑罡同流’的心法才一怒之下创立真传道别支老君观。   化名荣风祥的妖道辟尘心中暗凛,左老道这是向他示威来的,魔门中人自私自利,内部斗争尤烈,只有遇到强大的外敌,才可能暂时团结一致,自从第一代邪帝谢兆之后,其间只有东晋末年统一过一次。可见内部斗争之激烈,也不知道上千年下来内部各派结下多少冤仇,不过这几十年来,倒是以阴葵派为首,只因天魔功乃是魔门仅次于道心种魔大法的绝学,自向雨田失踪后,祝后的天魔大法便领袖群魔,即便以魔帅赵德言、天君席应这等人,也不得不承认除开石之轩外,祝后是当之无愧的魔门第一人,若非石之轩的缘故,祝后极可能是魔门有史以来第一位将天魔功臻至第十八重的强者,即便如此,现如今祝后虽然没有魔功大圆满,但是功力深不可测,即便如宁道奇、毕玄之流要杀她也几乎不可能。   不然李志常也不会再襄阳城外任由祝后离去,只因为他武功虽然高过祝后,但是要杀她却十分艰难,而且天魔功还有一招玉石俱焚,如果祝玉妍使出来,李志常也难以确定是否能避免受到不可治愈的重伤。   这时候有仆人从门外来,交给辟尘一张纸条,荣风祥见到后,脸色大变,挥手支开左右,同时运功将纸条化为灰烬。   左游仙道:“道友何事惊慌?”   辟尘皮笑肉不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李志常那厮到了长安城了。”   左游仙怒道:“是不是又来胁迫道友了,当真是欺我圣门无人么?”   辟尘叹息道:“技不如人,不得不低头,他有什么要求我也不得不照办,毕竟贫道家大业大,要想摆脱这厮几乎不可能。”   左游仙道:“道兄不必惊慌,贼道虽然割据荆州,不过我已经和占据厉阳的天莲宗辅公佑师弟联手,足以抗衡贼道的势力,而且贫道的剑罡同流还没祭剑,就拿这贼道给道兄出一口恶气。”   辟尘道:“怎么能因为老道的事给道友平添强敌,此人不好对付,改天我们试着找一找邪极宗几位道友,一起出手才有把握。”   左游仙山羊似的眼睛露出一抹精光,摆手道:“你我两家同气连枝,道兄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只需告诉我贼道在何处就行了,道兄就在府中静候佳音。”   辟尘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再说下去,就是小瞧左兄了,这厮正在醉仙居喝酒,我派一个下人随道兄前去便是。”   左游仙微笑道:“如此正好。”   等左游仙出门而去,辟尘唤来管家道:“刚才那个伙计在哪?”   管家道:“在偏厅等候。”   辟尘道:“给他一锭黄金,同时给这伙计在咱们产业里安排个好差事。”   管家道:“要多好的差事。”   辟尘道:“你自己看着办。”   管家心里暗骂,这不是让他来背锅么,无论安排的好坏,将来出了事,辟尘都可以推在他手上,不过管家也不得不执行辟尘的命令。   等管家走后,辟尘心中冷笑,左游仙几十年没出山,急需要找个高手立一立威风,而且以为练成剑罡同流便当真天下无敌了,也不想一想李志常敢和四大圣僧应战,即便四个老突个个都活到了两甲子开外,精血衰败,但是四个联手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李志常有此胆魄,足以说明神功大成,有恃无恐,辟尘可不看好左游仙能够讨得便宜。   同时他也知道左游仙此刻挑战李志常也不是头脑发热,是看准了李志常大战在即,绝不肯多费功力,只要左游仙有伤李志常的实力,李志常便不会和他死磕到底,说什么为他出气,只不过是说得好听。   不过李志常要他帮忙运输杨公宝藏,倒是让辟尘大吃一惊,同时也证明杨公宝藏就在长安,只是李志常怎么这么相信他,辟尘不禁有些觉得全身发麻,难道这生死符还有其他弊病。他也不得不费尽心思怎么要挟李志常解开生死符,同时吞掉杨公宝藏。   左游仙来到醉仙居门口,正要进去,只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犹带着半分醉意,漫吟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没有吐息声,就仿佛凭空将这一句诗送入左游仙的耳内,足见说话之人功力之深厚,左游仙当即可以确定,说话之人除了李志常,绝不可能是别人。   他顿足不前,静等来人出门,只见月光下一人一袭白衣胜过长安之雪,风度之佳,仿佛神仙中人。   白衣人淡笑道:“好狗不挡道,快让开。”白衣人自然是李志常,等左游仙来到附近时,他就有所感应,故而先下楼来,不给左游仙凝聚气势的机会。   左游仙按住怒气,缓声道:“贫道圣门道祖真传左游仙,李志常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拔剑罢。”   李志常轻笑道:“没听过。”然后对着徐子陵道:“子陵你说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敢跟我动手,你去把他打发了,顺便也看看你最近的进益有多少。”   徐子陵微笑道:“也行。”   左游仙又惊又怒,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志常身边还有人,而且李志常还不肯和他动手。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审视了李志常身旁的徐子陵,只觉得徐子陵气机如天上白云变幻万千,难以琢磨,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道:“炼虚合道。”他可不知道徐子陵只是借着井中月的心法晋入炼虚合道,还不算完全把握住这个境界。   随即左游仙似乎想到什么,冷笑道:“原来是练成长生诀的小子,你是寇仲还是徐子陵。”   徐子陵淡然道:“小子正是徐子陵。”   左游仙道:“用练成长生诀的奇才给老夫祭剑也不亏,小子你用什么兵器?”   徐子陵背负双手,卓然而立道:“我与人交手从来不用兵器,前辈尽管出手。”   左游仙深深看了徐子陵一眼,他可不会因为徐子陵空手就手下留情,倒是李志常一闪身便到了旁边屋顶,摆明了要看好戏。 第六十三章 剑罡同流   道祖真传的剑罡同流是指用丙壬剑法将子午罡施展出来,丙壬剑法和子午罡乃是当年真传道创派祖师长眉真人所创,当两者结合起来,混而为一的时候,几乎无人能制,而且真传道是从道门叛出而入魔门,故而剑罡同流并非天魔策中任何一门武功,自长眉老祖以后也没有人将其练到至高境界,所以无人知晓这门武功威力之大能否和天魔功以及更厉害的道心种魔大法比较。   左游仙将子午罡练至第十八重,单这一门功夫的火候已经直追长眉老祖,真传道数百年以来无一人能够和他此时的功力相提并论,他本在邪道八大高手排名第七,如今练成子午罡十八重之后,即便天君席应之辈也很难击败他,更何况用丙壬剑法施展子午罡,威力更是惊人,难怪左游仙会生出天下无敌的心思。   徐子陵离左游仙只有十步距离,这点距离在交手中足以忽略不计。左游仙不动如山,如渊渟岳峙,可以说是徐子陵出道以来遇到除却祝玉妍、李志常之外遇到的最强的高手,如果不是近来突飞猛进,而且有李志常压阵,只怕在没有寇仲帮助下,他掉头就走。   他将近来所学一一沉淀,李志常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境界,给他以莫大启发,一生所学融会贯通,此刻左游仙气势虽盛,却不能激起他丝毫畏惧、恐怖之心。心意流转,形诸于外,在左游仙眼中,徐子陵仿佛山上青松,扎根于岩石之中,不可撼动,任他此刻气势如狂风暴雨,也难以摧折徐子陵。   李志常坐在屋顶,把酒临风,看着场中局面,心知在功力上徐子陵的确逊色左游仙,不过徐子陵有长生诀激发潜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何况他需要将寇仲和徐子陵变得更强,以致将来不用事事都让他动手。如今值得他出手的至少也得是魔帅赵德言那种层次,如左游仙之辈虽然厉害之极,却仍旧有破绽。其实左游仙论武功之高,也算得上当代翘楚,可惜他的武功被李志常克制的十分厉害,他自己不知道,可是李志常却十分清楚这一点,若是李志常亲自出手,左游仙或许能够在宁道奇手上撑过十招,但在李志常手上三招都走不过。   故而李志常根本毫无兴趣出手,不过道祖真传的剑罡同流确实是天下奇功,若是没有破绽到了‘神浑流’的境界,即便李志常也无丝毫把握能够必胜。   此刻明月当空,彩云数片,醉仙居里外本来就有许多长安城内的高手,左游仙和徐子陵气机勃发,不知道惊动多少人,周围月色下,人影重重,暗中观看徐子陵和左游仙的交手。   左游仙也是骑虎难下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多看热闹的,而且最可恨的是和他交手的不是李志常,他就算打赢了徐子陵也没半分好处,如果输了,立刻变成笑柄,现在压力全在他身上了。从一开始他见到李志常就诸事不顺,此刻才明白他落入了李志常的陷阱中,李志常派个徐子陵和他过招,这一下便立于不败之地,顺便更深的用意只怕在于拿他磨练徐子陵。   左游仙明白此点,自然明白最好以雷霆之势击杀徐子陵,给李志常一个下马威。心中念头一定,顺着气机宝剑脱鞘而出,一股浩浩然纯后的剑罡从剑锋发出。罡气在道门为亦称刚劲之气,在儒则是浩然正气。罡是意形字,拆开便是四正,四正之意便是一天的四个时辰子、午、卯、酉也。此四时之气,乃是天地之气最为浩然纯正的时候,其中尤以子、午分别对应子夜和正午,子时、午时采集的气结合起来,便是阴阳相济,威力极大。   因此子午罡威力并不同于一般的罡气,既凌厉霸道,也阴森鬼魅。   面对左游仙的这道剑罡,徐子陵安之若素,不闪不避,一手往上抬起,一手微微下沉,姿势奇异,又仿佛形成一只大口袋,同时双手在月光下,仿佛云雾缭绕,突然快的不可思议,于万千变化中,透着一股悠然出尘的味道。   远处一僧一女悠然而立,正是净念禅院的禅主了空和师妃暄,了空见到徐子陵这一手,叹道:“假以时日这小施主只怕又是一个宁道兄。”   师妃暄淡然道:“只怕更像李道兄,今夜左游仙出手本以为能够看到李道兄如今又到了什么地步,没想到却是徐子陵出手。”   了空道:“我等终是世外之人,没想到却要和李志常这般百年不遇的高人了解因果,也是无可奈何。”   师妃暄道:“尘世的因缘际会不外乎如是而已,禅主和我也只能把这当做修行中必须度过的劫难。”   这边左游仙的剑罡落入徐子陵的双手之中,在徐子陵的双手变化间,被徐子陵随意揉捏,一时间居然不能给徐子陵造成半分伤害。   他从未想到有人能空手接住他的剑罡,而且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徐子陵双手间同时升出淡淡薄雾,愈发的超然出尘,相比之下,左游仙这个道士反而被比了下去,显得丑陋不堪。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左游仙怎么不明白徐子陵此时处于虚静守雌的状态,以不动为动,动即是不动,十分微妙。他暗自警惕,徐子陵此时近乎合道,让他心中生出颓丧的念头,他终究不愧是一道邪道巨擘,刹那间收紧心神,将徐子陵此时的状态抛诸脑后。   丙壬剑法带着子午罡,如行云流水一般朝徐子陵攻去,决意打破徐子陵此时井中月的境界,这叫以力破巧,无论如何,徐子陵跟他功力上还有一段不可缩减的距离,而且他丙壬剑法和子午罡合起来施展剑罡同流,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可不信徐子陵能够抵挡。   李志常此时没有看场中情景,而是望向了对面一处阁楼,只见到一个高大威武的青年男子,面容有些酷似李世民,嘴角一抹冷笑,显得十分桀骜,右边站着又矮又瘦的老头,这老家伙身高只及高大威武的青年男子肩头,以皮包骨,像只要风大点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样子,可是从他闪闪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属于杜伏威那一级的高手。且看他此时傲立于青年男子身旁,对于场下交手浑不在意,可见此人自负不凡。   而青年男子左侧却是背负大刀的壮汉,肌肉虬结,刀法必走刚猛一路,而且能和那老头一起侍立在青年男子身旁,显然也是个高手。   青年男子将眼神从左游仙和徐子陵那里收回来,若有深意的往李志常这边瞧了一眼,随口朝身边的老头问道:“南叔你猜下面两个谁会赢?”   老头本名李南天,乃是李阀元老级人物,更是李渊的亲卫统领,武功在李阀中也是数一数二,眼力更是十分高明,他沉吟道:“如果不出意外左游仙胜算更大,只不过徐子陵和寇仲出道以来都是以弱击强,直到今天都能好好活着,必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所以胜负很难知晓。”   青年男子便是当今李唐的齐王李元吉,也是李渊儿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李元吉缓缓道:“今天本来尔文焕说李志常到了长安,想来见识一下这个杀了我二哥的人物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一场精彩之极的决斗,实在不枉我这半夜跑来一趟。”   李南天道:“幸好有这一场比斗,不然殿下就去找李志常了,实话说此人深不可测,我年轻时候随陛下见过宋缺和石之轩,两人当年还不及现在的李志常,殿下最好不要有收服此人的心思。”   李元吉没有答话,复又将目光着落在大街上的左游仙和徐子陵身上,徐子陵在左游仙的剑罡同流下,飘逸出尘的身法几乎难以施展开,剑罡尖锐,凝成一股,在丙壬剑法行云流水一般的攻势下,徐子陵最多还可以撑过十招。   只是徐子陵任由处于这种危险的境地,仍旧不急不躁,等待反攻的机会,倏忽间又过了七招,徐子陵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   但见徐子陵双手翻飞,结出一个奇怪的印法,莫名的劲气轰然间自徐子陵足底生出,左游仙暗骂一句,原来徐子陵结印不过是虚招,真正发力的却是足底,左游仙只觉得足底一震,此时他子午罡的罡气正流转于涌泉穴中,这也是剑罡同流的破绽所在。而且越是高明的剑法越需要步伐匹配,此时正是左游仙落足之时,子午罡随着时辰变化,正好下沉落入涌泉穴。徐子陵立刻随着气机感应,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运出阴劲,从足底发出,给以左游仙致命一击,从而打散他的子午罡。   失了子午罡的配合,左游仙的丙壬剑法便威力大减,这也是他如今只做到了神分离而非神浑流,不然剑、罡、人之间再无分离,根本让徐子陵寻不到这种破绽,届时即便是李志常也可一战。 第六十四章 今时不同往日   如左游仙这般高手,即便是天塌地陷,也能从容应对,可是周围人发现徐子陵虽然只是一招声东击西,借由大地传劲,击向左游仙的身体,可怎么会让左游仙立刻处于一种溃败的形势。若非深明剑罡同流弱点又或者李志常这般用有天子望气术这般奇术的绝代宗师。旁人是万难清楚其中局势的,而身处局中的左游仙和徐子陵皆能明白这点。   左游仙气急败坏,以徐子陵的功力就算知道他剑罡同流还未到神浑流境界,仍旧有破绽,在电光火石间也不可能把握住这个弱点,偏偏徐子陵能够经营处种种局面,从而在他落足时,声东击西一招,恰巧将一道并不致命的真劲攻向他涌泉穴。而且长生诀生出的螺旋真气有一正一反两种力道,凝练至极,却又各自拉扯,一下子打破了他子午罡的运行,造成子午罡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运用在丙壬剑法中。   而能做到此地步,除了徐子凌精微的灵觉感应之外,还须得长生诀的真气配合,才能建此奇功。而这种打法,当世也唯有寇仲方能复制。当然高明如李志常这种层次,对付左游仙本身就是以强击弱,而且剑罡同流的破绽在李志常眼中更是一览无余,因此并不需要徐子陵这般耗费偌大心力。   无论是以弱胜强,还是恃强凌弱,成王败寇乃是千古不变的之真理,左游仙没有子午罡的帮助,等于凭空废去一半手脚,光凭着丙壬剑法,立刻便让徐子陵占据绝对主动,片刻间形势逆转,不过十招便给徐子陵一掌拍在胸口。   左游仙一声闷哼,身子凌空飞出,借着徐子陵这一掌之力想要逃离。   李志常悠然道:“既然来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暗中窥探的那些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只见明月之下,李志常站在醉仙居之前,手上赫然提着刚刚离去的左游仙,他话音才落,便在电光火石间拿下如丧家之犬的左游仙,即便其中因为左游仙心胆俱破的缘故,但是能够在一眨眼不到就拿下这邪道巨擘,天下间除了宁道奇毕玄之辈,试问还有谁能够做到。   左游仙身子被高高挂在醉仙居二楼的屋檐下,纵然李志常没杀他,但是将他挂在这里,亦让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意,李志常今日如此强横霸道,让暗中一些视李志常为大敌的高手满不是滋味,亦不敢轻易去找李志常麻烦。   同时自今夜之后,要想找李志常麻烦的人,也得掂量一下,左游仙殷鉴不远,到底跟李志常做对值不值得。   李志常再也不看左游仙一眼,对徐子陵淡淡笑道:“子陵我们走罢。”有意无意间朝四周淡淡扫了几眼,露出笑容,可是暗中窥视之人无不胆寒,生怕李志常一个不高兴也把他们如左游仙一样给挂在楼上,给人当笑料。   同时李志常此举更是公然折辱魔门,毕竟左游仙成名数十年的邪道巨擘。   在暗中窥视的各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的同时,唯有齐王李元吉与众不同,他带着李南天和带刀的高手秦武通下楼而去,来到李志常和徐子陵面前。   李志常缓缓打量这个英武不凡的年轻王爷,比起李世民更加英挺,只是面相桀骜,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比不得李世民那般有王者气概。   正因为这种性情,反而李元吉才能成为李渊诸子中武功最高的人。   李志常叹息道:“殿下有什么事么?”   李元吉虎目微闭,似乎想要尽力变得柔和,现出亲切的笑容道:“只是想要结识一下先生,不过先生居然能够一眼认出本王,叫我倍感荣幸。”他以王爷之尊,曲意结交,若今天不是李志常,是其他另外的江湖高手,只怕李元吉再怎么也能博个礼贤下士的名声。   李志常淡然道:“齐王勇武天下罕见,在千人万人中也能让人一眼瞧见,难以忘却,我一眼能认出来有什么稀奇的。”   李元吉放声大笑道:“听先生一句,让本王心中欢喜不尽,不过先生到长安城可谓四面皆敌,并非明智之举,本王算有点薄面,明日邀请一些长安城内的头头脑脑给先生洗尘,同时也化解一些人对先生的误会可好?”   李志常轻笑道:“不好。”   径自从李元吉身边走过,徐子陵也缓缓摇头,被李志常这般无视,纵然李元吉早就料到李志常可能拒绝他的好意,没想象到李志常这样不给面子。徐子陵暗叹一声,李志常如今早已强大到了不需要投靠任何一家势力,同时也有和任何一位诸侯合作或者为敌的资格,李元吉再怎么横行不可一世,说到底也只是李唐的一个王爷,来对李志常示好不亚于自取其辱。   说到底如今李元吉跟李志常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只是李志常崛起的太快,大部分人尚未适应李志常如今的地位。   李志常对身边的徐子陵道:“子陵胜了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左游仙,还能不急不躁,没有丝毫高兴的神色,这种气度,实在是教人心折,我亦能放心将大事托付于你,只不过子陵有一点一直是我向来有所顾虑的。”   徐子陵好奇道:“李师顾虑什么?”在经历左游仙这一战后,徐子陵已经对李志常佩服的五体投地,若非这一路上和李志常朝夕相处,得以让他几乎脱胎换骨,徐子陵就算之前有种种奇遇,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击败左游仙这等高手,故而再不以道爷相称,而是发自肺腑的叫了一声李师。   李志常对于徐子陵的称呼变化浑不在意,亦或者别人对他如何称呼,其实李志常向来都不在乎。他虽然出身全真道,戒律颇多,可是到他此时境界已经破戒而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情任性,而皆合乎自然,心中光风霁月,一切举动都只需要符合自己的准则便行。   李志常道:“只是担忧子陵还未经历情关,恐怕将来会因此遭受不小的挫折。”   徐子陵迟疑道:“我至今也未曾遇到真正喜欢的女子,或许我一直以来都想过着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对于武学我也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想从中获得藏在宇宙中间的妙理,若是有一天天下太平,我就想一人踏遍千水万水,感受人间种种说不尽的美好。”   李志常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也是很好的,情本身无害,最难在于能入能出,即便高明如石之轩之辈也是入而不能出,导致终生无望最后一步。”   徐子陵道:“什么最后一步?”   李志常目光变得悠远,淡淡道:“到现在我也说不清什么是最后一步,或许是破碎虚空,或许是无所追求,又或者是踏出这一步后便有无限美好,不过就算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等到了武道极致的时候,自然会知道那个答案,经历过千辛万苦后,得到的答案定然是甘甜而让人回味的,当然我们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做,既然处于人世中,自然有许多事需要担当起责任,不可轻易懈怠,这句话我要和子陵共勉。”   晨曦初露,照在长安城内御道之上,李志常此刻亦散发着淡淡光辉,仿佛谪仙临世,淡淡悠悠,让不禁心生敬意。   荣府之中,辟尘得到左游仙被挂在醉仙居上的消息,不禁对于李志常的手段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同时击败左游仙的居然是徐子陵,更让辟尘大为警惕,左游仙即便有些妄自尊大,但是手段高明,即便剑罡同流只给他练到神分离的地步,这也是真传道三百年来独一个,徐子陵能够击败左游仙,足以让他名声大噪,隐约间凌驾在所有青年高手之上。   当然后面左游仙被来到长安的魔帅赵德言救下,也只有赵德言这等人物,如今才不怕李志常秋后算账,敢冒着李志常追究的危险,救下左游仙。不过左游仙因此大丢脸面,纵然对李志常恨之入骨,可是也被李志常种下阴影,甚至都不敢来见辟尘。   辟尘如今最担心的便是李志常不来找他,若是李志常来找他,说明他还有利用价值,杨公宝藏的事情他还能掺上一脚,若是李志常不来找他,恐怕就是对他失望至极的表现,辟尘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左游仙,而且李志常若是要惩罚他,恐怕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他这一天都患得患失,生怕李志常不来找他,只是李志常的行踪十分隐秘,这一天没有人知道他和徐子陵究竟去了何处,即便荣风祥用尽手上的力量,也不知道李志常如今在哪个角落,辟尘心中不免想到,难道因为左游仙的事情,李志常动了真怒,找其他势力去取杨公宝藏了。   辟尘心中暗骂自己不该耍那么多心眼,也生怕他对李志常毫无用处后,被李志常事后找麻烦。 第六十五章 坐斗   这时候外面管家进来道:“老爷,外面有个年轻公子找你?”   辟尘有些欣喜,经过一阵子担惊受怕后,他不知不觉间对李志常,心中阴影更深,几乎无法升起和李志常对抗的念头,这也是魔门中人由于自私自利,往往难以如佛道两派中人那般无畏无惧。   辟尘虽然出身真传道,不过魔性深重,几十年行商下来,更没有什么道心可言,所以他这些年除了功力增加之外,并没有什么重大突破。不然凭借真传道的底蕴,他若有席应那般远走西域苦练神功的决心,至少也能达到天君席应那般层次。   等管家奉辟尘之命恭恭敬敬将年轻人请进来的时候,辟尘露出古怪的神色,来人并非李志常,不过他也认识,正是最近风头不小,且才击败左游仙的徐子陵。   徐子陵见到辟尘微笑道:“似乎荣首富不欢迎在下。”   辟尘干笑道:“哪里的话,见到子陵这么出色的年轻人,老夫一时不觉得老了许多,想起我如子陵这般年纪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徐子陵是李志常派来的,目的自然是找荣风祥取出杨公宝藏。   不知为何,昨日开始长安城便一直下着雪,虽然不大,但是从早到晚未曾停过半分,而明日将是李志常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之日,消失几天的李志常也突然出现在永安渠旁边的聚福楼中,而李志常来到长安的徐子陵却没人知道到哪里去了。   聚福楼能在李志常决战前夕招待他,让老板喜不自禁,谁不知道明日李志常将要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这可是百年来未有的盛举,而李志常能够落榻聚福楼,无论明日李志常胜败如何,至少聚福楼名气得更上一层楼。   不过李志常此刻周围全是突厥人,这些人望着李志常眼中露出狂热的眼神,看起来十分凶狠,其实个个对李志常恭敬的很。突厥人最尊敬强者,李志常毫无依靠,能走到今天这地步,这些突厥年轻高手无不对李志常仰慕之至。这时候楼下响起缓缓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在楼梯口慢慢现出一个高挺颀瘦身影,当他双足全部抽离楼道,落在楼梯口时,便负手卓立,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从几乎如一条细线的眼缝中射向李志常,同时浑身散发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霸气和邪气,令人见之心寒。   而当此人出现在楼梯口时,突厥人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他,仿佛此人便是他们敬畏的天神。   李志常缓缓道:“魔帅赵德言,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救下左游仙?”   面对成名数十载,在东突厥的高手中威望仅次于毕玄的魔帅赵德言,谁也没有料想到李志常第一句话便是向赵德言兴师问罪。赵德言身为魔门三排六道之一的魔相宗宗主,更在邪道八大高手排名第三,一身魔功惊天动地,即便强如毕玄亦要用出炎阳大法才能击败他。而他以汉人身份担任东突厥国师,更显得除武功之外,无论是谋略还是智能都是上上之选。   面对如此强人,李志常第一句便是兴师问罪之辞,凸显出李志常如今心气之高,无人可以压制,也表明明日论道灭神,李志常势在必得的信心。   赵德言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配让他强健的体魄,以及脸上完美的线条,几乎可以令任何怀春少女倾倒。淡淡道:“难怪短短时间内,李志常便能从寂寂无名到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已经多少年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向我问罪的话了,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李志常淡然道:“我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瞧在言帅你对中原有大功的份上,此次我可以放过言帅一马,这种机会并不常有,言帅一定要珍惜。”   赵德言自然明白李志常说的是他意图分裂东突厥的举措,突然间生出一股知己的感觉,不过他乃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绝不会因为感情而影响自己的判断,他要做出魔门千古以来都未曾达到的功业,李志常手中的东西势在必得。   赵德言冷然道:“我知道李兄定然知晓杨公宝藏的秘密,我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得到查证,李兄若是想明日安稳的和四大贼秃论道灭神,今天最好告诉我圣舍利的下落,不然李兄纵然能胜我,我亦能让李兄在明日不能以最好的状态和四大贼秃论道灭神。”   李志常轻声笑道:“如果言帅只是想要圣舍利应该早点说出来,这玩意对我并不重要,不过现在并不在我这。”   赵德言道:“李兄终归是承认了。”   李志常道:“对于言帅这种人证据有什么用,不过是自欺欺人,而且不怕告诉你,你如果想和我动手,我定然能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还有藏外面的小朋友也下来罢,年纪轻轻能把武功练到这种地步也太不容易了,让我好生瞧瞧这又是哪位突厥人的超卓年轻高手。”   一个突厥武士打扮的年轻人腰间挎着一把长刀,从窗外昂然朝李志常这边走来,停于李志常两丈之外。   年轻武士道:“在下可达志见过李城主。”面色从容,丝毫不因为李志常盛名而被震慑。   李志常想到同样是练刀,这小子和寇仲完全就是两种人,不过只怕此时的寇仲论实力还不及面前这年轻人。在当今的年轻高手中,可达志恐怕是仅次于婠婠、师妃暄以及独孤凤的人物,甚至如候希白、双龙都只怕仍有逊色于可达志。   李志常微笑道:“言帅不是想要知道圣舍利的下落么,不妨和我打个赌,若是可小子十刀之内能将我逼离座椅便算我输,到时我自会把圣舍利的下落告知于你,你看如何?”   赵德言断然道:“不行。”   可达志平静道:“国师我觉得这法子不错,而且我也想跟李城主试试招。”   赵德言道:“可达志你可知道李志常只是想借此废去你的武功?”   赵德言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李志常意图除灭可达志这东突厥最有天赋的年轻人的心思,他虽然埋下了分裂东突厥的因果,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如果颉利可汗不是想要中央集权,他也不会献言献策,说到底他只不过是诱导颉利可汗集权,埋下了分裂的因子。既然他为东突厥国师,自然得为东突厥未来考虑,就算将来东突厥分裂后,有可达志在,也能让东突厥不至于消亡。   赵德言奉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法则,心知草原民族即便是中原的大患,但是同样也鞭笞这中原不可掉以轻心。   可达志身为东突厥最为超卓的年轻高手,就连突厥武尊毕玄也认为可达志是突厥年青一代最有希望成为他这一级数的人才,如果今日被李志常损伤根基,恐怕今生永无希望成为毕玄那一级数的高手。   可达志从容微笑道:“李城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可达志还不敢出手,只怕今生永无希望追随武尊的步伐,更何况我也不信天下间有人能坐着安然接我十刀,就算宁道奇也不行!”   李志常淡淡的看着可达志,不再说话,静待可达志从容出手,赵德言听了可达志的话亦不在阻拦,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可达志不能出刀,只怕信心会严重受挫,同时赵德言也可以看出李志常不仅是一位宗师级高手,更是高明的战略家。本来他和可达志联手,足以让李志常付出一些代价,为明日和四大圣僧论道灭神埋下阴影。没想到李志常轻易便发现了可达志所在,同时判别出可达志的修为高低,似乎对可达志还十分了解。   三言两语间便把赵德言和可达志对李志常二对一的形势改成一对一,而且还是让较弱的一方可达志和李志常单打独斗,同时让可达志也难以拒绝李志常的提议,这才是李志常真正的厉害处。   虽然李志常要坐着和可达志相斗,但是没了赵德言的帮手,即便李志常处于这种劣势,至少不会出现什么伤势,可以游刃有余,等待明日和四大圣僧的最终决战。   赵德言叹息道:“孙子云‘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吾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李志常你果然厉害,我赵德言没想到才入中原便在你身上吃个小亏。”   这段孙武的兵法,大意是说作战方式不应拘于一格,必须灵活万变,让别人看不出半点形迹。既无形迹,对方自是无法看破自己的虚实,纵使智者亦想不出针对己军的办法,甚至不明白因何被击败。所以最高明的战略,就是对应形势变化无方。绝不让对方看破虚实。可达志虽然厉害,但是李志常坐着和他相斗,即便是高明如赵德言也看不破李志常的虚实了,何况他更不可能插手这场独属于可达志的战斗。 第六十六章 邪王魔帅   若是李志常坐着胜了可达志,将会摧毁可达志的心智,赵德言这才会说李志常是要废去可达志的武功。   赵德言身为魔门中人,本来就不看重胜败,所以认为可达志不能冒这个风险。只是身为突厥人,可达志看似平静温和的性情下,其实仍旧是狂热的好战分子,对于李志常的提议绝不可能会拒绝。这也是草原民族在恶劣的环境下,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以及勇于和任何强权周旋到底的决心,所造成的结果。   对于处于可达志这样层次的年轻高手,修炼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只有不断的向强者挑战才能最大的发挥出自身的潜力,不然跋锋寒何苦千里跋涉来到中原不停地挑战强者,唯一可憾的是跋锋寒不幸遇见了李志常,同样可达志也不幸遇见了李志常。   可达志一旦决定向李志常出手,便丝毫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手中只有刀,眼中也只有坐着不动的李志常。没有任何气机的交锋,可达志如平静的湖水,不曾出现任何波澜,平静的外表下,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亦可以让人感受到他的刀法修为臻至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随着可达志大半生的狂沙刀在不经意间出鞘,没有带出半分烟火气息,更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可达志只是平平淡淡拔出这把从不离身的宝刀。刀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所有的劲气都藏身在刀身中,且没有发出任何奇特的场景。   无声无息的一刀,远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刀招还要可怕,从可达志拔刀的那一刻开始,战斗便已经开始。可达志并非不重视李志常,正因为他重视到了极点,才用出了这一刀。   什么气机感应、先行试探,对于李志常这一级数已经毫无用处,唯有将自己臻至大成的刀法施展出来,将自身的精气神打出来,才能取得胜机。   若是另外其他的高手应了这个赌约只怕只会从将李志常逼离座椅下手,可是可达志不会这么想,一旦开始出刀,他心中只有击败李志常的念头,即便是十刀之约也尽数被可达志忘却。   李志常面对可达志这一刀,终于露出了赞叹的笑容,他果然没估计错,可达志已经逐渐走上毕玄那一级数高手曾走过的道路,假以时日,可达志的刀法未必就会逊色天刀。   只是现在可达志才初见雏形,离入微之境还有一点微乎其微的差距。可是李志常此时也处于不利的形势,毕竟他是坐着的,而可达志能够借由步伐,调整自己的力量、速度、出招时机,可谓占尽了便宜。   当刀锋离李志常只有三尺距离时,突然放出如龙卷风般的刀气,朝李志常绞杀过去,这一动一静毫无滞碍,更显得可达志深和动静之妙。这一变招,如同在沙漠里,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下一刻马上就有龙卷风爆发,摧毁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变招,并没有超出李志常意料之外,再平静的一刀,其中蕴藏的气机在李志常眼中也一览无余。   无数刀影出现在李志常的眼眸中,他并没有丝毫畏惧,时光仿佛变慢了许多,或者李志常已经快的不可思议。食指虚弹,看破万千幻影,找到了狂沙刀的刀身。   纵然可达志刀势如狂暴的龙卷风,但是李志常这一指恰恰定在龙卷风暴的中心处,任由你千变万化,我自看破你的虚实。   可达志身子一震,刀身的劲气如长江大河朝李志常泄去,他暗叫不好。他本来将刀势变得如龙卷风一般的风暴,就是不愿意李志常从他这借到半分力气,没想到李志常仍旧能够找到那遁去的一,看破他狂暴攻势下唯一的切入点,一指点在刀刃上,不由自主下,可达志的劲气便给李志常截取小半。   可达志身子旋转,将李志常还过来的劲气不住泄去,同时也将自身的力量不住加强,在离心的作用下,变幻莫测,终于由实招变成了虚招。   李志常一拍手,似乎轻轻一带,便将可达志的力量带偏,可是旋即可达志又从另外一侧攻过来,仿佛是李志常助了他一臂之力一般。他这狂沙刀法乃是自大漠中和天地搏斗领悟出来的无上刀法,虽然不能称上毫无破绽,但是师法天地自然,故而有无坚不摧的力量,隐然间与道相合。   李志常心知如此下去,十刀之内即便他不离开椅子,也会被可达志的刀气将椅子摧毁。可达志不愧是突厥人中最为超卓的高手,即便是当初的跋锋寒比起如今的可达志也有很长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更难得的是可达志专心武道,只怕不出二十年便能成为另外一个毕玄。突然之间李志常身形暴涨,坐下的椅子发出咯吱之声,而李志常也全身筋肉虬结,仿佛一个巨灵神。他一贯如谪仙临尘一般出手不带丝毫烟火气息,此刻却突然变成一条恶汉,其间反差即便是赵德言也惊了个呆。白衣已经被李志常的肌肉撑破,他骨骼也仿佛暴涨,一双手掌大如蒲扇,而且在肉眼难见的高速下朝可达志攻去。   李志常叹息道:“若是你能接下我这记翻天印,还毫发无损,便算你厉害。”   赵德言见到李志常这般变化,不由自主吐出一句“法相天地”。传说当肉身和内功都到了一个极点,便能用出法相天地的神通,将自身力量暴涨一倍。李志常本身便是举世难寻的高手,力量暴涨一倍后,根本不是可达志可以承受的。当然他一眼可以看出李志常这一招的缺点,那就是现在看似出掌挺快,其实根本不可能发挥出李志常的最大速度,身法的灵活性也会降低,只能在这等情况下出其不意,起到奇兵作用。   若是平地用这招数和赵德言还有可达志交手,两人只怕不一会便能熟悉李志常的力量和速度,从而用其他办法周旋。只是在可达志主动进攻的情况下,谁也料不到李志常有此奇招,赵德言一时间也来不及阻止李志常这一招翻天印。看着李志常将狂沙刀拍成碎片,同时把可达志活生生拍下楼去,发出一声惨叫,从而人事不知。   李志常复又恢复原来的身形,同时站起身来,座椅立刻碎裂,原来当他用出这很久没使用过的法相天地时,这椅子已经承受不住他逸散的力量,全靠李志常的真气将其强行粘合住,才没有散架。   既然李志常击败可达志,这椅子也没有了丝毫用处。   不过李志常胜得也不光彩,浑身衣服变得破破烂烂,好在他气度洒然,纵然衣衫破烂,依旧风度不减,负手卓立道:“言帅在下不小心胜了这一局,看来圣舍利是无法告诉你了。”   赵德言脸色煞白,冷哼一声道:“这一阵算你厉害。”随即拂袖而去,他一个人没有可达志的帮助,要想给李志常和四大圣僧交手制造难度简直不可能。同时也不爽可达志太过好战,若是不接受李志常的挑战,两人联手,即便李志常有法相天地,终有缺陷,最多也不过一时占据上风,终究两人有把握让李志常损耗不少功力。不过他可不知道李志常明玉功大成,功力可以永远保持在巅峰,其实他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当然李志常也无意让更多人知道他这秘密。   赵德言离去,李志常不自禁想到他的明玉功和邪王的不死印法都可以借助对手的劲力,弥补自身真气的损耗,两人交手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李志常想到这也不由有些好奇。   赵德言离去聚福楼,不过一条长街的距离,永安渠上一人划舟悠然靠近岸边。赵德言生出一种从天地剥离出来的感觉,感官中只看到了这一人一舟,再无他物。天下间能将幻术用到如此地步的除了石之轩,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石之轩依旧是中年儒生的打扮,赵德言见到石之轩暗中警惕,运足功力,冷然道:“石兄如今功力大减,教小弟看见只怕不太好吧,而且阴后也到了长安,石兄还敢优哉游哉出现在永安渠上,小弟不得不佩服石兄的气魄。”阴后祝玉妍可是石之轩的死敌,若是阴后横下心来施展玉石俱焚,赵德言可不信石之轩能够抗住。当然他对石之轩的忌惮也很深,不然也不会搬出阴后来。   石之轩哂笑道:“人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赵德言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怂包,难怪当初在中原混不下去。”   赵德言道:“小弟混得再惨,也不至于被慈航静斋算计,好好一个绝代宗师给弄成精神病。”   石之轩突然转变为冷酷的神情,如冰雪般淡漠的目光落在赵德言身上,仿佛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一般,淡然道:“赵德言你如果只会放嘴皮子,看来我们就没什么话可谈了。” 第六十七章 冠盖满京华   赵德言心中一凛,他感到石之轩突然之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也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无法无天的石之轩,好在石之轩还没有生出杀机,不然赵德言已经要考虑该不该马上逃走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石之轩的天纵之才,以及翻脸不认人的性情。无论是谁能将花间派和补天阁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法合二为一,创出不死印法这种超越天魔大法的盖世魔功,都足以傲立于当世,如非石之轩精神分裂,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人。   赵德言目光寸毫不让的盯住石之轩,石之轩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股子寒意,他缓缓道:“这才像二十年前那个让我刮目相看的赵德言,几十年时光如流水一般,想着年少的时候,我们还曾共谋一醉,那时候玉妍也不是今天这样子,哎,这一切都变化得太快,要知道那时候大兴城里还没这永安渠。”石之轩又仿佛变成一个伤春悲秋的文人。   赵德言道:“石兄有什么要小弟做的事就尽管说,如果没有我就告辞了。”   石之轩道:“明日李志常斗四个老秃之时,便是杨公宝藏开启之日,魔帅要是有兴趣就跟我联手罢。”仿佛一场梦幻,小舟偏离岸边,悠悠荡荡,顺流而下,石之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   石之轩只告诉了赵德言杨公宝藏开启的时间,并没有说在什么地方,赵德言知道石之轩这时告诉他这个消息自然是给他留下一段考虑的时间。   聚福楼上李志常悠然自得,赵德言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这次虽然惊退赵德言,对方必不死心,不过赵德言固然是厉害之极的人物,但长安城内真正让他顾忌的唯有石之轩。不过李志常消失的几日并非在养精蓄锐,而是做了其他的事情,如今李志常才算是真正神气合一,将明玉诀推至顶峰,其实之前纵然赵德言和可达志联手,李志常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只因他和壮年的石之轩已经一般无二,明玉诀的特性将使他永远立足于不败之地,任何人动手时功力都会有所损耗,可是如今李志常运行明玉功是功力不是往外挥发而是向内收敛,能够最大程度避免真气损耗,同时还能形成一种漩涡将对手的功力吸取过来,这一点是从天魔大法领悟出来,天魔大法到了最高处便是以无形之力盗有形之质,能够将对方的功力收归己用,霸道之极。   李志常出现在聚福楼上惊退赵德言的事情自然很快传散出去,其间自然免不了有些人的试探,可是李志常信意挥洒间,折服无数高手,冠盖满京华,教人叹服不已。   李志常已然吸引住不少目光,只等第二日天明,便来到了论道灭神场所。   大雪纷纷飘落,李志常穿过大雄宝殿,前面便是天王殿,大门中开,中间供奉弥勒佛,四大天王左右分列,各自护住一天。   有未来佛坐镇,天王护法,李志常可谓给足了四大圣僧占据地利的便宜。四个年过百岁的老僧坐在佛前的四个蒲团之上,师妃暄守在门口,终于换上了女装。一身白色麻布长袍,更衬托得仙姿动人。   李志常轻声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妃暄换上女装,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上几分。”   师妃暄别过俏脸凝望李志常,微微笑道:“每见一次李兄,妃暄都觉得李兄风采比前次更胜,到如今李兄神气如一,妃暄再也看不透李兄的深浅了。”   李志常道:“若是不厉害点,我只怕妃暄进步太快迟早要赶上我。”   师妃暄淡淡道:“妃暄所求无非是天道而已,对于及不及得上李兄,并不在意。”   李志常笑道:“释迦摩尼说诸相非相,见空不空,妃暄说不在意,那一定是在意的。”说罢,李志常以师妃暄亦无法分清的速度赫然间进入天王殿,前面不远处便是当今佛门资历最老、名气最大的四大圣僧。   首先开口便是禅宗四祖道信,他一派悠然自得的形象,见到李志常欣然道:“是造化之神奇才生出李道友这般人物,能在见如来老秃之前,能和李道友论道,当真不虚此生也。”   李志常落目在道信身上,此僧百岁高龄过外,白眉长垂过耳,雪白的长须垂盖隆起的肚腹。但定睛细看,两目固是神光电射,脸肤却幼滑如婴儿,且白里透红,青春焕发,光秃的头顶,更反映明月的色光。虽肥胖却不臃肿,一派悠然自得,乐天安命的样子,予人和善可亲的感觉。   道信虽然在四僧排名最末,但禅宗将会发扬光大,成为佛门一时领袖,而且禅宗超迈前人、兼收并蓄的思想,意味悠长,即便李志常对于禅宗的理论也十分重视。他终于见到这在后世都得享大名的高僧,心中无惊无喜,缓缓道:“道信大师言语一派天真情趣,足间禅心盎然,既然领悟了自然的妙旨,又何必来趟这浑水。”   在一旁的智慧大师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今世态浑浊,为不重演一次南北对峙的局面,今天也只得委屈李道友随我们回山修行一段时间。”   李志常哂笑道:“既然为避免南北对峙,四位大师何不助我一臂之力统一天下。”   帝心尊者木然道:“大道之争不在口舌,李道友最是明白这点,咱们言语交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嘉祥大师道:“善。”   四人同喧佛号,亦将各自功力连成一个整体,每位老僧都有两个甲子的修为,四人联合起来,足足有八个甲子的功力,一旦这些功力往一个人身上招呼过去,即便是邪帝向雨田也得避其锋芒。   即便李志常自负明玉功冠绝当世,也不会任由四个老秃凝聚功力,于是率先出手。他一步后退,如蓄满气势的大弓,无常剑脱鞘而出,不留半分余力,大殿之中仿佛有无形气浪,滔滔不绝。如长江大河一般的剑气,轰然间便向四僧攻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三论宗嘉祥大师,他在四僧中年纪最小,可是功力却最高,亦是四大圣僧之首。以李志常如今功力,换作其他非宗师级高手,只怕面对这长江大河一般的剑气,早就心生绝望,连手都不敢动。不过嘉祥大师不愧为佛门领袖,等到剑气将要及体时,才伸出枯瘦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朝着前面一按,仿佛截断长河,令李志常的剑气突然一顿。   李志常当然知道若只是嘉祥一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单凭一指头禅便止住他的剑气。时至今日他对自身武功有深深自信,嘉祥等人纵然境界高远、功力深厚,终归百岁开外,战力有所下降,还比不得数十年前追杀石之轩的时候。   这一指实是四大圣僧功力贯通,形同一体,才让他一指头截住李志常的滔滔剑气。当然受限于身体的衰老,这一指不过是合两人之力,若是合四人之力,即便李志常有明玉功能够吸取功力,这一下也超过了自身承受的极限。这也是为何佛道两门都认为肉身不过是皮囊的缘故,因为到了最后,相比于无穷天道,肉身再强大也会显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而且嘉祥的一指头禅确实十分玄妙,仿佛暗合冥冥中的道理,看着明明很慢,却能在间不容发时截住李志常的剑气,不给他抢攻的机会。   李志常毫不气馁,若是四大圣僧如此好解决,便不值得他这一番约战。   师妃暄悄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五人交手,心中无惊无喜,四大圣僧上百年交情,早就熟知彼此,因此才能浑然一体毫无破绽,她若是上去帮忙,反而碍手碍脚。   而她在旁边观战亦能收获不浅,如若李志常战胜四僧,师妃暄也能从中对李志常了解更多。那日她被李志常几乎伤了根源,却也从生死之间获得更大感悟,同时也耗费了慈航静斋仅存的一件珍贵药物,才能复原,并借此更上一层,将剑心通明的境界感悟的愈发透彻,逐步逼近当年地尼的层次。   本来如这般层次的交手应当是极快的,可是恰恰相反,他们出手都很慢。师妃暄同样明白,这样对四大圣僧是有利的,因为愈慢才能更好集聚功力,同时不露出任何不谐之处,避免被李志常抓住不谐,从而加以利用,将他们的联手之势解除。   无论如何只要四大圣僧连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即便再多一个李志常,他们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志常纵声长啸,声势直入苍穹,即便大殿正中的弥勒佛也颤动了一下,可见李志常再度提升功力,亦将全力以赴。   师妃暄作为唯一一位有幸在最好的角度观看此战的人,可谓受益良多,同时也深刻明白李志常的武功已经合乎自然,即便突然强提功力,也没有丝毫勉强之感,更让四大圣僧不能乘隙而击。 第六十八章 一日三入灭   同一时间智慧大师高喧一句佛号道:“这是贫僧的心佛掌,李道友小心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同道者为友,智慧大师我们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叫我施主罢。”说罢李志常毫不留情,一挥衣袖,袖里乾坤的劲风,带着强绝无比劲力,豁然间便攻向智慧大师迎面而来的心佛掌掌力。   禅宗四祖道信轻笑道:“智慧老秃人家可不领你情。”道信双手仿佛蝴蝶穿花,繁复无比,却又隐含天地至理,一步迈出,轻飘飘袭向李志常,只是神色怡然,不像是在做生死决斗,而是在出门赏花。   当道信的达摩妙手悠然而至的时候,心佛掌已经突破李志常的袖劲将要印在李志常的胸口。李志常踏着奇奥的步伐,在方寸间不知道身子变幻了多少次,避开心佛掌力,左掌出招,封死了道信达摩妙手所有的后招变化,不经意间斜斜一剑刺向嘉祥大师。   四人为了功力连贯,不可能同时出招。这也是四人气势连体,功力贯通留下的唯一不完满处。让李志常可以以天下少见的速度,打一个时间差,从而寻找机会做到各个击破。   嘉祥大师缓缓道:“干如枯井,满似汪洋。”   当李志常刺入嘉祥大师的双掌之间时,果然如陷入一道枯井之中。李志常轻轻笑道:“新月有圆夜,人心无满时,嘉祥你这一口枯井我看是满不了了。”但见嘉祥双掌间不住生出无穷劲气,将要用劲气将李志常这一剑夹住。没想到当他否极泰来,突然爆发无穷劲力时,仿佛前方出现一个混不可测的黑洞,将他的劲气尽数吞噬。   嘉祥大师遇到的局面,其他三大圣僧感同身受,四人气机相连,功力浑然一体,但不知道李志常这口黑洞,是不是容量无穷无尽。四人不敢赌李志常是否能够承受四人合力,帝心尊者首先独立出来,大圆满杖法轰然使出,这化繁为简的一杖,合乎大道,顺应自然,在空中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无一分遗漏,尽数击在正和嘉祥大师相持的李志常身上。同时嘉祥大师又复变为枯井,劲力不再外吐,任由李志常攻进来。   但见李志常背后突然凸起一大块,好像背后突然充满气一样,这也确实是李志常心念一动便将真气充满背部。可以摧山毁岳的力量,落在鼓起的白袍上面,仿佛击在一床厚厚的棉花上,帝心尊者感到手足发麻,一道至阴至柔的劲力,从禅杖上面沿着帝心尊者的经脉而去。   李志常借着帝心尊者这一杖,将刚才从嘉祥大师身上蓄满的力道随着帝心尊者这一杖之力,尽数往嘉祥大师身上泄去。剑气如汪洋之水,尽数漏进嘉祥大师这口枯井之中。   嘉祥大师轻轻一叹,身子往后飘去,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痕。智慧大师的心佛掌从侧面攻来,似乎笼罩天地,没有其他三人功力加身,威力虽然减少许多,但是运转更加如意,这一掌无论时机、角度都无可挑剔。   智慧大师露出微笑,另一只佛掌转动佛珠,智珠在握,仿佛四万八千界的智慧功果都在这一掌中表现出来。   以师妃暄的眼力一时间也有些判断不出如今场中局势,只知道四大圣僧浑然一体的局面已经给李志常似乎并不如何高明的一剑一掌挑破,幸好李志常似乎仍旧没有占据上风,只是现在他不用应对四大圣僧浑不可破的功力,压力也减小许多。四大圣僧都是成名百年的绝代高僧,每一人都是开宗立派的大能。无上佛法,更有无边无际的降魔神通,势必要制服李志常这搅乱天下局势的魔头。   师妃暄闭上眼睛,大殿气机驳杂,李志常仍旧是最旺盛的那一位,且毫不掩饰。李志常仿佛煌煌大日,而四大高僧便是四轮明月。明月有辉,却终不及大日光明。   浓烈的气机不断攀升,而四大圣僧也随之攀升。你来我往,相互交缠,但是李志常始终没有被击倒。   师妃暄握紧色空剑柄,以如今局势来看,李志常虽然被围攻,但是出招依旧简洁,丝毫不乱。但是师妃暄突然觉得李志常如今情况有些奇怪,李志常气机圆满,灵觉惊人,即便四大圣僧倾尽平生之力,都没有将他迫入绝境。   可是在师妃暄的剑心通明返照下,李志常似乎已经真正处于完美无缺的状态,但以心印心,感受到李志常有一种遗憾的情绪,似有似无,淡淡悠悠。   师妃暄这一刻仿佛真正懂了李志常,又仿佛什么都没懂,但是大殿局势瞬息万变,李志常再度提速,可以说人眼已经看不见李志常的存在,仿佛他置身于另一个异度空间。   嘉祥大师神目如电,精光爆发,一指朝着身旁虚空点去,明晃晃的剑尖毫无花假和这一指对拼,劲力激荡,散在周围,似乎空间都发生了异变,现出李志常淡化的身形。   心佛掌、达摩手、大圆满杖法三大举世无双的绝技,分别朝李志常不同部位攻去,劲力绝无保留,且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在李志常突然袭杀嘉祥大师这一下,其余高僧心有灵犀感受到,此刻是李志常防护最差的时候,三人的劲力同时而至,不分先后。同时嘉祥大师却闷哼一声,三人的劲力也似乎进入无底的黑洞。   李志常面无表情,从容自若,素白洁净的左手,毫无花假的出掌拍向智慧大师,并不顾自身正遭受严重攻击。智慧大师左手的佛珠急速转动,向李志常的手掌套去。   大小一致的佛珠轰然间化为靡粉,且不及散落在空气中,李志常已经击打在智慧大师的心口。智慧大师身子抛往空中,嘉祥大师挥出一道劲力,仿佛凭空多了一只无形大手,让智慧大师安稳着地。   道信和帝心尊者,纷纷后退,四人缓缓落座在原来的蒲团上,大殿中沟痕无数,连四大天王上面都多了不少斑驳的划痕,唯有弥勒佛纵然划痕再多,依旧笑容不减,让人倍感亲切,忘掉忧烦。   嘉祥大师道:“万法归一,李施主堪破有无妙旨,无论是法是道我们都输了。”   道信微笑道:“输个彻底,输个干干净净。”   帝心道:“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有此一战,老僧心无挂碍。”   智慧大师长叹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如今当是自来处来、往去处去去的时候了。”   李志常淡淡道:“四大圣僧果然不凡,大家道路不同,真是可惜了。”   随即李志常向师妃暄道:“妃暄我如今并非毫发无损,你现在向我出剑至少有三成把握能够将我留在这里,你出手么。”   师妃暄如梦似幻的玉容平静无波,莲步轻移,无声无息间便来到李志常面前,从容自若道:“此战是独属于李兄和四位圣僧的,妃暄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插手。”   李志常淡然道:“不管是真是假,妃暄我已经明确告诉你,这是你最后能够击败我的机会。”   四大圣僧并未说话,个个低眉垂目,似乎万事万物已经跟他们毫无关系。   师妃暄坦然道:“李兄既然胜了,就离去罢。”   李志常轻轻一剑,划落师妃暄一缕秀发,师妃暄并无丝毫其他神色,仿佛也不知道刚才李志常或许就一剑将她头颅割下。   闻着师妃暄清幽的体香,李志常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妃暄你的心境,如今连我都有些摸不透彻了。”李志常出天王殿而去,白衣墨剑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   师妃暄柔声道:“没想到他已经到了这样可怖的程度,连四位大师都奈何不了了。”   道信笑道:“三个老秃年纪太大,不中用了,倘若年轻二十岁,今天至少不会败。”   嘉祥大师道:“盛衰有常,我们败给时光乃是必然,当初应下此战,亦不过是为了问心无愧。”   智慧道:“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这句话念了一甲子,直到今天才算明白个彻底。”这一句过后,智慧大师寂然无语,连一丝呼吸也无。   帝心尊者道:“智慧老秃临了之前还要比我先行一步,真是可恨。”四大圣僧依次排座便是嘉祥、帝心、智慧、道信,帝心此言便是智慧不禁活着排名在他之前,死了也要比他先走一步,帝心做金刚怒目之相,寂然不动,也入灭去了。   嘉祥大师道:“人生如梦如露亦如电,一切都是虚空大梦,道信你继续做梦,老僧先醒了。”   一日之间,四大圣僧已去其三,唯有道信大师安存,传出去只怕立马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道信漫漫长吟道:‘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不取你精通经论,不取你王侯将相,不取你辩若悬河,不取你聪明智慧,唯要你真正本如。要眠则眠,要坐即坐;热即取凉,寒即向火。’ 第六十九章 心外无物   不到一刻钟,四大圣僧已去其三,唯有年纪最小的道信留存于世,师妃暄纵然淡泊出尘,此时也不免有些凄然。她不怪李志常,只恨自己修为不够,不能阻止李志常,刚才李志常确实已经不在巅峰状态,或者说能够一日之间将四大圣僧击败,并将其中三人寂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毫发无损。可是师妃暄却仍旧忍住了出手,之前她能抛弃一切和李志常决战,此刻亦能忍住一切不向李志常出手。   师妃暄轻轻一叹,不知从何说起。   道信微笑道:“常人不过三万六千日,三个老秃早已活了不止三万六千日,如今死得好,可以早得正果,可惜老僧还得在这尘世中找个传人,方能安心坐化,妃暄你且低下头来。”   师妃暄依言低下额头,道信首次收起平常那悠然自得的神态,饱满的面容露出一缕凝重的神色。他伸出枯瘦的拇指,按在师妃暄眉心祖窍之上,一道清凉的气息,透体而入,师妃暄只觉如坐云端,身子一轻。她知晓四大圣僧中以道信的医术最高,定然是看出她身上还有暗伤,故而运用大神通将她治好。同时她也暗自惊骇,李志常的剑气居然如此惊人,那次她在巴蜀解家堡和李志常决战,受了几乎难愈的重伤,在当年地尼留存的一枚宝丹帮助下才得以痊愈,没想到竟然没有好个彻底。   同时她也明白了李志常为何要激她出手,因为李志常早已经对她动了杀机,她没有动手,这才保住一命。同时李志常恐怕真的受了伤,只是不知道伤有多重,但看李志常也没下定决心要立刻杀师妃暄,便知李志常的伤势对他定然有一定程度的影响,故而没能让李志常痛下决心。   师妃暄想明白这点,不知道是喜是忧,欣喜的是她终于成为李志常都不得不正视的对手,而且李志常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至少还保留有战胜他的希望,忧虑的是,等李志常伤愈之后,下一步恐怕便是扫荡天下,即便宁道奇、毕玄之流,也很难战胜他了。   道信饱满的面容变得干瘪,终于生出了皱纹,第一次显得像百岁开外的老人,而并非过去那般道骨仙风。只是他的眼神更加平静、自然,气息也更加真实,给人以安定、祥和的感触。   道信似乎看出了师妃暄在想什么,慢慢道:“妃暄你想的没错,如果李志常没有受伤便把三个老秃打得入灭,那天下间包括宁道奇、毕玄、傅采林在内都不可能是他百合之将,他想做什么也只能让他去做什么,我们是挡不住他的,庆幸的是他终归并非神圣仙佛,还是肉体凡胎,也受了伤,只是即便是我,也不知道他伤有多重。”   道信终于确定了师妃暄心头的疑惑,同时道信的声音中气不足,面容苍老,亦让师妃暄想要落泪,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以李志常之能能将三大圣僧断绝生机已经算是出尽全力,再让他对付四祖道信,其实力有未逮,可以说若是李志常受伤,必定是因为中了道信的达摩妙手,因为李志常的全部精力已经用在其他三人身上。借劲吸劲终究因为人体本身有极限的缘故而会产生极限,李志常也不可能打破这一铁则,面对四大高僧超过四百年的功力,李志常也不可能借劲吸劲。甚至李志常能做到如今这程度,都超出了所有人预料。   道信本来受损最少,可是因为要治好师妃暄身上难以察觉的暗伤,将一生功力化作一道奇妙的生气贯注入师妃暄体内,这种方法类似灌顶,又不完全是,既弥补了师妃暄被李志常损害的根源,又传达了许多玄妙的信息,而这对道信的损害却很大。   师妃暄美目几乎带着雾气,幽幽道:“为治好妃暄这点暗疾,连累大师功力俱消。”   道信轻声道:“妃暄你还看不透彻,除心之外,别无他物,功力更是微尘,等你明白这一点,将来你还能和李志常坐而论道,若不想明白这一点,不如回帝踏峰安安分分,静等天下局势水落石出。”   除心之外,别无他物,可以说道信一身修为尽皆总结在此句之中,剑心通明的诀要也仿佛越来越清晰,只是还差着一分半分不足,始终不能明白透彻。道信刚才一指不但包含他百年修为的精粹将师妃暄之前被李志常留下的一些难以察觉的暗伤完全治愈,更透露出禅宗根本的奥秘。   剑心通明的心法本来就是介于精神和内力的至高修行法门,而禅宗‘即心即佛’的理念也和剑心通明暗自相合,师妃暄由这一指,可以说得了道信半个传承,其间还有他和李志常交手的感悟,非同小可。只是因此一来,道信功力俱消,似乎便彻底成为一个稍微健朗的老人,呼吸浑浊,没有了之前悠长的内息。   道信并没有任何失望、沮丧,比以往更加怡然自得,缓缓起身,拿起帝心尊者的禅杖,除了天王殿,迎着漫天风雪,徐徐而行。缓缓道:“离心无别有佛,离佛无别有心。”语音清朗,传入师妃暄耳内。   师妃暄也没有上前护送道信,她此刻突然明白,道信抛开武功,心境反而更进一步,几乎可以干涉物质变化,那漫天风雪,其实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道信经此一役,或许大彻大悟,即使不能肉身破碎虚空,将来却可能精神超越三界。同时一身修为落在师妃暄身上,也算了解了在江湖的因果,将其交于师妃暄独自承受,这也是师妃暄应当肩负的责任。   雪满长安,师妃暄心内凄清,不知为何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局面,也不知道李志常现在到了何处。师妃暄越来越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却看不到日任何前路的希望,只能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第七十章 永安渠上   当徐子陵从杨公宝库出来时,出口方向正是永安渠,此时天上下着毛毛细雪。徐子陵从刺骨的寒水中脱身而出,以他功力之深厚,也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实在是刚才斗智斗勇,废了他太多力气。   此时永安渠舟船来往,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爬上一艘舟船,便能摆脱追逃的敌人。这时候一道轻舟悠悠划过来,舟上的人轻声道:“小兄弟可要上船?”   徐子陵听得一惊一喜,跃出水面,立定在小舟之上。舟上之人淡白衣衫,洒然出尘,更令人惊讶的是,此人水上行舟,没有有什么遮雨的工具,天空中又飘着细雪,但他身上没有半点水迹和雪花,长发随意披散,一把乌黑如墨的长剑随意搁在船舷边。更难得的是,此人划舟,没有半点水声,小舟却能悠悠荡荡,在永安渠上稳稳前行。   白衫人等徐子陵上了船,收起船桨,小舟竟然停在水道上一动不动,仿佛水上生根。   徐子陵喜道:“李师这么快就获胜了。”   白衫人自然便是李志常,他微笑道:“我不但大获全胜,还顺便换了衣服,子陵果然没让我失望,能够安稳的带着邪帝舍利从宝库出来。”   徐子陵摸了摸鼻子,随即苦笑道:“可能是我运气太好的缘故,无论是魔帅赵德言还是阴后邪王,我都不是对手,此番能够安然带着舍利逃出来,实在,不过李师将邪帝舍利留在那里实在太过冒险,无论邪帝舍利给阴后邪王或者魔帅他们任何一人得到,都是一场灾难。”   李志常道:“的确辛苦子陵了,若非抛出邪帝舍利这个诱饵,只怕就算假库之下还有假库也会让他们心中存疑,从而去探究真库,到时候我们想将真正的杨公宝藏运出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罢,李志常淡淡一笑接着道:“辟尘这老小子的确没让我失望,能够引来这么多厉害人物,费那么大劲力,找到假库下面的假库,自然更不会怀疑真库的存在,对我们自然十分有利。”他让辟尘帮运杨公宝库的事情当然是假的,真正目的在于让辟尘散播消息去夺假库,让李志常和宋智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借由杨公宝藏潜藏的密道将真库的东西偷偷运出关中。这是局中之局,但是布置的再严密,若没有邪帝舍利,也不可能取信于人。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想到李志常有此气魄,敢拿邪帝舍利做诱饵,去让人不怀疑宝库的真实性。   其实开启杨公宝藏早在李志常来到长安城的第二天就开始进行,若非邪帝舍利的邪气磨练,李志常亦不能将明玉功更加凝练,今日也不能够用这么短的时间解决掉四大圣僧。不过即便如此,四大圣僧也非同小可,能够李志常受伤。因为这一点,也让李志常明白了明玉功吸取对手劲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而从此也可以推断出不死印法也有极限。   徐子陵道:“幸不辱命将舍利带回来,李师拿去吧。”他掏出一个铜制的容具,里面便藏着邪帝舍利。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其实这玩意对我来说,除了能延长一点寿命,几乎没有其他作用,当然若是我想修炼道心种魔大法,这舍利中的元精对我来说作用就大了,但是我已经抛弃了这条路,只准备走我自己的路。”   徐子陵道:“纵然隔着铜器,我也能感受到邪帝舍利里面那深不可测的威能,李师能够抛弃它,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李志常道:“也说不上是抛弃,只是确实对我用处不大,邪帝舍利外面那层邪气帮助我凝练精神,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不过现在我们别急着走。”说罢李志常轻轻按了一下包裹邪帝舍利的铜器,徐子陵瞬间感知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心里悸动。这种感觉因为邪帝舍利离他最近,因此也尤为强烈。   徐子陵不禁想到李志常此举何意,但见李志常目光透着风雪,落进茫茫不尽的永安渠之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待,并没有说话的兴致。   此刻徐子陵突然觉得李志常是那么平淡,有那么超凡,矛盾错杂的感觉,让他心头烦闷,可是真气不自觉运行起来,体力逐渐恢复,让他全身有种暖烘烘的体验。等他体力恢复,这种烦闷的感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徐子陵别过头去,心灵进入井中月之中,这才抛去李志常的身影,变得舒服许多。   当李志常接触铜器的时候,长安城另外一个角落,师妃暄也感到一丝悸动,这种玄妙微乎其微,若非得了道信大师‘除心之外,别无他物’的意旨,让她的心灵进入一个更加神妙莫测的境界,几乎不能察觉这一丝奇妙的感应。   当徐子陵处于井中月境界时,几乎可以感受到周围百丈的任何事物,可是独独对近在咫尺的李志常几乎忽略过去,若非他知道李志常就在身旁,简直以为身边没有任何人,同时徐子陵感应到沙沙的脚步声。很轻柔的脚步声,他甚至能够感触到来人没有穿鞋子,这个天,岸边都堆满了积雪,十分寒冷,是什么人又在这冰天雪地中赤足行走。   徐子陵不禁睁开了眼睛,毛毛细雪阻挡了人的视线,不过徐子陵仍旧能看清来人是一个女子。美得犹如精灵,似空似幻,白衣赤足,踩着柔软的积雪,来到岸边,美目朝小舟看来。   而徐子陵和李志常所在的小舟动了,李志常缓缓划动船桨,小舟不疾不徐朝着岸边划来,方向正是婠婠驻足的地方。   等小舟靠近,婠婠望着这个始终看不明白的男子,柔声道:“李兄论神灭道之后不赶快离开长安,还在这优哉游哉,难道伤势这么快就好了?”她并没有问李志常受没受伤,而是直接问李志常伤好没有。   徐子陵听了这句话也不由得暗赞一声,也只有他这种绝顶聪明的人,才能从婠婠这句话明白她到底有多么高明。 第七十一章 心战   婠婠并没有问李志常是否受伤,而是问李志常伤势是否痊愈,光这一点就让徐子陵差点击掌赞叹。只因婠婠判定李志常一定受伤,并没有疑问,这样一来李志常战胜四大圣僧的气势便被瓦解小半,毕竟李志常并非不可战胜。而问李志常伤势是否痊愈已经无足轻重了,因为无论伤势好得快亦或是好的慢都是受伤了。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我实在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然会是婠婠,本来我料到来的第一个人应当是邪王,毕竟整座长安城,亦只有他的心灵修为最为接近我,而且拥有举世难寻的速度,无论如何也应当是第一个到来的人才对。”   徐子陵现在简直对李志常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不但避开了婠婠问他是否受伤这个问题,还以一种平淡的语气告知婠婠,她能寻到这里来,全是因为李志常释放了一种不知名的心灵讯息,静静等候对手寻来。同时徐子陵也洞悉了李志常此举深刻的含义,他既然击败四大圣僧,威势如渊似海,如果不闹出一番动静就离开长安,岂不是证明他李志常确实害怕有人乘此机会追击他。   此来长安不但是明战佛门,更是心战各方欲要和李志常为敌的势力。如果李志常以雷霆之速离开,便是侧面证明李志常不是无所顾忌。而李志常不离开等人前来,正表明他天下无敌的气概。   同时徐子陵也明白了什么是天下无敌,天下无敌便是即使以一人敌天下,他也无所畏惧,还能有必胜的信念。当然以一人敌天下是毫无可能的,但是这种信念只要李志常自己深信不疑,便会给敌人强大的压迫,从而在气势压倒任何对手,即便对方有千军万马也不会例外。   徐子陵不得不感慨李志常惊天动地的手段,从他跟四大圣僧约战开始或许就想到了如今的局面,当然也有可能李志常根本没有算计什么,只是自然而然营造了这样的局势。先是公然挑战佛门的信仰四大圣僧,然后暗中搬运杨公宝藏,同时抛出邪帝舍利这个天大诱饵,让长安城中各家势力对杨公宝库的假库信以为真。   而辟尘便在无意间落为李志常的棋子而不自知,甚至李志常一早就知道辟尘绝不可能屈服于他,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让辟尘被李志常利用,从而造出这种真真假假的局面,谁也没料到,在这种错杂的局势下,李志常早已把真正的宝库搬空,偷偷运出关中。   李志常轻轻一句,落在婠婠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她自然不知道李志常是借助了邪帝舍利才能发出一种奇特的心灵讯息,让一定层次的高手感应到,而赶过来。正因为不清楚李志常用了何种手段,刚才婠婠那种自以为凭着冥冥中灵觉寻过来的念头,便宣告破产,这并非她功力进步才能找到李志常,而是李志常故意让她们找上。   虽然结果一样,但是含义已经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李志常已经跨入另外一个层次,跟她们有了不可逾越的差距,这事情带给婠婠的心灵震撼,让婠婠无暇去顾及李志常是否受伤。   若非徐子陵知道李志常那种直透心灵的手段只是因为邪帝舍利的特异性,恐怕也会被李志常吓住。而现在作为知情人的他,心中除了对李志常赞叹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念头。   这时候一道阴柔的声音在半空中悠然响起,轻轻叹息道:“之轩啊之轩,任凭你如何自负,现在你自问一句能够比得上李志常么。”婠婠身后被积雪覆盖的草地上缓缓现出一道曼妙的身影,徐子陵暗暗叫苦,没想到现在来的竟然是阴后,他刚才才从杨公宝库中的暗道脱离出来,没想到祝玉妍等人这么快就达成意见不去争夺宝库,而是出来寻找邪帝舍利,可见邪帝舍利在阴后等人眼中的重要性更胜过对争夺天下大有帮助的杨公宝藏。   当然徐子陵转念便明白这一点,无论杨公宝库是多么诱人,但是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杨公宝库已经成为了长安之主李渊的囊中之物,其他人休想从中将里面的东西运出长安城,更遑论能否运出关中了。   石之轩阴冷的声音道:“小妍你是最明白我的,难道你不知道我一定知晓他弄的什么把戏,何必来激我。”   而徐子陵往前面的石桥望去,只见到石之轩从桥上俯视过来,负手卓然而立,眼神冰冷的没有丝毫情感,此时此刻石之轩已经被另外一种情感主宰,理智而又可怕。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猜出石之轩已经知晓李志常是借由邪帝舍利才散发出这种心灵讯息,呼唤一定层次的高手赶过来。   一个阴后便足以让长安城天翻地覆,加上更加深不可测的石之轩局面将会更加复杂。而且直到现在徐子陵也不能肯定李志常究竟受伤没有,亦或者痊愈没有。如今徐子陵只能希望李志常真的举世无敌,在此战中立下不世威风,从此扫南荡北,统一天下,不然明年的今天便是他徐子陵和李志常的祭日。   阴后轻轻笑道:“听之轩这么一说,我更加肯定这舍利是真的了,李志常你我联手如何,你帮我杀了石之轩,我只要三成舍利元精,同时阴葵派也会全力助你夺取天下。”祝玉妍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而且世人都知道祝玉妍和石之轩之间不可化解的仇恨,即便徐子陵也不曾怀疑她的诚意,可以说祝玉妍这个请求,李志常实在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   石之轩没有说话,他说任何一句话都是示弱,服软。他石之轩一生绝不服软,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石之轩是如何的自傲,除了死去的碧秀心,纵然如今的李志常已经到了他壮年不死印法浑无破绽的层次,比现在还精神分裂的石之轩还要高明,石之轩也不会有丝毫示弱。   毛毛细雪已经停止,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李志常作出决定。 第七十二章 乱战   李志常没有答话,平静的目光朝着另外一侧望去。破空声响起,一道人影横空出世,令人畏惧的地方在于,这人在空中几乎御风飞行,在五丈的高空中,横跨永安渠,最后落足于一棵杨柳之上。   徐子陵收起惊骇,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来人手上有一把形如弯月,金光灿烂,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异兵器,在空中以高速旋转弯刀,带出一股升腾之力,才能造出这般几乎御气飞行的效果。   即便如此,也看得出来人轻功是何等的超凡绝世,甚至徐子陵都不相信有人类能够施展出这样的轻功。   李志常仰头看向对方,只见对方身形并不魁梧,却高挺潇洒,浑身含蕴非凡的力量,气质高贵,而且外貌不过二十来岁。   但他真正吸引人处,是那对深且温柔而微微发篮的眼睛,与其高耸的鹰鼻与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感到他兼具铁血的手段和多情的内在。   祝玉妍轻柔的声音又复响起,缓缓道:“云帅也来了,你的速度不在之轩之下,今天留下他的把握更大了。”   来人正是西突厥国师云帅,他本身乃是波斯人,流落到西突厥成了西突厥的国师,一身武学集波斯和西突厥两家之长,轻功盖世,刀法惊绝,一把圆月弯刀,在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而他真实年龄其实已经逼近五十。   云帅悠悠道:“这位便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道君’李志常么?”   李志常道:“原来我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道君的外号,这个外号倒是不错,不过席应号称天君,天道天道,天在道之前,看来改天我得去劝他改个名字。”   石之轩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高挺欣瘦的身影,正是魔帅赵德言,赵德言冷笑道:“天刀也有一个天字,李兄也要去找宋缺麻烦么?”   李志常淡然道:“言帅是否想讥嘲我欺软怕硬,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联手对付我的机会,也绝不会逃,看看邪道前三的高手加上云帅和婠婠是否能留下我李志常。”   婠婠咯咯娇笑道:“李兄我是断然不会对付你的,如果有不长眼的人向来找你麻烦,婠婠定会帮你到底。”   祝玉妍柔声道:“婠儿的意思,便是奴家的意思。”   云帅冷笑道:“西突厥和东突厥势不两立,赵德言我们交手无数次,今天也可以做一个了断。”当他说出做一个了断的时候,石之轩突然动了。   李志常本来处于合乎自然的境地,但是石之轩一动,仿佛打破了某种规则,逆反了天地间的道理,将李志常从天地中剥离出来。   李志常心中知道这是不死印法中高明的幻术,几可以假乱真,甚至连他的灵觉也被这种幻术影响,很难辨清真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是石之轩那种高速行动,用电光石火也不足以形容,而且人未到,一刚一柔两种气劲,同时轰然而至,给人一种撕裂感,若非李志常也是运劲的大行家,光这一下便要吃个大亏。   李志常这是第一次和石之轩这种几乎和他同一层次的高手交手,即便因为心灵破绽,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不能合而为一,但是只这样表现出来的威力已经足够让李志常动容。   因为不死印法的特性,李志常的借劲吸劲以及明玉功全力运转吸人内劲的法门全都用不上,只能实打实的和石之轩交锋。   李志常一挥袍袖,无形气刃高速运转,仿佛有数十道飞刀朝石之轩迎面过来。石之轩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劲气,凝练的有如实质,威力不下于真正的飞刀,而且无形有质,劲气内敛,让他丝毫都借不到力。   不死印法尚是首次遇到这种情景,石之轩的掌风随即刚劲转换为柔劲,柔劲变为刚劲,将无形气刃尽数包裹。无形炸裂声吱吱不绝,石之轩不退反进,虚空横跨一步,攻到船上,要和李志常贴身搏斗。   李志常毫不经意一脚斜地里向石之轩的小腿攻去,无论他身法如何玄奇,双腿必是发动身法的根基。   石之轩冷哼一声,身子发生想象不到的折转,上变成了下,下变成了上,一指点向李志常的足尖,同时钩脚击向李志常面门。任何有身份的武学高手都不会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举措,可是石之轩却不顾形象,颠倒常理,做出这怪异的招式。   雪花又复飘落,一点一点分明的落在船舷上,徐子陵犹如一只大鸟,拔身而起,向岸边落去,同时一只飘带朝着徐子陵半空的身子卷起,出手之人正是臻至天魔大法第十八重的婠婠。徐子陵还是第一次和婠婠交手,却仍旧能感到这个年轻女子的混不可测,心中想起李志常和他说过,这世上年轻一辈论天资之高,有四人能让李志常惊叹,其中一人毫无疑问便是婠婠。   当徐子陵离开船舷时,小舟豁然间便仿佛利箭,离开岸边十丈之远,停在永安渠正中,此刻也正是李志常和石之轩贴身肉搏的时候,亦只有石之轩才能有这资格,和李志常在方寸间分出胜负。石之轩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如万古不化的冰川,不死印法生气与死气的转换,以及违背武学常理的出招,都让人叹为观止。这位邪王即便不是最完满的状态,以他此时和李志常的交手,也足以表明他是当之无愧的魔门第一人。   赵德言站在石桥上深沉如故,不发一言间亦迅速往渠心而去,人未至,袖袍中百变菱枪突然射出,往李志常的脖颈缠去,亦只有他这等高手,才能在李志常和邪王的交手中插手,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祝玉妍轻轻一笑,天魔功全力勃发,周遭半丈内,凝聚一个无形气场,将雪花阻隔在外,凌波踏水也上了小舟,她同时朝石之轩和李志常分别用出天魔刃。   祝玉妍这一出手,自然让这里的局势更乱,至于之前说要帮李志常的话,当然不是真的。 第七十三章 暗战   无论李志常一生经历过多少险境,都未有今日之险,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在他刚战胜四大圣僧的情况下,李志常并没有觅地潜息,而是挑战长安城中最强的那批人,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恐怕祝玉妍等人根本想都想不到这种事情发生。   李志常心意难测,对佛魔两门都无好感,若是让李志常继续发展下去,可能让魔门遭受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这一点是祝玉妍不能容忍的。她从婠婠处知晓李志常明玉功的根底,所以对李志常比其他人还要了解。   如果任由李志常发展下去,等李志常破空之后,谁得了李志常的明玉诀将能借此重新立下一处武学圣地,丝毫也不逊色于慈航静斋和魔门三道六派,这比李志常统一天下还要来得可怕。   四大奇书中天魔策、慈航剑典分别造就了魔门和慈航静斋两个武林中最神秘的武学圣地,而明玉诀将极有可能和四大奇书相提并论,长生诀、战神图录因为特殊缘故,根本没有流传后世,出一脉道统的可能,魔门根本不可能容忍有人能在佛道魔三家之外,另外出现一个超然的武学圣地。   这是关乎魔门存亡的事情,甚至这一刻在祝玉妍心中还盖过了对石之轩的仇恨。无论和石之轩如何仇深似海,但是石之轩终归是魔门之人,身上肩负着祖师传下来的使命,相比李志常这个可以绝灭佛魔两家道统的人,自然危害要小得多。   四人激斗,李志常当然处于劣势,即便祝玉妍摇摆不定,光凭魔帅赵德言和石之轩亦能教李志常身处艰难的环境。   而高据在柳树上的云帅,手持弯刀,心意莫名,静静的看着场中形势,没有贸然加入其中。这边徐子陵面对婠婠也很难支撑,可以说李志常这一方都落入了下风。   当徐子陵和婠婠苦战的时刻,李志常话音悠悠传到他耳中,“当我出剑之时,将邪帝舍利抛向永安渠。”   李志常一句话差点让徐子陵分神,同时他对李志常能在激斗中,能够传音过来,可见李志常的奇功到了何等神妙莫测的地步。他可不知道若是单打独斗,无论是邪王、阴后还是赵德言都会让李志常心生顾忌,可是三大高手合攻他时,其行虽一,其心不一,更何况祝玉妍在李志常和石之轩只见取舍不定,让三人联手的威力还不及四大圣僧,还互相牵制。   这一点他们何尝不清楚,但是明知如此,也不能放过这击杀李志常的机会,甚至暂时抛去了对邪帝舍利的觊觎。   赵德言从李志常摧毁可达志心智那一刻便明白李志常到底是何等强大的对手,如果不解决掉李志常,去争夺邪帝舍利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李志常纵然受了伤,也是如今石之轩这一级数的高手,如果他们混乱的去争夺邪帝舍利,只会让李志常占尽便宜。   之前徐子陵正因为相对他们还弱了一个层次,他们这些人才会混战,意图先夺走邪帝舍利,但是如今面对李志常,便不能如之前那么做。   石之轩随意一晃,拨走祝玉妍的天魔刃,冷声道:“小妍不要再任性胡闹了,先解决掉李小子,再来谈我们的问题。”   祝玉妍迎住石之轩冰冷的目光,终于一声叹惋,不再去对付石之轩,专心一致的用出天魔秘,高度凝聚的天魔力场死死向李志常缠绕过去。李志常在此时,突然拔身而起,晃开祝玉妍的天魔力场,身子在高空中,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无常剑已经在高空中落在李志常手上,点点剑芒犹如天上星辰,粒粒可见,绝无半分虚假。   直到现在祝玉妍才想起李志常的剑法决计不在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之下,甚至可以和叶孤城以及傅采林比一比谁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手。   当剑芒发出的光辉浸入小舟上每一寸空间,足以叫人胆战心寒。不过无论是祝玉妍、石之轩或者更弱点的赵德言都不是这些剑芒能够对付的超卓人物,当李志常携着剑芒居高而下时,赵德言第一个冲出,百变菱枪在他手中出神入化,仿佛一条毒龙闯入李志常的点点剑芒之中。   半空中李志常突然停滞,仿佛定在空中,这种几乎违反武学常理的举措,让赵德言对时机。角度的把握全然落空,好在赵德言早就领悟到了出招之后留有余力的道理,菱枪回旋,护住自身,而且此时尚有祝玉妍和石之轩帮手,自不会落入下风。   剑芒击打在菱枪之上,劲气破空之声滋滋不绝,让人赵德言难受的同时,亦没想到李志常难道已经内伤痊愈,怎么能够使出如此耗费功力的剑芒。在赵德言惊疑不定的同时,这时候盛放邪帝舍利的铜器飞向了永安渠上方,正是徐子陵拼着受了一记天魔大法,才能找到这个机会,将铜器扔了出来,而将要其下落的地点离小舟不远不近,十分尴尬。   永安渠上无声无息间卷起一道水流,冲天而去,要卷住盛放邪帝舍利的铜器。这份化虚为实的手段,足以现出暗中之人究竟有多么厉害,竟然能够操控有质无形的水流。   天下间能有此手段,操纵水流随心所欲的人,必定是练成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大明尊教的高层人物。   而能够潜藏在永安渠底,瞒过祝玉妍和赵德言,说明此人藏身匿息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能做到这地步的人极少。从石之轩嘴角的讥嘲,祝玉妍几乎可以确定,水底下的定然是石之轩的徒弟影子刺客杨虚彦。不过杨虚彦竟然能够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必然处于大明尊教的高层,不过祝玉妍对大明尊教的了解不深,其实并不知道如今能练这门武功的只有大明尊教的原子和大尊。   大尊相当于大明尊教的教主,而原子是大尊的法定继承人。 第七十四章 紫血大法   在这时候云帅横空移动,倏忽间便来到永安渠上,五指成爪,强绝的气劲几乎凝气成形向盛装邪帝舍利的铜器抓去。   李志常轻轻一笑,足尖点在赵德言菱枪之上,遥遥一剑,先天剑气豁然发出,击破铜器,水银飞溅,半空中现出散发邪异黄芒的水晶球,这也是魔门流传近千年的邪帝舍利。   一道人影以常人未曾想到的速度先人一步拿住邪帝舍利,横过永安渠,落在对岸之上。   动手之人赫然便是邪王,亦只有他才能在纷杂的局势中,把握到最好的机会,稳稳拿住邪帝舍利。   水流回归渠面,邪王站在对岸,有些惊异道:“李志常你为何不出手。”   李志常足尖仍旧压在赵德言的百变菱枪之上,可以看出此刻李志常正在以足传劲和赵德言比拼内力。   菱枪弹性十足,李志常一起一伏,漫不经心道:“我本来就打算把邪帝舍利送给邪王,让邪王弥补好破绽,从而能够真正作为我的对手。”   石之轩神情凝重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李志常微笑道:“邪王应当知道我不是没机会让你拿不到邪帝舍利,今天和四大圣僧玩的不够尽兴,所以故意诱惑你们前来,好让继续活动一下筋骨。”   即便以祝玉妍的从容,也不由暗骂李志常一句疯子,刚才李志常和他们交手可不是稳占上风。   而且三人若是全心全意联手,李志常非得加重伤势才能离去。   可是李志常居然无畏无惧,只是想拿他们试招,现在又故意让邪王抢到邪帝舍利,摆明给他弥补破绽的机会,给自己和天下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祝玉妍也不明白李志常到底在想什么。   石之轩忽然平静下来,淡淡道:“你认为我一定要邪帝舍利才能弥补破绽么,李志常任你自负无比,横行一世,犯下的最大错误便是低估了我。”   邪帝舍利在石之轩手上化作粉尘,洒在永安渠上,纵然祝玉妍等人隔得远,也能感触到舍利中的元精和邪气爆发出来,对舍利的真实性更无怀疑。   可是舍利蕴藏的元精威能虽大,比之天地不过微尘,很快消散,只是积雪中青草狂长,逆反季节,而且永安渠中游鱼欢呼雀跃,一条条跃出水面,仿佛精力无限。   赵德言终究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道:“石之轩你摧毁圣物,犯了大罪。”   李志常随即一跃而起,落在石桥桥栏之上,目光深沉落在石之轩身上道:“我从来没小看你,不过你能毁去邪帝舍利,的确让我不得不动容,看来石之轩从来都没有精神分裂,你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让你回归那个真正横行无忌、谈笑杀人的石之轩。”   石之轩突然笑了起来,神情变得轻松自在,淡然道:“这十五年来真是一场噩梦,现在你把我叫醒,我一定会用最大的力量对付你,我会消失一段时间,等我重出江湖的时候,圣门将会一统,届时再和你一分高下。”   当石之轩要离开的时候,世上没人拦得住,包括李志常在内,祝玉妍也明白李志常施舍一般的举动,激起了石之轩的傲气,终于唤醒了当年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邪王,祝玉妍心中百味陈杂,对李志常有些感激更有些怨恨。   终于幽幽一叹道:“婠儿我们走罢。”   等其余人都走了,只剩下李志常、徐子陵。   徐子陵问道:“李师让邪帝舍利给石之轩拿到,是否是想在他心中埋下一颗失败的种子。”   李志常悠然道:“有这一方面的缘故,更多的是我也想看一看最强状态下的邪王究竟有多么厉害。”   徐子陵道:“李师不是一向认为邪王是对手么,又为何隐隐间想要帮助邪王。”   李志常叹息道:“子陵是明知故问么?”   徐子陵道:“是因为青璇大家的缘故么。”   李志常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堂堂正正击败最强状态下的邪王,算是对青璇一个交代,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为别人考虑,这种滋味果然很不一般。”   徐子陵道:“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李志常道:“辟尘出卖了我们,难道我们不该给他惩罚么,何况杨虚彦修炼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着实让我有些兴趣,听说大明尊教的婆罗布干里面的《光明经》几乎可以和天魔策十卷合一后相提并论,让我实在有些好奇,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跟着杨虚彦前去找到大明尊教在长安的老巢。”   徐子陵道:“大明尊教听说是传自波斯的宗教,因为得罪了突厥人,才被赶出塞外,没想到他们到了中原发展,很是令人惊讶。”   李志常声音低沉道:“中原战乱,更适合大明尊教传法,这些宗教徒当然愿意来中原发展,对了,你跟婠婠交手有什么感悟?”   徐子陵苦笑道:“我和她之间恐怕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刚才交手的时候,她留手了,而且给我的感觉,婠婠比阴后还要可怕。”   李志常淡然道:“看来她能第一个寻来并非侥幸,天魔大法终于让她大成了,若是她能寻到紫血大法,便能做我对手了。”   连魔门前三的高手也对李志常无能为力,这可是说是祝玉妍等人的奇耻大辱,尽管因为各种原因,她们的联手并没有发挥出最大威力,不过失败就是失败,并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   祝玉妍轻声道:“婠儿你之前为何不下狠手,那小子可不是你对手。”   婠婠轻挽秀发,似是叹息道:“师父我便是胜了徐子陵,过来帮你们也无济于事,即便是受伤的李志常只怕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若是激发了李志常的杀机,到时他不顾内伤加重,恐怕除了邪王、云帅之外,我们都得重伤而去。”   祝玉妍道:“婠儿我知道你练成了十八重天魔大法,灵觉非比寻常,可是你说李志常能够重伤我们,这一点绝无可能。” 第七十五章 杀人   婠婠神情有些落寞,说道:“这也是婠儿的感觉,师父请容许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去寻找失踪数百年的紫血大法,不然等邪王重出之时,只怕我们很难和他抗衡。”   祝玉妍道:“紫血大法失散多年,婠儿难道已经有眉目了?”   婠婠道:“这是独属于天魔大法修炼到第十八重的感应,到现在我才明白天魔秘才是修炼紫血大法的根基,只要臻至天魔秘第十八重,才能将紫血大法修炼成功,到了那时婠婠就能直面邪王和李志常了。”   紫血大法乃是天魔策中几乎可以比拟道心种魔大法的无上心法,因为早已遗失,所以魔门中如今除了道心种魔大法外,最厉害的便是天魔大法,不过婠婠将天魔大法臻至第十八重后,论境界已经能超越阴葵派初祖,盖因古往今来都无人将天魔大法臻至第十八重。   而第十八重天魔大法正是修行紫血大法的关键所在,当婠婠修成紫血大法,可以说成就之大,足以在魔门古往今来排进前五。   永安渠,跃马桥上,李志常和徐子陵迎风而立,谁也看不出,李志常刚才独力面对当世三大高手,无常剑被随意搁在桥栏上,但是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李志常和无常剑仿佛从未分开,两者之间各自独立,却又形成一种整体,无常剑也仿佛成了有生命的事物,十分玄妙。   徐子陵疑惑道:“紫血大法我从来没听过,难道这门武功比天魔功还厉害?”   李志常淡淡道:“同一种武功由不同人使出来必然会有不同效果,也就有了高下之分,子陵可知道为什么?”   徐子陵道:“这是大抵因为每个人的性格、体质、经历造成的缘故吧,所以只有无敌的人,却没有无敌的武功。”   李志常微笑道:“子陵和仲小子因缘际会窥破长生诀的玄妙,但长生诀并非武功,而是师法天地自然,故而子陵和仲小子的武功走在了最正确的道路上,因为你的武学都是自己创造,乃是最适合自己的,说起来这一点上,我年少的时候走了不少弯路。”   徐子陵豁然有所悟,缓缓道:“难道紫血大法是可以转换人的气质的一门心法,是关于内在的一门绝学,而并非一门威力极大的武功。”   李志常叹息道:“和子陵说话就是不费劲,紫血大法正是可以转换人本身的体质、气质,从而和自身的武功做到完美的融合,这样一来,必能将自身所学发挥到极致,可想而知这门武功有多么可怕。”   徐子陵也不由得心中震惊,若非李志常所言,他绝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奇妙的功法,长生诀的特性可以模仿任何武功,但是却很难改变自身的体质来适合相应的武功,当然他也不需要改变自身体质,只因他的武学本来就是最适合自己的。   徐子陵道:“那紫血大法魔门应该失传了才对,不然若有人练成,成就恐怕很难形容。”   若是魔门真有人练成紫血大法,自当很有名才对,而且宁道奇和慈航静斋也不可能因此压制魔门这么久,毕竟若是紫血大法的真有李志常所言的奇效,至少能出一位大宗师级数的人物。   李志常道:“当年董仲舒罢黜百家,魔门受到的牵连最大,无数魔门子弟逃亡过程中,将本来十卷的天魔策失散了四卷,紫血大法也在其中,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今天我们还是去解决掉大明尊教在长安的人再说,因为我实在对《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有些好奇的心思,波斯人的武学的确有独到之处。”   永安渠上,李志常和徐子陵站在舟头,徐子陵犹然可以感受到李志常的内劲注入小舟底部,源源而出,每一次发力刚好迎合水流的波浪起伏,借着波浪之力,将速度再一次推快。   徐子陵知晓这是李志常对万事万物了解更加深刻的表现,亦是法用万物的体现。   小舟的速度比蓄满风力的帆船还要来的快,正因如此,很快李志常和徐子陵就到了长安城东南青龙坊附近。   站在一处大宅门之前,李志常道:“子陵你说我入门之后将里面的人包括杨虚彦都杀了,你会不会有所不忍?”   徐子陵愕然道:“难道李师不怕其中有无辜的人么?”   李志常轻笑道:“这便是子陵妇人之仁的一面,这里面若是大明尊教的老巢,岂会有不相干的人存在,而且自古以来都是人杀人,这种事从未停止,我虽并非好杀之人吗,也不是不杀之人,你若如慈航静斋那样超然世间,难道帮助李阀争天下就不杀人了么,纵然师妃暄、了空之辈不杀人,但是她们的决断不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么。”   徐子陵迟疑道:“统一天下过程中,自然免不了血腥的手段,总有人要死的。”   李志常淡笑道:“谁该死,谁又不该死,杀人没有什么必不必要的,常人不过百年,比之天地岁月不过弹指而已,子陵亦不要生出这种怜惜的情绪,若是不能勘破虚空,百年之后,子陵也不能比别人更好,都不过是一堆残骸罢了。”   当徐子陵迟疑时,李志常提着无常剑入门而去,一刻钟后复又出来,李志常白衣如雪,尘埃不染,身上淡淡血腥气传来,徐子陵便知道在这段时间李志常恐怕已经铲除了大明尊教在长安潜伏的人马。   徐子陵没有跟进去,也是知道他没有拦住李志常的本事和理由,只是苦笑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师的雷霆手段,实在很难和李师的形象联系起来。”   长安的事情告一段落,李志常携着大胜的威势回到襄阳,此时在寇仲天才的军事战略下,并没有废多大力气便将巴陵一战而下,也将南方的形势彻底转变。李志常一跃成为南方最为强大也最有活力的势力,北方群雄的吞并也在加剧,李渊终于痛下决心和王世充宣战。 第七十六章 难见的天刀   虽然之前和宋家之前联系过,宋缺也十分赞赏寇仲,亦表明了对寇仲的支持,有意扶持寇仲作宋家的代言人,不过现在寇仲已经投向了李志常,因此来到宋家山城的心情大不一样。   来迎接寇仲的是他十分熟悉的人宋鲁,两人本是熟识,自不必提,周围宋家年轻的子弟见到寇仲尽是仰慕的眼神,这也是寇仲近来经常遇到的眼神。自从长生诀被寇徐二人练成后,两人经历不知道多少艰险,而成名之战,便是击杀任少名。其后击败曲傲,更让寇仲在江湖上的地位大为提升。   真正让这些年轻人视寇仲为偶像的便是寇仲助王世充大破战无不胜的李密,以及用兵如神,在三日内攻破巴陵,覆灭萧铣,最近寇仲更是将宇文化及手刃,将宇文阀彻底打散,从而被迫进入关中,让李志常的势力在南方形成一家独大之势,如此战功几可比拟韩信。   少帅之名不胫而走,和李孝恭并列为南北两大名将。此刻身为李志常如今最为倚重的人物亲自来到宋家山城,其用意宋阀中人自然猜的出来,便是两家联手。宋阀第二号人物宋智早就公开表明对李志常的全力支持,李志常能够将杨公宝藏运出关中,宋智出力不小,因此对于今天的到来,宋阀的高手并不感到意外。   寇仲虽然清楚这些,也知道此行最大的难题在于宋缺依旧没有表态,正因如此李志常才会派他前来,表示重视之意。   寇仲如今春风得意,又想起许久未见的宋玉致,一时间不由得心神恍惚,城门大开,迎面而来的便是宋师道,让寇仲从旖旎的心思回过神来。只因为他作为李志常的特使,来迎接他的自当是‘地剑’宋智,而不是宋缺的儿子宋师道,寇仲不禁心头嘀咕,难道此行还有变数。   寇仲哈哈大笑道:“宋大哥好久不见。”   宋师道一派风雅,微笑道:“几年不见小仲已经成为大人物了。”   寇仲当年和傅君婥、徐子陵逃生,正是宋师道的船救了他们,想到傅君婥已逝去几年,宋师道两鬓有些发白,寇仲也不由得心情低落。宋师道看到寇仲的神情,心中明白,拍拍寇仲的肩膀道:“小仲不必忧伤,若是君婥在天有灵,见到你们有今天的成就,定然也是喜不自禁的。”   寇仲收拾起情绪,直接道:“天刀他老人家为何派宋大哥你来迎接我?”   宋师道没想到寇仲直截了当的提出这个话题,苦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等会你见到我父亲就知道了。”   寇仲知晓宋师道的性情,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按耐住好奇,随着宋师道沿路欣赏山城的景色。宋师道在山城住了几十年,但对于周遭风景并没有厌倦,一路上细细给寇仲指点风景,即使一草一木,宋师道也能说出生动有趣的故事。   山城内外完全是两个天地,外面杀气凛凛,而内部却安静怡然,两种对立的格局,但是却没有丝毫不和谐的感觉,寇仲突然明白了宋缺的心思。以战求安宁,则安宁存,亦表明宋缺的雄才大略,任何人要想跟他谈条件都得打过一场才知道。   寇仲和宋师道来到一座石桥之外,宋师道就驻足不前,轻声道:“我就送小仲到这里了,前面便是磨刀堂。”   走过石桥,穿过一条青石道,磨刀堂三字高据在门匾之上,入目而来便是无形的刀气,即便寇仲此时的武功,也微微感到有些刺眼。刀气当然是不存在的,只因这三字融合了宋缺的刀意,而有了神,故而能让寇仲心有所感。他也是用刀的大家,可是比起宋缺来,这才看出了自己离刀道还差不少距离。   磨刀堂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背门立在堂心,身上不见任何兵器,寇仲恭恭敬道:“晚辈见过天刀。”   那人转身轻笑道:“我可不是大兄,仲小子你终于来了。”   寇仲大惊失色道:“智叔怎么是你?”   原来在磨刀堂的是宋智,而不是宋缺,宋智苦笑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大兄根本不想见你。”   寇仲忽然平静了下来,淡然道:“来之前李师说过,如果天刀不见我就让我直接回去。”   宋智叹口气道:“好了,大兄虽然不见你,却留下一件东西。”   寇仲道:“是否是战书?”   宋智道:“正是,不过这战书实在有些特别。”   寇仲惊疑不定道:“特别在哪里?”   宋智遥遥指着大厅角落,只看到一块竖立的青石板上有一副人物石刻,所刻之人面目并不清晰,背后负剑,大抵就是这样子,甚至连衣着都不分明,画工可谓十分粗陋。   寇仲惊讶道:“这是李师的样子么。”寇仲也是连蒙带猜,不过对于天刀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这简简单单的线条也看不出有什么刀意刀气,仿佛就是粗陋的匠人随意刻画的一般。   宋智道:“正是如此,大兄让你把这石碑带回去给李兄看,不日后他会亲自来找他。”   寇仲无奈道:“看来这次注定是见不到天刀他老人家了,东西我也会带回去,不过得让我先见一见玉致。”   宋智微笑道:“自然可以。”   襄阳城中,李志常独坐在风雨之中,已经是二月了,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李志常淡淡笑道:“等到春暖花开,便是叶孤城和傅采林决战之日,可惜我却可能赶不上了。”   独孤凤道:“此诚为二百年来最令人期待的决战,我是一定要去观战的。”   李志常道:“看不成的确可惜,不过你不离开也能看到一场精彩的战斗。”   独孤凤道:“什么决斗?”   李志常道:“算算日子,寇仲应该快从岭南回来了,到时候便知道天刀何日和我决战,不过肯定也在三月之内,所以我是赶不上去观看叶孤城和傅采林的精彩决斗了。”   独孤凤道:“你们又不是生死战,有什么好看的。”独孤凤看得比谁都透彻,李志常和宋缺不可能做生死斗。 第七十七章 近在咫尺的奕剑   外面的雨粉偶尔飘进来一些,仿佛遇到无形的束缚之力,在李志常面前聚成了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李志常轻轻吹了一口气,雨珠散落在干净的地面,形成一幅人像。   看不清人像的脸面,但是负刀而立,仿佛要从地面站起来一般。   独孤凤叹了一口气道:“你那《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这么快就小成了?”   李志常道:“本来境界到了,要练简单的很,这功法确实有些奇妙,不过我的根本还是明玉功,夺来它不过是有些好奇而已。”   独孤凤凝视地上水迹形成的人物像,正色道:“这画像便是你心目中的天刀吧,形散而神足,刀意在有无之间,当真可怕。”最后可怕两个字不知道是在说李志常还是在说宋缺。   李志常一挥袖,轻声道:“宋缺足以成为我的对手,那是毫无疑问的。你说我们不是生死斗,所以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到了我们这地步,不分生死,哪来高下?”   独孤凤摇头道:“这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说罢,一晃身消失在风雨之中。   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正仰望风雨,雨丝浸满男子衣衫,男子也不曾转身进来避雨,纵然没见到男子正面,李志常也可感受到男子对这风雨的深情。   李志常淡淡道:“你是否在想生命是何物?”   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子,无论任何人见了白衣男子的背影,都会认为他有近乎完美的面容,可是恰恰相反,白衣男子拥有一副绝称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长相。   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出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李志常轻笑道:“天下人一定很少有人知道,自绝代剑圣燕飞之后,最有风采的剑手傅采林居然会是个丑八怪。”   傅采林悠然道:“但我知道‘道君’必不会吃惊,生命是如此神秘,才能造就不同伟大的人物,美与丑在于不同的体会,并不需要硬要常人来评判。”   李志常道:“你是否因为与叶孤城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才想来看看我,毕竟若是你死了,没能见到我这样超卓的人物,终归是一种遗憾。”   傅采林讶道:“这正是我内心的想法,说实话走遍天下能和我坐而论道的不过五人,而只有叶孤城和道君我未曾见过,叶孤城将要和我决战,自然是能见到的,不过东海之战我生死未卜,不来见见道君这般人物,终归十分遗憾。”   李志常轻笑道:“我看你不是怕遗憾而是找信心来的,傅采林你多久没和人动手了,只怕你自己都忘了吧。”   傅采林目光深凝在李志常身上,漫不经心道:“武道只是我用来追求生命美好的依仗,并非我所追求的东西,不过我若死了,高丽也难以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继续存在,这也是我不能死的理由,道君说得对,我确实是找信心来,因为我不能输。”   李志常并不惊讶傅采林的坦白,亦能感受到傅采林心中的矛盾所在,明明想从人世中的泥潭挣扎出来,可是却又不得不在亡国灭族的威胁下,肩负上保卫国家的使命,这种想出而不能出,能入而不肯入的矛盾心情,亦是傅采林难以攀升到剑道极致的阻碍。   只因他放不下却又想放下,正如他追求生命的美好,却依旧保留丑陋的面容,亦是他心情的写照。正因为这种矛盾感,傅采林才不可能臻至燕飞那种境界,永难窥见破碎虚空的奥妙。   李志常随意握着搁在石桌上的无常剑,缓缓道:“既然来了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奕剑术,我相信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同一时间傅采林的奕剑也缓缓出鞘,当两人同时出剑时,石亭、石桌、以及外面的风雨都仿佛发生美妙的停滞,天地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定格,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形碰撞,第一招交锋已经开始。傅采林并非不知道李志常已经和他同一层次,正因如此,李志常才是他最好的试剑对手。   叶孤城的剑是杀剑,而李志常的剑却是道剑,两人的剑法很难评判高下,不过两人都是傅采林最为心动的对手。   当无常剑和奕剑的剑身全部裸露在空气中时,李志常便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消失,只能看见奕剑明晃晃的剑锋,仿佛这道剑锋将要打开一处不可测度的泉源。   他知道只因傅采林太过强大,所以才让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来应对傅采林接下来的攻势。若是以为傅采林的奕剑术料敌机先便是后发制人的武功,那就大错特错。   傅采林的奕剑并非普通的布局来驱使敌人落入他早已布好的种种局面,从而判断出对手接下来的行动,而是感受天地那永恒不变的规则,从而推测对手在天地间的变化,进而出剑神乎其神。   剑发雷音,从九天而来,李志常第一剑就已超乎音速,没有任何变化朝傅采林攻至,只这一剑,当今天下能接下来的便不超过双手之数。   奕剑泛起青色的光晕,划出玄妙之极的纹路,漫天的雨丝凝成涓涓细流,在不可思议间便凝聚在奕剑的剑锋,直直的水线精准的射在无常剑的剑尖上,阻挡了这超脱音速的一剑。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但是其中两人任何一方稍弱,便是重伤的下场。   傅采林的剑法和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都是人世间至为美丽的剑术,这一点即便李志常也不得不叹服。纵然他能模仿天外飞仙,但终究使不出叶孤城那样独特的美丽。 第七十八章 雨天好杀人   水线击中无常剑剑尖的时候,突然石亭景物一变,李志常仍旧坐在石亭保持着遥遥出剑的姿势,而傅采林却依旧站在风雨中,长发带着雨丝,有着一股难言的魅力。   唯一能够证明刚才交手的痕迹,便是地上一摊未曾干的水迹。   傅采林心中暗叹,若是刚才无常剑击破水线,顺势而来,他便有必胜的把握,可惜的是李志常的剑术到达神鬼莫测的地步,居然在间不容发间依旧只是刺破水线而能停住长剑,化动为静,仍旧没有丧失主动。   这也说明李志常确实是和他可以并列的绝世剑手,外面的名声没有丝毫虚假。他心中想到汉人的高手实在太多了,亦不由生出一种无力感,顺着这种感觉,奕剑再度出击。   李志常也不由心中感叹,傅采林实在是强大的对手,即便刚才没有占据主动,也没有丝毫迟疑,继续出剑。李志常仍旧坐着,没有起身,对于他来说,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奕剑本身便是以心奕剑,以剑御敌,全在于交手间那刹那的气机感应,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将心神超脱天地,天地变为棋盘,而自身和敌手变成棋子,用第三者的姿态来看待两者的交锋。   李志常坐着不动,便如围棋中占据了天元,天元便是万物的本源和开始,两者交锋的一切都是据此展开。李志常只要守住这个位置,以不动为动,便能清楚明白看清傅采林的变化,占据和傅采林奕剑心法的同样视角。   奕剑此刻反而生出难以企及的高速,想要牵引走李志常的无常剑,犹如两国交锋,一方想要逼迫对方的兵力到本方想要的地方交手。   李志常亦能感受到奕剑生出的强大拉扯力,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铁石,不断想要李志常偏离位置。李志常淡淡一笑,无常剑虽然在奕剑牵引下,仿佛陷入泥沼,动的十分缓慢,可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瞧出,无常剑正坚定不移的向傅采林的小腿削去。   这一削实是武道中的精髓,静中含动,动而不定,隐然间克制了奕剑的后续变化,而且傅采林若不做出改变,小腿必然被李志常这玄妙至极的一剑削中。   他明白李志常的意思,只要他腿部受伤,即便李志常付出更大的伤势代价也是值得的,这里毕竟是李志常的地盘,无论是独孤凤还是徐子陵以及李志常收服南方势力招揽的高手,一起围攻起来,都能给傅采林制造不小的麻烦,而且他也不可能让李志常重伤到毫无出手的力气,因此到时傅采林绝对难以逃出生天。   傅采林唇角露出怡然的笑容,并没有为李志常的奇招惊讶,心神彻底融入茫茫虚空,忘记了天地万物,忘记了此刻风雨,甚至忘记了面前这个强大的敌手。   精妙入神的奕剑划出一道美丽至极的弧线,往李志常右侧虚空刺去,忽地回旋往李志常左侧劈去,他这样一来分明路程加长,但是李志常却不得不撤剑回守。   李志常心中震惊,傅采林果然已经明白心外无物的高妙,进而演化出自己的剑法,甚至参透了冥冥中的天地规则,这一剑明明路程更长,但是在李志常的感知里,这一剑必然先他一步劈中他的右胸,正是他的心口部位。   回守回来的无常剑画出一个圆圈,其中心正是奕剑的剑锋处,自奕剑生出的剑气,转瞬间便被吸纳得干干净净,纵然傅采林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都是无源之水,难以施展。   仿佛流水到了尽头,奕剑当不可能生出任何变化,李志常这一回防确实妙到毫巅,让人不得不赞叹、惊讶、无奈。   不过傅采林双眼闭上,不惊不惧,不以目视,纯以神遇,左手抛出剑鞘,直入无常剑的剑圈而去。   李志常的剑法实可以说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奕剑也不可能将李志常的剑法完全破去。当傅采林出此奇招时,心中并无惊喜,反而有些悠悠的叹息,还是他老了,没有年轻的锐气,不然刚才管李志常的剑圈是否吸干他的剑气,也要中宫直入,一探究竟。   李志常知道当剑鞘触及自己的剑圈时,气机牵引下,剑圈不得不由大变小,将剑气凝聚成一点,摧毁剑鞘,同时此刻也不得不露出破绽,面对傅采林的雷霆一击,这一种结果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剑圈消失,转而出现的是千万点星辉,爆发出来的威力随即将剑鞘击偏,此刻李志常终于毫无保留,爆发出全部实力,当世前三的两大剑手展开了史无前例的交锋,这也是自绝代剑圣燕飞之后,江湖上最可怕的一次剑手对决。   无常剑法用万物,忽如高山巍峨,又似清泉明澈,偶尔吞吐烟岚,有时快如流光,幻化天地万象,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是,剑锋在以不可思议的高速运转并没有停留半分。   外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傅采林当然知晓是李志常手下的高手赶来,当一会这些高手合围,他除非是燕飞那种高手,恐怕就不得不饮恨当场。   此番和李志常交手所获的经验足够,傅采林当即萌生退意,一剑搭在无常剑剑身上,一牵一引,两人气机毫无保留的碰撞。李志常坐下石椅碎裂开来,傅采林旋即一退,奕剑划出无数痕迹,仿佛一副泼墨山水。   当先迎上的便是第一个赶回来的独孤凤,她虽离开一段距离,但当这里出现惊天动地交手时,还比城主府的护卫先一步赶到。   独孤凤和傅采林实打实交手一击,只感觉自身剑气被对方吸纳得点滴不剩,转瞬间无穷剑气忽地爆发,混着雨丝四方八方攻击出来,将李志常一干手下逼退。   傅采林神色平静,仿佛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容在雨幕中飞身而去。   李志常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独孤凤看到两道白影在雨水中一前一后,以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速追逐,她想赶上去也是不能,同时也明白李志常此刻必杀傅采林的决心,只因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无论傅采林有多厉害,刚才从和李志常交手中脱身出来也不得不强行抑制住翻滚的气血,不等气血平复便要突围而去,本来傅采林这样做无可厚非,没什么错漏,但同时又和她实打实交锋一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独孤凤已经步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足以挑战三大宗师级数的人物,也不是傅采林一招半式能够解决的,实打实的交锋下,以傅采林之能因为刚才强行摆脱李志常,气机出现了停滞,而此时有没等恢复如常,便又硬憾独孤凤这等高手,因此让体内气机受到轻微的震荡,九玄大法的运转也会出现微不可察的滞涩。   这也是李志常追击的理由,本来两人武功相对而言,就算李志常仗着年轻气血旺盛,加上明玉功的奇妙特性,李志常也最多不过高出一线而已,两人胜负只是四六开。   可是傅采林气机滞涩,李志常自然不能给他回复的机会,故而把握到了这个微妙的契机,不给傅采林回复的机会,果断追击出去,宁愿今日受到重伤也要把傅采林留下。   雨水哗哗落下,傅采林亦能感受到李志常的无穷杀机。他当然知道若是没有自己这气机滞涩,李志常绝不会追上来,因为意义不大,不过他实在小看了李志常和独孤凤,因此一次摆脱李志常来不及平复气血,又迫退独孤凤,即使他是成名一甲子的大宗师级数高手,也不能继续将气机保持巅峰状态。   这种微妙本来是很难利用的,因为只需要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可恢复如常,但是李志常便便不给他这个机会,一直在后面追逐。   两人身子在雨水中忽而消失忽而出现,每一次消失出现至少相隔十丈之远,倏忽间便出城而去。   汉水急涨,水势很大,上面的湍流冲击下来在江心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只要那么一点时间傅采林潜入滔滔江水之中,便能够摆脱李志常。   终究没等傅采林跳入江水,便不得不回身一剑,无数雨水似乎被他奕剑吸附,包裹住奕剑,让剑身不住膨胀,形成一把有些透明的巨剑,直直朝李志常刺去。   既然走不了,傅采林便不走了,这一剑乃是置诸死地而后生,表明他不想再逃,即便状态难以回到巅峰,也要和李志常决胜于这汉水之滨。   李志常在高速中静止下来,无常剑画出一个又一个剑圈,剑气形成一个个气环朝着奕剑套去。每一个气环碰到巨剑,外面包裹的水流便变薄一分,直到最后完完整整现出来奕剑的剑身。   傅采林迈动奇异的步伐,似乎发出一声咏叹,仿佛屈原步行在江边那种情景再现,剑势滔滔,剑气泻出,直如长江大河。 第七十九章 奕剑之殇   在短短时间,两人的剑锋已经交击了千百次,无形的剑气割裂风雨,远远望去,好像这片空间成了无数碎片,十分奇异。   雨势愈发的大,愈发的急,而李志常和傅采林的出剑速度也随之越来越快,快到一个突兀的顶点后,用肉眼再也看不见。   李志常的心神已经完全溶于无常剑锋,以剑为眼全力感受奕剑的每一丝变化。从剑的角度来感受周遭变化,他仿佛置身一个奇特的视角,仿佛寂静虚无的空间空中,生出五颜六色的彩虹,美丽而令人陶醉。   同时李志常更明白那些彩虹都是奕剑划出的轨迹,用肉眼和感知已经很难捕捉奕剑的轨迹。但当精神晋入精妙入神的入微状态时,以无常剑触及无穷天地,奕剑的轨迹便那么丰富多姿。他亦能够感受到傅采林对生命美好的追求是那么专注,他奕剑生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顾恺之这样大画家的画笔,情意丰富而又一丝不苟。   傅采林轻声叹息道:“道君小心了,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奕剑术。”江风吹动,剑气停滞,在这方丈之间,在李志常的感知中,突然生出横竖构成的网络,亦是立体形态,而无常剑和李志常便处于横竖交错的一点。   李志常隐然间有一种感觉,无论他怎么移动,都必须依照横竖的轨迹运动,才能和奕剑交锋。当他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无数的光点突兀的出现在这空间中,仿佛对应周天星辰,在极速运动中,又蕴含着永恒不动的天地妙理。   光点和剑尖触碰,无形无质的剑气首次浸入李志常的经脉,即便他经脉坚韧,亦不免感受到一些刺痛,同时明玉功随心意流转,便将这些剑气消弭,只是不知不觉间,功力也被消耗一点。   李志常心中一叹,他能吸纳这剑气,却无法清除其中蕴含的剑意,才会让自身功力消耗,去扑灭入侵的剑意。   看来傅采林在精神和武道方面都取得了不凡的成就,才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破解他的明玉功。不过这样的话傅采林的消耗也不小,但是没了明玉功永远将真气保持在巅峰的特性,李志常的胜算便低了一分。   傅采林终于用出压箱底的本事,使出令人惊惧的奕剑术,可是他的面色愈来愈平静。   雨水打落在江水中,转瞬就消失不见,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一体。而人、剑本身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又怎么能够逃脱奕剑的范围,这也是奕剑术最难破解的地方。   以天地围棋盘,自身为棋子,故而以人奕剑、以剑御敌,玄妙难测,教人无从破解。   李志常的视角从无常剑收回来,以无意而对有意,既然对方将天地做棋盘,自身为棋子,李志常也不吝惜和傅采林杀上一局。   傅采林生平第一次遇到李志常这种奇妙的剑术,无论他布局多么完美,李志常的反击总能攻敌之必救,每出一招便妙绝天下,发人所未想,天马行空的思维,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是之前两人一弹指便有上百次交锋的话,那么现在两人在急速的招式变幻中,无常剑和奕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碰撞,只是其中的凶险处,远非任何文字可以形容。   傅采林早知道李志常乃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高手,哪知道李志常在剑术上也丝毫不逊色于他。奕剑在于布局浑然天成,正如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故而这门功夫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来,威力也会不一样。   他处于超然的姿态,淡开生死成败,因此剑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是不经意间对手便只能束手束脚,十成的功夫发挥不出七成。   可是李志常每出一招却十分刻意,但是这种刻意却又上达无意,因为李志常每出一剑,完全针对傅采林的剑招而发,而且都往傅采林体内气机的滞涩处去,仿佛把握住冥冥中遁去的一,无论傅采林如何变招,但是那一丝不完满的气机,在李志常眼中都一览无遗。   傅采林低叹道:“李兄这是什么剑法?”   李志常道:“谐之道。”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其中韵味深长。   两人仍在不断出招试探,但不阻碍两人的交流,也只有到了这种程度的高手,方能不怕开口说话会让真气变浊。   傅采林闻弦歌而知雅意,惊叹道:“天地万物无不遵循一定的规律运行,从而和谐而又统一。可是人毕竟只是天地一部分,自然出招之后会有不和谐的地方,所以只要给李兄窥见了对方不和谐处,便能乘隙击之,这种剑道思路我之前却未曾想过。”   李志常随意一晃,避开傅采林扑面而来的剑气,无常剑挑向傅采林的持剑手,淡然道:“你出招已经溶于天地之中,即便是我也很难找到不谐处,可是你在逃离我府中的时候,气机出现了滞涩,无论你如何掩盖,运转间都会有不谐的地方,自然能被我利用。”   傅采林清眸专注在无常剑的剑尖,不曾抬头,出招化解李志常的一剑,同时出招反击,同时用平静的语气道:“若是别人是找不到这个机会的,我终究是小看了你。”   李志常缓缓道:“可我从没小看你。”   即便是傅采林也不得不为这次小看李志常而付出代价,他不应当来找李志常试剑,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傅采林神情露出一丝怅然,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今天他是难以逃生了,李志常这么明明白白告诉他谐之道,可见对他的杀心是何等的强烈。   他低叹一声道:“确实如此,我也应当为此付出代价,李兄可知道在我活过的日子里,我一直为某一种秘不可测和不得而知的东西努力寻找、思索;我隐隐感到这东西存在于思感某一秘处,在某一刹那至乎感触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义,可以为我打破平庸和重复的闷局。而在我作出对此思索的同时,我从仇恨罪恶和争权夺利的泥淖中爬出来,清楚看到存在于人与人间种种丑恶和没有意义的愚蠢行为;看着其如何构成人的阴暗面,如何破坏生的乐趣。李兄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对么?”   李志常突然感觉到傅采林的气机那一丝滞涩处出现了奇妙的变化,本来这一丝错漏,会让傅采林在接下来的斗争中愈加的处于劣势,可是现在这一丝错漏,仿佛让傅采林本已经穷尽的剑势,出现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李志常淡淡道:“我不但明白,还很清楚,看来你终归从我说的谐之道中,领悟了万事万物相对而又统一的,人性的丑恶才能照耀出其美好的一面,愚蠢的行为只是因为其他行为作参照,所以气机的滞涩本身也可以作为本身的一部分,其实这也是可以利用的,不是么?”   雨势已停,江天分明,傅采林此刻心中亦是惊骇到无以复加,因为从李志常口中的语气中分明是让他故意感受到这一点的,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李志常还嫌他不够厉害,所以才故意帮他提升,只有击败强大的敌人才能给他更大的快感么。   傅采林抛开了这些念头,将新鲜的体悟立刻运用在奕剑术当中,滞涩的气机再也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影响,本身的气势又复攀升至顶峰,奕剑生出一个个圆满无缺的气环,向李志常的方向送来。无论其中任何一个气环击中李志常,管他有什么明玉诀、不死印法之类截取真气的奇功,也无力可借,反而挨了一记过后都得一命呜呼。   李志常的身影渐渐变淡,转至无形,这是将身法提升到急速的表现。空气中炸裂之声经久不绝,傅采林不断发出气环,仿佛无穷无尽。   蓝天白云,江水平静,谁也看不出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雨。不过此时汉水之滨,两位绝代高手,却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一个永恒难解的问题,傅采林和李志常这一战竟然战到了夜晚,天上一轮晓月,江心也是一轮晓月。   傅采林胸口划出一条深刻见骨的伤口,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但他仍旧没有立刻死去,而是问道:“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输?”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释迦摩尼说‘诸相非相,云空不空。’老子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既然实空并生,有无同在,因此有谐无谐根本是你自己心中生出的执念罢了。”   傅采林道:“所以你告诉我谐之道只是为了骗我?”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我是骗了你。”   傅采林淡淡道:“骗得好。”这也是他在人世间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李志常一转身再不看傅采林,独孤凤从远处密林出现道:“你伤了?”   李志常吐出一口鲜血道:“不仅伤了,还很严重,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帮我去找一个人?”   独孤凤道:“谁?”   李志常道:“叶孤城。” 第八十章 幻假成真   独孤凤道:“为什么?”   李志常道:“因为天刀要来了,只有他才能帮我。”   独孤凤明白当李志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表明他的伤势到了自己都难以压制的地步。独孤凤亦是首次见到李志常虚弱的状态,不过在她的思感中,李志常的气机却如高天晓月,十分澄净,造成一种矛盾错杂的气质。   独孤凤迟疑道:“宋缺应当不是趁人之危的吧。”   李志常面色十分苍白,轻叹道:“首先天刀是一个高明的战略家,其次才是个武道圣者,既然是战略家,所以天刀绝不会因我受伤,而不来找我分出主次,亦绝不会给我恢复伤势的机会。”   独孤凤道:“不是三月宋缺才会来么,还有一段时间,以你的能力还不能恢复伤势?”   李志常淡淡道:“不能,哎,若不是我抱着必杀傅采林的心思,即便三大宗师联手也不至于能把我伤到这么重。”   独孤凤道:“那好,首先我得知道叶孤城在哪?”   李志常道:“他一定早就到了东海,你去他将要和傅采林决战的地方找他便是,你只需要告诉他事实,以及我的困境,他自然会来帮我,但愿时间上还来得及。”   独孤凤惊异道:“看来你们之间确实有潜在神秘的关系,以叶孤城的高傲,应当不致于会轻易帮别人忙。”   李志常道:“自然如此,不过这个忙他必须得帮,还很乐意,因为有两个原因。”   明净的月光扑洒在江面,江风微动,便让汉水波光粼粼,仿若梦幻。   独孤凤轻声道:“第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宋缺实在是他的好对手,至于第二个原因我猜不到。”   李志常道:“你猜的很对,第二个原因便是他欠了我一个人情,一条命的人情。”   独孤凤惊讶道:“谁的命?”   李志常平静的道:“叶孤城的命。”   叶孤城到过许多地方,不过那都是他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对万事万物正是最好奇的时候,因此踏遍了千山万水。也曾到大漠之北亘古无人的冰川去寻找是否有隐士高人,也曾乘船出海,看是否有前代名侠所言的仙岛。   当然叶孤城什么都没有遇到,可是这段经历却让他终于总结出了名传天下的天外飞仙。所有人都知道天外飞仙得了剑招的神,但是无人知晓为这一招,叶孤城付出了多少,当然这些在他看来并不是付出,是应当做的。   有一段岁月是他无敌天下的岁月,一式天外飞仙败了多少高手,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一次次获胜只让他感到更加寂寞,每到夜里这种寂寞就深入骨髓。   胜利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失败是他绝不能接受的,没有可以懂得他。也许有人认为能和叶孤城作伴的只有白云大海,因为白云大海或许能够懂他。   叶孤城知道并非如此,但这些事他从不愿意对旁人说。   东海之滨,叶孤城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白衣,海水湛蓝,天上白云朵朵,他那一身白衣,在阳光下仍然白得耀眼;他披散着的黑发,也仍然黑得发光。   叶孤城手持长剑站在那里,他背后是一望无尽的大海,他面对着的,正是一身黑衣的独孤凤。   很少有人能够站在叶孤城面前和他对视,因为叶孤城实在是一个高傲冷漠的人,在他浑身散发的剑气下,很少有人能够撑过片刻。   叶孤城淡淡开口道:“无论你想说什么话,我都不想知道。”   独孤凤负手卓立,没有握剑,因为叶孤城实在太过可怕,他人站在这里,但是人和剑仿佛硬生生从天地中剥离出去,无情淡漠的目光仿佛在俯视这个世界,又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毫不在乎,这种目光实在不是人的目光。   独孤凤缓缓道:“但我要说的话,不得不说。”   叶孤城眉毛微皱,冷声道:“你一定要现在说。”   独孤凤突然生出很久都没有过的害怕情绪,这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让她全身真气高速运转,但她还是不敢去摸自己的剑,而是仰着头道:“是的。”   叶孤城面无表情,没有表情岂非表明他现在可能心情很不好,也可能动了杀机。独孤凤知道叶孤城这种人动了杀机,即便她感觉再灵敏也是感受不到的。   独孤凤的思感不住蔓延,精神也拔高到无限,甚至心跳加速,不自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长剑。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没有人形容叶孤城此刻的动作。   他拔剑的姿态是那么优美,剑刃正以均匀的高速出现在空气中,在这一剑还未出鞘的时候,独孤凤就感受到了浩大苍茫的剑意,甚至她能够清楚的数出叶孤城单单拔剑就生出了三十六个变化,随便一个变化运用在剑法中都可以击败四大阀主这一级数的高手。   独孤凤脚没有动,因为她只要一动,对方随便一个变化就会落在她身上,绝不会例外。她此刻愈发的冷静,忘却了自身的存在,紧紧握住她的剑,剑柄的清凉,让她头脑愈发的清醒。   叶孤城的人与剑似已合二为一,剑光如匹练如飞虹,直刺了过去,剑光辉煌而迅急。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那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面对这一剑独孤凤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闭上了眼睛,她并非是一个甘于放弃的人,可是此刻居然冷静了下来,一弹指便是一刹那,在这一刹那间,独孤凤忘却了生死,似空似无,似乎进入无所有之乡,任由这一剑穿透她的胸膛,但是没有一滴鲜血渗透出来。   独孤凤缓缓睁开眼睛,叶孤城仍旧一袭白衣,背后便是茫茫大海,偶尔几只海鸥在附近的海面盘旋飞舞。   独孤凤此刻才惊出一身冷汗道:“叶城主的剑意居然能够幻假成真。”   叶孤城当然没出剑,若是他出了剑,独孤凤未必能好生生站在这里,他仰视天上的悠悠白云道:“你能明白我发出的无上剑意,算得上步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了,要是五年前,现在的你遇见那时的我,一定会死。”   独孤凤当然明白叶孤城的意思,那时的他还未到今天这层度,所以用的绝不会是剑意,而是真的剑,正因如此,独孤凤才必死无疑。如果她不死,那么死的必然是叶孤城,绝没有第三种可能。   独孤凤道:“越是到现在,我才明白城主的深不可测,可惜傅采林死了,这世上少了一位能够和城主论道的人。”   叶孤城对于傅采林之死似乎没有丝毫惊讶,因为傅采林死了就不再是他渴望的对手,无论他是死在谁手上。   叶孤城淡淡道:“李志常是否受了重伤,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独孤凤从叶孤城淡漠的语气中听出了一分欣喜,因为这样一来叶孤城就可以还去李志常的人情。欠了李志常这种人的人情是很难还上的,只因为很少有事情能难倒李志常。   天下能杀傅采林的人几乎可以说没有,如果傅采林死了,那么杀他的人只有五个人最有可能。而独孤凤是李志常的人,因此叶孤城不难从她说傅采林死了的消息来判断傅采林是死在李志常手上,若是李志常杀了傅采林而不受重伤,这种事绝无可能。   寇仲带回了宋缺所刻的石碑,回到了襄阳,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李志常受了重伤。在李志常建造的听雨轩中,李志常一字不漏的听着寇仲的描述,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道:“宋缺的确是宋缺。”   寇仲有些担忧道:“李师如今的状态怎么面对宋缺的挑战,早知如此我应当将智叔请来。”   李志常道:“没有用的,宋缺要做什么事绝不会为任何事动摇,你也不必忧心,我已经请了一个人来帮我暂时应付一下天刀,但愿他来得够快。”   李志常目光凝聚在那雕刻他形容的石刻上,上面的线条粗糙无比,画工简陋,无一可称道的,但是李志常的目光却被深深吸引住,仿佛上面潜藏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在里面。   寇仲见到李志常的神情,有些奇怪,这玩意他看了多久都没看明白,李志常到底看出了什么。   寇仲好奇道:“难道这石刻真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李志常目光流露在远方,低声道:“你知道这石刻是怎么做出来的么?”   寇仲道:“看不出来?”   李志常道:“是刀背。”   寇仲终于有些惊讶,刀背钝而无锋,要想用它来这种青石上做刻很是不容易,难怪这画工这么粗浅。   李志常似乎知道寇仲的想法,慢慢道:“你以为是因为用刀背,宋缺才雕了这么一个简陋的石刻么?”   寇仲问道:“难道不是,要知道用刀背刻出这样的石刻,对功力要求很高,力道的把握更要微乎其微,心力用在这些地方,忽略了其他也很正常。” 第八十一章 分庭抗礼   李志常叹息道:“小仲你看不出来,这也怪不得你,若非到了精妙入神的入微阶段,是看不出来的。”   寇仲仿佛灵光一闪,再次注视这道石刻突然这上面的线条豁然分开,形成了一道道形状一致,深浅一致,长短一致,完全一模一样的小段线条。每一段石刻连接起来就拼成了李志常的形象,但是蕴含的本体,却是一段段石刻,每一段都没有完全连接,才造成了那种没有丝毫美感的画工,因为其本身的不流畅,所以每一段刀刻的刀意都完全不同,每一道刀刻都是一招精妙的刀法,顷刻之间寇仲便算出这上面共有九百九十九段刀刻。   李志常道:“宋缺用刀背,便是为了隐藏其中的刀意啊,不然以小仲的本事,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嘿嘿,虽然还没见到宋缺,就向我出了九百九十九招。”   寇仲脸上犹自带着震惊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说道:“刀法用到这种地步,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虽然只有九百九十九招,但是其中又何止九百九十九招,到如今我才明白天刀为何在江湖中有那样崇高的地位。”   李志常淡然道:“小仲你可知道宋缺为何让你带这个时刻回来。”   不等寇仲回答,李志常接着道:“当然是因为你便是宋缺预定好的传人,他是在借我的手向你展示他的刀,宋缺啊宋缺,难道在你心中李志常便是一个小气的人么。”   漫空风雨之中,宋缺和宋智立在江水左岸,悠长的河水自两人面前流过,宋缺神情闲适,意态悠然,丝毫看不出一个绝世刀手的形象。   宋缺道:“长江就像一条大龙,从远酉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倾泻而来,横过中土,自西而东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华之境。与黄河相比,大江多出几分俏秀温柔。江、淮、河、济谓之‘四比’,大江多出几分俏秀温柔。江、淮、河、济谓之‘四渎’,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称语的得主虽是黄河,但我独钟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无法比拟的。”   宋智微笑道:“还记得大兄少年时亦曾去探索过大江的源头,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   宋缺道:“前尘往事如云烟,的确过去很多年了。”他忽然道:“阿智,我有多少年没离开岭南了?”   宋智低头道:“大兄你有十五年没离开岭南了。”   宋缺目送长江之水,露出如夫子在江边叹惋‘逝者如斯夫’的神情,儒雅的面庞映在江水中,有一种江水流动,人影却恒定不变的味道。   他淡然道:“自十五年前我追杀石之轩不成,就再也没有离开岭南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宋智道:“大兄一向雄才大略,只因十五年前隋室如日中天,因此大兄不得不在岭南静待时机,此是天力,所以人力不及。”   宋缺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阿智还有没说出来的话。”   宋智道:“大兄当年也未全力追杀石之轩,应当是因为看穿了石之轩的另外一面,让他去祸乱天下,以待时机,收拾残局。”   宋缺叹息道:“这话应当不是你想出来的,是李志常跟你谈起的吧。不过阿智世人都说天刀地剑,我知道你一向是不服的,父亲给你取了一个‘智’字,早就说明一切,你是个聪明人。”   宋智抬起了头,他和宋缺几十年兄弟,却很少正视宋缺,不是不敢,是怕自己不自觉露出对宋缺的不满。   宋智终于苦笑道:“我的确一直不服大兄,不是不服‘地剑’在‘天刀’之下,不是不服宋缺在‘岭南’苦守几十年,毫无作为,而是不服大兄对我的不认可。”   宋缺淡淡道:“我知道。”   宋智道:“我当然知道大兄知道,宋智终归是凡人,而大兄已经近乎天人,若非大兄的威势,宋智恐怕连地剑这个名声也没有。”   宋缺感慨道:“是我一向显得完美无缺,所以害了玉华、害了师道,也害了你,任谁有我这样的兄长、这样的父亲,都会不好过,这一切都怨我。”   宋智道:“我实不敢相信这种话会出自大兄的口中。”   宋缺道:“因为天下一统的希望就在不久后,所以宋缺也不必再继续做宋缺了,你明白么?”   宋智道:“难道大兄其实已经决意和李志常联手了。”   宋缺微笑道:“李志常确实有厉害的手段,割据荆襄,斗四大圣僧,再有寇仲、虚行之为臂助,一战而下巴陵,其势已成,便是宋缺也不得不承认虽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但能和宋缺分庭伉礼的人也只有李志常一个。”   宋智当然明白万乘之主指的兵精粮足的窦建德,千乘之君自然是李渊,这两人隐然间已经是北方霸主,王世充击败李密后便骄奢淫逸,大封亲族,露出了衰败迹象,比不上李渊和窦建德。   他说道:“那大兄此去既然是联合,还会动手么?”   宋缺道:“当然要动手。”   宋智道:“我还是希望大兄不要出手。”   宋缺道:“你是怕我们会两败俱伤罢。”   宋智点了点头道:“大兄没有见过李志常,所以很难明白他给人的一种感觉。”   宋缺道:“我怎么不知道,李志常定然是一个‘绝云气、负苍天,如逍遥游中鲲鹏神鸟那样的人物’,无拘无束,悠游自在。”   宋智惊讶道:“大兄此言正合乎我对李志常的印象,至今让我最难理解的便是,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去争夺天下。”   宋缺似不经意间,踢了一颗石子,在不住旋转中,落入江面,一起一伏,悠然有趣,偶有一只水鸟误以为是出水的游鱼,喙往石子啄去。   宋缺微笑道:“李志常并非是宁道奇那种假洒脱的人,他才是真正的道家人物,一切任乎自然。并不因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或者表现出什么形象,便要去做合乎他形象的事情。他已经看破,是阿智你看不破。”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徐子陵终于来到了净念禅院的山门前,春雨刚刚过去,脚下的土地酥松柔软,而且还有着泥土芬芳的气息,让徐子陵心中一片宁静。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从徐子陵耳边响起。   那副著名的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从徐子陵的心头缓缓流淌,他不禁生出一股嘲笑。   净念禅院若真清净,便又不会成为武林圣地了。   虚极静笃,徐子陵此刻真气藏于檀中穴之中,小至无限,思感无限蔓延,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往那而去。   过了深幽的禅院,奇伟的塔林,前面露出一条清澈的小溪,依山而傍的一处茅亭,溪水边一个素白衣裳的女子静静立住。   仙音响起,让人心头澄净,“徐兄不是第一次来净念禅院了罢”。   徐子陵道:“仙子如何得知。”   师妃暄缓缓转身,柔声道:“徐兄和寇兄、李兄当日不正是在这禅院之中联手盗走了和氏璧么,今天徐兄来这里是李兄有什么事情传达,是么?”   徐子陵露出尊敬的神色,师妃暄乃是踏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的超卓人物,他刚才纵然进入井中月的至境,但是师妃暄背对着他,也能给他庞大的心灵压力。纵然没有交过手,徐子陵也知道师妃暄确实比他高明不少,难怪李志常称许师妃暄是慈航静斋历代最出色的人物。   他点头道:“仙子说的没错,李师确实有话带到。”   师妃暄微笑道:“李兄的心意我已经知晓,徐兄远来是客,妃暄这里却不免有些简陋,只有去年在山间采摘的陈茶招待,徐兄若是不嫌弃,便到茅亭那里坐一会。”   徐子陵道:“我也是不喜欢繁琐礼节的人,此处山气佳然,能多呆一会,便是仙子对我最好的招待。”   师妃暄怅然道:“徐兄真会说话,可惜咱们却做不成朋友。”   徐子陵道:“如果仙子退出天下的纷争,不但是我,就算李师也定然把仙子当成很好的朋友。”   师妃暄淡淡笑道:“我自不会怀疑徐兄的真心实意,可惜徐兄不是李兄,如果是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徐子陵缓缓道:“确实如此,李师会尊重任何人的决定,也不会对任何与他为敌的人手下留情。”   师妃暄淡然一笑,这确实是实情,天下间或许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李志常了,正因为了解,师妃暄才知道李志常的可怖、可怕、可尊、可敬。   自天师孙恩之后,恐怕李志常便是道家最为超卓的人物了,假以时日李志常突破武道极致,如天师孙恩那样破碎虚空而去,师妃暄也一点不会觉得意外,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轻轻道:“即便如此,妃暄也不会放弃,请徐兄去转告李兄,半年之后我会和宁道兄在净念禅院和李师作最后的斗争。” 第八十二章 江流天地外   宋缺和宋智改乘木筏从长江逆流而上,入了汉水,过了荆门,襄阳城遥遥在望。   宋智充分感受到自长江到汉水这一路上,宋缺变得焕然一新,让人既觉得宋缺高高在上,但又不至于让人心生畏惧,气势充沛天地而又不会伤人,仿佛佛经中的菩萨,有大神通大法力,却不会让凡人过于敬畏。此刻的宋缺归于平凡而毫不平凡,得刀而忘刀,舍刀之外再无他物,见天、见地、见众生、见自己。   从这一点宋智便知道宋缺和三大宗师之流相比,已经稳稳高出一线,宋智也不由感慨若非对李志常的万般重视,宋缺也不会有此调整,从而做出突破。   这一路上宋缺不如以往那般冷然无语,而是变得唠唠叨叨许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似乎几十年对这如画江山未尽之语都尽数说了出来。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宋缺缓缓低吟,这首李志常攻下襄阳大宴群臣所做的诗句早就传入大江南北,随着李志常的声势日隆,即便随便几句歪诗也有人穿凿附会,何况这首诗十分绝妙,足以流传后世。   宋缺今日见到襄阳,便不得不佩服李志常八句之中,便将襄阳说尽,亦可以表明李志常始终处于超然世外的心态,不曾有半点尘埃。   汉水穿襄阳城而过,有宽广平缓的河道,随意引流,便是天然的护城河,可谓襄阳城天然的屏障。而且最宽的河道亦宽达百余丈,即便是大宗师级数的高手想横渡上城,也得被城上的军队击退回去,这并不是虚言。   宋缺悠然道:“自汉中始,自汉口终,方有了汉水之名。北有黄河,南有长江,环抱荆楚大地,北望中原,南接长江,可以说南北用兵,汉水是必须要了解的江河,将来我们也可以从汉水出兵,兴师北伐。”   宋智沉吟道:“只一个‘汉’字,汉水便有了别样的意义,也希望有一天,我们汉人能够重新树立起强汉的风采。”   汉水苍苍,古城悠悠,李志常静坐在襄阳城中,亦能心生感应,宋缺来了。这是源于一种奇妙的心灵体会,定中生静,静而触碰虚空,感受到平时无法感受到的信息。   这也是宋缺太过强大,亦不曾丝毫掩饰自己的气机,才能隔着这么远,被李志常感触到。名震天下的无常剑横放在李志常双膝之上,李志常轻轻抚摸无常剑的剑身,低声笑道:“无常啊无常,你是否感受到了天刀的气息,若是叶孤城没有来,届时只好咱两勉力一战了。”   傅采林凝聚生命的重击,并非一般的伤势,而是介于虚实之间,只有李志常闭关静养,才能慢慢将伤势养好。   但是宋缺来此,亦是不能拒绝的一场较量,这是一场在南方势力博弈中,谁来主导其中局面的谈话,并非一般的江湖争斗。   正如天下大乱,诸侯林立,一方势力如果衰弱,另必然会趁势吞并,此乃天道使然。宋缺首先便是高明的战略家,在天下博弈中,首先就会脱离一个江湖人的视角,这和宇文阀阀主宇文伤一直以江湖人自居的心态完全不同。   这也是宇文伤明明是宇文阀第一高手,亦是四大阀中仅次于宋缺的高手,反而却让宇文化及主导族中事务的缘故。   寇仲在李志常吩咐下来到襄阳城外,静立在战船之上,井中月握在手上,人与刀浑然一体,任何少有眼力的人见到寇仲,亦可以感受到寇仲已经步入了‘人即刀,刀即人’的妙境。等了不知多久,直到明月跃出水面,斜照汉水,终于看到了一叶扁舟,一人操筏,分明便是宋智。   另一人立在船首,不消说便是天刀了。   从寇仲第一次逃出扬州城,便听闻了天刀的名声,直到如今多少年过去,方才亲眼见到天刀宋缺。   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还得难以捉摸。   这便是寇仲对宋缺的第一印像,亦让寇仲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感觉,因为纵然他进入了井中月的至境,他也丝毫把握不住宋缺的气息。   似乎只要他一闭眼,宋缺便会因为和茫茫汉水融为一体,而让人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宋缺未发一言,寇仲也能从心灵上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此刻李志常身负重伤,寇仲便只能义无反顾的担起第一道屏障,而且他近来刀法在李志常指点下,已经初步进入了入微的化境,自忖天刀如何厉害,自己也能给他造成一点麻烦,有时候只要一点点麻烦,便能在宋缺见到李志常的时候,消弱一分宋缺的气势。   宋缺深沉的目光终归落在寇仲身上,便让寇仲有一种全身被看光的感觉,同时无时无刻宋缺都在对寇仲施展如山如岳的心灵压力。   寇仲亦是十分难受,但是他没有开口,他领悟了静的微妙,知道只有他谨守自身,才能充分感受到宋缺的真实实力,从而找机会把握住冥冥中遁去的一,这也是他唯一能够给宋缺制造麻烦的选择。   对于寇仲能够在他如钱塘浪潮般的心灵压力,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宋缺并不惊奇,他淡然自若开口道:“寇仲你终于见到了我,有什么话说么。”   即便寇仲也不由暗暗称赞天刀的厉害,天刀终于开了口,但是第一句便是问寇仲想有什么话说,这便仍旧占据着绝对主动,事实上的局面仍旧在宋缺的掌握之下。   只这一句话,比任何心灵攻势或者真刀实枪还要来得厉害。只因为寇仲对于天刀确实好奇的很,无论他开不开口,都被这一句话,引动了心神。   寇仲仰天大笑,似乎毫不顾忌天刀的威名,在这一笑间便把宋缺带来的压力似乎尽数释放,更或者说,这时寇仲抛开一切念头,任由自身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性来主宰自己的行动,对着宋缺说道:“既然阀主有问,那我就说了,我早想领教天刀的秘技,来证明谁才是天下第一的用刀高手。”   宋缺从木筏上蓦然消失,再出现已经到了战船之上,也到了寇仲的背后,但是寇仲并没有动,宋缺和寇仲两人背面而立,宋缺淡淡道:“刚才你有一个出手的机会,为什么不出手?”   寇仲悠然道:“因为我确实没有伤害阀主的心思,亦真诚的希望阀主和我们联手,迅速统一天下,避免五胡乱华的局面再现。”   宋缺淡笑道:“少帅今天的作风和往常大不一样,可是李志常出了什么状况,你不想让我去见他。”   寇仲心下一凛,宋缺不愧是宋缺,见微而知著,尽管他表现出不惧天刀强权的气概,亦让宋缺看破了他心底的不安稳处。   宋缺继续说道:“难道李志常练功出了岔子,若是如此,他便不是李志常,难道他是被人伤了,他杀了谁?”   若非此刻处境,寇仲差点要拍案鼓掌,宋缺居然能把事实猜的八九不离十,这一点他也不能不佩服宋缺除了是一位不世出的高手,更是一位智者,甚至他的智慧和他的刀法可以并肩而论。   寇仲缓缓转身,望着天刀负立如山的背影,苦笑道:“阀主果然见微知著,李师确已经负伤,若是阀主想要和李师较量,可否改个时间。”   宋缺道:“你还未曾到达‘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不然就不该问出这句话,不过李志常是杀了宁道奇、毕玄还是傅采林的哪一个呢?这一点我倒是很是好奇,因为这三人都是我想杀的人,哪一个没死在我手上,终究有点遗憾。”   寇仲道:“是傅采林。”对于傅采林死在李志常手上,寇仲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因为傅君婥的关系,对于傅采林他总不免有别样的尊敬,但是李志常也是他愿意肝脑涂地的人,正因如此,这件事让他有些矛盾。   不过活着的人总要为活着的人负责,所以即便对此事寇仲有些不满,但仍旧以维护李志常为重,这也是他此刻心内最大的期望。   宋缺道:“三大宗师已去其一,天下江湖的格局也该变一变了,你就算拖延我一时半会,李志常的伤情也不可能立即康复,说明你们还请了帮手是么?”   寇仲现在对于宋缺的智慧已经麻木,他这一番番问话,实不亚于天刀出鞘,给了他数刀,而且达成的效果只怕还要好上不少。   寇仲道:“阀主再说下去,只怕寇仲连出刀的信心都没有了,所以我要出招了,阀主勿要见怪。”   当寇仲拔出井中月那一刹那,刀光和月光便融为一体,一堵如铜墙铁壁的刀气,横隔在寇仲和宋缺之间。 第八十三章 刀在有无间   宋缺冷然道:“少帅若是今日能迫我拔刀,将来定然有望天下第一刀手。”   宋缺这句话自然有让人深信不疑的味道,但他竟然要不出天刀就击败寇仲,即便宋智也有些难以置信。以宋智的眼光当然看得出寇仲到了‘人即刀,刀即人’的化境,并非一般的庸手,实可以说一只脚踏入了超一流高手的境界,足以有向宗师级高手拔刀的资格。   但是宋缺居然想不出刀就解决寇仲,此话即便是天刀宋缺说出来,亦不免有些狂妄。   寇仲并没有觉得宋缺狂妄,只因为只有他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宋缺此刻用徘徊在有无之间都难以形容其人的状态。   如铜墙铁壁的刀气亦不能让宋缺不动如山的身影有丝毫狼狈,宋缺双肩微不可察的耸动,落在寇仲眼中,只让他心头翻滚起惊涛骇浪,难以平静。   因为他此时居然出不了后续的刀招,缘故便是宋缺每一次耸肩都对应寇仲拟好的后续变化,并将寇仲接下来的变化封死。   一刹那间寇仲连续变化了三十次,没有一刀可以完全使出,放眼天下除了宋缺恐怕即便是李志常也不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原因在于宋缺已经‘刀化于心、随心所欲’,在刀道上他便是当今世界无可争议的最巅峰,没有人可以在这方面和他相提并论。   寇仲亦明白了宋缺如今已经代表者一种刀道的极限,这种极限并非是无法超越,但是在每一段时间每一种特殊情景下,都有特定的极限在里面。   正如普通人在负重和不负重的情况下,跳的最高高度便会不同。可是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跳到最高,但宋缺此时恐怕打破了这个常理,他做的并不多,但是把他处于如今状况能做的事,都做到了,每一个耸肩都代表着宋缺臻至极限的刀法。   这个道理亦是李志常给他说起过的,但是能明白还在此刻。因为寇仲恍然大悟,宋缺并非表面上那么闲适自然,而是仍旧用出了全力,只不过是在这种不出刀状态的全力。   想通这一点,寇仲的压力再没有这么大,他和宋缺之间确实有一大截不可缩短的距离,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一战之力,不然宋缺亦不会此刻到了不出刀的极限。   寇仲燃起强大的斗志,想到那副石刻,身意和心意合二为一,井中月刀气内敛,朴实无华,往前抢出一步,直直往宋缺背后,义无反顾的砍去。   这一刀初时千变万化,但是到将要及到宋缺身上时,却有一种恒定不变的味道,宋缺亦不由往前踏出了三步,这三步平平常常,却把寇仲的刀势破解的一干二净。   寇仲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双目精光大盛。   宋缺转过身来,月光下姿态仿佛高高在上的天人,轻轻叹道:“少帅这一刀的威力,我要三十岁才能做到,李志常也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要不然你不能在这年纪,领悟到身意、心意的奥妙。”   襄阳城城主府问剑阁之上,李志常和虚行之在这月光烛火下,悠然下棋。问剑阁只是一处比较高的阁楼,十分平常,名字是独孤凤取的,李志常也听之任之。   这里视野开阔,也方便赏月,不过李志常今夜却和虚行之在这里下棋。   李志常悠然吟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虚先生你觉得宋缺多久才能到这里来?”   虚行之随意落了一颗黑子道:“不是有我在这陪主公么,算不上闲敲棋子,宋阀主和主公都是深不可测的人物,他多久能摆脱少帅进入城里,说实话我是猜不到的。”   李志常望着天上新月,轻声道:“我也猜不到,若是宋缺出刀,仲小子可挡不了三刀,但他不到万不得已必定不会出刀。”   虚行之道:“这是为何?”   李志常道:“只因为宋缺不想泄露刀意,至少在见到我之前。”   虚行之沉吟道:“若是如此少帅或许能将天刀挡住一段时间,按凤姑娘的传书,他们该是要到了。”   李志常道:“这也难说,毕竟天刀接近了天刀,自古天意高难测,谁又晓得,不过到时候最多不过让宋缺占一下上风而已,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虚行之道:“主公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我们之所以能一帆风顺发展下去,主公未尝败绩的威名实是占了其中一大部分原因。”   李志常幽幽道:“靠一个人建立的帝国始终是不长久的,虚先生难道没看出来,除了我占据了名义上的领袖位置外,其实对于咱们的势力,我插手不多。”   虚行之道:“这也是主公确实有常人难及的气量,能够这么毫不犹豫的相信我们。”   李志常缓缓道:“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大气度,只是因为一门功法的缘故,能够大概看破一些人心。”   虚行之道:“我知道海外有门奇术可以看透别人当下的心思,难道主公也会?”   李志常道:“这倒不是,而且看破别人正在想什么,未必就能看破一个人的真正性格,而且如虚先生这样的人,就算别人对你用这种读心术也没什么用,我说对么?”   虚行之微笑不语,他这般智者,心念一纵即逝,只要有了防备,就算有人对他用读心术,也只能发现他的思绪早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李志常似乎今夜极有谈兴,说道:“我这一门功夫叫做天子望气术,不但在武学上别有妙处,还能有些看破命运、性格的能力,我常在想,若是这门功夫练到极致,能不能看破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到那时候,一定十分有趣。”   虚行之惊讶道:“居然有这样的能力,若是用在为君为相上,着实用处很大,不过这种功夫能够推广么?”   李志常道:“如果有人有小仲和小陵那种资质,入门问题不大。”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果然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若不然这天子望气术用在考察人事上,简直是一大利器。”   李志常道:“虚先生不怕是我敝帚自珍,故意这样说的么?”   虚行之正色道:“主公绝不是这样的人,可以说主公绝不是任何一位帝王那样的独夫,我始终有种感觉,只要时机一到,主公将随时抛弃这世间一切。”   李志常道:“只因我本不该在这世上,你的感觉很对。”   虚行之道:“其实我很好奇主公的来历。”   李志常挥手道:“你不用问,这件事就当它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题,瞧,我要屠你大龙了。”   虚行之惊讶道:“不对,我少了一颗棋子。”   寇仲长笑道:“阀主纵然高明之至,寇仲亦非毫无还手之力,阀主接下来小心了。”   寇仲继续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整座战船竟像摇晃一下,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却犹如蕴含着千变万化。万法如一,一生万法,寇仲这一刀颇有些意趣。   宋缺呼呼一掌,掌力如刀气,但十分厚实,仿佛在面前竖起了一面精钢打造得为铁墙,寇仲这一刀竟然不能撼动分毫。   寇仲大笑道:“阀主动了手,那离动刀亦不远亦。”   宋缺哂笑道:“那你且试试罢。”   寇仲神情凝重起来,宋缺的气势竟然不断攀升起来,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出刀也愈发的束手束脚。   寇仲忽地一个螺旋,卸去天刀的压力,然后飞身而起,居高而下一击,大有一去不回头的势头,也唯有这样,寇仲才能阻止天刀不断攀升的气势。   可是这时候所有的压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终,寇仲蓦然一轻,出刀更快。他已经习惯了刚才压力下的刀速,这一来刀速又快上不少,仿佛把控不住了一般。   寇仲这样一来势必露出破绽,以宋缺之能,只要抓住这个破绽,要对付他简直手到擒来,仿佛胜局已定。   但是寇仲突然在空中绝无可能的停顿了一刹那,就这一停顿,宋缺的形势随即又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是那么突兀,那么不可思议,但又真实存在。   寇仲逆反物理法则的停顿,让宋缺终于有些动容。   这一加速一停顿,寇仲再顺势劈出一刀,可谓天马行空,去留无痕,实在是他出道以来的巅峰之作。   可是这时候宋缺手上蓦然间多出一把厚背大刀,这是陪他征战多年的天刀。明明寇仲出刀在前,可是天刀出鞘后,犹能赶上寇仲一往无回的一刀。   刷!刷!刷!   毫无保留的三刀交击,宋缺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出刀了。”   寇仲自半空中出刀,宋缺自下而上,随意出了三刀,劈得寇仲筋骨酸麻,气脉中真气空空如也。自他练成长生诀以来,还是首次感受到真气不够用的情况。   因为长生诀的特性,回气之快世间罕有,往往在交手的同时,真气就恢复过来。但只接了三刀,寇仲便无力为继,半空洒了一口鲜血。   而宋缺此刻在明月辉映下,朝襄阳城而去。 第八十四章 刀剑相逢   寇仲半跪在船板上,用井中月撑着身子,并非他不愿意起来,而是以他此刻的状态确实难以起身,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力竭的感觉。   但他没有丝毫沮丧,因为他能接下宋缺三刀就表明他以后能接下三十刀、三百刀,甚至在刀道上超越宋缺,这非是他狂妄自大,而是当宋缺面对他不得不拔刀时,便说明宋缺并非高不可攀的大山。   这一战虽然败了,但是寇仲的信心更足,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李志常,无论他从这次交手获得了怎样的信心,可宋缺的刀法绝非出神入化可以描述,他能够感受到宋缺和李志常是真正同一层次的人物,李志常如今的状态面对宋缺胜算并不大。   明月高悬在天上,为灰暗的天空,撑起一片动人的色彩。越过重重院墙,问剑阁就在宋缺眼前。   月色的温柔细腻和此刻的安详静谧构成的动人天地里,李志常的声音从阁楼上上传出来,不急不缓,字字清晰在宋缺耳边响起“亦不知李某有何德何能,能让天刀十五年来首次离开岭南,若是能在这动人月色中和宋兄喝酒谈心,当是一件极为快乐的事情,不过在下当然知晓宋兄此刻却无这样的心思。”   李志常此刻平非平日那样狂放不羁,反而显示出道门大宗师的谦虚冲淡,可是隐然间又表明不惧宋缺天刀的威势,可谓柔中带刚,气度非凡。   宋缺已从李志常的声音中,听出了他气息不调,这种纯以心灵的判断,并非入微就可以做到,因为除了他这一级数的高手,任何人听来,李志常的气息都是无比正常。   他油然起步,施施然上了阁楼,月光从东面洒进来,照在李志常如雪的白衣上,偶有清风吹来,振起衣袂,仿佛李志常随时要飞仙而去。无论容貌、风度还是见识,生平除了石之轩之外,宋缺从未见过能和李志常相提并论的人物。   宋缺以一种极为平缓的速度坐上了李志常对面的木椅,讶然道:“道兄虚极静笃的心法,可谓浑然忘我,若非身负伤势,宋缺亦不知能否占据上风。”   宋缺扑面而来的心灵压力,对于李志常便如‘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一般,难以撼动他静如止水的心境。宋缺一句‘亦不知能否占据上风’对李志常的震撼才是最大的,只因为这句话表明宋缺此刻心中‘没有胜,没有败’,这两种念头早就被他抛开,而此刻宋缺的人和宋缺的刀便是货真价实的天刀,再没有其他东西。   若是一般人一定会好奇,如若没有胜败之念,那还分出胜负做什么。   这便是因为宋缺破开了事物的表象,推及了深层的物理,心中生出胜负的念头对于胜负本身其实都是多余之物。   李志常轻轻道:“宋兄由极于刀的感性而入忘刀的理性,抛开了胜负的执念,这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境界,即便是我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宋兄此时的境界,若要推到现实中来,我只能猜测宋兄一举手一投足恐怕都能发挥出自身的极限能力。”   宋缺淡然笑道:“言语上的交锋对你我来说果然没有丝毫用处,道兄并非眷恋权位的人,你我联手几乎可以称得上宇内无敌,只是以道兄的性情绝不可能久处帝王之位,因此道兄何不早早交出权位,让给合适的人来担当。”   宋缺此话直言李志常的性情,也表明他对领导两家势力势在必得的决心,落在事实上宋缺便有鸠占鹊巢的嫌疑,但宋缺没有丝毫羞愧。   李志常深深明白宋缺所言大有道理,不过争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如果他撒手不管,将摊子直接交给宋缺,那么置虚行之等人于何地。   同时宋缺也是如此,岭南练兵三十载,对这天下局势时时关心,甚至不惜将大女宋玉华嫁入蜀中,若是简简单单屈服于李志常,那对宋阀中那些军士如何交代。   宋智便是看不明白这一点,相比宋缺,他是天生的世家子弟,亦没有宋缺年少时周游天下触及了底层疾苦的经历,因此底下人的心思并不在宋智考虑范围之内,一心只想以南统北,早点恢复强汉荣光。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宋兄终于图穷匕见了,不过今夜有人来替在下应这一番对决,若是他输了,贫道便让宋兄如愿以偿又如何?”   宋缺的目光越过李志常,落在他身后的院墙上,一位同样白衣如雪的男子伫立在墙头,空气中,两人的目光无形交锋,没有丝毫退让,李志常自觉的闪在一边,给两人气势比拼的机会。   宋缺道:“没想到你能请来叶孤城,若是有他帮忙,你要除去宁道奇都非难事。”   叶孤城冷声道:“我不是来帮忙,而是来还人情,我可不是他的朋友。”   宋缺道:“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情能请动你这样的人。”   叶孤城冷笑道:“只因我欠了他一条命,这样的人情该不该还。”   宋缺淡淡道:“可我并不会要他的命,不能以命还命,这人情如何还的清?”   叶孤城没有回话了,不是他理屈词穷,而是若是还有没说出的话都在剑里面。   宋缺此时的高度比叶孤城更高,但是叶孤城给人的感觉仿佛此刻足下不是院墙,而是九天上的云彩,是那般的孤傲绝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   宋缺的嘴角泛起一种难言的笑意,缓缓握住了厚背大刀的刀柄,以一种恒定均匀的速度拔刀,却给人一种万法不定的味道。   此刻的宋缺才是真正的完美无缺,无懈可击,亦只有李志常这种同一级数的高手才能明白,出刀的速度能够如宋缺这样统一均匀是何等的艰难。   万物自有法则,从宏观上来开,日月星辰的运动都是恒定不变的,推及到大地的自转,子夜的交替,都是能够找到恒定不变的规律。   但是到了入微之后,对世界的认知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一个高手来说并非是有益无害的。   只因为到了这时候,就会发现,万事万物无时无刻都不在运动,即便一块坚韧的山石,其内部亦有微不可察的石屑在做杂乱的运动,脱离山石本体。   同理推及到人体也一样,无论进入多么深沉的禅定,即便是佛陀寂灭那种程度,其肉身和思维都会在做自由散乱的运动,只是常人瞧不见而已。   静止是相对的,运动却是永恒的,可是无论多么有规律的运动,在更加细微的世界观下,都会被切割成无数细小又不同的运动,此是物理惯性。   可是以李志常的目力,仍旧不足以发现宋缺拔刀的动作分成无数细节后,速度会发生什么变化,都是一模一样,绝无半分不同。   李志常明白这并不代表宋缺就逆反了物理法则,只是他已经能掌控更加细微真实的世界,从而将天刀臻至一个时代的高峰。   宇宙之大可是说是无限宽广,可是微尘之小亦难以穷尽,宋缺的刀意如天道一样苍茫浩瀚,出刀之细微比之庖丁解牛还要细致。   当天刀完全露在空气中时,其实现实的时间连十分之一个弹指都没过去,天上飘来一片乌云,遮挡了明月,亦不知这是否便是巧合。   当月光被乌云遮盖的同时,正是宋缺天刀朝叶孤城劈去的时刻。   这一刀劈出,颇有些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法意,上合天心,下应身意,亦非刀道入了化境可以体现。   目之所及已无宋缺的刀影和身影,心之所寄,周围三十丈虚空都充满宋缺的刀气,刀气如长江大河,连绵不贯,同时乌云飘开,月光洒出来,月光也仿佛化为了刀气,也成了宋缺这一刀的一部分。   没有多余的动作,长剑就这样简单的出鞘,心与神都无分彼此,剑和身不是融成一个整体可以描述。   月光洒在叶孤城身上,刀光却没有落在叶孤城身上,在刀剑未曾交击的那一刹那,亦是最为惊心动魄的时刻。   天地间的画面似乎都要定格,比诸天地,人生百年不过忽然而已。因此对于悠长的天地岁月来讲,什么时刻或许都是一样的。   但这一刻终究会显得不一样。   刀是霸者,剑是王者。   当今天下论剑之一道,叶孤城可以毫无疑问的称之为最强。   而论刀法,恐怕古往今来也未必有人比宋缺更厉害。   两人的相遇或是命中注定,或是因缘巧合,刀和剑终究要有刹那的相逢。   偏向阴暗的夜色,蓦然间大放光明,遍及院内每一个角落,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剑光,蛟龙般展动着,刀光却和月光混合在一块,包纳着剑光,却无法将剑光同化。   宋缺和叶孤城的身影便在剑光、月光中,如珠玉落盘的交击声,响彻了整个襄阳城。剑光消失了,乌云再度遮掩了月光,漆黑静寂的夜晚,宋缺和叶孤城相对而立。 第八十五章 李孝恭   宋缺道:“我知道叶孤城出手是从不容情的,为何这次你没有全力出手?”   叶孤城冷然道:“有李志常在,我若全力出手便是对你不公平,无论和谁交手,我都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即便李志常如今不是全盛状态,但是任何人也不能忽视他,尤其是在两大宗师级高手交战之时,李志常即使一言不发,一剑不出,却能成为左右战局的重要因素。   宋缺轻笑道:“你这是指我不肯给李志常公平对决的机会么?”   叶孤城道:“我从来不要求别人,你的战心已消,我走了。”   茫茫夜色再也瞧不见叶孤城的白衣,仿佛他从未来过。   宋缺叹道:“不知道你怎么能认识他这样的人。”   李志常微笑道:“就这么认识了。”   宋缺正色道:“他这种人绝不会有朋友,你也不是他的朋友,你若是,他一定会杀你。”   李志常负手悠然道:“唯能无情方知深情,唯能深情方能忘情,叶孤城并非真正无情,这亦是他此时唯一的破绽,但是无论谁要杀他,都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我也不例外。”   这并不矛盾,因为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已经更深一层,是世上无双无对的剑中之神,而今夜叶孤城并没有动用天外飞仙,只因为这一招已经超然入神,一旦用出宋缺必死,他也必死,绝没有第二种可能。而叶孤城没有动用这一招不是他怕死,而是这也是还李志常人情的一部分。   他不说,李志常也明白,再见面两人便是对手。   宋缺轻声道:“确实如此,他的人若与剑一般无情,他就不会来,因为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打动他。”   李志常叹息道:“到那时还有谁可以做他的对手,一个最大的悲哀便是没有对手,他已经够寂寞了。”   叶孤城寻遍天下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破解天外飞仙的对手,李志常当然明白他有多么痛苦。纵然有人能击败他的人,却无人能击败他的剑,这是荣耀也是束缚。   宋缺道:“你我这样的人对这总归要懂一点的,但是却没有他那么纯粹。”   李志常仰望明月,淡淡道:“趁着此时月色还未消失,宋兄可有兴趣喝一杯。”   宋缺道:“自然愿意。”   两人没有谈联手之后,谁来主导的事情,但是两人都很清楚,自从叶孤城到了之后,宋缺也不得不在这场交锋中承认失败。   因为只要李志常和叶孤城联手,宋缺绝无活命的可能,这一点的缘故全在于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一旦施展出来,绝对有和宋缺同归于尽的能力。   宋缺也没料到叶孤城会来,这是他最大的失策,因为他并不了解叶孤城和李志常之间特殊的关系。   当寇仲回来时,李志常和宋缺已经把酒言欢,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因为当宋缺到来时,李志常已经清场,问剑阁周围百丈之内绝无第四个人。   一月后宋阀旗帜鲜明的支持李志常,而出道以来从无一败的宋缺也亲口透露李志常击败了他,但让李志常真正走上神坛的便是李志常截了叶孤城的胡,亲手杀了傅采林。   虽然隋亡有许多原因,但是三征高丽的失利,绝对在其中占据举足轻重的要素,而傅采林便是杨广征伐高丽失败的最大因素。   李志常一步一步走上神坛,每一次举措都让武林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南方的佛门势力几乎荡然无存,道门的崛起已成必然,而北方此时的形势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唐军攻伐洛阳的主帅正是李孝恭,这个当今世上最为出色的统帅之一,李世民之死,彻底解放了他,让他成为李渊不得不倚重的重臣。   郑军在李孝恭的攻势下已经岌岌可危,郑军虽然是前隋留守洛阳的正规军,但在李孝恭眼中一样是土鸡瓦狗。王世充被李孝恭吓得心惊胆战,据守在慈涧城中不敢出兵。   李孝恭站在高地,身后便是瓦岗的降臣徐世绩。王世充击败了李密,但是李唐却收纳了李密大部分势力,让李唐的实力更上一层,和王世充拉开了距离。   李孝恭是个很有领袖气质的统帅,纵然在军事上颇有天分的徐世绩也不得不对李孝恭佩服的五体投地。唐军的兵力约在五万人间,中央清一色是步兵,两翼和前后阵均是骑兵。中央步军又分九组,每组三千许人,由不同兵种的队伍合成,各备弩、弓、枪、刀、剑、盾、拒马等兵器。可以想像作战时在李孝恭的指挥下阵法变化无穷,随时针对敌人而作出种种最有效的应变。   正因如此,才让郑军吃尽了苦头,王世充兵力在十万上下,却被五万唐军打得不敢出城,此等将略,古往今来李孝恭也是十分罕见。   李孝恭露出讥嘲的笑容,对着身后的徐世绩说道:“若是慈涧是虎牢、洛阳这样的坚城,王世充坚守还有意义,可是慈涧城小,根本容纳不下十万大军,王世充果真是无胆鼠辈,若是他出城结寨我们要破去他还要花大把力气,现在就是菜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徐世绩感慨道:“若是当初不是寇仲帮王世充一把,洛阳城早就是李密的囊中之物。”徐世绩是翟让的嫡系,向来跟李密不是一条心,如今李密降唐,他自然可以直呼其名。   李孝恭道:“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做不成事的人,寇仲就是那种千古不遇的帅才,若是此生能和他交一次手,将是何等快事。”   徐世绩笑道:“天下局势南北对峙之态已然形成,等大帅扫荡北方之后,终究会有这样的机会。”   李孝恭叹息道:“你不知道圣上这人并非立志开拓之主,太子和齐王两人倒有些气魄,不过却不能左右圣上的决定,若是秦王还在,扫荡北方之后,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南征,但是现在就不一定了。”   徐世绩不发一言,李孝恭如今军功盖世,分量越来越重,自然有置评朝野的权力,不过这确实有些冒失了,但徐世绩终归不敢提醒。   李孝恭见到徐世绩哑然无声,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如此,也懒得去改变,功劳越大,他越有可能步韩信的后尘,但他绝无谋反的念头,午夜梦回,有时也会被噩梦惊醒,到底还要不要这么功高震主下去。   但是指挥千军万马实在是他难以割舍的兴趣,举十万之师,决机于两阵之中,这才是李孝恭的梦想。   李孝恭说道:“破王世充就在眼前,但是我有一个极大的担忧。”   徐世绩道:“大帅是怕建德出兵,不得不班师回朝?”   李孝恭道:“世绩若没有你,这军中还有谁能和我谈论兵法呢?”   徐世绩苦笑道:“秦王旧将李靖才能远胜在下,若是大帅肯重用他,其作用比我大十倍,大帅太抬举我了。”   李孝恭道:“李靖确实是千古罕见的兵法家,若是用在统一天下上,对他都有些屈才,他当如卫霍那般,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才对。可惜正因为他才能太高,又是秦王的旧将,才不能用他,这是对他的保护。”   徐世绩当然明白李孝恭的意思,若是李靖是一般的将才,李建成或者李元吉也就收纳了,但是正因为李靖才能太高,反而不能用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用他。   当年李靖的舅舅韩擒虎都赞叹能和他谈论兵法的只有李靖,可见李靖才具之高。要知道当年一句‘城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让韩擒虎声名大振,亦让世人知晓,南陈到底灭在谁手上。   正因如此,要想发挥李靖的才能,自然要给他一军统帅的位置,纵然李建成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给李靖这样的位置。   要知道将才并非文臣,不得不慎重。   而且乱世之中要想出头的人大有人在,李建成也得安抚手下。   徐世绩低声道:“的确如此,大帅考虑的极为周到。”   李孝恭虎目深沉的凝望慈涧,心思早就飘离到其他地方,李志常和宋缺如今致力于扫荡南方,林士宏、沈法兴之辈不过只能负隅顽抗,所以留给李孝恭击败王世充破灭窦建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李志常和宋缺解决掉南方的势力后,若是李唐还未一统北方,便会错过最好的机会,届时最好的局面不过是三足鼎立,但更大的可能是,窦建德的大夏和他李唐被李志常分别击破。   窦建德雄才大略,深深知道乱世之中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所以必然会主动出击,先一步吞噬李唐,到时抗衡李志常,所以趁他们攻打洛阳的时候,建德出兵已是定居。最有可能的便是,如今建德已经出兵,倒不知道李渊那边能不能顶住压力,不让他班师回朝。   关中长安之内,李渊也是左右为难,建德兵出河北,直指关中,兵锋不可谓不盛,让他心中犹疑不定。 第八十六章 无情无我   李渊之前说实话从未把窦建德放在眼里,他虽然沉迷享乐,但是才略过人,亦且老谋深算,要不然也不能在杨广的猜忌下,平安的活了十多年。   但是这次李渊头一次后悔看轻了窦建德,窦建德不过一介布衣,二十年前不过是一个种地的,当初跟他起义的绝大部分都是大字不识的农夫,因此李渊眼中窦建德纵然占据河北,也成不了气候。   没想到窦建德居然敢全军渡过黄河北上,攻占怀州河阳,安排主将镇守之后。马不停蹄的再率领大队人马击鼓举旗,跨越太行山,开进上党县,而这一切居然不过是隐藏他真实目的的举措。窦建德虚张声势,暗地里却加速赶到壶口,惊扰蒲津,夺取河东土地,终于成为李唐的心腹大患。   李渊柔和的目光落在群臣身上,和缓道:“夏贼袭扰我心腹之地,众卿有何对策?”   李元吉挺身而出道:“父皇只要给儿臣三万之众,儿臣定能将窦建德的人头带回来。”   李渊笑道:“齐王果敢,朕心甚慰,其余爱卿还有什么良策没有?”   群臣知道齐王现在和太子已经公然不和,这时候两派人马之外的人,都不想掺进这里面去。太子为防齐王成为第二个秦王,宁可让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李孝恭统帅大军征伐王世充,都不愿意让李元吉掌握寸毫的兵权。   若无兵权齐王再怎么都斗不过太子,可以说李建成吃一堑长一智,看得无比精准,而且有慈航静斋的支持,李渊也不好太过于偏向齐王,可以说如今李元吉比之当年秦王的处境还要不如意。   随宇文阀归化李渊的隋室重臣封徳懿道:“淮安王都陷入夏贼手中,如今夏贼可谓声势浩大,我们如今当宜静不宜动,若是齐王出师,稍有不利,我们便会十分被动。”封徳懿出身于渤海封氏,早年曾为杨素幕僚,后负责督建仁寿宫,升任内史舍人。隋炀帝年间,封德彝受到虞世基倚重,使得朝政逐渐败坏。江都之变后,又投靠宇文化及,任内史令。   宇文化及兵败后,封德彝跟随宇文阀归化李唐,其人出身高门,又是几朝重臣,李渊对他也是尊敬有加,因此封徳懿此言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李建成心知果然没白白招揽封徳懿,这关键时候,李建成手下的人不好出面,不然在这时候给李渊添堵,只会让李渊心生不悦,而表面上和他毫无干系的封徳懿出言,便不会让李渊猜忌,可谓一举数得。   他可不知道封徳懿其实是宋缺打入关中的内应,跟他绝无可能一条心。   封徳懿心中明白之前李唐占据关中,大郑占据河南,大夏占据河北,这是鼎足三立相互对峙的局势。如今唐强郑弱,三足局面将要被打破,所以窦建德出兵是必然的。而封徳懿也要尽可能维持住三足鼎立的局势,等待宋缺北上的那天。   李唐一阵争吵讨论之后,仍旧没有拿出确切的方案,最终还是用了封徳懿老成谋国之言,没能让李元吉出兵。   封徳懿缓缓松了口气,只要窦建德再加把劲,到了虎牢一带,那么李孝恭便不得不放弃攻打洛阳的举措,转而掉头对付窦建德。   襄阳城外一处幽静的竹林之中,有座石屋安静的坐落在其间,屋前溪水流淌,禅唱虫鸣的声音在竹叶间自由游荡,朝阳东升,竹影愈发的幽静动人。   李志常缓缓道:“虽然我早已领悟到‘万念化作一意,一念不起,万念俱空’的真义,但是傅采林倾尽生命精华的一击,所留的阴影仍旧不能从我心中抹去,因此每当我自然运气行功时,亦提醒着自身还有着伤势,让我拖了这么久还没痊愈。”   隔着竹帘,石青璇仍旧能够感受到李志常此刻的平淡自然,到此时她已确信李志常伤势痊愈,再无任何反复。   石青璇噗嗤一笑道:“人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借口,来让我给你吹箫哩。”   李志常轻笑道:“青璇的箫音确实有让我忘掉一切忧烦的魔力,从而回归‘万念俱空’的境地,使我的伤势终于复原,这一点绝无虚假,何况青璇就隐居在襄阳城外,叫我又惊又喜。”   石青璇面上露出俏皮的笑容,反问道:“那是惊讶的多,还是高兴得多?”   李志常微笑道:“我若说是高兴居多,青璇相信么?”   石青璇浅笑道:“你现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南方之王,你说人家敢不相信么。”   李志常低叹道:“青璇是否不愿意我继续征伐下去,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怡然自足的独居生活,纵然你我相知于心,我也没有丝毫勉强你。”   石青璇默然片刻,淡淡道:“你都没有丝毫勉强我,自然我也不能勉强你了。”   石屋之外,有人轻轻叹息道:“青璇啊,你当真是世上最傻的女子,李志常若是不把你放在心上,他又何必装作伤势没有痊愈而来到这里。”   石青璇终于听到了这个十几年来朝思暮想、却又有些不愿面对的声音,玉容变得无比平静,对着李志常道:“你猜到石之轩要来杀我,所以你是来这救我的?”   李志常步出石屋,竹林之下,溪水之旁,石之轩悠然而立,在似有似无之间,深深凝望着清澈的溪水。   晨风一动,竹林上的竹叶从天洒下,倍添石之轩此时此刻凄清冷淡的心境。   这一抹忧郁,无论是谁见了都难免动容。   石青璇在李志常身边低声道:“这便是把娘迷得神魂颠倒的石之轩。”   石之轩并没有抬头,但是石青璇却仿佛感受到了石之轩对她深情的注视,因深情而无情。他缓缓吟道:“风絮飘残已化萍,莲泥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几滴泪水自石之轩双颊流下,融入溪水之中,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石之轩此刻的悲切。   石青璇紧紧握住了李志常的手,李志常犹能感受到这个淡看一切的女子,此刻手中香汗淋漓。   李志常悠悠道:“邪王终于臻至无情无我的至境,现在你是否十分孤独?”   石之轩抬起头来,负手卓立,冷目毫无丝毫人类应有的情感,却轻轻笑了起来,说道:“自我懂事以来,便感到自己的孤独,那不是有多少人在身旁的问题,而是当你把这人间世看通看透,你会变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们对得得失失的执迷不悟,在我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愚昧。李志常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问你一句,你不孤独么?”   李志常平静地道:“我和你不同,生死之间我跟你一样无惧无怖,在这方面我们比别人做的更加出色,但我不会相信有任何外力可以给我提供这囚笼般的人生一个出口,亦不会像你一样去期盼过宗教能给你解脱。即便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无比孤独,也不会让我如你这样癫狂。”   石青璇不发一言,深深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石之轩的冷酷、他的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杀,或以破坏为乐,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质,从而自成一套别人难以动摇的处世方式。   所以到今时今日,石青璇也明白母亲从来没有恨过石之轩,但是她没有理由原谅他,也不想去恨他,她心中的矛盾,和此刻平静的外表截然相反。   石之轩冷笑道:“你如今便和我初识秀心的时候酷肖,我也曾以为秀心是我从苦海中挣脱的唯一机会,但却被我亲手毁去,到现在我已经明白我石之轩从没有过错,错的是这世界。”   李志常淡淡道:“便是如此又如何,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伤害青璇,我给过你恢复的机会,现在就到了你我了结的时候,统一天下已经势在必行,或许我在这世界呆不了多久了,所以邪王恕我不能让你在这世上也呆下去。”   石之轩神态悠闲写意,丝毫没有为李志常的狠话有所感触,杀掉石青璇之后,这世上他便一丝牵挂都没有,到时要么他完成圣门的使命和理想,或者被毁灭,再无第三种可能。   他也明白李志常对他深深的忌惮,亦只有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破坏统一天下的希望,这并非是大话,只因为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没有人能够和他有较量的资格,而且他才是真正肆无忌惮的人物。   如李志常这般,也不会和他一样乱开杀戒,李志常的洒然是贴合人世固有规则的洒然,追求的是传统的成仙成圣,根源本身还是在于自我解放,征伐天下不过是李志常生命中一件精彩的事情,并非他的全部。   他欣然道:“你此刻对我的杀机明白无误,为何还不动手?”   李志常从容道:“我首要是让你不能杀青璇,其次才是杀你,更何况邪王的实力丝毫不在我之下,我又怎么会贸然动手。” 第八十七章 绝无破绽   没有人比李志常更明白石之轩这个人的可怕,更可怕的是李志常亲手放出了终于完美的石之轩。石青璇并非石之轩唯一的破绽,此刻的石之轩没有破绽。   石青璇真正意义来说,是石之轩和碧秀心之间最后牵系。碧秀心作为解脱石之轩的一道出口,被石之轩亲手毁去后,石青璇便天然继承了碧秀心的一切,也成了石之轩逃离囚笼人生的最后一道缝隙。   但是石之轩已经不想再逃离,而是想要直接面对命运的束缚,因此石青璇便是他不得不铲除的一道障碍,他将要做出前所未有的壮举,亦不会给自己留下丝毫的后路。   这样的石之轩将无比可怕,可李志常期待的对手也正是这样的石之轩。自他明玉功大成之后,这世上已无真正可以杀他的人,即便高明如傅采林也只能重伤他,而且就算他重伤之下,灵觉仍在,仍旧足以避开宋缺这等级数的高手,直到伤势痊愈。   唯有石之轩才是最有可能击败甚至击杀李志常的人,只因为两人的武功有太多的相似之处,甚至两人是硬币的两面。   与其余宗师级高手不同的是,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将让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一个人只要不失败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汉高败于项王手上七十余次,却最终垓下一战功成,就是鲜明的例子。   石之轩道:“李志常你若是以为以静制动,就能破解我的不死印法那就大错特错了。”   石青璇此刻心内也十分紧张,因为深入研究过不死印法,她更能明白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和李志常的明玉诀的根本区别。   明玉诀是靠出手功力内敛,形成一种特异的吸力,将外面的功力吸附,从而将真气保持在巅峰的功法。而不死印法将功力保持在巅峰却是将敌人攻击过来产生的死气,经过一种难以明白的原理转化为生机形成的特异功法。   只要李志常一出手,就会产生死气,从而被石之轩借用,形成生机,这是石之轩同时将阴阳刚柔两路真气修炼到炉火纯青之境,更融于一炉,分合为变,才能造成的效果。   李志常轻笑道:“那么我便先出手了。”   从半空洒下的竹叶飘飘荡荡进入溪水之中,被流水逐渐浸湿。突然溪水仿佛受到什么奇异的伟力,停滞下来,爆出千万点水滴。连那片竹叶也被撕裂得粉碎,扩散的雨朝石之轩点杀过去,充满毫不留情的意味。   当石之轩两种人格合二为一的时候,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再也无分彼此,比上一次和李志常交手,此刻石之轩的出手既是身意,也是神意,动作之快用电光石火也难以尽数描述。   在生死气机的压迫下,他的心思更加飘忽不定,即便李志常也无法猜测石之轩要如何出招,所以干脆先出招,大家打上几个回合。   即便是试探的一招,若是石之轩一个招架不住,便将会陷入李志常接下来山崩地裂的剑势,绝没有第三种可能。   两人的交手绝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解决,石青璇不知何时就已经做到了屋顶,托着腮,看着李志常和石之轩的争斗。   阳光从水滴上折射到石之轩的身上,照见了石之轩双鬓隐约的花白,石青璇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而在无穷水滴的掩映中,无常剑横隔在空气中,剑锋所指,正是石之轩的眉心。   石之轩体内真气自然而然凝聚在食指尖,竟然以血肉之躯硬憾无常剑的剑锋。   亦只有李志常才可以感受到无常剑的剑尖两边被石之轩以一种迅疾得不可思议的手法,不住击中,传来的震荡之力,足以让可达志那般级数的高手将手中兵刃脱手。   李志常从容一笑,真气在刹那间遍布全身每一寸角落,只因为石之轩出指的同时,还暗藏了拉扯的吸劲,而李志常的明玉真气却是将这种影响完全抵消。   强大的爆发力发散出来,石之轩的灵觉中感触到无数细微的气劲,仿佛飞针一样,朝他打来,若是被击中任何一个窍穴,就能让他行动迟缓片刻。   如果真的如此,便足以致命。   石之轩长笑道:“这门功夫之前却没见过,居然能用窍穴发劲,果然异想天开,又合乎道理。”   石之轩猛然横在空中,足尖朝李志常右肩袭杀过去。他身子却琢磨不定,把无形真劲及水滴全部抵消,或者说吞噬。   两人的战场逐渐蔓延至溪水之中,石之轩的武功千奇百变,力量之强,运用技巧之妙,远超一般的武者想象,即便是第一流高手面对石之轩神鬼莫测的武学,也会束手束脚。石之轩的力量,就好比战争中的兵员,而力量运用的技巧,恰如部队分合正奇之变。   而石之轩的武功、身法变化,则是攻守进退之妙旨,加上石之轩侦敌惑敌如神之本领,连打带消的战阵技巧,石之轩一旦发动攻势,亦必是最强的攻势,非但力量绝强、力量集中,且攻敌之所不备,攻敌之所必救,以逸待劳,以己之优势,对敌之劣势!   因此石之轩可谓将心战、智战、力战发挥到了极致。和他交手不但要有绝强的实力,亦要有坚定不移的决心,以及水磨的耐心。   宋缺曾评论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只是一种幻术,虽然说到了点子上,却不完全对,不死印法绝非幻术可以描述。   李志常身临其中再清楚不过,幻术只是不死印法其中的一部分,并非不可或缺,只是石之轩将不死印法运用到出神入化,让别人摸不透他武功的变化,因此外人很难把握到石之轩的武学本质,更遑论从何破敌。   因此真正的不死印法便如独孤九剑一般,是一种临阵武学,并非定式,因此迥异于其他世上的常理武学。   当石之轩出手介于虚实之间,又千变万化的同时,李志常反而没有跟石之轩比拼起身法,而是更加冷静沉着。   石之轩不是一两招就能解决的人物,甚至来讲李志常其实并无必胜的实力,两人的生死可能会取决于那么一丝运气,但是李志常已经定下杀机,纵然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和石之轩分出死活。   只因为石之轩也不会容下他,石之轩对他越是激赏,其实杀机越是强烈,李志常才感受到即便上次在永安渠上,石之轩仍是人格分裂的时候,也未曾全力出手。   从一开始出招,到现在李志常都没有占据到上风,这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但他并不着急。   当两人交手到一百招的时候,李志常突然左掌直直劈出,十分生硬,仿佛前面有一座大山一般。   掌力并不锋锐,但是石之轩却能感受到四面八方都有无穷压力,同时李志常的无常剑也含而不发。明明直直的一掌,却能同时在四面八方制造压力,这并没有可能,可谓说已经违背了物理法则,但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让人不得不服气。   石之轩淡淡一笑,同样全力一拳,突然顺着力道,一个后空翻,一下子就摆脱了李志常的掌力笼罩。   李志常身剑合一,追击而去。石之轩身子在半空,居然不可思议的停顿了一下,双手一合,和李志常硬拼了一记。   其实这一剑,李志常一连刺出九个变化,每一个变化都和前面变化毫无联系,却又妙到毫巅。   甚至每一个变化都足以演化出一门惊艳的剑法,而此时只是作为对付邪王的常规手段。   但石之轩终归挡住了这一剑,李志常没有丝毫意外和遗憾。无常剑居然旋转起来,仿佛剑身上附有一块吸铁石,被两人劲气激散在空中的水滴全被吸引,形成一道旋转的水龙,朝着石之轩胸口冲去。   以剑身为刚,以水流为柔,刚柔交缠的螺旋劲力,以这种奇妙的方式袭杀石之轩。   这是连石之轩的不死印也无法卸解、借用或转移,高度集中兼具两种极端特性的劲气,却也是李志常随即应变创出的招数,可谓心生万法,不拘一格的典范。   直至此刻,李志常终于稍微占据了战斗的操控权!   不过李志常并无得色,石之轩并非那样容易对付的人物,甚至不像他对付傅采林那样可以心战。   石之轩旋风般转过雄躯,两手拢合,一堵气墙在身前凝起。   当带着水流旋转的剑身攻杀过来时,他两手变成合什状,眼观鼻、鼻观心,脸色现出娇艳的血红,神态却俨如入定高僧,情景诡异莫名至极点。   嘶嘶劲气磨擦激荡的尖音,像骤起的风暴,好半晌忽然止竭停顿。   若是如魔帅赵德言之辈,即便武功盖世,面对这一下,也不得不顺着力道,往前扑倒过去。   李志常却如如不动,安稳自在,剑锋遥遥指着石之轩,并没有趁机追杀过去。   石之轩鼓掌道:“没想到这样都瞒不过你,不愧是我头等大敌。” 第八十八章 成仙成道   李志常同时也对石之轩刮目相看,刚才这家伙居然想动用起类似天魔大法玉石俱焚的招数。只要他向前一步,便可感受到石之轩必将毫不犹豫的引动这个招数。   石之轩比祝玉妍更加可怕,当他引爆全身功力的时候,产生的后果连李志常都无法估计。更令李志常心惊的是,刚才若非无常剑轻颤示警,他便给瞒了过去。   可见石之轩魔功之深厚,已然运用到神乎其技的地步。能在李志常眼皮底子下,施展这等同归于尽的招数。   自天子望气术练成以来,李志常首次遇到别人能完全瞒过他气机感应的情况,同时他也知道石之轩必然也发现了他具有借气窥敌的本事,因此寻找到了某种蒙蔽他道心感应的办法,居然把他的真气运行隐藏起来。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邪王难道已经看破一切,竟然舍得和李志常在此同归于尽。”   石之轩冷笑道:“生死不过一场游戏,所以不在于舍不舍得,而在于敢不敢做。”   李志常当然明白石之轩定然有把握在那一击之后能有几分把握存活下来,但是就算能活下来,其必然会功力下降很长一段时间,从而不得不继续隐藏行踪,但只要能把李志常重伤或者击毙,一切后果都是值得的。   李志常淡然道:“但是我看破了邪王准备的招数,自然能在你施展那招之前,以轻伤的代价,把握住邪王那一刹那的微小停滞,即便邪王用神秘的手段隐藏了那一招准备的气机变化,可刚才便证明了那只是徒劳无功。”其实若非无常剑示警,李志常已然吃下这个大亏,李志常之所以要如此说,旨在表明李志常在心灵修为上将比邪王稳稳高出一层,给他施加压力。   说话间,无常剑剑锋不但遥遥指着石之轩,李志常也一瞬不瞬盯紧石之轩,只等石之轩在他这番心势攻击下露出绝不该有的破绽,便可发动雷霆一击,稳占上风。   如果实力是可以清楚量度,那么李志常和石之轩两人只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绝没有击毙对方的丝毫把握。   甚至如傅采林之辈,即便无法击败李志常,但是李志常要击杀他,从实力的对比来看,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事实便是傅采林最终死在无常剑的剑锋之下。   高手决战,影响战果的因素错综复杂,便像两军对垒沙场,士气、状态和战略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因此一粒微尘,一缕清风,甚至一句不经意的话语,都可能成为决定胜负的最后筹码。   自开始到现在,石之轩绝没有落入半点下风,但是李志常刚才的表现,证明了李志常确实在心灵修为上高出他一筹,因此此时石之轩将面对交手以来最大的考验。   在这时候李志常非但没有全力运行明玉功,反而虚极静笃,精神内敛,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石之轩突然笑了起来,淡淡道:“李志常你不该试探我的,当我不死印法还未大成的时候,无论功力还是境界我都不及宁道奇,但是两次交手,他都和我两败俱伤,从那时石之轩便明白,强和弱只在于结果,而不在乎其他任何无关的事情。”   李志常不由暗赞石之轩的厉害,简简单单一番话,便将自身的窘境解脱,成王败寇是千古不易的真理,纵然有千百句可以反驳,但是这道理仍旧存在。   李志常洒然一笑,似乎丝毫没有被影响到,缓声道:“我从没遇过石兄这般令人心动的对手,忽然有些不忍,若是将你杀了,当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   石之轩上下打量李志常,嘴角扩散出冷酷的笑意,回道:“李志常你不是有和我决一死战的决心么,为何还不出剑。”   李志常仍旧十分轻松写意,意态闲适,突然随手一剑往石之轩右侧虚空冲去,剑锋颤动,仿佛有无声的尖啸,溪水都仿佛凭空浮起一分。这一刹那的变化极快,甚至快过了人类的反应能力。   去势凌厉的剑气,出剑的轨迹包含方圆。仿佛依循着天地间一种不知名的至理,一剑明明刺往空处,却让石之轩不得不全心神应对。   身在局中的石之轩当然清楚李志常这一剑已经涉及了空间的奥妙,甚至几乎天人合一的一剑,将他和天地结合成浑然一体,从而利用自身和天地的锲合,强行一道剑气将石之轩从天地中剥离出去。   此是非攻,却是必攻。   当石之轩被李志常切断天人感应的时候,他将不得不独立面对和天地浑然为一的无穷剑势。李志常身负道门绝顶正正宗的心法,心境暗合虚空,在天人感应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若是让李志常和这方地势完全牵连,且又把石之轩从天地隔离出去,即便身负不死印法,石之轩也不得不处于绝对下风。   石之轩露出赞叹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惊惧,只是微不可察的自语道:“来得好!”   这一剑实在曲尽其妙,石之轩也不得不为李志常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剑道修为叹服,石之轩右手沿着玄妙的轨迹形成一道道圆环气劲,往剑锋套去,而左手并不停歇,随意结印,空气中无形震颤,本来上浮的溪水,突然被破去上托之力,又复落下流动。   李志常面色沉静,石之轩这一招印法破坏了他和天地元气的感应,而且极为精妙,让他不得不转攻为守。   此时此刻将到了两人交手最为险恶的时刻,只要一招一式没有及时破解,必然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石青璇当然看得出李志常和石之轩如今的处境,却不能插手其中,她有帮两人任何一方的理由,也没有帮两人任何一方的理由。   飞鸟惊起往四方逃散,水中的小鱼却无处可逃。   此时此刻终南山日月岩之上,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身影更是伟岸如山,正凝神垂钓,颇有出尘飘逸的隐士味儿。   师妃暄正静静侍立在老人身后,显露出一分恭敬之意。   前面便是万丈虚空,云雾终日缭绕,实不能看出能钓到鱼。而且老人身旁的鱼篓也是空空如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老人便是中原第一人宁道奇,也是道门中不世出的大宗师。他脸上露出孩童般纯净的笑容,轻轻一扯钓竿,仿佛有一条大鱼上钩。   但见钓丝尽头,目力所及,云雾分明变幻成一条鱼的形态,而且鱼尾摇摆,仿佛要扯脱钓丝。   宁道奇轻轻一扯,这条白雾形成的大鱼,悠然而上,落入鱼篓中,然后在鱼篓中跳动几下,就消失不见。   宁道奇转向身后,瞧着师妃暄,露出的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眼神,这眼神就像看向与这尘俗全没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   他倏然轻拍脚旁的竹篓,露出垂钓得鱼的满足微笑,仰首望天,柔声道:“为钓这一条大鱼,却让小妃暄久等了!”   师妃暄道:“恭喜道兄入道更甚一层哩。”   宁道奇哈哈大笑道:“妃暄的修为果然勇猛精进,让老道不得不刮目相看,若无李志常,小妃暄当是自石之轩之后这世上最为出色的人才。”   自从决意要和李志常交手后,宁道奇便到了终南山调整状态,来应付这个恐怕接近了当年天师孙恩的不世出的道家奇才李志常。   宁道奇自创‘散手八扑’,虽然取名为八,其实对应无穷天地。   但他不取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经》,反而传承了庄周《南华经》的精义,乘风御气,悠游无以终始,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力压上清派等道门大宗,成为道门六十年来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宁道奇的毕生心愿便是成仙得道,因此不顾自汉代以来从未平息的道佛之争,向慈航静斋求取当年地尼的金丹之术,终于让他发现一种可以臻至炼虚合道至境的办法,从而有白日飞升的希望。   长生诀虽然能让寇仲和徐子陵偶尔进入炼虚合道,但是两人本身却不能完美驾驭这境界,只有实力到了,才能水到渠成。可以说自从练成长生诀之后,寇仲和徐子陵便有了成仙成道的机会。   从这一点来看,长生诀无愧于四大奇书之名。   宁道奇却是从地尼遗留的笔记中,知道了一种依靠王朝气运的秘法可以让他臻至破碎虚空的境界。而且数百年前道门第一高手天师孙恩叛乱,卷入天下之争,更为宁道奇提供了依据。   精通相面之术的他,认定了李渊和李世民有帝王之相,才将自身气运和李阀相连。为此让他必须和关陇集团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慈航静斋共进共退。亦让他这身为道门宗师级高手,却不得不背叛道门,成为佛门的打手。 第八十九章 他是怎样的人   师妃暄俯视云雾的变幻,‘日月岩’不愧日月之名,离日月近,离尘世远,让她更发悠远淡泊。   心神随着云雾的起伏,也随之相应变化,仿佛一瞬间就经历了浮云苍狗,世事变迁,带着悠长意深的语气,悠悠道:“宁师让妃暄来此,还有什么事情么。”   宁道奇捻须微笑道:“只是随着和李志常决战日期将近,想看看妃暄是否心内不平静。”   师妃暄远眺近望,绵延的山河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仙音在‘日月岩’的上空飘出,带着淡远悠长的意味道:“这里的风景确实异常的动人,和李道兄交手的滋味应当比这里的风景,更让妃暄心动。”   宁道奇鼓掌而笑道:“当妃暄此言,便可知‘剑心通明’已经臻入化境。”   师妃暄终将道心磨练的纯净无瑕,也明白了道信所言‘心外无物’的道理。   若是她和宁道奇一起都不能战胜李志常,那么李志常势必该席卷天下,亦非任何人可以阻挡。   师妃暄露出了一丝怅然的神色,若无李志常的步步紧逼,她绝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境界。若是有朝一日师妃暄能够得道,李志常将是她最应当感谢的人物,这又显得有些讽刺。同时她这一生一世也休想有片刻忘记李志常了,即便她侥幸能够击败他。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更明白当初碧秀心心内的思绪,或许她已经成为这世上最了解李志常的人。   师妃暄轻轻叹息,若是这一声给人世间的凡人听见,必将感同身受,凄然落泪,莫名心疼。不过此时她身旁只有宁道奇,叹息之后,师妃暄淡淡道:“我也终于明白为何以李志常的超然,却仍要介足于人世的纷争。”   宁道奇讶然道:“这是连老道也想不透的难题,只因为从你的描述中,李志常走的路子和我绝对不同,而且从他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应当是对破碎虚空的奥秘比我们知晓的更多,只消他能和剑圣燕飞或者天师孙恩有一分牵连、也用不着去借助王朝气运来合道。”   师妃暄目光也不知飞往何处,气质愈发的空灵虚无,柔声道:“这一点还是在于李志常从内心深处便把这世间一切看做一场虚妄,万事万物之所以存在,都只是他心中的幻象,恍然一场大梦,若非如此,决难解释的通他的所做作为。若是用什么形容,妃暄也只能说他是一个清醒的做梦之人。”   若是李志常听到师妃暄这一番话,恐怕亦要将师妃暄引以为真正的知己,这一点是几乎没有人能明白的,正因为李志常的经历,更让他觉得这一切只怕是一场虚空大梦,所以只是恣意任为,不会‘执假为真’。   在原来的世界,如果是一位普通的人穿越在这些武侠世界,恐怕就会利用先知优势,谋取武功,拥美在怀,享尽人间清福。但这些追求,李志常早已看淡,他自幼入道,天生一颗道心,人世间的种种美好对他固然有吸引力,却不会让他迷途忘返。所以师妃暄说他是一个清醒的做梦之人,只因为他能入能出,能全情投入,也能随时放开。   李志常淡然自若的神情终于消失不见,此刻的石之轩异常强大,正是如此,李志常终于找到了能击杀石之轩的机会。   当石之轩有所保留的时候,无论李志常如何稳占上风,以幻魔身法,石之轩都可以来个全身而退。但此时当他全力出手的时候,再难留有余力,此刻便进入了真正的生死相博。   同时李志常也明白了石之轩迫切要杀死他的决心,宁可不给自己留后路,也要在今天和李志常分出死活。   心中万念起伏,李志常手上出招愈发的沉静。   石之轩此时比李志常以往面对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大,并非老石已经比宋缺、叶孤城等人要高出一线,而是他确实处于了巅峰状态,心中再无任何迷惘。   千万光点洒了出来,澄净的天空下,无数光点混合在阳光中,若非目力很好,很难看得清楚。石之轩动念间化出的十余道圆形气环皆被李志常的光点击溃,可是他左手结印之后,化印为刀,虚空一劈,阴寒的劲力破空而至。   只要李志常挨上一点,定然教他浑身酸麻,给石之轩找到破绽。   李志常左手虚空,仿佛凌空一抓,竟然把这气劲抓在手中。   手上皮肤闪过一缕青色,石之轩至阴至柔的真气,旋即被他消弭,但是李志常仍旧不得不承认石之轩能将至阴至柔和至阳至刚的真气同时修炼,又不混而为一,在身体各安其事,实在是了不得的奇才。   以他的能耐尚且不敢同时修炼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只因为这两种乃是截然不同的真气,一旦遇到,将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爆炸,即便李志常身体坚韧,也会把自己弄得走火入魔。   而石之轩却能统率两种阴极和阳极的真气,在李志常生平遇到的人物中恐怕只有悟透了太极之道的张三丰才能统御这阴阳两极的真气。   若是张三丰能够在这样天地元气丰富的世界,恐怕不出三五年,将会取得比他还要高的成就,甚至轻易的破碎虚空而去。   李志常长声笑道:“邪王将真气运用的千变万化,当真让我大开眼界,再接我一剑试试。”   在石之轩的感官中,李志常突然从有到无,又突然从无到有,有无转换之间,浑然天成,且毫无破绽可循。   无常剑剑锋突然便出现在邪王身前三尺之内,情况险到了极点。   李志常终于和石之轩要做殊死搏斗,气劲破空,溢出的气浪将石屋的建筑纷纷摧毁,石青璇也不得不一退再退,到了远处的山丘之上,气愤的看着两人。   李志常此刻根本用不上天子望气术,只因为此时的石之轩无迹可寻,毫无破绽,因此决定攻敌之必救,施展无上剑术,和石之轩展开对攻。   这样一来,生死各安天意,最好的结局亦不过同归于尽。   石之轩的双手横在身前,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手法,千变万化也不足以形容石之轩的手法巧妙。   任凭李志常的剑术如何高明,石之轩的双手总能在李志常剑尖将要建功的时候赶到。面对李志常的神剑,石之轩居然仍旧能够守得固若金汤,毫无破绽,且能暗中蕴含反击,简直教李志常又惊又喜。   以往和别人交手时,如果交手到百招之上,必然是对攻的局面,可今天石之轩居然只是防守,便能止住李志常的攻势,是他生平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李志常终于知道,为何之前以叶孤城之能和还有破绽的石之轩交手,却不能将石之轩逼入绝境,实在是不死印法确实神乎其技,纵然石之轩这个人有破绽,但这门武功却绝不会有破绽,出招之后,环环相扣,不是简单地借力吸力可以描述。   这门不死印法足以和张三丰创立的太极并列,升华到了哲学的高度,是对生死之谜的探索。   石之轩悠悠叹息道:“好个李志常,在持续这么久的高强剑势下,仍旧能够没有丝毫衰落,看来明玉诀能够将真气也永远保持在巅峰绝非虚言,这样下去,再斗三天三夜也是分不出胜负的。”   石之轩仰天长啸,仿佛发泄,仿佛呐喊,没有丝毫彷徨,他腾身而起,双手做出言语难以描述的美妙动作,好似花中蝴蝶翩翩起舞,可却又能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他双手间透出的毁灭气息。   李志常知道这是石之轩终于使出融汇花间派和补天阁魔门两道绝顶心法而创出的天一心法,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阴极和阳极真气汇流,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招。   李志常突然高举无常剑,天地间无形的元气汹涌而至,只要精神修为登堂入室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是李志常在摄取天地间的元气。这种招数乃是明玉功练到最深层的境界才可以使出,是将体内所有真气化作一道漩涡,从而生出强大的吸力,借用天地的元气,贯注在自己身上。   让自身的功力在瞬间提升几个档次,不过一招使出后,明玉诀的真气将亏损大半,一时半会难以恢复。   如果一击不中,将会给李志常置于险境,所以这种招数李志常不会轻易动用。若非石之轩也全力运功,阴阳两极真气合流的威力将超乎想象,李志常也不会用这招抗衡。   同时李志常也可以想象,全力运转天一玄功的石之轩也绝不会轻松。   他心中知晓石之轩此时已经不顾一切,将和他作最后的决斗。因为普通的过招,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已经让两人很清楚,这样并无任何意义。   最后两人终于落到斗力的阶段,毫无保留的施展出自身的最强招数。   石之轩的天一玄功和李志常的明玉功都在两人的催动下,发挥出极致的威力,生死胜负,将在数招之内分晓。 第九十章 意料之外   天地间的元气杂乱而属性不一,当被李志常的明玉功吸进入身体后,再贯注到无常剑剑身上,就被梳理了一遍。   大自然的能量和李志常的真气结合,汇聚在无常剑剑锋上,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人之力而有限,而天地伟力无穷无尽。李志常忽然有种明悟,当他悟明白某种玄妙的关窍后,当能从内天地运使外天地,当年在天机宫和花无媸‘太乙分光剑’交手的经验突然就这么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太乙分光剑是两人合用,所以分而后合。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之后归于太一混沌,混沌是一也是无,乃是道之初始,一旦形成自然笼罩了世上武学。   若是太乙分光剑在这世界上用出,到了归于混沌这一段,恐怕也无人能制,即便是他当年也不是任由花无媸和花清渊使到归于混沌。   现在他终于明白石之轩的天一玄功到底是什么原理,居然能够统御阴阳两极的真气,其应当是和‘太乙分光剑’道理完全相反。   自修自炼,不假外求,阴阳两极的真气在体内先行练成一个两仪,复归混沌,所以才有‘天一玄功’之名,混沌一成,体内的精气神浑然一体,不可撼动,先就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对方什么厉害的武学,攻击到他身上时,先就被他同化,概莫例外。   也因此,石之轩才能使用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这种不世奇功,一切都因为其用‘一’为根基。李志常虽然用易经的道理将石之轩的天一玄功的道理猜测出来,但是放在佛魔两门自然应当是另一种解释。   可见万事万物到了最后,都是殊途同归,即便他经历了不同世界,但是顶尖的道理都毫无差别。   明白这一点后,对于李志常和石之轩的最后斗争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只不过能让李志常明白了一些以后的道路。   阴阳两极的真气在石之轩体外形成一个寒热交加的气环,无形有质的真力聚成的气环,在李志常的心灵中幻化成铺天盖地的阴阳磨盘。   气环从石之轩的双手推出来,更可怕是这一招拟定了李志常所有后招,让李志常不得不和石之轩硬拼。   当然李志常也从无退缩的念头,无常剑携带者天地元气被李志常身体提炼的力量,爆发出宽达一尺之厚的剑芒,一道白光如闪电般划过,居然和石之轩的阴阳气环在两人之间触碰。   当剑芒穿过气环的时候,发生了李志常也意想不到的变化。   剑芒和气环接触后,没有预料中的碰撞和大爆炸的局面,反而粘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异物。   这时候天地陷入了一片黑暗,连李志常和石之轩都看不到丝毫的光明,以两人的功力但凡有一丝光线也能视物,但是现在眼前是一片漆黑,黑暗的十分纯粹。   这时候李志常心中的震撼绝不是任何言语可以描述的,在气环和剑芒交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绝无可能存在的一道门。   而门的背后便是一个似乎无限的天地,没有这个世界的丝毫囚笼感,充满神秘和无限的味道。石之轩毫不犹豫纵身入了这道门,但李志常并没有进入。   这道门一闪即逝,消失的无形无踪,但是却形成了一个宽达十丈的巨坑,绝非人力可以办到。   李志常清楚石之轩为何会毫不犹豫的穿身进入这道未知之门,他以往经历的世界在他心中都有一种严重的宿命味道,所以智慧高明如石之轩这样的人才越能感受到这种宿命的枷锁,将他压迫的透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绝非石之轩独有,只要跨入大宗师级数的高手皆能感受到,又或者如石之轩这样天生慧悟,亦可以明白无误的感受。   而门后的无限天地,即便李志常在那一刻也不由得怦然心动,仿佛那一边的世界充满了不可预知,没有任何宿命,只要穿过它,石之轩也就打破了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存在的宿命。   甚至李志常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一边的世界仿佛跟神秘石室有着莫大的牵连,到底有什么牵连,即便李志常也不清楚。   甚至李志常也只是搞清楚了打开仙门到底需要什么条件,而这条件石之轩天然便具备。当阴极真气和阳极真气交汇时,李志常无坚不摧的剑芒正好点爆了阴阳两极的力量,贯穿了这世界的束缚,从而开启了这道穿越世界的门。   阴阳两极的真气代表水火而剑芒代表金,金、水、火三种属性的能量碰撞,便形成了三合。从而形成一种不具名的力量,开启了这道神秘之门。   若是李志常能够掌握这力量,那么岂不是他也可以拥有和神秘石室类似的能力。而另一方面他感受到这道门除非石之轩这等身负阴阳两极真气的高手,似乎其余普通的事物进去都会被其中的力量化为灰灰。   可是当初他穿越石室之门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甚至借助石室之力开启的空间之门,还能隔着世界打开带走叶孤城。说明开启世界之门的条件也未必要按照现在这么做,其中定然还有更高一层神秘的力量。   李志常知晓四大奇书排名第一的战神图录的最后一招便是破碎虚空,打开的便是这道门,前代孙恩和燕飞将之命名为仙门。   李志常可以笃定这道仙门背后绝非任何他读过的小说世界,其中没有任何宿命的味道,反而神秘无限,远非任何言语可以清楚描述出来。   他断定他和石之轩都没有到这世界的武道极致,却能开启仙门,实可以说是一种机缘巧合,李志常没有立即投身其中,只因为他更想明白破碎虚空的真正秘密。   当他有一天能够明白其中的原理后,无须石之轩这种对手的帮助,也能自然而然随时随地破碎虚空,而且他隐隐觉得这样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第九十一章 婠婠的理想   天地某个角落,一个正在喝花酒的年轻人,在仙门开启的刹那亦发出感应,仿佛久远的记忆浮出水面,年轻人心内叹道:“又有人破碎虚空了么,原来都两百多年过去了。”   年轻人满是深情的看着怀中的女子,一眼将女子的心融化,随后忽然消失不见,而适才她怀中的女子却什么都好像不记得,心头一丝怅然,久久萦绕在心中。   当年轻人出去后,走到街边一个小巷子里面,回头伸了一个懒腰道:“阴葵派居然出了你这样一个人物,让我大出意料。”   白衣赤足的婠婠从巷子口出现,柔声道:“婠婠这点成就比起邪帝你老人家犹如萤火,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紫血大法本就该属于天魔大法练到十八层的我,还望邪帝看在圣祖的份上将它给我。”年轻人便是邪帝向雨田,活了数百年的人物。   婠婠所言圣祖便是魔门始祖,那时候诸子百家并起,还没有魔门的存在。魔门之祖本名便是“天魔”苍璩,他不但智慧绝顶、武功盖世,更是个书狂,他搜遍天下寻求奇典异籍,最后去芜存菁,归纳为《天魔策》十卷,也开出圣门的两派六道。   道心种魔大法、天魔秘、紫血大法等皆是从天魔策中出来,不过魔门自古以来练成天魔大法的只有向雨田,而“天魔”苍璩的根本武功却并非天魔策十卷的任何一种武功。   但是他开创魔门,乃是两派六道共同的祖师,婠婠将他抬出来,旨在向向雨田讨回落在他手中的紫血大法。   向雨田轻笑道:“看在婠婠这么美丽的份上,这玩意都给你吧。”说话间向雨田从怀中掏出四卷古帛,轻轻飘向婠婠。   婠婠拿住古帛,映目所见便是紫血大法,随即美目泛起异彩,原来剩下的三卷古帛依次居然是天魔策其余遗失的其余三卷。   她本以为这位魔门有史以来第一位邪帝是个极难说话的人,而且向雨田的魔功在她灵觉中比李志常还要来的可怕,没想到向雨田不但直接把紫血大法交给他,还将其余失掉三卷天魔策交给她。   瞧见婠婠惊愕的神色,向雨田促狭道:“婠婠是否感到十分惊喜,哎,可惜这人世我虽总也玩不够,不过今日有人破空而去,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位老朋友,厮混在红尘这么多年,也该是去找他们了。”   婠婠实难想到这魔门第一人居然性情并非传言中那样邪恶,反而犹如一个浪荡公子哥一般。   婠婠悠然道:“这次确实很感谢邪帝,婠婠定然会有所报答。”   向雨田浑不在意道:“好了东西也给了你,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若是将来有缘,你也许还能见到我。”   婠婠缓声道:“小女子还有一个疑问,邪帝仿佛并非邪恶好杀之人,为何收的四个徒弟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辈。”   向雨田道:“你看来很奇怪我并非如传言的性情,其实难道圣门中人就天性都是恶徒,在汉武帝之前,咱们不也是站在太阳底下自由呼吸、自由辩论以及传播思想,说到底你们这些人都自甘堕落,才会落到现在这局面,婠婠以为然否?”   话音一落,向雨田的目光深深看进婠婠心里。   婠婠此时才真正感受到这魔门邪帝深悉人心的洞察力,能一眼看出她的理想和抱负,并非简简单单统一魔门那么简单。   婠婠道:“其实以邪帝的能力若是肯拨乱反正,未必会有多么艰难,不过婠婠也知晓了你对于我们的理想没有多大兴趣,因此就不打扰你老人家了。”   向雨田淡笑道:“你走吧。”等婠婠的背影消失,向雨田无比留恋的看了这尘世一眼。   活着的生趣和意义他确实还没体会够,不过再呆下去也不过只有十几年光景,因为即便有舍利元精延长了他的寿命,也不能让他多在红尘厮混一百年了。   何况邪帝舍利已经被毁去,算是了解了一道心愿,而且他留下了道心种魔大法的修炼笔记,将来若是有人据此修炼,不亚于他的另外一个化身在人间世享受,就算到了另一边世间也当能感应到。   魔门第一位修炼成道心种魔大法的邪帝就在一处偏僻的小巷破空而去,没留下半分痕迹,而走远的婠婠心有所感,只见长空一道闪电划破,正是刚才离开向雨田那个方向。   紫血大法到手,她或许将是第一个修炼成这门武功的人,不过这些并不能带给她丝毫喜悦,她的目标远远不止这一点成就。   李志常静静看着仙门消失的地方,另一方世界纵然不是仙界,也是一个有着无穷可能的天地,石之轩到了那边恐怕会更加如鱼得水。   普通人一生不过百载,但是到了他们这地步,活到一百五十岁也不稀奇。若是更有突破,长生久视并非画饼,更何况仙门之外的世界将可能超乎他的想象,充满无限的可能。   石青璇悠悠来到李志常身旁,开启仙门的巨大力量不但将石屋毁去,亦将一根根翠竹拔地而起,东倒西歪,并不整齐的横在地上。   她柔声道:“刚才那个门是否便是传说中的仙门?”   李志常讶然道:“青璇也知道仙门的秘密?”   石青璇缓缓道:“娘认识天师道上一代的掌教,从他那里知晓了当年边荒传奇的一些故事,魔门中也应当有些记载,而且他不死印法大成的时候见过向雨田。”   天师道的前身便是五斗米教,孙恩便是东晋末年天师道的教主,也是道门三百年以来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真正臻至的炼虚合道的至高境界,修炼出阳神的存在。论武学道法的成就,李志常自忖明玉诀还及不上孙恩的黄天大法升华之后的黄天无极。   不过黄天无极也称不上武道极致,但看孙恩尚且要在燕飞的帮助下才能破空而去便知道孙恩当时还不及后来能随时破空而去的燕飞。   而且孙恩由于其根本功法修炼的是太阳真火的缘故,因此只能阳神穿过仙门,论机遇还比不上比他稍逊一筹的石之轩。 第九十二章 炼精化气   李志常沉吟道:“我以往一直认为这世界只是一场大梦,现在看到仙门之后,反而觉得这未必是一场梦。”   石青璇刮了刮李志常的鼻子,微微嗔道:“若是梦中,你可能见到如青璇这般的女子哩。”   李志常自然而然牵住石青璇的柔荑,轻轻笑道:“若是做梦我的世界里就全是青璇,那未免太过无趣。”   说了一会话后,两人静静相依,虫鸣蝉唱的又传了出来,无论世界变做什么样,虫儿们的世界大都还在一片狭小的空间,之外的世界无论发生什么事,若是没有影响它们,也不会让它们有什么变化。   石青璇望着刚才石之轩破空而去的地方,神情异常专注,如今已经是夜里,深黑的夜空,幽静的风声,将一切都点缀的那么不真实。   石青璇喃喃道:“对青璇来说,你是个离奇的人,是一个没有人能解开的谜,当你拒绝青璇送给你不死印法的时候,你可知道青璇是多么生气。”   李志常微笑道:“我还以为青璇对我生气会是当初在王通府中打断你的箫声。”   石青璇柔声道:“怎么会呢,那次我还有些感激你,正好让我有借口离开那里,若不是娘生前叮嘱我一定要给王伯伯奏一曲,我才不愿意跑那么远。”   李志常道:“其实第一次对青璇的印象,我一直以为青璇一定是一个孤高脱尘的女子,到现在我才晓得青璇就是青璇,不该用任何词来形容你,因为你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   石青璇娇笑道:“呆子,我发现你说起肉麻的话来比世上任何一个情场老手还要来的动人哩。”   当李志常和石青璇回到襄阳,宣布石青璇将作为他的妻子,众人并不惊讶,在剿灭林士宏、沈法兴之后,南方一统已经成为定局。   李志常也将国号定为‘唐’,此是虚行之进言,短短三月不到,李孝恭居然攻破洛阳,复又击破窦建德的大军,若非叶孤城出手杀入万军之中,差点要了李孝恭的人头,窦建德恐怕已经被李孝恭除掉。   李孝恭用兵之玄奇,真是让世人大开眼界,当世第一名将,毫无疑问被冠在他身上。   虚行之主张和李唐一个国号是有考量的,一则表明他们绝无和李阀共存的心思,二来表明即便李孝恭军略盖世,李阀对于李志常这一方来说仍旧不放在眼中。   离师妃暄定下的洛阳之战还有一月时光,李志常仍旧在襄阳城中,如今他已登王位却无足喜。他和宋缺再加上没有石之轩捣乱后,可谓大局已定。   李孝恭即便战功显赫,也无足轻重,毕竟他不是李渊亲儿子。此役之后,只怕李孝恭若想活命终身也休想掌握兵权,年纪轻轻归隐只怕便是他最好的下场。   在石阶之下,沈落雁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在月色中,点缀着无穷夜色。   李志常道:“自李密败亡后,落雁就失却了行踪,没想到落雁会来找我,我犹自还记得去年洛阳城中天津桥下,落雁撑船远去的时刻。”   沈落雁浅叹道:“直到如今才知晓李兄的高卓见识,想起当年意图替密公招揽李兄,现在想来殊为可笑。”   比起当初在飞马牧场附近的山溪旁见到的沈落雁,如今的她确实憔悴了几分,人世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当李密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拥百万之众的时候,谁又能想到他会败亡的那么快那么急,即便身处其中的沈落雁也恐怕一时说不清其中的缘故。   李志常缓缓道:“当时李密拥百万之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谁又能料到他会失败的那么突然,今天李某风光无限,亦不知明日会不会天翻地覆,落雁你说是么?”   沈落雁默然道:“我明白李兄的意思了,李兄是觉得落雁得意是意气风发,失意时便变得不自信,曲意逢迎。”   李志常叹息道:“和落雁这样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落雁你可知道你来投我,我会给你什么职位?”   沈落雁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油然道:“李兄虚怀若谷,给落雁什么位置,落雁都不会觉得有丝毫惊讶。”   她本来和徐世绩有婚约在身,但是背弃婚约来投李志常,自然是认为李志常比李阀更有资格获得天下,虽然李孝恭战无不胜,但毕竟不是李世民,李阀此番大胜,沈落雁经历李密的惨败之后,更看得出李阀不过末日繁华。   如今局势便向当年三国,李阀可比之袁绍,窦建德比之公孙瓒,但最终扫灭群雄的却是李志常这个曹孟德。   到如今沈落雁也不得不佩服李志常占据荆州的高卓见识,地势分段南北,而且联合宋阀之后,南方再无敌手,数百年南北对峙,早就将南方开发的物产丰富,不管是商业还是文风,南方皆不亚于北方,更何况有着宋阀的威势,岭南一带最令人头痛的不开化的异族也不会成为什么问题。   而且飞马牧场落入李志常手中,北方引以为傲的铁骑,李志常也随时可以继承,大运河开凿后,南北贯通,要想如过往一样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将比原来更加艰难。   大一统思想早就深入人心,可惜李渊却非决断英明之主,若不然当初立足关中之后,早早立深得慈航静斋为代表的白道势力之心的李世民为太子,整合内部势力,便能在李志常当初立足未稳的时候,四面出兵,短短时间就能解决后方问题以及顺流而下巴蜀,北拒窦建德,天下倏忽间,三年可定。   李志常淡淡笑道:“落雁到现在都不和我交心,那李某又如何与你交心?”   沈落雁深深施礼道:“李兄如今贵为唐王,落雁说一句冒昧的话,请李兄立威严。”   李志常道:“落雁可知我虽然登王位,却没有将基业流传到我血脉后人的想法,等天下一统之时,过不了多久我将会离去。”   沈落雁不禁愕然。   李志常似乎猜到她的惊愕,缓缓道:“我已经到了练虚的境界,炼精化气之下,早就不可能诞生血脉了。” 第九十三章 天师道主   沈落雁没想到李志常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但又确实在情理之中。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没有如李志常这般乃是道门的绝顶人物,到了他这地步炼精化气,早就将那点精血炼化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精血来繁衍血脉。   沈落雁苦笑道:“李兄可知道你这样可会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弄得四分五裂?”   李志常道:“自古以来都有帝王统领天下,落雁你说当没有帝王的时候,局面会不会更好一点?”   沈落雁正色道:“蛇无头不行,小至一家一室也要有主话之人,何况若打一个国家?”   李志常缓缓道:“那古今可有不灭的王朝?”   沈落雁道:“盛衰自有天意在,若是王上你没有子嗣,可以趁现在抱养一个。”   李志常轻笑道:“落雁,我到现在才发现你绝不仅仅是个热爱建功立业的人。”   沈落雁自知此话说得太深,不过若真如李志常所言,那确实是天大的难事。   李志常接着继续道:“对于这问题我早有解决的方案,沈落雁也不必忧心,其实若是到了合道之后,耗损一些道行,练气化精也未必不能办到,只不过我既没有耐心等到合道之后,培养一位后人出来,也无意于将天下私有。”   沈落雁涩声道:“王上必然有新的理念要推行世上,可是每一个新的理念的执行,对世上未必便是好事,我终于明白王上为何要统一天下,只因为开国威权最重,破而后立,有些事情自然更好推行,是么?”   李志常道:“正是如此,是对是错希望落雁将来心中会有个答案,夜已深了,落雁退下吧,你的事情自有虚先生安排。”   沈落雁知道她是左右不了李志常的决定的,施礼退下,李志常又补充了句“我之所以要和落雁说这么多,只因为我相信落雁绝非一般的女子,你知道么?”   在沈落雁走之后,石青璇出现在李志常身旁,微嗔道:“为何不收了沈大美人,入你的后宫,人家能文能武,可是你的大助力。”   李志常轻轻亲吻了石青璇的额头,惹得佳人轻嗔薄怒,李志常道:“我的后宫有你一个就够了,等此间事了,我就陪你在幽谷隐居一段时日,等我到了‘炼虚合道’,可以逆反先天之气化为精血的时候,你若是想要骨血,我也可以答应你。”   石青璇轻轻道:“算了吧,若是如此,没有三十年的苦修,你恐怕是难以恢复如初,等你对这世界厌倦的时候,我也便按照你的方法去爹爹所在的世界等你,一想到现实之外尚有无穷可能,青璇对于尘世的兴趣更足了,只因当我玩够的时候,还能有另外一条出路。”   夜色弥漫,李志常和石青璇安然就寝,不必细表。   天师道盛极一时,即便如今稍有衰落,但是道观也遍布全国各地,由两大总坛统领。而北坛在长安西郊,南宫却是青城山的‘天师洞’。   ‘青城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故名‘青城山’。丹梯千级,曲径通幽,以幽洁取胜,自古就有“青城天下幽”的美誉。与剑门之险、峨眉之秀、夔门之雄齐名。   天师洞的观门设在山脚下,徐子陵悠然向上望去,只见长阶直登道宫宫门。一个道童站在山脚下,似模似样对徐子陵施礼道:“道友便是徐子陵么,家师在天师洞等候你,随我上来吧。”道童奶声奶气,却语气庄重,颇为成熟,似乎带着宿慧。   徐子陵惊人的灵觉自可以探查出道童已经百脉俱通,只怕十几岁便可入先天,实可以说是道门不世出的奇才。甚至他生出一种感觉,四十年后,这位道童会成为如宁道奇一样的道门第一人。   徐子陵微笑道:“却不知道友名字?”   道童露出庄重的神情,缓声道:“贫道席遥,席卷天下的‘席’,遥不可及的‘遥’。”寻常孩童如他这么大恐怕话都说不全,可是道童口齿清晰,引经据典解释名字,实在令徐子陵惊奇至极。即便他和寇仲这般大的时候绝无可能有这道童一半的稳重,即便天师道道主调教有加,其中泰半也多半是席遥天资妙绝的缘故。   徐子陵心中不由想到,若是这道童给李志常调教,将会达至什么样的境界。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脚步不停跟着道童拾级而上。道童步履稳健,轻车熟路,丝毫不因手短足短,而上石阶艰难。   到了天师洞,俯仰之下,遥遥可见都江堰之水,心神俱澈,难以言表。难怪前贤有云‘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之言了。   席遥:“家师在第三混元顶山崖上等候徐道友,请跟我来。”   当席遥将徐子陵引向山崖,步出宏大的道场,徐子陵抬头望去,天师道道主姜羽傲立于峭壁之巅,道袍飞扬,仿佛神仙中人。   姜羽面如白玉,肌肤如婴儿般嫩滑,显然其气功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徐子陵一如鸟度长空,来到山崖之上,姜羽身旁,拱手道:“后辈徐子陵见过道主。”   姜羽神情专注于都江堰的悠悠江水,带着一声莫名的叹息道:“子陵很出色。”   徐子陵淡然道:“多谢道主赞誉”   姜羽道:“子陵是一个人来,还是带着李道友的意思来。”   徐子陵仰望天上的白云,轻声回道:“兼而有之,李师欲观黄天大法,还请道主让我手录一卷回去。”   姜羽淡淡道:“他为何不自己来?”   徐子陵道:“我来就足够了。”   姜羽淡然自若道:“子陵很厉害,但是还及不上本道主,将来更及不上我徒儿,你回去吧,叫李志常亲自来,要知道他在未击败宁道奇之前,还不是名副其实的道门第一人。”   徐子陵早知道此行必不会太顺利也知晓李志常名为借阅黄天大法,真实原因却是来天师道立威,以震慑道门中某些蠢蠢欲动的人物。 第九十四章 洛水苍苍   说话间,晴天响了一个霹雳,山雨欲来,将天师道主姜羽的话的威势衬托到了顶点。   徐子陵知晓这是姜羽把握到了山间天象的变化,故而借用天地之威,说出这句话来,具有至高无上、不可反驳的心灵力量。   天空中雷轰电闪,山崖绝壁上天师道主姜羽的身影消失在闪电的白光中。借着天雷掩映,即便徐子陵的灵觉亦无法探查出修炼黄天大法的天师道主的身影。   山雨磅礴而落,道童席遥站在一处遮雨的茅亭,静静看着山崖上徐子陵和天师道主的争斗。对于两人在山崖上如履平地,交手快若电光石火,席遥也丝毫不惊讶,这种定力实非他这种年纪该有。   当天师道主施展出黄天大法和闪电轰雷相互配合,席遥露出了一分感伤的神色,自语道:“黄天大法不是这么用的。”   天师道主纵然及不上宁道奇,但也是道门数一数二的绝顶人物,可是他徒儿席遥的口气,却仿佛天师道主的黄天大法练得还不够正宗,实在是天下少有离奇的事情,不过徐子陵却并不知晓这件事。   在闪电轰雷下,徐子陵也难以保持井中月的境界,全靠感知跟着天师道主硬拼。两人的速度之快,疾若闪电,而劲气横空,直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徐子陵并指成剑,击向天师道主真身,却如撞上了一堵厚厚的高墙。带着螺旋真气的指劲半分也泼不进去。逸散的劲气击打在山崖峭壁之上,大片石屑簌簌落下,掉入深不见底的万丈高崖。   数十载的黄天大法,让天师道主的真气浑厚无比,便是比起净念禅院中的禅主了空也不遑多让。   天师道主姜羽心中的震惊其实半分都不压于徐子陵,徐子陵的长生诀真气是他前所未见的怪异真气,更天然凌驾于他的黄天大法之上。   论功力当然是他浑厚,论质量徐子陵却胜过一筹。除非他练成黄天大法更进一步的黄天无极,不然休想在真气质量上和徐子陵一较高低。   可是他的资质并不足以走到黄天无极的地步,就算是黄天大法也没让他走上天人合一的境界,只不过让他稍稍触碰了天人感应的层次,才能借的雷电之威悍然攻击。   度过最初的慌乱,徐子陵越发的沉着冷静。他已经知晓论真气质量他是胜过天师道主的,扬长避短正是这么多年来他和寇仲能够以弱胜强的不二法宝。   他当然知道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应对这一代的天师道主。徐子陵拔身而起,凭空升起三丈之高,落足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双手结印,包裹着漫天风雨,形成天罗地网向天师道主卷去。   天师道主冷笑一声,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击倒他,那就太小看他了黄天大法全力运行,天师道主双掌向上一举,做出托天之势。   就在这时候他足下的山崖却一下子突然裂开,由于真气向上喷薄,带出下坠的力道,让天师道主悚然一惊。   这时候一根飞抓朝姜羽抛过来,而徐子陵正握着飞抓的另外一头。   以他的武功自然能够附住绝壁,以壁虎游墙功爬到平地,但前提是徐子陵不捣乱。现在徐子陵扔出钢爪,自然是表明他的好意。   到了平地之上,天师道主轻轻一叹道:“你要看黄天大法,我教给你便是。”   这时候弱小的道童席遥却不惧风雨来到两人身边,幽幽道:“师父你不用给他黄天大法看,我要去见李道友。”   徐子陵讶然道:“贵徒这是何意?”   席遥淡淡笑道:“我便是下一任的天师道主,而且黄天大法是我亲手录下的,你带我去,却比带走手抄本要强上许多。”   徐子陵道:“黄天大法传闻是东晋末年天师孙恩所创,来之前李师告诉我,现存的黄天大法卷帛乃是孙恩的嫡传弟子卢循笔录,小道友莫不是说笑。”   席遥淡然道:“没错,我便是卢循的转世之身。”   徐子陵不由愕然。   洛水是黄河下游南岸大支流,主要河段便在洛阳城中。   隋炀帝建都洛阳,周围八十里,规模浩大。洛水从城中穿过,有“天汉之象”,故建天津桥,天津,意为银河也。在桥北建皇宫,取名紫微宫,意为天宫。隋炀帝以洛阳为中心修建大运河,南达余杭,北抵涿州。洛水水道经拓宽,即为大运河发端。隋炀帝乘三层龙舟,三下扬州。全国的物产经运河,在洛阳集中。洛水两岸兴建起庞大粮仓,如兴洛仓等,储量惊人。   而如今洛阳却十分残破,不复旧日光景。只有开凿的大运河,仍旧贯通南北,显示出隋炀帝的功业。   行舟悠悠,无船桨,却自然逆流而上,显得神秘异常。李志常立在船首,前面不远处便是天津桥。   宁道奇仙风道骨,丝纶垂钓,颇有太公钓鱼的兴致。   师妃暄改作女装,素白色衣衫,粗布麻衣,不施粉黛,但天地间的灵秀似乎全都集中在她身边一般。   论容貌师妃暄未必是李志常所遇到最美的一个,论气质未必如石青璇那般孤高出尘,但是若人世间有仙子存在,那必然是师妃暄这般模样。   李志常深邃的目光微微仰起头,凝望在师妃暄身上,悠悠长吟道:“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妃暄你何必来,我又何必来。”   宁道奇笑道:“李道友此言差矣,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可是这忽然而已,却又无穷乐趣,上天让我们生于世间,总有一些事不得不做。”   李志常洒然道:“宁道友知天意否?”   宁道奇拈须微笑道:“略知一二。”   李志常神色一如平静的洛水,不起半分波澜,缓缓道:“自古天意高难问,能知一二也不错了,可是天也未必全是对的,道兄以为然否。”   大衍五十,而遁去一,故而天地之数本就不全,若说天也有错,自然有其道理。   而且慈航静斋,一向自诩替天行道,而李志常偏要说天也有错,其实暗喻她们错了,此言不杀人,却诛心至极。 第九十五章 清静虚无   静谧的月光在师妃暄的白衣上不住流动,映衬出师妃暄动人的仙姿妙态,她仙唇轻启,曼妙的仙音越过天津桥,悠扬在洛水上空,带着悲天悯人的语气道:“方今天下只在南北之争,妃暄只愿天下早点一统,李兄和我们之间的胜败,妃暄早已看淡,今夜事了,要么李阀南征要么李兄北伐,再无第三种可能,至于谁对谁错,又有什么重要的。”   李志常不置一言,右手搭在无常剑的剑柄上,似握非握,脚下的扁舟突然静止在洛水之上,这并非小舟静止,而是小舟前进的动力和洛水冲击的力道形成一种不可打破的平衡,才让李志常足下的小舟于动中求静,此等情景,愈发显得李志常的秘不可测。   就连宁道奇此时也被李志常深不见底的修为所动容,此刻李志常状态便是天地人形成一个浑圆的整体,内天地与外天地交相呼应,既是天人感应又是天人合一,且能在那种截然不同的道境来去自如,让他把握不住李志常会发动怎样的雷霆一击。   宁道奇深知不能任由李志常这样变幻下去,不然内天地将和外天地不住交替结合,气势将会永无休止的攀升上去,永看不到尽头。   钓丝由水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蓦然间,笔直的朝李志常射去。蕴含先天气功的钓丝,在宁道奇的控制下,不比任何一把精铁造就的刀兵威力来的要小,而且灵活处远胜世间任何一门武器。   师妃暄的色空剑依旧在背后,她没有动,也不能动,剑心通明的境界下,她仍旧把握不住李志常的气机,非为不攻,而不知如何功,只能等待宁道奇试探性的攻击,看看有什么效果。   倏忽之间,钓丝便来到李志常身前,在他面门处千变万化,游鱼钓丝细微,不可察觉,一丝破空声也没有,所以其中凶险处,实在难以言表。   李志常面色无丝毫其余的表情,一如此时的洛水,静谧动人。左手在虚空意态闲适的随意划动,出手从容淡然,时缓时急,若非宁道奇真切的在控制钓丝寻觅李志常的破绽,还以为李志常在指点山河。   师妃暄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亦只有她和李志常数度交手,才能感受到李志常如今到底有多么可怕。在第一次见到李志常的时候,他出手固然疾若闪电,但并非完美无缺,只是那时她剑法未入化境,尚不能乘隙而击。   第二次在独尊堡的广场上,李志常已经是宗师级高手,举手投足间都有莫大的破坏力,但交手她清楚的知晓,李志常犹如一道绷紧的弦,外松内紧,尚且有法可循。   此时面对成名超过一甲子的道门第一人宁道奇,李志常却没有任何别的不同,不是故意做作的淡然自若,也非如临大敌,而是游刃有余,神态从容。   宁道奇可以说一先出手,便是自认落入下风,不得不提前出手,以免被李志常击破心防。   到最后宁道奇将鱼竿撒手,落入洛水之中,很快就沉了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李志常的扁舟居然远了一丈,恰好脱离宁道奇钓丝的攻击范围,这一切只在不知不觉间,等到宁道奇察觉时,扁舟恰好脱离钓丝的笼罩范围。   他长长一笑道:“好一个‘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道友技进乎道,神乎其神,若是比武较量,老道已经输了一筹,可叹可笑!”在道家学说里,水为至善至柔;水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   李志常利用洛水的特性,在不知不觉间避开宁道奇的钓丝,游刃有余的让宁道奇无法可施,便如道一般,无处不在,却又让人难以察觉。   这一点最难办到的事,李志常在宁道奇不知觉间脱离钓丝的延伸范围。不然宁道奇可以随时而动,随势而动,在他后退的同时,乘隙而击。   且能刚好计算出钓丝的长短,已表明李志常‘知己知彼’,在洞察力上胜过宁道奇一筹,故而宁道奇才有感叹输了一筹。   要知晓让他这等级数的高手出现疏忽,实比登天还难,但是李志常悠然间便已经做到,足以说明李志常确确实实毫无花假的高出宁道奇一筹。   李志常缓缓道:“宁道兄尚未使出成名武功散手八扑,谈何输了一筹。”   宁道奇轻声道:“那道友就小心了。”   李志常稍稍低头,宁道奇尚在天津桥上盘坐,但是水中的影子却不住拉长。这并非宁道奇使了什么奇妙的刀法,而是宁道奇的身法太快,因为人的视觉效果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以至于在水中留出一道道残影,出现影子被拉长的景象。   有时候眼睛所见未必便是真实,正如如今宁道奇看似坐在桥上,其实已经攻至李志常身前的半空,正要扑击下来。   天津桥旁边的一处勾栏场所,一个潇洒不凡手持美人折扇的年轻公子和一位正处妙龄白衣赤足的绝色女子站在窗前,美目望进洛水和天津桥,亦是李志常和宁道奇的激战处。   年轻公子轻声道:“宁道奇今日为何如此焦急,忘了‘道法无为’,出手有些躁动。”   宁道奇的散手八扑虽名为“八扑”,但并非死板的八套招式,攻守随心所欲,全无定法,其精义在于“虚”字,虚能生气,故此虚无穷,清净致虚,则此虚为实,虚实之间,态虽百殊,无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无大无小。   宁道奇的散手八扑暗符老庄法旨,从无为变作有为;有为再归无为;进而有归于无,无为而有。千变万化,却脱不开道家‘清静虚无’的要旨,此刻率先出手,虽然疾若闪电,劲气铺天盖地,在洛水上空织出无形有质的气墙,但并不符合清静虚无的精义,一下子落入了下乘。   让年轻公子十分不解,他自知自己和宁道奇尚有差距,故而不敢自认高明,有意向身旁白衣赤足的绝色女子发出疑问。 第九十六章 剑心通明   男子是候希白,女子便是婠婠,现在的她显得更加神妙莫测,候希白便是被婠婠在路上顺手抓住,不然他出手帮助他的师仙子。   婠婠深情凝注着洛河之水,月色下,水面苍苍,天津桥上伫立着如雕塑的师妃暄。当真有一种‘人在桥上立,桥流水不流’的禅境。   婠婠轻声道:“希白是在担心你的仙子罢,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婠婠的语气空空蒙蒙,似远似近,有意无意间居然越过窗外,飘扬在洛河之上。李志常微微瞥了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即便宁道奇半空扑击,用出其成名功夫散手八扑,李志常也未曾拔出无常剑。而是左手见招拆招,神情虽悠然自得,但事实上却独手难支,处于了下风。   世上绝没有人能够单手击败宁道奇,李志常也不例外。宁道奇似鸟飞鱼游,双手一张一合,其在空中的折转更是玄奥难测,叫人看得心神恍惚。   李志常对此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出招的动静反而越来越小。   就在李志常的动静正要全部消弭的时刻,宁道奇的身子居然在空中绕出一个大弯,沿着蕴含天地妙理的轨迹,避开李志常的掌力,稳稳的停在水面上,一起一伏,颇有‘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神仙姿态。   李志常微笑道:“道兄的灵机一动,却让李某蓄意已久的一击不能发出,不愧是成名一甲子以上的宗师级人物,武学之道到了道兄这层次,才算得上真正的登堂入室。”   原来宁道奇在李志常将欲拔剑的时刻,突然抽身而退,而能避开李志常锁定的气机,让李志常蕴藏的剑势不得不继续收敛。这种心灵上的敏感,足以证明宁道奇绝非浪得虚名。   婠婠叹息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李志常两者兼而有之,要找出他的破绽谈何容易,但也并不是一丝希望也没有,希白可知道此战的关键不在宁道奇而在师妃暄身上。”   候希白忙问道:“愿闻其详。”   婠婠突然带着笑意道:“其详可没有,其略倒是有一些;不过希白想听,大可拿花间派的心法来换。”   候希白沉吟道:“婠婠姑娘想要花间派心法,我给你便是。”   婠婠低声道:“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恐怕你听了会后悔。”   她们说话间,宁道奇在洛水之上悠然道:“后天地而生,而知天地之死;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终。故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验,此自然之道也。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道者,有体有用。体者,元气之不动;用者,元气运于天地间。是以物极必反,福祸相倚。然老子之无为,庄子之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创造求成,否则胡来老子五千精妙,庄周三卷寓言?唯是创造不占有,功成不自居耳。道友超脱三界,跳出五行,何不效仿前贤,立下千载不易之道统,泽被万世,却胜过终归要衰败的帝王基业。”   候希白听到宁道奇之言,不由得神情一怔,忘了追问婠婠将要回答的话。所谓‘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正是天道之有常,相对应的便是李志常的佩剑‘无常剑’。无常者,常出人意表,但生死有常,却是天道至理。   无人不生,无人不死。   ‘有始必然有终’因此李志常虽然让人琢磨不定,但并不代表他便能真的无常,只是隐藏的更深而已。   故而宁道奇接着的‘道者,有体有用。体者,元气之不动;用者,元气运于天地间’直接指出李志常虽然得道,但依旧要遵循这个自然道理。其不但是李志常的写照,也是宁道奇更进一步的目标。   至于最后几句‘创造而不占有’只是宁道奇仍旧想做最后的努力,劝李志常放弃争夺天下,做的无用功罢了。   李志常淡淡一笑,轻声道:“道兄此言妙绝,我也来说说道兄的‘散手八扑’,虽然只是散手,其实蕴含无穷妙谛,精要大抵在于‘运元气于周身之内,进而行真元于天地之间;从无为而有为,有为而无为,进而有为而无,无为而有’,可惜道友练得‘虚’,却还没练得‘实’,不然‘虚实相生,有无同在’,炼虚合道又有何难哉!”   候希白对两人现在简直叹服,这一番机锋,其实他恩师亲临也不过如此,而且两人所言均是直指‘炼虚合道’,实在是金玉良言,让他对于花间派心法的认知又更高了一层。   婠婠幽幽道:“都只是说得好听罢了,两人又并非真的‘炼虚合道’,希白今天不觉得你的师仙子有些奇怪么。”   候希白同时恍然,的确正如婠婠所言,到现在师妃暄仍旧没有丝毫加入战团的意思。宁道奇虽然勉力支撑,但是论境界他胜不过李志常,他还在练‘虚’,李志常却已窥‘实’,虽然还没练得,但是也比宁道奇高出一个层次。   再之李志常年纪更轻,气血更甚,宁道奇未必能接住李志常五百招。而且以明玉功的特性,李志常绝没有气力衰败的危险,到时候师妃暄再出手也无济于事。   婠婠深情的看了洛水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挪移到师妃暄身上,正视她这位宿敌。本以为练成紫血大法后。她已经能够稳稳压过师妃暄一头。   现在看来师妃暄并没有落后,反而更进一步,境界超然。   她当然清楚这是什么状况,继续对候希白说道:“你的师仙子才是此战的关键,进入‘剑心通明’好比沉入水底,沉入的越深,剑心通明的威力便越大,而如今你的师仙子已经心外无物,正努力潜入水底,彻底发挥出剑心通明的无上妙用,宁道奇的作为不过是在给她打掩护而已。”   候希白这才知道师妃暄为何今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冷的缘故,同时对于婠婠也更加戒惧。 第九十七章   同样的武功由不同的人来施展,便有了高下之分。‘剑心通明’由地尼来施展自然制得住李志常,但让师妃暄来,便未必能对付。便是因为地尼能够百分之一百的发挥出剑心通明的威力,而师妃暄却未必能够发挥出其全部威力。   而明玉功在李志常和石之轩手中可以发挥出无穷的威力,但由其他人来施展,便未必这么好使。   所以一流高手比的是武功高低,但绝顶人物比的便是胸襟气度。   换而言之没有无量的气度,也练不出无量的武功。   此刻师妃暄在一旁彻底浸入剑心通明的境界,除了李志常,在她通明的剑心中再无任何物事。她浸入剑心通明之中,犹如沉入了水底,渐渐触摸到了慈航剑典最深一层功夫,神意渐渐和当年地尼相合,却又别出枢机。   只要李志常稍微不注意,被宁道奇逼入了死角,便会引动师妃暄雷霆一击。   婠婠说完之后,美目仍旧凝望着洛水之上,李志常和宁道奇的激斗。   宁道奇袖袍鼓胀,仿佛鸟儿的翅膀,振翅翱翔在水面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李志常立定在船首,下盘丝毫不动,但是无常剑却悠然出鞘,借着灿然的波光,追逐着宁道奇的双翅。   宁道奇的双翅疾扫,劲气充满整个洛水,四面八方朝李志常压来,冲刷他的躯体,撼动无常剑的剑身,李志常如风中翠竹,不住摇晃,却立地生根,怎么也不移动。   婠婠轻轻叹息道:“宁道奇着了力,若是单打独斗,他已经必输无疑,不过有师妃暄在一旁,即便李志常也未必愿意发动雷霆一击,让师妃暄乘隙而击。若没有奇招,这一场大战三天三夜里也打不完,更何况宁道奇催动天地元气,只会越来越强,到最后实在是胜负难料。”   候希白道:“若是两方不相上下那自是再好不过,婠婠姑娘来洛阳的目的难道是为了李兄?”   婠婠淡淡看了候希白一眼,缓缓道:“我要做什么,不用你管,现在邪王和邪帝都不在了,圣门中可以说我再没有敌手,希白若想保住你花间派的道统,最好老实一点。”   候希白闻言一窒,如今的婠婠他确实不是敌手,而且他从婠婠身上隐隐看出了当初石之轩的影子实在神秘莫测,难以言表。   他自诩画笔无双,可面对现在婠婠却无从落笔,因为他再也抓不住婠婠一丝一毫的神韵。以前的婠婠便是阴后祝玉妍寄以深切希望的传人,是光大阴葵派振兴圣门的希望所在,但现在婠婠便是婠婠,再不代表任何人,似乎只是她自己,这是源于候希白心灵深处自然的反应。   宁道奇出手越来越快,围绕着李志常出招连绵不绝却又绝不相同,更难得的是,即便宁道奇攻势如疾风骤雨,但其神情无半分凝重,面色安然。   李志常精彩的反击亦非任何笔墨可以描述,而且每出一招,顺势而出的下一招必然是上一招的重复,但却能对应着宁道奇的下招,绝无意外。这种反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宁道奇已出数百招,绝无一招的重复,但是李志常挡他数百种变化、手法均自不同的招数却只用一招。   只要明眼人都可瞧出,李志常稳占上风。   两人你来我往,以快打快,没有丝毫停滞,不过停在洛水中央的小船却开始旋转,越来越快,深深的漩涡以李志常为中心,不住扩大。   当漩涡扩大自物流丈,小舟便深陷在江心,水流之力的带动,让宁道奇身法绕着李志常越来越快。   而李志常自然旋转,始终面对着宁道奇,目光所至定然是宁道奇的双手。   这也是宁道奇不敢重复出招的缘故,因为任何招数在李志常眼中使出第二遍,不异于自寻死路。   剑与手交击,荡起的清音飘扬在洛水两岸,蔓延开来,经久不绝。   李志常却没有如婠婠预料那般和宁道奇僵持下去,但师妃暄却仍旧沉住气没有在刚才那下出手。   宁道奇背负双手,立足在天津桥的桥墩上,远远望着李志常,微笑道:“道友一招之中生出千百剑意,所谓一剑生万法不外乎如是而已,是老道想不佩服也是不行。”   洛水之上的漩涡消失,扁舟复又静静徜徉洛水中心。   李志常轻轻一笑道:“道兄中我一击,现在还能出招么,若是不能趁早认输,当不至于让道兄今日道陨。”   李志常还剑入鞘,虚按剑柄,任谁都知道若是当他再度出剑,将会更加惊天动地,宁道奇负伤之手,绝对难以挡住李志常全力一击。   宁道奇双目泛出异芒,凌厉至极,背后双手的食指尖滴出嫣红的血珠,落到天津桥上,默然无语。   今日若是退去,他一身所望便付诸流水,于这尘世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与其在看不见出路的日子中煎熬,不如就此尸解在李志常手上,更何况此时此刻并非无任何希望。   沉默中便是突然的爆发,率先出手的便是李志常。   他此刻气势已经攀升至顶端,无须隐藏,即便淡雅如仙的师妃暄阻拦,也不能阻挡他斩杀宁道奇的决心。   只要心够绝,无事不可成。   天上飘来一片乌云,仿佛大雨将至。   婠婠悠然道:“这一片乌云来的绝非偶然。”   无常剑直直刺去,不见任何变化,却蕴含千变万化,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便如天地般无穷,大海一般没有尽头。   李志常此时最可怕的是没有以内力和境界压人,而是以剑法中的变化取胜,任何人都看不出他是否留有余力。   即便浸入剑心通明到了极深处的师妃暄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剑了,若李志常尚有余力,她一旦出剑便不能建功,两相夹击对于借力使力到了随心所欲地步的李志常毫无作用。甚至她蓄力已久的剑招也会被李志常借去对付已然受伤的宁道奇。   师妃暄现在面临的艰难选择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而且能否击败或者击毙李志常现如今或许便是最好的时机。 第九十八章 道陨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难以决断。色空剑剑气弥漫长空,乌云愈发的浓密。   她最初在尘世的修行便是为了天下一统,百姓脱离战火。到如今却更多的是想要抹去李志常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不管她承不承认,李志常将会永远在她心中停留。   其中爱恨掺杂,又有多少说不清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晓。   没有李志常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但没有李志常,或许天下局势早就分明,她也可安然回归帝踏峰,再也不沾尘世任何纷扰。   此为斩断过去之剑,此为求道之剑,这一剑不为任何人,只为她自己。   在此时此刻李志常仍旧一派从容,师妃暄的剑道修为比之过往可以说得上焕然一新,除心之外别无他物,更能让她分辨虚实,看清真假。   而宁道奇之前仙风道骨,却显得有些瘦弱。此刻却突然血肉饱满,光彩照人,高大的身子挺得笔直,用丰神如玉来形容绝不为过。   毫无花假一拳击出,精奥玄奇的变化绝非任何言语可以述说的出来,因为他已经将全身精气凝在这一拳当中,气机锁定在李志常身上,抱着与敌偕亡的决心,直面李志常的剑锋。   而师妃暄的长剑横扫过来,平平淡淡的剑招,连速度也十分缓慢,但其中的变化却永无休止。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直送人至彼岸。   面对当世两大高手的夹击,换做石之轩或许会以退为进,避其锋锐,换做叶孤城或许会一剑无回先斩一人。   李志常仍旧悠然自得,半丈之外宁道奇高度集中的惊人拳劲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师妃暄的色空剑亦从旁边赶了过来。   即便以李志常之能也不能同时应对两个敌人,就在这时,一往无回的无常剑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这个变化是一个简单地加速。   之前李志常的变化和速度已经打破人体极限,但在出剑之后,还能将速度提上一分,这说来简单,但要做到,其艰难处,绝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拳与剑的交击点于是脱离了师妃暄的计算,向宁道奇偏移了数寸。   高手相争,特别是李志常和宁道奇这个级数的绝顶高手,出手之后,自然而然就能配合真气运行发挥出自己的最强一击。   若是速度和真气运行不统一,将会在交击的时候,不能将最强劲的一击发挥出来。李志常速度虽然加快,但是真气配合上,却会出现不可弥补的偏差。   当然提前和宁道奇正面硬憾,将使宁道奇再无变招的可能。   在不可觉察下,李志常肌肤变得透明,整个人仿佛凭空虚化,这是明玉功最深层次的外在表现。   师妃暄的色空剑此刻居然同时生出微妙的变化,本来横扫变成斜撩。以一个充满了某种无法形容玄理的弧线,疾往李志常手上的太渊穴而去。   李志常凭着超脱人体极限的加速,硬生生在师妃暄和宁道奇的配合上制造出一个破绽,但是师妃暄这一个精妙变化却让这个破绽变成虚无。   那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奔泉,流下来时,你明明看见其中有空隙,可是等到你的手伸过去时,流泉早已填满了这空隙。剑法臻至师妃暄这种程度,几可比拟天人。   李志常如今就面临这个局面,他制造出的破绽已经不再是破绽,反而因为提速的缘故,未必能发出最强的一剑。   宁道奇的拳劲已经到了剑锋前一寸,而色空剑离李志常的太渊穴还不及一寸。虽千言万语也无法说明这一剑的惊险处,候希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后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一道闪电自空而下,劈了下来,闪电的速度绝非任何人体的速度可以比拟。   而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闪电的速度已经接近天地的极限而不是人的极限。这几乎是天地间能出现的最快速度,色空剑的高速越过这离李志常不到一寸的距离,可以说是连十分之一眨眼的时间都用不到。   但比起闪电的速度,色空剑的速度却如此缓慢。   电光下李志常泛出笑容,师妃暄和宁道奇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因为他们本身就来不及反应。   当闪电通过色空剑触身的那一刻,师妃暄没有任何怨恨、恐惧,反而有了一丝解脱,最后深情的目光定格在李志常身上。   至于宁道奇的拳头和剑锋交击的那一刹那,正是闪电劈到无常剑剑尖的时刻。人力终不及天威,即便宁道奇也难以预料他会死在天雷之下。   乌云散去,明月犹在,彩云在天空焕发出动人的色彩。   李志常横抱着师妃暄的仙体落在小舟之上,行舟悠悠,顺流直下,速度之快仿佛离弦之箭。震慑于煌煌天威,暗藏在周边的敌人,居然良久才反应过来。   当候希白从震撼中脱离出来的时候,李志常横抱着师妃暄已经杳然不知所踪,而身边的婠婠也消失不见。   洛水两岸秋风萧瑟,婠婠赤足深入水中,轻轻抬起一只玉足,水滴从足尖流下,美不胜收。前方小艇悠然划至,李志常正横抱师妃暄立在船首。   小舟停在婠婠面前,婠婠似笑非笑道:“恭喜你终于真正无敌于天下了,人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挡你的脚步。”   以宋缺和寇仲的非凡军事才能,加上现如今李志常的无敌神威,可以想象,在不远的日子里,大江南北将望风而降,统一天下不过水到渠成的事情。   将师妃暄轻轻放下,她的仙容安详静谧,仿佛正在熟睡,可见没有遭受任何痛苦。只是素白的衣衫依旧可以看见一点焦痕,落在婠婠眼中十分醒目。   李志常负手轻声道:“紫血大法果然是魔门中仅次于道心种魔大法的玄妙武功,竟然能让婠婠这般年纪就超越阴后,成为阴葵派有史以来第一人,足以让我刮目相看,哎,站得越高便越寂寞,每杀死一个对手,心情总不免失落而怅然。”   婠婠赤足悠悠荡荡的轻划水面,波纹自由散开,突然又回聚到她足下,十分玄奇,可见她的魔功竟然可以将发出体的力道自由收回来。 第九十九章 大唐终焉   婠婠的美目凝聚在自己的赤足上,似乎也十分欣赏自己的美足。   轻轻撩了下乌黑如墨、浓密如云的秀发,一缕青丝搭在有着完美弧度的唇角上,配着她曼妙的身体曲线,以及无可挑剔的容貌,只怕是佛祖也要为她此刻的美态而动心不已。   婠婠清如莲子的声音淡淡回道:“但也没见你对哪个对手手下留情,对了,你现在想杀我么?”   李志常深沉的目光停留在婠婠的脸上,婠婠毫不相让的与之对视,其瞳孔深处有一丝难以觉察的紫色,幽邃而又神秘。   李志常轻声道:“你在试探我的底线,我能下手杀妃暄,自然也能杀你。”李志常的语气平淡至极,却如煌煌天威,任谁也无法质疑他话语中的力量。   婠婠悠悠道:“看来那道闪电果然来的蹊跷,若是你能召唤雷云,只手要覆灭十万大军也不是不可能,难道你真的已经步入神圣仙佛一般的境界?”   李志常道:“是因为气机浓烈,出现了天人交感,只不过我推波助澜了一把,这种招式只要被人研究透了,就没多大作用。”   婠婠平静的道:“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现在唯一好奇的是你为什么没有被雷电波及。”   李志常缓缓道:“这并非你应该知晓的事情,你练成了紫血大法想找我挑战,这很好,不过破解你紫血大法的要义我已经写在了你身后的青石上,你自己看吧。”   婠婠转过身去,只见地上竟然不知何时刻满图画,最终留了一行小字:   李志常破紫血大法、天魔秘于此,惜不能破道心种魔大法,诚为可憾!   婠婠的俏脸终于露出吃惊的神色,李志常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间用不知道什么方法在她身后刻下这些图文,远比破去紫血大法让她更为震惊。   慈航静斋位于终南山帝踏峰,李志常已经遥遥望到那写着‘家住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山道陡峭,仿佛直入青天白云。   山路迂回清幽,宁恬的林木夹道中,风景不住变化,美不胜收。   拐了一个弯后,景物豁然开朗,远方耸拔群山之上的雄伟巨钟,处在翠云舒卷里。慈航静斋临岩角山,巧妙深藏地溶入了这令人大叹观止的美景中。   “当!当!当!”禅钟敲响涤尘滤俗化烦忘忧。   李志常步伐之快,仿佛御风飞行,陡峭的山路不能减缓他丝毫的速度。   往上穿过了一个美丽的幽谷后,才抵达静斋所在的主峰山腰。山路愈行愈险,危岩削立上有山鹰盘旋,下临百丈深渊,山风拂过,有若万人啸叫,走上这段路途,犹似正离开人世渡往彼岸。   静斋随着山路迂回的角度,时现时隐,说不出的诡秘美丽,如仙如幻。   险道尽处,山路转为平坦易行,林荫盈峰,清幽宁逸,朝阳下透出林木之上的静斋翘角,凌空殿宇重重,闪闪生辉,却自有一股朴实无华的动人情景。   在花香弥漫雀鸟啼唱声中李志常终抵达天下白道圣地慈航静斋枣红色的正门处。   梵清惠此刻在静斋中生出玄妙的感应,外面有人清吟道:“李志常特来拜访梵清惠斋主。”   正在茶园喝茶的梵清惠,不自觉间手中茶杯跌落到泥土中,李志常既然来了,那么师妃暄和宁道奇绝然已经失败,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梵清惠亦是第一次见到李志常,这个令她慈航静斋灰头土脸的人物。师妃暄不可亵渎的仙体正被李志常横抱着,梵清惠绝美的面容几乎流下眼泪。   悠悠叹息道:“妃暄该死的是我,而不是你。”   李志常将师妃暄的轻轻放在茶园的椅子上,淡淡道:“她的确不该死,对于她的死我深感惋惜,但这也是她希望的结局,如今我将她带回这里,这也是她期待的事情,生离山门,死归山门,正得其所。”   梵清惠轻叹道:“你已经到了祖师的境界,若是我早点见到你,必不至于让妃暄继续行动下去。”   李志常缓缓道:“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梦,死亡对于妃暄或许是梦醒之时。”   梵清惠道:“道友既然送回妃暄,不知还有何见教,若是想要灭绝慈航静斋的道统,只消你一把火烧了这静斋便是,贫尼绝不阻拦。”   山间蓦然间下起了山雨,李志常悠然道:“这雨来得好,此处尚欠缺一处听雨的亭子。”   只见到茶园之旁,便是一处地势豁然开阔山崖,李志常在山崖尽头处不知施展什么神通,竟然不费多少工夫便造好亭子的地基,同时不消片刻在山中采好木材,蓦然间山崖尽处,便多出一座亭子。   亭子上李志常悠然以指为笔,划出‘听雨亭’三个字,亭与山崖浑然一体,且又不可分割,仿佛帝踏峰上凭空长出这么一座‘听雨亭’。   这等手段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也不为过,梵清惠亦为之震撼,李志常淡淡道:“梵斋主只需答应慈航静斋永不干涉天下分合,今日我就饶过静斋,你意下如何。”   梵清惠叹息道:“道友都说到这份上,贫尼敢不从命。”   李志常轻声道:“好自为之罢。”   身影消失在瓢泼风雨中。   天下一统后,李志常定国号为唐,李志常在位三年便携石青璇飘然而去,而大唐却以李志常建立的内阁为中枢和前隋的科举制度选拔人才将这庞大的帝国畸形的运转下去,并定下了,谁人称帝天下共击之的规矩。   李志常夫妇最终到了何处无人知晓,叶孤城也深入大漠和毕玄决战,最后杳然不知所踪。而李志常的知交好友独孤凤也将大唐建立十年后,突然在自家的府邸中听见一道奇怪的箫音,最后消失不见。   寇仲和徐子陵在守护大唐二十年后,也飘然挂印,远游西域诸国,留下种种神话,数百年后大唐这个怪物帝国终于解体,天下步入五代十国的局面。而李志常和双龙的种种事迹也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除了几个极为特殊的地方,再也没有被世人知晓。 覆雨翻云 第一章 庞斑和浪翻云   今夜是八月初十,天上的明月已经高高挂起,月色明朗,照耀着洞庭湖的湖光山色。   天下三大黑道势力的怒蛟帮的总舵,便在洞庭湖中的怒蛟岛上,而观远楼便是怒蛟岛上的一处小酒楼,这是浪翻云这两年常来的地方。   此刻浪翻云悠然坐在观远楼靠湖的窗前,深情的注视着洞庭湖的一动一静,不知不觉间已经离他爱妻纪惜惜的忌辰只有五天了。   这时候在浪翻云眼中,闯入一个黑影,让他愕然又惊讶。   确切的说黑影是一个人的身体,舒舒服服的躺在洞庭湖的湖面上。仿佛湖面对于这个人来说是一张柔软的大床,让他躺在上面能更加舒服的观望天上的明月。   浪翻云自纪惜惜死后,对人间世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淡漠,但见到躺在洞庭湖上的这个人,却难免动容。   洞庭湖几可以说是怒蛟帮的私人产业,怒蛟岛周围的湖面上不但有帮众日夜巡逻更有无数暗哨,这人绝非怒蛟帮中的任何一人,却能躺在湖面,不知不觉来到这里,手段不可谓不惊人。   在与洞庭湖朝夕相处间,洞庭湖已经成了浪翻云血肉的延伸,他清楚的感知到此人能够躺在湖面上,是借由水波的起伏之力,将他牢牢托住,不至于让他下沉。   说来容易,但能做到却十分艰难,当今天下能够效法这人作为的人,绝对寥寥可数,更奇怪地是这人绝非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位绝顶高手。   当浪翻云正在思索的时候,桌子对面便多了一位气度洒然的白衣人,正是之前躺在湖面的那个人。   白衣人毫不避忌的拿起酒壶,倒进了不知从哪里摄来的酒杯,对着浪翻云举杯示意道:“兄台一个人喝酒,不嫌寂寞么。”   浪翻云也端起酒杯,并不仔细打量面前这神秘的白衣人,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不过白衣人喝的比他更快更急,配上白衣人洒然出尘的气质,颇有些不着调。   浪翻云微笑道:“兄台是许久没喝酒了么?”   白衣人道:“也不算太久,不过以前有青璇管着,喝得不够尽兴,所以说人若没事,就不要娶老婆,自由自在多好。”   浪翻云奇道:“难道现在尊夫人就不管你了么?”   白衣人悠然道:“这个世界没有她,所以现在的她管不到我。”   浪翻云心中一痛,念及亡妻,苦笑道:“原来兄台的妻子也不在这个世界了。”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这样形容也算恰当,不过她现在到的世界我也不清楚是怎样的地方,不过我终归要去那里,也不着急。”   浪翻云对于白衣人的豁达,有些欣赏,举杯道:“再敬兄台一杯。”   白衣人来者不拒,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便已经毫无花假的喝了二十坛好酒。   明月渐渐沉入洞庭湖水之中,浪翻云带着半分醉意道:“今夜很是痛快,本人浪翻云,却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白衣人道:“李志常。”   浪翻云将这名字牢记在心,楼梯上的足音由远而近,李志常悠悠道:“浪兄看来你有麻烦事来了,我先走一步,将来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李志常以无法形容的高速离开这里,浪翻云目送他远去,心中轻轻叹息,这究竟是什么人。   庞斑坐在花园亭内的石凳上,专心细读一本旧得发黄的真本竹谱。伴着他的除了风吹叶起的沙沙声外,便只有绕在亭前小桥下流过的淙淙溪水声。   背后的足音微不可察的响起,庞斑头也不回道:“夜羽你的心还是太燥了。”   来人正是庞斑的二徒弟方夜羽,人称‘小魔师’。但只有他自己知晓自己和‘魔师’庞斑到底差了多远,庞斑的境界,那是他终其一生都难以仰望的层次。   方夜羽恭恭敬敬站在庞斑面前道:“师尊,徒儿已经查探到了风行烈的消息。”   庞斑对这消息并没有什么惊讶,缓缓道:“夜羽你可知道自从我六十年前魔功大成之后,天下再无抗手,却为何在二十年突然闭关。”   庞斑乃是宋末元初蒙古三大高手之首‘魔宗’蒙赤行的座下徒弟,如今年龄已然近百,但他精神气血都仿如壮年,没有半分衰落的迹象。   在二十多岁庞斑赤足踏遍千山万水,经过一番地狱式的苦行后,他就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甫出道便找上魔门第一高手‘邪佛’钟仲游,在十招内把他击得伤败遁走,又博杀白道第一高手少林派绝戒大师,然后纵横天下六十年,横行当世,无人能制。   无论白道还是黑道在庞斑横行的岁月里,都屡次派人伏杀庞斑,但是每次都伤亡惨重,从无例外。   除非无上宗师令东来又或者大侠传鹰重回世间,世上已经无人能制住庞斑。   好在二十年前,庞斑终于生平第一次遇到难题,在挑战武林中最神秘的圣地明玉宫的时候,受到重大挫折,最后归隐二十年,潜心修炼载于武林四大奇书之一《天魔策》的魔门奇书‘道心种魔大法’。   明玉宫乃是武林中最为神秘悠远的圣地,位于终南山帝踏峰上,每一代只有一位宫主,每一名宫主在承继道统的时候,都会入世三年,其余时间都不过问江湖乃至天下的是非。   但是那些悠久的武林门派或者道统传承超过千多年的魔门中人都将明玉宫尊为天下武学的圣地,而且其每一代的宫主都足以列为当世前五的高手,而且因为明玉宫武学的特性,除非令东来亦或者传鹰这等大地游仙级数的人物,几乎无人能击杀将明玉宫武学练到极深处的明玉功宫主。   即使庞斑也得到了二十年前,弃用成名的三八戟后,方才亲身前去挑战明玉宫,也是那次之后,将庞斑逼得退隐武林二十年,不再兴风作浪。   方夜羽沉吟道:“武林中人都说是明玉宫宫主击败了师尊,但徒儿知道绝非是这样。”   庞斑淡淡道:“的确如此,虽然明玉宫有当世最顶尖的两大绝学,一是道门内家的绝顶心法‘明玉功’,二是融道佛两派精华于一体且直指‘破碎虚空’的无上剑典,但并不代表她们就能天下无敌。” 第二章 听雨亭   庞斑到底在明玉宫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二十年来从不宣之于口,即便是方夜羽是从小被庞斑养大,远胜一般的师徒关系,却也从来不敢开口询问。   因为他有这种感觉,如果问了,将会惹怒这个横行天下、从无对手的恩师。但今天瞧庞斑语气,将会把这件往事说出来,让他倍感好奇。   这段往事不但庞斑没有说出口,世人也不敢去明玉宫查证,庞斑亦是这一百年来唯一一个进入明玉宫的外人。   方夜羽没有接着询问,因为庞斑会接着说出来。同时他有这种感觉,仿佛庞斑对于那段事情已经毫不在意。   庞斑用一种悠远的语气回忆道:“明玉宫位于终南山帝踏峰上,还记得当年我去帝踏峰时,当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沿着几乎笔直的陡峭山道终于到了明玉宫这处武林中最神秘的武学圣地。”   说到这庞斑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空空蒙蒙,仿佛正经历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   他继续道:“明玉宫主真名叫做言静庵,她见到我第一眼便知道我的来意,同时她第一句便是自承不是我的对手,我当然知道她不是谦虚,而我当时心情的失落亦非任何人可以知晓。”   方夜羽自然知道自从庞斑三十岁后纵横天下便再无对手,甚至他归隐之前的十年,便再也无人有挑战他的勇气。这种深入骨髓的寂寞,绝非任何外人可以明白。   方夜羽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明玉宫宫主不是师尊对手,那师尊又为何隐退?”   庞斑淡淡道:“言静庵当时说‘我虽然不是庞兄敌手,不过今天这场山雨却不可不赏,定能让庞兄不至于徒劳往返’,我知道她这样的人物说话间必然含有深意,便跟她到了后山的听雨亭,当我看到‘听雨亭’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言静庵并非虚言,那一行我确实没有一无所获。”   方夜羽道:“看来蹊跷处正是那道‘听雨亭’了。”   庞斑微微一笑道:“这是上代大家吴镇的竹谱真迹,你看他淡淡一笔,一片迎风飘舞的竹叶便活然纸上,形神俱备,令人看不出究竟是竹动?风动?还是观考自己意动,真乃是画道的极致。不多一分,不少一点,否则不足未及,俱是不美。”   他并没有回答‘听雨亭’的事情,而是给方夜羽讲起了手上的竹谱。   方夜羽豁然有所悟,躬身施礼道:“师尊要讲莫非是如何才能做到无迹可寻?”   竹谱上寥寥一笔,便可以形神兼备,且不落痕迹,实在是画道的极致,若是推之于武道,亦是深奥精微的武学道理。   庞斑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庞斑的徒儿,那座听雨亭正是与山间的地势形势融为一体,随着光线的变幻、四时的更替,景色也会千变万化,但其不变的便是亭子本身,而亭子上‘听雨亭’三个字浑然天成,但里面的剑意却无有穷尽,我虽然没败在言静庵手上,却自认当时不及建造那个亭子同时写出‘听雨亭’三个字的那个人。”   方夜羽至此方才明白庞斑为何要隐退二十年,潜心修炼‘道心种魔大法’,只因为以庞斑的心气,是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不论那个人是否还在世上,但是庞斑却一定要超越那个人处于的境界。   说到这,庞斑悠悠一叹道:“现如今我终于到了圣门中前无古人的境界,即便是浪翻云我已不能确定他能否做我的对手,好在如今我确信那个人已经出现,他将是我庞斑六十年来苦苦期盼的对手。在此之前,首先要解决的便是风行烈,夜羽你且说说他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方夜羽沉声道:“风行烈到了岳王庙,厉若海出现将他带走了。”   庞斑似乎早有意料,淡然自若道:“很好,希望厉若海苦修四十年的枪道务必莫要让我失望。”   八月十五的月亮终于来临。   浪翻云独坐石亭内,眼光投往君临江水之上的长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壶佳酿,正待以酒浇愁。   这时候李志常悠然坐在浪翻云的对面,阻止浪翻云伸手拿酒。   浪翻云苦笑道:“这三年来每逢八月十五,似乎李兄总会来抢我酒喝,今年我自忖藏得够隐蔽了,也还是被李兄找到。”   李志常微笑道:“放眼天下配跟我喝酒的不过三个人,其余两个都不是喝酒的好对象,只有委屈浪兄,况且我也不是天天来找你喝酒。”   浪翻云道:“你这样奉承我,看来我不请你喝酒都不行了,不过李兄仍旧没回答我,是如何找到在下的。”   李志常淡然道:“似浪兄这等人物,便如这八月十五的圆月,明见万里,哪用的去找。”   浪翻云叹息道:“李兄太看得起我,直到今时今日,我仍旧没有丝毫把握对李兄出剑。”   一壶佳酿已经被李志常随口饮尽,空壶被他随手抛进江水,一浮一沉,难以自主,转瞬便消失不见。   李志常正色道:“三年前浪兄确实无法对我出剑,两年前浪兄仍旧出不了剑,但我知道去年的时候,浪兄已经有对我出剑的把握,但浪兄忍住了心中的战意,直到那一刻,我便知道浪兄确实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到了绝顶的高手,又有谁不寂寞,覆雨剑位列黑榜第一绝非虚言,在庞斑隐退的这些年里,确实无人能够击败浪翻云。   作为一个追求剑道极致的剑手,李志常实可以说是他无法拒绝的对手,但是浪翻云忍住了出剑的念头。不是他不自信,今日今日,浪翻云比任何人都自信,因为三年来日夜不停地感悟天地,他已经可以真正看清李志常此时此刻的境界,更能明白人生不外乎如是的道理。   这一点不仅他明白,李志常也明白,李志常三年来每逢月圆之夜找他,只因为这一天便是浪翻云最强大的时候。   这是纪惜惜的忌辰,‘唯能极于情,方能极于剑’,而这时候正是浪翻云情最浓烈的时候,亦是其剑道最极致的时候。 第三章 女儿   浪翻云仰望天上被明月掩盖,失色不小的几颗黯淡星辰,心中不禁想到若是人死之后化为星辰,那么惜惜是否永远照耀着他的前路。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漫不经心说道:“三年前李兄坐在我身边喝酒,我却察觉不了李兄的位置,那时候浪翻云确实不如李兄;两年前和三年前情形一样,直到那天佳酿喝完,李兄飘然而去的时候,浪翻云才把握到李兄的半分踪迹。”   说到这浪翻云的双目变得湛湛有神,叹息道:“去年的时候我终于能够把握李兄的位置,能够决然出剑。”   李志常缓缓道:“确实如此,其实如果浪兄当时果断出剑,李志常必然会吃一个亏。”   浪翻云道:“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李兄的深意。”   李志常悠悠道:“浪兄当然明白,因为那一刻浪兄不出剑,即代表不动心,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逼浪兄出剑,浪兄明白这点后,便领会了‘因情造势,以意胜力’的道理。”   浪翻云默然,这三年来李志常每逢中秋必来找他,对于浪翻云来说,李志常本身对武道的认知,于他是一种宝贵的经验但也是一种束缚。   而今时今日浪翻云终于超脱了李志常的武道经验,走出了另外一条全新的道路。   他忽然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李兄放不下的。”   李志常鼓掌叹息道:“所以我常说世间最厉害的武器只有三种,庞斑的拳、浪翻云的剑、厉若海的枪,自古剑道便有无剑胜有剑之说,武林中人将之奉为剑道极致,可浪兄今日今时的境界,又岂是无剑胜有剑可以描述。”浪翻云的话就是他的剑,就是他的招,对于李志常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给了浪翻云三年的成长空间,时至今日,时至今日浪翻云终于没让他失望。这位他亲自引导出或许是生平见过最为超卓的无上剑手,李志常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望着李志常飘然而去的背影,浪翻云轻轻叹息,明年今夜,或许就是他和李志常决战之时,当然或许还少不了一个庞斑。   李志常久久伫立在长江边上,明月落在江水中动人无比,突然李志常发声问道:“梦瑶你说我是否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李志常的身后站着一位清丽雅秀的恬淡女子,正是这一代明玉宫的传人秦梦瑶。   李志常回首望着秦梦瑶,这个他三年来悉心栽培的后辈,亦是最有希望达到他的境界,甚至破碎虚空的天才。   来到这世界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世界的脉络便承继着大唐的世界。而明玉宫便是在大唐时期建立,而他却毫不知情,因为在那之前他便来到这个时代。   不过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明玉宫确实是他的道统,第一代宫主便是他的女儿。这种涉及时空的奥妙,他也很难清楚。石青璇和独孤凤利用他教的方法打开仙门之后,已经有了身孕,或许生的是女儿,不知她用什么方法回到这世界,夺了慈航静斋的山门,创立了明玉宫。   秦梦瑶偷偷看着李志常,这位三年前在帝踏峰偷偷教她武功的祖师。这世上或许有比李志常更英俊的男人,却没有人能有李志常这样独特的气质。   李志常对她的教导亦非严师出高徒那种世俗的教导,对于打坐修炼李志常从不会仔细过问。在她心中李志常不是一位高高在上冷看世间万物的奇人,而是一位亲切的兄长。   她轻声道:“祖师的问题,梦瑶回答不了,不过梦瑶却有一个问题问祖师哩?”   李志常淡淡一笑,对于这隔代传人,他是喜爱居多,从秦梦瑶身上,他依稀可以猜测自己那未曾见面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性情。   淡然道:“梦瑶的思维一向无拘无束,提出的问题必然让人难以招架,不过这世上祖师回答不了的事情毕竟是少数,你尽管发问吧。”   秦梦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梦瑶想问的便是,祖师为何不阻止庞斑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李志常轻声道:“因为这根本阻止不了,庞斑的资质未必是魔门古往今来第一人,但是其心胸气度却是古往今来都罕见的,他能达到跟我并肩的程度绝非偶然。你道浪翻云为何问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因为庞斑已经放下了一切。”   秦梦瑶心绪终于起了波澜,没想到这位魔师竟然得李志常如此看重。   她缓缓道:“所以祖师会和他交手?”   李志常露出柔和的笑容,说道:“梦瑶你是我见过除浪翻云之外最有天分才情的剑手,所以才能在短短时间将武学之道臻至现在的境界,天下除了我、庞斑、厉若海以及浪翻云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击败你了。但你还缺少世情的磨砺,不然看似离宗师级只有一步之遥,其实还远着千山万水。不久后庞斑将会在长江和浠水交汇不远处的迎风峡和厉若海有一战,届时你去那里,带上我的战书。”   李志常这是不是回答的回答,厉若海有着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四十年来仍旧是童子之身,可见他在武道上的专心致志。这是一个令李志常也不免怦然心动的对手,而且厉若海身上更能体现一个武者的纯粹,秦梦瑶若是能见识这一场大战,对她将是一种难得的经验。   秦梦瑶道:“不知祖师的战书是什么?”   李志常缓缓道:“你只需要说出我同意和他交手便行,时间和地点庞斑比任何人都清楚。”   秦梦瑶道:“好了,梦瑶知晓了。不过祖师不去看这一场大战么?”   李志常道:“不必了,因为在此之前我要去一个地方。”   秦梦瑶露出小女儿态,说道:“祖师要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居然不肯带上梦瑶。”   李志常轻笑道:“我要去见一见如今这个大明天子。” 第四章 稻田   秦梦瑶道:“哦,祖师梦瑶还能再问一个问题么?”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梦瑶不必问,我不去见厉若海是不想打击他,他尚且还不是我和庞斑的对手,且让他带着信心毫无保留的跟庞斑一战。”   秦梦瑶一怔,没想到李志常不去见厉若海,竟是因为对他的看重。同时也想知晓,厉若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得如天人一般的祖师,如此推许。   兰溪镇乃武昌东面大镇。   位于浠水和长江交汇处,此去东三十里,便是白云山的迎风峡。   这时候正是拂晓时分,镇上的人们,早早摆摊,卖早餐的卖早餐,卖菜的卖菜,个个安居乐业。   不过秦梦瑶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走在街上,自然免不了引人注目。   对着这种目光秦梦瑶早就视若无睹,休息一夜后,她已经精神饱满,准备往迎风峡而去。   啼声由远而近,秦梦瑶心有所触。过了一会,她凝神望去,只见到长街尽头一个英俊无匹的男子,骑在一匹骏马之上,背上负着一个年轻男子。   不用转动别的念头,秦梦瑶也知道这人便是厉若海。   而此刻‘小魔师’方夜羽带着魔师宫的人刹那间就将厉若海团团围住,其间每一个人都是武林中凶名在外的高手。   在秦梦瑶凝望厉若海这边的时候,方夜羽也同时看到了秦梦瑶,不禁心神动摇,或许他从未想到这世上有如此仙姿妙态的女子。   对于方夜羽的目光,秦梦瑶有些不悦。   秦梦瑶的不满之意,方夜羽当然瞧了出来,淡淡一笑。   厉若海望着围攻他的凶人,面不改色,从容自若道:“没想到庞斑对厉若海如此看重,竟然使得魔师宫的高手倾巢而出,让某好不欣喜。”   跟在方夜羽身旁的一对男女说道:“厉若海少说大话,二十多年前你亲上魔师宫,一招没出便给魔师吓得屁滚尿流,今日又逞什么英雄。”   这对男女江湖外号‘白发红颜’,乃庞斑魔师宫内最得力的两大护法高手,凶残狠毒、淫邪不堪,最爱狎玩少男少女,作恶多端,可是由于本身武技强横,又在庞斑翼护之下,横行多年,无人可奈何他们分毫。   不等厉若海回话,秦梦瑶悠悠道:“似你们这般土鸡瓦狗,别说厉门主丈二红枪妙绝天下,便小女子手中之剑,你们也是胜不过的。”   所有人俱被这突如其来的娇柔女声所吸引,唯有厉若海不动声色,显示出一代武学宗匠的涵养。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秦梦瑶的存在,要不然也不会故意往这个方向而来,秦梦瑶体内气机纯正,绝非魔邪之辈。若是能得秦梦瑶之臂助,也能帮他节约一点体力,用来对付庞斑。   方夜羽目光停留在秦梦瑶的身上,仍旧不失风度,淡然道:“不知姑娘究竟是何许人物。”   秦梦瑶懒得搭理他,对着厉若海轻轻笑道:“厉门主想要我帮你摆脱这些讨厌的苍蝇么,只要你求求我,我就答应你。”   厉若海道:“不知你是哪家出来的女娃子,真是聪明又眼力好,可惜我生平从不求人,更不求女人。”   秦梦瑶道:“好吧,你不求我,我也帮你。”   秦梦瑶仙容恬静无波的秀眸射出温柔之色,背负在身后的飞翼剑奇迹般出现在手里,剑芒暴涨,光彩夺目。   引得魔师宫一众高手心神动摇,只因这剑芒配合着晨光,仿佛化出千百道剑,而他们同时心生警兆,亦以为秦梦瑶同时对他们出手。   只有方夜羽面色不改喝道:“拦住厉若海。”   可是厉若海在剑芒生出的那一刻,便报握住秦梦瑶制造出来的空隙,和爱马蹄踏燕人马合一,从缝隙中出去。   亦只有他这等武学宗匠才能在这些高手来不及反应之前的这一刹那进入那分空隙。   蹄踏燕一经突围,便非方夜羽带来的人可以追上。   兵器交击的声音响起,剑芒消失不见。   方夜羽和秦梦瑶依旧在原地站立不动,她仙容含笑道:“小子还要打么?”   方夜羽心中无比震惊,没想到他竟然在和这不到双十的绝色少女硬拼下没有占据丝毫上风。要知道他用的可是三八戟,比秦梦瑶的薄剑更沉,硬拼之下他可谓大占便宜,没想到秦梦瑶还能和她平分秋色,所以说实际上却是他输了一筹。   而且得魔师真传的方夜羽深知,刚才秦梦瑶乃是用的心灵上的攻击,才让魔师宫这些凶人误以为秦梦瑶在向他们出手,若非庞斑也是驾驭精神的高手,方夜羽得了庞斑几分真传,亦不免着了秦梦瑶的道。   可是即便他反应过来,厉若海已经轻松脱离重围。   从这里便可知晓厉若海确实是一代武学宗匠,因为秦梦瑶的心灵攻击应当是无差别的,而厉若海竟然一点都不动摇,其人的修为涵养,真可谓如渊似海。   方夜羽一刹那思绪翻飞,口中却道:“姑娘就算帮了厉若海也过不了迎风峡,这是何苦。”然后目色示意一名手下,放出讯号火箭。   秦梦瑶的神色依旧恬静淡然,将爱剑缓缓收回剑鞘,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动人。因为她这套华而不实的收剑动作,不知被李志常取笑了多少次,但最终李志常也改不了她这毛病。   魔师宫众人对秦梦瑶已经怒火攻心,若不是方夜羽拦着,早就对秦梦瑶出手。   秦梦瑶道:“我要走了,若是再慢一点,或许就看不到厉若海和庞斑的旷世大战了。”   ‘白发红颜’中的白发柳摇枝咯咯怪笑道:“小姑娘你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方夜羽沉声道:“姑娘要走便走。”   李志常在朝阳下,行走在一片稻田之中,这一片田地的稻米被收割的整整齐齐,从稻杆的切口来看,犹能感受到生命的韵动。   亦能感受到当时收割稻米之人,心中的宁静恬淡以及那份对生命的热爱与感动。   李志常轻轻叹息道:“这里定然隐居着一位奇人。” 第五章 左手刀   一名高瘦汉子从田边的果林后转了出来,肩上檐着两桶肥料,踏着田间的小径走过来,他专注地看着向左右延展的田野,似是一点察觉不到陌生者的闯入。   高瘦汉子走到一块菜田里,自顾自施起肥来。   李志常站在天边静静地看着高瘦汉子施肥,这人专注的神态,以及分肥时每一份皆视田间蔬菜的长势而定。   显得极有分寸。   等高瘦汉子施肥完毕后,望着天象,转身对李志常说道:“秋雨将至,尊客若不嫌弃,可到寒舍休息。”   李志常缓缓点头,目光却停留在高瘦男子腰间一把刀上面。刀的样式古朴,杀气内敛,别在高瘦男子右边。   以李志常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此人惯用左手刀法,左手用兵器的高手,在他生平所遇中首推荆无命。荆无命所用是真正‘无情无我’的杀剑,若是到了这世间,成就之高也能登上黑榜,那是无可疑虑。   但凡左手用兵器,出招的角度必然险至毫巅、杀气凌厉。而此人隐居山野却将左手刀的狠辣之气消磨不少,颇得自然生命之妙谛,几近于道境。   跟着高瘦男子朝果林后面的茅舍走去,李志常轻声道:“兄台可是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   高瘦男子眼中暴露出一丝精光,随即消隐,语气缓和道:“阁下好眼力,本来我已经不想过问江湖之事,但是见到阁下,仍旧忍不住好奇,天下之大要出一位尊驾这种人物可不容易。”   刚才他施肥的时候,其实亦在暗中观察李志常,但是李志常明明站在那里,却又无迹可寻,仿佛和这片田地融为一体,却又似乎独立其中。   当这种感觉升起之后,封寒便知晓李志常绝对是江湖难有的宗师级高手,更有可能是和庞斑、浪翻云比肩的存在。   因为刚才他还发现一点,就是李志常所处的位置恰恰是他左手刀出刀的威力最薄弱的地方,要知道李志常可是先站在那里,然后他才后来施肥。   这绝不可能是无意为之,以他四十年来的争斗经验,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可刚才却鬼使神差选了一个对自己最不利的位置,若是两人交起手来,恐怕不出一刀,他心气便会被夺走。   ‘白发红颜’中的‘红颜’花解语道:“少主为何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给那小妮子一点颜色瞧瞧。”   方夜羽望着秦梦瑶远去的背影,一字一顿道:“若我没猜错,这位姑娘当是数百年来武林中最神秘的圣地‘明玉宫’的传人。除了师尊之外,对付她只有请出里赤媚老师或者红日法王亲自出手,方可能留住她。不要以为我们人多就一定能把她这么样,这一派的武功最不怕群攻和久战。”   他自忖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是刚才刹那的交锋,的确实打实逊色秦梦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他是胸怀天下之人,虽然武学一道上他算得上天纵之才,可心不在此,就算输给秦梦瑶,也让不可能让他一直介怀。   秦梦瑶沿着‘蹄踏燕’的足印跟上前去,即使她全力施展轻功,也望不到厉若海的背影。可见厉若海人马合一的本事实在不凡,多半全力激发了蹄踏燕的潜力,将其速度提升到一种人力难及的地步。   想到这一点,秦梦瑶便知晓厉若海这次决心之大,竟然不惜损伤他十年来精心培育的爱马,也务必要早点到一线峡和庞斑速战速决。   从之前她的剑意对厉若海毫无影响来看,便知祖师李志常所言非差,她的剑法虽然入了道境,却离厉若海仍旧差了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这一路上秦梦瑶并没有见到半个行人,可见方夜羽动用了很大的人力物力,务必要给庞斑和厉若海留下一个安静的战场。   秦梦瑶的出现,实可以说是方夜羽始料不及的。   前面便是一线峡,秦梦瑶蓦然间感受到一股杀气,这杀气并不是厉若海所发,可以说以秦梦瑶此时的心灵修为,也不足以感受到厉若海的所在,可见厉若海在这一刻进入了天人合一的道境,无人无我,无法无相。   秦梦瑶轻盈的遥遥直上道旁一颗高大的树顶,目光往一线峡方向望去,只见到六十年来稳坐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魔师’庞斑。   庞斑身穿华服,一头乌黑闪亮中分而下,垂在宽肩的长发衬托下,晶莹通透的皮肤更像黑夜里的阳光。   同时马蹄声复又响起,厉若海的身影突然跃出,自无名而来,往庞斑而去。   纵然厉若海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也被庞斑犹若实质的杀气,逼了出来。   到这一刻除了手中丈二红枪,厉若海别无依仗。   天不可恃,地不可恃,无人可恃。   天地茫茫,庞斑便如茫茫天地,俱不可测。   厉若海在马上高大的身形,面对庞斑却显得无比渺小。   这不是眼中的感受,而是来源于心灵的感触,虽然虚妄,却也真实,难以言喻。   到这一刻秦梦瑶才明白为何以李志常之能,也要赞许庞斑为他的对手。   她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担心,祖师能否击败这如魔神一样的男子,真正达至那无穷天道,成为无上宗师令东来一般的人物。   李志常跟她说过,虽然他在近千年前便出现,但真实活过的岁月也并非有千年之久,论在岁月的沉淀上,李志常和庞斑相比并无太大的优势。   庞斑卓立在道路中央,眼看得厉若海愈发的近。早在他退隐之前,厉若海便来魔师宫见过他一次,庞斑知晓厉若海终有一天会再来找他。   不过即便以厉若海之强,仍旧不放在他眼中,而远处道旁树顶那个年轻女子应当是那个人精心培育的传人。   在思绪变动间,厉若海已经由三十丈至二十丈,这已经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到了绝顶高手层次,便是十丈开外发出劲气也可伤人。   而到庞、厉两人的境界,二十丈的距离根本不是距离。 第六章 八派种子   厉若海的丈二红枪由远及近,枪尖在庞斑的瞳孔不住放大。   还有十丈的距离。   风行烈从厉若海的背后被高抛出去,但其身子却是朝下,能够将地上的一切清晰的看见,以及任何动静都可以明白的听到。   他当然知道厉若海这一抛缘故,是因为厉若海已经没有把握和庞斑交手的刹那还能护住他,其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让风行烈将他和庞斑交手的过程完整的目睹。   秦梦瑶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上的飞翼剑,目光深深凝聚在庞斑和厉若海的战场。   庞斑到底有多厉害,马上就可以知晓。   秋风萧瑟,道旁的树木被一股无形的劲力,吹得横七竖八。   一线峡的出口处蹄踏燕终于走完其一生中最壮丽的一程,轰然倒在尘土上。   厉若海背负着风行烈跃上了一线峡外一处坡顶,伴随一身的丈二红枪早就变成一堆破铜烂铁,落在他和庞斑的交手处。   而庞斑亦不曾回头瞧瞧冲过他封锁的厉若海,随即消失不见。   一身淡白素衣的秦梦瑶从厉若海身后出现,厉若海转身回望这淡雅如仙的绝世剑手,心中涌现出说不尽的感激。   最后到了嘴边,化出三个字:“谢谢你。”   若非秦梦瑶最后时分的先天剑气,厉若海绝无可能从庞斑手上逃生,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经脉俱断,心脉遭遇重创的代价。   他如今还能看起来正常如初,实可以是他的精神太过强大,控制着每一寸肌肉,不露出丝毫弱者的姿态。   秦梦瑶幽幽叹息道:“以梦瑶和厉兄合力,仍然只能让庞斑负伤而去,实在可敬可怕可怖。”   厉若海深深凝望着秦梦瑶道:“不知道刚才姑娘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让庞斑在交战的刹那,使他心灵透出一道缝隙,才让我燎原百击最后一击有机可乘。”   秦梦瑶的仙眸露出一丝怅然的神色,低声道:“因为我模仿的是令当年庞斑退隐的那道剑意,虽然比之原本的主人来说,有云泥之别,但是其目的在于激起庞斑心中那道抹不去的阴影,唉,我成功了,也失败了。”   因为此战之后,庞斑再不会因为二十年前李志常留下的剑意而有丝毫精神动摇。此战之后庞斑才可谓称得上真正的圆满无碍,如果说之前李志常对上庞斑还有一点心理优势,现在这一点心理优势也不会有了。   厉若海沉吟道:“能让庞斑产生心理阴影的剑意,真不知道这剑意的主人有多么厉害,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尝试一下了。”   秦梦瑶悠然道:“厉兄若是想恢复身上的伤势,当今天下也只有剑意的主人才办得到,你和令徒现在去往金陵城,若是有缘当能遇到他,说不定连令徒现在体内奇怪的情况,这人也有办法化解。”   厉若海知道如秦梦瑶这等人物定然不会放出空话,而且能让二十年前庞斑心里留下阴影的人,本事恐怕近乎通天彻地了。或许这人真有办法解决风行烈的难题,只不过他一身修为殆尽,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并不看好有人能让他尽复修为。   风行烈已经冲开了被厉若海封住的穴道,他对着秦梦瑶深深施了一礼,说道:“还请姑娘救家师出去,我作为庞斑道心种魔大法的炉鼎,他必然是不会放过我的。”   厉若海道:“痴儿,若是你以为今时今日的庞斑还会依仗道心种魔大法,那就大错特错,何况谁告诉你一定要炉鼎死了,才能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秦梦瑶淡然道:“厉兄说得很对,今时今日的庞斑早就非我们所能猜测,风兄和厉兄最好趁此机会快点离去。”   厉若海道:“到现在还不知晓姑娘大名?”   秦梦瑶淡淡说道:“明玉宫、秦梦瑶,至于我要你们去找的那人,却是跟我明玉宫大有干系,言尽于此,你们还是速走吧。”   武昌城中,秦梦瑶步出一条小巷,淡淡道:“你们八派中人跟着我干什么,我明玉宫从不牵扯江湖上是非,再跟我一步,不要怪我杀人。”   秦梦瑶口中的八派乃是接受朱元璋册封八个白道门派,以武当、少林、长白、西宁四派为主结成联盟,朱的傀儡,听其命令行事。   其中一道悠悠的声音道:“梦瑶姑娘切勿生气。”   一位孤傲清绝的白衣僧走了出来,这名僧人的形容说不出的俊秀,若是还俗定是令天下女子倾倒的风流浪子。   但其内藏的飘逸出尘之气,又让人不禁敬而远之。   秦梦瑶漫不经心的看了这眼前的白衣僧一眼,说道:“还十七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也一并出来。”   蓦然间白衣僧周围又多出十七个年轻高手。   说是年轻,其中泰半也已过了而立之年,只不过相对武道来说,这个年纪正是如日中天,勇猛精进的时候。   紧接着白衣僧之后的便是一个白眉低垂的僧人。   剩下的或道或俗,都是正道八派的精英人物。   不过能让秦梦瑶关注的只有白衣僧、白眉僧以及其中一个胖道士。   秦梦瑶轻笑道:“你们十八个不去对付庞斑,来找我干什么?”   白衣僧合十道:“在下少林不舍,我们需要借助梦瑶姑娘来找到庞斑的位置,亦只有明玉宫‘剑心通明’的心灵感触才可能找到步入天人境界的庞斑所在,这一点梦瑶姑娘应当知晓。”   秦梦瑶淡淡笑道:“此刻庞斑负伤,确实是你们最好的机会,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庞斑虽然杀人无算,却从不杀负伤之人,更不用阴谋诡计,一直以来都是明刀明枪。现在想想到底你们是正道,还是庞斑是正道。”   其中长白派的谢峰道:“除魔卫道,哪管什么手段,为了不让天下苍生遭受荼毒,梦瑶姑娘最好帮我们找到庞斑。”   秦梦瑶冷笑道:“是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我还要帮你们围攻庞斑才好。”   秦梦瑶随意扫了周围一眼,这八派的十八种子高手已经分散开来,暗暗封锁了秦梦瑶的所有去路。 第七章 一败涂地   不舍正色道:“这是庞斑六十年来首次负伤,错过这次机会,天下恐怕再无人制得住庞斑,更何况再也不可能出重现当年贵宫那样的事情,让庞斑归隐二十年。”   秦梦瑶清冷自若,丝毫不为不舍言语动摇,淡淡道:“即便如此,也跟我没关系。”   八派中‘书香世家’的向清秋说道:“贵宫虽然从不插手江湖是非,但是向来自诩为中土一脉,玄门正宗,庞斑乃是域外群魔之首,若是等他魔临天下,恐怕贵宫也未必能够幸免,梦瑶姑娘不是一般人物,当清楚这点。”   秦梦瑶轻笑道:“这个就不劳向兄操心了,书香世家的‘浩然正气诀’向兄才练到八分火候,我看向兄可不是庞斑一招之敌。”   向清秋闻言愠怒,却又不好回答,因为秦梦瑶精准的把握到了他所练‘浩然正气诀’功力的深浅,足见秦梦瑶眼力高明,所言非差。他若是说庞斑一招收拾不了他,那秦梦瑶用话挤兑他,让他和庞斑单打独斗证明,他又该如何作答。而且这话,秦梦瑶一定说得出来。   其余人也不禁对秦梦瑶重新评判一番,这个明玉宫的传人看来不是那么好糊弄。   长白派‘无刃刀’谢峰道:“天下之大要找出庞斑一合之敌都是难寻,何况六十年来我们正道那么多先烈在庞斑面前折戟沉沙,早让我们明白一点,那就是对庞斑单打独斗是下下之策,甚至面对全盛时期的庞斑,我们围攻也非上策。智能胜力,正因为我们是正派中人,所以庞斑决计想不到我们会趁他受伤围攻他,非是我们无耻,实乃为了天下苍生,我等清誉又有何值得看重!”   谢峰所言句句真诚,让人毫不怀疑他为天下苍生愿意牺牲一切的心意。   即便其余种子高手因为想要围攻负伤的庞斑,有些心头愧疚,也被谢峰一番话扫去阴霾。   秦梦瑶轻轻叹息道:“左一个天下苍生,右一个天下苍生,看来梦瑶今天不带你们去见庞斑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谢峰微笑道:“不敢。”   秦梦瑶淡然道:“我自忖即便庞斑负伤也不是他十合之敌,你们若是有人能敌过我三剑,我便帮你们找到庞斑的藏身之处,如何?”   谢峰道:“好。”   秦梦瑶话说到这地步其余种子高手也无话可说,要知道他们乃是八派十数年来精心培育用来对付庞斑的精锐,个个都得到最好的武道经验传授,即便秦梦瑶出身武林中最神秘的圣地‘明玉宫’,但其年纪不过双十,根本不可能胜过他们太多。   秦梦瑶道:“那么谁先来?”   谢峰道:“便由在下来打头阵罢。”   谢峰为人最爱出风头,一心想要成为十八种子高手的头领人物,若是能够在这赌约中获胜,自然更有资格把握八派的话语权。   况且他只需要接下秦梦瑶三剑即可,谅来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明玉宫便独步武林,小觑天下人物,等下就该知道他的厉害。   若是秦梦瑶一意想在三剑之内解决他,恐怕会忙中出错,说不准让他胜了这武林圣地的传人,届时一定让他名声大噪,领袖群伦。   秦梦瑶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也好,久闻长白派的不老神仙乃是宗师级人物,却不知道谢兄是否青出于蓝。”   秦梦瑶飞翼剑脱鞘而出,斜剑慢慢指着谢峰右侧虚空。   当秦梦瑶出剑的时候,出身少林的白衣僧不舍微微皱眉。   谢峰心想:虽说武学有先发制人的妙理,但是后发制人才是真正的高明,小女娃还没领悟上乘武学的高妙。   他心中又多了一层把握,名震天下‘无刃刀’正准备从右袖中滑出,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飞翼剑的剑尖仿佛一根刺一般,扎进他心里。让他极为不舒服,同时他突然明白秦梦瑶把握先机含义。   虽然他这等级的高手能够后发制人,但前提是能够保持心镜空明,看破对方虚实。用道家的说法便是‘守于一’。   可是秦梦瑶遥遥一剑,不发一招,却让他如鲠在喉,想保持心镜空明,但飞翼剑的剑尖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晃来晃去。   若是强行出招,已经出剑的秦梦瑶势必比他更快一步。   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秦梦瑶能够影响他,他却不能影响秦梦瑶。这也是谢峰未能将长白派心法臻至‘返照空明’的缘故。论功力他已经不下于不老神仙,但是在心性修为上却未到第一流高手的程度。   这一点在平时还显现不出来,但遇到‘剑心通明’这等直指人心的‘玄功道境’的无上心法,破绽登时给秦梦瑶一览无遗。   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谢峰十成功力难以发挥出八分,且如果他再做迟疑,只怕杂念纷飞,气势愈发低落。   他也是当机立断之辈,强行抛却那种心里扎了一根刺的感觉,‘无刃刀’挥袖而出,如闪电一般迅疾,在途中不断变化,接近秦梦瑶的身体。   他此时就算不能发挥十成功力,但是刀法依旧如‘行云不定,飞瀑流泉’,毫无滞碍。这也是这套刀法早已熟极而流,融合了他数十年苦功的缘故。   刀法一旦施展出来,谢峰心中大定,因为秦梦瑶并没有比他先一步出剑。   这时候秦梦瑶非但没有先他一步出剑,反而腰肢挺直了点,一对纤手略为提起,膝前挫腿微弯,给人一种即要腾升掠去的感觉。   谢峰心不急细想,只道秦梦瑶见他攻势凌厉想要逃走。   无刃刀不再变化,速度又快了一分,直取秦梦瑶的要害。   这时候其余种子高手一声惊呼,谢峰只道他们不忍自己对秦梦瑶施下辣手。   而落在其余种子高手眼中,秦梦瑶依然是静守原地,一寸也没有移动过。   谢峰的身体反而不由自主的把要害朝秦梦瑶剑锋送去。   谢峰感到腰间一凉,终于做出反应,在千钧一发间做了个驴打滚,终于逃出秦梦瑶的剑锋。   秦梦瑶一剑还没出完,便已经高下立判,弄得谢峰这种子高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灰头土脸。 第八章 厂卫   天上开始稀稀落落的滴落黄豆大小的秋雨,浸入封寒的衣襟,而他的眼神依旧集中在李志常身上,直到这时候封寒才察觉李志常带了一把剑,一把比天上如墨乌云更加漆黑的古拙长剑。   这种事情他本不该忽略的,但他的确忽略了。   李志常给了他太多惊奇,这种感觉类似于三年前他见到浪翻云的时候。   但此刻李志常给他的感觉比浪翻云更加飘渺,浪翻云给人的感觉便是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厉害,就像洞庭湖的水,从来都是波光静谧,但底下暗藏汹涌,拥有着无边的伟力。   李志常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无迹可寻,却又莫测高深,似乎徘徊在天地之外,在另一个空间维度。   李志常淡淡道:“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刀无疑便是传鹰的厚背刀,不过传鹰乃是天生的无情道种,又修行了战神图录,是天的刀,而非人的刀。光看封兄收割禾草心中的喜悦,我便知封兄赋予了刀这凶器别样的意义,未必是威力奇大,但其本身蕴含的生命意趣,却让人深思。”   这时候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声音主人无意魅惑,却自然千娇百媚,光听这动人的声音,便可以想象声音主人的美丽动人“佳客远来,封寒还不带人家进来。”   封寒失笑道:“兄台请吧。”   进入竹篱茅舍,入目所见便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她对着李志常盈盈施礼道:“贱妾见过李先生。”   李志常打量这位美女,缓缓道:“你认得我。”   她道:“之前贱妾在浪首座居所见过李先生的雕像,果然和李先生形象如出一辙,故而冒昧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李志常轻轻笑道:“你便是干虹青吧,和封兄隐居山野倒也不亦乐乎。”   说到这李志常沉吟道:“今日我偶然有感,不自觉来到此处,见到你和封兄,其实可以说是有所感应,二位都是昔年江湖上大有来头之人,若以为隐居山野便能摆脱是非,其实并不可能。封兄虽然刀法近乎于道,但有些人并非封兄如今能对付的。”   干虹青乃是昔年“黑榜”中成名最久的高手,号称无敌的黑道巨擘——乾罗的义女。在浪翻云未曾崛起之前,乾罗一直雄踞黑榜第一高手的宝座。   如今庞斑复出,要统一天下群魔,乾罗首当其冲,而封寒和干虹青都与黑道江湖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想要摆脱也不可能。   魔师宫不但有庞斑这迈入天人界限的高手,还联合有域外三大宗师,个个都是如当年毕玄级数的高手,而且千百年来武学发展,这三大宗师拥有的秘法、手段将比毕玄更为丰富。   如今天下除却李志常和浪翻云之外,可以说无论是谁敢挑战以魔师宫为首的域外联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域外联盟更是以庞斑所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为宗旨,就连阴葵派嫡传赤尊信的尊信门、乾罗的乾罗山城以及厉若海的邪异门的势力都已经投效方夜羽。   三大势力的首脑赤尊信更是被逼得全身精气化为魔种传给韩柏以期复仇,乾罗正被域外联盟的势力追杀,厉若海更是逼得解散忠于自己的嫡系,亲身向庞斑挑战。   当李志常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娓娓道来时,即便是封寒久已沉寂的心灵,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他是亲历过庞斑横行天下岁月的人物,他们那一辈谁人不惧庞斑。   若非庞斑归隐二十年,如今黑榜十大高手,恐怕除却浪翻云之外,个个都得臣服在魔师宫手下。   封寒道:“李兄说这么多,是想在下重出江湖?”   干虹青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真如李先生所言,只怕是由不得我们了,他们迟早也会找上门来。”   李志常淡然道:“封兄归隐,消磨杀气,体悟生命之道,这条路并无差错,不过刀本身就乃是锋锐之兵,若是因为归隐将锐气也消磨了,将会得不偿失。”   封寒怅然道:“自从再次见了浪翻云之后,我实在生不起再动刀兵的念头,只因我知晓以我的天分才情,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将‘左手刀’臻至‘覆雨剑’的程度,不过现在见到李兄之后,我确信天下除浪翻云、庞斑之外还有李兄。”   说话间封寒眼神突然变得十分锐利,好像要射出一把刀子,说道:“如今的江湖有了李兄,将来的局势恐怕会走到不可测知的地步,我有预感这将是一次武学盛世,封寒不想错过。”   这时候窗外瓢泼风雨中传来淡不可闻的脚陷入泥土的声音,封寒将目光投入无穷风雨的天地里,只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形打着伞,沿着果林中掺杂泥水的小径,正朝茅舍方向过来。   来人道:“本人西宁派简正明,乃大统领阴风‘楞严座下’四战将之一,这次奉楞大统领之命,有密函奉上,请封寒先生亲启。”   干虹青也不由得疑神疑鬼,这李志常简直比算命先生还准。   干虹青以前作为乾罗的义女,被送去怒蛟帮作暗子,名义上是怒蛟帮帮主上官鹰的夫人,因此知晓许多江湖朝堂的事情。   在朝廷的爪牙中,八派联盟是朱元璋统御江湖的利器,其中又是以少林、长白和西宁三派居首,少林、长白各有自己的算盘与朝廷关系并不是最紧密的。   而真正作为朱元璋御用门派的却是八派中实力处于中上的西宁派,三十年来为朱元璋输送了不少人才。   西宁派第一高手‘灭情手’叶素冬,便是朱元璋的御林军统领,这简正明外号‘游子伞’,武器就是一把由精钢打制的伞子,是叶素冬的师弟,在八派联盟中辈分既高,武功亦非常有名。   没想到此人却投效到和御林军毫不相干的厂卫头头楞严的麾下,还来亲自给封寒送信。不过干虹青也释然,也只有厂卫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才能找到封寒归隐的地方。 第九章 片言败敌   封寒淡淡道:“简兄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用告诉我,封寒绝不想跟朝廷染上任何关系,攀龙附凤的事情,还是交给简兄这等人才去做吧。”   尽管封寒的话语中饱含讥嘲之意,不过简正明丝毫不以为忤,站在门外拱手道:“封寒先生高风亮节,某佩服之至,不过此次是为了对付向来不服朝廷管束的怒蛟帮,封寒先生不想借此解决和浪翻云的恩怨么?”   干虹青不动声色,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厂卫并不知道封寒和浪翻云三年前就化敌为友。   同时她也微微侧了下身子,力图不让简正明辨清她的容貌。好在她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和过去怒蛟帮帮主夫人的形象相去甚远,简正明未必便认得出来。   封寒道:“这个不劳简兄费心了,请回去转告楞大统领,他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山野草民入不得天听,也难登大雅之堂,只能辜负他的心意。”   简正明微笑道:“如此,在下明白了,告辞。”   李志常微笑道:“简兄何去之速,在下也将要去金陵一趟,简兄可否捎我一程?”   简正明打量李志常,迟疑道:“不知阁下是谁,恕我眼拙却没认出来。”   封寒淡淡一笑道:“这是在下一位至交,本事了得。”   简正明心道:封寒向来心高气傲,他都赞誉此人,说明这个家伙应当是个硬茬子,没有劝来封寒,若是能将得封寒看重的此人收入厂卫之中,大头领一定十分高兴。   简正明欣然道:“先生请。”   坐在本该迎接封寒的豪华马车中,车厢里面温暖如春,丝毫感觉不到外面风雨的寒意。   简正明道:“不知先生去京城有何贵干?”   李志常对着简正明若有深意道:“我去京城本来只有一件事情,但见到简兄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我一定得简兄帮忙。”   简正明愕然道:“不知道先生所言何事,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一定尽量帮助先生。”   李志常悠然道:“西宁派虽然为朝廷奔走,被世人不齿,但其内功却是玄门正宗,只是简兄的内功根基怎么在正气中还带有一丝邪气,实在叫人纳闷,难道简兄乃是天生奇才,从朝廷搜刮的武学秘籍当中领悟出正邪合一的妙法?”   简正明面色大变,李志常三言两语却道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秘。   涩声道:“阁下究竟是谁?”同时藏在左袖的手,暗自掏身上的暗器,却摸了个空。   李志常朝着简正明道:“我是谁并不重要,简兄可是在找这个东西。”   说话间李志常掏将一个银制机簧匣子递到简正明手中。   简正明拿着这个匣子,面露苦笑道:“先生好厉害的武功,你能偷了我身上来自蜀中唐门进贡的暴雨梨花针,要无声无息杀了我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有什么要让在下做的,只管说。”   李志常如一股幽泉的眼眸露出一抹亮色,幽幽道:“简兄果然识时务,我想见一见你背后那个大人物,还请简兄到了金陵城给我安排一下。”   秦梦瑶看也不看扑倒在地上的谢峰,扫了周围的人一眼,从容自若道:“下一个谁来?”   十八种子高手各自迟疑,八派联盟中向来以‘剑僧’不舍和‘无刃刀’谢峰为首,其间固然有少林和长白派势力最大的缘故,但是谢峰的武功在十八种子高手中也是佼佼者,在场众人如‘书香世家’向清秋夫妇以及古剑池几个高手都自忖不如谢峰。   虽然秦梦瑶击败谢峰用了巧,但其眼力见识和手段皆非他们所能及,都不想自取其辱。于是纷纷望向了不舍。   但十八种子高手中毕竟还有两个不惧秦梦瑶的威势,一个是那名白眉僧,另一位是那个胖道人。   还没等胖道人和不舍开口,白眉僧口喧佛号道:“梦瑶居士不愧为明玉宫的传人,贫僧筏可不自量力便来领教一下女居士的绝世剑法。”   无形的压力以白眉僧为中心散发出来,众人心里尽皆沉甸甸的。   其余各派的种子高手不禁讶然。八派中菩提园的实力一向敬陪末座,没想到出身菩提园的筏可功力居然这般深厚,光这股凝滞的压力,就绝对武功尚在谢峰之上。   无形的气势将秦梦瑶的白色素衣激得猎猎风响,其悠然自得的神态却丝毫没有将筏可表现出的功力放在心上。   秦梦瑶悠悠叹息道:“筏可大师的菩提心功当真厉害,若是百天之后遇见筏可大师,梦瑶不知会有多么欣喜,现在却十分遗憾。”   秦梦瑶此话一出,筏可的气势顿时如冰消雪融一般瓦解。   对着秦梦瑶合十道:“明玉宫果然不凡,梦瑶居士更是不凡,贫僧认输。”   说罢‘白眉僧’筏可转身而去,看似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实则速度疾若闪电。这是佛门中天涯咫尺的神通,足见筏可的武功之高。   众人皆不知晓筏可为何离去,只有不舍轻声道:“筏可大师的菩提心功练到眉毛白了长了,是练成菩提心功第十七重的征兆。只不过筏可大师为了除魔卫道,竟然没告诉我等他只差一百天枯禅,便可将菩提心功臻至第十八重大圆满,这是菩提园自古以来都未有人达成的境界。梦瑶小姐一眼就看出其中关窍,当真厉害。”   众人皆默然,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能将镇派心法臻至前无古人的境界当有多么艰难。菩提心功练至第十八重未必天下无敌,只不过筏可若因为在和秦梦瑶交手中受了什么不可弥补的损伤,便无法修得差了百天即能练成的心功极限。‘菩提心功’从没有人达到的第十八重天境界,若是连滋味也尝不到,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甘心。   秦梦瑶一剑没出完便击败了谢峰,又一剑未出激走了筏可。   这份手段当真比拟天人,而且更显出秦梦瑶不拘一格、天马行空的用剑思维,让十八种子高手又敬又怕。   其实若是十八种子高手一起围攻秦梦瑶,秦梦瑶也绝不可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落荒而逃而已。 第十章 白衣剑僧   秦梦瑶若有深意的瞧了不舍一眼,十八种子高手即便是菩提心功差点大成的筏可也没放在她眼中。唯有眼前这‘剑僧’不舍,是她出道以来遇到的对手中最棘手的一位。   秦梦瑶轻轻道:“还有谁要来?”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以秦梦瑶表现出的实力,要生擒她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且最怕她是那种舍剑道之外再无他物的人,若是强行逼她,只怕她立即翻脸,拼斗之下,他们之中非得留下几条性命不可。   这非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不舍悠悠长叹道:“梦瑶小姐请离开罢。”   秦梦瑶一怔,随即道:“好。”   其余诸人望着秦梦瑶绝尘而去,谢峰怒声道:“不舍大师果然深谙明哲保身之举。”说罢,拂袖而去。   不舍微微低头,各派的种子高手对于不舍不出一招便放秦梦瑶离去心中也有些不满。稀稀落落也各自离去,只留下不舍和武当派的胖道人。   秋风吹过,更显得不舍的白衣萧瑟,他对着胖道人道:“小半道长留下来可有什么事?”   小半道人笑容可掬道:“不舍大师难道还有什么要事去做,若无其他事情,可陪在下喝酒,我可知道大师你当年在军中也是海量。”   不舍叹息道:“果然瞒不过道长。”   小半道人正色道:“看来大师仍旧要去寻找庞斑?”   不舍悠悠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半道人默然,从秦梦瑶自称仍旧不及负伤的庞斑,以不舍的眼力当可知道庞斑的实力恐怕已经深不见底,十八种子高手即便找到他,对于庞斑恐怕也无可奈何。   以庞斑将近百岁之龄,又师承百年前几乎无敌当世的绝代大宗师蒙赤行,手中魔功秘技恐怕层出不穷,有一两门暂时压制伤势的秘法毫不稀奇。   何况庞斑的魔功或许已经超越乃师蒙赤行,蒙赤行有多厉害,这百年只怕很少有人不知道。当年传鹰用厚背刀引来天上雷霆,在长街决战中都没将蒙赤行击伤,便可知晓蒙赤行恐怕是古往今来都少有的强者。   而很有可能青出于蓝的庞斑究竟到了何等程度,除了浪翻云、厉若海之外,在不舍心中恐怕已经无人得知晓。   即便如此,不舍依旧要去找到庞斑,不管如何说,如今仍旧是庞斑最虚弱的时候。对付庞斑这等高手,人多造成的威胁未必比单枪匹马造成的威胁更大,不然厉若海也不会解散邪异门的嫡系,单枪匹马去挑战庞斑。   抱天揽月楼上,庞斑望着自蛇山逐渐消失的落日,魔音低沉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世人都说李商隐乃是多情之人,可怎么又写出如此残酷无情的诗句,庞斑若是再不能更进一步,比之这夕阳也不如了,梦瑶你说是不是这样?”   秦梦瑶望着这如魔神一般的男子,虽然年近百岁,可是丝毫没有气血衰败的样子,这并非庞斑刻意隐藏了他的气血,而是到了庞斑如今境界,直到坐化之前,都不可能战力衰退。   她神情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一刻的庞斑的背影和李志常重叠起来。李志常爱穿白衣,庞斑爱穿黑衣,但是衣服的颜色、身形的不同,并不阻碍二人之间那种相通之处。   那种深入骨髓的自信、骄傲和天分,几乎如出一辙。   秦梦瑶定了定神,柔声道:“梦瑶只知道夕阳之后便是明月,明月之后又复朝阳,天地一往一复,轮回不休,方才如此动人哩。”   庞斑转过身子,黑发披散,对着秦梦瑶道:“梦瑶能答得如此巧妙,我才知晓在培养传人方面庞斑是不如他的。”   秦梦瑶正色道:“可是祖师称赞魔师为魔门古今第一人,即便是魔门的创始者也是不及你的。”   庞斑道:“禅宗的秃驴尚且要呵佛骂祖,庞斑若是连魔门古今第一人都担当不起,那岂不是白活一世,你说是也不是小和尚?”   一声佛号和‘无量天尊’同时响起,一僧一道自远而近。   分明便是白衣‘剑僧’不舍和武当派的小半道人,两人驻足楼下,不舍仰着头道:“若是祖师东来之时,又何人有资格呵佛骂祖,魔师不可小觑天下英雄。”   ‘呵佛骂祖’乃是禅门一段公案:   当年朗州德山院宣鉴禅师,一日上堂说:‘我这里,佛也无,法也无,达摩是个老骚狐,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盘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点鬼簿,拭疮纸,佛是老胡屎橛。’又有一僧问韶州云门山文偃禅师:如何是佛?云答:‘干屎橛’。他也曾说过:‘释迦初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惟我独尊。老僧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   宣鉴禅师和文偃禅师其言虽不一,其心一也,故而禅门将两人言行归在一段公案。   庞斑早就发现不舍,故而用‘呵佛骂祖’的典故,暗讽不舍。   少林乃是场中祖庭,祖师自然是达摩,不舍言下之意便是若是达摩祖师仍在,庞斑也不会有今日的猖狂。   庞斑狂笑道:“好,我等了三十年,没等到无想僧第三次来挑战我,却等来了当年我尚且看不上的剑僧不舍。”   当年不舍的师兄,白道两大宗师无想僧曾两次挑战庞斑,两次败北。不过庞斑认为无想僧可堪一战,故而两次放过无想僧,等他第三次挑战。   不舍微笑道:“达者无先后之别,无想老和尚未必就比不舍高明,魔师可莫要轻敌,栽在小僧手上。”   白衣、古剑,夕阳、和尚,静谧的画面仿佛定格在一瞬间,庞斑俯视不舍,终于叹息道:“祖师东来意,庭前柏树子。好小子,当年的无想僧确实不及你,不过你只有一次机会,现在走,我不杀你。”   两人打着机锋的时候,庞斑的气劲从楼上压了下来,小半道人受不住这气劲压迫,已经退守到墙侧。 第十一章 天命教主   庞斑所言“祖师东来意,庭前柏树子”乃是禅门一段典故,其大意便是达摩东传佛理,便是‘庭前柏树子’。剥去禅门隐语,便是称赞无舍已经剥离事物外在,看见了其本来面目。   物有物性,法有法理,剥去事物的外在表象,其内在蕴含的便是宇宙万物无不遵守的道。而不舍的确已经知晓宇宙间一种极为深刻的道理,所以庞斑认为他已超越了当年的无想僧,成为白道新的第一人。   不舍在庞斑这天下第一人的压迫下,仍旧从容不迫,守得无懈可击。禅心便如沉入深水,越来越宁定。   秦梦瑶知晓不舍现在好比一块海绵,心似荡荡虚空,尽量容纳庞斑的气势。但是不舍毕竟不是天地,要容纳庞斑的气势,绝无可能。   在一个临界点到来之前,不舍必定会反弹,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金陵地势易守难攻,四面傍山环水。   气势磅薄,有龙蟠虎踞之胜,更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   春秋末年,吴王夫差在今朝天宫一带筑冶城,开办冶铸铜器的手工业作坊。周元王四年,越国灭吴后,范蠡在今中华门外的长干里筑越城。战国时期,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金陵之名源于此。   三国时期,孙吴在此建都,改秣陵为建业。南拥秦淮,北倚后湖,周长二十里。此后,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故金陵有“六朝古都”之称。   而朱元璋建都金陵之后,更将城墙扩大到七十里周长,为天下雄城,更胜于当年的元大都。其在朱元璋的治理下,一派繁华盛世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简正明恭恭敬敬的引着李志常给他介绍秦淮河边的风土人情。   李志常含笑道:“其实简兄不必怕我的。”   简正明心中腹诽道:“我若是不怕你,何必在这一路上装孙子。”他终于将李志常带到了金陵城的秦淮河上,并以密信通知了他背后的大人物天命教教主单玉如。   天命教也是阴葵派的分支,当年阴葵派厉工和师妹符瑶红决裂,符瑶红脱离阴葵派,重新创立了天命教,作威作福,而符瑶红的弟子单玉如继位后暗中渗透各大势力,意图谋夺天下,简正明不过是他一颗小小的棋子。   秦淮河乃是长江下游右岸支流。古称龙藏浦,汉代起称淮水,后来改称秦淮。秦淮河入江前的河段,两旁青楼林立,大多是历史悠久,国势虽有兴衰,但这段河岸总是热闹非常,以另一种醉生梦死的方式存在着。   江河两岸平原千里,东有宁镇山脉与富饶的长江三角洲相连,房舍连绵,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一座淡素的画舫放出一条小船,悠然划至李志常和简正明面前,不消说前来的正是天命教的人。   片刻之后李志常边上了画舫,外面素淡的画舫,内里却别有洞天,说不出的极尽奢华,给人以极大的刺激感。   没有什么过多的试探,李志常便见到了天命教教主单玉如。   单玉如长相端庄,最动人处是她从艳丽的轮廓和由骨子里透出来惹人爱怜、楚楚动人的气质。   无论想像力多么丰富,也不会把她和老谋深算阴狠冷毒辣连在一起。尤其她惊人的美丽是绝无瑕疵的,每寸肌肤都是那么白皙娇嫩,达到了青春永驻的境界,她那对秀眸就像深黑夜空中挂著两颗璀琰的明星,充满了水分和大气的感觉,宁静怡人,使见者无不联想到她不但有美好的内涵修养,性格还应是温柔多情的。   她身上穿著及地的广袖阔袍,玉带生风,乌黑的秀发衬著雪肤白衣。   很难有人不为她颠倒迷醉,亦丝毫看不出她至少已经有六十岁了。   “尊客远来,找玉如是有什么事?”单玉如的声音仿佛来自于九天之上,飘渺无踪,更让人联想到圣洁、光辉等形容词。   李志常当然看得出单玉如乃是魅惑天成,魔门的媚功恐怕已给她练到前无古人的境界,已成为宗师级的高手。   即使当年阴后祝玉妍,比起如今的天命教教主单玉如恐怕也稍有不及。   李志常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魔门果然自古以来人才辈出,单教主的确不凡,今日我来找你却是要收回一件东西。”   单玉如神色一凛,冷声道:“阁下莫不是说笑,在此之前本教和阁下却无任何瓜葛,反而阁下把本教事务打探的清清楚楚,不知有何目的。”若非李志常掌握了天命教不少机密,单玉如是绝不肯来见李志常的。   不过她魔功大成,即便面对庞斑,也有把握逃走,因此尽管简正明细说了李志常的厉害,单玉如也并不放在心上。   李志常掌握太多天命教的机密,单玉如也只有亲自出马解决掉他方才安心。   李志常淡淡道:“数十年前你上明玉功偷了神照经,可有此事。”   单玉如心中升起惊涛骇浪,她偷取神照经乃是极为隐秘的事情,除却明玉宫的人之外,更无其他人知晓。神照经乃是道家绝顶的心法,更可从其中一窥明玉功的奥妙。单玉如也是费了偌大心力,才找到这门道家宝典。   也因此从中领悟到道家长生妙谛,同自身魔功混而为一,创出一门极为精深渊博的采补术,从而几十年来青春永驻。   单玉如微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李志常淡淡扫了周围一眼,单玉如心中惊骇。李志常目光所及正是以魔门秘法潜藏其中的天命教另外三大高手藏身之处,李志常居然一眼就看破了她们的布置。   李志常并不说话,只是淡淡的沉默,无形有质的压力慢慢填满单玉如的心湖。更可怕的是她教中三大高手也应当跟她承受同样的压力,另外三人功力并不及她强,只怕会忍不住提前动手,届时将会打破她的计划。   单玉如清水一般的眸子,露出怯弱之意,幽幽道:“尊驾又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第十二章 梦瑶之危   李志常依旧沉默,单玉如虽然仍旧发动媚功,但全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   李志常给她的压力,简直是生平仅见,纵然她道魔合一,练成几乎古往今来第一的媚功,也难以动摇李志常的心智。   隐约间还有一种被克制的感觉。   船体微微晃动,虚空中突然出现三个男子,停在单玉如背后。   三个男子都是强绝一时的魔门宗主级人物,自唐以来,阴葵派得到紫血大法之后,在魔门中势力最为广大。   百年前‘血手’厉工作为阴葵派有史以来第二位练成紫血大法的宗主,几乎横行当世,将阴葵派推至鼎盛局面。   不过厉工失踪之后,阴葵派渐渐式微,直到赤尊信建立尊信门之后,才重振声势。   而厉工师妹符瑶红创立的天命教却在元末乱世中愈发的兴旺,在单玉如领导下,当年天命教几乎超越阴葵派,而单玉如和天命教其余三大高手合称“玉枭夺魂”。   “玉”是“翠袖环”单玉如;“枭”就是“夜枭”羊;“夺”便是“夺魄”解符;“魂”指的是“索魂太岁”都穆。而这三名男子便分别是“枭”、“夺”、“魂”。   当年若非庞斑一人挑尽天命教高手,加上随后白道全力围剿,也不会让单玉如的天命教数十年,不敢光明正大发展势力。   单玉如见识庞斑魔威之后,终于生出攀登武学顶峰的野心,瞄上了武林中最神秘的圣地明玉宫。紫血大法有改换气质的功效,当年符瑶红虽然没尽得紫血大法真传,却也悟出了一门秘法,同样具备改换气质的能力。   单玉如凭借秘法侥幸上得明玉宫,潜入其中,虽没盗得最为精深的明玉功,却也得了稍次的神照经。从此道魔合一,除却庞斑这一级数的高手,几乎无人可以杀她。   明玉宫当代宫主虽然高出单玉如,但要杀她也不可能。不过终因为顾忌明玉宫,单玉如潜伏期间也十分低调。   只是近年来魔功逐渐加深,又生出妄心,动静愈发的大。   李志常不动声色,便将魔教三大高手都逼出身形,让他们心头又惊又惧。‘玉枭夺魂’四大魔门高手数十年来首次同时对敌,却心中毫无胜算。   虽然李志常并未出手,但其凝若实质的气机压下来,对四人的心理打击极大。   也只有单玉如魔功深不可测,直追符瑶红当年,仍旧能稍微抗衡。   李志常忽地一笑,轻声道:“单教主若是识趣,便自废武功罢。”   单玉如收起媚功,变得冰冷自若,寒声道:“尊驾切莫逼人太甚。”   李志常漫不经心道:“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剑僧‘不舍’,白衣染上鲜血,眉心一道深刻的指痕,便是他的致命伤。而庞斑此刻站在长街之上,披风无风自动,魔威滔天。   秦梦瑶站在庞斑面前三丈之外,叹息道:“若非魔师受伤,他便死不了。”   庞斑忽然叹口气道:“若是梦瑶能做我的徒儿当有多好,我徒儿方夜羽已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他手上掌握的实力连我也深感不易对付,梦瑶离去之后小心一些。”   若是庞斑没有受伤,就能留手,对不舍就能伤而不死,等他闯过情关,变得更加强大再来挑战庞斑。   而此刻不舍虽然超越了无想僧当年,但此刻的庞斑却比已经无限接近这世间的武道极致,即使受伤,也非不舍可以战胜的。   秦梦瑶微笑道:“魔师不必为梦瑶担忧,此也是对梦瑶剑道最好的磨炼机会,若能闯过今天这一关,或许将来梦也有机会站到魔师如今的高度哩。”   庞斑悠然道:“那样就好了,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多么的寂寞。”   小半道人抱着不舍的尸身跟着秦梦瑶离去,庞斑的目光直到秦梦瑶的身影消散才收回来,明年中秋之夜,就可以和那位他苦等二十年的对手一比高低了。   天命教的画舫人影寥落,‘玉枭夺魂’四大高手已去其三,只剩下单玉如一人。   单玉如神情凄楚,李志常视而不见。   淡淡道:“单教主如今还执迷不悟么?”   单玉如心里把李志常恨得要死,失却三大高手之后,天命教的实力可谓陡然掉下截,让她对李志常的切齿痛恨,更胜过当年的白道。   要让她自废武功,还不如就此杀了她,因为功力失去,她也不可能继续永葆青春,恐怕不足十日,就会容颜衰老,成为鹤发鸡皮的老婆婆。   单玉如冷哼一声,脸色潮红,一对玉环像争逐花蜜的狂蜂浪蝶般满场游走,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忽现忽隐,时远时近。有时若来自九天之外,有时则似由十八重地狱最低的一层传上来。   这是天魔音和天魔大法相结合形成的‘魔音扰魂大法’,具有改变空间方位的妙效。   李志常淡然自若,交手以来首次拔出无常剑,一弹指在剑身上,剑吟如龙吟虎啸,经久不绝,将天魔音硬生生压了下去。   突然剑吟出现断裂,单玉如本来岌岌可危,此时李志常的剑吟露出空隙,她当机立断,咬破舌尖,喷出一天血雾。像奇迹出现般,猛然加速,笔直往远方流星般退去。秦淮河上,单玉如保持直线,体内潜能逐分释放出来,把李志常远抛在画舫之上。   这并非李志常刻意留手,而是冥冥中感应到秦梦瑶出现了危机,让他心神一动,给单玉如找到施展‘天魔遁’的机会,逃生出来。   天魔遁乃是魔门最为高深的逃命之法,一经施展,带来的高速,就连李志常和庞斑级数的高手也追不上。当然李、庞这等级数的高手也不会给她机会施展,只是方才李志常心神恍惚,才让单玉如找到了机会。   天魔遁一经施展,便耗费本命真元,不到百里也绝不可以停留下来。单玉如顺着秦淮河顺流而上将近百里,终于才停下来,偷偷回到天命教一个据点,派出手下准备召回她的徒弟白芳华。 第十三章 天魅凝阴   画舫变得空寂、幽冷,天上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缠绵悱恻的秋雨。李志常心底的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何处,他已经初步进入炼虚合道,凡是和他关系紧密的人和事都会有心血来潮的感应,若非秦梦瑶遭到莫大的危机,他也不会心神晃动。   一丝鬼鬼祟祟的足音,将李志常从恍惚中惊醒,他淡然道:“简兄这么快就要离去了?”   简正明满脸苦色道:“先生还不肯放过我么?”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简兄觉得你离开之后能否活过三日?”   简正明身子一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单玉如的邪恶本性,此次单玉如吃了大亏,虽则跟他无关,却也势必迁怒到他身上,能留个全尸,就算他侥幸。   简正明之前被李志常轻描淡写间横扫单玉如等人夺了心魄,此刻分析利害,知道只有抱紧李志常这条大腿,才有可能继续活命。   简正明突然放声大哭道:“先生救我。”   他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对着李志常做出这等姿态,让李志常不禁莞尔。此人出身西宁派,又被单玉如抓住把柄控制,估计这些年来过得也是提心吊胆。   无论是西宁派或者天命教在简正明眼中都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若非妻儿老小还在,简正明只怕早就避居荒野了。   李志常轻声道:“简兄休要做这儿女之态,正好我也缺个使唤之人。”他话音未落,简正明忙道:“小可愿给先生牵牛做马。”   李志常好笑道:“这倒不必了,简兄就安心帮我处理一些杂务,我保你平安无事,至于你在锦衣卫的职责,你可以去找楞严辞了。”   简正明道:“大头领心思阴沉,我要退出锦衣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李志常道:“简兄不必忧心,我写一封信给楞严,不但教他欢欢喜喜让你辞去锦衣卫的职务,还要拿出十万两银子给我。”   简正明见到李志常一派从容,高深莫测,心中不知道李志常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厂卫的情报系统可谓无孔不入,这次回锦衣卫可以看看楞严是否知晓李志常的来历,若是楞严真的肯给李志常十万两白银还放他离去,他一定要死命抱住这个大腿。   秦梦瑶和小半道人走出长街,前面的道路上寂静悠然,路当中有一桌一椅,椅子上坐着一个黄衣男子。刚将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   这人的脸孔很长,比女孩子更白腻的肤,嫩滑如美玉,透明若雪,嘴边不觉有半点胡根的痕迹。   他不但眉清目秀,尤其那一对凤眼长明亮,予人一种点阴阳气的美熊和邪异感,但却无可否认地神采迫人,无论对男对女,均具有诡秘的引诱力。   即使是坐着,他也给人温柔洒脱的风姿,看着秦梦瑶时眼中射出毫不隐藏的怜爱之色。   唇片极薄,又显得冷漠和寡情。   秦梦瑶淡然道:“小半道兄先走罢。”   小半道人沉声道:“好。”   黄衣男子毫不在意小半道人带着不舍的尸身离去,只是深情的凝视秦梦瑶。   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真是羡慕梦瑶这样的女儿家。”   秦梦瑶浅笑道:“里兄一生传奇三天三夜都说之不尽,当年蒙皇北逃,中原高手倾巢而出,里兄还能带着元顺帝安然返回草原,教梦瑶这等小女子真是又惊又佩。”   黄衣男子便是蒙皇坐下最为倚重的高手‘人妖’里赤媚,亦是李志常特别提醒她要注意的绝顶高手,就连李志常也认为里赤媚有可能凭借真实实力从他手上逃生出去,可见里赤媚的不凡之处。   里赤媚淡然道:“若是里赤媚真有能耐也不会给人驱出中原了,梦瑶年纪轻轻便能成为明玉宫数百年来第一高手,这才叫里某惭愧不已。”   秦梦瑶已然臻至‘无法无念,道法虚空’的高妙境界,纵然以里赤媚之能也不能看破她的虚实。若非如此,也将轮不到里赤媚亲自出手。   里赤媚和方夜羽跟已经力图超脱的庞斑不同,更以民族国家为重,秦梦瑶出身中土,天然就和他们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正因为方夜羽对秦梦瑶的重视,才会请出十年来都没有出手过的‘人妖’里赤媚这域外第一高手。   秦梦瑶心中暗自凛冽,里赤媚果然不易对付,丝毫没有作为成名数十载的无上宗师级高手的傲气,到现在她的剑心通明仍旧抓不住里赤媚的丝毫弱点。   连对付秦梦瑶这年纪不过双十的小女子,里赤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轻敌之态。   李志常对她说过世上最快的身法恐怕便是里赤媚的‘天魅凝阴’,里赤媚的天魅凝阴已达至古往今来练此功者的最高境界。   秦梦瑶忽然道:“练气之道,不外存想导引,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然而天地可逆转,阴阳也可互化,里兄是否已然尽数领悟此中妙谛?”   里赤媚目中精光一闪,因为秦梦瑶所言正是他‘天魅凝阴’的根本心法的道理。里赤媚‘天魅凝阴’一旦施展,体质就会转为纯阴,全身轻若鸿毛,所以速度之快将会令人瞠目结舌。   面对里赤媚举世无双的速度,秦梦瑶也不敢先行动手,因为她不可能比里赤媚更快,一旦先出手,更有可能被里赤媚后发先至,陷入被动。   里赤媚没有出手,更多是因为秦梦瑶此时战的方位,正好隐然间把握住他最佳的行动路线,若是强行出手,恐怕会落入秦梦瑶的计算当中。   不过他身为仅次于庞斑这一级数的人物,差一点就可以进军天人界限,比之秦梦瑶功力还要淳厚,论真实战力还要胜过秦梦瑶。   因此秦梦瑶如果想闯过里赤媚这一关也很艰难。   里赤媚冷笑道:“梦瑶不怕我叫出其他人一起出手么?”   秦梦瑶淡然道:“若是里兄愿意舍下脸皮,梦瑶也无话可说。” 第十四章 抉择   秦梦瑶心头宁静,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她虽然天纵奇才,却未有过生死交迫的大战,离领悟天人之道,仍欠缺那么一点火候。   里赤媚比婴儿肌肤更加柔嫩的面庞,露出专注的神色,指尖扣着座椅的把手,冷然道:“梦瑶说的很对,里赤媚是不会和人围攻你的,不过就算梦瑶从我这逃出去,后面还有千难万险等着你。”   里赤媚作为天下前五的高手,这点心胸气度还是有的,从他天魅凝阴练成之后,已经难寻敌手,若非秦梦瑶是武林中最神秘圣地的传人,也引不起他动手的心思。   秦梦瑶没有答话,她已经‘一念不生虚空静’,剑心沉入静寂虚空,全力感受里赤媚每一丝的动静。   飞翼剑突兀地,往背后刺去,而此刻秦梦瑶背后多了一根指尖。   剑尖和指尖相碰撞,尖厉的呼啸声扩散开来,将远处的墙体都弄得微微颤动。可见里赤媚指尖的劲道是如何的凌厉。   里赤媚退回到座椅上,仿佛从来没动过,只是右手食指尖的指甲断了一分。   他心中亦是大为赞叹,秦梦瑶的剑法已然臻至‘观欲止而神欲行’的地步,不然绝无可能挡住他这一指。   秦梦瑶挡住里赤媚一击之后,显得更加悠闲惬意,心中想到李志常曾说过这世上总有天赋异禀的人会在某方面有超出任何人的天赋,但天地之间一得一失乃是必然。   里赤媚速度愈快,其变化就越少,非是其不愿变化,而是很难变化,这就减少了秦梦瑶对于里赤媚行动路线判断的难度。   虽则如此,秦梦瑶依然察觉到里赤媚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现在还远远不到事情结束的时候。   倏忽之间,里赤媚的黄衣鼓胀,充满了纯阴真气,随即在秦梦瑶的眼中里赤媚整个人便从天地中消失了一般。   此刻将是她生平最危险的时候,而一颗浑圆无碍的道心,却越来越晶莹剔透,心中忽然生出警兆,飞翼剑心有灵犀一般朝着左侧刺出。   剑尖毫无停顿,化出一个圆圈,天地间深刻而又玄妙的道理仿佛尽数在这个圆圈中体现出来。   道可道,非常道。   无名万物之母。   劲气破空声滋滋不绝,在这一刻,里赤媚和秦梦瑶不知道交击了多少次。   以秦梦瑶为中心,周围的土地便如龟背被烧裂一般,露出许多细密又蕴含某种规律的裂纹。   诗穷而后工,在面对里赤媚‘天魅凝阴’的强绝速度下,秦梦瑶终于登上无法想象的剑道境界。她反应越快,心内就越安祥。   在她无瑕通明的剑心中里赤媚的速度越快,所凝聚的内劲便越强。这就好比一颗小石子,若是速度超越了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也能产生莫大的破坏力。   秦梦瑶如今面临的最大困境便是里赤媚的速度仍旧在永无休止的增加,而且如此一来大地对他的束缚将会越来越小。   届时里赤媚将能从更加不可思议的角度对秦梦瑶发出攻击,甚至能让秦梦瑶明明知道他要从哪出招,也无法反应过来。   里赤媚比白玉更苍白的拳和秦梦瑶的飞翼剑已经无数次碰撞,而血肉凡躯所造的拳头仿佛比金刚石还要来的坚硬,锋利绝伦的飞翼剑竟然不能对里赤媚的拳头做出任何损毁。   秦梦瑶捏了一个剑诀,里赤媚高速凝聚的拳头,毫无偏差的击在她的小腹。尽管秦梦瑶已经布下重重真气,明玉功全力施展,将这一拳的劲力泰半吸纳。同时无形的剑气在体内生出,将里赤媚的拳劲带走,轰然间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在里赤媚和秦梦瑶身体接触的刹那,击中了他的左肩。   秦梦瑶也身形一飘,消失在远处的屋顶。   里赤媚轻轻摸着左肩的伤口,收回指头,舔了舔上面的鲜血,这是他十年来首次负伤,当然秦梦瑶的伤势只会比他更重,后面还有更多的危机等着她。   锦衣卫前身为朱元璋设立的“拱卫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朱元璋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   不知道多少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功臣折在锦衣卫手中,若非朱元璋近年来有意克制,锦衣卫的实力将会成长为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   即便如此,如今的锦衣卫大头领‘阴风’楞严也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拿着简正明交给他的信,楞严这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心下踌躇。楞严并非蒙人,而是当年跟随朱元璋的其中一名亲信将领的后人,这人困触怒朱元璋,在一次战役中朱元璋故意不派援军,任他力战而死,庞斑看准此点,收了楞严为徒,以他来京城作卧底。   而楞严作为庞斑内应这件事除了庞斑和方夜羽知晓之外,更无其他人知道。但信中指明他和庞斑的关系,让楞严这心思阴沉之辈,也不由得此刻有些焦急。   此刻京城形势错综复杂,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定然有人会大做文章,届时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权势的熏陶下,对于是否向朱元璋复仇,楞严已经不太看重。   不过庞斑却是他深深畏惧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不得不听命于庞斑行事。而今庞斑已经不理尘务,真正指挥他做事的其实是他的小师弟——蒙古皇族方夜羽。   简正明当然没有那么嘴硬,将李志常和天命教对上的事情都想楞严从实招来。况且到了锦衣卫想要不说实话简直难比登天,李志常早有预料,告诉简正明楞严想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必有何隐瞒。   单玉如是什么样的实力楞严再清楚不过,就在这应天府中,锦衣卫和天命教都不知道暗地里交手过多少次,实是让楞严吃了不少暗亏。   而一人荡平天命教高层的李志常,自然分量不是一般的重。最终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带着简正明亲自去见李志常。 第十五章 破而后立   这是一处僻静清幽的小楼,楼下溪水环绕,小楼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写着‘浣花溪’三个字,墨色如新,但笔意却十分高古,又带着三分飘逸。   当今天下最有名的名妓是怜秀秀,名气稍微次一点的便是白芳华。   而如今怜秀秀正在李志常面前。   怜秀秀穿着素淡白衣,不施粉黛,但其容色仿佛脱水芙蓉,清绝动人。削葱根般的玉指拨弄在古筝之上,清音浮现,犹如空谷流泉,让人心中宁恬。   李志常盘膝而坐在怜秀秀对面,檀香的烟雾在他身周久久盘旋,不断演化,飞虫鸟兽、山河地理仿佛都在其中。   而他的皮肤却越来越透明,但不能看到里面的内脏、血管。整个人似乎凭空虚化,天地中的元气在无形无影间贯注入他的身体,将他的血肉凡躯正在向仙躯魔体进化。   他的先天真气到如今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是真正到了先天真气所能到达的极致,在这大地上几乎可以说便是神魔化身。   因为世界本身的束缚,只怕是仙魔重临此间,也不可能发挥出比他更强大的力量。   就好比同样同样一份考试卷子,两个人都能考一百分,但是一人是刚好做到一百分,而另外一人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   李志常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极限,追寻这一百分之外的力量。尘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可以感动、可以投入,却不能永恒。   一炷香点完,香烟袅袅往楼外飘散。   李志常缓缓睁开双眼,悠然道:“听着小姐的筝声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怜秀秀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更加明丽动人,道:“若是先生的妻子知道你逛青楼,必然不会开心。”   她本是风尘中人,却没有丝毫自怨自艾,也不以青楼为说不得的事,确实有一种其他名妓没有的洒脱之气。   李志常道:“或许她见了秀秀小姐,会我见犹怜,也不会怪我了,对于美丽的事物,就是仙佛神圣也难免陶醉其中。”   怜秀秀淡淡一笑,素手斟酒,柔声道:“那先生便请先喝一杯罢。”   李志常拿起怜秀秀斟满的酒杯,小楼之外,溪水之畔,虚浮的足音点在湿润的泥土上面。来人是一个全无武功的人,但却是一个绝不可小觑的人。   李志常神情微动,轻声道:“佳客远来,酒犹然未冷,可上来一叙。”   来人步伐不快,过了片刻之后,才悠然落足在楼上,而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张英俊得绝无瑕疵的脸庞里,嵌着一双比深黑海洋里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明亮的眼睛。   怜秀秀见过无数江湖豪客、达官贵人,但绝没有眼前这人气质那样独特。   此人拥有几乎完美的英俊面庞,她毫不疑问只要这男子一开口,上到豪门贵妇、下至江湖侠女都很愿意和此人发生一段特殊的关系。   但是这人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希求男欢女爱的人,这是源于她的第六感,而且这种感觉绝不会出错。她的容色可以称得上倾国倾城,可从此人出现在楼上便都没有多关注她一眼。   仿佛他眼中的她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来人缓缓道:“道合虚空,无法无念,到现在我才相信阁下确实能和庞斑抗衡。”   李志常的目光和来人的目光交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道友可是厉若海?”   怜秀秀神情一怔,她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当然知道厉若海是谁。   尽管在黑榜高手中厉若海向来低调,却也是相对浪翻云、乾罗、赤尊信等人而言。   厉若海并不拘礼,直接坐了下来,怜秀秀知情识趣的又斟满了一杯酒。她却没有想到这位神秘的客人竟然引动厉若海这等黑榜高手,对于李志常的身份当然更加好奇。   至于想来清高如许的怜秀秀为何愿意给李志常独自弹曲,只因为这是锦衣卫大头领阴风楞严打了招呼的缘故。   厉若海将烈酒浇入喉咙,面色变得有些潮红。   怜秀秀倍感好奇,厉若海纵然平日里不喝酒,但其身为黑榜高手也不至于为一杯烈酒感到不适应。   况且他上楼的足音虚浮,见惯江湖大豪的怜秀秀也始终不能将他和名震天下杀人无算的黑榜高手联系起来。   厉若海叹息道:“明玉宫有兄台这样的人物,难怪可以教出梦瑶小姐那样的弟子。”   李志常道:“明玉宫不代表我,梦瑶的确是我的传人,她很好,将来会更好,不过能不能超过厉兄的成就却很难说。”   在李志常的心灵中,厉若海虽然武功全失,但其精神却更进一步,到达一种玄妙莫测的境界。到了最后一步,只要狠下心来,肉身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如果厉若海肯入死关,当可精神破空而去,到达另一方世界。   这一点不但他能做到,李志常、庞斑、浪翻云都可做到,甚至得了传鹰传承的鹰缘也可做到。   不过李志常、庞斑、浪翻云是决然不会走这一条道路的,就如封神演义中的那样,肉身成圣和死后封神将会有天渊之别。   厉若海从容不迫道:“若无庞斑的激励,我又怎么知晓人世之外尚有另外一番天地。前路是那么艰险而诱人,人世的苦痛哀乐到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李志常讶然道:“我本以为厉兄来找我是让我帮你恢复伤势,但是现在看来,厉兄恐怕不过百日便能尽复前功。”   破而后立说来简单,但是人世间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厉若海若是重新得回功力,将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至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且李志常突然察觉到厉若海此刻丹田中有一丝微弱的真气正在全身游走,不断壮大,而且这真气居然逐渐融入血肉之中,没有和身体分离。   等到厉若海功成之时,他整个人将会和功力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达至不可撼动的奇妙的境界,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厉若海破而后立,领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第十六章 破碎金刚   厉若海淡淡笑道:“没想到道兄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才功力丧失的时候,也曾懊恼沮丧,随着小徒抱着万一的希望来金陵城寻找道兄。直到那天当明月从天际升起,照在江水中的时候,突然觉得功力就像这水中之月,看似包含了明月,却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怜秀秀听着厉若海的感叹,却如云里雾里,见李志常神情微动,心知这必然是一种极为玄妙的道理。   李志常眯着眼道:“道友所言我已经明了,不过道不可他求,却可旁证,我终须和庞斑做过一遭。”   厉若海领悟的便是一是打开人体神秘的宝藏,神通悉具自足,不假他求的高妙境界。   这是除心之外再无他物的另一种体现,更是将自身的真实和外在的虚妄彻底分割开的妙境。   厉若海今天来找李志常也并没有其他事,只是感应到了李志常的气息,生出好奇之意,前来结交一番。   至于风行烈因为作为庞斑炉鼎出的状况,在他冥冥中的感应里另有缘法,却不需求在李志常身上了。   李志常猜测厉若海或许只是想要见他一面,不过李志常从厉若海身上联想到了另外一种道路,那就是和破碎虚空有所区别的‘破碎金刚’境界。   若非李志常也是将肉身修炼到极高造诣,绝无可能发现这一点。   ‘金刚’者坚硬、不可摧毁,带着一种永恒不动的道意。   ‘破碎虚空’是逃离世界的束缚到达更高一层次的境界,而‘破碎金刚’却是李志常想到了四大奇书的战神图录,这代表天地至理的奇书。   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战神图录所在的战神殿,这个战神殿如果按照记载也牵连着无数神秘的时空,而之前在大唐世界他却没有找到。   这世界中有着从战神殿出来的传鹰留下的鹰刀,或许将来可从此刀中窥见战神殿的线索。   本来他离肉身破碎虚空只有最后一步,更深悉通过大三合开启仙门的秘密,对于战神图录的企图心并不大。   不过见到厉若海联想到‘破碎金刚’这条道路,因为以前读书的时候,曾有这样一段记载广成子在战神殿中留下一句‘广成子证破碎金刚于此’。   在广成子第一次出了战神殿悟出长生诀之后,便应该到了能破碎虚空的境界。   但是第二次去后,广成子却留下肉身在战神殿中,写下‘证破碎金刚于此’的话。   对于广成子能够让肉身留在世间,数千年不朽,这份能耐让李志常自然佩服之至。   可是作为道家的绝顶人物,李志常当然清楚肉身是道门成仙成圣的凭证,广成子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但为何广成子会放弃肉身,的确让人纳闷。   同时李志常很清楚‘破碎金刚’决然不会是‘破碎虚空’,这就是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让李志常现在也难以清楚。   他只是觉得厉若海如今的状态会和破碎金刚有一丝联系,另一方面他也产生了好奇。   李志常思绪飘飞的同时,举起酒杯道:“我再敬道友一杯。”   厉若海拿起酒杯再度豪饮,他已经适应了烈酒,而且体内那一丝真气无时无刻不在运行壮大,渐渐地将烈酒消化,没有先前那般让他感到不适。   怜秀秀复又退在古筝之旁,弹奏起悠扬的清音,飘零在溪水之上。这小楼似乎不属于这人世,而到了另外一个维度。   厉若海悠悠道:“道兄是否是一个特别热爱生活的人,而厉若海数十年却没有一刻像道兄这样的享受过,今天这一杯酒就是为李兄让我享受到了武道之外的乐趣而干。”   李志常神情淡然,厉若海已经由以往的耀如烈日,变成如今的不但半分烟火气息,这是一种进步的表现。   厉若海不娶妻不生子,是为了不分心在武道之外的事情,这也是他能成为庞浪之后第三位有望碎虚高手的原因。   而现在厉若海在和庞斑交手之后,了却心中最大的遗憾,心灵愈发的圆满,才能破而后立,在武道中更进一步。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克制自己,而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将会在自己的道路上走更远。   怜秀秀柔声道:“两位先生说的太过玄远,不如静下来听听秀秀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她先是看了厉若海这黑榜高手一眼,其人气度文雅和煦,丝毫没有黑道霸主的戾气,而且名震天下的丈二红枪她也没看见,让她觉得十分神秘。   而李志常更是让人无从琢磨,但他和她以往见过任何男子都有所不同。她从李志常的举动中能看出李志常对她的尊重,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或许什么都不缺,可是却从未得到过尊重,所以即使受了楞严的逼迫,她也心甘情愿给李志常献艺。   李志常望着远方的溪水山林,转回头淡淡笑道:“的确如此,今天是来听秀秀大家天籁的,却不该再谈些其他无关的事情。”   怜秀秀所言的‘春江花月夜’并非张若虚所作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而是从古琵琶曲‘夕阳箫鼓’改编而来的古筝曲。   若是不明就里,恐怕就会吟诵出‘春江潮水连海平’之内的句子贻笑大方了。   不过怜秀秀却无作弄李志常的意思,而是此曲确实是怜秀秀最擅长的曲目,她曾凭这一曲艺压七省,博得色艺双绝的名号。   怜秀秀素手很快弹起此曲的引子‘江楼钟鼓’,这一段引子清脆嘹亮,最考验指力不过。接下来她清幽婉转地唱着曲词:   江楼上独凭栏   听钟鼓声传   袅袅娜娜散入那落霞斑斓   一江春水缓缓流   四野悄无人   唯有淡淡细来薄雾轻烟   看月上东山   天宇云开雾散云开雾散   光辉照山川   千点万点千点万点   洒在江面恰似银鳞闪闪   惊起了江滩一只宿雁   春江花月夜   怎不叫人流连   古筝的清音和怜秀秀的歌声仿佛将李志常和厉若海置身于夕阳西下,泛舟江上,游船筲鼓齐鸣的动人情景中。 第十七章 女帝   李志常击掌而叹道:“好一个春江花月夜,怎不叫人留流连。”   只有怜秀秀这般音道高手,才能这一曲‘春江花月夜’演绎的感情饱满、如临其境。   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宁静的氛围,“公务繁忙,到现在才有空来见先生,望乞恕罪”。倏忽间来人已经下马上楼,步伐沉郁,极有节奏。   来人是一位脸目冷峻,双目神光悯悯,身裁高瘦硕长,年不过四十的中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衫,双手负后,冷静沉狠之极,自然是楞严无疑。   厉若海微微一笑道:“看来道兄还有要事,我就不打搅了。”   说罢,厉若海便要起身离去。   李志常轻轻点了点头。   楞严哈哈大笑道:“阁下看着有些面熟,不知是哪位武林同道。”   他伸出手来,竟然想要和厉若海拉拉手。这是江湖礼节,也是常用来称量对方武功,却又不伤和气的巧妙手段。   楞严虽然只是随意的伸出双手,其实是一门极为高妙的擒拿手,封死了厉若海所有的闪避路线,使他不得不和他拉手。   而且厉若海似乎的确没有反应过来,任由楞严的双手过来。   可是楞严马上神色一惊,只感到肩膀微微一沉,却是厉若海伸出手拍在他肩膀上,淡淡笑道:“本人厉若海。”   楞严听到这几个字一怔。   等厉若海下楼之后,楞严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他,难怪了。”厉若海和庞斑迎风峡一战后,伤而不死,早就传到楞严耳中。   这是六十年来首次有人挑战庞斑却能够活下来,厉若海这位黑榜中名声不显的绝顶高手如今已经跃居黑榜第二,仅在浪翻云之下。   随即楞严对着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小可迟来,当自罚三杯。”   怜秀秀心中也是十分不解,以楞严的位高权重,为何对李志常却十分顾忌,而且姿态放得极低。刚才即便厉若海不知不觉拍了楞严肩膀,他也没有特别惧怕厉若海。   李志常玩味道:“却不知道以楞大头领的权势,还有什么事能拖住你。”   楞严苦笑道:“乃是当今圣上召见,我怎敢有丝毫拖延。”   李志常道:“哦,原来如此,不知道朱元璋究竟是怎样的人?”   楞严脸色极不自然,缓声道:“先生最好忌讳一点,此处毕竟是京城地界。”   他也知道像李志常这样的江湖人物,帝王权势在其眼中也不过过眼云烟,丝毫不能让他们这种人摧眉折腰,当然他也不知道李志常也是做过帝王的人物。   楞严和李志常交谈一会,才知道李志常居然想让他安排一个和朱元璋见面的机会,实在让他棘手。可是李志常的要求他又不能拒绝,若不然他可不能担保李志常可会不会为他保守秘密。   至于除掉李志常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手下的情报系统可是把天命教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现如今天命教的教主单玉如还不知道在哪个秘密地方暗自养伤呢。   李志常对于朱元璋确实有一定的兴趣,只因为朱元璋貌似得到了他的天子望气术,才在这世上建立起帝业。   最著名的便是据说庞斑曾经三次追杀朱元璋,都被朱元璋避开,当然这仅仅是传闻。   武昌府繁华如梦,但在武昌城外却寂静宁恬。庞斑背负双手卓立在官道上,明月照射下来,将其衬托得如梦似幻。   浪翻云倏忽停步,终于见到这闻名天下的魔师庞斑。   庞斑也深深打量着浪翻云,这位他一开始就寄予厚望的对手。   浪翻云身材高大,面貌粗犷。   皮肤粗黑不用说,双眼细长,带着一种病态的黄色,使人不欲久看。   不过浪翻云虽然外貌粗犷豪雄,但头发和指掌都比一般人来得纤细。   落在浪翻云眼中,庞斑就如同道旁的一具鬼斧神工的雕像,与周围环境暗暗相合,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别人他是多么的引人瞩目。   而且这种强烈的存在感并不会给人半分不适,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就像天上的明月照射大地每一寸角落,却没有觉得有半分突兀。   浪翻云淡淡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庞兄见面。”   浪翻云从身上掏出酒坛子,对着庞斑继续说道:“初次见到庞兄,也不知道怎么和庞兄相处,不过酒却是最好的沟通媒介,这一坛清溪流泉乃是酒神左伯颜昔年所留,想必不至于辱没了庞兄的身份。”   这是庞斑四十年来第一次喝酒,不单是因为这是浪翻云作陪,更是因为回味和厉若海交手的感动。   自四十年前和少林的绝戒和尚交手之后,他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动。   庞斑缓缓开了尊口,他的声音远比浪翻云要来的温润,而且语音连贯,听不出丝毫的换气,就像在大自然中凭空响起的乐章,荡漾着一种难言的魔力“我之前一直在用圣门独有的一种察人观物术观察浪兄,到现在才发现这居然只是徒劳,因为浪兄将自身一切都明明白白显露出来,没有丝毫隐藏。”   浪翻云悠然道:“庞兄的察人观物术定然不凡,不知比之朱元璋的天子望气术何如?”   庞斑淡淡道:“三十年前我曾追杀过一次朱元璋,若非天子望气术傍身以及虚若无的保护,朱元璋也活不到现在,不过若是庞斑肯下定决心,朱元璋现在已经是冢中枯骨。”   朱元璋能得天下绝非侥幸,他少年时得到奇遇,练成一门介乎神通之间的天子望气术,不但能看破万人气机,更有精准看人的眼光,让他帝业无往而不利。   浪翻云心中微凛,江湖向来传闻庞斑三次追杀朱元璋都让他躲过,却没想到庞斑只是追杀一次便罢手。   而且庞斑言下之意也表明他魔门的观人察物术却是不如朱元璋的天子望气术了。   庞斑淡淡笑道:“浪兄不必惊讶,只因为魔门的察人观物之术也和朱元璋的天子望气术颇有关系,只是这涉及到魔门很久以前的一件隐秘事情。”   浪翻云没想到庞斑居然这么有谈兴,自从小半道人逃出武昌城找到他告知秦梦瑶有危险后,他便迅速赶来,准备救下秦梦瑶,算是偿还对李志常的人情。   却没想到庞斑能够算到他来的方向和时间,等在这里,自然去救深陷敌围的秦梦瑶的事情便算失败。   他疑问道:“论起传承渊源,据说魔门还比明玉宫更为悠长,庞兄定然知晓很多常人不知的隐秘事,了,却不知天子望气术和魔门又有什么关系?”   庞斑悠悠叹息道:“浪兄可知之前以为极为昌盛的朝代大唐?”   浪翻云道:“略知一二,只不过史书上对那段历史都讳莫如深,当今世上恐怕只有皇宫大内方有详细的资料吧。”   庞斑冷笑道:“大唐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强盛王朝,可是有数十年时间是没有帝王的,直到后来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居然占据帝位百多年,扫荡了当时的魔门以及正道武林,将大唐推至最鼎盛的局面。”   浪翻云心中起了波澜,若魔门有今日的实力,绝不可能被人扫荡。   庞斑清楚浪翻云在想什么,说道:“那时的魔门虽然没有庞斑这样的人物,但是如赤尊信之辈比比皆是,就连血手厉工那种人物也有不少,就这样庞大势力联合起来,却被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收服或者毁灭,乖乖献出我魔门自古相传天魔策。当然正道武林也好不了哪里去,就连当时正道的圣地也被那人强占,成了她一处行宫。而那人所掌握的一门武功便是天子望气术,当然她还有其他很多厉害之极的武功,也绝不会比天子望气术逊色。”   浪翻云道:“为何这么厉害的事迹我却从来没听过?”   庞斑道:“这也是我偶然得知的,不过那人再厉害,也应该强不过我,只不过武功之外,她的权术也当不逊色于如今的朱元璋。当然最令人佩服的便是她是一个女的。”   浪翻云不由愕然,没想到这么一位在武道和霸业上皆走到两个不同领域极致的人物居然是一个女的,实在让人意外而又惊讶。   远处武昌城突然灯火通明,一阵喊杀声惊动静谧的夜空。浪翻云的目力足以见到一位绝美的身影从城头落到护城河之中,消失不见。   他安下心来,看来秦梦瑶还是杀出了重围,经过这样一番磨练之后,对她大有收获。   庞斑突然笑了起来,缓缓道:“梦瑶这一逃出去,恐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想知道剑心通明之后,究竟会演化出什么样的剑道境界,是否能够比肩于浪兄的覆雨剑。”   庞斑丝毫不以秦梦雅逃离出去感到沮丧,他并非要刻意对付秦梦瑶。而是到现在他更渴望与强大的对手交手,让自己在生死之间游走,得到刺激。   生与死是两个极端,庞斑想要做的便是脱离生死,追逐那一种未知的神秘。   与这相比,甚至蒙古人的霸业,在他眼中也无足轻重。 第十八章 太阴无极   浪翻云和庞斑并无意在此时和庞斑动手,因为庞斑有伤。   或许对庞斑来说受不受伤他都可所向无敌,但浪翻云绝不会占这种便宜。   同时浪翻云对厉若海更高看了一眼,他当然不知道若非秦梦瑶的剑意相助,以厉若海之能也无法伤到庞斑。   浪翻云今夜见到了庞斑很人性化的一面,却知道庞斑的骨子里便是无情的,只不过庞斑的确是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物,对于朱元璋他未必没有办法杀掉,却愿意让方夜羽自己去想办法颠覆大明,这已经脱离了江湖游侠的行为,具有高瞻远瞩的目光。   若是方夜羽只能靠杀掉朱元璋来颠覆大明,他也绝对夺不了江山。   就算夺掉,也守不住。   浪翻云微微一笑,他粗狂的笑容非但没有丑态,还给人一种澄澈的感觉,他说道:“魔师的气度,浪翻云已经领教了,今夜无心和魔师相斗,浪翻云就先走了。”   等到浪翻云离去,方夜羽等人才赶到,庞斑轻轻叹息道:“浪翻云真是神龙一般的人物。”   里赤媚冷声道:“他倒见机得快,若是再晚片刻,我和年宗主、石兄就能把他留下。”   里赤媚身旁是个身材颀长,只比里赤媚矮了少许的中年男子,眉浓鼻高,脸颊瘦削,眼内藏神,背负长剑,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和威严,教人不由生出警惕之心。   两人身后是一名男子。   那男人高鼻深目,一看就知非中上人士,一身华服,剪裁适身,令人感到他必是非常注重仪容的人,看来顺眼而不俗气,长衫飘拂,气度不凡。   此人脸目颇为英俊,远看像个三十来岁的精壮男子,细看下才发觉他眼尾布满鱼尾纹,透露出比他外貌大得多的年岁。   兼且此人目光闪烁,正好显露出他绝非正派人物,属于心性诡狡多变,阴沉可怕那类奸恶之徒。   他的高度与里赤媚大致相若,但因头顶儒冠,高了出来,非常抢眼。   负剑之人乃是剑魔‘石中天’,剑法之强独步天下,不屑道:“浪翻云非是真正剑道中人。”   而另一名男子是花间派当代宗主年怜丹,和里赤媚、红日法王并称域外三大宗师。   年怜丹阴笑道:“可惜刚才没有抓到明玉宫那小娘皮,不然浪翻云这小子肯定不肯逃走,要知道他可是有名的多情种子。”   庞斑冷哼一声,直送入年怜丹耳内,让他身体一震。   似他这般宗师级人物,就是雷霆在耳边响起,也难动摇他的心声,庞斑只是轻轻一哼,就差点让他气血起伏,让他心中惊惧不已。   年怜丹讪笑,收回话语。   庞斑目光落在里赤媚身上,悠悠道:“一年之后的中秋之夜,我将会在紫禁城中和道君决战,你们把这消息放出去罢。”   里赤媚疑惑道:“庞老所言‘道君’究竟是谁?”   庞斑淡淡道:“便是教秦梦瑶武功的人,赤媚,夜羽,魔师宫的事情以后都将交给你们自己处理。”   方夜羽和里赤媚闻言一怔,他们知道庞斑说过的话绝无更改的可能。同时也明白了此战对庞斑的重要性,亦代表这个叫‘道君’的人恐怕将是庞斑此生遇到的最强对手。   因为庞斑曾经跟方夜羽讲过一些事情,因此不难猜测,道君恐怕就是当年在帝踏峰留下笔墨的那个人。   庞斑此次出关便是想挑战高手,刺激魔种的成长。因为道心种魔大法绝不仅仅止于破碎虚空这一地步,魔种是武道迈向仙道的凭借,这条路几乎永不会走完。   因为风行烈没有死,让他的魔种未竞全功,一开始庞斑的心思其实略微有一点不完满。   方导致在和厉若海交手中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见到李志常剑意的往事,因为魔种不圆满,让他生出不自信,觉得仍旧没有完全的把握击败李志常。   不过庞斑很快就想明白这一点,在伤势恢复的过程,也在将这一点破绽逐渐淡化,直到见到浪翻云之后,始终找不到浪翻云的破绽,庞斑才觉得自己所行仍旧有些着意。   如今的他更趋向于舍下人世间的一切事物,全心全意进军天道,只不过和李志常交手仍旧是让他不得不动心的事物,这也是他的因果。   仙魔可以不沾因果,却不能无惧因果。二十年前的因已经种下,这果必然需要了结,并不以庞斑和李志常的意志为转移。   像庞、李这样的人物,心有所感,天必有应,无有虚假。   浪翻云在船上操舟,秦梦瑶却赤着双足,悠然在水中划着。   浪翻云心内叹息,秦梦瑶真是一位坚强的女子,她遭遇域外三大宗师的阻扰,仍旧能从武昌城中逃离出来,没有通天的武功和智能绝不可能办到,虽然为此她付出了重伤的代价。   秦梦瑶任由月光浇在她的曼妙躯体上,油然道:“浪大哥不必为我的伤势担心,只要去金陵城找到祖师,梦瑶的伤势一定可以痊愈。”   浪翻云沉吟道:“但愿如此。”   他已经到了天人界限,就连他也对秦梦瑶的伤势感到棘手,若非他以无上玄功帮秦梦瑶续住心脉,秦梦瑶恐怕早就死了。   不过秦梦瑶这种无畏无惧,轻看生死的气度,却是让他激赏不已。   秦梦瑶道:“祖师说得对,里赤媚果然是极不易对付的人,他离太阴无极的境界恐怕只差那么临门一脚,我要找他报仇,可有些犯难。”   若非里赤媚先和秦梦瑶做过一阵,令她负伤,以她明玉功八重的修为加上剑心通明的玄功道境,完全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逃出来。   里赤媚的天魅凝阴对于武功不如他的人克制十分厉害,因为若是打不过他,也不可能逃过他的追杀,因此里赤媚若想杀一名黑榜末尾的高手,只怕比庞斑他们还来得容易。   但凡达到阴无极或者阳无极的高手,都可算是初步具有了破碎虚空的资格,当年天师道主孙恩也不过是到了阳无极的地步,将阳神冲入仙门,到达另外一方神秘浩瀚的世界。   只有阴无极和阳无极同时具备的人物,方有资格随时离去,不过若想从破碎之后的世界回来,便不知晓需要怎样的力量了。   浪翻云微笑道:“李兄身上奇功秘技多不胜数,定会有办法帮梦瑶击败里赤媚的。”   秦梦瑶神秘地笑道:“祖师确实说过有一门功夫若是练到极致,将会获得天魅凝阴一样的速度。”   浪翻云好奇道:“里赤媚运行天魅凝阴时乃是将身体转化为阴气,从而让身子介乎阴神和血肉之躯之间,从而获得超乎想象的速度,如果还有能比他更快的身法,那么必然也是将身体虚化为气的功夫。只不过这终究是旁门左道,要知道若是等里赤媚修炼到太阴无极的地步,必然招来至刚至阳的天雷,这也是里赤媚始终没到太阴无极的根本原因。”   秦梦瑶道:“浪大哥说的很对,祖师说的那门功夫其实也是剑走偏锋,若练这门功夫不斩断是非根,便会全身充满至阳之气,最后爆裂而亡。”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若是这功夫给朱元璋得到就不得了。”   秦梦瑶咯咯笑道:“若是给朱元璋得到,岂不是让他训练处一大批太监高手,那时候恐怕中原武林都要被朱元璋灭掉。”   金陵城中,一座低调古朴的灰色系建筑,被乌木色的房檐、柱子和窗棂勾画出轮廓,落地玻璃镶嵌在雕花的窗棂上,显得更加清透。抬眼望去园子里的银杏林、樟树林挺拔婆娑,满园子不见大片的草坪,只有蜿蜒曲折的拼石小路和道旁错落有致、镶嵌相宜的花卉。常青的黄秧被修剪成各种形状,呈弧线种植的杜鹃娇羞而妩媚,白色卵石铺就的溪岸与碧绿的溪水相映成趣,衬着岸上精致的园艺小品,在梧桐树荫下静静流淌。   小溪从一座廊桥下淌过,河面顿时变得宽阔,南来的溪流也汇聚于此,形成小湖泊。白色鹅卵石布满了斜坡的河堤,三两顽童嬉戏其上,白天鹅依然昂首悠游碧波上。东去的流水陡然从大岩石上跌落,便成了小小的瀑布,为满眼的绿色添了生动和情趣。   这座花了十万两白银的府邸,自然物超所值,若非楞严的名头压着,园林的主人非得卖出二十万两不可。   虽然大明蒸蒸日上,有钱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二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不过若是减去十万两能搭上楞严这等权势人物的线,简直就是物超所值。   本来朱元璋对贪官痛恨的无以复加,但这并不阻挠行贿之人的热情。   要见朱元璋并非一时半会的事情,李志常觉得这世界的朱元璋和以前史书记载的有些不同,显得更加重视商业,而且本该死去的大商人沈万三,到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京城的势力很纷杂,不过这些都跟李志常关系不大。但只要他想,以他的力量足以颠覆京城的格局。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意义不大。 第十九章 移魂   怜秀秀的筝音适时响起,犹若惊涛拍岸,将李志常淡寂的心灵引起波澜。   筝中之情如淙淙流水,经久不绝,犹如红枫落叶,簌簌而下。   望着怜秀秀纤白的双手如飞舞的蝴蝶在筝弦上盘旋飞舞,露出温柔的神色,从没有如此刻这般,他对石青璇泛起强烈的思念。   这种感觉非但不搅扰他的道心,反而让他的心灵修养隐然间将要突破一个极致。   道是无情还有情。   筝音戛然而止,人世又变回原来的天地,外面有人鼓掌道:“没想到怜秀秀姑娘也在,昔日长沙聆听仙音,余音犹在心头。”   怜秀秀低声道:“先生这是西宁派的叶素冬。”   李志常坐而不起,缓声道:“叶兄不在皇城大内,何故来叨扰区区舍下。”   西边的院墙飞来一人,漫步在湖中的莲叶之上,飘然而下,立定在溪水中的一块凸起的岩石表面。   叶素冬身量极高,一对眼眸神光摄人,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看上去一点不觉“老”,只像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只是两鬓稍有花白,英俊威武,一派高手气度。   叶素冬微笑道:“听说我师弟辞去锦衣卫的职务,给李兄做起了管家,在下微感好奇,特来瞧瞧李兄。”   李志常显得极为散漫,舒适的躺在藤椅上,慢悠悠道:“叶兄既然瞧见了,为何还不走。”   叶素冬目光越过李志常的藤椅,凝聚在东去的流水从大石跌落形成的瀑布上,从容道:“我来了,却没瞧清李兄。”   李志常豁然起身,藤椅没有丝毫晃动,仿佛他就是凭空从坐着,变作站着,两个动作没有丝毫衔接的地方。   纵然叶素冬也瞧不清李志常两个动作之间的变化,更叫人心惊的是,李志常所坐的藤椅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只能说明一点,刚才李志常虽然躺在椅子上,却没有半分重量更或者他并没有躺住椅子,无论是哪一种都将李志常显得特别可怕。   叶素冬外号‘灭情手’,虽然辈分不高,但的确是西宁派第一高手,更代替鬼王虚若无成为朱元璋的贴身侍卫。   李志常淡淡道:“叶兄现在可瞧清了。”   叶素冬下意识道:“没瞧清。”   他还震慑在刚才李志常刚才一坐一立的两个动作中,越是他这种高手,才越能明白那种情况的可怕。   他没有见过庞斑,也没有见过浪翻云,但他可保证就算如今京城第一高手鬼王虚若无,也未必能表现出李志常刚才那种轻松写意却鬼神莫测的起身。   李志常眼皮微微颤动,清澈的神光注目在叶素冬眼中,若是谁在此刻观察李志常的眼睛,便会发现他双眼之中仿佛无穷云海、万千变化,深邃无尽、藏着虚空宇宙。   李志常缓缓道:“叶素冬你现在瞧清了么?”   叶素冬露出茫然之色,眼神涣散,这在他这种高手身上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竟然被李志常一眼摄魂。   这足以表明他和李志常的精神力有着天渊之别,更有质的差距。   早在许多年前李志常就用九阴真经的移魂大法篡改过杨康的记忆,到现如今李志常比当年的精神力何止高过十倍,纵然叶素冬贵为西宁派第一高手,比他这迈入天人界限的绝顶人物都还在有着难以穷尽的差距。   这并非武力上的差距,而是心灵修养的差距。   这种差距难以量化,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在武功上叶素冬已经算得上一方雄豪,可是屈身在朱元璋手下,被酒色财气熏陶,早就没有了高手的气魄,只留下一个空壳子。   对付一般的黑榜高手还能起到作用,但一旦遇到精通精神奥秘如庞、李这样的人物,连他们一个眼神都难以经受住。   叶素冬想在李志常面前故弄玄虚,只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李志常甚至懒得问他真正的来意,直接察看叶素冬的记忆。   这说来玄乎,不过是到了道家深层次修炼后自然而然会有的表现。   到现在李志常也不得不承认在道学上黄裳确实称得上一代宗师,九阴真经的总决到现在仍旧对李志常有借鉴的意义。   只不过限于射雕世界的武学层次,九阴真经仍旧以术为大用,九阴神爪、摧心掌这些武功能让普通人飞速进步,在战力上臻至一般意义上的武学高手境界。   但要想更进一步,其实仍旧得以其总决为效用,只不过经年累月才看得出奇效。   若是以李志常的眼光也能将九阴真经总结出一套速成心法,让人在一两年内成为厉害的人物,但也仅此而已。   九阴真正的厉害之处还是在于其涉及性命之道,将‘天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的思想阐述得淋漓尽致。   若是有人能专心致志,不事旁务,就算资质低下,只要一心照着总决修炼,恐怕很有可能在一甲子之内步入炼神还虚的境界,成为宗师级人物。   至于打破天人界限,一是看缘法,二是看天资了。   故而这个世界古往今来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如宁道奇这般宗师级高手,但能步入天人界限的高手便急剧减少,至于超越世间极限的高手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而其中又以传鹰最为幸运,得到战神图录的传承,在不足四十岁便破空而去,这便是所谓的有仙缘了。   天地本不全,有人生来富有天下,有人生来苦苦求生,半分公平都谈不上。   而人后天努力却可改变一点自身的处境,但是等到稍有起色的时候,恐怕就垂垂老矣。这便是大多数的人命运,至于像朱元璋这般起于草莽,到建立王朝的人物,整个历史长河都不多见。   九阴真经和长生诀其实都是阐述高深的道家思想,去除九阴真经的武技,其实九阴真经和长生诀别无二致,只不过长生诀更进一步有着广成子炼虚合道的体悟,正因如此,若非天资绝世、机缘巧合之辈,根本从长生诀练不出任何武功。   只因为长生诀起点更高,相比之下九阴真经的起点就地上许多,只要按部就班练下去,就能平安度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的道家修炼过程。   李志常双目回归澄澈,叶素冬茫然中清醒,浑不知道刚才一刹那间便被李志常察看了记忆。而李志常也略微有点疲倦,毕竟叶素冬再怎么也是一个高手,而且记忆纷杂,汹涌而至,若是封寒这等级级数的高手来施展,恐怕还得失神一下。   李志常淡然道:“叶统领原来是替胡惟庸来请我,我和他素不相识,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叶素冬是朱元璋的御林军统领,和胡惟庸、楞严都是朱元璋手中的刀子,但是三人可未必都是一条心。   如今看来叶素冬居然和胡惟庸有着特殊关系,着实令人惊讶,难道他们不顾忌朱元璋的看法么。   叶素冬神智顿时清醒,看着李志常犹如见了鬼一样,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志常神秘一笑道:“我还知道号称‘灭情手’的叶统领养了不少外室,私生子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了。”   叶素冬不知所措,李志常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超脱他所能理解的范围,这绝不会是事先收集好了情报,因为胡惟庸让他来请李志常不过是一刻钟之前的事情,而且表明事先不要说明是他的邀请。   他用轻功飞速赶来,先是因为好奇简正明的事情试探了李志常一下,随即便居然神思涣散,然后被李志常得知他的来意,还知道他一些隐秘的事情。   要么是李志常有极大的势力早就探知他的一切,要么是李志常有妖术。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得不对李志常有着更高的评价。   叶素冬苦笑道:“阁下确实厉害,不过胡丞相并无恶意,见与不见你自己决定吧,李兄若要来,今晚直接到丞相府便可,话就算我已经带到了。”   等到叶素冬灰溜溜离去,怜秀秀不由得扑哧一笑,叶素冬这人武功虽高,却热衷名利,做了御林军统领后,更是眼高于顶。   今天见了李志常之后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恐怕今日的窘态会让他郁闷良久。   不过怜秀秀一旦也不担心李志常被叶素冬报复,只因为她对李志常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信心,仿佛只要李志常愿意,就算全天下和他作对,也不能动他分毫,这是源于心灵的直觉。   李志常目光停留在怜秀秀的乌云如墨的秀发上,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你说我去不去赴胡惟庸的宴会?”   怜秀秀浑没想到李志常会把这个问题交给她,她想也不想道:“我说要去,难道先生就去了么。”   李志常平静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去混吃混喝一顿也不是不可以。到我现在这地步,就算别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对我来说也是毫无作用的。”   李志常知晓只要身处这尘世当中,就算不去惹事,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麻烦来找他,这本就是人世的一部分,就连仙佛也无法避免。 第二十章 无想   怜秀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想说让先生多陪我一会,先生会答应么?”   李志常悠悠道:“秀秀小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怜秀秀目光迷离,比从高岩跌落的水滴还要散乱,缓缓道:“是啊,我确实不该问这种问题。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能见到先生这样的奇人,已算是此生不枉,先生虽然有一种随时要出尘而去不为任何事物动心的气质,但这样一来其实反而让人更加无法自拔。”   怜秀秀确实有其独特的气质,更让人产生一种她是柔弱多情的感觉。其实李志常心里清楚这女子恐怕比任何人也想的更加坚强。   身在这样的江湖,李志常仍旧能看出她犹然是处子之身,这不是简简单单有手段就能做到的。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若能动心,也能不动心,我有时连自己也管不得,又怎么管得了他人。”   怜秀秀欣然道:“原来先生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李志常道:“比方说有时候我虽然崖岸自高,但看见美好的事物总不由自主去欣赏,你知道么当我看见一朵娇嫩花开放的时候,虽然目光总为它停留,却从不肯将它带走。尽管我知道就算不摘下它,过不久它也会枯萎。”   怜秀秀讶然道:“既然如此,为何先生还会娶妻。”   李志常道:“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就是缘法,秀秀小姐其实和她十分相像,你虽然看着十分柔弱,但我知道你却是十分刚强的女子,在这一方面,世上大部分男子或许都不如你。”   怜秀秀故作不悦道:“那么先生是否将秀秀作为你妻子的替身哩。”   李志常油然道:“我若是真的如此,恐怕秀秀小姐不但不会不高兴,反而会心里好过些,但事实上我只是喜欢听秀秀小姐的筝音,总让我有一种飘坐云端的感觉。”   怜秀秀微嗔道:“你若是个多情种子,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会心甘情愿被你祸害,偏偏你又不是那样的人。”   李志常道:“好了,游戏的话到此为止,跟你聊了这么一会,我已经不想去胡惟庸府上混饭吃,我们去秦淮河看夕阳落下,那一定十分动人。”   怜秀秀也没想到李志常兜兜转转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不过女人的天性只会关注说的事情好不好玩,而不在于追根究底,这有时是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和李志常这种人相处你永远不感到厌烦,他能甘于淡泊隐居幽谷,也能仗剑浪荡天涯,更能生出豪情直面千人万人。   即便和这种人不是情侣,只做朋友也是十分开心地事情。   怜秀秀现在更多的便是把李志常当做朋友,当然李志常也仅仅把她当做朋友。   人心往往是由于不知足,才会生出更多的企求,故而佛家说人生七苦,唯有求不得最苦。   若是不求,只能心满意足,过得愉快,可惜这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得,但却没有几个能做到。   对于人类社会发展而言,正因为这份不知足,才能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当遂古之初,那时的人如果仅仅满足于吃生食,恐怕对于火的运用就不会推广的那么快。   怜秀秀轻启柔唇,轻声道:“这样也好。”   李志常传音道:“简正明我们去秦淮河,把船只准备好。”   简正明从外面得应一声,在李志常手下干事,比给天命教当卧底可要好很多,而且李志常从不吝惜指点他武功,现在简正明对李志常可是死心塌地。   只要李志常这靠山不倒,这日子可比以前在锦衣卫过得舒坦太多。自从魔师出关之后,这江湖可比过去危险好多。   胡惟庸身材瘦削,年纪五十上下,相貌堂堂,但脸色阴沉,细长的眼神充足,但眼珠溜转不定,可见天性奸诈险恶,满肚子坏水。   叶素冬转述完李志常的事情之后,便长身而去,胡惟庸不以为杵。叶素冬可不是跟他一党,只不过大家有些利益上的往来而已。   他请叶素冬找李志常这位奇人,亦是向朱元璋表明他绝无他意,只是平常地想搜罗人才。   楞严传递了李志常相见朱元璋的想法,其有一条要求便是希望朱元璋来见他。   朱元璋对于李志常这样的人也好奇的很,特别知道李志常踹了天命教高层的事迹,让出身草莽的朱元璋更能体会到李志常这种人拥有的破坏力。   不过他不会贸然去见李志常,同时也让楞严暗中把李志常的一些事情传播出去。看看京城各处势力的反应,要知道现在京城各派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若是能有李志常这样的人相助,势必能打破平衡。   当然如果李志常能像虚若无一样超然物外,各方势力也非常欣喜。   一个人能力到了一定地步后,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心思,别人会忍不住想象你会带来怎么样的危害或者什么样的利益。   尤其是在权势面前,连父子亲情也是可以放上台阶的筹码。   纵然李志常无意搅入此间的是非,也不会因为他的意志,别人就不找上门来。   强如庞斑和浪翻云,也不能够让别人不来挑战他们或者算计他们。   而这两人出道以来可是从未败过,也难以阻碍别人对他们的心思和行动。   胡惟庸想找李志常,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这样的高手帮忙,他非但不能隐蔽的去找李志常,还得让别人知道他去找李志常,这个别人自然是朱元璋,而他想找李志常帮忙的事情就是对付朱元璋。   尽管他现在如日中天,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朱元璋眼中他连一条狗都不如。   自从杨宪被诛后,胡惟庸便抓住机会,遇事小心谨慎博得朱元璋欢心,进一步获得朱元璋的宠信。   他在朝中看似独断专行,害了不少人,其实大都不过是揣摩朱元璋的心意而作。这是他和朱元璋心照不宣的地方,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朱元璋用来和功勋斗法的刀子。   这位洪武皇帝有大心胸、大气魄,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皇帝,正因为如此,朱元璋才会对他那些亲如兄弟的功勋兄弟痛下杀手,消弱这些特权阶级,延缓豪强势力做大和土地兼并加剧。   正因为如此,这位洪武皇帝更不会容忍消弱功勋阶级之后,还有一个丞相来分薄他的权力,从朱元璋准备仿照大唐时期,将权力分摊到六部开始,其消弱丞相权力的用意便再明显不过。   而且深悉朱元璋性情的他,恐怕朱元璋会一劳永逸。   要杀朱元璋谈何容易,所以当李志常的事迹传出来后,便是他也不得不动了心思。   只不过这件事他会对李志常进行很多考察,甚至要弄清楚李志常的性情爱好。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一定能够利用,这是胡惟庸多年来的心得,也决不会有错。   当然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李志常身上,甚至不到最后时刻,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目的。   如今他不过是效仿燕丹,把李志常当做可以作为荆轲的人物。   甚至这只是万不得已才会用的计划。   只是看来李志常对他观感未必好,没有直接答应前来。   胡惟庸等到了下午,从手下线报得知李志常已经乘坐画舫到了秦淮河上。   同时燕王也到了秦淮河,胡惟庸心里明白,懿文太子死后,燕王恐怕是朱元璋诸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只不过朱元璋尽管心疼这个儿子,恐怕皇位跟他没什么缘分。   因为朱元璋是绝不容许他立下的制度遭遇挑战,传嫡传长这个继承制度,恐怕会成为大明朝不可动摇的祖制。   夕阳下的秦淮河果然格外的动人,李志常注视着一片枫叶从岸边飘落在河水里。   以他的目力犹然可见到枫叶上不规则的纹理,甚至他只要一闭眼,其上面的每一条纹理都会在脑海中浮现。   落叶在水中随波逐流,波光粼粼的水体将夕阳化作千万道。   让枫叶如同飘动在普照的霞光中。   若是枫叶便如人一样,只能扬波逐流,那将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而如今他已经可以逐渐把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将来有一天可以跳出命运的河流。   想到这里李志常心头怡然自足,清渊般的眸子流出难以言喻的智能之光。   就在这时,河岸的对面有一对眼睛注视到他身上。   更令他惊异的是,眼睛的主人绝没有任何念头,这听来便不可思议,除非是死人,不然任何人都会有念头。   如李志常这般层次的人物,功力的深厚与否已经不是必要因素,精神和心灵的修养将会成为他现在到将来的主要修行线路,一心生万法,灵觉的厉害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在李志常纯粹的精神感应下,眼睛的主人决然没有泛起任何心思。   是空想,是非想,是无想。 第二十一章 轮回   天下间能在他面前保持一念不生的人少之又少,另一方面如果李志常不是心灵修为通天彻地,是不可能感受到这毫无心思的目光的。   怜秀秀发现了李志常的异状,顺着他的目光延伸出去,只见到不知何时,秦淮河岸上多出一个硕长人影,背着枫林,负手卓立,说不出的神骏飘逸。   她的眼神极好,虽看到对方的秃头和灰色的僧衣,可是对方的庐山真貌却隐在枫影里,没法看得真切。   李志常目光从岸边收了回来,叹道:“我向来以为佛门中如今人才凋零,只有‘剑僧’不舍领悟了两极归一的法门,算得上一个人物。没想到两次挫败在庞斑手上的无想僧,还远在他师弟不舍之上,成就之高,恐怕数百年的禅宗无人可及。”   不知何处吹来芦管,无想僧飘身点足在河水游荡的芦管之上,达摩一苇渡江的事迹,不外乎如是而已。   四周的画舫涌起阵阵惊叹声,有人已然认出这人便是当代的圣僧,白道两大宗师之一的无想僧。   无想僧师尊乃是少林绝戒和尚,在庞斑弃用三八戟之前稳坐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只不过这前面的天下第一人,到头来被庞斑这如今的天下第一人击杀,成为庞斑魔王宝座下的枯骨。   一声佛号来自无想僧,夕阳普照下,无想僧优雅的身形变得如神佛临世,很快就上了船板,合什道:“施主突破了天人局限,千百年中武林有此成就者也不过屈指可数,实在令贫僧佩服之至。”   “和尚都以无想,何来佩服的念头。”李志常白衣微动,口中吐出的话利如刀剑,直接挑明无想僧既然将无想神功大成,缘何会产生佩服别人的念头,这等机锋交击,对于他们这种主要走上心灵精神道路的人物,有时候比拳脚交击更加凶险,一旦被弄出心灵缝隙,轻则功力大退,重则永无窥破天道奥秘的机会。   无想僧不忧不喜,脸色古井无波,说道:“和尚不想,可这佩服的念头却油然而生。”   “好个空而不空,想而不想,和尚厉害。”李志常抚掌而叹,显然是对无想僧的回话大为称赞。   今日和无想僧既是偶遇,也是缘法,到了他们这种层次,一旦离得近了,自然会不自觉生出感应。   无想僧对李志常也倍感好奇,自从三十年前第二次败在庞斑手上后,他便回到嵩山精修,直到这两年,才妙参有无,将无想功臻至大成。本以为世间除浪翻云、庞斑之后再无对手,没想到却听到了关于李志常的消息。   李志常也知道无想僧两度败于庞斑手上的事情,正因知道这件事,所以对于无想僧还能将武功练到道境,才不能不对无想僧另眼相看。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何况无想僧两度都是完败在庞斑手上,就这样无想僧还能抛开庞斑的阴影,更进一步,论心胸气度,当时寥寥可数。   一流高手靠着奇功秘技便可成就,但到了超一流高手这种层次比的更多是心胸气度。   而胸襟气度最难量化,也很难后天修炼,更多的是先天的性子。便如当初他去洞庭湖,其实也暗中观察了怒蛟帮几个后辈,在李志常眼中最出色人才不是最努力的那个或者最聪明的那个,反而是其中一个叫戚长征的用刀年轻高手。   此人行事无拘无束,不墨守成规,胆大妄为,只要十年不死,便可挑战封寒的刀道地位。   “施主可知单玉如已经请出水月大宗,近些时日出行一定要注意。”无想僧对李志常并无恶感,便把得来的消息告知李志常。   水月大宗乃东瀛着名的兵法大家,一把水月刀败尽东瀛高手,乃幕府将军的第一教席。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和蓝玉、单玉如都是利益结合的共同体,其最大的敌人便是朱元璋。   甚至胡惟庸和水月大宗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勾连,只不过这些分析无想僧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他虽然是世外之人,但是该知道的都能知道,这便是身为八派联盟元老的好处。   李志常对于无想僧的好意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他并非毫无人情味的一个人,因此微笑道:“如此便多谢大师好意提醒,我在船上备了一桌酒席,亦有素斋,大师若有兴致,咱们可以叙谈一会。”   无想僧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和李志常这等人物论道的机会,武功到了这个境地,闭关的用处已经不大,只有跟同等级或者高等级的人物交流或者交手,才更有可能在大道方面更进一步。   水月大宗尽管是宗师级人物,且精通刺杀之道,不过李志常仍旧不把他放在心上,以他的心灵修为,任何的刺杀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另一方面,只要他决心要杀一个人,对方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他的感应。   大道到了高处,便万法殊途同归。此时便可以道为技,在各个领域都能十分出彩。   小艇在茫茫江水中比一片落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浪翻云对水性的熟知远超任何人想象,小艇在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长江水中,比游鱼更加灵活自如。   秦梦瑶在船边悄然而立,轻轻笑道:“若是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扮作长江里的艄公,肯定也是艄公里面头一号人物。”   “不过在长江里面的当艄公,不知要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渡得梦瑶这仙子一样的人物。”浪翻云头也不回,随意回道。对于秦梦瑶的坚强,他真是刮目相看。   虽然得了他玄功的帮助,秦梦瑶的伤势不再恶化,但是其时时刻刻经脉都在承受红日法王的如烈日一般灼热的真气,这带来的疼痛感,非是人世间任何酷刑可以办到。   红日法王的不死法印,正因其‘不死’的含义,所以一旦侵入,就不死不灭,难以去除。浪翻云又对明玉功的特性不了解,也只能帮助秦梦瑶抵抗不死法印灼热真气,不让其摧毁秦梦瑶的心脉。   他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难为秦梦瑶仍旧能够谈笑自若,超越肉体承受的苦痛,同时也对李志常教导弟子的手段,刮目相看。   “浪大哥说笑了,论心灵上的动人,放眼天下谁又记得上你,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浪翻云超脱俗世的美丽。”她对浪翻云用出‘美丽’二字,非但不是调笑,而是带着尊敬的意味,也只有她这种通明的心灵,才能感受到浪翻云无时无刻都处于完美的状态,这种感觉非但用言语说不出来,一旦细细体悟,便是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不过秦梦瑶是真正的剑道种子,心中慧剑之锋利可以斩断一切虚妄,见得本如真实,因此虽然欣赏、崇敬浪翻云的境界,却不因此而对这个人无法自拔。   浪翻云实在没想到秦梦瑶这小丫头居然说出他‘美丽’二字,不由得呆了呆,心下怅然。   这种情绪蔓延开来,秦梦瑶也能感受到,奇怪道:“浪大哥这是怎么了。”   浪翻云苦笑道:“梦瑶不知,其实惜惜生前也说过我很美丽的话,我不由得想起了她。”   秦梦瑶闻言一怔,悠悠叹息道:“惜惜姑娘一定是很特别的女子。”   “是啊,她很特别,若是我能破空而去,真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轮回之事,若是有的话,我一定要找到惜惜的来世。”浪翻云露出温柔的神色,尽管他面容粗狂,但这温柔的神色不但不会显得可憎,反而让人难以自拔。   “浪大哥不比验证,这世间的确有轮回之事,确凿无疑。”秦梦瑶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   “若非大侠传鹰当年当着千军万马破空而去,谁又知道仙道是否无凭,梦瑶此言,定然是有所依据的了?”浪翻云神情触动,明玉宫悠远古老,说不定能知道很多人不知晓的秘密,轮回之事若是果有其事,那么当真便是涉及天地的大秘。   秦梦瑶露出思索的神色,用一种极为淡然的语气道:“其实这件事已经涉及到十分久远的年代,最远可以从东晋末年说起,浪大哥可知道历史上东晋末年天师道‘孙恩卢循之乱’?”   浪翻云道:“隐约知道一点。”   “孙恩在我门中秘闻中,乃是道门中少有的破碎虚空的人物,只不过他不是肉身破碎,而是阳神穿越了世界之门,到达另一方世界,而他成道的凭借便是黄天大法。他弟子卢循在黄天大法的成就及不上他,因此至死没有达至孙恩离去时‘黄天无极’的境界,自然不能离开这方世界。”秦梦瑶渐渐回忆起这件记载在典籍中的事情。   浪翻云闻弦歌而知雅意,缓缓道:“难道这卢循便死后轮回了一次?”   秦梦瑶泛起空濛的神色,悠然道:“确实如此,卢循便是真正的经历了一次轮回之人,他的转世之身在隋末就出现了,经过近百年的修行,他也终于到了‘黄天无极’,在别人的帮助下走上了跟他师尊孙恩一样的道路。而那一世,他的名字叫做‘席遥’。” 第二十二章 禹步   等无想僧离去后,李志常显得若有所思。   八派联盟召开元老会议这是早就定下的,甚至在刚才的交流中他可以看出无想僧并不在意元老会议之后,少林在八派中的地位。   以李志常观之,少林除了无想僧和剑僧不舍实在没有什么人物,无想僧恐怕也是明白这一点,其内心深处恐怕极不愿意少林寺陷入京城权利角逐的漩涡当中。   论志向无想僧自然有超脱天人界限的心思,只不过他的出身决定他有许多事情都无可奈何。尘世的因果可没有那么好斩断的。   天道无情、天道无亲、天道无私、天道无我。   可作为人追寻天道并不是要磨灭七情六欲,释迦摩尼入灭之前也曾流下眼泪,悲悯世人,佛陀并不是真正断情绝性。   李志常知道自己向来勇猛精进,跟他本身是个淡漠的性子有很大关系,于万事万物那种不关心的心态,既成就了他,也束缚了他。   他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在对石青璇动心的那一刻,义无反顾的陷入两人的爱情当中。   因为他终归还是人,就算成仙成圣,也不是要灭情绝性。   如碧秀心是石之轩的寄托,那么石青璇对于李志常便是浪荡在无穷世界的慰藉。   这段情虽然因为他的性子显得有些淡泊,不过却扎根李志常心灵深处,要不然他也不会对怜秀秀另眼相看。   魔师宫内,庞斑居住的院落中,望着亭中柏树,庞斑已经呆立了三天两夜,从早到晚,他都是同一姿态,且没有任何人敢打搅他。   方夜羽到了庞斑居住的院落之外,早就在一旁守候的黑白二仆上前一步道:“主人仍旧在凝思,少主不宜在此时去找他。”   方夜羽只得退回,这时候庞斑那略显低沉,但又带着难言魔力的声音传出院落,落在三人耳中:“夜羽进来罢。”   方夜羽没想到庞斑恰时在此刻从凝思中退了出来,不疾不徐悠然步入院落,这段时间统摄天下群魔,对他是很大的历练,小魔师之名,更加名副其实。   年轻一辈,除却秦梦瑶这个变态之外,应该也没有人能够胜过他。   方夜羽道:“师尊这几天究竟在思考什么?”   庞斑淡淡一笑道:“我在回忆过去六十年中每一次交手,原来回忆是这般动人,记忆中的我又是那么的强大,我在想庞斑如果和庞斑交手将是怎样一种画面,谁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方夜羽讶然,不知所措,对于庞斑这问题,他也只能默然无语。   庞斑失笑道:“再说下去,恐怕夜羽便会以为我疯了,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如果是江湖和朝堂上的事,你和里赤媚两人足以应付。”   方夜羽道:“布达拉宫的活佛鹰缘到了京城之中。”   庞斑欣然道:“看来我必须得去金陵见上这传鹰的儿子一面。”   方夜羽迟疑道:“师尊所言的道君也在金陵城中。”   庞斑道:“你是否担心为师和他会提前对上,因为无论成功和失败,我们一战之后,都必将走上传鹰和令东来走过的道路。不过事实不会如此,在明年中秋之前,我和他绝不会碰面,因为你不知道那个日子十分特殊。”   方夜羽松了一口气,庞斑只要不和李志常提前交手,那么他的大业就有依靠,无论庞斑出不出手,对于其他人的震慑,将是无与伦比的。   温文但沉雄有劲的声音在李志常的船外先叹一声,然后接着道:“渔舟唱晚,其乐无穷。朱棣见过先生。”   船中无人答话,响起了清脆悦耳的筝音,音符流淌,比秦淮河水更加温婉动人,让人置身在音乐的无穷天地之中,流连忘返。   朱棣没想到未曾得见高人,便有耳福听得怜秀秀无双无对的筝音。   倏然之间,筝声陡然而绝。   朱棣不由得怅然道:“好一曲高山流水。”   怜秀秀轻柔的声音送出船外,来到朱棣所处的画舫之中,飘入朱棣耳内“燕王所找的人早就离开了。”   燕王朱棣的奴仆立马不住咒骂,显然对于李志常避而不见十分不满。   朱棣从容不迫道:“不能得见大贤,说明朱棣德行不够,请秀秀小姐转告我对先生的尊敬之意。”   等到朱棣离开之后,简正明道:“燕王现在自身难保,找主人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朱棣手上绝顶的高手的确太少,若是能获得李志常这等战略级的高手支持,局面定然大为不同。   此次朱元璋大寿,召集诸子回京,其用意恐怕就是为了防范他这些手握大权的儿子。   此也是朱棣争夺皇位的最后机会,天家无亲情,朱棣只能尽可能壮大自己的力量。   李志常在夜色下,闲庭信步,金陵城的夜晚也是灯火通明,这也是天子脚下特有的繁华。在人群中熙来熙往,他显得特别孤独。   这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越是接近破碎虚空,他们这种人便会跟世界的联系变得愈加淡薄,无论如何也不能倾情投入其中。   “前面那小子给我站住”,清柔娇美的少女声音,隔着人群到了李志常耳中。   李志常听而不闻,一步不停留的往前直走。   少女没想到李志常这么无视她,尽管李志常根本没有看见她。   少女奋力追赶李志常,没想到始终追不上闲庭信步的李志常。   出了热闹的大街,在一个冷寂的胡同处,李志常终于顿下脚步,转过身来,用略显奇怪的眼神道:“小姑娘你这么锲而不舍的追我干什么?”   少女道:“满大街就你引起了本姑娘的兴趣,我当然要找你玩玩,你这人很有趣哩,刚才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用出禹步。”   李志常洒然道:“姑娘好见识,还能认得禹步,看来要么是有个好师傅,要么就是有个好父亲。”   少女得意洋洋道:“那你猜我是有个好父亲还是有个好师傅?”说罢,少女面露狡黠的神色。 第二十三章 目光   李志常回转身子,映目而来是一位穿着紧身男装白色细银边劲服,头结男儿髻的绝色美女。鼻骨端正挺直,山根高超,贵秀无伦,亦显示出她意志个性都非常坚强。   而她的美丽绝难用任何言辞描述,不但是因为她骨子里散发出的骄傲,让人不自觉讨好,亦是因为她那一双秘不可测的双眸,叫人看不真切,又仿佛这个绝色少女时时刻刻在憧憬另外一方世界。   而在少女心中终于正面瞧清这个奇怪的男子,男子的面容既不会给人一百分的惊喜,但也在水准之上,当然见过无数才俊的她,自然不会成为花痴。   她追李志常,纯属于爱作弄男人的天性。   李志常朝着这个恍然间和夜空融为一体,显得神秘动人的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姑娘刚才追我的第一步,姿势宛如花间蝴蝶,轻盈无比,真气从‘天门穴’勃发,流至‘玉枕穴’,看来是练了铁家的‘玉蝶功’,不过我猜姑娘并非姓铁,但你的一个师傅定然出身杭州铁家,而当今铁家最出色的人才便是昔年传鹰好友的孙子铁青衣,铁青衣便是教姑娘玉蝶功的吧。”   少女心下有些讶然这男子要么是早就认识她,打听好了她的底细,要么真有真才实学,因为他所言一字不差。对李志常少女更发的有兴趣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年轻男子谁不被她作弄了个遍,李志常这个对于她尚是新鲜的作弄对象,希望莫要让她失望。   她朝着李志常微嗔道:“看来你倒是有一点本事,如果你接得住本姑娘这套剑法,我就破例在今晚上陪你多玩一会。”少女轻嗔薄怒的样子,犹如荷塘月色被清风拂过,动人无比,教人目眩神迷,沉醉其中。   李志常闻言不由得一笑,像是逗弄小女孩的语气道:“好啊,刀剑无眼,我也不想伤了你这小姑娘,那么我用空手来斗一斗姑娘的绝世剑法罢。”   少女闻言大喜,脸上现出孩子般天真的神情,抽出背后的长剑,说道:“那好一言为定,你可不许耍赖皮。”   李志常负手卓立道:“放心,我虽然向来不是一言九鼎,但很少骗女人,尤其是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少女仿佛放下心来,又咬了咬唇皮,突然道:“忘了,我还有一个请求,你一定要答应。”   李志常不知少女卖的什么药,不过看到少女的样子,有些想起自己未曾见过的女儿,也不妨逗弄一下这个小女孩,因此从容自若道:“你还有什么条件一并提出便是。”   “那么你不能使用禹步,哦,不对,你的脚能不能不离开原地,不然你这么好的身法,要是施展起来,我的剑刺不中你,反倒最后把我累死了可怎么办。”说这话时,少女俏脸一红,声音变得有些细小,不过言辞清晰,字字句句教李志常听得清清楚楚。   她家学渊源,当然知道能用出禹步的人,有多么厉害。传为夏禹所创,故称禹步。因其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又称“步罡踏斗”。   李志常讶然道:“你这小姑娘真会得寸进尺,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我不动脚,恐怕姑娘的剑法也击败不了我。”   少女美丽的小嘴逸出一丝笑意,轻柔地道:“好了,你真是一个有英雄气概的人,肯这么让我,如果我还输了,那么就帮你做一件事好不好。”她这样的少女从口中说出输了愿意为对方做一件事,恐怕很难有男人能够拒绝。   “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忙,帮我的话就不要提了,你看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却还不动手,只怕再聊下去我们就成朋友了,成了朋友动手就难免束手束脚,既让你不痛快,也会让我不痛快,所以你还是快点出剑。”李志常对于少女的话浑不在意,让她有些失望,旋即想到:这肯定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哪个臭男人不想占占本姑娘的便宜,哼。   她举手向天,露出莹白的雪臂,柔声道:“好,那我要出剑了。”   少女娇艳欲滴的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拿起剑的肃穆神情,居然和秦梦瑶有几分俏似,在长剑过来的这段时间,李志常想起教导秦梦瑶这孩子学剑的画面,不由得嘴角露出一分笑意。   他当然感应到了秦梦瑶出现了危机,不过除非庞斑、浪翻云出手,这世上还有谁能杀掉他这精心培养的传人,而冥冥中的灵感也表明秦梦瑶仍未死去。   固然他对秦梦瑶十分爱护,但是大道艰难,只能自己去感悟,‘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一路的艰难磨砺,即便天资再高,也走不到他这地步。   少女见到她出剑的时候李志常居然还走神,不由得暗自生气。若是李志常因为她的美貌而分神,那还能说得过去,可是李志常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是对她的蔑视,如何能令高傲的她高兴起来。   少女的剑法不但不刁钻古怪,反而神意合一,教她剑法的人也定当是玄门正宗。   当少女的长剑攻进李志常身遭三尺之外的时候,神色怡然的俏面突然一惊,因为李志常的目光落在了她这一招剑法最薄弱的地方,这并非剑法的破绽,而是气机自然流转,有强有弱,李志常所看之处便是她气机最弱的所在,俗称便是罩门。   就算她这一剑能伤了李志常,只要李志常朝这一出手,便立马能要她的小命。   身子不住倒退,变化的剑影斜斜下掠,防住李志常回攻向她的罩门,气势再度变化,剑招也随之变化,若石上清泉,流淌清绝。   倒回一丈之后,少女的足尖点在地面之上,又复杀将回来,这次是双手紧握长剑,她的面庞也变得静若止水,没有半分迷蒙。   这一剑变化极少,但其精妙出更胜刚才。 第二十四章 不老   李志常神色如常,轻轻吐了一口先天剑气,击打在少女的剑身上。   少女的长剑被剑气击打中,左右摇动,一下子便剑势错乱。   少女一气之下便将长剑脱手而出,掷了过去。   但凡一个练剑之人,就算不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也不至于在打斗中把佩剑像这样扔了出去。   可是少女却偏偏这么干了,李志常微微侧身,便让长剑从身边飞过,还没等长剑落地。少女掣出插在靴桶的两把一长一短的小剑,挽出两朵剑花,往前送出,势道均匀,精妙无匹。   她一长一短的两剑,招式各自不同,且能一心两用,暗自相合。若是跟她相去不远的高手,被她这剑法一迷惑,可不定手忙脚乱,难以专心一致。   李志常的剑道修为早就超脱了神而明之的范畴,自然不为所动。不过两剑配合,天衣无缝,更难得的是少女内力刚柔并济,能发挥出这种剑法的特长,颇得阴阳两仪的妙趣。   可想而知创出这门剑法的人,也是玄门高手。   李志常袍袖一挥,在月光下来去自如,任少女的剑法再高,对李志常来说也如泼水不进,难伤他分毫。   到这时她哪里还不知道李志常武功比她高出不少,只不过她脾气大,硬是不肯罢手。   李志常也不着恼,任凭少女剑法变化精妙,他只守得固若金汤,浑无破绽,教少女无可奈何。   最后少女道:“不玩了。”她现在已经香汗淋漓,娇喘不断,反观李志常气定神闲,毫无疲惫的样子。   这一下对比出来,让少女更为光火。   不过偏偏对着李志常这不带烟火气的样子,偏偏发作不出来。   撅着嘴道:“你练得什么武功,教给我,我就不生你气。”   “贪多嚼不烂,难道姑娘没听过么。”李志常对着少女一本正经道。   少女露出鄙夷的神色,叉着腰颇为神气道:“那是别人太白痴,才会怕学的东西太多,不能精通。”   李志常呵呵一笑,缓声道:“也对,这话别人来说自然毫无分量,不过你来说,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   少女毫不惭愧,一挺酥胸道:“那是当然,我可比世上的笨蛋强过太多,你想不想收本姑娘为徒弟,只要肯给我说几句好话,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做你的弟子哩。”   李志常不禁气结,这小姑娘的脸皮可是真厚,不过他也知道这小姑娘漫无心机的外表下,其实心思伶俐剔透。在明知不是他对手之后,这几句话看似气人,其实很大的缓和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会激起李志常的恶感。   小小年纪就颇懂分寸,武功又高,这样的女孩子害起人来,可没几个人挡得住。   这时候一道幽冷的声音道:“好了,乖女儿,若不是人家不跟你计较,十个你也送命了。”   声音仿佛凭空在李志常和少女周围响起,并不来自特定的一个方向。   李志常往着东面一个方向道:“来的是鬼王虚若无么,久仰了。”不过李志常的语气疏懒,实在听不出久仰的意思。   少女便是鬼王虚若无的爱女虚夜月,也是京城中最令人头疼的几个二世祖之一。   从东边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在月光下,只见他脸孔瘦长。骤眼看去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看清楚点,才蓦地发觉他生得极有性格,尤其深陷的眼眶衬得高超的鹰鼻更形突出,予人一种坚毅沉稳的深刻印象。配合着潇洒高拔的身形,专注的神态,整个人挥散着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   虚夜月正继承了他这特质。   虚若无到这刻仍旧没有看虚夜月一眼,如梦似幻的眼眸闪动着异芒,专注的望向李志常,不经意地道:“兄台倒是好雅兴,肯陪我这顽劣的女儿耍这么久。”   虚若无在江湖上的名气丝毫不比浪翻云来的小,而且其人神秘莫测,堪称江湖之最。至今没有人知道虚若无到底师承何门何派,但没人不知道朱元璋能打下江山,虚若无功不可没。   而在虚夜月眼中,李志常居然丝毫没有被父亲的威势所动,这在她印象中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不由得更对李志常刮目相看。   “任谁见了这么一位可爱的少女,也不禁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夜月小姐,你说我说的可对?”李志常丝毫不比虚若无深邃的眼神,注目在虚夜月身上,而且泰然自若的当着虚若无的面说出相和虚夜月多相处一会,虚夜月也不禁为他这份深厚的面皮,暗中竖起一根大拇指。   她对李志常的赞美,当然更是受之无愧,对着虚若无抿嘴一笑道:“那是当然,我说我的好爹爹,我出来玩一下,你也跟着,这样子将来我怎么嫁的出去,难道你要我赖在鬼王府一辈子,你就算受得了我,师兄他们也受不了的。”   对于爱女的脾性虚若无早就习惯了,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更是理也不理,像乃女般充盈着想象力和梦幻特质的眼睛神光电射,淡淡道:“好了,你也别变着法来气我,这招已经不管用了,还好是这位伯伯跟你闹着玩,若是人家用出一般的本事,即使我在旁边也救不了你。”   虚夜月咯咯娇笑道:“他才多大,还敢称伯伯。”   虚若无没好气道:“他比你爹年纪还大,你若是想叫老前辈也不是不可以。”   李志常道:“鬼王虚若无的相面之术果然非同凡响,我都到了道家‘浑圆无漏’的境界,仍旧给你看出我的真实年龄,不过只要心态年轻,一百岁也可活的跟二十岁一样,我自觉现在我心态还年轻活泼的很,令爱可不要叫我伯伯,高兴叫一声大哥,不高兴叫我名字都可以。”   虚夜月对李志常这年纪比她父亲还大的人顿时来了兴趣,只因为李志常这把年纪还能跟二十出头一样,光凭这一点,是个女人都会对他青春永驻的事情,产生浓厚的兴趣。   她好奇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五章 芳华   “木子‘李’,淡泊明志的‘志’,平平常常的‘常’。”李志常深邃的眼神投注在虚若无身上,因为到这一刻,他心中有些微微触动,仿佛虚若无冥冥中跟他有什么因果牵连。   虚若无听到李志常的名字,似乎从什么地方听过,微微沉吟道:“阁下的名字,让我十分耳熟。”   “很平常的名字嘛,没有我的名字‘虚夜月’好听。”虚夜月面露得色,但是纯净的笑容,比虚空夜月更加明朗透彻。   “请恕我冒昧问一句,鬼王是否听过‘虚行之’这个人。”李志常突出其来问出这句,到这时他发现虚若无很虚行之在面相上有一些相似的痕迹,虽然很淡薄,但以他‘天子望气术’带来的一点相人之术,仍旧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确实有可能有些血脉上的联系。   虚若无神情晃动,讶然道:“他正是本人远祖,李兄居然听过他的名字,实在叫我意外。”   “是啊,我也很意外。”李志常有些意兴萧索,没想到虚若无居然还算得上故人之后,他本是大唐的开国之君,在这世界居然少有人知道,而且大唐那段历史也被若有若无的淡化,近千年下来,已经没有几个人清楚那段史实。   虚若无淡淡道:“李兄为何说出我先祖的名字之后,对我们父女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其中缘由,我感到十分好奇。”   李志常丝毫不惊叹虚若无的敏感,以他的修为、见识感受到自己内心情绪的变化并不艰难,何况他本身不是那种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   大道自然,李志常现在过得也十分自然,虽然他仍旧有动力追求更高的境界,并不妨碍他过得随心所欲。   他甚至觉得以前显得有些无情,未必是真的好事。   无情无欲并不是证得大道的关键。   “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鬼王么。”李志常抬着头,仰望着无尽的夜空,若是每一个星辰都是一个世界,那么哪一个世界才会真正让他扎根下去。或许将来他能够回到最初的现代世界,希望那一天不会让他失望。   浪翻云悠然坐在船头,没有丝毫晃动,仿佛他整个人是船身的一部分。   天上淡淡的弯月,清秀如惜惜的画眉,可惜他再也瞧不见惜惜一面了。   人世间他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莫过于此。   这一点,连秦梦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不能安慰。   秦梦瑶清丽迷蒙的眼神注入江水之中,再前面就是秦淮河,离金陵城已然不远。   此时此刻祖师正在干什么,她心里突然想到,或许他正在吟风弄月,又或许在游戏人间,更或者在调戏哪家美丽精致的小姑娘罢。   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知道这一叶扁舟之中,承载着这世间最为超拔脱俗的人儿。只不过在天地面前,再厉害的人,也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纵然芳华绝代,堪不破虚空,终究也是一堆白骨,纪惜惜便是明证。   宛转悠扬的箫声飘荡在长江之上,箫声的调子轻快抒情,让浪翻云眉头舒展。   旋又箫音一转,玉容由欢欣化作幽伤,音调亦变得郁怨深浓。   箫音情绪的转变,岂不正如浪翻云和纪惜惜的写照。   浪翻云不觉双泪而流,和纪惜惜相处那段时光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所以纪惜惜死后的日子,才让他那么的孤单凄然。   若非领悟了人生不外乎如是的道理,让他进军无上天道,此刻的浪翻云也不过是一个失意人而已。   秦梦瑶慢慢清吟道:“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   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前面大江之上,有一女子声音悠悠而至道:“好一个‘落月成孤倚’,是怜秀秀姐姐在此么?”   秦梦瑶仙音越过江水,倏忽而至前面大船之上,淡然清冷道:“本人不过山野女子,哪里及得上艳名远播的怜秀秀。”   那女子沉吟一会,叹息道:“唐突了,可否上来一叙。”   秦梦瑶和浪翻云相视一眼,浪翻云笑道:“这些天梦瑶只怕闷坏了,前面纵然是龙潭虎穴,有你浪大哥在,也能让你痛快的玩一下。”   秦梦瑶微微一笑,几乎颠倒众生,不过浪翻云早就习惯。   两人的小舟在浪翻云的操持下,在一起一伏的江水中,很快到了前面的大船之下。   覆雨剑搭在秦梦瑶的手上,很快两人就上了甲板。   一位双十年华,体态婀娜,天香国色的俏佳人,手持玉箫,好奇的打量两人,而她后面随着另两名美婢,一人空手,一人捧一方七弦琴,如此派头,更显得她的身分不凡。   至于船上的装潢低调奢华,颇有内涵,四周皆有奴仆在旁边侍卫。   佳人盈盈浅笑道:“小女子白芳华,见过这位姐姐和大哥。”   浪翻云神情一怔,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如今艳名仅次于怜秀秀的白芳华。   在遇到纪惜惜之前他也是流连青楼的常客,不过认识纪惜惜之后,他再也没交往过欢场女子。   “浪大哥此人魔功深厚,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天命教的妖女。”秦梦瑶的声音从浪翻云心头响起。   浪翻云没有显露出异常的神色,秦梦瑶也没有用任何传音秘术,而是以心灵共鸣将她所想直接传递到浪翻云心中,这远比任何传音秘术更来的隐秘。   浪翻云打量这妙龄佳人,天命教的魔功果然不凡,要不是秦梦瑶提醒,他恐怕一时之间还察觉不到对方那隐藏的魔功气息。   这当然和秦梦瑶的‘剑心通明’跟任何邪功天然相克有关,故而一见到白芳华就惊觉她身负魔功。   白芳华倒是没有察觉秦梦瑶乃是明玉宫当代最出色的传人,但是也不由得惊叹秦梦瑶的仙容,那份不属于人世的美丽。   即便她身为女子,也不得不被秦梦瑶的美丽吸引。 第二十六章 无花只有寒   浪翻云也没料到这艳名远播的白芳华竟然是天命教的妖女,他当然更不清楚天命教单玉如跟明玉宫之间的恩怨。   秦梦瑶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妖女一点苦头吃吃。   在这方面她不会向浪翻云求助,她有她的骄傲。   更何况李志常能交给她的何止于武功。   秦梦瑶是一个很能认清自己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她寄托了李志常一部分理想的人格。   “白小姐听说琴箫双绝,刚才箫音我们已经耳闻,的确让人沉醉不已。恰好我粗通几首琴曲,想在白大家面前献丑一二,也请白大家不吝赐教。”秦梦瑶对着面前容色殊丽、风情万种的白芳华轻轻说出自己的请求,这已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较劲。   白芳华身后的美婢冷笑道:“你算什么人物,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献丑。”   “不得无礼,这位姐姐仙姿绰约,自有气度,绝非平常的人物,刚才一曲‘虞美人’也是自宋以来,少有妙词佳曲,足见姐姐的厉害,姐姐要弹曲,便用我的七弦琴罢,我这就洗耳恭听。”白芳华虽然不知秦梦瑶的来历,却认得浪翻云挂在腰际那口名震天下的覆雨剑,三百年来没有任何一口剑比起浪翻云的覆雨剑更有名了。   她就算不给秦梦瑶面子,也想给浪翻云面子,更何况浪翻云实在是她们天命教少数不想得罪的人之一。   自从三年前浪翻云击败乾罗、赤尊信之后,再也没有人质疑他黑榜第一高手的实力,而且浪翻云现在才三十多岁,他的人生还很漫长。   而且他还有一个没有被打破的记录,那就是出道至今,从无一败。   六十年来庞斑纵横天下从无对手,但江湖中无人不相信,浪翻云有挑战庞斑的实力。这便是覆雨剑的不凡之处。   秦梦瑶泰然自若的端坐在白芳华的七弦琴之前,她虽然只穿着素白的麻布,但是神情怡然,在淡淡的星辉月光之下,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和她一比,白芳华的美婢显得更像村姑。   即使白芳华的容色,也被秦梦瑶有些掩盖下去。   似有若无的清音,从秦梦瑶的指尖流出,不远不近,由缓而骤。   秦梦瑶清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秦梦瑶所奏竟然是《塞下曲》,仙音飘然在大江之上,杀气腾腾,仿佛有十万天兵天将来临,要扫除一切妖魔鬼怪。   白芳华知道秦梦瑶奏曲未曾用上丝毫的内力,可是这琴音她的内力也抵抗不了。体内的魔功被秦梦瑶的琴音居然生生压制,动弹不得,让她陷入一种类似梦魇的窘境。   一曲终了,秦梦瑶淡淡一笑,缓声道:“献丑了。”   “姐姐琴音已入化境,可惜却不合时宜,有些煞风景了。”白芳华用幽幽的语气回道,到此时哪还不明白秦梦瑶对她有敌意,至于这敌意从何处而来,她却不知晓。   “人心之外还有何物,四时不过外象而已,适才妖气纷纷,我来一首‘塞下曲’,正当其时,哪有什么不合时宜哩。”秦梦瑶不置可否,悄然起身,俏立在船头,负手卓立,有一种难言的气魄。   若是秦梦瑶是一个男子,白芳华有千万种办法对付她,不过她对她现在似乎有些无计可施。   浪翻云拍手道:“既听萧曲,又听琴声。今夜浪翻云想做一回王子酋,白大家勿要见怪。”   白芳华轻轻掩口一笑,便有说不尽的风情,淡淡道:“看来我没认错,阁下长得虽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覆雨剑浪翻云,芳华能够见你一面,真是幸何如之,却不知这位姐姐芳名,是否覆雨剑的新欢哩?”   秦梦瑶若有深意的看了白芳华一眼,不经意道:“要知道我的名字,下次见面我自然会告诉你,我们不会只见这一次面的,你放心。”   白芳华微笑道:“那当真是极好的。”对于这个‘好’字,她咬得极重,而此时她话音一落,秦梦瑶和浪翻云又回到扁舟之中。   直到扁舟消失在水天交接处,白芳华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她已经知道她是谁。   秦梦瑶道:“多谢浪大哥刚才的护持了,我跟天命教确实有些必须要解决的恩怨。”   浪翻云抬头仰望明月,复又摇了摇头,失笑道:“其实我才发现梦瑶居然也有好斗的一面。”   秦梦瑶油然道:“这叫有其师必有其徒,祖师比我还好斗呢。”   在金陵城中,鬼王虚若无和他的爱女虚夜月仍旧心中不住的对李志常产生好奇。   虚若无的好奇更在于李志常和他远祖的关系,虚夜月的好奇更在于李志常本身确实有足够有趣的地方。   虚夜月撇了撇嘴,微嗔道:“好了,你当人家稀罕你回答么,不过看你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要不要到我家去玩,告诉你我家可大了。”   虚夜月丝毫不管虚若无还在她面前,自作主张想要邀请李志常去她家做客。   “夜月小姐不怕有什么歹意,到你家偷什么东西么,要知道你家家大业大,只要顺手拿走一些东西,就能让常人一辈子不愁吃穿。”李志常打趣道。   虚夜月听到李志常的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娇笑道:“好啊,我告诉你我家有什么值钱的宝贝,你偷出去,咱们一人一半,你不要觉得你吃了亏,由我做内应,保管你不会空手而归。”   虚若无不禁咳嗽几声,这孩子简直越来越放肆,偏偏他又对她无可奈何,当真令人头疼至极。   虚夜月道:“我倒是忘了老爹还在一旁。”   虚若无不由得气结,说道:“还好你还记得有我这父亲,真想早点把你嫁出去。”   “只怕鬼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舍不得。”李志常悠悠道。   虚若无道:“李兄确实是个妙人,今夜月色正好,要不真去我府上喝一杯?”   李志常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二十七章 失窃   鬼王府占地极大,大门之前便是一处宽阔的广场,想必这是因为一旦发生大变,方便在这集合人马而建。   虚若无虽然看似对李志常平和,不过李志常却从他邀请他到鬼王府喝酒这件事可以猜出他此刻的心态,必然是对他好奇不已。   而归根结底仍旧在于鬼王虚若无那一切都要算计精确的心态,显然李志常这种超出他预计的人物,在金陵城就是不安定的因子。   金陵城有太多的不安定因子,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不过李志常能造出的破坏一定比不老神仙、无想僧这两大白道宗师大得多。   这并非虚若无在随意猜测,而是在刚才的一段交谈中虚若无曾经出手十三次,皆被李志常轻描淡写的化解去。   两人这等人物的交手,自然不带丝毫烟火气,虚夜月半点也没看出来。   但是虚若无作为当事人,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才有了邀请李志常去鬼王府进一步试探他想法的举措,对于李志常这种人,只有面对面的交谈,才能更好地掌握他的性情以及实力。   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武力解决,在虚若无的观点中,智慧更高于武功,若比力量,人力怎么及得上风雨雷电的天地伟力。   两人在鬼王府中的忘忧亭喝酒,虚夜月却并不在此,她虽然对李志常大有兴趣,不过现在她对睡觉更有兴趣。   一个女人想要睡觉的时候,最好天塌下来都不要去惹她。   碧绿的酒壶,在月光下浅浅映出里面的酒水,李志常轻叩桌面,笑吟吟道:“鬼王这一路上对我观察那么久,可曾瞧出什么道道来?”   虚若无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李志常身上,所及处正是亭边的荷塘,残荷破败,波光静谧,月色点缀其中,有一种清冷的味道。   李志常神色淡然,不以虚若无的沉默尴尬,捏住杯子,一口酒悠然入肚,温暖的热气,从腹中升腾,随即便被他的真气一卷,作为他无上道体的养分。成就越大的人,其实能和他愉快交流的人就越少。   所以古往今来那些修道有成之士,多半飘渺出尘,披发入山,实在因为世界之大,可以交流的却很少。   至于佛门高僧虽身处红尘,却是修行方式的不同,其修行本来就是渡众生,便是想脱离红尘也是不行的。   虚若无轻轻叹了一口气,悠然道:“我生平见过不少英雄人物,有一个人我是想见,却又不想见,若是早知道李兄,那么我想见又不想见的人,或许会多了一个。”   李志常道:“鬼王那个想见而又不想见的人定然是庞斑,不过对于我鬼王自然是不畏惧的,因为我和庞斑不同,庞斑有没有理由都可能杀你,而我却不同,我杀的人不少,但不会随便杀人。”   “到你我这层次,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虚若无神情木然,他很少亲自动手,但因他而死的人,何止千万。   反掌排人命格,覆手鼎立乾坤,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李志常轻轻放下茶杯,杯中没有一滴残酒,稳稳落在石桌上,没有丝毫响动。便如茶杯天生就长在石桌之上,这份对力道的把握已经用出神入化不足以形容。   但是这只是李志常的无心之举,他的一举一动,自然而然便有天人合一的妙谛,这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而这也是虚若无觉得他真正可怕的地方,从心所欲,却顺乎自然。   李志常正色道:“庞斑由魔入道,阻他成道的自然可以杀的干干净净,不阻他成道的,他也可以杀了,他是肆无忌惮的魔,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成为魔门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虚若无很难想象李志常可以把庞斑了解得这么深刻,如果世界上还有令他顾忌甚至束手无策的人物,那么只能是庞斑。   李志常虽然厉害,但是虚若无却并不畏惧他,因为从李志常肯陪虚夜月玩耍那么久,便可以看出李志常是一个热爱生命,享受生活的人。   这样的人,只要你不主动犯他的忌讳,对于任何人都是无害的。   虚若无露出深沉的笑容,一双眸子,犹如夜空中点缀的宝石,可以让人心底发寒,但这对李志常没有任何效用,他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佩服任何一个人,但我听得出,你对庞斑很推崇。”   “这不是推崇,而是实话,我一直在等庞斑这样的对手出现,也在等他走上人生的巅峰,因为只有那样,我们的交手才会变得有趣,才会变得有实在的意义。哎,真实的夜空是那样的动人,我也希望每次喝酒都能有鬼王这样的朋友和我聊天。”李志常用着几乎是咏叹的语调,在陈述他此刻心里的想法。   足音自湖边的小路传出来,来人的脚步声虽然轻微,但节奏很快,表明他此刻的心境很匆忙。   不足片刻,亭外就多了个虎背熊腰,非常英伟,年纪在二十五、六间的青年,一身夜行衣,腰间缠着一条长鞭,向虚若无拱手道:“师尊府里遭了贼?”   虚若无神情微动,冷然道:“丢了什么东西?”   青年看了看李志常。   虚若无对李志常报之一笑,缓声道:“但说无妨。”   青年苦笑道:“丢的是皇宫的设计图纸,而且那人恐怕还闯进了存放孝陵和皇宫模型的密室。”   青年正是鬼王虚若无的关门弟子,叫‘小鬼王’荆城冷,已得鬼王真传,也是带有看守鬼王府的重任。   虚若无淡然自若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大张旗鼓的去搜查贼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荆城冷心中有些嘀咕,虚若无都没到现场,怎么就知道贼人是谁。   李志常道:“我也猜到了贼人是谁。”   虚若无并不惊讶,从容不迫道:“这本就瞒不过李兄这样的人物,我猜他还没离开‘鬼王府’。”   李志常道:“的确没离开,他就在附近,我已经感应到了他。” 第二十八章 魔种   虚若无是通过洞悉人心的高深智慧而猜到贼人没有离去,但李志常却是运用无上修为感应到贼人没有离去。   两人得出的结果是一致的,可是其中的意义大不相同。   这是智慧和武功的较量,现在看来两人是个平手。   不过虚若无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确实还逊色于李志常。一来他没有感应到这个贼人,二来李志常确实也猜出了贼人是谁。   武功和智慧并非不可兼容,站在人世顶端的高手,多半也是智慧通天之辈。   纵然是顽石,一朝开悟后也能成仙成圣。   而且有些武功本来就带有开发智能的功效。   虚若无平静地道:“兄台行窃之后,迟迟不肯离去,是想看看虚若无生气的样子么。”   一点火光在远处的阴影中由暗而明,现出了一老一少的身形。   老者脸皮都皱了起来,身材矮小,原本应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可是他一对眼睛此刻神芒闪烁,锐利至像能透视别人肺腑般,右手托着旱烟,左手搭在身边年轻人的肩膀上,却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使人感到他绝非平凡之辈。   虚若无见到怪老头并不惊奇,但是他旁边那个战战赫赫的青年却让他动容。因为他不但之前没有发觉怪老头的位置,更没有发现这个其貌不杨的小子。   而且瞧这小子胆小如鼠的样子,实难相信他能瞒过他的灵觉。   虚若无对着怪老头淡淡一笑,说道:“老兄形相清奇,乃正猴形火格,若虚某没有看错,必是‘独行盗’范良极范兄了。”   原来这个怪老头便是名震天下的‘独行盗’范良极,也是黑榜高手之一。   也只有他这种人才敢闯江湖中人视之为龙潭虎穴的鬼王府,还能让他贼不走空。   范良极拉着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心中凛然,没有看虚若无,而是注目着李志常。若不是这家伙看破了他的夜行法,他何至于被逼得现身。   李志常自酌自饮,浑然不在意范良极的目光,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   范良极哈哈大笑道:“鬼王府果然藏龙卧虎,老头今天算是栽了。”范良极从身上取出一幅地图,朝虚若无掷了过去。   虚若无信手接下,看都不看,直接扔给荆城冷,冷笑道:“难道范兄以为物归原主,就可以全身而退么,你也太不把鬼王府放在眼里了。”   范良极从容不迫的从身上取出烟丝,点燃烟头,深深吸了一口旱烟道:“鬼王想要留下我,恐怕做不到,即便里赤媚的‘天魅凝阴’也休想留住我。”   虚若无知道范良极并非口出狂言,其余黑榜高手都是一身神功绝艺,名列黑榜。但范良极仅靠轻功和偷术便能排在黑榜中,三十年来做下无数的大案,从没失手。   这偷王之王论武功或许还进不了天下前十,可是说到保命的功夫,他自称第二,恐怕没人称得上第一。   虚若无轻声道:“我自然相信范兄要离去易如反掌,不过你身边这位小兄弟要想跟你一块离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虽然范良极身边的小子有些奇怪处,但是要说逃命功夫比得上范良极,虚若无打心底里不相信。   “我却觉得鬼王既留不下范兄,更留不下这位小兄弟。”李志常的声音适时而至。   那年轻男子猛然一步踏出,恍然间如同变了一个人,显得气魄非凡,颇有英雄气概,指着李志常道:“我想挑战你。”   他这一番作态不禁虚若无大吃一惊,连范良极也暗暗叫苦,他正摸不透李志常这神秘人物,没想到这小子还不知死活,主动去招惹李志常。   他低喝道:“韩柏赶快退下。”   李志常却露出赞赏的神色,轻笑道:“道心种魔大法果然不凡,竟然能使韩小哥在一时之间判若两人,且能在我精神压迫下,悍然挑战。”   大凡比武交锋,下乘者比拳脚功夫,你来我往;中乘者比的是速度战略,不能有丝毫大意;上乘者比的便是精神智能气势,无所不用其极,利用一切对自己的有利因素,甚至可以达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而李志常之前一言不发,但其精神仿如实质,无孔不入,对韩柏造成巨大的心灵压迫。   韩柏正是苦不堪言,刚才上前一步,正是气势的反击,同时也不得不在李志常的精神越来越强的情况下,提前向他发出挑战,争回主动。   虚若无思量间便明白了其中缘故,对韩柏高看一层。没想到此人年纪轻轻,便半只脚迈入超一流高手的境地,能跟李志常精神交锋,实在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李志常所言‘道心种魔大法’,更让他心中吃惊。   须知庞斑此次出山据说便是练成了道心种魔大法,若是韩柏也身负‘道心种魔大法’,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另一个庞斑。   韩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刚才踏出这一步向李志常挑战之后,突然李志常的精神力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蓄积的气势,犹如被洪水冲破的大堤,尽数往李志常方向泄去,却没有丝毫回响,故而总也使不出第一招出来。   因此他此刻体内真气有些凌乱,正在努力疏导。   范良极道:“尊驾前辈高人,何必为难一小子。”   李志常长得年轻,但是范良极可不相信李志常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当然事实上李志常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范兄看来不明白‘道心种魔大法’的厉害,我的为难,对于这位韩小哥或许是他成长的养分,身负‘道心种魔大法’的人绝不会怕失败,只会在无数磨砺中越来越强,永无止境。”李志常极为感慨,道心种魔大法不但是开发人体潜能的功夫,还能在魔种的成长中,不断提高人体的极限,永无止境,实在是侵夺宇宙造化的奇功。   而且道心种魔大法经过这么多年的魔门奇才演变,已经和最初版本大不一样,其威力最终能到什么地步,即使李志常也很难测知。   当然韩柏和李志常仍旧有天与地的差别,现在他只是算的上潜力无穷,能不能发挥出自身的潜力,成为庞斑那种层次的人物,只能看他的运道了。 第二十九章 道胎   韩柏缓缓吐出一口气,直如利箭,击打在地上,留下了一道不浅不深的痕迹。   他眼中神光爆闪,显然刚才那下大有收获。   不过另一方面,李志常仍旧给他一种既恐惧又向往的感觉,只因为他身负魔种,可李志常却又结了道胎。   李志常示意两人坐下,这一番越俎代庖的举动,并没有让虚若无产生不快,倒是小鬼王荆城冷有些不满。   虚若无沉默无语,静待李志常有何话说。   李志常微笑道:“今夜在座都算得上是我道家所言步入先天境界的人物,又有缘得见练有道心种魔大法的少年英才,便说一说一些我近年来的心得罢。”   虚若无神情微动,没想到李志常竟然这么大方竟然要在此处讲他的武学心得。   范良极一脸惊奇的看着李志常,满头雾水,心想你不是脑袋抽风了。不过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范良极也洗耳恭听。   至于韩柏如今身负魔种,但积累不够,可谓求知若渴,自然正襟危坐。   荆城冷也收起了不满的神色,身体微微侧过来,准备用心倾听李志常的高见。   李志常从从容容,一字一顿道:“天地万物本由阴阳而化,但生命一到世间便分生死,而贫道的最终目标就是超脱身为生命固有的生死局限,可是这一点说来容易做到却极为艰难,想必各位深有体会,纵然我现在比极为功力精纯一点、精神高妙一点,若是不能超脱而出,不到百年,恐怕就是一抔黄土。”   他所言只比主人功力精纯一点、精神高妙一点自然是谦虚之词,不过李志常所言的确无误,纵然范良极和虚若无几乎接近了人体极限,但终究不是神圣仙佛,可以说他们仍旧处于‘必死无疑’的人生困境,丝毫都解脱不出来。   世上固然有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但是活着才有一切可能。纵然英雄盖世,击败无数强敌,但最终却很难击败死亡这个大敌。   亦只有传鹰、令东来这种人物或许才不受生死的拘束,达至另外一种生命层次。   韩柏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人之出生后,便蝇营狗苟,至死方休,这才最大的悲哀,不过若是终日思索生死之外的问题,那么生活岂非太不正常。”   韩柏所言让众人心中微动,毕竟古往今来成仙成圣的就只是那几个,大多还只是在虚无飘渺的传说中,真实动人的生活,才是人生的动人所在。   可他们不明白李志常正非常人,正因为他是穿越而来,亲自经历了由成人而返还先天婴儿状态,更用心于超脱生死的局限。   这并不代表李志常不爱真实动人的生活,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是一场天地的奇迹,由心感受周遭的世界,那种不可言喻的美妙,才是让每一个生命渴望永久生存下去的原本动力。   李志常悠然笑道:“生死本就是人生之内的话题,何必刻意分开。”旁边的池塘飞出一颗有些泛黑的莲子,落在李志常手中。   同时池塘中飞出一团清水,停留在李志常面前。   这中以精神驾驭物质的神通,并不让众人吃惊。百年前以精神驾驭物质的魔宗蒙赤行比李志常更善于此道。   “这颗莲子看似枯萎,其实生命力仍旧蕴藏其中,这份生命力自先天而来,也是它生根发芽的凭仗。”   莲子慢慢浸入水球之中,逐渐生根发芽,在不可思议间居然结出一朵淡红的莲花,一蓬莲子潜藏水中。   莲花随即枯萎,水球散去,一声爆响,李志常手中又多了许多颗莲子,几乎是神迹一般。   在刚才一刹那,李志常便显示了莲花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过程,这比任何言语的传授,更让人心头有所获。   范良极冷笑道:“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循环往复,何必超脱。难道你要我披发入山,寻诸那无可凭借的仙道,那才是荒天下之大谬。”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对于李志常居然能操纵莲花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便知道李志常在先天之气的道路上,已经走到极致。   对生之道和死之道,必然有非常深刻的研究,李志常跟他们讲那么多,恐怕其兴趣还是在于韩柏身上。   须知韩柏乃是赤尊信牺牲自己,成全他这个炉鼎才机缘巧合下成就魔种,种种奇异,恐怕会让李志常这种人大感兴趣,才肯对他们讲授这些有关生死的道理。   李志常轻轻道:“范兄师承当年和传鹰同闯惊雁宫的‘气王’凌渡虚,怎么会不清楚仙道无可凭借,只是你不敢面对而已,你也不清楚最后一步踏出后,是虚或是无,或者这人生根本就毫无意义。不然范兄又为何要做哪些惊心动魄却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只有挑战才能让你在这虚无的人世得到慰藉。”   范良极伸出烟杆,敲击在石桌上,说道:“阁下究竟是谁,居然把我的底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虚若无轻声道:“其实范兄的来历本就瞒不住人,你师父的骨灰还供奉在净念禅院之中,你当那些秃驴便都是六根清净么。”   其实范良极所想不差,李志常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韩柏。跟李志常不同,秦梦瑶的道胎还处于初步凝结境界,韩柏的魔胎对于秦梦瑶仍旧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可不想辛辛苦苦培育的弟子,最后着了韩柏的道,但因此杀了韩柏这种事情,他也不屑于为之。   况且韩柏的魔种,的确对秦梦瑶初步形成的道胎大有益处。   李志常便想更进一步刺激韩柏的魔种成长,从中观察出韩柏魔种更深层次的奥秘,找到让秦梦瑶更进一步的法门。   须知道关于如何超越天人界限,包括四大奇书在内,都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因为那种经验只有自己去体悟。   而李志常却是想帮助秦梦瑶真正走到他现如今的境界,这比他自己领悟破碎虚空的完整奥秘还要艰难。 第三十章 秘密   这种助人成道的事情,其实对李志常来说也是十分新鲜刺激。   不过他这种心思,旁人却很难猜测出来。   范良极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鬼王对老夫恐怕早有算计了。”   他终归是老江湖,从虚若无的言语中不难看出,虚若无早就对他有一番研究。虚若无这人城府极深,在江湖上又是最为高深莫测,被他惦记着,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志常仿佛心有所感,悠悠道:“鬼王和范兄,我突然有些事情,就不多陪了。”   人影一闪,李志常就消失不见。   倏忽之间,李志常便到了莫愁湖畔,一个素白一闪,飘渺出尘的女子悄立在月光下,如梦如仙,不是秦梦瑶又是谁来。   秦梦瑶望着李志常满是俏皮之色,显然再见到李志常让她心中欢喜不尽。   李志常眉头一皱道:“红日法王敢这样重伤你,看来我得出手,将他们藏密一脉,给以沉重的打击。”   秦梦瑶露出孺慕的神色,柔声道:“好了,祖师,你不必生气,等我伤好后,自然会找他们的晦气。”   李志常道:“你的伤可不怎么好处理,我尽管料到你会有此一劫,却没有想到会伤的如此之重,若无浪兄的玄功续命,只怕梦瑶这一身功力就找不回来了。”   不过李志常随之一笑道:“不过梦瑶放心,有浪兄珠玉在前,我怎么也不会比他更差便是。”   秦梦瑶‘嗯’了一声,随即道:“祖师最近是不是过得十分快活,有没有找什么红颜知己。”秦梦瑶臻首左顾右盼,笑意盈盈。   李志常故作不悦道:“梦瑶也学得来调戏我了,不过最近确实找了一个好友,人家弹琴可比你那几下子好听多了。”   秦梦瑶面露好奇的神色道:“是么,我之前才在大江之上戏弄了天命教的圣女白芳华一回。”   李志常道:“你可真是好样的,我之前把天命教的四大高手杀了三个,单玉如却用出天魔遁跑了,要不等你伤好之后,一并把她们解决了,神照经虽然算不上最顶尖的功夫,但也是涉及到了道门最高深的武学,流露在外面,让人作孽。虽然业报对我无碍,不过对你们明玉宫的后辈子弟却但有妨碍。”   天道之下自有因果,也只有李志常这等看破善恶是非的人,方能摆脱其拘束,但是如他这般的人物又有几个。因果循环下,有人因神照经作恶,多少对明玉宫将来的传人有不少影响,甚至还能阻碍秦梦瑶成道。   所以古往今来那么多道家高人,开宗立派,但是真传极少,那些大宗门更是严禁门派心法流出,一小方面也是因为怕门中心法落入恶徒之手,因果牵连到自家的缘故。   因果业力虽然飘渺不可凭借,但是冥冥中自有伟力,很难就说没有。   如佛道两门高深之人,多半还是能感受一二的。   秦梦瑶轻轻握了下飞翼剑,从容不迫道:“那就只好一剑斩杀了事。”   李志常看着秦梦瑶神情怡然,心意果决,悠悠道:“梦瑶看来此次收获匪浅,我之前见到一个身负魔种的小子,我本来还怕你道胎初成,会见到他,受到不可抵御的吸引力,现在却突然觉得梦瑶恐怕能抵御魔种的影响。”   秦梦瑶讶然道:“这世上除却庞斑之外还有人练成道心种魔大法么?”   李志常沉吟道:“的确还有一个,准确的说只有他才有可能完整练成了道心种魔大法,庞斑已经超脱了魔门原本的道心种魔大法,将其化为己用,却比这小子更加可怕。你见到了庞斑,有什么样的感觉?”   秦梦瑶回忆起见到庞斑的画面,说道:“庞斑给我的感觉,他似乎能觉察到你心头的情绪,不着痕迹的变作你喜欢的性格,至于其本性如何,反而看不出来。”   “他果然走上了天魔的境界,这是和仙道完全对立又殊途同归的道路,对于和他的交手我更期待了,但愿明年中秋,他不要让我失望。”李志常悠然神往道。   秦梦瑶道:“我其实仍旧有一个疑问,祖师为何要等到明年中秋才和庞斑决战?”   李志常没头没脑道:“你是否问过浪兄这个问题?”   秦梦瑶道:“我确实问过,他只是淡淡一笑。”   李志常负手清吟,说道:“还是跟我先回去早点休息吧,这个问题答案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朱元璋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勤政的皇帝之一,他从来不惮给自己增加处理的政务。从登基到现在,他没有一天可以抛开国事,全身心放松一下。   最著名的便是有天他向朝臣披露他从洪武十八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的起居录,八天之内,朱元璋审批阅内外诸司奏札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计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每天要批阅奏札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亦常言“忧危积心,日勤不怠。”   朱元璋凌厉的眼神望着楞严,纵然楞严武功奇高,但在朱元璋的眼神下,仍旧心底发寒,打心眼里畏惧。   他喝道:“你来见我,就是想说那个人到了若无府上?”   楞严低着头道:“皇上叫我密切观察他的行踪,有重要的情况一定要禀报,因此微臣不敢怠慢。”   朱元璋冷笑道:“你是怀疑他会和若无联合起来对朕有什么不利的事情么?”   楞严忙道:“微臣不敢。”   当朱元璋大喝的时候,背后阴影中站立着两名太监,似乎对他的话听而不闻,但其负立如山的气势,教人不可小觑。   朱元璋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到现在我却想见见那个人了。”   楞严迟疑道:“皇上要见,微臣立马可以安排,不过一定要把几位公公带上,以及多安排一些人手。”   朱元璋道:“我天命加身三十年,若能被刺杀早就死了,也等不到现在。”   楞严赔笑道:“圣上所言极是。”   朱元璋悠然坐回龙椅,似是不经意道:“最近朕听到一则谣言,据说你是庞斑的首徒,当真可笑,卿家可知道朕觉得可笑在哪里?”   楞严连忙磕头道:“臣对圣上的忠心,日月可表,皇上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自然不会听信谣言。”   朱元璋脸色转寒,露出令人发冷的笑意道:“朕不是任人唯亲的人,只要你替朕用心办事,朕自然晓得,你且退下吧,后日你把他请来,我想见一见他。”   楞严起身慢慢退去,心底发寒,自始至终朱元璋都没说他相不相信他是庞斑的徒弟,不过朱元璋最后一句大有深意,似乎在说只要他用心办事就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用心办什么事情,朱元璋却没有说。他清楚地知道只要有一天办事不力,恐怕就会被朱元璋毫不留情的除掉。   若说朱元璋对百姓是一片仁爱的话,对他们这些官员那就残忍的很,朱元璋借着他这一把刀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大臣公侯。   朱元璋严厉驭下,偏偏又能洞悉人心,教他们这些臣下终日战战赫赫,惶恐不可终日,却又无力反抗,当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精明强干之君,因此楞严虽然是庞斑派来的奸细,但终究不得不给朱元璋干了不少脏活。   等楞严退出殿外,朱元璋自语道:“我倒想知道你为何能活这么久,你的天子望气术,是否就比我的更加高明。”   过了一会,叶素冬又复进来,他本来在京城最有名的销魂场所拥香在怀,没想到朱元璋的人找来让他立刻面圣,让他一身酒意都给惊出来。   朱元璋的人能这么快找到他,恐怕他逛青楼的事情朱元璋肯定知晓,不知道向来严厉的朱元璋会怎么看待他。   自从上次叶素冬被李志常吓了一遭后,便给李志常在他心中埋下一颗不可战胜的种子,让他终身无望更进一步,故而叶素冬乐得更加放纵,反正他武功在西宁派足为第一,又高不过无想僧和不老神仙,如今的地位已经知足。   因此被弄出阴影后,虽然武功难有进步,却也没有退步,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因祸得福。   不过这次被朱元璋深夜叫去,只能让他暗暗发苦,想着最近一段时间不能在逛这些场所,大觉沮丧。   朱元璋等叶素冬进来良久后,才从沉默中开口道:“你后天晚上召集好八派元老,我要好好招待他们一回。”   叶素冬心里松了一口气,朱元璋肯让他办事,说明对他的私生活应该是不计较的。   连忙叩首道:“微臣定会安排妥当。”   朱元璋接着又道:“你顺便也把那个白芳华也叫来献艺。”   叶素冬低头道:“遵旨。”   朱元璋微笑道:“你好好用心做事,明早朕会差人送你一名外族进贡的柔骨美女,包你爱不惜手。”   叶素冬脸露喜色,不但是因为朱元璋所赐美女,更代表朱元璋没有因为他逛青楼的事情生气,道:“谢主隆恩。”   他当然不知道朱元璋后天也把李志常邀请过来,至于八派会不会和李志常冲突,那就看朱元璋的手段了。 第三十一章 嫁衣神功   李志常牵着秦梦瑶柔嫩细白的玉手,赤足踏水凌波在湖面上,恍然如神仙中人,如今已是深秋,湖水寒不可测。   凛冽的寒意自足底升起,渐渐侵入她的经脉,一股未知名的元气和红日法王不死法印的灼热真气纠缠到一起。   秦梦瑶此刻怡然无惧,蓦然忆起了三年前,李志常初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天,山上飘起了雪花,秦梦瑶如往常一样,到后山去练剑。   她在默默对着一棵梅树练习,每一剑都尽力挑中一朵梅花,等第十五朵梅花的香魂断落在她的飞翼剑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淡淡悠悠的叹息。   一转身便在雪白的天地里,见到了身上一尘不染的李志常。   李志常斜掠一根梅枝,上面梅花含苞欲放,激怒她要和她比剑。   秦梦瑶虽然沉醉剑道十多年,从没和和人比试过。   不过那次当然是一场相当惨痛的失利,手持利剑的她居然斗不过拿着一根柔弱梅枝的李志常。   而后是突飞猛进的三年,她也臻至了通明剑心的道境,更明了李志常的身份。   最初的震撼,以及随之而来的习以为常,都历历在目。   沉寂的明玉真气忽然在寒意和不死法印的灼热真气纠缠的时刻,流动起来,本来逐渐萎缩的经脉,渐渐有了麻痒。   李志常的声音恰时而至“梦瑶不要辜负这个‘破而后立’的机会,说不定借着这个契机,你能够突破到明玉功第九层的境界,届时我也可以放心了。”   踏过清冷幽寂的湖面,秦梦瑶的真气慢慢能够凝聚一丝,离伤势复原还差得远,但已经有了好的开始。这并不是说湖水便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李志常深悉她行功路线,借由天地精华,贯注入秦梦瑶的体内,激起她的真气,同时暂时束缚住不死法印的特殊真气。   不死法印号称不死,其根本在于这法印根源乃是密宗藏密智能书,一经练成,这真气便有了灵性,难以除灭,一旦沾染,便如跗骨之蛆。   只有秦梦瑶能够臻至明玉功第九重,才能把这不死法印的真气炼化。   在回去的路上,李志常陷入了沉思。   体内的痛苦稍稍减缓,秦梦瑶不禁问道:“祖师在想什么?”   李志常轻声道:“我在想厉若海恐怕即将创出一门无可比拟的旷世奇功,到时能够和我的明玉功抗衡。”   秦梦瑶讶然道:“虽然厉若海本人的成就恐怕不逊色于祖师了,但是其人见识之广博应当不及祖师,而且一门绝顶神功的创立必将包含无数心血,不是本人厉害,就能创出厉害的武功的。”   秦梦瑶所言蕴含着玄妙的武学道理,普通的门派有时也会出现绝顶高手,但比起大门派来说,这概率就小了许多。便是因为一门绝顶心法的创立,乃是很艰难的事情,明玉功乃是李志常综合一生阅历,包含道门中最精妙深微的武学道理,只要按部就班练下去,四十岁前臻至第八重当世第一流的境界,是很容易的事情,这一点即便是四大奇书都未必能比得上,因为明玉功对资质要求相对更低。   厉若海本身是超凡的高手,但要把燎原心法升华成可以抗衡明玉功的武功,只怕未必可行。   李志常道:“单凭他本人的确很难,不过从他这一番破而后立的经历,以及窥到庞斑在风行烈身上种魔的经验,势必能帮助他创出一门不逊于明玉功的奇功。”   李志常成道的机缘在庞斑身上,倒和厉若海关系不大,只是若是厉若海的奇功流传出去,将来恐怕会和明玉宫有些因果。   厉若海静看着眼前流水淙淙,瑟瑟的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低声道:“行烈,这风真暖。”   风行烈迟疑道:“师尊此言有什么玄机么,徒儿只感受到这风很冷。”   厉若海微笑道:“这是你仍旧没有能超越肉体赋予的感觉,只因冷暖都是肉身附加给你的,你尚且未能完全掌控他。”   风行烈脑海闪出一抹亮光,厉若海所言正是他个人道路的总结,冷暖不过是肉体受到刺激的感觉,若是他能把冷的感觉变成热的感觉,那么对肉身的控制力将会到一种无法想象的地步,届时将若是和人对手,用出任何神妙莫测的招数也不稀奇。   这将比天竺的瑜伽术更加可怕。   厉若海此时的姿态挺拔入云,卓然而立的气度,比当初和庞斑交手更加莫测。他用着怅然的语气道:“到这时我才知道人体便如精妙的宇宙,其中的壮阔瑰丽,丝毫不比外天地逊色,若无和庞斑一战,我又怎么能步入如斯动人的境界。”   风行烈道:“那么师尊我们不想庞斑寻仇了么?”   厉若海道:“我已将邪异门交到了你的手上,之后的事情自当是你处理,此后我将走遍大地每一个角落,直到机缘来临时,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希望有一天你我师徒的缘分未尽,还能再见。”   风行烈沉默无语,他和厉若海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师徒之情,厉若海也把对他弟弟的感情全部转移到风行烈身上,若不然怎么肯为他提前去挑战庞斑。   “你作为庞斑炉鼎而造成的破绽,可以照着我传给你的嫁衣神功继续修炼,到时那霸道灼烈的真气,将会摧毁庞斑留在你身上的一切痕迹,而且你还能借此消磨嫁衣神功的霸道锋锐,这种机缘简直难得。”厉若海负手望天,深沉的夜色,更加显得他的不可测度。   他这一番破而后立,加之知晓风行烈作为炉鼎的经验,终于创出一门神鬼莫测的奇功,将之命名为嫁衣神功。   若是普通人修炼这门神功,只怕会以为这种功夫取的乃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之意,绝不可练,因为练成之后必须把功力转注他人,不然要日日夜夜受它的煎熬。   但只有厉若海和风行烈才能深刻清楚嫁衣神功的真正含义,这个秘密他们也不会告诉别人。   嫁衣神功自燎原心法升华而来,猛烈之处,更甚于密宗的大圆心髓所练的太阳真火。因此若是练到深处,其霸道猛烈,将会让人痛不欲生,除非像厉若海这样能够超越肉体赋予的感觉,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这种真气的摧残。   所以要么将功力送给其他人,要么将炼成的功力全都毁去,然后再从头练过。这种功力本就是准备练成后再毁的,所以毁去后体内犹有余根,使练的人再练时,便可事半而功倍。正所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就是这个道理。   嫁衣神功经此一挫,再练成后,其真气的锋芒已被挫去,但威力却丝毫未减,练的人等于已将这种功夫练过两次,对这种真力的性能,自然摸得更熟,非但能将之发挥最大的威力,而且可以收发由心,运用如意了。   而风行烈体内本有庞斑魔种的死气、厉若海打入的真气以及活佛鹰缘的奇异气流,这三种气劲便会在风行烈修炼嫁衣神功的时候,做出剧烈斗争。   这也是嫁衣真气的霸道凛冽导致,而三种真气每一种都十分不凡,并非嫁衣真气可以轻易摧毁,所以在风行烈的修炼过程中,三种真气会帮助他磨损嫁衣真气的锋锐,不需让他破功重来。   其实也只有厉若海这种大智大慧的人,才能创立出这样一种独树一格的武功来,这种功夫若真的只能为人作嫁,他又为何要苦心将之创出呢?   其实嫁衣的本意是女人最美不过出嫁时,披挂嫁衣之女,此刻除去旧衣而穿新衣,犹如再世为人,需要放弃现在的生活环境而进入到新的生活环境中去。   因此厉若海创出嫁衣神功之后,才想飘然而去,舍弃过去的一切。   他如今走上了另一条和庞斑截然不同的道路,无须再和庞斑分出生死胜负。   李志常收到了朱元璋的邀请,他并没有拒绝,楞严现在已经知道朱元璋多半开始怀疑他,因此对于李志常掌握他的秘密,不太在意了。   “楞大统领看来最近心情放松了许多,看来你不在因为你的身份,而那么紧张了。”李志常悠然坐在一把酸木枝做成的太师椅上面,对着楞严悠然道。   楞严冷笑道:“阁下确实有聪明,这座院子我就不收回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麻烦就是。”   李志常道:“楞大统领这话我听着你还有些心虚,你若决定好了全力投靠朱元璋,不知道你怎么面对庞斑。”   楞严被李志常戳破心事,有些不太自然,拂袖而去。   秦梦瑶道:“没想到祖师还有敲竹杠的本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朱元璋查出了他的来历底细?”   “当然知道,不过戏耍他一次而已,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才能见到这位大明天子。”李志常神情有些淡漠。   秦梦瑶反问道:“皇宫大内,祖师要进去应当是很容易才是,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第三十二章 不染心   李志常道:“我之前不进去是因为鹰缘就在皇城。”   秦梦瑶疑惑道:“鹰缘不在皇城,这和祖师不进去有什么关系。”她当然知道鹰缘是谁,鹰缘乃是大侠传鹰和八思巴女弟子白莲玉的骨血,更是西藏这一代活佛。   在鹰缘十八岁时,传鹰的厚背刀,突然出现在布达拉宫的大殿,那时宫内正举行鹰缘正式登上活佛宝位的大典。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由那天起鹰缘把盖世武功彻底忘记。   变成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任其它人怎样测试,亦探测不出他体内有丝毫真气,亦由那天开始,鹰缘成了西藏最受尊敬的活佛。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鹰缘,竟然将鹰刀从藏僧眼皮子底下,将鹰刀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布达拉宫,并能在风行烈身体里留下奇异的气流,使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一开始未竞全功。   李志常道:“因为我不知道见到鹰缘后会发生什么,因为传鹰破碎虚空之后又将他毕生的经验通过鹰刀送了回来,我不能保证见了鹰缘之后,会不会立即破空而去。”   秦梦瑶当即明白了李志常的话里的意思,他肯定很早就知道了鹰刀的秘密,更或者是鹰缘的秘密,却因为她的缘故,李志常甘心多逗留一段时间,不去找鹰缘。   虽然其中也有李志常渴望庞斑这个对手的缘故,但她已经知道李志常并非能完全对她不管不顾。   这说明李志常并非臻至天道,毫无感情,但是也增添了秦梦瑶心中的忧虑。   “梦瑶不必担心我从无情的境界脱离出来,会因此败在庞斑手上。”李志常似是清楚秦梦瑶心中的想法,将之道破。   秦梦瑶道:“确实如此,我无论如何都改对祖师更有信心才是,那为何现在祖师又愿意去皇城了,难道不怕见到鹰缘,让他给道破最后一步的秘密。”   李志常道:“那只是人世的最后一步,对于仙道却只是刚刚开始,无论我们走出了如何前无古人的道路,但对于武道的路途,只是刚刚打好基础,这也是我现在才明白的一点道理。”   他本来以为走到了武道的终极,到现在却发现这只是武道的开始,这不是豁然而悟,只是厚积薄发,突然登临了一个更高的高度,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   这一切的触发点,却是因为他见到了韩柏的魔种,感受到其有无限可能的澎湃生命力。   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其认知便会随之改变,以前认为对的,在现在这位置,就不一定是对的。   可无论一切如何改变,他终究还是那个李志常啊。   李志常长身而起,步出院落。   凝望了前边湖水一眼,便往皇城而去。   朱元璋邀他明天去皇宫,而他今天便去了。   皇城之外,一棵老树之上,李志常足尖点住上面的枯枝,整个人似乎和枯枝、老树、残叶连成一体。   他的精神无限蔓延开来,能够感受到皇城之中每一个生命的运动以及其武力的高低,绝无差错。而其中有许多强大的存在,浪翻云也在其中。   浪翻云旁边的气息应当是朱元璋,而另一方向有一处气息也很是强大,当然不及浪翻云。   在那处强大的气息旁边有一片不属于世间的虚无,那就是鹰缘的所在处。   若是庞斑必须和李志常了解因果才能成道的话,那么鹰缘便是关系到李志常的一场劫数。   这场劫数并非是鹰缘自己形成,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穿越之人,而鹰缘却是从破碎半步后,有返回来,也算是脱离在世间之外。   李志常要想在这方世界成道,那么必须得解决掉同样不算世间人的鹰缘。因为两人的命格是有一部分重合的,气运之说,虽然虚无缥缈,但又真实存在。   这一点他之前并不知晓,但是随着他越来越临近破碎的临界点,天地才给了他这种警告。   而鹰缘在破碎之后,又缩了回来,也因此永无成道的机会,因为这世界本身只会给每一个人一次离去的机会,若非李志常有着神秘石室的帮助,他本该回不到这世界的。   所以鹰缘一直在找一个能杀他的人,偏偏他又不能自杀,因为他不能自己杀掉自己。   若是如此,他便真正的死掉了。   他要死,又不能故意去死,更不能一直生在世间,这种处境只有李志常现在才可能明了。   鹰缘跟庞斑作对,更多的想让庞斑杀掉他。   因为除却庞、李这跟他同一级数的人,别人是杀不了他的,尽管他忘了武功。   李志常在皇城中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速,越过一处又一处的防范,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往着鹰缘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正和朱元璋交谈的浪翻云,若有若无的往李志常方向看了一眼。   不规则中自见规律的简陋村屋,这是皇城中的太监村。   而此刻鹰缘就在这里,他已经在这呆了一段时间。   大树的枯枝上,盘坐这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而地上的大石赏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和尚。   黑衣男子他和这个和尚打了一个赌,要不动心的杀了这个和尚。   这个赌约,一被和尚提出,他就答应下来,因为他这个层次的高手,才能领悟到其中的奥妙,如果能做到不动心的杀了此人,他势必迈入庞斑那样的境界,成为举世无敌的高手。   对于能达至如此成就,他能够牺牲一切。   但是一天一夜过去了,他仍旧不能不动心的杀了这个和尚,这代表着他可能失败,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失败往往比死更可怕。   过去的幻象从心中升起,他越来越心浮气躁,本来一动不动的枯枝,随着他的身体颤动起来便是明证。   年轻英俊的和尚道:“施主已然心动了。”   黑衣人厉笑道:“便是如此又如何,我还是要杀了你,若要杀人百无禁忌,我管你心不心动干什么。”   一声悠悠的叹息响在黑衣人耳边“你心一动,就杀不了他,何必自寻烦恼。”   黑衣人只见到一个白衣人不知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淙淙流水之前。   黑衣人沉声道:“是你?”   白衣人道:“你是水月大宗。”   黑衣人道:“你是李志常。”   白衣人道:“正是。”   黑衣人仰天长笑道:“好,你本来也是我要杀的人。”   李志常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去看他,缓声道:“你本来也杀不了我。”   水月大宗突然平静下来,缓声道:“你试试就知道,我到底杀不杀得了你。”   水月大宗从高空中飞落下来,人在半空之上,东洋刀便高举在手上,朝着李志常铺天盖地的劈来。   拔刀出刀一气呵成,比流水更加自然,用浑然天成也不足以形容。   犹如实质的杀气,布满方圆十丈的空间。   打人不过先下手,水月大宗不愧是日本第一的兵法家,深谙此道。   若是武功和他同级数的高手,恐怕就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刀给迫入下风。   李志常踏着奇异的步伐,语速十分之快,却又吐字清晰,悠然道:“听说水月大宗出道以来从未一败。”   说话间,无常剑脱出剑鞘,已经和水月大宗的东洋刀,实打实的交击了一下。   水月大宗居高而下,却没有撼动李志常分毫,心中震撼,却没有任何表露。飘落在李志常五丈之外,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李志常长剑垂下,慢条斯理道:“我还知道水月大宗你去年和天山派一位剑客交手,一招之间便将他击毙,这等剑法,当真凌厉毒辣。”   自水月大宗来到中原这段时间,连战十三位绝顶高手,每战皆捷,从无一人挡住他一招,要不江湖上的人也不会将他评为天下第一刀手,更在封寒之上,大将军蓝玉更不会将他奉为上宾。   水月大宗语气森森道:“不过我一刀却没有杀了你。”   鹰缘微笑道:“这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在一招之内杀了李施主,更没有人能在一百招、一千招、一万招之内杀了他。”   李志常欣然一笑,对着水月大宗道:“你可知道就算你出刀也杀不了鹰缘,因为他的禅法入了化境,你只要一动心,他便可提前得知,自然避过。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你心一动,怎瞒得了鹰缘活佛的不染心。”   鹰缘深邃不可测的眼神,投往溪水里去,悠悠道:“水月大宗先生本不该死在这里,你现在离去还来得及,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水月大宗冷声道:“我若离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生不过百载,比之天地,只是一瞬。能死在李桑这样的人手上,总比寂寂无名埋没在荒草之间更好,更何况若是能杀了你们两个,纵然立刻死去,我也心甘情愿。”说到这,水月大宗的眼神露出一丝狂热。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鹰缘活佛,介意我杀了他,再来杀你么。”   鹰缘淡然不语,水月大宗已经迈动奇异神妙的步伐,准备再次出手。 第三十三章 剑法绝世   水月大宗是真正将一生全部奉献给刀道的武道家,也因此他在刀法上的成就,几乎无人能比。   封寒的刀是悟透了生命意义的绝世之刀,而水月大宗的刀带来的只有死亡。   两者之间,论境界谈不上高下之分,但论杀伤力肯定是水月大宗更强。   境界的高下并不代表战力的高低,而高手决战影响的因素也有很多。   并不可一概而论。   有的人,李志常可以凭借其无孔不入的精神力,可以在对方心中造出心灵缝隙,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有的人,纵然被攻破心防,也不会被言语退去。   水月大宗恰恰是后面一种人。   刚才那一下,水月大宗便知道李志常正是他生命中最大的一道难关,只要闯过去将是天空海阔。   就算他现在境界不及李志常,只要能杀了李志常,他的境界就比李志常高明。   鹰缘没有回答李志常的问题,而是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平静道:“快要下雪了。”   雪粉飘飞下,染白了水月大宗的黑衣,将黑变成白,而李志常本身便是一袭白衣,更何况雪粉便是落在他身上,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震散,沾不到他身上。   ‘蝇虫不能落,一羽不能加’   鹰缘是不染心,李志常便是不染身,俱是一般高明。   禅法武道到了深处,本就别无二致。   但这丝毫不能妨碍水月大宗的可怕,要震散雪粉很容易,但水月大宗没有这么做,他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接下来的刀势中,决不肯浪费分毫。   这是源于他一生的信念,用全部的力气,做好一件事。   水月大宗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不喝酒、不做任何妨碍刀道修行的事情,是真正的无情武者。   有此一心,有此天资,才能成为东瀛数百年来第一的武道家。   低沉阴冷的声音,带着东洋人说汉语的特有腔调,水月大宗道:“李君若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刀。”   李志常正色道:“若你战败,我必然留下你的刀。”   水月大宗在大战之前,说出自己可能战败的话,本来有损于自身的气势。   但只有李志常明白,此刻这个东洋人晋升至无胜无败的决战心境,抛开万物,无任何杂念,接踵而至的必然是,对方狠决凌厉,不给自己留一分活路的绝刀。   李志常不喜欢异族人,但是他尊重武道。   大道之下,一切平等,他也没有丝毫小觑水月大宗的心思,但对于自己他更有自信。   时至今日,只有真实的‘我’,才有其‘他’。   然后李志常一步跨出,鹰缘露出了讶然之色。   只这一步,李志常便来到了水月大宗一丈之外,正是他刀锋可及之处,刀势最盛之处。   但这一步有无尽的从容,亦是李志常绝世身法之大成。脱胎于当年大禹治水的禹步,一步踏出,响应天地,仿佛龙王出行,呼风唤雨。   大雪愈发的大,愈发的及,转瞬间便将天地染得莹白。   雪粉沾满了长长的东洋刀,突然之间刀气迸发,漫空的雪粉朝着李志常劈头盖脸的打来。   以水月大宗的功力,足以教人相信,即使一颗雪粉,也能伤人毙敌。   李志常深邃淡然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水月大宗高举过头的水月刀上,狭长的刀身,险绝的刀锋,稍长的刀柄,皆被他一览无遗。   更可怕的是对方的刀速看着缓慢,其实正以无比的高速,破开空间,带着晃动心神的邪魅,朝着李志常的额头而去。   无可疑问,这一刀的杀气凝聚在刀锋之上,光溢出的寒意,便能教普通人心胆俱破,活活被吓死。   李志常既然引动了水月大宗这绝强的一刀,按理说便应当迈动玄奇的步伐,避其锋芒,等其刀势回落,再度出手,到时候必然可尽全功。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更进一步,迎上了刀锋。   水月大宗本来精神已经锁定了李志常,无论他逃向何处,都会被他的刀势紧追不舍,至死方休。   李志常上前这一步,居然在他感官中消失了,这并非在现实空间中的消失,而是在感官中的消失。   如果看不见敌人,那么这一仗还怎么打,难道打在空气里。   倏忽间水月大宗玄奥至极的步法施展出来,往后退了五步,一缕黑发,飘然而落,李志常出现在五步之外,刚才正以一缕先天剑气,斩落了水月大宗一缕发丝。   若是他刚才有丝毫迟疑,斩落的便是他的脑袋。   同时水月大宗摘掉头罩,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容。   这并非长期不见阳光而形成的惨白,而是他将全部的生命力都蕴藏在体内心脏处,由此练成一种具有强大爆发力的神秘武学。   心脏乃是人体一切动力的根本,他将心脏练得强大无比,因此其瞬间的爆发力也能无以复加。   才能有那么强大的掌控力,在全力出刀时,还能爆发出力量,生生避开李志常无影无踪的先天剑气。   李志常缓声道:“水月大宗就凭你刚才能躲过我一剑,便知道你有跨越天人界限的资格,可惜这么早就遇到了我。”李志常悠悠长叹,今日又一位武道大家会陨落在他手上了。   适才水月大宗能避开李志常一剑,便是因为无数次的生死交锋,加上诚于武道,形成的一种心血来潮的灵觉。   这再往前一步,就可达至‘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就是如今鹰缘的禅法境界。   到了这一层面,便可以称得上大地游仙,在此之前再如何厉害,都只是人而已。   人的武力可以不断变强,甚至击杀仙佛,但其生命层次,依旧是人。   李志常不动如山,长剑遥遥斜指水月大宗,无形有质的先天剑气,如潮水般朝水月大宗涌去。   这片土地之上,劲气如长河大江,翻滚不休,周围的大雪纷纷被吹散到两边,留出给两人决战的空地。   鹰缘活佛却仍在两人五丈之外,算不得安全。   但其逸散的劲气,分毫都没伤到他,全然看不出他已经忘记武功。   这当然不是武功,而是佛法。   佛法无边,降服一切,但能降服这两人么。   这个问题,并没有在鹰缘心中升起,他的眼还贯注在两人的战场,但他的心,早已鸿飞冥冥。   水月大宗亦难以料到,飘然若仙的李志常,所发剑气,竟然杀气凌厉,丝毫不在他之下。其中还能让他感受到,过去死在这把剑上的无数亡魂。   两人气机交锋的凶险,若非身处其间,又有谁能够明白。   更可怕的是,李志常静若止水的身形,却催发出快逾闪电的剑气,纵然隔了数丈的距离,也让水月大宗应付得十分吃力。   这种动静间的把握,让水月大宗生出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知道正是李志常已经用出真本事,正以无上的心灵修为,遥制他的精神。   这些剑气大都未必是真,但只要他当做的假的,恐怕李志常立马就能幻假成真,将他一击毙命。   这才是李志常这招最厉害的地方。   对于此,他只有谨守心灵,以绝大的意志,凝气成锋,闪烁天地的刀芒,往李志常急攻而去。   这是舍身杀敌的无上刀法,纵然成功,也避免不了自身也被李志常伤到的场景。   当进入这决战时刻,李志常更发的淡然超俗,成败得失都如过眼烟云,此刻在心中的便是交锋那刹那的感动。   这种感动无可言喻,却让人心中欢喜不尽。   多年不用的银河九天似流水般刺出,来也无影,去也无踪。倏忽间九剑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滞碍。   更如鬼斧神工,看不出半分斧凿。   剑法至此,已然合乎道。   水月大宗面对在这人世间近乎神迹的剑法,心中也充满了感动,这种感动丝毫没有扰乱他的心境,遵循着冥冥中的天地至理,水月刀划过长空,仿佛奇迹一般,在半空中忽隐忽现,用着不可思议的角度,将李志常的长剑挡了下来。   若在以往他决然办不到如此地步,但在此刻,他的刀法进入一种无法无我的玄妙胜境。甚至他有一种冲动,似乎这场胜利他已经唾手可得。   这当然没有任何可能,他虽然挡住李志常的剑,但是李志常依旧游刃有余。   李志常突然笑了,整个身体给人一种舒展开来的感觉,蓬勃的生命力就这样勃发出来,在这冰天雪地中,给人一种无限生机的奇妙感。   这种感觉便仿佛到了万物复苏的冬天。   他说道:“好多年没有这样热过身了。”   纵然水月大宗保持着井水无波的心境,也给李志常这一句气倒。   不但是因为李志常是在激怒他,另一方面他同时感到他竟然对李志常这一句话深信不疑。   这对他刚刚领悟的无上刀法妙境,是绝大的侮辱,也是对他自身信心的动摇。   水月大宗一声怪厉的长啸,顾不得会惊动禁城的守卫,水月刀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速向李志常攻去。   李志常感觉到身前一尺外刀锋的寒气,并无惊讶,面色冷然,无数的细微的漩涡剑气,激荡在身前。 第三十四章 杀身成道   这些剑气每一道都是从李志常周身百穴而出,劲气凌厉,还带着拉扯回旋之力,左右水月大宗的刀势。   漫天雪粉被剑气切割得更细,风也更急。   天地间只有溪流悠悠回荡。   水月大宗此刻纵然古井无波,可是心中也不可抑止的出现了惊骇的情绪。   这并非高深的修养可以掩盖,面对超乎想象的事物,人类最脆弱的本性便自然而然出现,由不得半分勉强。   此刻他面对李志常,便如初生的婴儿,赤裸裸在冰天雪地中,无依无靠,茫然不知所措。   水月刀在水月大宗心头无声出现,斩灭恐惧、忧虑、迟疑,一切负面情绪。   心头澄澈,便如溪水。   这一切说来很长,现实中连一瞬都不到。   即刀即身,无天无地。   水月刀迫杀而至,长芒精光爆闪,与水月大宗高大的身形相互辉映。   水月大宗此刻心头蓦然浮现了,来中土之前,在本能寺见到前代一无名剑客留下的一段话:   “何人不可杀,何物得永生,吾心如秋起,见得樱花飘零,片片嫣红。”   李志常的灵觉中,水月大宗的刀势再度变化,就如明月映照在松林下,无孔不入,杀意幽寂。   好刀。   比起天刀的‘得法而忘法’,水月刀别有一股子‘杀身成佛’的禅意。   大道三千,无分高下,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刀与剑的交击,带来天地间最动人的乐章。   没有什么比在生与死的交击中,更能让人体会到生命的实际意义。   鹰缘口中念起了佛号,犹如暮鼓晨钟狮子吼,荡彻在皇宫大内。   “南无阿弥陀佛”   传到了皇城每一寸角落,自然惊动了朱元璋。   朱元璋冷声道:“鹰缘好大的胆子。”   直到此刻,这位威临天下的帝王,才知道布达拉宫的藏地活佛,居然藏身在他眼皮子底下。   浪翻云悠然道:“朱兄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给他们留下一个安静的战场。”   朱元璋道:“如果我说不呢。”   浪翻云淡淡道:“那么我不介意将这里成为另一个战场。”   朱元璋冷笑道:“浪翻云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不是我看在惜惜的面子上,你能活到现在?”   浪翻云听到‘惜惜’二字,不禁回忆起了当年和纪惜惜相遇的那天。   也是一个秋天,但还不是深秋。   她就那样的俏皮出现自己的面前,过往的点滴刹那间在心头流遍。   覆雨剑油然出鞘,似一泓秋水,清光慑人魂魄。   浪翻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朱兄向来以为你不但权势远胜于我,连武功也是在我之上的。”   朱元璋道:“我可没有这么认为。”对于浪翻云,朱元璋有一种错杂的感觉。纪惜惜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让他体会到爱情滋味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女子。   可是纪惜惜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浪翻云。   他是骄傲的帝王,当然不会因此黯然魂伤。但是知道纪惜惜早逝的那一刻,终究有些异样的情绪。甚至他生平唯一一次想要不计后果的荡平怒蛟帮,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是朱元璋不是浪翻云。   浪翻云微笑道:“天子望气,谈笑杀人,朱兄虽然极少动手,但是我知道你有挑战任何一位黑榜级数高手的资格,更或者即便是庞斑,朱兄也未必就真的怕他。”   朱元璋负手卓立,收起心态,帝王的威势就像大山一样朝浪翻云压迫过去,木然道:“我是天子,你有和资格跟我交手。”   浪翻云悠悠一笑,缓缓道:“三尺之内,人尽敌国,帝王百姓,有何区别,朱兄以为然否。”   朱元璋露出厉笑,道:“这五年来,那个人是我第一个惊喜,但我还没见到,而浪翻云你便是我第二个惊喜,但你要威胁我,便拿出真本事来吧。”   朱元璋高回到龙椅之上,楞严、叶素冬以及一名老太监护在他身前。   而另一方,李志常和水月大宗的交手已经到了尾声。   在一个呼吸间,李志常再度劈出九剑。   在水月大宗的真实感受中,这一剑比一剑来得更轻,偏偏实际上,他却突破不了这九剑,甚至自身反而被逼迫的步步后退。   这种真实情况和真是感觉交杂出的矛盾感,让他难辨真假,亦是表明李志常的武功已然近乎法术的印证。   武道至此,近乎神圣仙佛了。   漫空风雪仍在,李志常劈出九剑后,人与剑便化在这片风雪天地之中,了无痕迹。   但是剑招仍旧存在,不留丝毫余地。   置身在如今被动的境地,水月大宗仍旧没有脱逃之心,迥别于东洋人矮小身材的高大身影,如富士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一般的阴冷神情,都表明着水月大宗至死不退的决心。   一片落叶卷在风雪中,也飘荡在水月大宗身后。   水月大宗身子旋转,水月刀恰时劈至,劈开了落叶,更朝着李志常显露在他身后的身形拦腰斩去。   李志常微微一叹,无常剑并无丝毫迟疑,消失在手中,再出现时,已和水月刀再度交击。   没有震天地的爆响,无声无息,光阴也似乎在此刻凝聚。   水月大宗清楚的看见的水月刀和无常剑刀剑交击的刃锋。   同时漫空的劲气点杀而至,如海潮般将水月大宗淹没。   水月大宗整个身子向后跌飞,还没落地,无常剑又再度闪电般击至,一剑两剑三剑,水月大宗全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被雪粉染白的黑衣,变作了血色。   当他最后落在地上时,成了一摊没有骨头的肉泥。   而唯一伴随着他的便是如明月般皎洁的水月刀,一把魔刀。   来自东瀛的绝代刀手,生平未逢一败的武道家,就此身死。   李志常收剑回鞘,遵从约定,捡起这把魔性的水月刀。   在刚才的交手中,水月大宗的毕生的修行经验,恐怕也贯注在这把魔刀之中,让它有了魔性。   若是给一个普通的江湖中人捡到,甚至可以因此成为一代高手。   李志常对着鹰缘道:“活佛可认识这把刀。”   鹰缘目光凝聚在刀身上,道:“我只认得这把刀的锻造手法来自波斯。”   李志常道:“好眼力,这把刀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当初它的主人是一个叫云帅的高手,轻功之高,是我生平罕见,没想到居然落在了水月大宗手上。”   鹰缘道:“天地变化莫测,谁又能保证我们能永恒的占有一件东西。”   任由雪粉落在身体上,冰冷刺激的寒意,平复他击杀一个高妙对手带来的激情,李志常油然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总是我,而活佛能保证你是鹰缘而不是另一个传鹰么。”   鹰缘终于首次动容,李志常所言正是他仍旧不能破碎而去的原因所在。   身为人类精华传鹰的后代,更体会了传鹰的毕生武道经验,他当比任何人更有资格破空而去。   而实际上是,他拿到鹰刀的那一刻起,接受了传鹰毕生经验,包括破空而去那一着之后,便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因为他只想做鹰缘而不是传鹰的延续,也因此他忘记了武功,磨灭了真气,成为平凡的人,也成了布达拉宫的活佛鹰缘。   鹰缘微笑道:“在我看来,生命的意义就是去勘破生命的存在和天地的秘密。这一切决不能假借他人而得,正如古人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直到现在我才相信道友能够杀我,但是成道的始终是我自己。”   这一句话看似矛盾,如果天道不能假借他人而得,那么李志常杀他让他成道岂非成了一种矛盾。   其实实质上两种含义不可一概而论,鹰缘首要在的是其心了无痕迹,忘却成道的谜题,李志常破灭他的肉身,就能斩去他和天地最深层次的羁绊。   始让他能够脱身而出,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他有了从人间世脱身而出的能力。   李志常杀他能让他精神破碎,结出他破碎而去的果,但李志常杀他,并非他成道的因。   他成道的因,仍旧在于自身的领悟。   其实如果李志常不杀他,等到他自然老死,仍旧能像当年八思巴一样,含笑而去,步入另外一方世界。   李志常踏着皑皑白雪,视皇城的防守如同无物,心头充实。很快便出了皇城,本来他还想见一见朱元璋,但是浪翻云既然在那边动起手来,他就不必打搅了。   对于浪翻云捷足先登挑上这个把他所创‘天子望气术’发扬光大的朱元璋,李志常也只有无可奈何。   毕竟领教了水月大宗的刀法和鹰缘的禅法,此行并不算得吃亏。   同时他不由得有些恶作剧的心思,当庞斑循着鹰缘的气息找去的时候,见到的居然只是一具肉身,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至于庞斑会不会因此心境受到影响,影响他们明年的决战,那自然都不在李志常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收起恶作剧的心思,李志常步皇城。 第三十五章 色与魂授   秦梦瑶的伤势已经痊愈,浪翻云在皇宫中来了又去,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李志常负手卓立在秦淮河的桥上,眼观着桥下的画舫从桥洞下来来往往。在秦梦瑶眼中,自从杀了鹰缘之后,李志常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若要说那边是似人非人,隐然间视众生如蝼蚁的感觉。   李志常目视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秦淮河水,悠然说道:“梦瑶此刻在想什么?”   秦梦瑶恍然惊觉,不自然道:“我什么也没想。”她倒是很少在李志常面前撒谎,因此心中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李志常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好笑道:“梦瑶什么也没想,难道是因为站在这里很无聊,我现在突然想到一个故事,讲给你听一听可好?”   秦梦瑶见李志常没有追问,而是说要讲故事,略微有些好奇,不知道李志常此刻想到了什么故事,眨着美目,油然问道:“什么故事呢?”   流水潺潺的声音萦绕在两人耳边,远处似有若无的琴音点缀着漫天风雪。秦梦瑶和李志常皆是风采过人之辈,但现在出门赏玩雪景的游客却没有一个上前来搭讪。   两人仿佛在这秦淮河桥上,独立于这一方世界。   这便是由于两人都是修道中人,而且到了一种极为高深的地步,纵然无意,也会让普通人隐隐有些敬畏,不敢上前搅扰。   李志常缓缓张开口道:“从前有一位圣明的天子,他的儿子却不怎么样,这位天子是一个有大仁心大智慧的贤君,害怕传位给他儿子之后,将国家败坏。因此便私下里到民间去,寻找可以承继他帝位的贤人。”   说到这李志常语气顿了顿,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秦梦瑶知道李志常曾为帝王的经历,似笑非笑道:“若是这位帝王是贤明的,怎么会教不出贤明的儿子。”   李志常敲敲秦梦瑶光洁的额头,一本正经道:“梦瑶少来笑话我。”   说着李志常用一种怅然的语气道:“我没刻意做过什么好事,算不得好人,也没刻意做过什么坏事,也算不上什么坏人。确实有时候十分恣意妄为了。”   李志常以前并没有什么真切的目标,若说有那边是仍旧有些虚无缥缈的长生罢了。后来他也随波逐流给自己找了个目标,追求武道,挑战高手,甚至走上争霸天下的道路。   幸好他有些天分,也有些运道,想做的事也做成功了,甚至还多了一个妻子。   但是终归说来,这些都不是他人生想要的目标。   他不知道将来他要走什么路,虽然他的一生已经算得上漫长了。   到现在他已经不想刻意给自己追求目标,每一个生命都截然不同,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有的人有信念支撑,所以变得强大。   有的人只想散漫的活着而已。   李志常继续道:“那位天子有天到了一处山僻幽静的地方,溪水流淌,一人靠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将一个瓢在水中打转。他有些好奇,出言问道:‘公为何将此瓢在水中转?’,这人笑着回答:‘吾看破世情,却了名利,去了家私,弃了妻子,离爱欲是非之门,抛红尘之径,避处深林,虀盐蔬食,怡乐林泉,以终天年,平生之愿足矣。’”   秦梦瑶插口道:“我不喜欢这种人,不过祖师跟他倒是有些像。”   李志常正色道:“这便是我想回答梦瑶的问题,若是想要超凡脱俗,又何必有入世出世。若这人能够看破世情,又何必定要破出家门。梦瑶所以也不必担心,我修为愈高,离众生越远。也不必担心我为了求道,有一天绝情绝性。”   秦梦瑶脸上一热,心知李志常到底看出来她的担忧,同时心中也放下一块石头。   秦梦瑶抱着李志常胳膊撒娇道:“好了,你也不要一天给我说那么多大道理。”   李志常含笑说道:“我不是在讲道理,而是在说故事,要不要我继续把故事说完?”   “算了,什么从前有位天子,我又不是没在书上读过许由洗耳的故事。”秦梦瑶露出一脸鄙夷。   原来李志常所讲的故事脱胎于庄子《让王》——尧以天下让许由。   李志常脸色一黑,心中想道: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   这时候一个异族华语飘然而至道:“秦姑娘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有缘!”   话音一落,一个头顶儒冠的怪异中年人落入李志常和秦梦瑶的眼中。这人正是花间派这代宗主年怜丹,当日在武昌城中追杀秦梦瑶的高手之一。   他身旁两女都是宫髻堆鸦,长裙曳地,配上婷婷玉立的身材,风姿曼妙动人,可惜脸上都用一块纱布遮住了口鼻,使人难窥全豹,不过只是露出的眉眼,已教人感到她们必是非常美丽。   两女一人吹奏着胡笳,一人把戴在两边手腕的铜环相互敲击,发出高低不同,轻重无定的清亮脆响,充满了音乐的感觉,也有种使人心荡神摇的味儿。   这般派头,比之当年李志常所见的欧阳克还要胜过许多,当然论武功两人之间也有天壤之别。   李志常暗自打量年怜丹,不过年怜丹却不注意他,他是色中饿鬼,一见到秦梦瑶已然色与魂授,哪里管得到其他。   今天他们一行人来到金陵,年怜丹久慕秦淮河的风情,所以心急火燎的赶来,却不想还能偶遇秦梦瑶,实乃意外之喜。   当日追杀秦梦瑶他也参与其中,自然知道秦梦瑶先被里赤媚所伤,又中了红日法王的一记不死法印,料她就算捡回一条命,一身功力也只怕十去八九,不足为惧。   至于李志常他下意识也只当他是秦梦瑶身边的小白脸罢了,根本不放在眼里。   秦梦瑶对于年怜丹的眼神十分厌恶,微嗔道:“年宗主你也是一代宗师,这样打量小女子,恐怕有失身份罢。”   年怜丹摇头晃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姑娘若是从了我,本人定然让你有享受不尽的快乐。”   李志常却不插话,一脸瞧戏的样子。秦梦瑶伤势恢复后,武功更进一步,对付这域外三大宗师之一,就算不能大获全胜,要击败他也未必不可能。   这时候一个青年男子道:“年老师若想找美女,据说白芳华正在秦淮河附近,何苦为难梦瑶姑娘。”   说话的正是小魔师方夜羽,他见到秦梦瑶清丽不减,一时间有些心情错杂。这也是因为他对秦梦瑶一见钟情,当初虽然倾力追杀她,心中亦是痛苦。此刻见到秦梦瑶被年怜丹盯上,纵然年怜丹是他盟友,也有些气愤。   年怜丹讥笑道:“小魔师以为本人不知道白芳华是鬼王虚若无的义女,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怕他,秦梦瑶我要了,白芳华老夫也很喜欢,若是你不满意,大可跟老夫比划比划。”   虽然魔师宫是域外联盟的主体,但是年怜丹自仗神功,可不把气候未成的方夜羽放在眼里,魔师宫除却庞斑和里赤媚,其余人中也确实没有他的对手。   方夜羽心中暗恨,这老鬼向来不受他的约束,以前为了大计倒是可以和他虚以委蛇,但是今天都欺负到他头上了,若是再忍下去对他威望大是不利。   无论是为了秦梦瑶还是建立威望,方夜羽都在思量计谋,准备叫年怜丹栽个大跟头。   这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方老弟、年兄不必置气了,我看你们两人斗起来,平白让秦姑娘捡了个便宜。”说话之人是个中年男子,眉浓鼻高,脸颊瘦削,眼内藏神,背负长剑,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和威严,教人不由生出警惕之心。   秦梦瑶对着这个中年男子微笑道:“石兄剑法高妙,上次一别未曾领略足够,今趟还请让小女子一堵风采。”   这人便是剑魔石中天,剑法盖世,当日秦梦瑶只和他交了一剑,便知是个劲敌。   石中天哈哈大笑道:“秦姑娘的通明剑心的确非凡,更能从那么重的伤势恢复过来,实教人难以置信,难道是毒医烈震北的杰作?”   秦梦瑶暗自一凛,这剑魔果然眼力非凡。   岂不知石中天天生剑痴,若论眼力未必就比年怜丹高明,但是秦梦瑶功力真气虽能含而不露,但是那一缕剑气怎么都隐藏不住,自然被他察觉。心有所感下,当即一问。   秦梦瑶淡然一笑道:“这天下也未必烈震北的医术便是最好。”   石中天奇道:“难道还另有高明,恕我孤陋寡闻。”   秦梦瑶嫣然一笑道:“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石中天目光定住在李志常身上,神光闪烁道:“难道阁下竟然是一位大国手?”   方夜羽心中好奇,能治好秦梦瑶那般重的内伤,医术肯定神乎其神,对于他的大业能有莫大帮助,他已经在思考能不能将李志常拉拢过来。   “国手算不上,不过对于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有些研究而已。”李志常淡淡说道。 第三十六章 你们一起上   年怜丹讥嘲道:“天人化生,万物滋长,口气倒是不小。”   李志常温润的眼神爆出精光,直击年怜丹的双眼。   年怜丹身子微微颤动,眼中迷茫之色一闪而过,眼神由明转暗,由暗转明,长长吐了一口气,暗自凛冽。   适才李志常以无上心灵修为攻击年怜丹,本拟会让这老小子吃个大亏,没想到这家伙邪功深厚,竟然能这么快摆脱出来。   这并不是说年怜丹心灵修为有多高明,而是这小子的阴阳采补术确实有独到的地方,将一身邪功练得浑厚无比,难怪能和里赤媚、红日法王并列为域外三大宗师。   年怜丹不愧是一代宗师,气魄非凡,嘴角微微弯曲,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道:“没想到看走了眼,仁兄居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失敬失敬。”   他刚才吃了一个闷亏,不但不怒火攻心,反而称赞李志常的高明,这份心胸气度,着实配得上宗师之名。   里赤媚的声音悠悠传过来道:“这位便是和庞老约战的道君,年兄幸好忍住了气,不然小心近百载魔功毁于一旦。”   年怜丹冷哼一声,里赤媚却是说‘近百载’魔功,隐有所指他的年龄,犯了他的忌讳。   年怜丹知道了李志常的身份,也是心下了然,不过他自视甚高,就算李志常和庞斑不分伯仲,击败他容易,却也不可能能杀了他。   他对着秦梦瑶柔声道:“本宗虽然年近百岁,其实身体比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还要好。”   秦梦瑶对这不要脸的宗师级人物气乐了,轻笑道:“那就不要怪我不尊老爱幼,等下斩断你的手脚。”   年怜丹含笑说道:“就怕姑娘舍不得。”他的语音动人至极,分明催动了花间派的绝顶心法——“花魂仙术”。若是换做普通女子,只怕一句话就被他勾引去了。   秦梦瑶悠然拔剑,一声剑鸣,登时便破了年怜丹的邪术,遥遥指道:“那么大家就来比划比划。”   年怜丹此刻才知道秦梦瑶功力竟然全复,吃惊不已,他微微一笑,退后两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此刻方夜羽才深感此人面皮之厚。   方夜羽挺身而出道:“今天全是一个误会,改日在下向梦瑶你登门谢罪,今天就不打搅你们的雅兴了。”他倒是看得清楚,他们这方即便实力在李志常两人之上,但是以二人的武功,还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僵持下去也没必要。   说罢方夜羽等人就将离去,李志常悠然说道:“我说让你们走了么。”   声音不大,落在众人耳中不下于一声惊雷,而且李志常的语气之狂妄,更让包括石中天在内的几大高手都大吃一惊。   跟随里赤媚而来的魔师宫高手秃鹰由蚩敌历声道:“别给脸不要脸,纵然你武功盖世,挡得了我们这么多人么?”   秦梦瑶露出一抹笑意,仙唇张合,缓缓道:“你们这群人能击败魔师么?”   由蚩敌现出崇敬的神色道:“当然不能,魔师他老人家是无敌的。”   方夜羽心中一叹,抱拳道:“我师父确实也对道君没必胜的把握,但一码归一码,家师精通无数奇功秘技,在他眼中是一群人而上还是单打独斗都没有什么区别的,况且家师现在已经通达天人,比当初更进一步。”   秦梦瑶刚才的问题便如无比精妙的剑招,由蚩敌对庞斑的崇敬便化作了她的一把利剑。只要由蚩敌承认他们不如魔师庞斑,那么庞斑视之为敌手的李志常,他们自然也奈何不了。   虽然武力不能等量交换,而且庞斑深悉魔门所有功法的优缺点,对付魔门中人自然比外人更有把握,但是秦梦瑶此言一出,他们也难以反驳。   庞斑无敌的形象是他们倾力打造,其无上的权威容不得半点质疑,不然对他们的事业将会有沉重的打击,这并非他们所愿意见到的。   好在方夜羽及时醒悟,打断两人的对话,不然对他们的气势将有很大的削弱。   李志常鼓掌叹息道:“我原本以为庞斑这样的人教不出好弟子,没想到你方夜羽倒是一个人物,可惜不能全心武道,不然未尝不能步入天人之道。”   方夜羽恭恭敬敬道:“多谢道君谬赞,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你和家师尚有一战,今次万一出现不妥,对你和家师都是一场遗憾。”   他此话软中带硬,深刻指出李志常若是因为他们,受了损伤,恐怕明年中秋之战,会败在庞斑手上。这不动声色言明利害的本事,颇有枭雄的风采。   李志常淡然自若道:“若是我能被你们伤到,那么庞斑这二十年归隐岂不是十分不值。”   方夜羽却被这一句噎住,庞斑归隐因素很多,但李志常确实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难以否认,也不可否认。   里赤媚突然说道:“梦瑶上次你伤了我,这是我这些年来首次负伤,叫里某记忆深刻,既然梦瑶伤势复原,咱们便了结这一场旧怨罢。”   听到里赤媚这一番话,即便是年怜丹也不禁暗骂无耻,他们几个看似都不把李、秦二人都不放在眼里,其实李志常作为庞斑推许的对手,谁会小看他。   故而年怜丹打死也不愿意第一个出头和李志常交手,而石中天当然也明白这点,所以一直不开口挑战。   都等着同伴先出手,试试李志常的斤两,再来捡便宜。   没想到里赤媚借着和秦梦瑶的恩怨,反而想先和秦梦瑶交手,把李志常这个大麻烦先留给他们。   由于李志常已经开口不许他们走,年怜丹和石中天若是先走,势必引来李志常的出手。   当然他们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说不准一看他稍落下风,这些同伴不但不救援,还会立马离开,丝毫不会拖泥带水,因为这是魔门中人行事的准则,自私自利。   况且下次合作时,只要有共同利益,不会担心同伴会因此翻脸。   李志常对他们的心思洞若观火,一步踏出,角度十分奇异,给里赤媚、石中天、年怜丹三大宗师高手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李志常可以随时朝他们三人同时出手。   李志常纵声长笑道:“我看你们三人都不敢单独和我交手,不如一起上吧。”   言语中饱含自信,丝毫不因为三人是天下顶级的高手,而有丝毫怯弱,同时也给三人光明正大联手的机会。   须知三人虽然各有算计,不过自持身份,在万不得已下,其实还是不愿意围攻李志常,李志常此举正给三人联手的借口,年怜丹哈哈大笑道:“好气魄,那就却之不恭了。”   他面皮最厚,生怕石中天和里赤媚辜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率先答应下来。   石中天沉声道:“那就得罪了。”   方夜羽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秦姑娘还请你袖手旁观,不然方某也会忍不住出手。”   秦梦瑶通明的剑心对此了悟,知道方夜羽万不可放弃这个机会,他仍旧期望三大顶尖高手联手,能伤到李志常。   秦梦瑶收剑回鞘,远远立住,她对李志常有非同寻常的信心,虽然战胜三大顶尖高手联手这件事近乎不可能,她也相信李志常能够办到。   年怜丹亲吻两个花妃的面颊,露出陶醉的笑容,随即身后的随从抬出一把极为沉重的玄铁重剑。剑身黝黑,没有剑鞘,但看随从吃力的样子,便知道这把玄铁重剑的重量一定匪浅。   年怜丹花间浪子一般的人物,居然会用如此重剑,自然大有讲究,正是人人都以为他会走轻灵一派的武功,才料不到他的剑法霸绝凌厉,因此每有交手,便有奇效。   里赤媚身子如风中拂柳,难以把握住他的实际身形,足见他把天魅凝阴全力运行出来。   而石中天长剑在手,长身直立,凝立如山,不可撼动,一代剑术宗匠的气度自然而然显现出来,教人不可小觑。   三人从没配合过,但也隐然间按三才之形,将李志常围困其中。   无言的气势压迫起来,显得沉闷、渗人。   自从朱元璋被浪翻云击伤后,便概不见人,因此本来约好接见八派的事情也只能作罢。而且从宫里传出消息,朱元璋伤势沉重,恐怕命不久矣,八派和朝廷关系紧密,自然各有心思。   便约定在西宁道场举行元老会议,商议大局。   西宁道场一片热闹。   庞斑缓步来到西宁道场之外,视其门卫如同无物,悠然跨入其间。   入目而来,便是宽阔的广场,九组座椅列在高台之上,分成两侧,中间一个座椅单独放着,旁边是一口巨钟。   此时还没有几个人,显然大都在厅中寒暄。   高台上的人发现庞斑,还不及询问。   庞斑邪魅一笑,身子一动,倏忽间便跨越数十丈的距离,坐在高台中央,上面的八派高手朝他出手,突然遭受一股大力,身子不由自主撞向大钟。   钟声回荡在西宁道场之中,惊动了八派所有到西宁道场的人。 第三十七章 凌空虚度   今日八派来人不多,但皆是派中顶尖高手,武当派来得有掌门纯阳真子、飞白道长,两人皆是二十年来首次下山,随行的有小半道人,再加上两重身分的俗家高手田桐。   书香世家来了族长向苍松以及他的儿子媳妇向清秋和云裳。   少林是无想僧以及几个修为深厚的俗家弟子。   古剑池的两名种子高手冷铁心和薄昭如在池主“古剑叟”冷别情的带领下,亦在会场之中。   诸如此内,不必细表。   厅内此番的东道主,西宁道场的主人,亦是西宁派的掌门人庄节眉头一皱道:“离会议举行尚差半个时辰,谁人如此大胆,提前敲钟。”   外面庞斑低沉难测的魔音如无孔不入的清风,飘荡在大厅每一个角落“今次庞斑来到金陵,没想到这么多老朋友都在其间,我心甚慰。”   大厅众人,包括无想僧和不老神仙两大宗师级高手在内,皆神色大惊,没想到今次八派元老会议的举行,却让庞斑这个大魔王潜了进来。   庄节冷哼一声,显然对外面的守卫大为不满,纵然挡不住庞斑,怎么一丝音信都传不出来。   无想僧合十道:“庄掌门切勿怪罪门下,以庞斑之能,贵足哪有反应的时间。”   随即无想僧对着一个少林弟子道:“快去请净念禅院的了尽禅主过来,今日看来是我们和庞斑了却六十年恩怨的时刻,要么我们正道就此沉沦,要么遏制住庞斑的凶威,更无第三种选择。”   那少林弟子知道事关重大,事不宜迟,往后门而出,径自去了净念禅院,去请出净念禅宗的了尽禅主。   八派中人依次出得大厅,率先而出的便是以无想僧为首的少林子弟,若非不舍败亡在庞斑手上,今次对付庞斑当更有把握。   庞斑看着八派众人,点头微笑道:“无想兄多年不见,竟然将无相神功臻至大成,让庞某人倍感欣慰,今次可不会再放过你了。”   无想僧喟然叹息道:“庞兄当年能放我两次,无想铭感于心,可是为何不能放我师弟不舍一次,虽然这话无想有些厚颜,终归遗憾。”   书香世家的向苍松正气凛然道:“不舍兄乃是视死如归的好汉子,六十年来我们正道前辈多少死在庞斑手上,大师何必像这魔头示弱。”   无想僧笑而不言。   庞斑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向苍松的儿子媳妇向清秋、云裳身上,旁若无人道:“向兄你儿子媳妇听说还没有给你生下孙子孙女,今天你却是不该带他们来的。”   语气不咸不淡,但是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显然庞斑今日是要来将正道中坚势力赶尽杀绝的。须知道正道纵然人多势众,但是能对付庞斑派上用场的不外乎八派种子高手,和其中一些元老级人物。   这是因为庞斑的魔功、身法皆到了人世间的极致,除非正规精锐的大军,普通人哪有机会挨上他一片衣角。   更遑论庞斑师承蒙赤行,精通精神驾驭物质的奇功,若是一拥而上,多半会被庞斑利用,让其中意志稍不坚定者,反而跟八派高手动了起来。   这也是多年来正道高手总结出来血淋淋的经验。   古剑池池主冷别情神色冰冷,寒声道:“庞斑你纵横天下六十载,确实有无人能及的本事,但你现在年逾百岁,还能像四十年前那样无所不能么?”   他这话倒是给众人提了一个醒,以往他们只关注到庞斑魔威滔天,惶惶不可终日,却忘记了庞斑已经步入了人的晚年,纵然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有盛年时的功力。   而八派高手,三十年来,卧薪藏胆,高手层出不穷,此一涨一消,有何惧哉。   庞斑从容不迫道:“好,我就怕你们全无斗志,到时候杀起来,没什么意思。我欲成魔,正须你这们这些热血铺垫。”   无想僧高喧佛号道:“魔道之别,全在一念之间,魔师既然要超脱生死,为何还有魔道之分。这样一来,岂非本心仍旧不够干净。”   庞斑淡然自若道:“你也休要在这打玄机,哪有什么本心,我要做什么,那就做什么,我要成什么,那就成什么。”   一声空空荡荡的叹息传来“禅心佛法本就是臭狗屎,庞兄此言当有棒喝之效。”一个高大的白衣僧手持一根乌木棒,出现在广场之中。   有人惊呼“是了尽禅主”。   庞斑道:“和尚没有来此,大好,你要第一个出手么。”   了尽禅主高喧佛号道:“感激不尽。”   庞斑有些动容道:“没想到老和尚参透了生死禅,我便送你去见如来老佛,你去问问他,他的佛法降得住庞斑么?”   了尽禅主立时便感受到一股沛然难御的气势从庞斑身上散发出来,对方双脚竟而脱离地面,整个人的身子,凭空虚浮起来,违背了大地固有的引力,骇人至极。   武林中自来有凌空虚度的传闻,但从无人得见,直到今时今日庞斑才将传说变为现实。   众人不禁深深忧虑,若是庞斑有此本事,哪里困得住他。   这也更加坚定了八派高手今日除魔的决心,要知道庞斑并非一个人,身后更有庞大的势力,魔师宫的高手加上域外联盟,其真实实力,绝不下于八派联盟,甚至犹有过之。   庞斑闪电急至,身影一一重叠在半空中,而其尽头处的身影,尤为分明。   光凭这身过留影的神通,便叫人心惊胆战,难以招架。   了尽禅主面色不变,乌木棒向前一挥,平地带动无数气流,魔影自行溃散。   但是庞斑的一脚凌空踢来,丝毫没有被乌木棒的气劲影响。   同时双手搅动,变幻出精微莫测的手法,搅乱了了尽禅主的棒法。   只手搅翻东洋海,一脚踢开须弥山。   面对庞斑此时此刻的气势,了尽禅主显得十分弱小。   庞斑的招式之巧妙已经超越了任何人的想象,纵然了尽禅主这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面对他也倍感吃力。   乌木棒如一条黑龙,行云布雨,但是每当庞斑手上的招式一动,其滔天的气势便被压制下来,不能收放自如。   任由了尽禅主使尽力气,一条乌木棒变幻莫测,仍旧逃不出庞斑双手的藩篱。   眨眼间两人便交手过了百招,比起庞斑的游刃有余,了尽禅主显得倍加颓丧,白衣也破碎了不少。   无想僧悠悠一叹,一步踏出,进入战局,低声道:“请魔师恕我以多欺少。”   一句话还未说完,无想僧的手掌已经印向庞斑的胸膛。   也唯有他的武功,才能插入两人的交手,其他人来,哪里跟得上庞斑鬼魅般的身法。   古剑池的冷别情道:“不老前辈为何仍旧不肯出手?”   来自长白派的不老神仙,亦是白道两大宗师之一,他当然有资格也有这本事插手进去,对于他置身事外的态度,向来面冷心热的冷别情不禁发问。   不老神仙须发尽白,但面色光泽,皮肤比婴儿还要柔嫩,可见他的先天真气臻至了非凡的境界。   他悠悠说道:“无想神功着重于空,了尽禅主的禅法却集中于实,两人俱是禅门中人,真气大同小异,又在境界上可以互补,联手发挥出的威力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若是我横加插手进去,反而破坏了两人连成一体的气势。”   在不老神仙说话的同时,无想僧便和庞斑交手了数招。   同时也给了尽禅主缓了一口气。   庞斑纵声长笑道:“痛快极了。”   随着他笑声,无想僧和了尽禅主,心头更是沉闷。   以无想僧刚才之出手,正是庞斑大部分精力被了尽禅主牵扯的时候,没想到庞斑仍旧从容不迫,魔功深不可测,仿佛没有根底。   犹能分出功力来对付无想僧突如其来的一掌,且仍旧占据上风。   这也表明,自始至终庞斑没有使出全力,而无相神功和了尽禅主的禅法,皆被庞斑一览无遗,让两人挫败不已。   无想僧和了尽禅主相视一眼,同时高喧佛号,自了尽禅主身上,催发出如长江大河一般的气劲,汹涌澎湃。   随即无想僧双手合十,面色沉凝。随即了尽禅主的气劲尽数被无想僧吸纳,甚至连周遭的空气也似乎没能幸免于难,全被他收束在双掌之间,天地也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停滞。   唯有庞斑打破了时空的束缚,讶然的神情显现出来。   无想僧这一招乃是无相神功中最惨烈的一招,看似平静无害,其实是将功力凝聚在双掌之间,同时他还不知足,借来了尽禅主一身功力。   这一招不是纯粹的大招,更包含无相神功的禅心,讲究念随敌动,而本心寂然。   只要庞斑气机勃发,他随即便能爆发出强大的掌力,刚猛无俦,绝非人力可以抵挡。   庞斑讶然之色,一闪即过,高深莫测一笑道:“不错不错,看无想兄能否接住庞斑的拳脚。”   无想僧‘呔’的一声,功力爆发出来。却是不等庞斑先行出下拳脚,违背了既定的战略。 第三十八章 凝气成兵   狂猛无俦的劲气,从四面八方朝庞斑攻去,而不是单方面从一个方向。   可见无想僧这一道掌力,既至大至刚,又能曲直如意,分化掌力,控制方向。   庞斑此刻四周便如四面铜墙席卷过来,势必要将他压成肉饼。这等压力就如同身处暴风眼之中,非外人可以感受。   庞斑狂笑一声,双目泛出紫光,披风一弹,定在半空之中,黑发飘扬,恍如神魔降世。   身上同时化出阵阵紫气,如烟如雾,却有如实质,将无想僧的拳劲挡住,不能侵入他身周一尺,最后幻化出一张大网,再变化成一张大手,居然把无想僧和了尽禅主的掌力收束其中,活活捏散。   纵然无想僧想到这一击未必能够奏效,也不会想到庞斑会用这种方式,结束他的掌劲,更没想到庞斑能把真气操控到这种境界。   无想僧不可置信道:“紫气天罗、大天魔手。”   庞斑从虚空缓缓降落,再度脚踏实地。   双目的紫光收敛,变回两摊深不可测的幽泉,缓缓开口道:“好眼力,这正是紫气天罗,更是庞斑的紫气天罗。”   紫气天罗乃是魔门灭情道一位奇才创立,一经创出,就被推许为魔门中排名前五的厉害功法,其霸道猛烈,更是魔门诸法之最,三百年来已无人练成。   其原因倒不是这门武功有太过高深,而是因为这门武功精妙处早已缺失。   无想僧推断,庞斑应当是从其残篇另出枢机,和原版大不一样,甚至威力更胜一筹。   庞斑的武学修养根本不容置疑,其天分才情,更是魔门古今都少有人能及得上。   紫气天罗一旦臻至大成,便能以本人为中心产生出膨湃波动的气劲,就像空间不断对外扩展,施展至最盛时,能在敌人四周布下层层气网,牵制绑缚敌手的动作,将吐出丝劲以柔制刚,令对手陷入死地。   而庞斑显然更深一层,不但随意将气劲散发出来,而且全是至精至纯的先天紫气,更能收发由心,幻化出魔门的秘技大天魔手,威力比原版的大天魔手更加霸道,且能幻化无方,教人防不胜防。   而这般操纵外放劲力的手段,也表明庞斑的精神力有多么的可怕。   无想僧苦笑道:“到今日才相信,武道能够到达近乎法术的境地,真也不枉此生。”   庞斑能够将外放的先天紫气操纵到如此精妙的境地,那么再做出更加神妙的举措,也不足为奇。甚至小范围呼风唤雨,凝气成兵,也不是什么难事。   庞斑面无表情道:“武道的路,哪有尽头,甚至达至移山倒海,也不稀奇,可惜你瞧不见了。”   无想僧合十道:“那可未必。”   庞斑道:“好,你到现在信心仍旧没有全失,希望接下来你能承受住我全力的两击,若是能接住,再放你一次又有何妨。”   无想僧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了,今天庞施主和贫僧势必只能有一人继续留在这世间。”无想僧越是知晓庞斑的可怕,心意就越发的坚决。   金刚般若菠萝蜜!   庞斑叹息道:“那你必死无疑。”   冷别情森寒的声音飘然而至道:“庞斑你当今日我们还会给你各个击破的机会么。”   来自古剑池的池主冷别情的锋锐剑气,在他话音未落之前,已经朝庞斑身后袭杀过去,声势浩大,剑意森森。他并非卑鄙无耻之徒,所以没有无声无息的偷袭。   突然之间,冷别情发现天地间再也找不到庞斑的位置,甚至连眼前的天地也逐渐虚无。   他知道如今已经掉入庞斑的精神大法之中,若是继续攻去,说不定会误伤同伴,若是收回剑气,恐怕庞斑的攻势立马而至。   终于大喝一声,定住身形。   同时一根手指,悠然点杀过来,无匹凌厉的劲气,叫人心寒。   到了此时,庞斑无与伦比的精神异力和深不可测的武功同时迸发,将武道推至一个无人触及的领域,近乎神圣仙魔。   同时在冷别情的周围出现了刀枪剑戟,跟他并力迎敌。   本来独立的天地,复归原样,庞斑的身形显露出来。   一根手指,一一应下各种兵器,旋即收了回来。   庞斑脸上无忧无喜,淡漠至极。此刻无想僧感受到了庞斑和过去两次交手的不同,他现在身上有一种完全视众生如蝼蚁,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秘气息,仿佛不属于这世间的生命,踏上另外一个非凡的层面。   这种感觉实实在在,没有半分掺假,而事实上庞斑深不见底的实力,至今他也探不到底,今次虽然八派高手加上了尽禅主,实力可谓空前强大,但他心中反而更加没底。   若庞斑真能一举催灭正道的中坚势力,恐怕将无人可知,正道也将和当年董仲舒罢黜百家时的百家子弟一般,往各处散逃,直至庞斑离开人世为止。   庞斑身周紫气散出,居然最终幻化出一把三八戟,正是他成名的兵刃。   而且这三八戟纯以先天紫气所化,变幻之莫测,足以教人胆寒。   庞斑身周紫气,尽数转化为三八戟,将其形体愈发的充实,甚至隐约可见纹理。   三八戟紫芒暴涨,悬浮在庞斑身前。   让八派众人感到万分难受。   同时也生出不可力敌的沮丧感觉。   只有无想僧不惊不惧,悠然一声佛号,似乎从天外而来,带着看破世情和解除烦恼、恐惧的禅味,消弱了弥漫全场的压力。   使众人心头一轻,这也表明了无想僧高出这里除却庞斑外,精深的修为,甚至跟他齐名的不老神仙,也远不及他。   无相神功巅峰的威力,到现在才为众人知晓,亦让众人感觉到有无想僧在,庞斑并非不可抗拒,士气大振。   无想僧知道事不宜迟,不能任由庞斑再凝聚出另外的气势,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苦功,都将浪费。   晶莹雪白没有丝毫老茧的手指,变化出玄妙之极的手势,劲力在体内经脉中,依循某种行进路线,从指尖发射出来,不带丝毫烟火气息,他的食指率先朝已然凝气成兵的庞斑攻去。   空气也在此刻被切割成无数碎块,激烈的气旋蓦然形成,空气中弥漫着吱吱的声音。   庞斑面色冷然,身前三八戟抖成笔直一线,豁然朝着无想僧的指劲攻去。   千变万化中带着一种永恒不变的韵味,教人无从琢磨,又难以应对。   无想僧神色怡然,指劲更如潮水,朝着虚空一点,空间似乎都受到了震荡。   另一方面李志常和域外两大宗师加上一个丝毫不逊于两人的剑魔石中天别开生面的战斗,也已开始。   三人联手的威力,本就不逊色于当年大唐的三大宗师联手。   里赤媚天魅凝阴的身法足以和李志常一较高低,年怜丹的重剑威力亦非同小可,更有石中天沉浸一甲子的剑道修为,三人之间的特点更是相互补足,即便庞斑也要有些头疼。   无声的环境压迫,更显得山雨欲来。   此是暴雨前前的宁静。   李志常悠然垂下双手,十分随意,却让里赤媚三人找不到任何破绽,且不敢轻易出手。   三人纵然联手,但也不会拼命,谁和李志常第一个交手,必然承受最大的压力,这一个头可不好冒。   好在三人极有耐心,静静等待李志常先出手便是,那么李志常先攻谁,那边是谁倒霉了。   这边秦梦瑶悠然对方夜羽说道:“今日魔师怎么没来?”   方夜羽先是迟疑一下,随即从容自若道:“如果是旁人来问这个问题,我定然不屑于回答,既然梦瑶发出此问,那我就如实相告,家师在明年中秋之前,不会和道君相见,况且他静极思动,今日将会去活动一下筋骨。”   秦梦瑶悠悠说道:“听说今天是八派元老会议的日子。”   方夜羽神色一变,苦笑道:“梦瑶的智能真是让我心惊胆战。”   秦梦瑶意有所指道道:“好,魔师既然要一己之力摧毁正道中坚,树立起无可匹敌的威风,那么我家祖师看来也得一举击败域外三大宗师的联手,才不能让魔师独领。”   域外三大宗师明明只来了两个,但是秦梦瑶却说域外三大宗师。   方夜羽道:“梦瑶说错了,域外三大宗师可不包括石老师。”   秦梦瑶轻轻一笑道:“我还以为红日法王他老人家也来了哩,恕罪恕罪,原谅梦瑶因为伤在他手上,记恨不已,以至于产生他也在此的幻觉。”   方夜羽感叹道:“法王他老人家向来独来独往,不像我们这些凡尘俗子,不过他确实会到金陵,梦瑶不怕没有机会和他再次交锋。”   秦梦瑶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哦,方兄之前不是还想置我于死地,现在突然和气了许多。”   方夜羽幽幽一叹道:“因为我发现我实在不能第二次对梦瑶狠下心来,这个答案你可曾满意。”   秦梦瑶淡淡一笑道:“这些东西,我不在意。” 第三十九章 造化为工   方夜羽被秦梦瑶一句呛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心际颇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照我’的无奈感觉。要是秦梦瑶清冷如仙,对他不假辞色也就罢了,偏偏这种无视的态度,才最伤他的自尊心,不知如何自处。   这厢李志常率先打破宁静,神光湛湛的双眼,似有等若实质的剑意流转,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道:“既然大家不愿意先行出手,那么便先领教石兄高妙的剑法。”   石中天闻言一惊,心中泛苦,万没料到李志常不找年怜丹先开刀,反而先找上了他。   他终究是剑道宗师级人物,刹那间便进入宁定的心境。   另一边无常剑豁然出鞘,如一泓秋水的剑刃,泛出青色的光晕,在半空中形成一团青芒,迎风一抖,又演化出千重万重的剑光,洒然而至,教人看不清虚实。   石中天知道对方仍旧是人,怎么可能同时化出这么多剑光,必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虚假的剑气。可是每一道剑光气息一般无二,以他的修为尚且不足以分辨。   而且就算能够分清虚实,也难保李志常有化虚为实的手段,让他更难以招架。   剑魔石中天自然不会被轻易难倒,突然平地拔身而起,恍若游龙,飘若惊鸿,剑势堪比流风回雪,人剑合一,化身游龙。   龙口吞吐,竟然要把李志常分化的剑光一口吞下,气魄非凡。   以其身法绝妙,颇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趣,叫人叹服。   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归纳到剑理上,便是练剑不练身法,迟早死在别人剑下。   江湖上大凡能活下去的剑客,不但剑比别人更快更准,其身法轻功必然也是非常高妙。   不然遇见个亡命之徒,跟你拼个鱼死网破,纵然一件能杀了对方,自己也不会好过。   里赤媚见状,心中暗道:石中天剑法居然精进如斯。   李志常没有更多表情,而且两人在半空交手疾若闪电,也来不及变化更多表情。   石中天的剑法自然到了‘神气合一’的超凡境界,不然也不敢号称剑魔。   更难得光凭他这一出手,李志常便敢断定,此人剑道正步入‘由魔转道’的微妙关卡。难怪会重出江湖,其必定是想找人试剑,完成蜕化。   武功到了他们这地步,要更进一步,那真是千难万难。   其中心酸,只有同道者知晓。   而且一旦接触到天人界限,往前一步,只能自己妙悟,本无成法。   生死之间的刺激,便是激发他们生命颖悟的最佳催化剂,只是对手难寻,所以到了绝顶高手层次,便很少见到他们这种人出手。   李志常思绪飘荡,手上丝毫不慢,他已到了‘观欲止而神欲行’的精微境界,能在刹那间全凭自然反应,做出最优选择。   此乃不可思议之无上剑道,每一剑皆是不经大脑,在电光火石之间挥洒而出。   万千剑光归为一道,青芒大涨,若高崖上飞瀑流泉,势若万钧,这一剑将术、法、势熔于一炉,乃是入道之剑。   李志常语速极快,字字清晰,清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石兄接我一击‘阴阳造化’罢。”语气悠悠,回荡在天际,同时无常剑也毫不容情,朝石中天袭杀过去。   此句出自贾谊《服鸟赋》,其后面接着一句便是‘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正是李志常这招剑法的精妙要旨。   其大意便是把天地比做大熔炉,造化就是炉匠,阴阳二气生起炭火,万物都在里头熔炼,(就象翻腾的铜水无法控制一样,)或聚首、或离散、或消亡、或休息,那里有一定的规则呢?千变万化,没有终结。   用在剑法上,便是李志常自诩他的剑法自成天地,包含造化阴阳,剑魔一入他的剑势,就不由自主,只能随他揉捏。   而事实也相差不远。   一句话的功夫,两人剑身交击无数次,周遭空气不住炸响,连远处的秦淮河水都被惊动得波浪起伏,更遑论桥上石栏,到处现出深深的剑痕。   而此刻最难受的便是‘剑魔’石中天,其和李志常每交手一剑,便有正反两种截然不同的漩涡劲力,借机会打入他的身体,让他差点不由自主的跟着旋转起来。   更可怕的是那两种漩涡劲气,正的力道冲往他的上身,反的力道冲往他的下身。   一旦他把持不住,必然身子随着劲力被扭成麻花,下场凄惨的很。   石中天终归一代高手,一口鲜血喷出,化出漫天血雨,侵入的劲气也随血液,被催出身体。   石中天负伤疾走,竟而不再逗留。   李志常也不由赞叹这家伙功夫匪浅,内外练成一体,仅凭一口鲜血就化解了他的两仪剑气,不过没百日的修养功夫,休想再和人动手。   里赤媚和年怜丹未曾料到石中天声势如此浩大,还败得如此迅疾,实在是出乎预料。   因为两人交手,至今不过片刻功夫。   两人还想等石中天耗损一点李志常的功力,再从容出手,捡个便宜。   如今看来,他们已然失算。   但他们也不惧怕,高手交锋,本就是要么胜负分明在刹那间,要么久战无功。而且一般而言是前者居多。   两人再不迟疑,不给李志常丝毫喘息的机会,里赤媚先行一步,随后年怜丹的玄铁重剑杀至。   域外两大不世出的宗师级人物,竟然同时联手对敌,光传出去,便足以让江湖中人瞠目结舌。   当里赤媚静立时,只会叫人认为他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狭长的凤目,更有一种迥别于中土人物的美丽。   这幅相貌若是生在女儿家身上,不知会迷倒多少男子。   不过知道里赤媚是个人妖,李志常纵然心若止水,也有些恶寒。   里赤媚这一动,便可看出他在身法上的成就,已经纵横古今。   这并不代表他直线的速度已经举世无双,而是他能在用出闪电身法的同时,在狭小的空间,转折自如,千变万化,且能够随心所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一般的高手,里赤媚比庞斑、李志常显得更加可怕。   因为这代表着,里赤媚能有秒杀稍弱层次黑榜级高手的实力和手段。   里赤媚的身体转化为有形无质的阴气,没有半分重量,天魅凝阴的功法到他手上算得上发扬光大,离传说中‘太阴无极’,可以‘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境界,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倒非他迈不过去,而是一旦迈入,将会因其纯阴无极,招致天雷,多半要死在上面。   李志常淡然定住,对里赤媚迅捷鬼魅的身影即将到来的情势,没有丝毫动容。   而随之里赤媚身后,年怜丹排山倒海的攻势,也不被李志常放在眼中。   这并非他瞧不起两人联手,而是他此时此刻,抛却了一切负面情绪,无人无我,无法无念。   这一战的关键在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败掉了石中天,不然等三大宗师级高手真正联手,即使他明玉功臻至极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也没有丝毫胜算。   在里赤媚的掌力即将临体的时候,李志常悠然退后一步。   蓦然间里赤媚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如果他顺势而为,将会遭遇不测。   这种千万次,从生死厮杀中养出的灵觉,救了他一命,在万无可能的情况下,里赤媚向前倾倒,整个身子朝后面梭去。同时虚空一声爆响,正有一道无形气劲爆裂。   若是里赤媚执意向前,恐怕就会被这股爆裂的气劲波及,再被李志常补上一剑,结果将不言而喻。   李志常微微叹息,刚才他不动声色,以刚劲和柔劲制造了一团气劲,只等里赤媚往前一步,便要撞到气劲的爆裂范围。   虽然伤不了他,却能让他身法凝滞,给他出剑伤他的机会。   没想到里赤媚如此机敏,居然躲过一劫。   当然若是单打独斗,李志常便可顺势追击,里赤媚逃过一劫也没什么用处。   此刻年怜丹的玄铁重剑已经从侧面攻来,此刻的年怜丹毫无色中饿鬼的形象,冰冷无情的眼神恍若实质,丝毫没有受到刚才气团炸裂的影响。   李志常也知道这一招用过之后,就不再灵验,对方只要细心观察,就可发现气团。况且他制造气团,就算动念而至,也要花费时间。   若是旁人便会以为玄铁重剑,重而无锋,年怜丹必然会一剑劈至,将其重量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志常了解过花间派的心法,知道对方必然走轻灵的路线。   果然年怜丹泛出强大森寒剑气的玄铁重剑,首先便一剑刺来。   拙钝的剑锋,冒出黑黝黝的剑尖,居然给人一种千变万化的味道。   秋风细雨愁杀人!   年怜丹的剑法,竟比秋风细雨,更加细腻,而秋意的肃杀也凝结在其中。亦表明他在剑道的修为上,丝毫不逊于石中天。 第四十章 做回恶人   昔年他和金九龄对敌,金九龄也曾用出这般举重若轻的本事,更拿一根大铁锤,使出极为轻巧的功夫,比一根绣花针更加灵活。   论手上的功夫,年怜丹也算不上超越金九龄多少,只不过其功力更深厚,又练成先天真气,实力自然比金九龄胜过不知多少。   可是李志常比之当年,实力何止十倍。   应付的更加从容。   如果他毫无保留勃发真力,以年怜丹之能也未必能挡他三剑,可惜还有里赤媚窥视在一旁,怎可全力施为。   天魅凝阴的厉害,岂止在于速度,‘天魅’寓意这门功法的速度举世无双,而‘凝阴’便是这门功夫的心法。   里赤媚高度凝聚的纯阴真气,即使李志常想要移花接玉,也大感不易,而且得不偿失。   对方身法之迅疾,不但肉眼难见,而且带有魔门独有的魅惑之意,身形化出千重万重,每一重都可以变真为假,变假为真。   虚实全有里赤媚心意而定。   李志常面对里赤媚和年怜丹的夹击,悠悠叹了一口气,无常剑时缓时急,飘飘荡荡,仿佛浑然无力。   明明攻向年怜丹的一剑,居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而攻向里赤媚。   里赤媚心底发寒,天魅凝阴催发到极致,往后飘然退出少许,避开无常剑的锋芒。   可是无常剑又居然从未动弹一般,仍旧直直朝年怜丹刺去。   年怜丹暗骂里赤媚搞什么鬼,居然将两人联手的大好形势硬生生弄出一个破绽。   里赤媚也面上燥热,刚才李志常居然以无上精神大法戏耍了他一下。   他集中精力,进入天魅之境,本心千变万化,再不受李志常动摇。   可是这时候,年怜丹面对李志常毫无变化的一剑,骇然欲绝,一连用了三十二种身法,一口气用出三招从西域别派抢来的秘招,方才避免了一剑穿胸之祸。   若非此刻里赤媚又复杀至,无常剑已经破去他所有变化,下一招,定可伤他。   如此来来回回,又在刹那间激斗了数十招。   只要年怜丹或者里赤媚稍有重复的招式,立马就会被李志常识破,将他们几乎陷于险境。弄得两人不敢重复任何法意稍有相通的招数。   一般而言,天下武功虽然千变万化,其根本的法意也不是特别多。   而且每一个人能够精通的法意更是不多,两人心思: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免不了黔驴技穷。要不是因为某种缘故,以年怜丹的性格早就逃之夭夭了。   ‘波’的一声气劲交迫的炸响,年怜丹和里赤媚各自身子一颤。   漫天剑影消失,李志常定在原处,恍惚间若同从未动过身。   两人心中明白,李志常恐怕要用某种秘法,提升功力了这也好不稀奇,接下来将进入决战时刻。   年怜丹皱纹更深,面色更加阴冷。而里赤媚嘴角却挂出悠闲地笑意,显然对于李志常激发潜力提升功力,并不惧怕。   李志常气定神闲,朝着里赤媚轻轻一笑,无常剑破空而至,居然率先要除掉的便是他。   里赤媚早有预料,虽不明白李志常在笑什么,凝聚在双手的纯阴真气,变化万千,早已准备好的杀着就要顺势而出。   同时李志常右侧的上空爆发出一道红芒,似乎有火红烈焰凝聚的手掌,在过来那眨眼的工夫里,手掌由小变大,正向李志常印去。   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李志常用出全力、难以变招的时刻,给红日法王出手偷袭的机会。   也只有红日法王深厚的禅定修为,方有可能瞒过李志常的天人感应。   可是此刻李志常突然一剑回旋,挥出隐含天地至理的一剑,居然改刺为削,目标赫然变作年怜丹。   这一剑转折极为生硬,但是年怜丹骇然发现,比之前李志常那一剑更加难以应付。   因为李志常本来速度看似到了极致,却陡然又增加了一大截,任他动念间准备好的身法全无用武之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如何快便大有讲究。   李志常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陡然加速,其内里却是对人体真气的见解到了非凡的层次,方能在这种情况下,改变出剑的角度,同时又出其不意的将速度提上一截。   玄铁重剑不可避免的遭遇了无常剑的一击,火花四溅,更可怕的是年怜丹也感受到了李志常那正反不一的奇妙劲力。   此时他若是硬扛住李志常的出手,那么红日法王和里赤媚的杀招便会着落在李志常身上,绝无例外。   但是李志常最后的反击,也会尽数落在他身上,他可不能担保自己会不会能就此逃生。   玄铁重剑脱手而出,年怜丹以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方式,急速退走。   扔掉玄铁重剑,也有减轻自身重量,让自己闪得更快的意思。   里赤媚都还来不及对年怜丹的无耻行为发火,李志常已经顺势一步,避开了里赤媚势在必得的杀招。   只不过仍旧挨了一记红日法王的不死法印。   突然之间杀气大振,没等里赤媚万幸红日法王仍能建功,便看到了李志常笑意不见,目露杀意。   同时里赤媚也失去了李志常影子,他终于知道李志常论身法,也居然可以和他一较高低。   只有年怜丹有苦自知,不用眼睛看,他也发现了李志常如潮水般的剑气汹涌而至。   他刚才生出怯弱的心态,心灵此刻突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身为花间派宗主,自然少不了秘法可以从任何情况下,通过消耗真元更或者精血的方式,从绝境中逃生。   但因为李志常趁着他刚才那一丝慌乱,无孔不入的精神侵入他的灵台之中,在一刹那间,稳稳压住他的心神,让他产生了一丝迟钝。   就这么一丝迟钝,等他再度恢复清明,只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那狂涌而出的鲜血喷射而出,这是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情景了。   里赤媚当机立断,燃烧体内精血,知道李志常击杀年怜丹后,形势陡然逆转,更遑论还有对他们具有威胁性的秦梦瑶在一侧,方夜羽可未必抵敌得住他们。   天魅凝阴催发到极致,掠过秦淮河水,杳然不知所踪。   李志常收回无常剑,微微苦笑,里赤媚果然是个枭雄人物,他杀年怜丹的确耗费了不少功力,虽然有明玉功的特性,很快就恢复过来,但是里赤媚却抓住了这个空隙,丝毫都不拖泥带水,离开此地。   红日法王是个身型雄伟,须眉全老得花白了的喇嘛,精光闪烁的目光落在李志常身上,高喧了一声佛号。   李志常轻叹道:“以法王之能,要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何仍旧逗留,不怕我杀了你么。”   红日法王微微一笑道:“天地虽大,却仍旧在施主慧心之内,我往哪里逃。”   李志常一声长啸,声越秦淮,随后悠然说道:“好和尚,却在这跟我打机锋,我这酒杯虽大,却还装不了天地。”   李志常所言酒杯装不了天地,乃是化用前人一句‘天地忘怀入酒杯’,是指他并不狂妄。   红日法王道:“夕阳照而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施主能破鹰缘活佛的不染心,对付我这个‘呼勒罕’怕都成不了的老和尚,自然更不在话下。”   所谓呼华勒罕,乃密宗术语,指人若不除妄念,只能随业转生,无能自主,常转常迷而不自知。除非去净妄念,证真法性,才可不随业转,自主生死,自在转生,随缘度聚,名为呼华勒罕。若臻此境界,就算寄胎转生,仍不昧本性,拥有前生的记忆。   秦梦瑶淡然道:“大师既然有此自知之明,为何还要来。”   红日法王哈哈大笑道:“我就算不来,施主能放过我?”   李志常道:“好,你差点害死我家梦瑶,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放过你,不要怪我护短,因为我这人确实护短。”   秦梦瑶扑哧一笑,从从容容道:“当初法王虽有趁人之危之嫌,平心而论,若是道左相逢,梦瑶也未必会表现更好,不过拜法王之赐,梦瑶才能有所精进,若是法王同意,百日之后,便与梦瑶了断恩怨如何。这也算为中土和西藏武林这几百年来的是非,算作一个了结。”   红日法王僧衣一弹,平静道:“固所愿。”   李志常接着道:“就算法王胜了我家梦瑶,我也不会因此承诺会放过法王,你可记住了。”   方夜羽道:“道君今日是否有些盛气凌人。”   李志常袍袖一挥,方夜羽感受到一股沛然不可抵御的大力,身子就这么不由自主的落进了秦淮河。他丢了这么大脸皮,自然不愿冒出水面,顺势从河底游走了。   李志常悠悠叹息道:“我武功高自然要盛气凌人一些,不然练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做什么。”   红日法王也飘然而去,魔师宫其他次要人物自然灰溜溜逃走。   域外三大宗师加上剑魔石中天,居然全给李志常一个人败退,而且此处又不是什么隐蔽场所,传将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少轩然大波。 第四十一章 似曾相识   等众人皆离去后,秦梦瑶收敛笑容,沉声道:“祖师,庞斑大约去西宁道场了。”   “呐,我知道了。”李志常轻轻吐了一口气,犹如一条白练,飞出十丈之远,才缓缓散去。   “红日法王的不死法印果然厉害,即便祖师中了一记后,也得调息运气。”秦梦瑶心中暗道,对于此她反而对百日后跟红日法王的决战更加期待。   李志常遥望西宁道场方向,那边的云层的确更浓密一些。   随后玄铁重剑被李志常摄在手中,他默默端详,轻声道:“我们这算是初见还是再见?”   秦梦瑶好奇的打量着黝黑的玄铁重剑,其颜色深黑,隐隐透出红光,确实是非同一般的神兵,问道:“这把剑全部都由玄铁打造,真是少见,也不知道年怜丹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玄铁的。”   “这玄铁本就不是人世间的产物,应当来自天外。”李志常沉吟道。   而且这把重剑,跟他当初在独孤求败的隐居山谷当中寻到的应当是同一把,更显得事情蹊跷。冥冥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因果,在操纵他的行动。   李志常很厌恶这种感觉,既定的命运,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的。   秦梦瑶理了理飘散的秀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祖师刚才说‘初见还是再见’是什么意思?”   “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庞斑那边要结束了。”李志常缓缓道。   西宁道场如今仿佛变成了修罗地狱,庞斑高据在高台上的首座,底下血流成河。   黑发飞扬,双目中深沉难测的眼神,没有半分人类该有的情感。   无想僧白衣飘飘,卓立在庞斑面前,依旧那般从容优雅,但是其悲痛的眼神,道明了他此刻的心境。   除却见机逃跑的不老神仙之外,八派高手,死伤殆尽。而这一切全都是庞斑造成的。   从开始那几下后,他和庞斑再也没有实打实的交过手,而庞斑行走在广场之中,每一步都收割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也断去正道将来的一份希望。   无想僧缓缓开口道:“庞兄造孽太深,不怕将来业报应在魔师宫身上?”   “我怕什么,朱元璋杀的人不知比我多千百倍,自大明建国以来,即便你们八派从军从政之人,死在他手上也不少。要真有秃驴说的报应,那也是先报在他的子孙身上。你们不是说众生俱是一般平等,你们正道中人杀的人又何曾比我更少。”庞斑深沉难测的魔音,回荡在这血肉浇筑的修罗场上。   无想僧道:“魔师何必强辩。”   庞斑冷笑道:“你若这样认为,那么你终将一事无成。”   无想僧高喧佛号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贫僧何曾想过在人世间有所作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去这些年都在干些蠢事情。”   “大师有此领悟,未始不能成佛。”一声如同金铁交鸣,包含男性特有磁性的男子声音飘然而至。   落阳衬托下,一个灰衣男子站立在远处的围墙之上,恍惚间便上了高台,分明便是邪灵厉若海。   庞斑欣然道:“厉兄大难不死,更进一层,可喜可贺。”言语中充满欣喜之情,丝毫不因为两人之前的敌对关系,而有所顾忌。   厉若海意有所指道:“庞兄似乎忘记了当初我们那一战差点分出生死。”   庞斑微微一笑道:“我只记得那一战的动人之处,生死成败,哪能放在心上。”   无想僧合十施礼道:“见过厉施主。”   厉若海哈哈大笑道:“庞斑果然是庞斑,你说我若是联手无想兄,对付现在的你,能否给你留下永难磨灭的损伤呢?”   庞斑洒然道:“这个问题庞某也不知道,正需要厉兄和无想兄一起联手,来给我赐教这个答案。”   无想僧悠悠道:“不必了,贫僧想回少林寺静修,从此再不管世间俗事,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庞兄的确不会知道了。”无想僧仿佛大彻大悟,对于和庞斑之前解不开的仇恨都全然忘记了一般,神色怡然,静若止水。   厉若海丝毫不以为意,目送无想僧飘然而去,然后对着庞斑道:“庞兄到这里来,不能赶尽杀绝,岂非有一点遗憾?”   庞斑淡然道:“六十年来庞斑未曾做错过任何事情,我正需要无想僧、不老神仙活着出去,宣示庞斑此战的成果。”   厉若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庞兄洞悉人世的智能,真教人胆颤心惊,让我差点迫不及待想要和庞兄再战一场。”   庞斑笑罢森然道:“我也想知道厉兄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界,你不该好奇过来的。”   厉若海苦笑道:“我本来今日就要远走天涯,确实不应该生出好奇心过来。”   高台上的空气似乎被抽尽,庞斑身遭出现一个无形的气兵,厉若海神色动容,纵然他近来破而后立,进入一个无法想象的境界,自信已经不逊色庞斑,仍旧发现他还是摸不清庞斑的实力。   庞斑一动不动,动的便是这道气兵,因为其不用人体操纵,杀势更加变幻莫测,一个呼吸间,这元气所化的三八戟便和厉若海交击上百次。   当然一个呼吸后,庞斑的气兵也被厉若海击得溃散。   厉若海没有丝毫得色道:“我的道路和庞兄不同,再交手下去,也无任何意义,庞兄当明白这点。”   庞斑道:“厉兄确实走上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肉身便是功力,这确实是奇思妙想,可惜厉兄要把肉身和功力完全结合,同时推至世间极致,并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庞斑等不了那么久了。”   厉若海道:“好在庞兄并非没有对手。”   庞斑笑而不言,长身而起,身影融入金陵城的夕阳之中。   厉若海也随即离去,他将在天地的某一个角落,静静等待庞斑和李志常一战的结果。那一天到底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连他也不知晓了。   虽然对李志常观感更好,但是庞斑的强大简直令人窒息,而且比之李志常更加高深莫测。 第四十二章 暗伤   在如今京城最招人议论并不是大明开国君主朱元璋重病的消息,而是李志常和庞斑。庞斑垂名天下六十载,从无一败,死在他手上的高手不计其数,著名的战绩也不计其数。   可是就算和绝戒和尚一战,都比不上庞斑以一人之力覆灭了八派的精英这件事更让人恐惧不已。   这件事千真万确,不但有逃生而出,比以往衰落数十岁的不老神仙亲口验证,更有无想僧返回少林绝口不提西宁道场之事为佐证。更有人亲眼看见朝廷光为清除西宁道场的尸山血海,都不得不动用了御林军。   八派残余的高手不少,但是第一流高手,除却无想僧和不老神仙之外,只有身处紫禁城的叶素冬逃过一劫。余者皆被庞斑击杀,死状据说极为凄惨。   但是即便这样,庞斑也未曾独领。   在秦淮河边有人亲眼看见,域外三大宗师同一名高手决战,且被击退,那一战斗得如何天昏地暗不必细表,单知那人在域外三大宗师联手下,毫发无损击毙花仙年怜丹,便可知此人实在是江湖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   道君之名不胫而走,而且有知情人士传出,明年中秋道君、魔师将一决高下,至于地点,却没有谁知晓。真让好事之徒,心痒难耐,甚至为此,有些经营赌场的大势力,开起了盘子,一赌道君、魔师谁胜谁败,二赌两人决战的地点。   方夜羽不肯一身狼狈回到他们在金陵城的据点,到了城北最有名的裁缝家换了一身新衣后,才从从容容回到府上。   步入大厅,入目所见便是庞斑踞坐听端的大师椅上,俊伟的容颜透出悠闲雅逸的意态,只是举杯喝茶的动作,便予人一种完美无瑕的感觉,那超然于一切的神韵,有着震撼人心神奇与魅力。   其余魔师宫和域外联盟的高手,如里赤媚、鹰飞、任璧、由蚩敌、强望生、花扎敖、山查岳、竹叟等八人陪着庞斑喝茶。   红日法王如以往一样,根本和他们不在一处,估计在什么地方禅定去了。   但看庞斑悠闲的姿态,便知道定然大获全胜,可惜他们这边却极为狼狈,还折损了年怜丹这样的高手。   这些厅中坐下的高手,无论是谁,放在江湖上都能引起不小风波,但是此刻面对庞斑,都毕恭毕敬,没有丝毫的散漫。   足见庞斑的魔威不但对外人有效,对这些桀骜不驯的高手,同样有效。   唯有方夜羽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丝毫不觉得惊奇。   此刻外面又走进来一女子,长得俏秀无伦,眉如春山、眼若秋水,体态窈窕,可惜玉脸稍欠血色,略嫌苍白了点,但却另有一种病态美,形成异常的魅力。   庞斑悠闲地笑道:“你们两来得正好,素善到我旁边坐下罢。”却只字不提方夜羽,庞斑没有开口,方夜羽也不敢入座。   等那女子依言坐到庞斑身边,然后方夜羽开口道:“愧对师尊,徒儿今日又遭遇惨败。”   那名女子柔声道:“夜羽何必沮丧,汉高祖刘邦不也是败了许多次,最后仍能成就大业。”   庞斑的淡淡瞥了这女子一眼,让她仿佛有种赤身裸体,没有任何秘密可隐瞒的感觉。好在她城府极深,没有丝毫异色。   庞斑轻笑道:“素善的确会劝慰人,夜羽能和你订婚,实在是他的福气。”   随即庞斑脸色一寒,阴冷的目光落在方夜羽身上。   方夜羽虽然习惯了庞斑对他人的喜怒难测,但是从小到大庞斑对他一向是和颜悦色,从未有严厉的神情。   今日大败而归,不知是否庞斑因此生气了。   庞斑手上茶水一泼,半空中化作几十根冰针,刺向方夜羽身上数十处要穴。   冰针入穴即化,阴寒的劲力透体而入,方夜羽突然倍感身体烦闷,有一口逆血涌上喉头。他不敢当众喷出,急忙出了庭外,一口血喷在外面的花木上,顿时这本来有些干枯的花木,枝条有了被烧焦的痕迹,实在吓人。   方夜羽在旁边的溪流,清洗一下,回到大厅,满面惭愧道:“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庞斑冷然道:“好手段,差点连我都瞒过去了。”   方夜羽低声道:“徒儿一时不察,居然连中了暗伤都没发现。”   庞斑狂笑一声,不置可否道:“好了,这怪不得你吗,那是他给庞某人出的难题,而且秦梦瑶上次来我们这边伤了一次,以他的脾气,怎么会让你完好归来。”   借着庞斑闭目不语,他不说话,连里赤媚都不敢开口,众人只能陪着他小心翼翼,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阵,庞斑忽然开口道:“赤媚下次遇见他最好不要贴近他身子,不然你就回不来了。”   里赤媚苦笑道:“若非夜羽的情状,我都不知他已练成了太阳真火,没想到对方这次算是饶了我一命。”   庞斑淡笑道:“他不是饶你一命,是觉得你死了,天魅凝阴就此失传,也太过可惜,若非有这等心胸,他是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的。”   里赤媚这才明白李志常肯放过他一次的心态,同时也知道像他这种人,这种事情只会做一次。   庞斑有转过头,朝那女子瞧去,悠然说道:“素善认为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面对庞斑这天下第一高手的眼神,年轻女子芳心一热,她是色目人,虽然和方夜羽有政治联姻,丝毫不影响,她心中对庞斑这强者的崇拜和爱慕。   定了定心神,臻首垂低,仅仅露出峨眉一角,柔声道:“妾身以为我们能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现在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   庞斑面色柔和,显然对她的话语大为赞赏。   转向里赤媚道:“一切的得失成败不过是这场游戏的一时结果,今次就算大败在他手上,赤媚也无须有任何懊恼、沮丧,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人世间有他那样的人,当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尽管众人有些不以为然,但都不敢出言反驳。只有里赤媚和那女子若有所思。   庞斑最后对着方夜羽道:“你去把你师兄楞严找来,明早有一场大风雪可观,我要到鸡笼山的洗心亭上见他一面。” 第四十三章 素善   方夜羽拱手听命,而那女子也道:“魔师可否容许我和夜羽一同出去?”   庞斑冷然看了她一眼,旋即笑道:“素善想出去散散心也好,看来庞某人不是那么受素善这样的妙龄女子爱戴。”   她悠悠说道:“怎么会哩,魔师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年轻男子更有风度。”说罢淡淡白了方夜羽一眼,方夜羽唯有苦笑,这女人果然不好对付。   两人虽有婚约,但是各怀鬼胎,貌合神离,更可气的这女人明明小姑独处,对外却要别人称她为甄夫人,实在可恨,搞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方夜羽娶了个二手货。   两人步出大厅,方夜羽冷然道:“现在出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甄素善道:“我就是对能和魔师争锋的那个人有些好奇,想去见见他。”   方夜羽没想到这女人胆子这么大,冷笑道:“你别以为你是女子,那人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甄素善挽了挽青丝,笑吟吟道:“你吃醋了?”   随即柔声道:“你放心吧,我会做好万全准备,才去看那个人,不用担心我。”   方夜羽不由气结,说道:“你是阿猫阿狗,我都不关心,但是至少你现在还是我方夜羽名义上的女人。”   甄素善咯咯娇笑道:“你也知道是名义上的,你也是草原上的男儿吗,当知道女人喜欢更强的男人,有什么错?”   方夜羽这时候没有生气了,目光冷静至极,淡然自若道:“但你不是最美的女人,只这金陵城中,至少有两个女人比你更吸引男人?”   甄素善美目迷离,看得方夜羽心中一颤,随即柔声道:“你且说说是谁?”   “秦梦瑶和白芳华。”方夜羽丢下一句话,身影消失在大门外,留了甄素善在原地若有所思。   她幽幽叹了一口,低头自语道:“是么?”   他们两人的对话自然瞒不过庞斑,不过庞斑也不会插手他们的事情。   里赤媚沉声道:“风行烈仍在金陵城,我们是否要将他抓回来?”   庞斑对于风行烈并非浑不在意,沉默一会道:“这件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算抓住他也不必送来见我。”   里赤媚见状便知道庞斑并没有因为风行烈的影响,就不能魔功圆满,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风行烈也是他们的敌人,既然在金陵城中,也不妨对付他一下。   金陵城中除了庞斑和李志常,里赤媚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包括最为神秘莫测的鬼王虚若无。   风行烈跟在李志常身后,亦步亦趋,他是第一次见到李志常,第一映像,这个人很有风度,然后他下意识不敢靠近李志常,却又不敢太过疏远。   心中直觉以为他和李志常保持这不近不远的距离,将是最为舒服。   自从成了险些因为做魔种炉鼎,差点神形俱灭后,他的灵觉越来越出类拔萃,而且厉若海帮助他解决掉魔种的后患,他将鹰缘的奇气、厉若海的燎原正气以及庞斑的邪气合三为一,成为古往今来首位身负正邪奇三家之长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即使拥有此等无尽的潜力,面对李志常他仍旧有些拘束。   拘束中又带着一些敬畏,这种错杂的感觉,让他既新鲜又惶恐。   李志常顿住脚步,容色平静,眼前便是金陵四十八景的‘牛首烟岚’,实在令人沉醉。他淡然笑道:“厉兄遣行烈至此,是否有见教于我,他一定又见了庞斑罢!”   风行烈身子一震,没想到李志常对于他的来意,都事先知晓,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岂非接近鬼神。   风行烈拱手道:“家师在庞斑除灭八派高手后,见过庞斑一面,两人小小的交了次手,他说庞斑绝非人力可以抵挡,还望前辈小心。”   李志常欣然道:“以厉兄的眼力绝不会出错,替我感谢他的好意,却不知厉兄如今身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风行烈苦笑道:“家师将云游四海,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到了何处。”   李志常低头沉吟道:“人之求道,最为羁绊的无非‘情’之一物,故而佛门秃驴讲四大皆空,李老君谈太上忘情,其实都是深深明白世情之苦,凡人的智慧哪里能接受这般考验,所以不如抛却,此乃证道之秘。而空门只知情苦,却不知自有形体而来,情根便已深重,所以才有大智慧的人,力图超脱肉身,精神破碎,重得自由。令师正是情之所终,不能忘怀世情,更不会抛却肉身,所以才会云游四海,深陷世情,企图走出世情之路。”   风行烈想起了过往点滴,沉默不语。   最后才道:“前辈是否太上忘情了?”   李志常淡淡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   风行烈哑然失笑道:“我确实太蠢了,前辈所言其实本就是指出我们生在世间,该如何超脱这生生死死的轮回,至于有情无情,皆看自身了。”   “看,下雪了。”李志常忽然冒出一句,天上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没入林中,这是一场好风雪。   等风雪最盛的时候,李志常带着满足的神色,似乎这般少见的雪景,涤荡了他的心灵,然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你师父不止有让你过来传话这么简单?”   风行烈心中腹诽,这位前辈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不过这等想法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暗藏于心了。   李志常洒然道:“小行烈不要怪我一次不肯把话说完,耐心有时候比武功更重要。”   风行烈微微点头,然后不解问道:“那我师尊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你师父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因为他宁愿多思考,而不愿多说话,这也是他虽然年岁不过五十,却仍能迈入天人界限的原因。庞斑不会因魔种的事情追究你,并不代表魔师宫的人不会出手对付你,而且在这方面他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这是他和庞斑的默契。”李志常缓缓说出他的分析。   风行烈沉声道:“我不怕。” 第四十四章 命格   风雪逐渐变小,很快天地就恢复宁静。   天地间银装素裹,显得神秘安然。   李志常转身看着风行烈道:“你的胆识很不错,但愿你运气不错,要成为绝世高手,有时候运气比实力更重要。”   “运气之说,虚无缥缈,前辈也相信么?”风行烈有些奇怪,天命不足围,祖宗不可法,这才是江湖绝顶高手应有的性情,他不信李志常是个相信天命的人。   李志常漠然道:“你能逃脱道心种魔大法炉鼎毁灭的灾祸,足以证明你的运气不会太差,所以在生死关头你最好相信你的直觉,它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能够保住你的小命。”   风行烈万分不解,显然李志常不欲多说话了,于是他只能告辞。   等风行烈远远离去之后,虚若无从前边的小树林转出身子,只半个呼吸不到,便到了李志常这边,带着笑意道:“这孩子是厉若海的弟子么,面相确实非短命之相,未来成就也不可限量。”   李志常袍袖一挥,身前的积雪尽数消散,同时土地发出嗤嗤声音,眨眼间便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墩出现,质地坚实,色泽沉郁,李志常道:“请坐罢。”   虚若无不免动容,赞叹道:“武功到了李兄这地步,真有近乎鬼神的神通。”   “不过是操纵土石罢了,密宗的和尚,也不乏有人能用精神驭物,只是此道入门极难,更进一步也极难,纵然我在此道上,也不过才登堂入室而已,若有能将精神修炼到神鬼莫测的地步,动念间移山倒海,也并非毫无可能。”李志常悠然神往,不免想到古人所言的神仙,或许便是在精神念力上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虚若无在李志常对面施施然坐下,气度沉凝,说道:“李兄当知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事相求。”   “若是为朱元璋而来,请恕我无能为力,虽然他是因为和浪翻云交手,被天子望气术反噬,但其根本在于他气运已终。”李志常深悉天子望气术的厉害处,而且在这异术上的造诣上几乎不逊色于朱元璋。   这倒不是因为他这创造此术的天资有限,没能将这门异术练到极致,而是因为朱元璋有国运加成,论真实修为,朱元璋还是远逊于李志常。   天子望气术既然带有‘天子’、‘望气’等字样,自然脱不开玄之又玄的事物,尽管不是天子也能臻至大成,但比起货真价实受了天地眷顾的皇帝来说,其威力自然是皇帝用出来要大一些,这是自然之理。   虚若无对李志常的回话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丝毫没觉得惊讶,缓缓开口道:“李兄是道家高人,我早知晓,因此能看出元璋的症结所在,我自然毫不稀奇。所以今日若无前来,却并非为元璋的事情。”   李志常闻言笑道:“那鬼王为何事而来?”   虚若无有些老脸一红道:“这件事确实只有请李兄帮忙,希望李兄收小女为徒,让她跟你修道去。”   “令爱芳华正茂,鬼王为何让她跟我修道?”李志常略微有些惊奇,虚夜月这小妮子确实是个棘手的小家伙,不过天资很好,几乎不逊色于梦瑶了。只是道心却仍旧不如秦梦瑶坚定,能成个高手,但想要追赶上秦梦瑶,恐怕终身无望。   虚若无叹息道:“我女儿命格不好,所以我一直想要找一个气运旺盛的人,做她夫君,如此才能在我百年之后,护佑她无灾无难。”   “当今天下论气运之旺盛,自然当属那叫韩柏的小子以及刚才离去的风行烈了,而且两人皆和道心种魔大法有不解之缘,庞斑扫荡魔门,唯我独尊后,中土魔门的气运恐怕就会着落在这两小子身上。”李志常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恐怕小女不会答应找两小子,因为这段时间魔师大闹京城,以及道兄秦淮河畔一战,以她的心气,怎么还会把两小子放在眼里。”虚若无摇了摇头。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鬼王难道这也要怪在我身上。”   虚若无道:“岂敢,道兄不履红尘,悠然出世,若是能收她为徒,让她学一学道门的清静无为,也许能磨砺一下她的性子,让她将来不至于遭了生死大劫。”   李志常沉吟道:“鬼王爱女之情,自然无可指责,不过我迄今为止,也仅有一个女弟子,就连梦瑶也只是因为跟我关系匪浅,才得了真传,算不得我门下。”花晓霜身世的确可怜可悯,兼之清远淡泊,不争名利,颇合道门的意旨,李志常才收了她这么一个嫡传弟子。   而且李志常将来也不知道能否回到昆仑世界,或许回去之后,花晓霜早已埋没在青冢荒草之间,实是有些对不住她。   虚若无听到李志常有婉拒之意,接着道:“我自然不会让小女白白拜师,李兄若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而且李兄也不用传她什么武功,我主要还是想让她修身养性。”   “鬼王这要求,若是别人我就拒绝了,实不相瞒,你远祖虚行之跟我大有干系,你们虚家和我渊源不浅,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一半,让虚夜月跟我修行到明年中秋,那之后她要跟我继续修行,恐怕得突破天人界限,才有机会了。”李志常却没有坚持拒绝,看在虚行之的份上,李志常也不想拒绝。   可怜虚行之一代鬼才,因为踏不破天人界限,也只能重归生死轮回。   李志常心中想到:以后他恐怕也只能看着身边的亲朋一个个死去,而无能为力,生死轮回确实很难挣脱,不知道在另一方世界,青璇可曾找到长生久视之道。   虚夜月确实先天命格不好,不然鬼王也不会对她如此宠溺了。   其最好的办法便是嫁给一个气运旺盛的人,弥补她先天命格的缺陷,不过显然虚若无没做通虚夜月的思想工作,来不得不来相求于李志常。   李志常也在寻思命运虚无缥缈,他能否创造一门功法,改善一个人的运道。 第四十五章 纯阳   自古以来都有一命二运三风水的说法,其中又以命运最妙不可测,又确实不能证明它不存在,而且李志常自身的经历无疑是印证了命运很可能的确存在。   虚若无闻言大喜,他在相术上的成就几乎无可比拟,李志常的命格隐然间泛有紫气,贵不可言,偏偏他的气运却什么都显现不出来。   一般而言,无论一个人的气运是正是负,都会有所体现,而李志常的气运按照他的判断,居然是无,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惊奇。   “那就多谢李兄了,只是冒昧问一句,李兄究竟和我远祖有何渊源?”虚若无对于这一点,不能不好奇,以李志常的年岁,纵然过百,也该和虚行之扯不上半点关系才是。   可惜数百年前那场大劫,他家中典籍早已亡失,若非他是虚家嫡传子弟,根本连虚行之这个先祖都不知晓。   仿佛有一只暗中的大手,在抹去关于他远祖虚行之的事迹。   李志常道:“鬼王不必好奇,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告知于你,你若是觉得贫道不足相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自然愿意相信李兄,何况我也不是究根问底之徒,不知我女夜月何时能跟道长修行?”虚行之微微笑道。   “从今天开始也行。”李志常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虚夜月依旧如夜空那般美丽迷人,特别是她那双眼睛,恐怕任何人一见之下都难以忘怀。   不过她此刻倒是老实站在李志常面前,没有了初次见面的跋扈,当然这根李志常的武力太过骇人有关。她又不是白痴,当然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而且能拜李志常也不错,以后有李志常撑腰,又可以欺负更厉害的人了。   要是能学得李志常一半本事,以后还能打赢他老爹。   要知道虚若无是和里赤媚同级的人物,域外三大宗师加起来都败给了李志常,她要是学了一半本事,能打一个半虚若无。   不过她迷蒙的眼神确实具有欺骗性,李志常也不知道这小女孩脑袋中正泛着稀奇古怪的念头。   李志常一本正经道:“喝了这杯茶,你就算我半个弟子了。”   虚夜月道:“半个弟子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笑吟吟道:“我收弟子分三种,乃真传弟子、嫡传弟子、记名弟子,真传者得我道统,宣我法意;嫡传者我亲自教导,倾囊相授;而记名弟子就随我修行,给我打杂,有什么修行上的难题随时可以问我。当然记名弟子我也不约束,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只是若是做了恶事,牵扯到我,我自然会追回一身武功。你天资有限,就只能当个记名弟子了。”   “我不服,你把你的真传弟子和嫡传弟子放出来跟我比划比划。”虚夜月怎么甘心才混个记名弟子。   李志常咳咳了一声道:“我至今只收了一个弟子,算是嫡传,她名字倒是和你相得益彰,她叫晓霜,你叫夜月,确实有缘分。”   虚夜月抱住李志常胳膊,娇嗔道:“师父你嫡传弟子都才一个,真传弟子还没有呢,要不让我当真传弟子,我绝不辜负你的教导,记名弟子还是留给别人罢。”她见风使舵,只字不提之前要比划比划的事情。   秦梦雅暗自偷笑,她哪里不知道李志常这什么真传弟子、嫡传弟子和记名弟子,估计都是临时瞎编出来的。   李志常道:“好了我意已决,你要是想升为嫡传弟子,也不是不可以,等你有一天打赢梦瑶了就行。”   虚夜月看了看秦梦瑶,心中发苦,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胜算,秦梦瑶几个月后就要和红日法王决战了,江湖上有耳朵的人谁不知道。   红日法王可是北藏第一高手,数百年来唯一将藏密智能书中的大手印功夫练到圆满的人物,而且他还推陈出新,将大手印功夫别开生面,创出不死法印,横行天下,若非道君、魔师、浪翻云、厉若海等天下公认的无敌人物,谁敢说能够必胜红日法王。   不过虚夜月计上心来,说道:“我是师父的徒弟,秦仙子是不是应该也跟着叫我一声小祖师。”对于李志常和秦梦瑶乱七八糟的关系,虚夜月当然也知道一点,反正秦梦瑶一直叫李志常祖师,这个便宜不占她就不叫虚夜月。   秦梦瑶呵呵一笑道:“叫是可以叫,不过等下我就把夜月裤子脱了,打一顿屁股,然后给你挂在皇城上去,想来祖师也不会给你出头。”   她这是仗势凌人了,不过虚夜月可不敢冒这个险,说道:“秦姐姐我说笑呢,对了咱们门派叫什么名字?”   后一句自然是对李志常说的。   李志常突然灵机一动,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纯阳。”   这话一出,似乎因果立显,李志常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便是纯阳两字,刚才那一刻冥冥中当真不由自主。   他寻思道:自己原来在现代社会,出身武当山道家秘传,其归根结底根源也在全真教。所以自己穿越后,拜师全真恐怕并非偶然,而全真又源自纯阳道人吕洞宾,刚才自己脱口而出,便是纯阳二字,其中到底有什么因果,实在耐人寻味。   自他步入天人之道后,对于因果感应这些玄妙的东西,又更加深入一层,知道刚才那般情景,多半冥冥中自有无形伟力在操纵一切。   以前他还不能感受到,但现在修为越高,分析过去,越能明白自己恐怕成了棋盘上的棋子一般。   有棋子自然有棋手,反正到时候一切答案自然能水落石出,李志常多想无益。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李志常知道若真有人能操纵这一切,只怕绝非现在的他能够抗衡,能够挣脱。   这无穷世界究竟是恍然一梦,还是真实动人,也不打紧,他自身获得的力量绝非虚假,他清楚明确的知道这一点。   秦梦瑶暗道:“纯阳为道,意境高远,当真玄之又玄。” 第四十六章 小而无相   李志常一言既出,自不更改,而且纯阳派听着也不错。   明玉宫跟他虽然渊源颇深,但终究不是他自己开创,他也不会厚着脸皮让秦梦瑶承继他的道统。尽管只要他开口,秦梦瑶自不会拒绝。   虚夜月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在修道一途上,李志常实不看好她能够走得太远,甚至最终成就也大不可能超过花晓霜。   花晓霜得了他不少指点,尤其在医术上的成就,恐怕将来会旷古绝今,即便不能得证大道,活个几百岁,也应当不会稀奇。   只是她未必会愿意活这么久。   他一向对世事从不萦怀,但对天资横溢的孩子,总有几分喜爱。要不然也不肯对寇仲徐子陵指点武学。   秦梦瑶微笑道:“不知道祖师会传夜月什么武功?”   虚夜月闻言大为感激,之前对秦梦瑶的不快,一下子烟消云散,可惜她眼神一贯朦胧,不然此时就要频送秋波了。   李志常沉吟道:“夜月你所学已有根基,而且正宗无比,跟我转修道门神功,恐怕这十几年功夫就白练了,而且你喜动不喜静,若是给你什么打坐练气的功夫,你也没耐性去学。”   虚夜月听到后,简直大生知己之感,只觉这个师傅简直拜得太对了。   虚夜月柔声道:“那师父准备教我什么武功,可不要太次,要不然出去也是丢的你的脸。”她语音柔和,说出的话却饱含激将的意思。   李志常正色道:“所以我得好生考虑考虑,为你创作一门精神方面的武功,这不涉及内力,只关乎眉心祖窍,玄之又玄。”   虚夜月道:“那要等多久?”   李志常含笑道:“你知道的,创造武功,就好比诗人作诗,灵感来了,便如泉涌,顷刻而就。”   虚夜月道:“原来这么快啊。”   秦梦瑶低笑,美不胜收,即便虚夜月也不禁一颤,说道:“秦姐姐笑什么?”   秦梦瑶故作深沉道:“祖师意思是若是没灵感,便须仔细推敲,或许三年五载都搞不定。”   虚夜月道:“说半天师父实在逗我玩呢。”   李志常道:“好了,你根底扎实,而且天生媚骨,精神力也高,其实最适合你的武功,倒是阴葵派的天魔大法,不过这门武功魔性深重,你练了也不知道却不会性情更加极端,惹出什么大祸。我这有一门小无相功,无形无相,兼容一切,你练它不会和你过去所学冲突,而且功力深厚了,还有青春常驻的效果。”   大凡世间女子,恐怕最大的愿望便是青春永驻,虚夜月自不能免俗。   虚夜月天资颖悟,随兴问道:“师父这小无相功有个‘小’字,难道还有什么大无相功?”   李志常敲敲她额头,悠然说道:“你也是不学无术,但凡对你家学稍微上点心,也不至于说出如此蠢话。”   虚夜月吐了吐舌头,娇嗔道:“我有什么不懂,师父告诉我便是,我聪明得很,听过一次,保准忘不掉。”   秦梦瑶道:“我来说吧,其实佛道皆有无相之说,但其名虽同,而实质大不一样。道家之学,其无相讲究‘清静无为,神游太虚’,较之佛家武功中的无相却是‘无住不着’之学,名虽略同,实质大异。我就给你说说这小无相功为何有个‘小’。”   李志常心中暗道:梦瑶已经触摸到一法通而万法明的境界了,这小无相功我却没教过她,她一听便知精义,或许将来成就还在我之上。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多是欣喜。   他当然知道明玉功和慈航剑典皆有不着痕迹的说法,和小无相功颇有相通之处,况且当年他未始没有在明玉功里面参杂了小无相功的部分精妙,秦梦瑶才能于细微处,从一个名字,推出其概要。   秦梦瑶接着道:“道家无相的外在表现便是,在于‘不着形迹,无迹可寻’,落到实质处便是‘小而无相’,‘小’才能无迹可寻,所以‘小’字标头。”   “梦瑶所言虽不涉及修炼,但却是其根本精义,你且谨记于心,接下来我就传你入门要诀,此功法上手不难,对心性要求不高,但想练到最深处,还是得明见本心。”李志常随口接道。   道可道,非常道!然任何玄妙思想染乎世情,都会在世间显现出具体的形象。   但古今修行有成的高人,其明见的道理或许大致相同,但其在人世的具体形象又各不相同,有老庄道法自然、超然物外的深邃内涵,也有张道陵逢吉化凶的方土之学,更有纯阳仙人吕洞宾的仙侠情怀。   正因其无象,故呈万象,因其无执,故无极而万象纷呈。   小无相功正是继承了这高妙的精义,所以历来修行者性格各自不同,但都有不菲的成就。   李秋水和鸠摩智尽管没有将其臻至最高深的境界,但是也练到了高明处,若非天龙世界元气不足,以二人的才情,凭借小无相功,成为里赤媚一级数的人物,并非是空话。   李志常想到这些,也不由赞叹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被人操纵,能到这个世界,不然如张三丰天纵之才,也在倚天世界中,止步不前。   接下来的时日中,李志常没有再在金陵城中弄起什么风波,庞斑和他如有默契,也没有再现江湖。   中途间秦梦瑶和红日法王,决战在栖霞寺,秦梦瑶险胜一招,红日法王就此发誓,终身不履中土。   而秦梦瑶也大有收获,闭关不出,自不再提。   而离李志常和庞斑决战的时日也越来越近,但仍旧没人知道两人决战的地点,实在叫江湖中人心痒难耐。   好在李志常始终没离开金陵,间或出游,有怜秀秀筝音相伴,好不快活。   因此大部分人觉得李志常和庞斑决战的地点恐怕仍旧在金陵城中,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地点,但是随着中秋越近,京城里面聚集的江湖高手就越多。   这一战可谓数百年最牵动人心的一战,也是最没有利害冲突的一战,而长白派的不老神仙更是断言,这一战的轰动,或许将超过当年传鹰和魔宗蒙赤行的长街一战。 第四十七章 北斗封神   等夜色降临,明月一出,便是中秋月圆之夜。   更是这千百年来魔门、道门最出色的人物魔师、道君的决战时刻。   方夜羽在一月之前,便再也没见过庞斑。   他也不去寻找,知道庞斑正在用这一月的时间将精气神凝聚到巅峰时刻。   只是随着夕阳西沉,方夜羽的心脏忍不住悸动。   身边的甄素善柔声道:“夜羽你怕了?”   方夜羽平静道:“我不是怕,而是激动。”   秋风吹过甄素善的发梢,青丝悠扬,明媚动人,她轻启朱唇道:“昨天我去见了道君。”   方夜羽有些吃惊,值此决战之时,李志常还浑不在意,接见外人,可见其信心很足,不禁有了一些担忧。   只是他城府越来越深,心中千般念头,面上丝毫不显。   甄素善悠悠说道:“你不想知道道君现在的状况么?”   方夜羽淡淡道:“知道又如何,道君和师尊的境界,早非我们可以理解。”   甄素善没管方夜羽平淡的口吻,带着一种悠远的语气道:“昨天午后,我边打听到了道君所在,他那时正在莫愁湖的荷亭。”   方夜羽摆手道:“你不必说了。”   甄素善咯咯娇笑道:“其实这些我都是编出来骗你的,你怕我把道君渲染的太过厉害,心里更加恐惧吧。”   方夜羽冷声道:“没有人能战胜师尊。”   甄素善心道:“那可未必。”   她确实见到了李志常,那是和庞斑完全不同的感觉。   庞斑给人的感觉便是令人心惊胆战的霸气,那么李志常便是扑面而来的逸气。   而庞斑的霸气中,还带有一种渺然出尘、冷漠无情的味道,仿佛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神魔,人世间没有一个人真正配和他平等交往。   李志常却在逸气中带有几分随和的味道,但是他一言一行,总让人不由自主的深思,深思之后,又发现什么都没有,让人捉摸不透。   方夜羽在甄素善出神的刹那,突然心头一震,随即继续向前,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样子。   甄素善后面追着方夜羽道:“你去他们决战的地方么,在哪,你怎么知道的?”   “紫禁。”方夜羽撇下两个字,面色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或许在他有生之年,都不能堂堂正正破入紫禁城,恢复大元帝统。   紫微垣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对应,是以皇帝的居所又称紫禁城。   御河环绕,夕阳数顷。   紫禁城外,秋意萧然。   朱元璋昔年下令开始兴建皇城和扩建应天府城。虚若无等所勘定的宫城位置,虽然位于钟山的“龙头”之前,符合天人相应的要求,但是,由于这一带是燕雀湖的湖身所在,地势十分低洼,朱元璋只好调集几十万民工来填平此湖。   大明驱逐蒙元,国势蒸蒸日上,但填平此湖,仍旧废了不少时间。   不过帝王一言,移山倒海,朱元璋志得意满,曾言‘驱三山以填燕湖,纵天人又何足道哉’。   只是如今这大明帝王,已然奄奄一息,而李志常和庞斑已成天人之道,生命力依旧旺盛,不知朱元璋此刻会不会有所悔恨。   庞斑伫立在玉带桥之外,默然无言,当夕阳沉下,明月东升的时刻,他和李志常的交手就会翩然而至。   生生死死,不过一眼烟云,看着落霞纷飞,布满天幕,庞斑心头不禁回忆起他师尊蒙赤行对他的教导。   当年和传鹰长街一战之后,蒙赤行收敛了过去霸者的形象,变得温润如玉,不但教习他武功,更让他博通古今,琴棋书画无所不窥。   这些学习并非让他生活变得更加沉重,而让他更加体会了生活的乐趣。   只有经历真实动人的生活,才能捕捉到天地间无所不在的‘道’。   而今他的本事已经超越蒙赤行‘止于至极’的境界,到了一种秘不可测的维度。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极限究竟在何处,天幸世间仍有一个李志常。   而此刻的李志常,是否也在这于他毫无希望的人世,在这人世间最有权势的地方,跟他同望这一片夕阳。   庞斑没有深思,抬足步入紫禁城中,身如鬼魅,悄然无声。   这一刻夕阳完全隐没,天上北斗星光湛然。   明月出现,方夜羽也到了禁城之外,入了皇城,周遭悄然无声,一应宫女侍卫,全都寂然不动,整座城似乎陷入了死寂。   甄素善回望天际,除了天下那轮圆月,只有北斗七星湛然生辉。   甄素善有些恐惧,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无声无息间便让这帝王宫禁陷入寂静。这份手段,简直无法想象。   她不自觉下,稍稍靠近了方夜羽,说道:“怎么回事?”   一道森然的语声,其中的情绪,犹如刀锋,说道:“这是天人相应,北斗封神。”   甄素善转向语声来处,骇然道:“是谁?”   只见长长的御道上,一个灰衣人缓步过来,左手按住刀柄,一副绝世刀客的打扮。   方夜羽冷然道:“封寒?”   封寒面无表情道:“没想到小魔师也在这里,但凡今夜能赶来的,都是有缘人。”   方夜羽当然知道封寒的意思,因为他这半年武功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触及了精神领域,因此才能感受到来自庞斑和李志常释放的心灵讯息,才晓得他们竟然要在这皇权之地,作最后的决战。   这种心灵讯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收到,只有到了一定层次,才能感应。即便是黑榜级数的高手,如乾罗等人,也未必能捕捉到魔师和道君自身散发的心灵讯息。   但凡收到这讯息的人,无一不是想在武道上走出自己的道路,因此断然不肯错过这机会。   方夜羽缓声道:“我更没料到左手刀阁下也会来这里,须知道你已经半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中了。”   封寒卓然而立,却无半分刀意显露在外,方夜羽便知道此人恐怕功夫又更深了一层,今夜无论庞斑是胜是败,都不会停留在世间,所以如封寒等黑榜残留下来的高手,势必和他们魔师宫展开斗争。   封寒笑了起来,神情变得悠闲起来,说道:“小魔师果然对江湖上的事,清楚得很,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不要冲突的好。”   方夜羽沉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第四十八章 紫禁争锋   封寒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径自从御道往北而去,方夜羽也紧随其后。   一路过去,上了五龙桥,过了承天门,直到奉天殿(即是俗称的金銮殿)之外,更无一个守卫拦阻。   整座紫禁城竟然如睡着了一般,显得可怕而又肃然。   金銮殿外,秦梦瑶一袭白衣,恍如仙子临世。   方夜羽不由出神。   殿外台阶,共有九十九级,而秦梦瑶正处于最后一级之上。   封寒停在倒数第五级,卓然而立,但依旧从那可以看见大殿情形。   似有一阵清风,方夜羽恍然惊觉。定眼望去,倒数第二级台阶,所立一人,美貌不逊于秦梦瑶,正是人妖里赤媚。   他神态悠闲,却不更上一级,和秦梦瑶一左一右,井水不犯河水。   接下来风行烈、独行盗范良极以及赤尊信魔种所化的韩柏皆在倒数的十级台阶中,各选一处,卓然而立。   方夜羽若有所悟,漫步上前,踏上第一个台阶,并无出奇之处,再上一级,陡然觉得压力倍增。但对他来说,依旧不足为道。   之后每上一级,压力便随之增加不少,到最后他到了倒数第十一级台阶后,压力之大,直入心扉。   若是强行上去,也可以,可就免不了出些丑态,大为不美。   因此他立定在这一级台阶,不再移动,身后紧随甄素善。   她的神情倒是十分从容,看来压力不大,可能全力之下,说不得能冲进前五的台阶。   方夜羽自忖他拼尽全力也不过如此,不由得对甄素善评价又高一层。   他在这群人中,精神修为其实并不高,只不过庞斑对他偏爱少许,故而也能感受到其心灵讯息。   金銮殿的角檐上,一人悠悠说道:“诸位来得正是时候。”来人形容落拓,粗布麻衣,腰间悬着一口宝剑,面容不甚英俊,是个丑汉。   但是他话音一落,这些人无不神情肃然,只因这人便是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浪翻云。   里赤媚冷然道:“原来浪兄也到了此地,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来。”   浪翻云淡笑道:“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翻地覆。今夜天地人三处杀机并然而至,浪某怎么会错过。”说罢,浪翻云就着手中酒壶,清溪流泉飞速入喉。   里赤媚闭口不言。   金銮殿中一个淡远缥缈的声音道:“庞兄可比浪兄,还要晚来这一步。”   庞斑充满魅力的魔性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悠然说道:“道兄引北斗杀机入体,尚需要一点时间炼化,庞某怕来早了,影响你的状态。”   李志常默然道:“庞兄何必说笑,你将北斗杀机早就分了一半出去,无声无息间,便借此制住一城男女,使其酣然入梦,这份手段,当真通天彻地。贫道这北斗封神的手段本来是拿来对付庞兄的,没想到庞兄果然不同凡响,不声不响,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其威力减弱一半不止。”   庞斑不再言语,突兀间,便出现在了金銮殿门口。   到现在方夜羽才知道那压力从何而来,原来却是李志常束缚在体内的北斗杀机和自身杀意混合起来释放出的无形压力。   离他越近,这压力便更大。   秦梦瑶神情肃然,仙音冷冽道:“在魔师入内之前,梦瑶想向魔师讨教一番。”   方夜羽心道:梦瑶武功深不可测这是想消耗师尊的真元,给道君更多的把握。   庞斑道:“这是梦瑶的意思,还是道兄的意思?”   秦梦瑶道:“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   方夜羽出言道:“梦瑶要找我师父交手,便先击败我再说。”   庞斑淡然道:“夜羽你不是她的对手。”   里赤媚却没有说话,因为上面还有一个浪翻云。   李志常悠悠道:“梦瑶你若以为能趁此帮我消耗一下庞兄,那就大错特错,说不定反而帮他热身。”   庞斑意态闲适,显然李志常所言非差。   浪翻云丝毫没有因为庞斑出现而动容,他来此地,只不过是来守护两人的战场,让两人在交手时,不比受到外物的骚扰。   至于秦梦瑶拦阻庞斑的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秦梦瑶突然笑了起来,开口道:“我只是想证明,魔师虽然厉害,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你望而生怯,今晚魔师就算击败了祖师,尚有梦瑶可做你的对手。”   庞斑微微叹息道:“你难道不知道连道兄也认为你不是我对手?”   秦梦瑶语气坚决道:“那是他认为。”   这一刻的秦梦瑶,白衣微动,飞翼剑配着修长的身子,焕然有绝世剑客的风采,锋芒毕露,不惧任何事物。   李志常听到这一句,不由欣然。   也只有秦梦瑶的绝世天资,才能在这一刻将剑道超出他立下的藩篱,更有剑客风采。   正是她能打破对李志常的敬畏,不迷信庞斑破碎级的实力,才能说出这等话来,这份胸襟气度,已经超出这里的高手一个层次。   庞斑哈哈一笑道:“道兄有此传人,可喜可贺。”   说罢,庞斑便入了大殿,秦梦瑶却没有出剑。   大殿之中,阴森冷寂,一点烛火忽明忽暗,四周的厅柱上刻满飞龙花纹,显得大殿壮丽恢弘。   大殿中央,李志常坐在龙椅之上,泰然自若。   庞斑生出一种感觉,李志常和这座禁城结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无懈可击,似乎人力已经撼动不了他。   庞斑在这寂然的大殿中,森然道:“到现在我才知道李兄居然有天子之气。”   李志常手指轻叩在龙椅的把手上,这种感觉当真清澈明晰,仿如昨日。   “天子庶人,又有何区别,不得超脱,终究不过朝生暮死的蝼蚁罢了。”李志常轻声回道。   他语气萧索,神情漠然。   天地突然这话音之后出现了停滞,庞斑一对眸子幽远深邃,冷酷的脸庞,划出一道浅浅的笑意,似乎在嘲讽这毫无希望的人世。   而李志常也流露出超然物外,看淡一切得失成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息。   两人的决战,就此开始。 第四十九章 动如参商   平地无端风起,宽广的大殿充满气劲,从大门口宣泄而出,如黄河落天走东海。   两人皆是走到了世间的极致,在自身的道路上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绝妙境界。   气机的交锋,也能有莫大的威力。   旋转推挤,横冲直撞。   台阶上的众人皆是高手,但面对这狂风浪卷,仍有些下盘不稳,心中不免想到殿中的二人又是何般情状。   相比外面的狂风暴虐,大殿里面又突然陷入宁静,似乎里面的空气都被排除,成为真空。   宁静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李志常站了起来,拔出了无常剑。   剑长三尺三,锋利绝伦,宛如青泓,剑身比秋水更加明澈,剑光比月华更为动人。   李志常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请接我一记,动如参商。”如老龙清吟,在大殿悠悠不绝。   而李志常一剑斩来,便似乎切割天地,将两人置于两个不同的维度,庞斑他的灵觉中再也没有了李志常,眼中更没有了李志常。   这是幻觉也是真实。   庞斑淡淡一笑,真真假假,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加清楚。   有道心似明月浮出海面,在气劲的浪潮中,月华洋洋洒洒,激起波光万点。   虚空中一道剑气不由自主显现出来,有皓皓之白,剑气冲霄。   一根洁白如玉的手指,泛出紫气,散落在庞斑周身。   剑气破空而来,刺入紫气之中,点杀向庞斑。只是紫气如丝如缕,却坚韧无比,束缚着剑气,让剑气一直在庞斑周身游走,始终挨不上庞斑半片衣角。只能隐约瞧见,紫气不断消散,又不断生出,生生不息,源源而出。   李志常和庞斑仍旧相隔十丈,庞斑紫气弥漫,遮挡他的身形,却仍旧阻挡不了李志常的感知。   这一道剑气既是心剑,也是实剑,但仍旧难以奈何庞斑。   北斗的星光越来越盛,其炽烈的星辉,几乎掩盖了天上的明月,无穷无尽的北斗精华,朝李志常汹涌而至,透体而入。   李志常的道袍,星辉流转,现出了一个阴阳太极。   这是道术,可通鬼神。   他终于踏入了一种未知名的境界,借着天地大运,日月旋转,以及庞斑的刺激,领略到了那种仿佛动念间就可移山倒海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一种力量暴增后的自我膨胀,自然而然,不能去除。   紫气陡然大增,剑气湮灭其中。   真实动人的天地又出现在庞斑眼中,出现在他心灵中。   他的目光迎接上了李志常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又饱含人世间一切爱恨,一切情仇。   生离死别,苦痛哀乐,都可以在他这浓烈杂乱的情绪中感受到。   李志常的道心如江中不可动摇,精气神愈发空明澄澈。   甚至动念间就可以发出洞传人世的力量,游至一个神秘的彼岸。   大殿上的瓦片不住抖动,最终噼里哗啦的四处飞溅,露出中天那轮圆月。   庞斑的魔功不住催发,气机如海潮一样,不给李志常留下丝毫空隙。   李志常足下石板突然炸裂,亦表明庞斑给他的压力,让他不是那么轻松。   人与剑融为一体,化出漫空的影子,每一道都是虚妄,每一剑都是真实。   劲气交接的炸裂声,如若凭空惊雷,劈里啪啦的一连串响声,更在表示两人强绝的武力。浪翻云早已从殿上来到殿下,也只有以他的高明才能判断出殿中的局势。   李志常在攻,庞斑在守。   攻守之间,不是一直都如此,只要李志常有一招不能衔接上,接下来就是庞斑的惊天反击。   到了两人这个层次,招式的巧妙与否,已经不是胜负的关键,两人现在全是以力斗力,没有半点花招。   更可怕的是,南斗主生,北斗注死。而今夜正是北斗杀机最浓烈的时候,也是朱元璋命陨之时,天地大运的改变,让李志常得以身合天地,力量大为增长。   当然庞斑也借此接通了大地的滚滚精气,才能和李志常分庭抗礼。   两人都是道魔两家不世出的杰出代表,也终于走到了天人之境,所以才能撰取天地精华为己用,从而尽力宣泄自己的力量。   这种畅快,绝非任何言语可以描述。   正是有对方的势均力敌,才能让他们得到精神力量不断攀升,触摸到宇宙的奥妙,天地的至理,也明了冥冥中那种不可触及的法则。   突然之间,明月不见,星光不见,天地间陷入一片纯粹的漆黑。   这种状况只持续了片刻,在众人的心中却过了良久。   天地恢复清明,北斗显得暗淡,圆月也有些懒洋洋,无精打采。   而李志常和庞斑皆是黑发飞扬,神采奕奕。   唯一令秦梦瑶足感安慰的便是李志常没有落在下风,也没有任何损伤,遗憾的是这场战斗,仍旧没有分出胜负。   心若止水的道心,首次生出的急迫的情绪,却没有任由慧剑斩断无名,而是听之任之。   庞斑道:“还有一招。”   李志常点头道:“最后一招。”   庞斑面无表情,整个身子在虚空中,浮起来。   伸出了拳头,拳就是权,拳力也是权力。   天地之间,拳头最大。   这一拳毫无花哨,没有人多余的变化。   只有澎湃而出的气劲,如山崩海裂的力量,就在拳头中轰然而出。   李志常露出凝重的神情,缓缓抬起无常剑。   看着很慢,实际上也很慢。   好在庞斑的拳头也不快。   当剑身抬起的时候,剑尖恰好抵住庞斑的拳头,不快一分,不慢一分。   然后众人看到了永生难忘的场景,那绝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天地间之前陷入了漆黑。   而现在陷入了煞白。   原来极端的光明和极端的漆黑结果都一样。   他们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即使光芒逝去。   也过了好一会,众人才看清楚天地中的景物。   庞斑带着满足的笑意,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   李志常缓步而出,摸了摸秦梦瑶洁白如玉的额头,低声道:“将来还会再见的。”   就这样,那是众人最后一眼,见到魔师和道君。 越女剑 第一章 今夕何夕   绵绵延延的河流,郁郁葱葱的树林。   天上一轮白日,显得无比炙烈。   李志常打量着这一切景物,跟原来穿越的世界,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里的天地元气真是浓烈醉人,如果说大唐的世界,元气只如河流,这里便是苍茫大海。   不过他已经通悟了天人之道,天地元气对他的帮助已经没有想象的那般大。   李志常突然想到了什么,袍袖一挥,地上现出一道三寸深的条痕。   他略微沉吟,这里的地质似乎比过往的世界,更加凝实一些。   这也难怪,天地元气实在太过浓厚,自然会让这个世界的物质发生奇妙的变化。李志常足尖一点,身子轻若鸿羽,居然悠悠荡荡飘飞了数里之地,才一口真气泄尽。   他突然笑了起来,想起以前读西游记的时候,有这一段话:   祖师道:“悟空,事成了未曾?”悟空道:“多蒙师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祖师道:“你试飞举我看。”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跳离地有五六丈,踏云霞去勾有顿饭之时,返复不上三里远近,落在面前,带手道:“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祖师笑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   如今他一纵数里,跟猴子的爬云一比,也是伯仲之间,李志常不禁哑然失笑。   他现如今虽有天人境界,能够凌空虚立,不过并不能持久,损耗也大。不及运用轻功身法,那般消耗极小,可以持久。   这个世界并非他破碎后去往的世界,当他破空而去时,神秘石室的力量突然再次出现,将他束缚住,没能让他进入到那一个世界,而事实上他到了今天这地步,也不会甘心任由神秘石室继续操纵他,而且他同样了悟了破空而去的力量,挣脱了神秘石室的束缚,决然的落入了一个未知名的时空。   到现在他已经清楚了石室破碎虚空的力量,跟他破碎虚空是一样的,只是更加浩大苍茫,秘不可测。   而神秘石室能够随意将他传送到某个世界的能力,他还不具备,显然这又涉及到另外神秘的道理。   他暗自猜测,这应当是跟精神修为有关,到了一定程度,就可通过意识游走诸天万界,甚至将人牵引回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想关心的事情,他现在想看看这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在弄不清楚神秘石室为何阻止他去往那个彼岸世界的缘故下,他已经不打算再次破空而去。   现在他已经能够随时打开一个仙门,离开这个世界,因为他掌握了这种力量的根本道理。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即便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破空而去。   神秘石室的联系跟他依旧存在,不过他到了这世界后,石室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什么提示。   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不执意去那个彼岸,神秘石室很可能就不管他去何处了。   或者说那神秘彼岸,对他而言有什么难言的风险。   李志常很是奇怪,因为传鹰尚且能够把鹰刀从那个世界传回来给鹰缘,说明在那个世界传鹰过得好好的。   为何神秘石室要阻止他,这一点疑问神秘石室不可能回答他,一切只能由李志常自己摸索。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河流,李志常不知此地是何处,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烟。   他稍稍闭目,很快就选了一个方向而去。   如他所料不差,不出百里之地,当可见到人烟。   百里之地,于他的功力,也没花费多少功夫,前面一座雄城豁然出现在眼前。   唯一令李志常惊讶的是,这座城池居然高达三十丈,颇为壮观。   城门口上,现着两个古篆,李志常博学多闻,依稀可以猜测出这是‘会稽’二字。   在守城军士盘查过往行人的时候,李志常如一阵清风,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入城。   如果他所料不差,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也和以往世界一样的话,这个会稽也当是处在江南之地。之前所见山川河流,郁郁葱葱,也确实有些南方地貌。   只不过跟他记忆中仍旧有些偏差,他初来乍到,也没联想起这里便是江南。   进城之后,李志常只往酒馆而去,没有比酒馆更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   酒馆的小二操一口吴越语,更证实了李志常的猜测。   他跟王语嫣相处过一段时间,王语嫣生在江南,偶尔也会冒出吴侬软语,李志常极聪明,几下就弄清了其中关窍,吴越语自然难不倒他。   李志常也是一口吴越语,要来一壶酒,一份肉,小二倒是对他的道服打扮好奇的看了几眼,但也没问。   似乎只是瞧见了什么奇装异服。   李志常将情景瞧在眼中,却不说破,自酌自饮,大块吃肉,不动声色的在听周围人高谈阔论。   不久后,一壶酒尽,切好的肉块也食尽。   李志常既不续肉,也不续酒,就这么坐着,神色泰然,小二和掌柜也不好过来请他先付钱。不知道小二和掌柜是畏惧他腰间的宝剑,还是看出他气度不凡,或者兼而有之。   这时候酒馆之中来了白衣文士模样的青年人,显然酒家都认得他,特意给他找了一张最干净的桌子。   白衣文士一来,酒馆中的声音便嘈杂了许多。   显然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但却没有一个人向他打招呼,其中颇有古怪。   这时候白衣文士叫来小二,指着李志常低声说了几句。   李志常听觉何等厉害,自然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起身来到白衣文士的桌子上,施施然坐下,缓缓道:“兄台请我喝酒,在下多谢了,一事不烦二主,大家一起喝,才显得痛快。”   白衣文士有些惊讶,他刚才声音微弱,酒馆又有杂音,李志常是如何听见的,他心中暗自思量,知道遇见了奇人,但仍旧处变不惊道:“仁兄不知是哪国高士,恕在下眼盲,竟没认出?”   显然这个白衣文士自负对天下人物了解得很。 第二章 吴越之争   李志常也不刻意隐瞒,很是干脆地说道:“贫道李志常,无国无家。”   白衣文士听到李志常的自称,略感奇怪,暗思:此人吴越语说的虽好,但看起举止,不似一般人物,他自称贫道,这称呼却非山东诸国所有。   方今天下大乱,灭国者不计其数,李志常说他无国无家,白衣文士也浑不在意。   他心思转的极快,口上应道:“在下范蠡。”   他说完自己的名字,就一瞬不瞬的盯着李志常,看看他的反应。   李志常从容自若,眼神温润,却有丝丝光泽。   范蠡感觉有些恍惚,随即便回过神来。   李志常微微一笑,说道:“久仰大名。”   他口上虽然如此说,不过心里却有些吃惊,这范蠡他确实知道,看来他到了春秋末年。而这会稽正好是越国的都城,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勾践灭吴的时间。   刚才他用精神力窥探范蠡,没想到此人身子骨一般,心智却非比寻常,精神犹如磐石,以李志常天人的修为,也没撼动,实在匪夷所思。   同时他也发现,这个世界对精神力的压制也比较厉害。   冥冥中除了元气之外,还有一种别样的力量存在,十分怪异。   看来这世界也是十分有趣,李志常心里思量道。   这时候外面吵吵嚷嚷,走进来八个青衣汉子,个个趾高气昂,旁若无人。   其中一个青衣汉子看见了范蠡,哈哈大笑道:“原来范大夫也在这,是见了我们吴国的剑锋利,愁眉不展,到这喝闷酒么?”   范蠡淡然道:“吴国乃越国上邦,吴国越是强大,才越能庇护我们越国,范蠡有什么不高兴的?”   青衣汉子道:“就怕范大夫不是真心话,明这一套,背着又是一套。”   范蠡幽幽道:“岂敢如此,尊使想多了。”   青衣汉子冷笑不语,径自让店家寻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八个青衣汉子觥筹交错,很快就喝了起来。   范蠡对着李志常摇头一笑,神情似乎在说:“越国势弱,以至于斯,却让仁兄见笑了。”   李志常却不回答,举杯示意。   范蠡和他又喝了一杯,李志常才开尊口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范兄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范蠡眼前一亮,又浮一大白,道:“仁兄此言,颇有一位高士的风范。”   李志常道:“却不知道是何人?”   范蠡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不疾不徐道:“前些年我曾周游列国,到了洛阳,见到了我的同乡,也是周朝‘守藏室之官’——老子,闻听高言,字字在耳,那真是一位奇人啊。”   老子和范蠡都是楚国人,他一句同乡,倒是没有差错。   李志常暗思:却是忘了如今春秋末年,正是老子在世的时候。到他现在的层次,自然明白道德经的精神玄微,老子就算没有修武习道的法门,其精神修为也当远在自己之上。   不过以老君的清静无为,恐怕也不会表露出什么神通出来。   他倒是想见一见这位道祖,若是论起来,他这一生所学,大半都来自老子。   李志常开口询问道:“却不知老子现在仍在洛阳否?”   范蠡道:“这却不知。”   李志常心想:若是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去了,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寻他。不过他现在步入天人之道,应该可以活很久,说不定一直等着,还能等到庄子出世,瞻仰下前贤。   想到这里,李志常心头一乐,只觉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那边吴国的武士口气不小,酒量却不大,喝了几杯黄尿,就吵吵嚷嚷起来,八个青衣汉子,略带酒意,互相搭着肩膀放喉高歌道:“我剑利兮敌丧胆,我剑捷兮敌无首……”   李志常对着范蠡若有所指道:“看来贵国似乎被人小瞧得不清,似乎在比剑上吃了大亏。”   范蠡也不由得暗中称赞李志常的智能,于细微处,就把事情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八名青衣汉子是吴王夫差派遣到越国的剑士,都是吴国的好手。而如今的越王勾践在昔年被夫差击败,勾践想要报仇,这些年卧薪尝胆,暗中训练越国的军队。   不过仍旧顾忌吴国的军力,所以见到八名青衣剑士,便向借此试探一下,没想到勾践手上的几个派去试探青衣剑士的厉害剑手,没几下就被击败,并割下人头。   同时吴国还献出一把宝剑给越王,那剑乃是吴国新造,吹毛断发,锋利绝伦,勾践拿了一块轻纱从上空飘落到那宝剑剑锋上,立刻分成两半,实在叫人心寒。   范蠡可谓为此事颇为苦恼,任他智计通天,对于越国在剑法和兵器上不如吴国,也无能为力。此乃智不胜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这番苦恼,他却不会对李志常提及。   范蠡苦笑道:“仁兄果非常人,不过此乃越国家事,却不好向仁兄启齿了。”   李志常神色自若,似笑非笑,突然高声道:“放心,我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思,只是这事情不解决,越国何日才能发兵攻吴。”   范蠡神色一惊,生怕不远处的吴国剑士听到。   李志常的话音继续入耳道:“你且宽心,这话他们听不见。”   范蠡见到那边吴国武士果无异样,只是刚才李志常声音不小,那边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知道这些剑手,都是吴国的精英,耳目通明,断不至于听不见。   “仁兄原来有奇术在身,对了刚才仁兄自称贫道,此言何解?”范蠡随口一问,继续试探李志常的底细。因为李志常的表现越来越神秘莫测,值此吴越两国微妙的局势下,范蠡本能反应便是慎重一点。   “你就当我是练气士,这你可理解了。”李志常悠然说道。   范蠡当然知道练气士是什么,练气士由来已久,古已有之,据说夏商之时还有练气士能长生不老,那彭祖不就是一位练气士,据传活到了八百岁,周朝时还有人见过他。   不过李志常所言,范蠡却只是将信将疑。   大争之世,有人故弄玄虚,博得功名利禄,那是常有的事。 第三章 闲来飞剑取人头   那边八名吴国剑士显然喝多了,其中一个满脸疤痕的汉子走过来,提着一壶酒道:“来来来,范大夫我们请你喝酒。”   范蠡却不动怒,含笑道:“尊使看来是醉了,还是早点回使馆休息才是。”   疤痕汉子狂笑道:“我哪里醉了,现在我还能杀人。”   又继续高歌道:“我剑利兮敌丧胆,我剑捷兮敌无首!”   那边七名武士齐声高歌,哈哈大笑,狂浪不羁。   李志常道:“你们吴国人都这么不讲礼貌么?”   那疤脸汉子用剑指着李志常大声道:“你是谁,也敢评论我们吴国人,你不知道现在天下谁才是霸主么?”   自从吴国击败出国之后,便成天下霸主,天下诸国无不畏惧,吴人为此自豪,不但看不起越国,就连齐晋这样的大国都不放在眼里。   李志常道:“你很喜欢用剑指着别人?”   疤脸汉子大笑道:“看来你很硬气,我很喜欢跟你这样硬气的人较量,你们的血是热的,不像越国人这么孬种。”   说话间,疤脸汉子退了三步,拔出长剑,高声道:“小子,拔剑吧。”   范蠡见状,叹了一口气道:“仁兄切莫冲动。”   李志常意态悠闲道:“范兄不想让我帮你教训一下他们么,不是我自夸,如这般货色,再来三百个,也不够我杀的。”   疤脸汉子闻言大怒,道:“好狂妄。”   一步上前,挺剑刺出,这一剑劲力迅疾,招式精妙,杀气腾腾,显然经过战场的千锤百炼。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此人乃是吴国精锐的剑士,当年跟随过孙武子,南征北讨,百战余生。   剑法虽未臻入化境,但是有百战余生的胆气,纵然对手比他武功更高,见到他这亡命气概,也不由胆寒。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如以往那样一剑将敌人刺倒。   他非但没有将李志常刺倒,反而看见了他的身体,看见了他的身体没有头。   他还在想我的头去哪了,但是这个答案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清楚。   因为他死了。   没有头的人,是活不久的。   “曾于紫禁赏月,也在洞庭醉酒。浪迹江湖谁不识,闲来飞剑取人头。”歌声清扬,经久不绝。   七名吴国武士经过一阵惊愕后,连忙带着长剑追出门外,想要为同伴报仇。   范蠡也惊疑了片刻,缓缓起身自语道:“好快的剑。”   他坐这么近,居然都没有见到李志常何时拔剑,只觉得似乎一道白光闪烁,那吴国武士的人头便已高高飞起。   这疤脸汉子的剑术他在昨天亲眼见过,败了好几位越国的知名剑手,剑术精妙,出招也狠辣,寻常三五十人,恐怕也不是他对手,没想到这么厉害的剑士,就这样被李志常坐着宰了。   他一拍大腿,李志常剑术如此高明,正是他越国需要的。   李志常酒馆杀人,步入长街,衣襟没沾半分鲜血,至于是否因此得罪吴国,全然不放在他心上。   这时候长街东面突然传来一声咩咩的羊叫。   李志常陡然一惊,惊得不是突然出现的羊群,而是一个正赶着十几头山羊的绿衫女子,手持一根竹棒。此女居然欺近他百步,才令他惊觉,好生厉害。   他运起天子望气术,正想看看这个绿衫女子的底细,那女子立马有所反应,盯着李志常。   李志常正想窥视一下她,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率先看过来,不由又几分偷窥被人发觉的尴尬。   绿衫女子道:“请让开。”   李志常道:“好。”足尖一点,便翻过绿衫女子的羊群,落在她身后。   这时候那七名吴国武士赶了过来,见到李志常大喝道:“给我站住。”   又对着绿衫女子道:“让开。”   绿衫女子和羊群正出路口,怎么肯说让就让,脆生生道:“你们先让我出去。”   李志常抬步欲走,当先一个青衣剑士心头焦急,快步冲过去。   那山羊性子野,看到剑士冲过来也不避让。   青衣剑士本来就有几分醉意,见到山羊不但不避让,还愣着不动。   心中大气,长剑一挥,将这头山羊从头至臀,剖为两半,便如是划定了线仔细切开一般,连鼻子也是一分为二,两片羊身分倒左右,剑术之精,实是骇人听闻。   剩下六名吴国武士大声喝彩,声动长街。   这青衣剑士对着李志常面露狠色,大有把他当成下一只山羊的架势。   这时候那绿衫女子道:“你干嘛杀我羊。”   青衣剑士刚才一剑使出,如此精妙,心中正得意着,见到绿衫女子喝骂,便觉不快,大声道:“聒噪什么,再叫唤,大爷连你一起也劈成两半。”   李志常抱剑靠在街口旁边的墙上,说道:“你的剑杀羊还凑合,杀人就差远了,要是你们现在走,我或许今天就放过你们一次,还有,走之前记得把人家姑娘的羊给赔了。”   绿衫女子道:“恩,这话说得对,把我羊赔了才准走,不然谁都别想离开。”   青衣剑士大声道:“找死。”   说罢挺剑先朝绿衫女子袭杀过去,他步法沉凝,这一剑颇有人剑合一的架势,去势比之前李志常杀的那个疤脸汉子,犹要厉害三分。   李志常正想瞧瞧这绿衫女子的底细,也不急着出手,以他的本事,要在青衣剑士伤到绿衫女子之前救下她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这方天地元气浓厚,虽然上限更高,不过也不会到那什么‘先天满地走,宗师不如狗’的地步。就连大唐世界,数千年下来,也才出了几个他和庞斑这种天人级数的高手而已。   要想成就天人境界,可不是靠什么秘籍、天材地宝、灵气就能达至的。   这些吴国剑士,剑术也不过是以前遇到的普通江湖高手的水准,不过其根骨、力量之类,倒是很不错。   绿衫女子见到对方长剑探来,并无一般女子的柔弱,一条竹棒轻轻巧巧提起,那吴国剑士大叫一声,丢下长剑,左眼血淋淋的。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左眼就给绿衫女子刺瞎了。   就连李志常也被这绿衫女子的剑术动容,因为刚才那一剑分明已得剑中之神,有着天地法则的影子。 第四章 少女阿青   那剑士左目被刺瞎后,剩下的同伴一拥而上。   绿衫少女竹棒化出无数条虚影,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兵器落地之声。   那七个吴国武士个个被刺瞎一只眼睛,握剑之手的手筋也被挑断,个个跪下来求饶,没有之前半分的趾高气昂。   李志常暗笑:这小女娃,看着柔弱,出手居然这么狠。   这一幕都被赶上来范蠡瞧见,若说之前他见到李志常的快剑已目瞪口呆的话,见到绿衫少女三两下搞定了吴国的七个精锐剑士,就更加惊为天人了。   他不学武,也看不出李志常和绿衫少女谁的剑术更好,但知道越国的剑士若是得两人中的一个教导,何愁不能击败孙武子训练的吴国士兵。   毕竟吴国军士虽然是依照孙武当年遗法训练,但毕竟不是孙武亲自带领的军队了。   若是孙武没有弃官而去,即使范蠡也束手无策。   如孙武子这样的奇人,功名利禄早就不放在心上,只为通悟了兵法之道,故而寻一个国家验证一二,吴国就成了这样的幸运国家。   春秋战国之时,百家齐放,就算范蠡等辈也不尽是为了功名,多数还是为了尽展胸中所学而已。   绿衫少女依旧娇声道:“不赔我的羊,你们另外一只手,另外一只眼都别想要了。”   吴国武士心中气愤不已,没想到绿衫少女为了一只羊,就将他们弄残。吴越之地,民风彪悍,断手断脚,这些剑士倒不怨愤,只是觉得他们连一只羊都不如,简直羞愤欲死,个个涨红了脸。   范蠡开口道:“姑娘还请你放了他们几个,我赔你的羊。”   绿衫少女道:“又不是你杀的羊,我不要你赔,不过你这人看着像个好人,我答应你就放了他们。”   吴国剑士如蒙大赦,互相搀扶而去,也不好意思向范蠡道谢。   李志常简直被这绿衫少女的处事方式逗乐了,她怎么一见范蠡就知道他是个好人。李志常读过的史书上,这位可是跟陈平、贾诩这些毒士的祖师爷。   绿衫女子道:“还有你,不许走,若非你招惹来这群人,我家老白也不会惨死。”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姑娘你觉得我要走你拦得住。”   绿衫女子有些迟疑道:“你跟别人有些不同,好像比白公公要厉害一点,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白公公也打不过我了,想来你也未必打得赢我。”   范蠡拦阻道:“这位姑娘他也是我的朋友,这样吧,我赔你一百只羊。”   绿衫女子蹲下身子,摸着被劈成两半的白羊,幽幽道:“一百只羊也换不回老白。”   李志常道:“既然都死了,不如姑娘把它拿来烤了,大家一起吃,这叫物尽其用,更何况这位范大夫是越国的大官,有他做主,以后你在越国也不怕被人欺负。”   范蠡也看出李志常的调侃之意,这少女剑法这么高,只求她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绿衫少女道:“大官是什么,你想吃老白,我就挑断你的手。”不过说到挑断李志常的手,语气没有那么坚决,她灵觉非同一般,隐隐觉得李志常有些可怕,自己未必能打赢。   范蠡见她语气烂漫,不通世事,而且年纪轻轻就剑法这么高,说不定是越国哪个隐士调教出来的。因此有意顺藤摸瓜,找到绿衫女子的师父。   至于李志常神秘莫测,不好对付,请绿衫女子帮忙反而看起来容易得多。   范蠡微笑道:“大官本就不是什么,不过姑娘有什么难处,我一定帮忙,对了,我叫范蠡,姑娘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绿衫女子瞧见范蠡说话温柔,那素雅的神情就像在山上牧羊时春风吹过的草地,那么清爽,顿时好感大增。   因此直言不讳道:“我叫阿青,养这些羊儿就是为了给家里换米吃,不过阿青不怕饿,也不想羊儿被换去给别人吃了,只是妈妈挨不得饿,范蠡你家米多么,我帮你做事,你把米给我,就不用害死羊儿了。”   李志常早看出阿青剑术通神,已然由外入内,脱胎换骨,跟他是一样的人物了。她自然可以像他这样平时只饮一些清水,就算三五月也不会被饿死,顶多被消耗些体力而已。   对于阿青年纪轻轻就到了以剑入道的境界,李志常也不由有些大感不公,他到阿青这种状态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现在就被阿青随随便便做到。   果然是一命二运三风水,李志常运道够好,也抵不过人家阿青天命在身。   当然这一番事情下来,李志常也知道他却是到了越女剑的世界,这绿衫女子便是越女阿青,按照以前的记忆,这小姑娘可是一人一剑在顷刻间,冲破了一千甲士和一千剑士阻拦的人物。   这份手段已经近乎剑仙,纯以剑术而论,李志常估计也比她高明不到哪去。   在他心思转动的时候,范蠡说道:“可以,要不你先去我家,我请你和你母亲吃饭。”说罢,范蠡又对着李志常微笑道:“仁兄若不嫌弃,也可到寒舍一同进餐。”   李志常反正也无处可去,就到范蠡府上蹭一顿饭吃也自无不可。   他倒是不急着去找老子,若老子仍在世间,定然了悟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只要他一动去见老子的念头,对方便能察觉,所以见或不见,仍在老子身上,这种事情确实到了天人之境,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玄妙。   之前他却是没有醒悟这点,其中也有被老子名头震慑的原因。   所以李志常决定先好好了解这世界,再动念去见这道家之源流。   如果对方肯相见,那自然会见到,无论何时何地。   说到底也是他现在领悟天人之秘,又通悟了破碎虚空的奥妙,没什么大追求了。唯一挂在心上便是找回石青璇,只是神秘石室拦阻,他暂时没有破开神秘石室阻碍的法子。   之前他能挣开神秘石室力量的束缚,全在于他不往那彼岸世界去了,神秘石室没有多做阻拦。   李志常道:“我出门在外,向来孑然一身,范蠡你既然要请我吃饭,我就不推辞了。” 第五章 妄动无名   阿青说道:“对了,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志常微笑道:“贫道李志常。”   范蠡奇道:“仁兄自称‘贫道’,又说这因为自己是练气士的缘故,所以这样自称,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个‘道’究竟有什么含义?”   李志常淡淡一笑,悠然说道:“有物混成,先天地而生,未知其名,强字之曰道。我自称贫道,乃是自言自己乃是一个追逐这不知其名的‘道’的修行者,所谓练气士,多也是像我这样的求道者。”   范蠡皱眉道:“不知李兄这‘道’有何用?”他是经世致用之人,对李志常这番追逐虚无缥缈的事情的人,总是不能理解。   就像他虽然敬佩老子的学识,却对老子明明学究天人,但情愿归隐不出,辜负一身学问,实在令人叹惋。   阿青却若有所思,她却天生道体,对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道,感受最深。李志常所言,对她触动极大,但总觉得隔着一层卷帘,不能尽兴。   李志常笑而不言,任凭范蠡怎么追问,李志常都不说了。   倒是阿青脆声道:“范蠡我饿了。”她倒不是真的饿了,而是想吃东西,她现在有断绝五谷的能力,但却没有断绝五谷的心思,李志常也和阿青差不多,口腹之欲是万万不想断绝的。   范蠡本来就是智慧通明的人物,因此虽不能理解,对李志常这番话却有所好奇,甚至想凭此更加深入了解李志常。   这并非他想把李志常怎么样,而是作为谋士,下意识的行为。   不过阿青一声饿了,范蠡也不禁莞尔,这姑娘不通世务,天真烂漫,范蠡现下却多是喜欢大于利用了。想到若是夷光在此,见到阿青的憨态,恐怕也会莞尔一笑,那将如何的美不胜收。   想到这范蠡不由得倍感心痛,因为夷光此刻恐怕仍被夫差拥在怀里,强颜欢笑,而他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阿青看着范蠡又笑又悲,对着李志常低声道:“李志常你说范蠡怎么了,难道他还是怕我把他吃穷了?”   李志常道:“范蠡是想女人了。”   阿青尚且不能理解李志常言语的意思,她一见范蠡,就倍感亲切,正是因为她修为逐渐逼近天人,自身又无忧无虑,故而心魔无隙可乘,引发了修行者最为难过的一关——情劫。   情劫一起,杂念便生,范蠡冥冥之中便是她的魔障,只要阿青一渡过此关,成为名副其实的剑仙,那自是毫无疑虑了。   阿青不经世事,但是也知道范蠡想的一定不是她,不染尘埃的道心,略微有点阴影,但还不明显,这种情况如果随着她和范蠡交往越深,将会愈加明显。   李志常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不过,却不能说破,说了可能会引起更加不测的变化。   阿青是修道的好苗子,李志常自然希望她走得更远,反而跟他言谈甚欢的范蠡,李志常对他的看重远不及阿青。   这也是自然之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李志常下意识便把阿青当做同道中人了,而范蠡只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萍水之交而已。   范蠡心志坚毅,很快就恢复过来,他念及夷光,自然更加迫切练好越国的军队,因为早一日攻破吴国,夷光就少一日的痛苦。   他抛却对阿青的怜爱,用心更加功利,对着阿青露出温煦的笑容,轻声道:“好,我们这就回去。”   阿青被他温润的目光看得一颤,随口回道:“好啊。”   李志常一言不发,任由阿青和范蠡一路上言笑晏晏,气息深藏,几乎让阿青和范蠡淡忘他的存在。   只有经过世情的炉火,才能练出坚不可摧的道心,李志常知晓阿青此刻陷得越深,将来跳出来时便会越果决。   此也是对他的启发,观人成道,如若自身也重新跟着经历了一遍成道之路。这对他重新淬炼自身的道心,也大有帮助。   阿青和范蠡终归不是一路人,李志常并不觉得两人能在一起,范蠡此刻心越功利,对两人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李志常此刻有一种站在一个新鲜角度看待人世一切的感觉,就仿佛他是主宰一切命运的太初之神。   只要他想,不但能改变阿青的命运,也能改变范蠡的命运,甚至能通过此举,撬动天下局势,正如风起于青萍之末,他此刻正处于青萍之末,只要一动念,就能掐断这苗头。   这种感觉一出现,也让他差点无法自拔,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冲动,在让他将范蠡杀了,让这世事翻天覆地。   灵台深处,无常剑自然出现,剑光一斩,这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终。   果然就算成就天人,也不是无瑕无垢,李志常心想肉身因为自身的局限,因此总会妄动无名,或许他是时候,将肉身更近一步,成就那国术至高无上的‘见神不坏’之境,从而最大程度的消弭这种无名之火。   成就天人,不过是成道之路的开始,正如以前看他封神演义,因为太乙真人等十二金仙千年不曾斩却三尸,故而杀劫自然到临,不可避免。   最终引起阐教和截教两方的冲突,不知让多少道德之士,千年苦行毁于一旦。   这正是人身处世间,若不能与道合真,便会逐渐被红尘侵扰,最终引起无名之火,出现劫难。   不然以十二金仙的修行,何苦下山和截教大能作对。   封神演义虽未必属实,其本来就是道家高人所著,暗暗将这般道理藏于故事之中,可见著书之人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修行者。   不知不觉便来到范蠡府邸之前,越王勾践虽则厉行节俭,不过对范蠡多有宽爱,这种广阔的府邸,正是勾践亲自派人给范蠡修建,一应事务皆遵循楚国的习俗,务必要让范蠡住的称心如意。   甚至范蠡在勾践吃糠咽菜的情况下,也少不了美食佳酿的供给。   范蠡对于勾践的厚爱,从不推辞,若是推辞,勾践反而要对他起疑心了。   帝王心术,多是如此。   若他觉得你是一个不可打动的人,反而对你多加防备。   故而朝堂之上,寸步难行的反而是呆板的君子。 第六章 白猿之往   池荷在风中摇曳生姿,阿青看着范蠡的府邸,不禁道:“范蠡你府邸这么大,一个住,太浪费了。”   范蠡淡淡一笑,心想:若能让越国剑士学到你一成的剑术,从而击败吴国,接回夷光,让我住一间破茅屋我都愿意。   想到这里,不由暗自神伤,却又面上不显。   不一会两人就到了花园凉亭之中,上面早已备好茶水、糕饼。   李志常悠然而坐,自酌自饮,却不吃饼,他显然是嫌弃这饼不合口味。   越国的茶天然清新,现下虽然没有后世制茶的技艺,却有一股子天然的趣味,泉水甘冽,茶汤清黄明亮,正合李志常心意。   这茶水、糕饼自然是早已准备好的,范蠡一直有下午喝茶进食的习惯。   他本楚国贵族子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颇为讲究。   范蠡讶然道:“李兄何时到了我们前面。”   阿青道:“他也没来多久,刚才我们在你家大门的时候,他才快我们一步,先进去了。不过他的脚程很快,从你家大门到这也才一个呼吸。”她这一番话脱口而出,却又极为肯定。   李志常也不由得感叹她灵觉惊人,真是得天独厚。   阿青也不拘礼,自顾自坐下,任由随她而来的羊儿在花园中乱走,嚼食花木,那芍药、牡丹都被山羊当了草吃,仆人本要拦阻,范蠡却制止住了。   李志常暗道:范蠡这小子的糖衣炮弹来了。   范蠡和李志常还有阿青,边吃边聊,阿青不通世务,漫无机心,李志常谈吐幽默风趣,说实话范蠡是爱交这样的朋友的。   只不过如今却不得动以功利的目的,实在心下愧疚。   他终于忍不住道:“李兄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李志常道:“范蠡你不必说,我也不会答应何况我也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范蠡早就料到答案,也不失望,李志常是奇人,一旦决定的事,估计很难更改,好在还有阿青。   对于李志常他自然是开门见山,免得李志常不快。   而对付阿青,却改用迂回战术了。   范蠡问道:“阿青我问你一个问题,是谁教你剑术的?”   阿青疑惑道:“我不会剑术。”   李志常道:“他问你刚才用竹棒打人的招数,是从何人学来的。”   阿青便将她和白公公嬉戏打斗的故事说给范蠡听。   范蠡之前就听她说过什么白公公现在也打不过她,估计这白公公就是她刚才说过故事的那人。至于阿青打赢了这位奇人,范蠡是持怀疑态度,他心想或许是这白公公让着她玩。   范蠡说道:“你能带我去见这白公公么?”他打定主意,若是请不动这白公公,就只好求助阿青了。   阿青剑法本来就十分高妙,他只怕阿青不太会教人,而那白公公能教出阿青这徒弟,相比有特殊的办法。   因此范蠡更倾向于找这位白公公,若是不能,阿青就是最后的选择,一念及此,他心中更加惭愧。   阿青道:“他住在山里的,你要找他,就跟我去牧羊,或许能见到他,不过我也好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范蠡心想为了夷光,跟她去牧羊又如何,总之定要见到这位白公公。   李志常插口道:“阿青你能带我一起去么?”   阿青道:“李志常你可以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欺负白公公。”   范蠡心想难道阿青认为李志常比教她剑术那位白公公更为厉害,他暗自可惜李志常不能为越国所用。   李志常道:“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你且放心。”他暗笑:可那是只猴子。   阿青哪里有什么鬼心眼,而范蠡更不知道那白公公是只白猿,因此对李志常语言的陷阱都不清楚。   李志常对这白猿自然有些好奇,他可不信这白猿天然就懂了这技击之法,其中定然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既然来了,李志常当然要见一见这名传千古的猿公。   两人后面便跟阿青去牧羊,也见过阿青居住的房屋,十分简陋,她的母亲只是一位慈祥的中年妇女,看不出什么奇特处。   不过举止不见一般村妇的惶恐拘束,倒是有些稀奇。   李志常也不在意,便和阿青还有范蠡到郊外的山里去牧羊。   这一下子就过了五天,范蠡耐性极好,李志常淡泊如云,皆不见急躁。   范蠡倒是越来越佩服李志常的涵养,觉得这样一位人物却不在世间显示大名,实在可惜。   同时李志常既无争名夺利的念头,范蠡反而还有些庆幸。   若李志常在别国效力,越国的称霸事业,恐怕大有阻碍。正所谓一得一失,十分微妙。   此时的坡地,牧草青青,天上几片悠远的白云,更显得诗情画意。   李志常本来闭目冥息,突然道:“它来了。”   阿青也站了起来道:“白公公到了。”   范蠡远眺而去,只看到一团白光,由远及近,阿青突然一个晃身,便和那团白光纠缠在一起,白光和绿影在青天白云下,相互追逐,到后面才变缓下来。   范蠡这才看清这白公公居然是一只白色猿猴,它和阿青各自手持一根竹棒,互相出招,招式之精妙,纵然范蠡这不会武功的人看来,也如痴如醉,念及过往见到的剑手比斗,和阿青。白猿比起来,若同儿戏。   突然之间,那白猿避开阿青的纠缠,浑不管阿青竹棒紧追在身后。   猛然朝范蠡扑杀过去。   李志常身形一闪,和白猿半空交手,疾若闪电。   白猿一声惨叫,倒飞而去。   李志常更不停留,追着白猿而走,看它究竟到什么地方去。   阿青赶到范蠡身边,说道:“今天白公公不知怎么,几次想要杀你,还好我和李志常拦住了他,哎,希望李志常不要伤了它。”说到这,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她现在的本事,刚才白猿是脱离不出她拦阻的,只不过她不忍下辣手,李志常传音给她说他来帮她阻止白猿。   阿青无奈之下,只好答应,现下李志常和白猿去远,她怕范蠡有什么闪失,也不敢追上前去,白猿通灵,如果杀个回马枪,她反而更没辙。   范蠡想不通白猿为何要杀他,不过现在他也只有求助阿青这一条路了。 第七章 墨子   李志常和那白猿在山林间疾走,那白猿天生异种,尤其善于在山林间飞驰。   其如风驰电击,在这原始深林中,简直如鱼得水。   这还是在李志常伤了它一记的情况下,犹能有此变态的速度,简直耸人听闻。   李志常在这片人迹罕至的丛林中恍如轻烟,紧紧缀着那白猿,不知不觉已经奔出数百里地方。   过了不久,翻过一座山头,那大雨噼里哗啦扑面而来,同时也掩盖住了白猿的气息和踪迹。李志常却不担心跟丢,他如今到了锁魂的境界,任凭那白猿如何躲避,生命之火不熄灭的情况下,仍旧能给他指示方向。   大雨虽急,但落在李志常头上时,便有一层无形油布一般,随即滑开没有一滴落在李志常身上,只不过雨势惊人,李志常难以展开身轻若羽的轻功,难以如往常一样,在空中飘荡数里地再悠悠落下地方。   纵然如此,李志常好似步步生莲,泥泞靠近他脚下,便随即被气劲抖开,惊人之极。   李志常在这风雨中,速度不但没有减慢,反而逐渐加快,漫天风雨突然也成了他的臂助,壮大他的威势。   正如‘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急,很快就晴空万里,李志常突然缓步而行,只见周围山川秀丽,峰峦起伏,地势佳妙。   前面的山坡上,一处茅屋点缀在林野之间,其坐落处无论远眺近望,皆是十分惬意,看得出建造屋子的人匠心独运,不比寻常。   李志常暗道:此处定然隐居着一位奇人。   踏上坡面的山路,迂回曲折,两旁林木错杂,宁静怡然的情思充满渊不可测的道心中,李志常仔细品味这股情绪,更加悠然。   不过片刻,他便停了下来。   前面正是那处茅屋,白猿躺在屋前不知年许的皂角树上,对李志常突然不理不睬。   李志常虽然没有进屋,却能感受到屋中的摆设十分简陋,足见此间主人也定然是甘于清苦的隐士。   整座茅屋在李志常的感知中更加清晰,简陋的木板,粗狂的线条,竟然给他一种恢宏壮丽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比那紫禁城更加浓烈。   据此可以推测,此间主人的修为确实不凡,茅屋虽然简陋,但处处皆能合乎自然,又生出人味。以茅屋的拙陋,李志常更能体会到这建造工艺是多么的巧夺天工。   这种强烈的对比,十分有个人特色,却又蕴含一种高妙的剑理,那就是大巧若拙。   “客人为何伤我家猿儿。”从李志常背后传来的声音宽大平和,却又似乎在责怪李志常为何动手伤猿。   李志常油然转身,三丈外出现一个粗布麻衣光着双脚的中年人,若不是他眼神特别明净,不含丝毫杂质,只怕会让旁人误以为是乡间农夫。   那白猿从树上扑下来,落在中年人跟前,对着中年男人叽叽喳喳又比划了一会,中年人也极有耐心的看着白猿比划。   过了一会,中年男子拿出一个瓷瓶,将一些药粉涂在白猿的伤处,白猿也老老实实任由中年男子施为,涂好药后,径自离去。   中年男子露出歉意道:“原来是阿青的朋友,猿儿说她的劫难出现了,它想帮助阿青,怪你为什么阻拦他,是猿儿做事莽撞。”   李志常注视着这中年男子,他面容奇古,令人一见难忘,天庭饱满,分明是有福之人,可是粗大的手脚,无不显示着他过惯了辛苦劳作的日子。   “这位先生不知高姓大名?”李志常出言询问,此人深不可测,竟然能欺近他身边三丈,恰好令他发觉。   中年男子温言道:“鄙人墨翟。”   李志常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此人便是墨家的祖师墨子,难怪能给他这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诸子百家,今日已经得见其一,果然不凡。   若是不明事理的人见到墨子如此清苦,定会以为他是一名隐士,其实并非如此。   李志常通略古今,知晓墨子建立的墨家是一个有严密组织纪律的团体,里面的成员穿短衣草鞋,参加劳动,以吃苦为高尚。如果谁违背了这些原则,轻则开除,重则处死。墨家的最高领袖称为“矩子”,墨家的成员都称为“墨者”,代代下传,所有墨者都服从巨子的指挥必须服从“矩子”的指导,甚至可以“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而墨子便是墨家第一位“矩子”,墨家的规矩也全是墨子亲身建立。   墨子并非一个权力欲望极重的人,相反他是一个敝履浮华的高士,他建立墨家这样的团体,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实现他的抱负。   李志常意外的是,白猿居然和墨子有关系,显然阿青墨子也是认识的。   李志常心中在想:阿青是否也是墨家的成员。   李志常心里想了很多,不过却没有陷入沉思,抬目看着墨子的眼睛。   神目如电,似有鸿蒙,墨子却毫不相让,显示出深湛的精神修为。   李志常悠然说道:“原来是墨子,果然是天下有数的高人。”   墨子道:“高人却谈不上,不过一介布衣之士而已,小兄身负绝世之剑,又有鬼神之机,可否来自天外?”   李志常神色一顿,道:“墨子果然不凡。”   墨子好奇道:“我正想造一个机关鸟观测世界之外的世界,一直不得门径,小兄可否指点一二。”他语气缓和,言语中充满求知欲。   李志常有些惊骇墨子居然开始准备用机关鸟探测世界之外的世界,其本身修为和见识也不知道到了何种程度。   反正到现在李志常也看不穿墨子的底细。   墨子微笑道:“小兄是否在想墨翟有多厉害,其实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一向讨厌战争和打斗,主张‘兼爱’和‘非攻’,只要小兄不是暴虐的人,墨翟绝不会找你麻烦。”   李志常道:“墨家的‘兼爱’和‘非攻’我自然知道,墨子想知道破碎虚空的秘密,我也可以毫无保留的将这经验给你,不过我也有问题想询问墨子,还请你能够如实回答。” 第八章 应身   墨子沉思道:“原来你们管这叫破碎虚空?你有什么问题,请直说。”他看着和和气气,说话之间却有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威严,显然过惯发号指令的日子。   “不知墨子如何看出我是天外之人的?”李志常对这问题十分关心,他隐约觉得这或许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在里面。刚才墨子虽然看出他剑术不凡,精神境界可通鬼神,但这并不是足以判断他来自天外的证据。   墨子淡淡一笑,说道:“你不是我第一个见过的天外来客,这种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你们自己难以察觉,却难以瞒过我们这些人,希望你不要试图用自身的武力来插手战争,不然你这种人虽很难杀死,却很可能被某些家伙看不顺眼,给镇压个几百年。”   李志常不置可否,墨子固然高深莫测,李志常却知道自从他迈入天人之境后,已经很难被杀死,因为他到了道家人世修炼的最后一步,炼虚合道。   他虽然尊敬墨子为开辟墨家一道的祖师级人物,却仍旧自信,两人在武力上,未必就差距悬殊。   虽然合道有深有浅,到了深处,甚至可以开辟鸿蒙,自成宇宙,但境界上都算是合道。李志常如今走得便是生死之道,务求最后超脱生死,跳出轮回。   虽然离这一步还差着千山万水,但他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差的无非是岁月的沉淀,以及各方面的积累。   李志常洒然道:“墨子何必多此一言,你当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若是决定要做一件事,没困难要做,有困难也要做。就如同墨家的兼爱和非攻,要完成它,可能性微乎其微,墨子不也是没有任何气馁么,这就叫有所为,有所不为。”   墨子淡然道:“我初见你,只觉洒然出尘,颇有古之练气士风范,再看你言辞犀利,又觉得你跟孔丘有所瓜葛,看来小兄也是兼得各家之长的人物,这几日在山中思考问题,能遇到小兄,却算的上有缘了。”   他三言两语便说出李志常一身所学的渊源,的确出乎李志常意料。因为论传承,他泰半来自全真道,全真道以释道儒三教合一的思想为宗旨,故而李志常在道儒佛三家武功和学问上都有建树。   尽管李志常仍是偏重道家,也抹去不了其他两教的痕迹。   李志常道:“有缘倒是未必,我再说我第二个问题,那阿青和墨子究竟有何关系?”他是绝不肯相信阿青和墨子没有任何干系的,虽然阿青看着天真烂漫,但是绝非痴呆之人,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墨子悠然说道:“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完全奉告,想必小兄也见过阿青的剑术了,这剑术本来就是阿青自己的,不过是上天假借猿儿的手,还给阿青罢了,所以我的剑术虽然厉害,却并不足以超越阿青的剑术。”   墨子后面的话自然是要李志常不用担心他的剑术比阿青还要厉害,不是他可以抵挡。   李志常暗道:墨家的剑术固然厉害,最厉害的却是机关术,墨子果然是厉害的人物,这就想削去我的戒心。   他洒然道:“我的问题已经问完,破碎虚空的奥秘我可以告诉墨子。”这秘密对懂的人来说很容易懂,对不懂的人来说,他永远不会懂。   墨子也没想到李志常竟然如此爽快的告知他破碎虚空的奥秘,原本他也不抱多大的希望。   听完李志常的叙述后,墨子默然片刻,说道:“多谢告知,小兄所言虽然对人世间大多数人毫无用处,甚至能让他们的生活被打乱,对我这种人而言,却十分珍贵。这块令牌材质一般,可于我墨家而言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小兄将来若是遇到什么繁琐的事情,只要把它出示,我墨家之人见到,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墨子取出的便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片,竟然是玄铁所制作,坚不可摧。可见墨子所言材质一般,自然是客气的说法。   李志常接过这枚玄铁令,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两人交谈了一会,李志常便告辞而去。墨子在机关术的造诣非同小可,说不定真给他做出什么机关,能够穿梭时空也说不定。   不过他发现墨子对自身能否离开这世界,并不在意,十分奇怪。若是以他的修为,只要一心想脱离尘世的枷锁,绝对可以自行领悟这奥秘,偏偏墨子从未朝这方面想过。   李志常将这些念头抛在脑后,在山野间风驰电掣,往阿青牧羊的地方而去。   等李志常走后,那白猿又回来了,墨子摸着白猿光滑柔顺的绒毛,身上散发出凌驾众生之上,如同神祇一样的神秘气息,自语道:“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他的‘应身’。”   他自语完这句后,气息消失,仿佛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又变得和和气气,到田里面辛苦劳作。   青青的草地上,阿青唱着悠远的山歌,歌声清越,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范蠡却突然道:“阿青我们还要等李兄多久?”   他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不过此刻恨不得阿青立马回去,教授越国剑士剑术,为了接回夷光,他连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阿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范蠡之前已经说了西施的故事,她何尝不能看出范蠡对西施的深情,若是范蠡以为她什么都不懂,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说道:“他回来了。”   李志常的身影由远及近,仍旧白衣如云,不染半分尘埃,完全看不出他之前有和白猿在山林中追逐的痕迹。   他轻声道:“阿青你决定了要帮范蠡么。”   阿青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说道:“李志常你要走了?”   她没问白猿的事情,她知道李志常不会杀了它。   李志常说道:“我要周游列国,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范蠡道:“仁兄不多盘桓几日?”   “不必了。”李志常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 第九章 西行   范蠡见到李志常要离开,其实心里面反而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李志常偶尔流露出的那洞察世情的眼神,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让他有些不自然罢。   微风吹过,羊儿发出咩咩的声音,似乎也知道了这相处多日的陌生人将要离开。还有一只小羊,蹭到李志常的脚下,十分依恋。   而且这只小羊,容貌色泽温润,菱角黝黑,与别的羊大是不同。   原来李志常五天来吞吐天地元气的时候,这小羊就在他旁边,受益匪浅。   这便类似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三人小叙了一会话,李志常就悠然作别,踩着柔软的青草,夕阳下留出长长的影子,倏忽间就消失在远方。   瞧着李志常这天地之间任来任去的洒脱,范蠡也不由得好生羡慕,将来接回夷光后,他也要辞去越国的官职,和夷光泛舟悠游。   等阿青和范蠡也离去之后,李志常又复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林之外,他面前的一颗高大的榕树上,枝影婆娑,李志常招了招手,说道:“出来罢。”   那白光一闪,定于李志常跟前三尺,正是那只白猿。   李志常道:“你这猴头,贼心不死,还想去杀人家。”   白猿神情倨傲,别着头,不看李志常,颇有你管我怎地的架势。   李志常疑惑道:“墨子不管你?”   白猿对着李志常比比划划,吱吱呀呀,然后作出挥锄头种地的样子。   李志常恍然大悟道:“原来墨子劳作去了。”   他暗笑:这猴子估计是又想找阿青,见到范蠡又生出杀意。   白猿又对着李志常腰上挂着的无常剑,手上比划出剑招,又锤击胸膛,看其意思,大约是对李志常不服,大家还要来比划一次。   李志常淡笑道:“你还想跟我打。”   白猿点头,颇有你不干也得干的气势,他之前中了李志常一掌,还奔驰出百里之外,居然还能生龙活虎,确实是天生异种。当然墨子之前给它涂得伤药也肯定十分灵验。   白猿自然对阻扰他的李志常大为不爽,而且它认为之前是李志常和阿青两个打它一个,它很是不服气。   白猿有灵性,之前因为阿青和李志常在,就失手了一次,因此这次一感应到李志常的精神,便不妄动。   等阿青走后,李志常现在就一个人,白猿自然还想再来一次。   李志常突然一弹指,惊得白猿猴毛炸起,听得嗤嗤的响声,两截树枝从树上断落,切面整齐,如利剑削过。   更可贵的是两根树枝,一般长短,足见李志常对剑气的掌控,已然神乎其技。   李志常掌力一吸,两截树枝落在手上,伸出一枝交给白猿,示意道:你来吧。   白猿一截树枝在手,立马气势不同,绕着李志常身边游走,顷刻间就化作一团白光,在李志常身周滚来滚去。   那只树枝也化作千道万道的剑影,虚虚实实,直让人眼花缭乱。   李志常凝立不动,静待白猿出招。   这猴子天赋异禀,出手速度疾若闪电,即便是大宗师级数的武学高手也未必能反应过来,李志常若是陷入和它以快打快,那就落了下乘。   倏忽之间,千万重树枝的影子,同时朝李志常身上疾刺,看起来并无先后之别,煞是厉害。   李志常不喜不怒,突然朝背后反刺一招,白猿一声呱呱怪叫,半空翻了一个筋斗,落在树上,对着李志常怒目而视,又抓耳挠腮。   想必对李志常怎么发现它的杀招,大是不解。   李志常继续道:“好猴儿出手再快一点,说不定挨到我一片衣角。”   白猿突然不再变化,摆出一个极为别扭的剑式。   李志常暗道:这白猿难道还有更厉害的剑招,我且看看。   过了良久,白猿依旧是那个姿势,也难为猴性好动,这猴子能够一动不动这么久。   等了片刻,猴子还是没动,李志常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只看到那白猿一身寂然,毫无生气,精神内藏,也听不见它体内的血液流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李志常正准备纵身上去,看看这猴子是不是真死了。   那猴子突然咧嘴捧腹大笑,模样十分搞怪,显然刚才是在恶作剧。   李志常暗笑:今天居然被一只猴子给戏弄了。   李志常无心陪这只猴子戏耍,转身便走。   那白猿见到李志常要走,有些急迫,马上跟上前去。   李志常说道:“你跟着我作甚?”   白猿负手卓立,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李志常想把这猴子抓着打一顿,心念刚动,这猴子立马就退到几十丈外,机警得很。   李志常心想:我修行那么久,还摆脱不了你一只猴子。他倒是没想,这猴子在这充沛着浓郁元气的天地已经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论修行时间可比李志常长多了。   猴子又是天生比人类更敏捷的动物,李志常虽然一个呼吸就是百丈之远,一口真气不泄,能远及数里,这猴子也能紧紧跟上。   显然之前若不是李志常先一掌伤了它,妨碍了它的行动能力,估计李志常即便能够锁魂,还不一定能追上。   李志常遇到这猴子死缠烂打,也是无可奈何。   他懒得搭理这白猿,往西边而去,白日混入市井,夜晚吐故纳新。   这白猿也是大有灵性,晚上见到李志常吐故纳新,炼化天地元气,也跟着有样学样,越来越精神抖数。   且不提李志常往西而去,还跟着一个白猿。   那越王勾践见到多日不见的范蠡,大是喜悦,又听范蠡说带回一个女剑手,十分不凡,欣然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让范蠡将阿青召来。   阿青的神剑本是自有之,难以教人,只让越国的剑士和她比斗,自行揣摩。   可惜越国举国上下都在不出能接过阿青一招的剑手,任凭那些剑手如何厉害,阿青一剑刺去,无有不中,剑手应招而倒。   因此这些剑手便只能学到阿青神剑的一点影子,即便这样也让越国的剑手,实力大增。   可惜阿青只在会稽呆了四天,便不知所终,让范蠡怅然不已,到现在他也明白了阿青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第十章 关令尹   函谷关以西便是黄土高原,往北而去便是茫茫大河。   其东面更是万丈绝涧,南边正是秦岭。   尹喜高据在函谷关的望气台上,夜观星象,只见到北斗比以往更明亮几分,而紫薇垣泛出紫气,暗思:我近日卜算,不久当有一位贵不可言的人西出函谷,可是这星象预兆,虽然马上会来一位贵人,却还当不起‘贵不可言’四字。   ‘南斗主生,北斗注死’。来者当是有厉害杀伐手段的人物,而紫薇垣更是天帝的居所,出现变化,来者当有些许天子气,可能是修为极高的宗室。   不过尹喜未曾听闻如今的周朝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实在心奇不已。   他自幼究览古籍,精通历法,善观天文,习占星之术,能大略知前古而见未来,春秋末年,诸侯越来越不把周天子放在眼中,各自征伐,眼见天下将乱,他便辞去大夫之职,请任函谷关令,以藏身下僚,寄迹微职,静心修道。   入道愈玄,便有心血来潮,知道近些时日会有一位贵不可言的命中贵人到来,故而日日夜夜在望气台观察天文。   没想到天象虽有异变,指示的来人并不如想象的那么贵不可言,心下首次对自己的道行产生迟疑。   这位贵人应当就在这几日就要到来,尹喜下定决心,吩咐守关的军士,好好盘查过往的行人,见到负剑的奇人异士,一定要向他禀报。   剑乃百兵之君,尹喜笃定来者多半佩剑,而不是其他兵器,因此才如此吩咐。   没等多久,到第二日上午,便有守关军士前来禀报。   尹喜见到来禀报的军士面色吞吞吐吐,有些奇怪,说道:“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军士道:“小的们这几日按照大人的吩咐,盘查入关的人,刚才拦下了负剑的奇士,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找的人。”   尹喜微笑道:“多半便是了,你且说说有和奇处?”   那军士迟疑道:“那个奇士长得像白猿,但会说人话,也穿人衣,而且正背负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小的还有点眼力,那位奇士一拔剑,那剑光就像秋水的河水一样。”   军士也怀疑那是妖怪,只不过妖怪可不会那么讲礼,那白猿口吐人言,礼仪风俗看不出半分不是人的迹象,对他们秦国还了解得很,大大小小的官员张口就来,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它不是人。   而且如今还有一些野人长毛长发,或许只是这白猿长得奇形怪状了一点。   尹喜有些奇怪,难道这位贵人还是异类成道,异类成道远比人类艰难百倍,因为其并无知识传承,一切漫随天性,朝生暮死,不知所来,不知所去,正是夏虫不可语冰,难以言道。   尹喜在军士的带领下,到了关口,只见一只白猿,身着青衣,负手卓立,渊渟岳峙,一看便有剑客风采。   尹喜见识不短,自己也是剑道高手,一眼就看出白猿的站位,随时可以出剑击向四面八方的敌人。   他拱手道:“不知尊驾何人?”   那白猿果如军士所说,口吐人言道:“你便是守关的官儿么,为何拦我去路。”   尹喜道:“我夜观天象知有贵人来访,因此派人在此等候,恐怕是手下军士误会你便是我要等的人。”   白猿倨傲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尹喜微微一笑,说道:“尊驾异类成道可喜可贺,但并不是人,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这时候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东面而来,似乎远在十数里之外的绝涧那边,道:“死猴子偷了我的剑,还想跑到哪里去?”   白猿暗叫晦气道:“讨债的来了。”   尹喜一听来人中气沛然,显然有极深湛的练气功夫在身,语气悠然,颇有逸气,有些明了,这恐怕才是他要等的人。   白猿也不跑,回道:“只是借来玩玩,过几天我也打算还你的。”   这白猿前些日子随着李志常练气有成,千百年岁月积攒的灵气给它炼化,居然让它去了横骨,能学人说话。   它跟在墨子身边多年,墨子又是心怀天下,学识渊博的人,耳濡目染下,对当今天下的了解,恐怕比李志常还要多,所以穿着人衣之后,加上它口若悬河,居然让这些军士真的相信他是人,而不是猿猴。白猿话音一落,远际便有一道白影由远及近,若风驰电掣,最后顿足卓立在关口外的界碑上。   来人道:“死猴子速速归还我剑。”   那白猿嬉皮笑脸道:“拿去便是,你也忒小气了点,我当年坏了墨翟那么多机关,他都没找过我麻烦。”   说话间,白猿也不敢真的不给李志常无常剑,顺手就把无常剑掷了过去。   李志常接回佩剑,对着尹喜含笑道:“这位便是函谷关的关令?”   尹喜道:“正是,不知这位猿兄可是道友点化。”   白猿不屑道:“俺哪需要他点化,当年我可是见过彭祖老头的,那老家伙比他厉害太多。”   李志常淡笑道:“要不是我故意让你偷学了我的练气法,你能有今日造化?”   白猿顾左右而言其他道:“这老头是找你的,你们有事快聊。”   李志常道:“死猴子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猴皮,挑了你的猴骨。”   白猿有心放出大话,又怕李志常这家伙真的扒了猿爷这保养得极耗的皮毛,那就亏大了,因此讪讪一笑。   李尹喜也看出这一人一猿关系奇怪,有心询问,又怕冒昧。   直到现在这些军士才知道这会说人话懂道理的猿猴,它毕竟还是猿猴,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这猴儿长得并不凶恶,白毛柔顺,除了看着脾气大一点,也没其他可怕的地方,因此这些军士并不惧怕。   毕竟尹喜非同常人,通读历代典籍,平常一派高人风范,军士耳濡目染下,也不似乡间愚夫愚妇,见到妖怪就喊打喊杀。   正因为多了点见识,他们才被这白猿忽悠的团团转,误以为它真的是长得有点奇怪的人,而非异类。 第十一章 紫气东来   尹喜不禁失笑道:“原来是尊驾助这位猿兄成道,练气之法,古已有之,虽然其流派繁杂,总归不过‘吐故纳新’四字,而天下飞禽走兽有灵性者何止万千,随在奇人奇士手边的也不在少数,猿兄能借此成道,可见是机缘至了,可喜可贺。”   李志常道:“关令很有见识,敢问姓名?”   尹喜含笑道:“鄙人尹喜,自幼便好读诸般典籍,对望气术略有研究,见北极和紫薇有异动,故而早知尊驾要到来。”李志常虽然看着年轻,不过尹喜可不会妄加判断他年龄很小,单这一身深不可测的练气功夫,便可知李志常非同常人。   李志常不以为意,他夜间一向要对北斗和紫薇垣采气,淬炼道体,约摸这尹喜确实有门道,被他看了出来。至于他早就猜到这函谷关令就是那名传千古的长眉真人尹喜,现在不过多此一问而已。   尹喜得老子五千言道德经后便弃官从道,成为剑仙一流的人物,如今仍在函谷关,可见此时还不是老子西出函关之时。   李志常心想:且在这函关守株待兔,看那李老君来是不来。他又不是九如和尚,呵佛骂祖,还要棒打十方世界,一脚踢翻须弥。即使释迦牟尼亲自,也要一棒打杀了。   对于老子他自然心存敬意,毕竟他从小学道,能有今日之造化,也跟道德经干系匪浅,即便不用偿还因果,也想瞻仰一下老子。   尹喜见李志常沉思不语,以为他有什么难事,说道:“尊驾为何默然不语,可有什么难处,本人不才,但能尽微薄之力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脱。”   白猿道:“好好好,我这被李道人追了千里的路,早就饥肠滚滚,关令可否给我一顿熟食?”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死猴子给你几个桃子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然后对着尹喜道:“贫道李志常,令尹直接呼我姓名即可,不必用什么尊驾。”   尹喜随和道:“那就称呼一声李兄,关外风大,还请到关内休息。”   有军士应道,尹喜作陪,不一会便入城而去,到了尹喜府邸。   院落开阔,摆设极为简朴,除却三四老仆,尚且见不到尹喜的家眷。   食物极为清淡,味道也一般,不过白猿却不挑食,吃的津津有味,他看着洒脱不拘,吃饭倒是颇有礼仪,而且举措斯文,若不是披着一身白毛,恐怕都会让人误解它是一个温文的儒生。   尹喜微笑道:“猿兄入食颇有君子之风,可否是曾在儒门呆过?”   白猿道:“儒门没去过,我曾跟墨翟混过一段时间,这小子最恨儒学,我故意气他,反其道而行之,却养成了这样的坏习惯。”   它暗笑:猿爷见多识广,各家各派都去混过一段时间,说不定认识哪个人物,还是你的祖师爷。   当然这话就不能宣之于口了,吃人手软,拿人手短,这点道理它个猴精早就明白,不然这些年早就被哪个高人给扒皮抽筋了。   尹喜讶然道:“原来猿兄还认识墨子,他可是自孔丘之后,当今天下最出色的人物之一,我十分仰慕,可惜缘吝一面。”   墨翟建立的墨家团体严密,分布各国,门人弟子遍及天下,其本人却向来行踪不定。   而且他宣扬的兼爱和非攻,颇得下层自由民的拥戴,令各国权贵忌惮不已。   不过墨家子弟多有为官者,近些年来大力推行墨法,已然有和当今最大的学派儒家有分庭抗礼的架势,而且其团体凝聚力惊人,儒家尽管影响更大,其学派更和墨家水火不容,却也终究没能打压住墨家。   李志常暗道:墨子可不是悠远淡泊的高人,其入世之心坚决,熟知天下事务,只看白猿耳濡目染下便受益不浅,就可知道墨子对当今天下深刻的研究,不知墨子会不会做出什么大手笔。   他对此事并不牵挂,反正他不过一个匆匆过客,只要找到对付神秘石室的方法,他自然会离去此时空。   李志常道:“墨子高妙难以测度,不过此事暂且不提,我正有一事询问尹兄。”   尹喜和李志常一路详谈,博论古今,其皆能阐发见解,让他好生敬服,不由大生知己之感,因此对李志常的询问,含笑而道:“但说无妨。”   李志常注视的尹喜,缓缓道:“令尹善于观星望气,不知近来可有其他的收获?”他却是想看看,尹喜是否已经观气,知晓了老子将要到来。   尹喜道:“近来除却因李兄引动天象,别无所获,倒是心血来潮,隐约觉得我将遇到一位贵不可言的大人物,是我机缘所在,却不知发生在何时。”   李志常心下了然,尹喜既然心血来潮,那么离老子西出函关恐怕不远了。或许今夜便能观测到老子东来的天象变化。   是夜李志常和尹喜共登望气台,当此之夜,星空灿然,突然之间,忽见东方紫云聚集,其长三万里,形如飞龙,由东向西滚滚而来。   三万里自然是虚词,但是其天象之变,即便不懂望气的凡人也能瞧见。   尹喜演文王之卦,立下卦辞,摇头自语道:“紫气东来三万里,圣人西行经此地。青牛缓缓载老翁,藏形匿迹混元气。”   又对着李志常大笑道:“果真大有机缘,有圣人造访矣。”   李志常也不由得有些失神,毕竟马上要见到的便是道教之源流,那立下五千道德言的李老君。   尹喜此刻天人感应,越来越明晰,知道这是他一生重大的机缘所在,早早派人清扫道路四十里地,夹道焚香等候这圣人的到来。   到了第三日午后,夕阳点点,青草显得更加翠绿,直连天际。   李志常和尹喜立在关上,只见那远处道路上,行人稀少,一个倒骑青牛的老者,正缓缓而行,朝城门而来。   有诗为证: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仙音隔陇闻。   辟地开天为教主,炉中炼出锦乾坤。 第十二章 少年王禅   李志常运用天子望气术朝老子观去,心神微动,前面竟然是一片虚无,随即灵台中浮起一座金桥。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也识得厉害,以他的修为,居然在金桥出现的一刹那,连一个念头都动不了,老君的确可怖。   他淡淡一笑,随着尹喜下关而去。   尹喜拦住老子的去路,那青牛颇有灵性,驻足不前。   老子下得青牛,缓缓转过身。只见的得老子白发如雪,其眉垂鬓,其耳垂肩,其须垂膝,红颜素袍,简朴洁净。   尹喜大礼参拜,李志常卓然而立。   只听得尹喜道:“天幸得见圣人。”   老子道:“吾不过一衰朽老翁,何可担当关令大礼,却不知有何见教?”   尹喜道:“圣人到此,不敢不聆听教诲。”   老子不语。   李志常突然笑道:“老聃欲西出函关,将来或许不回,何不留下一身所学,造福万世。”   老子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要问五千字道德经,那你早就知道,何必多此一问。且自去南方,此间之事跟你干系不大。”他早见得李志常是谁,却不能说破,终究李志常和他有干系,今日不留下一两句话,将来还有什么情分可讲。   李志常心道:老子果然知道什么。他暗思究竟操纵自己命运的又是什么,神秘石室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到如今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穿越是一场偶然。   甚至他产生一种可怖的怀疑,自己可能是某位大能的转世,如此一来,种种事情就说得通了。   因此老君让他再回去南方,李志常有些拿不定主意,无论他过去是谁,现在他都是李志常,将来也是李志常。   这一点无法改变,也是源于生命的自私,没有谁想成为别人的一部分。   更何况神秘石室现在对他已经不能随意制约他的行动,可见那股无形的力量,并非不可战胜。   李志常豁然拔剑道:“老聃看来知道一些我的事情,我却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还请老聃明示。”他精神内藏,谨守灵台,刚才运用天子望气术便知道老子精神修为远比自己高明,什么滔天气势,无上精神大法,对老子只怕没有任何作用,这时候只能用真实的力量,来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尹喜万万也没想到,李志常竟然敢对老子拔剑相向。   十分不悦道:“李兄不可无礼。”   老子笑道:“你现在仍有生死之念,犯了嗔戒,怎么冒犯得了我,且自去罢。”   李志常固然对老子极为尊敬,却也不肯放弃解开他心中谜题的机会。   挺剑便向老子疾刺过去,这一剑,不带半分烟火气,没有任何变化,只剩下了一个快字。   以李志常如今天人的修为,用出如此一剑,即便是当世第一剑客阿青也未必能挡住,何况老聃此时之身,年迈体衰。   李志常早窥出此刻的老子,可不是神话传说中的太上老君,仍旧肉体凡胎。   却不知道何时老子抽出一根扁拐,后发先至,对着李志常劈头照面打来。   李志常如今的武功迈入天人之境,对老子这一扁拐居然也找不出任何的破解的办法。   他心内念头,如电光石火,动念间便用长剑迎上扁拐。   既然破解不了,又何必破解。   大江茫茫,茫茫大江。   白色的云雾在大江之上,形成一幅奇景。   李志常盘坐在一枚礁石之上,江风徐来,拂动他的袍袖,飘飘欲仙。   自从函关见了老子一面,至今已经过了一百天。   白猿自浓雾中走出来道:“怎么样,还是没冲破老子留下的手段。”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这个老子毕竟不是真正的老子,怎么可能真正禁锢住我的修为,只不过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白猿好奇道:“你对着这茫茫大江,想出什么了?”   李志常说道:“什么都没想出来。”   这时候突然有清朗的声音远远传过来道:“你就是那位和老子在函关口打了一架的李志常么。”语音尚且有些稚嫩,似乎来人十分年轻。   片刻后,对面的树林走来了一个青衣少年,年岁不大,但是无意中流露的那股洒然不羁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瞩目着他。   李志常微笑道:“没想到和老聃打一架,还能轰传天下。”   青衣少年负手悠然,神态自若,微微眯起双眼,露出一点闪烁不定的精光道:“也不全是,拒传闻老子留下了五千字道德经,只有你和尹喜知道,人家尹喜早就杳然不知所踪,所以许多人都在找你。”   李志常道:“哦,你也是其中一个?”   青衣少年挥了挥袍袖,道:“正是,我这人求知若渴,更何况老子非同常人,所留之言,定然发人深思,自然免不了好奇,不仅是我,连儒门和墨门许多家伙,也对你很有兴趣。”   李志常自然猜得出儒门和墨门为何要找他,孔子都曾问道于老聃,足见老子如今的影响力。天下虽大,但有了儒门和墨门已经不够分了,并不需要第三个强势学派的诞生。   他没想到之前非但没有从老子那里获得什么消息,倒成了老子的一颗棋子,老子毕竟也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人。   道门的诞生,以及能否成为当今之世的强势学派,现在全由他一念而定。突然他想起过去读过的一句话,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而他就是这个车轮的一部分。   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油然而生,颇为奇妙。   李志常微笑道:“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如果眼力好的一人,一看便知道少年正好有四十颗牙齿,不多不少。   而这时候遥远的西边,那个叫释迦牟尼的家伙,也正有四十颗牙齿,也不多不少。   这并不是巧合,这象征着少年的肉身到了一种圆满,是至高无上修行成就的凭证。   “我叫王禅,王禅的王,王禅的禅。”少年如是说道,言语间饱含自信,风采绝世,几乎无人可比,纵然在李志常面前也丝毫不逊色。 第十三章 开辟道门   李志常一生中遇到过不少少年天才,如阿飞的专心一致,一把铁片似的铁剑败了诸多武林中成名的江湖人物。   又如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之后难有敌手。   更有若花满楼这般的人物,心灵晋入一种奇妙莫测的圆满境界,那种对生命的热爱,到现在,李志常仍旧记忆犹新。   但是这些人生命中遇到记忆深刻的人物,都不及眼前的王禅风采逼人。   王禅这种纵横捭阖的气质,亦是李志常平生仅见。   李志常当然知道王禅是谁,他便是名传千古的鬼谷子,没想到这时候鬼谷子是如此的年轻。   李志常并没有因为王禅年纪轻而轻视他。   在诸子百家中,鬼谷子恐怕比任何一位子都要特殊,他不一定有孔丘的仁义,墨子的慷慨,老子的玄远,但兼具各家之所长,还开辟出纵横家、法家两脉,横跨道家、兵家、阴阳家等诸般学派,用经天纬地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庄周曾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而后期大成的鬼谷子已经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生而无涯,知也无涯。   好在现如今李志常面对的鬼谷子还远未到后是那般令人成为百代之师,万世之表的境界。   不过如今王禅已经颇具气象。   光从李志常见他将肉身修炼至大圆满的境界,便知道不可轻易对付。   即便他前世无限接近金丹的国术境界,比起现如今王禅的肉身成就,仍旧逊色一筹,生平所见,恐怕只有走上破碎金刚道路的厉若海,才足以相提并论。   只不过李志常不仅仅只有肉身上的成就,在练气修为上,他已然迈入天人之境,步入合道的高妙境界,虽未入玄德,也已超脱人力。   而此刻王禅的肉体修行成就却也只代表人力能达到的极限而已。   王禅仍旧是人,而李志常却是天人,虽有前人云:人定胜天。   但是王禅能胜过李志常,仍旧是未知之数。   李志常淡然道:“可惜。”   王禅笑了起来,好像春风吹过大地,吹散了云雾,两人之间特别分明,那白猿是个惫懒性子,早就躲到远远的一颗礁石上,避免被殃及好猴。   他道:“可惜什么?”   李志常木然道:“可惜现在的你潜力无穷,终归是潜力而已,要从我手上拿到道德经,你的本事还不够?”   王禅仰天大笑道:“你没见过我的本事,怎么知道我的本事不够,你是觉得我年纪小,还不足以胜过你么,可惜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待年老,大丈夫横行当世,能功业早建,又何必蹉跎岁月。”   李志常淡然道:“若真如此,你就出手,看看你能不能够击败我,逼我说出道德经。”   王禅道:“你很有自信,但愿你这自信能够一直保持,其实我也没把你当做对手。”   李志常微笑道:“我也没把你当做对手。”   两人争锋相对,毫不相让。   其实无形的交锋早就开始。   李志常背后的江雾不断凝聚,然后向前冲去。   王禅的袍袖迎风一抖,那雾气便在王禅和李志常中间凝滞住,一边云遮雾绕,一边月朗风清。   两人的气机交锋,竟然各自的半边,气象泾渭分明,堪称奇观。   王禅的能力或许天授,或许后天而成,皆是非同小可,李志常并不小看与他。   不过他没有想动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孙武子仗之横行天下的精义,用在武道上也亦复如是,没有丝毫的不合适。   王禅动了,不但王禅动了,仿佛天地也动了。   天地不但动了,凌空还有一声雷音炸响。   这不是雷音,而是拳劲挤爆空气的声音。   丝毫不比那道法高深的练气士踏斗步罡的威势要小。   李志常也没想到王禅的拳意如此浩大刚正,生生不息。   他没有被难住,也没有避其锋芒。   同样是毫无花假的一拳,无声无息,破空而至。   让人难以理解,又难以招架。   因为这一拳犹若跨通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明明出在后面,却先一步在王禅拳劲全力迸发的时候,和他交击。   王禅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退了一步,心血来潮的退了一步,这一步是顺势而退。   却恰好避免了李志常这无声无息的一拳将他拳劲半度而击。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王禅并没有到这境界,但已经触摸到了。   这个看似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人,在人生经历和心灵修为上,竟然也丝毫不逊色于李志常面对的任何对手。   王禅的拳划出奇诡的变化,好似周天星辰弥漫,星罗万象,不可言喻。   这是他追寻大河的源头,一路观望诸天星辰而领悟的散手功夫。   天上的星辰无穷无尽,却又按着一定的规律,不断变换。在不断地变化中,蕴含着永恒不变的规律,这本就是天地至理,这宇宙最难以言说的奥秘。   道生一,这个‘一’正是万事万物中那在变与不变的‘一’,而王禅显然已经把握到了这个‘一’,这或许是后天领悟,这或者是天生就知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李志常也没找到王禅的气机破绽处,因为他不但把最强点和最弱点凝聚在一起,还生出刚柔并济的微妙变化。   至强和至弱随时可以转换,称心如意,难以言表。   似乎在这一刻,天地八方,过去未来都充满了王禅的拳影,没有一刻不是这样,没有一个呼吸,没有一个刹那不是如此。   李志常油然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突然李志常好似回到了当年在洞庭醉酒,岳阳楼高歌,黄鹤楼中听玉笛的时候,脚步似醉非醉,颠颠倒倒。   这天地似乎也被翻转过来。   我观人世间,无如醉中真。   以世事为一场幻梦,古今一体,都不过一枕黄粱。   王禅真实的感受中,仿佛这一拳成了梦幻一般,了无痕迹,并非现实,这种感觉竟然如此强烈。   如果是梦,如果是虚无,那他究竟谁,那他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他想起当年在极西之地,大沙漠中,看见那海市蜃楼,人物、车马皆在其中,个中也演绎着种种悲欢离合的故事。   但他知道那的确是假的。   那一切如此清晰,却依旧是假的,又拿什么来证明,他现在的一切便都是真的。   这一切没有任何办法证明。   王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便是我,这世事如何变幻,我仍旧是我,即便在梦中,我也做最特立独行的人物。   执着于意义本身,本身就没有意义。   想起数年前,他在那天竺国跟一个光头论道,那光头本事不小,说了一句,见空不空,应在此间倒也恰当。   王禅突然一个晃身,就跳出了幻梦之外,颇有一种‘不在三界内,不在五行中’的飘逸。   这种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身法,在一瞬间就摆脱了李志常设下的精神大法,摆脱了李志常奇妙莫测的拳意。   但这躲不过一道剑光。   这剑光带着生死轮回的气息,只要有生便有死,生死一体两面,无分彼此。   王禅没有真正超出生死,自然摆脱不了剑光。   王禅突然在虚空顿住,这一停远比他刚才一动还要厉害。   在虚空中,他伸出了手。   一个人最难保养的便是他的手,因为手的作用最大,用的也最多。   即便再美丽的女人,你看她的手,总会有些瑕疵。   但是王禅的手是完美的手,完美的你找不出任何缺点。   不过这双手并不仅仅是用来看的,更是用来杀人的。   他不是好杀之人,却并非不敢杀人的人。   李志常自然感受到了王禅的杀意,暗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杀过的人,也许比你见过的人还要多。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交手太快,堪比电光石火,怎么可能还有留下说话的时间。   李志常身前出现了一个太极气劲,阴阳鱼不住转动,似乎在述说鸿蒙开辟,立判阴阳的情景。   老阳抱少阴,老阴抱少阳。   光这个太极,便让李志常立于不败之地,诸法不侵。   此正所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的坐忘境界,正是即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   这融于天地某一条大道的境界,正是天人的可怕之处。   再进一大步便是玄德,玄德者,在乎想象中才能被击败的境界,这又便是大罗金仙的层次了。   当然李志常离这境界,尚有千山万水之遥,纵然此后无量岁月,他日夜不停地打坐练气,也未必能进入这境界。   王禅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年,纵然这个少年早就超过了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少年,但仍旧欠缺了经验的积累。   这一点很容易补足,却不能一蹴而就。   好在他今日收获之大,纵然不得到道德经也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当今天下除了老子,还有谁能比李志常能了解道家。   一个也没有。   道学早就融于李志常的武学之中,无分彼此。   只要消化了这份宝贵的经验,王禅也能窥出道家的要义,从而另出枢机。   他有这个能力,也一向是这样做的。   吸百家之长,而成一家之言。   终有一天,他会企及人类至今为止没有到达过的高度。   片刻间,两人便交手了数百招。   这数百招有拳法、有掌法,有腿法,甚至有来自天竺的瑜伽术。   王禅一身武功之驳杂,恐怕比李志常还要厉害。   就他生平所知的人物,也许只有宫九才能在这方面和王禅一较高下。   而且王禅同宫九一样,将每一门武功都练到了绝顶的层次。   有一种人他们的天赋无可企及,就连李志常也不得不叹服。   阿青学剑不过二十年就近乎得了剑道,只需要迈过情劫这一道坎,便可以成为真正的剑仙。   而王禅不但很有天赋,而且他的天赋可以用在任何一门学问上,比之阿青还要可怕。   阿青诚心于一,而王禅却分心万物,仍旧能走到极致。   李志常或许惊叹他的天赋,却没有任何因为惜才而留手的架势。   王禅面色不复初来时那样洒然不羁,出手也逐渐不再干净利落,而有些拖泥带水的痕迹。   他知道此时是最好脱身的机会,当然也知道此时李志常一定会明白这点。   他有千种秘术,却只有一种能够助他逃生。   他有通天智慧,在此刻却不能助他战胜李志常。   但他并不沮丧。   动念间王禅已经出现在大江之上,扑通一下掉入水底,从长江底下潜行而去。   这秘法叫虚空动,一旦施展,便如深藏虚空,再出现又是极远的距离。   此法是他从天竺国得来,是那里的古修行者所创,若不是此法一旦施展,将会令肉身极为脆弱,王禅还有信心和李志常大战三天三夜。   李志常缓缓收回无常剑,默然不言。   白猿鼓掌大笑道:“没想到这小子你也收拾不了。”   李志常道:“我现在收拾不了的人物还多着,但能收拾我的人物也很少,成败胜负不过一眼烟云,在那一刻感受它的动人便好,何必想那么多。”   白猿道:“你这百日枯坐似乎还领悟出什么,陪你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难受,赶快给我找点事做。”   李志常道:“正有大事要做。”   白猿道:“什么事。”   李志常神色幽幽,轻轻说了一句道:“我要在儒墨之外,开辟道门,成为天下第一大学派。”   白猿道:“你这样必定会得罪墨子和孔子,说实话,你虽然厉害,如果他们想要收拾你也能做得到,虽然不可能如当年孔丘诛少正卯一样把你击杀,但也能镇压你一段岁月。”   李志常淡笑道:“我不是少正卯,孔子和墨子也未必能够发挥他们真正的实力。”   白猿奇道:“看来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   李志常道:“有些事不用去问,只要动动脑子也能知道的,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猜不出你的来历。” 第十四章 云梦大泽   王禅在大江之底,顺流而下,过了数十里地,才浮出江面。   上了岸,找了一处空阔的地方休整。   他内劲到处,身上的水滴就被抖出来,须臾间衣服便被抖干。不过见到胸口前,仍旧被李志常的剑气划破两条口子,王禅不禁眉头一皱。终究李志常不是那么好对付,之前只顾逃命没有闲暇感受体内,这时候才发现李志常居然有两道先天剑气已经侵入他的经脉。   这时候他耳边传来‘咩咩’的羊声。   他不禁有些饿了,暗笑:这羊儿来得好,正好让我饱餐一顿。   随即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道:“衣服破了,尚且可以补,心伤了,拿什么去补。”   王禅听到人声,饿意全消,看来这羊还是有主之物,他放眼望去,只见一名青衣少女悄然而立在一棵如华盖一般的大树树枝上,这少女手持碧绿竹棒,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身材苗条,弱质纤纤。   但是王禅却惊讶这少女的身法之妙,足尖黏在榛树上,起起伏伏,却有稳若泰山的味道。   王禅失笑道:“姑娘仙子一般的人物,却有何人伤却你心。”他见过不少美女,阿青的美貌算得上极为出色了,更难言的是她有一股特别干净的气质。   青衣少女正是阿青,她帮助范蠡,让越国的军士学到她一丝一忽神剑的影子,便飘然而去。她喜欢范蠡,范蠡喜欢夷光,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向来不是个爱争抢的人,一旦离去,就不再决定回到原来的地方。   就这样和母亲飘荡了数月,不知不觉到了大江,离云梦大泽也不远了。   阿青道:“这本就不干你事,倒是你这个小孩为何这么狼狈。”   王禅腹诽道:“难道你就很大了。”   他洒然道:“我之前去抢道德经了,不过技不如人,差点被交代在那里。”对于败在李志常手上,他没有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成败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有所收获,终归能够不断强大自身。   一切外敌皆非敌,只有自我才是伴随一身的真正敌人。   阿青道:“道德经是什么?”   王禅见到阿青有些奇异本以为来历不浅,没想到连最近天下最大的事情之一——道德经出世的事情,都不知道,实在有些意思。   她便将这事情他知道的部分,以及和李志常的交手,都给阿青说了一遍。   阿青‘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你败在他手上也不冤。”   王禅暗道:莫非冤家路窄,这少女还是李志常的熟人。   他试探着问道:“你认识这人?”   阿青道:“当然认识,他还是很厉害的,你要击败他,只有一个办法,比他更快?”   王禅心道:“我要能出手更快,还用你教。”   阿青突然从树枝上飘落,倏忽之间,碧影微闪,王禅还来不及惊愕,急速往后退去。   到最后阿青停了下来,王禅也止住身形,胸口又破了一个大洞。   原来那道碧影,正是阿青手中的竹棒。   刚才阿青那一根竹棒所用的招式之精妙,却是王禅闻所未闻。甚至他想象不到,人世间还有如此神乎其神的剑法。   因为他一连之间,连续换了数十种身法,没有一种能够摆脱刚才阿青轻轻巧巧的竹棒递送。他一天之内,连续遇上阿青和李志常,也算是太过倒霉。   若是李志常在此,定然会惊讶于阿青的修为又深湛了。   王禅暗道:若是这少女对我动了杀心,看来我还得继续逃走,以后一定要好好专研下易经,每次出门前都算上一卦。   只这一番遭遇,便让王禅下定决心,更加深入了解阴阳五行,所以他将来虽然兼具各家所长,但在阴阳术数方面,却成就极大,后世相师无不尊崇他为这一道的祖师爷。   阿青笑道:“怎么样,只要够快,无论别人有多厉害,也不怕。”   王禅道:“你出手的确很快,不过这也不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阿青一怔,确实如此,范蠡让她教授军士剑术,她也说不上来,只能让那些剑手不断跟她比试,让他们自行揣摩,尽管她足够克制自己,那些剑手中也没一个能够接住她三招。   若不是那些剑手还是有了进步,不然的话范蠡也不知道会如何失望。   想到这里,阿青不由得神色黯然。   王禅见到阿青面色一沉,以为引起她的不快,心想:孙武那老头说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之前被李志常的剑气伤了,本就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七成,若是再跟这怪女纠缠,一个不留神给抓住了,岂不是大大不妙。   趁着阿青出神,他脚底抹油,一溜烟就逃得无影无终。   阿青看到王禅居然被她刚才一棒吓跑了,不禁有些生气。   她只是想着之前越国剑士跟她过招,都能进步极大,只要王禅跟她对练一段时间,自然会能收获不小。   当然这其中自然免不了想和李志常较劲的心思,毕竟她和李志常固然有些交情,更多的却有一种难言的敌意。   这种敌意既不是仇恨,也不是厌憎,好像是先天就有的。   如果她对范蠡是一见钟情,那么对李志常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最初的时候这感觉极淡,她也没有发觉。   后面和李志常相处了几天,便逐渐有些浓厚,不过还没等到这感觉加深,李志常就已经离去。   阿青觉得自从遇到了李志常和范蠡,她便不再那么无忧无虑,凭添了许多烦恼。   只不过这对她而言,并不感到厌恶。   赶着羊儿回到临时居住的地方,母亲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给她准备好了晚饭。   阿青忽然道:“我想出去逛逛。”   她母亲道:“好啊,吃了饭就去。”   阿青道:“不是,我想周游列国。”   她母亲沉默一会,接着道:“好。”   第二日阿青带着一只小山羊,离开了母亲,天地之大,出了越国,她哪里都想去。   而此刻李志常却步入了云梦大泽。 第十五章 高山流水   云梦大泽位于楚国腹心之地,东临汉水,南接长江,浩浩渺渺,阔有千里。   在楚国的方言中‘梦’即是湖泊,因此云梦泽这千里广大之地,便是由诸多湖泊聚集而成。   李志常在过去的世界也来到过云梦泽的地域,呆过不短时间,但是那个时代的云梦泽地貌跟春秋时期大不一样,可谓沧海桑田。   那白猿入了云梦,当真如鱼得水,其中不少奇珍异兽,都成了它的玩物,真让它不亦乐乎。   李志常在大泽深处寻了一处地势良好的地方,也是云梦地气汇聚最厉害的所在。   此界元气充沛,正和他心意,好练就阳神,生出莫大神通。   而李志常进入云梦大泽的消息,却给一个正在楚国附近经商的中年人知晓,他姓端木,名赐,字子贡。正是夫子孔丘的得意门生,孔子能够在晚年专心编撰春秋,端木赐功不可没。   正因为他在商业上的建树,消息网络遍布天下,无论大小事都可以通过他的商业渠道传到他耳中,最终由他采出重要的部分,传回鲁国,以便让孔丘作春秋传的材料。李志常入云梦泽的消息,自然由他传回鲁国,而孔丘对此不置一词。   墨家和儒家势不两立,而儒家孔丘又曾问道老子,因此墨家中人本不乐意那据说精微玄妙的道德经落入儒门手中,因此墨家也在全力寻找李志常的消息。   只不过李志常仙踪飘渺,自从入了云梦大泽后,一年之中都没有人见过他。   因此渴望找到他的人,逐渐熄灭了心思。   现在的楚王,乃是楚惠王,是被伍子胥鞭尸的楚平王的孙子,而他的母亲正是越王勾践的女儿。   楚惠王即位后,重用子西、子期、子闾等人,改革政治,与民休息,发展生产,使楚国国势得以迅速复苏。   只是当年楚国自从差点被吴国灭亡,因此国力又复强盛后,时时刻刻想报当年差点被灭国的仇恨,只不过吴国有孙武遗留的兵法,训练出的甲士几乎无敌于天下,故而楚国仍旧隐忍不发。   这日楚王召集群臣,道:“寡人昨夜梦见一个仙人在云梦泽跟我谈论天地间最玄妙的道理,其间内容却记不清了,不过那种不可言喻的感觉仍旧久久不散,我想去云梦泽看看,能否找到这位仙人。”   众臣面面相觑,楚国本有信仰神明的传统,楚王梦见神仙,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只不过他想深入云梦泽,去寻仙访道,怎么看也不靠谱。   那楚王重臣子期道:“大王若去云梦泽,势必声势不小,不免惊动上仙,不若派一位可靠人选先行前去替大王打探一二。”   楚惠王笑道:“那便麻烦子期你辛苦一趟了,这梦来得蹊跷,梦中景物我记得一清二楚,独独那仙人对我说的话,我竟然没有一个字记住,只知道那是天地间最朴实无华的道理,子期等会随我入内,我将那处地方,告知你,若真在那地点,寻到上仙,寡人重重有赏。”   若非如今是春秋时代,鬼神之说盛行,要是在后世之中,楚王做出如此荒唐的举措,不免会被子期骂一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了。   子期责无旁贷,自然遵王旨。   记住楚王说的地点后,带着二三军士,便向楚王说的地方而去。   行了不到三日路程,子期离楚王说的地方越来越近,只见得水流荡荡水、阵阵松涛,层层瀑布如烟。有诗为证:   溪流清见底,松柏立山巅。   碧草随风动,红花隔岸观。   林间鸟音脆,塘里鲤鱼欢。   踏浪赤足暖,流泉掬手寒。   落痕珠玉溅,飞瀑浪花湍。   白鹤江边现,青鸾云外旋。   杜鹃啼不住,蝶翅任其翩。   幽榭竹亭处,微风柳絮间。   这时候前方的树林中飘来一阵琴音,清扬浩淼。   子期暗思:琴音妙极,非人间之曲,莫非真有仙人隐居其中。   琴声缓缓流淌,子期不禁道:“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林中似有嘉许,琴声一变,变得愈加急切,直入云霄。   子期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林中那人道:“不知远客为何而来,姓甚名谁?”   子期道:“本人子期,奉楚王之命,拜见上仙?”   那人道:“我不是什么上仙,我叫伯牙。”   子期道:“君操琴曲,志在高山流水,即便非是神仙人物,也是大贤人,方今楚国国君重贤任能,君居在云梦泽,也算是我楚国人,何不为我楚国献出一点力。”   那人道:“惭愧惭愧,我却不是人,子期请进来便知。”   子期暗道:什么不是人。   他十分惊奇,带着随来的军士进入树林,首先开路的军士突然大叫一声,显然受到了惊吓。   子期颇有气度,不惊不惧,只见得前方一条白蛇,十分粗壮,盘在树干上。   那人道:“小白不吃人的,远客莫怕。”   子期面色有些苍白,仍旧不顾军士的劝阻,缓步从那白蛇底下走过,只见得前面一座凉亭,旁边流着清澈的溪水,亭中摆着一面古琴,古琴之前坐着一只白猿。   这白猿穿着人类服装,十分怪异。   子期惊疑不定道:“你便是伯牙?”   白猿哈哈大笑道:“不过随意取得人名罢了,子期可否失望?”   子期不禁有些老脸通红,没想到弹出这么美妙曲子的居然是一只白猿。   他讪笑道:“的确有点。”   白猿道:“此间主人不是我,刚才那两首曲子也是他所做,他应该是你要找的仙人。”   子期颇以为然,若不是仙人,怎么能养出如此通晓人言的白猿,而且还能把曲子弹得那般美妙。   他不以白猿为兽类,拱手道:“敢问上仙在何处?”   白猿道:“他吃药去了。”   子期有些怅然,继续问道:“不知在何处采药?”   白猿指着前面的一座被云遮雾绕的山头道:“就是那座山,他或许正在云雾深处,远客要继续等么?” 第十六章 百步飞剑   子期等了七天七夜,终究没等到李志常归来。   倒是和白猿混了个熟。   他向来心大,不惧白猿乃是异类。一人一猿,倒是很好相处。   楚国虽然被中原诸国斥责为蛮夷之邦,不过国内音乐发达,甚至不下于周王室。子期听了白猿两曲之后,一直余音绕耳,念念不忘。   不过白猿就只会这三板斧,任凭子期如何邀请,始终不再弹琴。   子期手下的军士却非他这等非常人,因此早在第一日劝子期无果之后,逃回楚国国都鄀都。   拖延了些时日,子期终究看不到李志常回来的希望,便向白猿告辞返回,白猿并不挽留。   子期随即动身,往西而走,不过百里,只听得道旁一人作歌道:“野外清风拂柳,池中水面飘花。借问安居何地?白云深处为家。”   他定神而去,只见得一个身着白衣的道人,背负漆黑长剑,飘飘然有出世之态。   子期被对方气度所摄,拱手问道:“先生何人?”   那道人笑道:“你等了这么多天,不正是等我么。”   子期惊疑道:“你便是我王所梦上仙?”   道人洒然道:“不过使了点小把戏而已,世人愚昧,哪知什么才是神仙。”   子期大礼道:“我王盼上仙良久,上仙可否跟我一起去国都。”   道人正是李志常,他炼化阳神,识神周游云中,于飘渺间化入楚王梦中,他第一次潜入别人之梦,十分有趣,便灵机一动,跟楚王讲起了道德经。   只不过世上之人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太珍惜,因此李志常又抹去楚王关于道德经的记忆,留下楚王对道德经的感觉。   此也是楚国如今王气不足,非当年楚庄王称霸之时,才能让李志常如此轻易潜入楚惠王的梦中。   当然这也跟楚王离云梦泽近,且李志常练气场所正是云梦泽地气汇聚,龙脉聚集,是南方一代的地气枢纽,非同小可。   其生生之气不绝,令李志常本来被天地规则禁锢的精神力,呈几何增长,才产生如此效果。   这方元气浓厚,若不限制李志常这等人物的精神外放的能力,只怕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对于他来说也未必不能达成。   李志常神色淡然,并没有表现出对子期提议动心的样子,而是悠悠道:“你远道而来,我也不让你空手而归,且听好,我传你一个口诀,让你回楚国更轻便一点。”   子期正准备回话,那浩然的道音从耳边轰然响起,一共不到百余字的道德真言尽数落在他耳中,一个字也不能忘记。   等这一片口诀听完,李志常也消失不见,只有风景依旧,物是人非。   子期不由得怅然若有所失。   他继续往西回鄀都,正思索间如何向楚王交差。   走了半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绝困乏。   突然之前李志常传他的口诀从心头流淌而过,不绝福至心灵。即可按照上面的口诀呼吸,顿时浑身充满精力,又往前走了一程,且精神饱满,除了有些饿意,没有丝毫的困倦。   他立时当知这口诀神奇至极,心想没能请回上仙,拿回这一篇神奇的口诀也算交差了。   李志常授给他的是最正宗的道家练气法,其难度不大,极容易上手,只不过若非心思纯净的人物或者天资横溢之辈,别人很难练出什么名堂。   等子期走后,那白猿出现,说道:“你是想在楚国开辟道门么?”   李志常淡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儒墨能够传播天下可不单单靠的是孔子和墨子的通天智慧,若没有门人弟子帮助,哪有那么容易将道门推广。”   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人,李志常自然还要点化几个人物。   道家虽然师法天地自然,不过卓绝的人物往往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愚鲁之辈甚少。   李志常自然不会开辟什么道场,广收门人弟子,学孔丘一样,教授三千门徒。   他练气有了一段时间,静极思动,正要周游列国,寻找一些好的苗子。   天门山又称嵩梁山,其中有一处峭壁洞开,玄朗如门,正是幽深难测的天门洞,天门洞南北对穿,门高三十六丈,宽十八丈,暗合周天之数,其深不可测,拔地依天,宛若一道通天的门户,故而得名天门山。   此刻后世被尊称为鬼谷子的王禅正在天门洞修炼,他出得洞门,突然一口白光从身边飞射而出,只听到扑哧一声,那百步之外一颗青松拦腰而断,跌落深谷,良久之后才传回响声。   白光返转,停滞在王禅面前,入目而来,正是一口澄澈如清水一般的宝剑。   王禅悠然自得,这百步飞剑终于给他练成了,下次见到李志常定要叫他好看。   他一身所学何其博大精深,自然不会甘于一直隐居山野,此番练成这百步飞剑之后,自忖天下难有抗手,因此决定再次出山,游说各国建立惊天伟业。   岂不知王禅百步飞剑练成之时,李志常突然莫名一笑,抬头看了看数百里外的天门山。这天门山还有一个别称云梦山,离李志常这里还不算太远,李志常早就发现了王禅,却不说破。   王禅并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倒和李志常做了邻居,李志常甚至一度在他附近采药,也没被他发现。   若他知晓了这事情,恐怕刚练成百步飞剑的自信,也会荡然无存。   不过此刻王禅胸中豪情万丈,正要大展身手。他向北而去,李志常却向南而去,两人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交集。   那子期回到鄀都,将一切如实禀报,楚惠王听见上仙不愿见他,也是有些遗憾,不过子期却把那篇口诀献给了楚惠王。   楚惠王有些天赋,照着口诀修炼,居然练出一些名堂,虽然日理万机,国事操劳,最终还能在位五十多年。   成为少有的长寿帝王,此便是后话了。   因为老祖宗梦仙长寿一事,楚国后来的君王对神明之事更加深信,流传最广的便是楚襄王梦见巫山神女的故事。 第十七章 阿青的杀意   长江的中下游便是吴越之地,李志常没有到越国,而是到了吴国。   吴国也是姬姓诸侯国之一,不过却不是文王武王之后,而是周文王的大伯太伯建立。直到武王伐纣之后,才认回这个亲戚,封为吴君。   当然吴国虽是姬姓诸侯国,跟周天子关系也不算亲近,在这礼崩乐坏,天子权威衰弱的时候,吴国也开始称王。   如今的吴王夫差正是春秋末年的霸主,自从击败齐国之后,夫差更加不可一世。加上勾践曲意逢迎,重臣伍子胥被赐死之后,吴国朝中更没有人可以劝谏夫差。   李志常进入吴国国境,心下慨然,因为吴国的地盘,正是太湖流域,他在射雕世界也曾来过此地,记得他全真教的小师妹程瑶迦的家也在太湖附近。   以他经历过了岁月,那段时日距现在也有数十年了。   若是这个时空跟射雕世界一脉相承,或许一千多年以后,那时的李志常还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李志常冥冥中的一点感悟。   ‘破碎虚空’破碎有时不一定是世界,也有可能是时空。   施施然步入吴国的都城,重新感受尘世的气息,李志常没有什么惊喜也没什么不适。白猿这次倒是没有跟在他身边,因为白猿比他先一步入了吴国都城。   白猿和阿青定然有特别的关系,李志常早就知道。   它的来历匪浅,即使以李志常的博闻,也只能大体猜到白猿的可能的几个来历,至于白猿又十分着紧阿青,因此阿青也恐怕有着特殊的背景,李志常虽然只见过阿青的母亲一眼,但也觉得这个看似平常的农妇,很是不同。   至于不同在什么地方,这就只能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直觉。   李志常觉得越女剑这个世界确实十分古怪,论武力的平均水平的确不高,但是顶尖的人物,个个都很不同。   无论是高深莫测的墨子,还是难以测度的老子,又或者是天生道体的阿青,都给李志常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而且还有王禅这种恐怖至极的天才,让李志常对这世界的兴趣大增。   他随意想着事情,在长街上随意走着。   突然一声大喝道:“前方的小子好生无礼,竟然敢冲撞太宰的车马。”   然后那声音又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这些狗才怎么就随随便便让这小子,闯进到了这里。”   那太宰便是吴国如今的宰辅伯噽。   伯噽为人贪财好色,又得了夫差的宠幸,在吴国可谓权势滔天,也因为他的昏庸,才在越国献出美女财货给他的情况下,让他劝说吴王夫差放过越国,得以让勾践卧薪尝胆。   李志常动念间便知道这伯噽来历,看他如同冢中枯骨。   刚才无意识行走,自然而然避开那些军士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这伯噽的马车之前。   那大喝之人,自然是伯噽的仆人。   那伯噽探出车帘,露出白发苍苍的面容,说道:“小子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的车前?”   李志常轻轻一笑,说道:“天大地大,怎么不说是你闯到了我的面前。”   伯噽道:“胆子不小,给我把他拿下。”   李志常化作一道清风,在那些军士的剑光中忽来忽往,连他一根衣角都没摸到。   伯噽又惊又怒,惊得是这小子居然身法如此高妙,他这些手下虽然不是吴国最厉害的剑手,也差不了多少,其中几个还是跟孙武子和伍子胥一起攻伐过楚国的军士。   这些人物加起来,居然被李志常当猴子一般戏耍,如何不生气。   因为每年他要花不少钱给这些军士,要的就是能保护他的安危,结果居然如此不济事。   伯噽道:“停下。”   那些军士也是满头大汗,个个面露愧色,散成一圈,将李志常围住。   李志常笑吟吟道:“怎么样,还要抓我么?”   伯噽道:“足下高名之士,何苦来戏耍我。”   李志常道:“太宰当真能屈能伸,难怪能做到如此高位,只不过大祸将至,苦不自知。”说罢,李志常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伯噽惊惧交加,悄悄派了一个军士跟了上去,看看李志常的来历。   那军士跟着李志常到了城西,又到了城北,最后消失在城东。   军士把李志常跟丢了,急忙奔回,禀报伯噽。   他本来十分害怕,没想到伯噽居然没有斥责他。   不禁大为庆幸。伯噽却被李志常一句大祸将至吓得不轻,他受了不少贿赂,又欺上瞒下,一直怕夫差发现。   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越容易做出昏聩的事情。   伯噽转眼就有了主意,连忙出城,往馆娃宫而去。   而李志常此刻却好整以暇,在一处酒肆喝酒,而他对面正好坐着一个青衣少女,旁边搁着一根翠绿的竹棒,正是阿青。   李志常道:“请你喝酒,你怎么不喝?”   阿青道:“难喝死了。”   李志常露出若有所指的神色道:“我这叫以毒攻毒,喝了苦酒,才能忘记心中的痛苦。”   阿青淡淡道:“你就是专程想看我笑话么。”   李志常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看你去杀西施。”   阿青道:“你怎么知道?”   李志常远眺在门外的风景中,这城内水域纵横,门外便是渠水和垂柳,风景极佳,这也是这处酒肆生意比别处要好的缘故。   李志常道:“因为你的行踪现在充满了嫉恨、妒火,你的杀意,现在掩盖了剑意。”   阿青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喝了一杯酒,她从没喝过酒,因此一喝之下,十分不适应,咳嗽了起来。   不过她的手依然很稳。   李志常道:“怎么样,这酒是否让你更清醒了一些。”   阿青默然道:“没有。”   李志常道:“可是你的杀意开始消退了。”   “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讨厌么?”阿青冷冷道。   白猿睡在外面的柳树上,听着阿青生气的声音,不禁摇了摇头。   当然它的注意力现在已经集中在了里面,在它想来最好阿青和李志常打起来,那就有好戏看了。 第十八章 夷光   李志常伸了伸懒腰,化解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虽然这看起来对阿青并没有任何作用。   阿青突然道:“你来吴国做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好奇心很重的人,只不过现在找不到什么话说。   李志常道:“没想做什么。”   阿青微微眯起双眼,一点寒光露出来,任谁被她这样的眼神一盯住,只怕都要心志为之一夺。   她这段时间走遍了许多地方,再非当初的朦胧。   李志常忽然笑了起来,在阿青的寒目下笑了起来,就像春风拂过大地,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微笑,不过阿青却是例外。   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比万载不化的冰川更冷。   李志常道:“你说我要是帮助吴国强盛起来,范蠡就不能攻破吴国,也不能接回西施,这样对你是不是一件好事?”   阿青一怔,有些茫然,因为李志常的话,正触碰到了她内心最不愿意想的地方。   此是大争之世,一人兴邦,一人亡国并非不可想象。前有管仲助齐桓公称霸,后有孙武子训练出天下无敌的步兵,让吴国破楚败齐。   阿青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她也清楚李志常不是一般的人,甚至她的直觉中,李志常有这样的能力。   阿青很快平复了心情,淡淡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李志常心里一笑,真是一个倔强的姑娘。他要点化几个奇才,阿青却非他的目标,因为李志常知道阿青无论是何种身份,定然也跟墨家脱不了干系。   甚至李志常有所猜测,阿青在将来一段时间会成为墨家的暗中守护者。   即便如此,李志常也很乐意助阿青走出情劫,只是为了看看当阿青走出这困境之后,那种剑术能臻至什么地步。   他轻声道:“其实我从来没有对你产生恶意,你是知道的。”   阿青冷然道:“我也从来没有求你什么。”   李志常道:“但你也不能阻止我做什么。”   阿青闻言一窒,随即冷笑道:“你大可以试试。”   翠绿的竹棒在悄无声息间就向李志常的喉咙递过去。   阿青出手从来都是直接指向要害,绝不会留一丝一毫的余地,这比快剑更加可怕。   而李志常突然轻烟一样掠了出去,而碧影就跟毒蛇一样紧追不舍。   没有气劲的爆发,也没有惊天动地的轰响,甚至看不出两人的破坏力。   因为两人的气力都凝聚在最要紧的地方。   李志常没有用凝气成兵等花招,因为阿青的剑招太过精妙,触及了天地至理,若同庖丁解牛的境界一样,他用无形气兵或者无形剑气,到了阿青的剑招下,都会自行溃散,绝没有第二种结果。   元气、内力、剑气都不过是一种能量的运用。而这种能量相比实实在在的物质,是相对不稳定的。   落在阿青的这等通晓天地至理的人眼中,便会被理清纹路,以无间入有厚,游刃必有余地。   白猿没想到两人真的打了起来,这只好猴子可是机警的很,身子一纵,便到了对岸的石墩上,快的不可思议。   李志常的足尖点在了脆弱的柳枝上,仅仅贴住,仿佛随时都要跌落下来,却一直没有跌落。   而阿青在李志常下面,美目露出一点星芒。   在李志常顿住的这一刹那,阿青便轻轻巧巧的飞了起来,大地的引力似乎对她不存在一般。   碧影掩映在垂下的柳条中,无非彼此。   在李志常的念头尚未泛起之前,竹棒的一头豁然而至他的心口。   不过在阿青的劲力将吐未吐之际,李志常突然栽倒,落向了渠水,施施然避开了阿青这毫无预兆的一剑。   阿青的身子巧妙的扭动,这种美妙又迅疾的姿势,只有放慢十倍百倍,才能被看清楚。寻常人只能看到阿青突然消失,又突然追在李志常身前。   李志常没有陷入渠水,而是浮在上面,如谪仙临世,踏水凌波,好不令人心折。   其实由于无论眼力好坏,每个人入眼而来的景象都会在一个极为微小的时间中停留一瞬。这段时间或许不到千分之一个刹那,但是如果有人能在这个时间之内,脱离对方的视线范围,那就便看起来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   上次王禅逃走所用的虚空动,便是巧妙的运用了这个道理。   好在阿青的出手速度,仍旧在李志常的眼力捕捉范围之内。   阿青一旦出剑,整个身体都在动,正是她把身上每一分力量都没有丝毫浪费。   难以言喻的使剑姿势,碧影从阿青手中如电光石火一样刺出。   这种变化,就像用火石敲出火花,突兀而至,没有任何人能够避开,更何况阿青这一剑的角度是那么的精彩绝伦。   而她的神气更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在阿青的双足还未点在水面上的时候,已经刺出了数十剑。   李志常的身法却比这剑法还要快,或许不是更快,而是他早一步有所预料。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很显然阿青的剑,尚且没有刺到李志常的身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第一百零八剑的时候,阿青和李志常突然有了默契,同时停住。   她停剑的姿态是那么自然而然,同时足尖一点水面,荡起莲花一样形状的水花,飘到了对面的岸上。   李志常看着胸口微小的,几乎用肉眼都觉察不到的一个像针刺破的小洞,摇头一笑。   即便他已经足够小心,仍旧被阿青的劲力刺中了一点点衣服。   同时他也更加期待阿青度过这一关的时候,那剑法将是如何的璀璨。   馆娃宫是吴王夫差为宠幸西施而兴建的行宫,宫内“铜勾玉槛,饰以珠玉”,楼阁玲珑,金碧辉煌。   西施悄立在馆娃宫的洗月池边,神色幽幽。   她的眼睛比山中流出的泉水还好明亮和清澈;,她的皮肤比天上的白云还要柔和,还要温软;她的嘴唇比清晨含苞欲放的花瓣还要娇嫩,还要鲜艳;她的嘴唇湿润的时候,比花瓣上的露水还要晶莹。   她的影子倒映在洗月池里面,仿佛连鱼儿也感到羞惭,不敢游过来,怕惊碎她在水中美丽的倒影。 第十九章 在你死之前   静夜里一声悠长的叹息声落在西施耳中。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月白色的月光下,一个男子白衣如雪。   腰间挂着一口漆黑、狭长、幽冷的长剑。   无论是人,或者是剑,都是那样的特别,只要一关注,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若是一个普通女子,见到有个陌生男子突然闯进来,必然会惊叫一声。   但是西施没有,不是她胆量很大,而是她无动于衷。   李志常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西施,关于西施的传说数不胜数,同样是令君王亡国的绝色,西施的名声可比褒姒和妲己好得太多。   而且李志常可以很确切的说,这一生中他绝没有见过比西施更美丽的女子,甚至幽深莫测的道心,也在刚才那一刹那萌动。   正如以孔子的德行,见到南子也失神一下那般,李志常刚才的确沉醉在了西施的美丽当中。   西施被李志常盯着,没有丝毫的懊恼。这一刻她本来死寂的心灵,又有些活跃、好奇。   因为李志常看她的眼神,不像任何一个男子,想立刻扒下她的衣服一样,而是纯粹的欣赏。这种眼神她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范蠡。   比溪水更明亮清澈的眼神,泛起一丝丝幽怨。   李志常轻声道:“你见到不感到好奇,不感到吃惊么?”   西施噗嗤一笑,漆黑的夜晚,明媚顿生。   她的声音就像春风中的柳絮,那么绵软而多情,即便她没有对别人有意思,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听到这声音,恐怕都会情难自已。   李志常更觉得有趣了。西施真是媚骨天生,在某些方面的资质,或许比婠婠还要好。   西施柔声道:“那我现在问问你是谁?”   李志常还没有回话,一声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西施正要让李志常躲一躲,没想到眨眼间李志常就不见了,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如果不是刚才的情景那样真实,西施都以为她出现了幻觉。   当然她的确没有出现幻觉,那人的声音仍旧在她耳边响起道:“不用担心。”   声音不知来源于何处,李志常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是她面前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的异样,显然没有发现李志常。   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也是从越国来的美女,名字叫郑单,跟西施是同乡。   她们都肩负越王的使命来到吴国,不一样的是,郑旦似乎已经忘却了她的初衷。   西施很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不过她什么都没有做,或者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夫差宠她爱他,更多是把她当做一只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她哪里有半点自主可言。   郑旦见到西施,眼底不觉察间,有一丝妒忌的神色,不过很快被她的笑容掩盖,她的笑容也很美,但比之西施却少了那么一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味道。她揽住西施,轻声道:“夜深露重,姐姐怎么到了这里来。”   西施淡淡道:“我只是随便走走。”对于李志常的事情,她一字没有吐露。   郑旦接着道:“也不知道伯噽在跟大王说什么事,竟然说到现在。”   西施微笑道:“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本就不该插手的。”   郑旦低声道:“姐姐忘了我们来吴国的目的么,难道你忘记了范大夫对我们的交代?”说罢,郑旦紧紧盯着西施。   不过即便听到范蠡,西施也无动于衷,神色淡然道:“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有什么我都忘了,妹妹你还记得么,不妨说给我听听。”   郑旦心里一突,讪笑道:“我也忘了。”   这时候突然夜间的雾气变得浓密了一些,轻风一吹,浓密的雾气洒到郑旦身上,随即郑旦便如同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李志常出现在西施面前,道:“不用怕。”   西施见到郑旦的眼睛仍旧睁开着,但身子没有丝毫的颤动,就像静默的雕塑,不禁好奇又有些担心。   她令人心碎的眼神流转到李志常身上,柔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志常道:“没做什么,只是让她暂时不能行动而已,她没有什么事。”   西施‘哦’了一声,继续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了出来。馆娃宫有夫差在,戒备森严,很难想象李志常是怎么深入进来的。   自从吴王僚被夫差的父亲吴王阖闾派人刺杀后,夫差和阖闾都对身边的安全重视得很。   如果李志常能随便潜入进来,岂不是说明他要杀夫差,也很容易。   当然事实上李志常要杀夫差也不过抬抬手的事情,但是他懒得招惹这么个麻烦。   即便他不出手,夫差也没几年好活了。   李志常道:“因为就在这段时间,会有人来杀你,她是我的朋友,按道理来说我不该阻止她,偏偏我对你又好奇的很,所以忍不住在你死之前见你一面。”   西施听到李志常用那种笃定的语气说他的朋友要来馆娃宫杀她,感到有些好笑,馆娃宫至少有数千甲士护卫,别说一个人,就算十个百个厉害的剑手也闯不进来。   想到这,西施不禁想到:他不正是闯了进来么。   西施想明白这一点,便知道事实摆在眼前,李志常的话,至少有那么几分可信度。她说道:“既然你见了为什么还不走,而且还要这仙术定住了郑旦。”   她本来想说‘巫术’,但看着李志常白衣飘飘的样子,总觉得用‘巫术’这个词却不太合适,有些唐突,便用起了‘仙术’这个词。   李志常道:“因为我突然改变了主意,突然不想你死。”   西施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终究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许也是看上了她的美色,她有些悲哀,又有些庆幸。她不怕死,却怕再也见不到范蠡一面。   在这之前,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要活得好好的。   李志常深深的看了西施一眼,似乎洞穿了她的心事,让西施心头一颤。 第二十章 真正的大魔王   西施本以为李志常还会说什么,不过李志常却一言不发。   月色迷蒙,洗月池上面的莲叶随风摇曳。   沉郁的脚步声,打破这一片清寂。   这是换防的甲士的步伐。   西施突然道:“你快走吧。”她却是担心那些甲士走过来,发现她和李志常,虽然知道李志常有些奇异,西施仍旧有点紧张。   李志常淡笑道:“你不信我么,如果我一走,你有很大可能活不过今晚。”   西施清冷的面容,掩盖了内心的忐忑,用着若同黄莺初啼的美妙声音道:“你还是走吧。”   李志常轻笑道:“我要走,谁也拦不住,我要不走,谁也赶不走。”   西施眉头微蹙,那像远山一样青的峨眉,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她轻柔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志常道:“我说了的,只不过是有点好奇而已。”   然后不等西施回答,她的手就被李志常牵住,如果西施的皮肤像白云一样柔和,那么李志常的皮肤就像蓝田玉一样温润,这是西施的第一感觉。   如坠云雾,飘然间就到了另一处地方。   而刚才过来的郑旦如梦初醒,想着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她刚才想要做什么来着。   这里西施当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这正是吴王在馆娃宫议事的地方。夫差很少带她来这里,多半还是因为她越国人的身份。   而西施和李志常正站在屋顶之上,下面隐隐传来人声。李志常握住西施的手,传来一阵暖流,西施顿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而底下吴王和伯噽的交谈声,更是一字不落的进入耳中。   李志常心下了然,西施果然冰肌玉骨,若是落在某些邪派高手中,当真是绝妙的炉鼎。   如今西施已经二十余岁,可是皮肤仍旧嫩得出水,柔软滑腻,没有半分粗糙,即使豆蔻梢头的少女也远远比不上。   分明是练了某些奇功才能达至的效果,但是李志常知道西施什么武功都没练过,这更显得西施的根骨不凡。   下面夫差和伯噽的话,却让西施惊心不已,因为他们正在谈论灭亡越国的事情。   这一点西施怎么也想不到,夫差如今年老昏庸,好大喜功,除了一心想再度称霸之外,就是沉醉美色,按理说是不应该会想到灭亡向他曲意逢迎的越国。   李志常道:“夫差想灭越国,却是伯噽的主意,因为他把越国给他贿赂的事情,全盘交代了出来。”   西施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伯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到将越国贿赂他的事情,全盘托出。   她倒不是有多爱国,只不过为了范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吴国攻打越国。   李志常没有详加解释,他也没想到伯噽年纪一大,胆子越来越小,被李志常一吓,什么奇葩的举措都能做出来。   而夫差更是一个心意不坚定的人,被伯噽巧言令色下,又被蛊惑。   更重要的是,伯噽说出了一件事,那就是西施跟范蠡是情人关系。   夫差当然见过范蠡,对这个人很有印象,随勾践来吴国受降的时候,不急不躁,风度不减,对他姿态也摆的很低,西施就是他亲自带来的。   想着两人孤男寡女,在从越国到吴国的一路上,的确可能发生亲密的关系,夫差不由得妒火中烧。   做下什么决定,也不在李志常意料之外。   风起于青萍之末,李志常随手就可以将这点苗头掐死,只不过在于他想或者不想而已。   如果按照历史的变化,接下来吴国就会被因为学到阿青神剑影子的越国灭亡,从而开启战国时代的前奏,直到后面三家分晋,战国时代便真正到来。   这并非李志常机缘巧合参与了历史之中,而是他的力量足以颠覆历史。   即便墨子告诫过他不能使用武力参与到大国争霸之中,不然会被这方世界某些大能镇压,李志常仍旧跃跃欲试。   到了他这地步,要想进步可不是一味的打坐练气就行。   不然以老子的高明,为何又会留下五千道德真言。   虽然老子有意借李志常的手,来推广道家学说,但是就算李志常不去做,还有张志常、王志常去做,这一点李志常深信不疑。   老子的境界,他是连窥测都窥测不出来的,上次他斗胆冒犯,也一无所获,唯一确定的便是,这个老子多半只是真正老子的化身,但也不是他可以看透的存在。   李志常尽管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并不妨碍他现在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来确定某些疑问的答案。   当然未免人生太过于无聊,他也会找一些乐子。   李志常对着西施道:“你不要怕,如果吴国现在去攻打越国,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   西施听到李志常的话,十分不解。   李志常所言自然不差,越国的军士学了阿青神剑的影子后,战力大涨。但吴国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不过现如今国力衰退,不复夫差当年励精图治的时候,率师远征必不能克,如果被范蠡和文种用上奇谋,最好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这并非妄言,而是李志常在这方面的深刻经验,所推导出的结论。   西施哪里知道李志常曾经当过九州天子,统辖过的地方和兵马十倍百倍于夫差,因此对李志常的话,半信半疑。   她也想不通李志常找她做什么,只是李志常神通广大,行止高深莫测,她一介弱女子,也只能随之任之。   这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夫差面色一沉道:“谁放你进来的?”   那宫女颤抖着说道:“报告大王,王妃不见了。”   夫差怒极反笑,吓得宫女不知所措。   伯噽大着胆子道:“大王莫非越国的人把王妃劫走了。”   夫差道:“荒唐,越国的人能在宫中把她接走,那岂不是还能来取寡人的性命。”   他终究是一代霸主,尽管现在日渐昏聩,倒不是完全没有了脑子,心知此事定有蹊跷。   这时候一道轻烟袭来,宫门豁然关闭,大殿之外的军士个个呆立,而刚才那宫女也倒地睡了下去。   李志常出现在吴王大殿之下,身后跟着西施。   夫差见李志常出现得奇异,身后又跟着西施,不禁发问道:“阶下何人?”   伯噽看清李志常的面目,有些惊惧道:“你怎么来了?”   李志常道:“我白天开罪了你,知道你是个小人,所以寻思你若是报复我,我固然不怕,但也有些麻烦,索性一了百了,跟在你身后,到了王宫,如果你要对付我,我就先下手为强。”   李志常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泰然,似是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夫差狐疑的看着伯噽,伯噽跟随夫差多年,知道夫差多疑好怒,若是让夫差误以为李志常真是他引来的,就算今夜活了下去,明天还得被夫差斥责,搞不好连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他年纪虽大,但还没活够,身体还算硬朗,无病无灾,说不得能活过七十岁,当然不愿意早早交代。   他道:“大王别听这妖人胡言乱语,我看他就是越国派来的奸细。”   夫差道:“你当我是老了糊涂么,西施你说是怎么回事?”   西施一阵迟疑。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还有一件事告诉吴王,这西施跟我有缘,却不能留在吴王宫中了。”   西施是夫差的心头肉,尽管李志常奇异莫测,夫差也容忍不得。他抽出桌案上一把宝剑,上面铭文如水流一般,从剑柄到剑尖,没有一分中断,浑然天成,精妙难言。   昔年欧治子曾经给越王允常铸剑五口,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   五剑之中湛卢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成剑之时,引动天象,得此剑者必然有王者之气。   而夫差手中这把便是胜邪,欧冶子铸此剑之时即认为剑中透着恶气,每铸一寸,便更恶一分,故名“胜邪”。   胜邪固然及不上湛卢,也非比寻常,此剑可让头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而且恶气不消,让持剑之人勇气倍增,也有别样的神效。   夫差拔出此剑,立刻显得精神抖数,只是面部扭曲,显得十分凶恶,仿佛要择人而噬。   他此时此刻怒火填塞于胸,愤恨难平,因此和胜邪人剑呼应,此刻便是人为剑所驾驭,夫差成为了胜邪的人形化身。   顷刻间夫差身上便有黑气冒出,干瘪的皮肤逐渐变得饱满。   显露出的气势,让伯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李志常却是‘咦’了一声,他也没料到不过一时兴起来到吴王宫,居然遇到这等事情。   他早知道此世界不同凡响,没想到还真有如此宝剑,灵性自主。   无常剑发出清吟。   李志常感受到它的颤抖,仿佛迫不及待要和那胜邪剑分出高下。   李志常低声笑道:“无常何必心急。”   胜邪剑不愧是欧治子呕心沥血锻造,尽管入了恶气,威力也不是一般利剑可以比拟。   若论利剑的极致,以李志常的经验来看,最厉害的无过于倚天剑。倚天剑之锋利绝伦,甚至一般有名的宝剑也及不上。   不过胜邪已非利剑,在宝剑中也是上上之品,因其有了灵性,可以载法载道。   无常剑本身就是以法剑的秘技打造,但是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随着李志常经历很多世界后,才慢慢产生灵性,比起胜邪的天生有灵,实是有些逊色。   也难怪无常剑不服气了,想要比试比试。   夫差拔出胜邪,若不见血,必不回鞘,这就是胜邪的恶性。   他当年是霸主之时,精魄慑人,尚且能够镇压胜邪,如今年老体弱,不复当年,立马便给胜邪驾驭。   只是这样一来,胜邪的威力就由他这媒介得以尽情发挥,夫差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动念间他就可以征服这片大地,在此成为至高无上的霸者。   而霸者的征途,便由鲜血来开路。   夫差露出残忍的目光,只见得精光一闪,伯噽的人头便已落地,可怕的是伯噽的尸体,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而胜邪的剑身上,满是鲜血流淌。这一剑不但斩了伯噽的头,还吸了他的血液。   夫差的邪念大增,想要再次称霸,似伯噽这等无能之辈,自然不再需要。   更何况此刻他和胜邪无分彼此,心意如一。   胜邪的剑尖遥遥指着李志常,剑尖上的滴滴鲜血颤动不已,逐渐像滴入海绵一样,溶于了胜邪的剑身。   夫差此刻就像魔王一样,披头散发,而李志常白衣如雪,长身而立,好像降服魔王的剑士,而身后的西施,就是他要解救的美少女。   李志常在这时刻,却是想到了小时候看过得那些故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其中的主角。   当然事实上,李志常和夫差并不像故事中那样,魔王比剑士强大太多,而现实是两人之间的实力却是颠倒过来,李志常远远比魔化的夫差强大无数倍。   夫差双手紧握着胜邪,朝着李志常挥了过来,黑气不住冒出,剑光大甚。夫差体内充满了力量,急需要宣泄而出。   金铁交鸣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沉闷的肉体触碰大地的声音落入西施的耳内,西施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凶芒不可一世的夫差居然重重摔倒在地上,眼中充满迷茫。   只有胜邪剑看起来完好无损,只不过黑气消弭了不少。   李志常神色悠闲,看起来还没用出多大力道,夫差便被他轻轻一击击倒在了地上。   夫差绝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他站起身来,再度挥剑向李志常劈去。   无常剑青芒大作,夫差再度高高飞起,这一次足足飞了十多步。   胜邪的黑气又再度消散数分,无常剑清鸣不绝,十分得意。   李志常心道:这胜邪的材质果然不凡,尽管夫差太过弱小,胜邪独力难支,也没被我和无常伤损。 第二十一章 数千人都挡不住   馆娃宫前流水环绕,杂花生树,禅唱虫鸣,明月在天。   阿青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只白羊和一只白猿。她仍旧身着青色的衣衫,碧绿的竹棒落在手上,显得特别清冷。   阿青道:“白公公你说李志常也在这馆娃宫里面?”她说这话的时候,和以往的清冷淡然不同,显然上次和李志常的交手,让她对李志常的实力,有了直观的判断。   白猿得意洋洋道:“当然,阿青你虽然现在剑术比我强多了,但在其他方面,比我还差一大截。”   阿青一个竹棒敲在白猿的头上,白猿没能闪避开,哇哇大叫道:“你越来越不尊重老人家了。”同时白猿也心惊不已,过去它还能用灵活的身手抵抗阿青几下,刚才阿青轻轻巧巧的一棒,它避都避不开。想到能跟阿青抗衡的李志常,不禁暗骂两个变态。   馆娃宫里面的甲士听到白猿的叫喊声,其中一名军士从远处走过来道:“王宫重地,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阿青心里便道:我不但要靠近,还要进去杀人。她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东西。   甲士见到阿青面无表情,说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说也奇怪,刚才他在另外一面还听到有男子的声音,怎么走过来只看到一只猴子和一只羊还有一个少女,那男的难道跑了。   阿青脆声问道:“西施在宫里么?”这声回应,自然表明她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   甲士大喝道:“王妃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意呼叫的?”   阿青平静道:“再问你一次,西施在里面么?”语气很平淡,别人听不出她的心情,当然贵为给吴王看守宫门的高贵剑士,也不需要在意一般人的心情。   甲士拔出了长剑,剑锋锐利,透着寒光,让人心惊胆战。   或许连一眨眼都没到,静寂的黑夜中,甲士大叫一声,长剑重重敲击在馆娃宫前的石板上,他捂着手腕,往宫门处奔去。   阿青的手依旧握紧碧绿的竹棒,没有一丝动摇,没有一分颤抖,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平静,杀了西施一切就结束了。   杀了西施,心里就不会再有那种像火一样灼烧的感觉。   这是这些天来,她排除内心焦虑最好的办法。   白猿骑在了白羊身上,离着阿青不远不近。   一百名甲士和一百名长剑手守住了宫门,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甲士跟来。   一百名甲士和一百名长剑手不能让阿青的脚步减缓一分。   此刻的阿青,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她并不知道她一个人要面对的是,吴国最精锐的数千军士,就算她知道,她也不在乎。   聚集的军士越来越多,长枪大戟,弓箭利剑,诸般兵器都使了出来。   这里有吴国最精锐的军士,他们曾经击败强大的楚国,灭了不可一世的齐军,也曾逼服晋人签下不平等条约,更让他们的邻居越国的国王勾践甘为奴仆。   这是身为吴军军士的骄傲,但是这一切骄傲,在现在就被践踏的粉碎。   因为对面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强大,竟然能让数千军士束手无策,这是任何人一个曾经跟随孙武子、伍子胥那样的人征战过的军士都难以接受的。   孙武斩杀吴王妃留下的铁一样的纪律,没有让这些军士崩溃掉,但也仅此而已。   当个人武力强大到一种程度后,甚至可以凌驾在群体武力之上。   阿青的脚步轻的像一片云,而她的竹棒比闪电还要快。   只一眨眼就能击落挡在她面前军士的兵器,并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而在刀枪剑戟的丛林中,阿青飘来忽去,从容自若,没有一件兵器,能够挨到她一片衣角。   白羊发出咩咩的声音,若同死亡的号角。   若是范蠡在此,定然会目瞪口呆。   早知如此,他只要请求阿青杀进吴宫,就能出去夫差,根本不用勾践十年的卧薪尝胆。   与此同时,吴宫深处,李志常听到了一长串兵器落地的声音,就像一条长蛇游过一般。   他不禁想到:阿青来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一点。   夫差躺靠在王座下面,胜邪黯淡无光,跌落在他跟前。   他不明白为什么就会变成这样子,他望向李志常的眼神充满不解。似乎他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个人,他还抢了他的西施。   他用武力夺取了霸主,用武力击败了越国,也靠武力得到了西施,最终因为武力又败在了李志常身上,原来个人的力量也可以强到这个地步。   不过他仍旧不服气,因为这馆娃宫里面还有吴国最精锐的数千军士,只要他一声令下,李志常插翅难逃。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兵器落地的声音他也听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馆娃宫又闯进了人,而且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夫差更是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李志常你也要拦我么?”   李志常道:“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隔了一会,那女子道:“好。”   ‘好’字未绝,大门被破开,一道青影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朝着西施刺杀过去。   青影顿住,西施的心口外是一根碧绿的竹棒,而竹棒的末端,西施的胸口之前,是两根洁白无瑕的手指。   而手指上此刻流出了一滴鲜血,十分嫣红,显得夺目刺眼。   阿青的竹棒被李志常接住了,但是劲力却透过了李志常的皮肤。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流过血,李志常已经忘了流血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太好,也不太坏。   宫门轰然倒地,白猿骑着白羊漫步而入,和此刻紧张的气氛相比,一羊一猿显得特别悠闲。   白羊看到李志常,洒起欢快的脚步,蹭在李志常的衣角上,而白猿尴尬的跳下去,暗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阿青没有看李志常,而是深深打量着西施,叹了一口气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西施那比天上星辰还要美的眸子,露出不解,若不是李志常,刚才她就死了,她不明白面前这个有着纯净得像星空一样气质的少女,为什么要杀她。 第二十二章 一脚踢开,便是通天大道   况且适才阿青一人一竹棒就闯进了吴宫,纵然西施很少了解军国大事,也知道那是了不得的能耐。   在国家的意志面前绝大部分人都是无能为力的,只能默默忍受其摆布,但有些人是个例外,阿青就是这种例外。   做自己想做的,就算千人万人挡在面前也要去做。   有这样勇气和心气的不多,有这样能力的更少。   恰好阿青兼而有之。   夫差久经战阵,当然比西施更明白这一点。   刚才那声音表明,这一宫的军士,竟然挡不住这个小小的少女。   他有些接受不能,若真是如此,纵然称霸中原,他在这种人眼中,跟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他会发出这一点疑问,全因为李志常竟然能挡住阿青,说明两人的武力很接近。   他是一个武力至上的人物,因此此刻强烈燃烧起了对个体力量追求的渴望。   然后阿青继续道:“可是我还是要杀你。”   李志常松开了手,伤口早就愈合,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他淡然道:“你绝不会后悔。”   阿青清冷的目光射入李志常眼中,道:“如果你再阻拦,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李志常退后一步,道:“看来为了好好活着,我不得不让你杀了西施。”   西施不解,因为李志常说过要保住她的命。   这也不奇怪,毕竟必经阿青都说了李志常若是阻拦,连他也一起杀了。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朋友。   她不怕死,唯一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再见范蠡一面。   她柔嫩得像花瓣一样的红唇轻启,用比白云更柔和的声音道:“为什么?”   阿青道:“因为范蠡。”   西施明白了,露出一抹微笑,毕竟是她最爱的少伯啊,才能吸引到像阿青这样的女子。   竹棒的速度太快,透出的劲力足以震断西施的心脉,以至于西施死的很安详。   西施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比鲜花还要美的笑容,她死的一点都不痛苦。   阿青却感觉到无尽的空虚,因为妒忌而杀一个人,这是错还是对。   李志常忽然说话了,他轻声道:“你既然杀了她,这事情就了结了,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权力,你不必自责。不过你不介意我带走她的尸体罢。”   阿青转身离开,没有回答李志常的话。   白猿好奇的张望了西施的遗体,没想到这件事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结束的很快,以至于它还没有反应过来。   白羊依依不舍的蹭了蹭李志常的脚,被白猿拖着走了出去。   李志常抱着西施的尸身,淡淡看了夫差一眼,看着夫差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了一句道:“怎么,你还想趁热来一发。”   夫差还没弄清‘趁热来一发’的含义,李志常发出一声清啸,若老龙长吟,经久不绝,似一阵清风,悠然间出了馆娃宫,仙踪飘渺,纵然夫差想追上前去,也无能为力。   良久之后,才有甲士慢慢进来,看着满地狼藉,个个颤抖的拜在地上。   夫差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上了王座,淡淡道:“起来吧,这次死了多少将士?”   一个统领回道:“伤亡还没统计出来。”   夫差‘哦’了一声道:“伯噽勾结越国来刺杀寡人,幸好被寡人识破,先行一步杀了他,你们即刻派人去抄没他的府邸。”   这位统领低头回道:“谨遵大王旨意。”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夫差躺在寝宫里,甚至都没心情召郑旦来侍寝。   无论是阿青还是李志常,都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震撼,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入睡。   西施的死让他有些淡淡的惆怅,不过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如何对付阿青或者李志常这样的人,才是他现在关心的重点。   更或者说如何获得他们这样人的力量,才是他关心的事。   床头挂着的胜邪幽冷阴森,今天他第一次体会到胜邪那种恶气的力量,甚至让他在那时候比年轻时还要强壮,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仍旧让他十分震撼。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李志常的先天剑气压制住了胜邪的恶气,今天他必死无疑。   李志常固然对胜邪的材质感到惊叹,也仅此而已。   再厉害的宝剑,在他眼中跟破铜烂铁也没有什么分别。   剑由人驾驭,概莫例外,有一把无常剑,足矣。   王禅出了天门山,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晋国。   晋国是姬姓诸侯国,更是天下少有的强国。   自从晋文公称霸以来,一百多年间,国力空前强大。   不过现在晋国公卿尾大不掉,臣强君弱,显而易见。   而王禅的足下的土地便是晋国之中,较为强横的魏卿的势力。   王禅叼着一根青草,懒懒散散的走在道路上,前面的岔路口传来一个小孩的哭声。他远眺而去,却是一个总角童子。   他身负相人之术,觉得这个小孩根骨实在不凡,手足欣长,眉聚江山之秀气,十分特别。   王禅足尖一点,豁然间就来到这小孩面前,说道:“小子,你哭什么,难道是迷路了?”   那小孩收起了哭声,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人生的歧路实在太多,就算走对这一条,也难保下一条路会不会再出现歧路,因此觉得人生迷雾重重,十分难过。”   王禅哈哈大笑道:“小子胡言乱语,那有什么歧路,大爷我一脚踢开,前面只有笔直的通天大道。”   小孩道:“虽则如此,你怎么知道你往前面走就是对的。”   王禅露出讥嘲的笑容道:“你也不能说这是错的。”   小孩闻言,一时语塞。   王禅提起这眉清目秀的小孩道:“你这小子有些意思,叫什么名字?”   小孩被王禅提起来,也不生气他的无礼,缓缓道:“我叫杨朱。”   “少年人这童子跟我有缘,烦请将他交给我。”从天上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让王禅一惊。   他想也不想,袖袍一挥,一道白光冲霄而上,只听得咯吱一声叫响,从空中栽下一只大怪鸟。 第二十三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扬起的灰尘中,现出一个身着粗衣麻布,面色风霜的中年人。他从容不迫的整理了一下被灰尘沾上的衣襟。   这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墨翟。   墨翟被王禅用百步飞剑,击落他的机关鸟,也不显得生气,笑吟吟道:“没想到还真有人练成百步飞剑,不错不错。”他心里在想上次遇见李志常已经颇为了不得了,而王禅隐然间还要潜力更胜一筹,大争之世,风起云涌,百家齐放的势头,难道果真无法避免。   王禅扬声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墨子来了,恕罪恕罪。”   王禅随意的拱了一下手,丝毫没看出告罪的样子。他十二三岁开始游学诸国,足迹遍布天南地北,也接触过墨家门人,其中颇有一些本事了得的人,但这一些人无一不是纪律严明,生活过得极为清苦。   甚至有几个身居高位的官员,还把俸禄上交大部分给墨家,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人之欲,乃是天性。   而墨家的成员却“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这样的组织纪律,想不要成事都难。   因此王禅对墨家的估量还在夸夸其谈的儒家之上。   他素有大志,一心也要像孔墨一般,自创一家,墨子说起来也算是他的劲敌。   墨翟对王禅的无礼,不以为意,缓缓道:“这孩子跟我大有干系,还望小兄将他交给我。”   杨朱哇哇大叫道:“你是谁,休想拐走我,我不跟你去。”   墨翟微笑道:“刚才这位小兄已经说了,我是墨翟,小童儿你不会没听说过我?”   杨朱转了转乌黑的眼珠,极为诚恳地说道:“没听过。”   他一派坦然,丝毫看不出说谎的痕迹。心里却道:墨家生活过得这么清苦,还要周济天下人,我又不糊涂,傻子才跟你走。   王禅丢下杨朱,摊了摊手道:“墨子,看来人家不待见你,所以你老还是请回。”   墨子淡淡道:“小孩子能够懂什么,实是此小童跟我大有干系,如果小兄一意阻拦,墨翟也只好用强了。”   王禅见到墨子十分在乎杨朱,心下有些奇怪,纵然这杨朱看起来根骨不凡,也不至于让见惯大风大浪的墨子如此着紧。   须知当年墨子创墨家之时,少不了跟势力庞大,遍布齐鲁之地的入门产生龌龊,以孔丘当世圣人之能,尚且奈何不了墨翟,各国诸侯对墨子也持以上宾之礼,为何墨子会远道而来,找这么一位小孩。   他暗自心里推演文王八卦,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   墨翟心道:难道这少年人看出来什么了。   他穷极天人,隐约看穿未来,便知杨朱将来会成为他墨家的大对头。若是武力上的对头,对墨家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杨朱将来必然会推出一番思想,和墨家争锋相对,分庭抗礼。   况且隐然间,杨朱的气运又和将要出世的老子开辟的道家有所干系,若成了气候,将来更难以收场。   墨子极少杀生,自然不会效仿孔子当年诛杀政见不合的少正卯,但也想把杨朱收为膝下弟子,企图趁着他年幼的时候,灌输墨家思想,从而在源头上湮灭将来的风险。   没想到他顺着感应而来,却遇到了王禅和杨朱在一起。   王禅的百步飞剑固然厉害,还仍旧不被他放在眼中,只不过王禅气象已成,不出二十年,必然跟他并驾齐驱,届时他也未必还能停留在世上,岂不是凭空为墨家立下一名大敌。   王禅练成百步飞剑之后,神气一往一复,周游不绝,墨子击败他容易,要想拿下他却很困难,限于某些缘故,他也不能放开自身实力。所以感到颇为棘手,同时他也觉得天道之下,想要逆天而行,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他一向否定天命,认为人定胜天,即便遇到这些困难,也不会退缩。   墨子道:“小兄看来是不肯给我这个方便了,墨翟只好得罪。”   王禅道:“且慢。”   墨子随即纹丝不动,悠然道:“难道小兄回心转意?”   杨朱却没有丝毫忐忑,神情怡然不惧,安然看着王禅和墨子的对话。   王禅淡淡一笑道:“墨子当时高人,自然不会以大欺小。”   墨翟洒然道:“这倒未必。”   王禅平静地道:“即便如此,墨子可敢跟我赌斗一番?”   墨子沉吟道:“小兄且说一说?”   王禅暗骂一句:无耻。墨子此番作态,自然是表示,先看看赌斗的形式,若是对他不利,墨子多半就不同意了。   王禅虽然心中暗骂,也知道这便是政治家的做派,看重的是结果和利益,至于什么手段,倒在其次了。   王禅跟杨朱素昧平生,本不必犯这么大的险,不过他有心试一试墨子的深浅,自然不会轻易的将杨朱让墨子带走。   他易数虽未登峰造极,也算出杨朱若是成了气候,势必给墨家造成不小的麻烦。   他将走纵横之道,最喜乱中取利,如果能够保住杨朱,对他何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王禅道:“墨子当知天下大势便是百家齐放,大争之世断无只容一家之言的道理,我出现在这里便是天命不可违。”   墨子淡笑道:“天命不足畏,若是事事依循天命,还要人为干什么。”   王禅哈哈大笑道:“顺逆皆是天道,墨子何苦视而不见,我知你必不会轻易死心,所以愿意和墨子比斗利器,我知墨家工巧天下无双,墨子当不会不敢和我比这个吧。”   墨子微笑道:“小兄才具不凡,你那把飞剑我就不一定胜得过。”   王禅道:“那墨子愿意跟我赌什么,我都接着。”   墨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什么也不赌。”   墨子的身影逐渐拉长,王禅神色一凛,白光环绕在身体周围。   突然凌空一只巨爪,鳞甲分明,非人类之手,朝着飞剑悍然抓取。   王禅神色一动,怡然无惧,暗道:“墨家机关术果然不凡,正好试试我飞剑的厉害。”   他心念一动,那飞剑在身周百步,当真疾若闪电。   那飞爪纵然在空中十分灵活,也抓不住灵动的飞剑,反而被王禅的百步飞剑,声东击西,削下不少鳞甲。   不过随着飞剑应付飞爪,要顾忌王禅身周,就有些空隙。   墨子的身影几次欺近,虽然都被飞剑及时冲回来阻止,但王禅的防护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情。   杨朱安安静静守在王禅身边,他知道这时候做任何多余动作都是添麻烦,安安静静等着王禅反击,不给他添乱才是。   他从小便显得与众不同,无论兄长还是父母,皆十分疼爱他。今天走出村子,见到许多岔路,不禁感慨人生歧路太多,十分迷茫,没想到却遇见了王禅这个怪人,更遇到了他向来排斥的墨家。   墨家代表下层人民的利益,却要求大家同甘共苦,为了天下人的利益,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   这让杨朱十分厌恶,若是以损伤自己为代价,去为天下人谋福祉,他是断不肯为的。这一点心思,他藏在心里,连父母兄长都不得知。   只不过他早慧,无论是家中大小事还是邻里之间的难题,皆能有条不理的给出答案,因此得到全村的敬重,没有谁知道杨朱并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人。   王禅跟墨子的机关爪,斗了片刻,便知道久守必失。   更可况墨子身法玄奇,若非百步飞剑太过厉害,早就被墨子欺近身前。   他却没有丝毫懊悔管下这份闲事,反而更加斗志激昂。   百步飞剑凭空多出无数精妙的变化,有些灵感生于电光石火,立马便被他实行,有些招数天马行空,但因为百步飞剑的特性,却得以实行,成为精妙绝俗的妙招。   墨子跟王禅的飞剑斗得越久,就越感到熟悉,似乎无数的年月,他和这等有飞剑的人物,斗过无数次。   只不过那潜藏于心的记忆,一直不曾浮现。   李志常带着西施的尸身,翩然间便出了城,到了西郊的寒山之上,西施被阿青的劲力切断了心脉,当今之世除了秦越人扁鹊,恐怕也只有李志常才有本事将她断脉重续。   阿青不了解李志常,因此杀了西施之后,只道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心魔已除。纵然李志常救活西施,再让阿青杀第二次,恐怕阿青也不会动剑了。   阿青杀了西施,便是斩断了和范蠡在一起的可能,从此将窥视无上剑道,这对她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剑仙中人,心意果决,非凡俗可以测度。   经过李志常几日治疗,西施终于苏醒过来。   她睁开了那比星辰还有明丽的眸子,轻声道:“你还是救了我。”   李志常道:“我救了你的命,现在你的命该归我,对也不对。”   西施摇了摇头道:“我本就是弱女子,没能力反抗你们这些人,即便你想要我的身子,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她说这话时,楚楚可怜,柔弱的神态,足以激起任何一个成年男子的欲望。这并非她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便能颠倒众生。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魅惑,西施那种柔美的气质,蕴藏在骨子里和灵魂深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说不出的风情。   李志常也心神动摇,差点为之点头。细细品味欲念的交织,道体的欲念萌动,更让心灵深处清冷寂然。   他转瞬间扑灭欲念,神色波澜不惊道:“你可是看的真开,不过要寻美人,天下女子,我予取予求,也不差你西施一个。”   西施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这一生就是因为美貌,才过的这么坎坷。而从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会对她的身体毫不动心。如果李志常不是觊觎她的美色,难道他是传说中那种不能人道的人。   李志常当然不知道西施把她当做了太监,只是轻轻道:“我会教你本事,杀人的本事,让你自己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你想不想学?”   西施沉默道:“我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李志常道摸着她光洁晶莹的下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学,我会将你送回吴宫。”   西施道:“我这样还能回吴宫么,西施本就在吴宫死了。”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庆幸,无论馆娃宫多么繁华,多么金碧辉煌,都是只是一只囚禁她的囚笼。   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躺在一叶扁舟上,在太湖里随着水流,悠悠荡荡,不知所往。   李志常除了教会西施一种神秘的武功之外,其余时间任由西施在寒山附近来去自如,比之之前在馆娃宫,现在她可真是自由极了。除了仍旧不能见到范蠡之外,西施感觉这便是她一生中少有开心的日子。   因为李志常不会用那种肮脏的眼神看她,这里更没有人认识她,也不会如在原来村子里那样,被其他村妇指指点点。   她练武功时候,极为认真,却没有丝毫的杂念,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逐渐身体越来越轻便,只是偶尔会心疼不已。   这是阿青的劲力断她经脉留下的后遗症,心脉实在太过特殊,李志常能帮她重新接续,已经是通天之能,但也不能顺便就让她的心脉恢复到正常的程度。   只不过偶尔心疼,当然也算不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西施没有因此觉得有所遗憾。   李志常却不是一直在山上,偶尔也进入姑苏城,喝酒听曲。   夫差的人,几度在城里见到他,却没有人敢去招惹他。   甚至姑苏城里,大大小小的贵族子弟,也被警告,不准去招惹李志常。   经过日夜不停的操练,越国的剑士将阿青神剑一丝一忽的影子,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有些人天资高,剑法更为厉害,有的人天资低,但剑术也长进不小,再想要有更长足的进步,就不是短时间能够奏效了。   无论是勾践还是文种、范蠡都认为复仇的实力早已足够,只欠缺一个契机。 第二十四章 剑仙中人   不过还没等到这个契机的时候,范蠡却等来了阿青。   阿青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容貌并没有变化。纤瘦的身形,白晰的皮肤,和范蠡记忆中别无二致。   范蠡微笑道:“阿青,别来无恙。”他固然和和气气着,但是心下却有些不解,因为阿青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奇怪,愧疚、决然还有淡漠交织在一起,显得奇特无比。   阿青终于开口了,她第一句话就让范蠡天旋地转,好似失去了整个世界。   阿青道:“范蠡,我杀了西施。”   范蠡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不是真的。   他指着阿青道:“你骗我,是不是。”   阿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过了良久,范蠡终于开口了,叹了一口气:“就算西施真的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怪你,要错也在我。”如果不是他亲自道浣纱溪寻访到了西施,将其亲自送入吴宫,西施现在一定快快乐乐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犹自记得,和西施离别时,她落下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那件衣服到现在他都舍不得洗,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阿青很是奇怪,大大的眼睛充满不解,道:“西施不是你最爱的人么?”   范蠡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只不过若不是我一心想要帮越国破灭吴国,西施也不会被我送去吴国,我也不会找你帮我训练越国剑士,也就不会让你去杀西施。”他了解阿青,她说杀了西施,就一定不会有假,而且见过阿青的剑术之后,范蠡深知她也有能力在吴宫之中刺杀夷光。   他能为了帮助越国,亲手将夷光送入夫差的怀抱,又有什么资格去怪责阿青。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早点破灭吴国,在夷光的坟前自杀。   阿青轻叹一声,像清和的瑶琴,淡淡道:“范蠡我本想要连你也一起杀了的,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范蠡不明白阿青的意思,她杀了西施尚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杀他。   其实阿青所以要杀范蠡,这是为了能够和范蠡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从此心中再无对范蠡的一丝眷恋。这本是修道人挥剑斩情丝的手段之一,就如古之练气士有杀妻求道一般,虽然旁人会觉得过于心狠手辣,但是在去善去恶的剑仙中人眼中,这并非不能想象,如果是李志常在此,固然不会认同,却也能理解。   阿青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子,当初吴国的剑手不过是杀了她一只羊,便被她毫不容情的挑断手脚,因此世俗的道德理念,于她而言,毫无约束力。   范蠡纵然智慧通天,也不会理解阿青这等人的行事方式,因此迟疑道:“为什么?”   阿青突然有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之前对范蠡的种种迷恋,好似一场大梦,痕迹越来越浅,她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她淡淡说道:“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我告知你这件事后,我们再无瓜葛。”   纤腰扭处,一声清啸,已然破窗而出。   清啸迅捷之极的远去,渐远渐轻,余音袅袅,良久不绝。   过了一会,文种来到了范府。   文种和范蠡是都是楚国人,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斯文白净,但论到心狠手辣,比之范蠡还要过之。   他曾向勾践献上灭吴七术“一曰捐货币以悦其君臣;二曰贵籴粟囊,以虚其积聚;三曰遗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遗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曰遗之谀臣以乱其谋;六曰疆其谏臣使自杀以弱其辅;七曰积财练兵,以承其弊。”   其中第三条实施起来最为歹毒,当年越国先向吴国借粮,再以蒸过的大谷归还,吴王见谷大,发给农民当谷种,结果稻不生长,吴国大饥。   文种灭吴七术实施起来,这些年让吴国和越国此消彼长,今日越国才能有灭吴的实力和机会。   而现在得到了一个消息,更是让文种狂喜不已,只不过另外一个消息又让文种有些忧心,其和范蠡关系很大,而范蠡又是破吴不得不倚重的重要人物,所以文种急忙来到范蠡府上。   他见到范蠡坐在屋前的石阶上醉酒,袒胸露腹,狂态尽显。他想到范蠡在家乡楚国就被称为范疯子,经常做些异常的举措,没想到到了越国这么多年,习性仍旧不改。   不禁哑然失笑,然后想到自己的来意,又不禁愁上心头。   他问道:“少伯今日是怎么了。”少伯是范蠡的字,他和范蠡既是同乡,又一同投奔越国,自然亲近无比,向来彼此间直呼对方的字。   范蠡见到文种,也不起身见礼,大笑道:“子禽来得正好,与我共谋一醉。”子禽是文种的字。   文种道:“少伯要和我喝酒,随时都可以,只不过有一件大事我先要告诉你。”   范蠡道:“难道是吴国有变?”   文种大大笑道:“少伯果然厉害,我还没说,你就猜到了大略。”   范蠡放下了酒杯,淡淡道:“现在除了吴国的事,我越国还能有什么大事。”   文种默然道:“十年了,大王卧薪尝胆,就是为了等到灭亡吴国的那一天。”   范蠡道:“我知道。”   文种露出狂热的神态道:“你知道吗,只要我们彻底灭了吴国,将会是这六百年来,第一个大成灭亡一个大国壮举的人,这等事业,就是齐桓晋文都不曾做到过啊。”   范蠡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就算如此,能救活西施么,不过他却不忍扫了文种这位知交的兴致。   文种道:“在吴国的细作传来消息,夫差已经准备率军北上,赶赴黄池之会,企图再次称霸,你当知道这个机会对我们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范蠡道:“确实如此。”   文种突然叹息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范蠡道:“子禽你说吧。”   文种用极为沉重的语气道:“西施被夫差杀死了。”西施当然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文种当然不清楚,不过他还是一口咬定西施是死在夫差手中的。 第二十五章 利见大人   范蠡突然站起了身,负手远眺天空,背对着文种道:“子禽何必说夷光是死在夫差手上,灭亡吴国这件事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即便没有夷光的缘故,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文种老脸一红,道:“原来少伯早知道她的事情了。”他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立刻猜出范蠡为何喝酒,倒是他弄巧成拙,徒然惹得范蠡不快。   范蠡深深看了文种一眼,道:“子禽你可知过犹不及,太过于参与灭亡吴国这件事,未必就能得到好报,此事了结之后,我当辞官离去,希望子禽到时能和我作伴。”   文种怫然不悦道:“少伯可是因为西施的事情,而丧失了志气,越灭吴之后,自当更进一步,争霸中原,灭吴不过实现你我抱负的第一步罢了。”   范蠡摇了摇头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我现在入宫去面见大王,商讨灭吴的策略。”   文种自无不可,同时也放下了心,范蠡能在失去西施的沉痛中,投入到军国大事,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越王勾践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显得很是苍老,只有那双比鹰眼还要锐利的眼神,仍旧提示着别人,他还没有老。   他二十四岁继位,那一年就遇到了在几年前差点灭亡吴国的吴王阖闾率领重兵来侵犯越国。吴王阖闾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人物,也是一位不折手段的人。   当年就为了争夺王位,拍出专诸去刺杀吴王僚。   后来他继位为吴王之后,更是励精图治,将吴国这一东南小国,治理成为天下有数的强国,并差点灭亡曾经不可一世的楚国。   而那年更趁着越国先王允常新丧,勾践初登大位的时候,率军来犯。   不过勾践任用来投的范蠡和文种的计谋,居然大破吴军,甚至伤了阖闾,并让他因伤势发作死亡。   那段时日是勾践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过仅仅数年之后,勇武的吴王夫差就再度率军和越军交战,并摧枯拉朽一般,击败了勾践的精锐。   在范蠡和文种的劝说下,勾践忍辱负重,亲自入吴国为奴仆,甚至尝了夫差的粪便,才得以回返越国。   十年来他一刻都没有忘记夫差给他的耻辱。   现在他最大的恐惧便是,夫差在他报仇之前就死了。   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报仇。   在想象报仇之后,夫差跪伏在他身边的场景的时候。   文种和范蠡便进了王宫。   得了下人的通报,勾践整理好衣冠,将两位爱臣召见了进来。   勾践笑道:“两位爱卿看来已经得知了消息。”   文种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夫差自寻死路。”   范蠡却沉声道:“大王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夫差是否真的率领吴军主力亲赴黄池之会,尚且有待确认。”   勾践道:“这消息千真万确,是我们细作九死一生,才传回来的情报。”   范蠡道:“臣下自不会怀疑我国细作的能力,只不过我还注意到了另外一条消息。”   勾践道:“范大夫请说?”   范蠡仔细斟酌了一会,道:“吴国的太宰伯噽最近暴病而亡,大王可否清楚。”   勾践道:“当然知道,没这老家伙,我们可未必能害死伍子胥。”   吴国最有能力的人,自然非伍子胥莫属,夫差能在当年打得越军落花流水,伍子胥功不可没。后来他又找来欧治子的徒弟风胡子,为吴国造了千万把利剑,从而让吴国的利器称雄天下,这些年来吴国依旧能位居天下强国之列,伍子胥遗泽不小。   范蠡道:“传来的消息却没说伯噽的后人是否得到夫差的封赏,这一点我始终有些觉得不对。”   文种道:“可能我们的人,没有记上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范蠡道:“伯噽身受夫差的眷顾,我们每年都送金银美人给他,就是为了让他给我们在夫差面前说好话,如今伯噽一去,我们在吴国等于失去一大臂助,无论伯噽家是否继续得到夫差的眷顾,我们的细作都应该提到这些,让我们有所准备。”   经过范蠡这么一说,文种也觉得有些不对。他长于战略,短于战术,对人心把握不如范蠡,之前却没想过这一点。   但他也是聪明绝顶之人,范蠡一点就透,登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勾践不动声色,继续等待范蠡的详细分析。   姑苏城外,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总角童子,风尘仆仆。   童子神色怡然,没有平常小孩子那般天真活泼的气息,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却大大咧咧,在城门口排队,跟着身边的行人聊天。   两人正是王禅和杨朱。   不顷刻,一大一小的两人就入了城,走在姑苏的长街上,风土人情,果与中原不同,王禅以前来过姑苏一次,这次重回故地,别是一番风味。   杨朱从小生长在村里,偶尔也进城,却没有见过如姑苏这般繁华的城市。   吴国为后起的强国,都城姑苏比起齐晋的大城,更有朝气。   王禅屈指鼓弄,自语道:“乾,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杨朱听着王禅自语,不屑道:“王禅你的卦术就别摆弄了,上次为了摆脱墨子,你说该往西北而去,结果走了不到十里,前面就是断崖。”   王禅脸皮一抽,一脚就像踢杨朱屁股,不过想到小爷力气大,不小心把这小子踢死了,那不是这段时日的努力就白费了,因此忍住了踢死杨朱的冲动。   这小子焉坏焉坏的,有时说话比他还毒。   他道:“上次不是靠小爷用出了跳崖大法,你小子就被墨子带走了,我这一卦‘利见大人’,绝然不会出错。”   利见大人有两种含义:一是表现的有大人风范,二是得到大人的赏识。   杨朱自然有大人风范,而王禅带着杨朱一路躲着墨子的追赶,来到了姑苏,算出杨朱的贵人就在此城。   只要见了这个贵人,墨子就多半不能强行带走杨朱。 第二十六章 天道无常   王禅和杨朱在街上随意乱逛,却见得前面吵吵嚷嚷。   只见得一个樵子和一个渔夫争吵,两人面红脖子粗,看起来像是要打起架来。   那渔夫道:“好个无礼的樵子,我们一个吃水,一个靠山,各不相干,你为何咒我会遇浪翻江。”   樵子道:“本来天有不测风云,在江湖打鱼,哪有不出事的。”   渔夫冷笑道:“你上山砍柴,也不见得那么安稳,说不定明天就给虎吃了。”   樵子面露得色道:“那倒未必,我有仙长指点,每日给我占上一课,照此实行,无往而不利。”他说的倒是大实话,近日城中出现了一个奇人,每日随兴卜卦,准确异常。因为他是第一个大着胆子求卦,且依此实行的人,那奇人特意这些天那奇人便每日给他占上一课。   他也在山中找些山珍以及珍贵的草药作为报答。   渔夫道:“你莫不是被人骗傻了?”吴人勇悍,不信天命,渔夫自然不信樵子的话。   杨朱道:“王禅看来这城里也有人会卜卦,要不我们去问问,看何时才能摆脱墨子。”   王禅抱着双手道:“小爷卦术无双,连晋国的巫臣都比不上我,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比我更厉害的,我跟你说过利见大人,不日你就能找到你的贵人了。”   杨朱淡淡一笑,径自上前去给渔夫和樵子说了一句,他辩才无碍,斯斯文文,又仗着小孩身份,渔夫和樵子不好意思撒气,给他三言两语给说和了。   而杨朱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看着杨朱几句就解决了渔夫和樵子的纠纷,王禅心里便道:这小子口齿伶俐,人小心眼多,也是我还没玩够,不想找传人,不然这小子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向来清高自诩,看不起庸庸碌碌的人,当世可入他眼的不过寥寥。他心里对杨朱这一番评价,实可以说颇看得起他。   众人见得没了热闹,各自散去。   杨朱却带着王禅往城南而去。   到了城南的大街上,只见到人群簇拥,王禅仗着功夫,带着杨朱几下就挤了进去,那里众人围着,正是一个卦摊。   上面写着: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算卦的先生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月白衣袍,腰悬漆黑如墨的长剑,翩然若在世神仙。   王禅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志常,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李志常柔和的声音响起道:“今天不卜卦了,诸位请离去,可别让我亲自送你们走。”   闻听李志常此言,这些人豁然间就各自离去,除了王禅和杨朱,没一个留下,想必之前得了教训。   原来之前李志常算卦精准的事迹,被这一片的人知晓后,个个来找李志常问卦,什么不信天命的民风,也在铁一般的事实上被击倒。   不过李志常每天都是随兴卜卦,有时多,有时少,一旦不算了,这些苦苦哀求都没用。   有人撒泼打滚,企图威胁李志常,却被李志常用了手段,整的十分凄惨。那被整治的人家,去告官府,官府也不追究还给那家人一顿好打。   这一番事情下来,谁还不知道李志常极有手段,连官府都不愿得罪他,因此李志常一旦不卜卦了,个个都乖乖离去,生怕让李志常一生气,成为后事之师。   王禅道:“原来是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卜卦的居然是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小王贤弟,别来无恙。”他这些时日,闲居姑苏本就是天人感应,知道有一位道家有缘人回来,故而静静等待,顺便演练先天卦术,作为消遣。   他在卦术上虽无鬼王虚若无那般有天赋,但仗着天人级别的境界,算些许小事,真是若杀鸡用牛刀。   王禅皮笑肉不笑道:“还好,总算还活着。”   李志常看着杨朱,轻声道:“还是得谢一句小王贤弟,把我这一个有缘人送到护送我面前来。”   王禅怎么不明白,冥冥之中,这杨朱居然和李志常有些干系。   早知如此,就该让杨朱跟墨子走了算了,这亏可吃大发了。   杨朱看着李志常,好奇道:“原来你就是王禅说的贵人。”   “什么贵人,不过咱们有些许缘分罢了。”李志常洒然道。   王禅道:“相见就是有缘,咱们好久不见,也该亲近亲近。”他几乎面沉如水,千辛万苦,练成飞剑,还不是想再和李志常比试一番。   杨朱道:“你别忘了,墨子随时会追来。”   “小子,这事我可不管了,让这老小子跟墨子斗去。”王禅道。   李志常不置一词,对着杨朱道:“不知道小友姓名?”   杨朱道:“我叫杨朱。”   李志常略一沉吟,原来这个有缘人居然是杨朱,不禁有些迟疑。杨朱的确该是道家一脉的人物,不过和道家关系远不如列子、庄子那样深厚,更多是自成一家。   况且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理念,可谓将道家看重性命这一点,发挥到极致,一旦走了极端,就未免失之偏颇。   他虽然浪迹天下,无所挂碍,也没到杨朱这般程度。而且更要的一点,根据他了解的历史,杨朱的理念和墨家可是死敌,今后百年,可是号称‘天下之言不归墨即归杨’,连儒家都要靠边站。   难怪刚才两人提到了墨子。   李志常固然不惧墨子,也不会公然和墨家成为死敌,杨朱本该有大缘法,就算他不帮助他,恐怕也有别的机缘令他自成一家。   李志常道:“杨朱你天生奇才,生有宿慧,改懂的道理,你自然都懂了,不过仍旧欠缺一点精义,我会将道家五千字道德之言传给你,我们的缘法也仅止于此。”   一声叹息响起道:“李小兄可否不传杨朱道德经。”   墨子打扮一如既往,跟乡下老农一般,不过一出现就在十丈之外。   再一眨眼,就在李志常面前了。   李志常笑道:“墨子这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墨子的来意,不过仍旧佯装不知。 第二十七章 乾坤一赌   墨子道:“李小兄何必欺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跟你为难。”他承李志常告知破碎虚空奥秘的情,最近研究上大有进展,也不想和李志常刀兵相见。   李志常随意握着无常剑的剑柄,神情洒然不羁,道:“这人我不能交给墨子,道德经也会传授,不过我不会教杨朱其他东西,墨子大可放心。”   墨子道:“道统之争不比其他,如此,只能和李小兄做过一场了。”   李志常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道统之争,用武功来一决胜负是否太过草率,墨子若是没有十足把握留下我,咱们最好还是文斗的好,不伤和气。”   墨子心道:此人已经了道,出神入化,要仗着机关术击败他或许不难,可怕的是他若是遁去,我也无可奈何。墨家一脉,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能和李志常抗衡。   况且和王禅不同,对李志常墨子心中有些莫名的感觉,总不太清晰,内心深处也不想太过得罪李志常。   墨子沉吟道:“你要如何文斗?”   李志常道:“天下最大的争斗,莫不过于霸主之争,近日吴越争霸,王气自东南出,我们就在这赌上一局,以吴越之成败,赌你我之输赢,如何?”   墨子眯着双眼道:“怎么赌?”   李志常道:“墨子可选两国中的一个,赌他们谁会赢下这一仗?”   墨子淡淡一笑道:“吴国国势衰落,越国十年生聚,国力远非以前可比,文种、范蠡皆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一仗越国胜算至少有九成,所以我赌越国胜。”   他要做大事,自然熟知天下变化,越国这些年的变化,自然瞒不过他手下的墨家子弟。   李志常道:“好,此战三月之内必有结果,若是墨子赢了,我不但不传杨朱道德经,更会亲自将杨朱送入墨家。”   杨朱仰着小小的头颅道:“我不同意。”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这世间什么最有道理?”   杨朱不解道:“什么?”   李志常敲了敲杨朱的脑门,哈哈大笑道:“自然是拳头。”   墨子叹息道:“小兄持武而行事,终究会有大麻烦。”   李志常道:“人生在世,自然要经历万劫,只要活着一天,就有麻烦。”   王禅笑道:“说得好,比如说,现在你就有一件麻烦事。”   一道白光从王禅袖袍激射而出,足有三尺之长,在王禅身前流动不止,好似游龙飞舞,凤翔九天。清吟之声,悠悠不绝,声势骇人以及。   墨子早早退到远处,暗自皱眉道:“这小子,没想到之前还留了余力,没跟我全力以赴。”   李志常悠然说道:“好一个百步飞剑,好一个王禅。”一旦练成飞剑,性命就在这一口剑上。而飞剑坚硬不可摧毁,比之人体更不可以同日而语。   李志常纵然境界上,比王禅更高,但对方练成了飞剑,战力何止,陡增十倍。   飞剑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以意念驾驭剑身,而是神气相合,即人即剑,剑就是性命,两者无分彼此。形成一个混沌,威力只会越来越强。   李志常也能练出飞剑,只不过这样一来,无常剑就成了他。   无常剑随他多年,滋生出灵性,李志常纵然太上忘情,如何能磨灭这自幼随身之宝的灵性。   即便将来修为到了极深处,发现这些年的经历都是一场幻梦,但无常剑却绝对真实,李志常无论如何都舍不下它。   虽则如此,李志常也公然无惧。   飞剑手段,近乎仙家,李志常也不会惊慌失措。   那剑,瞬息变化,变作千条万条,分不清真假,一股脑朝李志常刺去。   李志常悍然拔出无常剑,同时将杨朱好生护住,剑尖轻颤,悠长的鸣声,比编钟更加清扬。   无常剑分毫不差的点在飞剑的剑身上,爆出美丽的火花。   王禅脸色一白,没想到以飞剑的速度,仍旧能让李志常反应过来。   他和飞剑性命相交,飞剑有损,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有大毅力,大决断,空气中凭空响起音爆,飞剑迎风一抖,笔直的刺向李志常眉心祖窍。   这眉心祖窍,正是练气士的要害所在,任凭他练成金丹,化出婴儿,要想元神出窍,眉心祖窍都是必经之地。   只要稍有损伤,一身神通就减弱大半。   至少李志常的感应也不会这么迅疾。   李志常暗赞一声,王禅果然天生奇才,一眼就看出这一点。   只不过这仍旧没有什么用。   李志常也化作了一道清风,裹着杨朱往后退去。   任凭那飞剑再快,始终离着李志常眉心祖窍,有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轻功到了李志常这地步,已经是地仙手段。虽比不上那朝游北海暮苍梧的大神通者,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压制住他了。   这一晃身,足有百步。出了这距离,飞剑威力必然大减。   王禅随之上前,力图不让飞剑离他到百步之外。   不过李志常的轨迹并不是直线,而是沿着神秘的方位,曲折迂回,不但没离王禅更远,反而原来越近。   王禅暗自惊骇,李志常居然躲避飞剑的同时,脚步才出奇门阵法,改变他对空间和时间的把握,惑乱他的感知。   偏偏对此,他又无能为力。   他自诩通略古今,诸般绝艺,无所不窥,但所学未必有李志常这般驳杂,不禁有些丧气。   这一次比斗,再下去,也没什么益处,飞剑倏地一下收回,王禅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剑光,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片刻之间,就出了姑苏城。   墨子叹道:“当机立断,说走就走,王禅将来成就不可估量。”   李志常心道:毕竟是鬼谷子,哪怕是少年时候的鬼谷子。王禅可不只有飞剑那么简单,身上有一件东西的气息极为恐怖,李志常也不会将其逼得狗急跳墙。   他也看出来,这方世界中,王禅深受眷顾,若无完全的把握,和王禅交手,只会让他跟以前看的小说主角一样,越战越强。 第二十八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李志常如今居所在寒山深处,白云浮绕,只有一根铁索桥,可以通渡。对面便是一片枫林,等到深秋时,枫叶染红,必然美不胜收,只不过李志常还没见过这里的秋天。   杨朱望着这长达百米的铁索,不由心寒。   有些发抖道:“你不要告诉我,我们要从这里过去。”   远处西施提着一篮野果,婷婷袅袅的走来,好似风中拂柳,姿态曼妙。   她见到李志常,惊讶道:“今天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李志常笑道:“我看你山居寂寞,找了个小孩来给你作伴。”   杨朱暗骂一句:好不要脸。不过他也惊异于西施的美丽,他敢发誓,和村里面那些女人相比,眼前这女子,就像是从天界走下凡尘的仙女一般,或者说,仙女也不及西施美丽。   他甚至不相信,人可以美到这种程度。   西施对着杨朱柔声道:“小朋友你是失去父母了么,才被李师捡回来?”她还以为杨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李志常善心大发,将他带了回来。   杨朱讷讷道:“没有,我这是跟李先生来求学。”他倒是不敢说是李志常把他强行带来的。   西施道:“这很好啊,李志常本事很大,脾气也不错。”李志常虽说对她别有用心,不过这段时间却也守之有礼,没有什么恶相,至于不让她下山,自是为了她好,如果她入了姑苏,又不知会引起多大风波。   李志常道:“好了,我们先回去。”   西施微微颔首,提着菜篮子,如乌云一般的秀发,随风飘舞,曼妙的身姿,在铁索上一起一伏,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仙姿妙态,让人难以挪开眼睛。   杨朱当然没挪开眼睛,只不过还没等他欣赏完前方的美丽,眼中景色一变,风声在耳边响起,他低头一看,足下是万丈深渊,没有半分凭借。   原来他整个人的身子就被李志常轻轻一挑,飞跃数十丈,到了对面,而仿佛弱不禁风的西施,不知何时抽出一根丝带,缠住了他,丝带质弱,却将他紧紧缠住,在空中将他裹成一个大粽子,顺势就卸去了他下坠的力道。   如此精微巧妙的手法,实在让杨朱大开眼界。   李志常缓缓点头,西施得他传了部分功力,加上纯心一意,虽然比他二十岁的武功还远远不及,但是放在之前的射雕世界,也比江南七怪中的韩小莹要高明不少。   以他如今的能力,虽不能立刻到达当年五绝的程度,一步登天,也可以让人短短时间,有他师父丘处机壮年时的武功。   武学之道,其精妙要旨,他已经没什么可领悟的了,要想更进一步,无非是经历人间世,悟岁月之沧桑,将一颗道心,泯然虚空,以有化无。   若是到最后,他整个人都不再可见,归于道生一的一,斩去自身,忘忧断尘,就是那大罗道果了。   当然那种境界,他还隔着千山万水,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甚至他觉得只要能够长生久视,无灾无劫,求不求那虚无缥缈的大罗道果,也毫无所谓。   杨朱得西施解开丝带,随着西施和李志常两人,步入前面石径,左绕右绕,豁然开朗,只见的竹篱茅舍,清幽淡雅,山高风寒,更无蚊虫叮咬。   正是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荡人心思,堪称妙绝。   杨朱羡慕道:“此处倒是一个安逸处。”   李志常道:“你若是他年有成,寻个名山福地,比这好上千百倍又有和难哉。”他武功大成,现如今又成了天人之道,就算久处红尘,肉身衰朽,也可换一具躯体。   杨朱道:“那你赶快传我道德经吧。”   李志常微笑道:“我答应了墨子,自然要守信,等吴越之战结束之后,我必然会传你,决不食言。”   杨朱道:“两国交兵,迁延日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我听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现在年纪小,正是学东西的好时候,若是吴越打个三五年,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西施柔声道:“你也不必着急,李师有一门武功,唤作易经锻骨篇,倒是你就算年纪大些,学了这篇心法后,也足以弥补根基。”   李志常道:“我只传一篇道德经,其他的东西可不会教他。”   杨朱颇有些丧气,见识到王禅、墨子和李志常的能耐后,他自然更渴望成为他们这样的人,况且他仿佛天生就该是墨子那般的人物。   出游各国,人君待之以礼,一言一行,天下人无不争相传诵。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强大的武力和高明的见识上。   西施有些奇怪,和李志常相处这段时间,她看得出李志常似乎不在意那些让人学了,可以超凡脱俗的武功,不然也不会教她凌波微步,这样蕴含高深易理的奇妙身法。   她学了这步法后,仿佛为她量身定做,每天用这步法行走,便有一股热气,自涌泉冒出,让身子暖烘烘的,不似过去那般冰凉。   当年比起李志常传她那一篇无名心法,因凌波微步生出的热气,便又微不足道了。   只不过那无名心法,生出的不是热气,而是冷流,让她习练之后,体质偏向阴寒。若不是行走凌波微步,她都会觉得本来一向冰凉的身体,最终会不会冻成寒冰。   不过学了李志常的心法后,她似乎越来越清高淡远,对于范蠡那刻骨铭心的爱恋,也自然而然消失了不少。   她内心深处既觉得开心,又觉得难过,这又不足为歪人道了。   况且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贪慕红尘的女子,更喜欢在五湖撑船采莲,远胜过在红尘跟人相处。   吴越交战当然也没等多久,李志常和杨朱也不是一直在山上,白天依旧会下山入城,倒是西施就在山中采摘野菜、野果,每天给两人吃食。   西施没什么厨艺,每天也不过给两人做些莼菜羹,若不是中午杨朱还能跟着李志常去酒肆喝酒吃肉,差点就想偷偷跑了。 第二十九章 道人   不久后,勾践兴兵伐吴,战于五湖之畔。   吴国太子友,亲率五千吴兵迎战越军,两国军士的长剑皆锋锐无匹,难分上下,不过越国的剑士的剑法,迅疾凶历,挡者披靡,将太子友的五千人马杀得岌岌可危。   不过这时候本该长驱吴军主力,北上黄池奔赴的吴王夫差,带着三万吴军从越军旁侧杀出。   夫差志得意满,本以为此次出其不意,越人定然不会防备,哪知道越军冷然相对,毫不惊奇。   越国的战船从五湖开来,数以百计的飞石,从船上发射,方向正是吴军主力。   这些精巧的投石车,皆是墨家的机关术所造,威力强大。   到东汉末年时,曹军曾经还原出其一二成的威力,号为霹雳车,给袁绍的军队,吃了大苦头,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夫差被范蠡识破计谋,反而遭了暗算,只得和太子友合军一处,退到余杭山。   夫差在王帐中,坐拥美姬,借酒消愁,他已经五十多岁,再也没有力气,学习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因此打定主意,若是手上这点兵马消耗殆尽之后,宁愿自杀,也不向勾践称臣。   正是: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夫差正欣赏郑旦的歌舞的时候,心中不免想到西施。   西施纵不唱歌跳舞,一举一动,却比任何舞蹈还要迷人。她轻快的步子,比任何琴瑟都要动听,只可惜死了。   凶历的胜邪剑,这些时日,饱饮不少鲜血,挂在王帐之中,色泽细密,纹理更加清晰,仿佛一头凶兽,随时要择人而噬。只不过即便如此,面对越军精锐之师,胜邪也翻不起浪花来。   只不过夫差仗着胜邪,在越军几次进出,勇力骇人,倒是给吴军提了几分士气,却又被夫差这醉生梦死的态度,消耗殆尽。   此刻吴军军心涣散,纵然吴太子友每日安抚,也毫无起色。   这时候胜邪突然发出呜呜鸣叫之声,夫差奇异,见得胜邪剑剑鞘颤抖,似乎极为恐惧。   只听得清朗的声音透入王帐道:“吴王,故人来访,别来无恙。”   夫差神色一动,道:“原来是你,要看我笑话就进来罢。”同时示意郑旦停下歌舞,到内帐去。   不过一会,王帐开启,月光洒了进来,跟着请出一位道人,好道人,真个丰姿英伟,像貌清奇,比寻常俗子不同。但见他:   长发双肩散,宽袍两袖风。貌和身自别,心与相俱空。   物外长年客,山中永寿仙。一尘全不染,甲子任翻腾。   这番卖相,真可谓仙风道骨,只是夫差却不动声色,心中想到:这个邪道又来做什么?   而内帐中偷偷窥视外面情况的郑旦,看着这进来的道人,眼前一亮,还生出几分熟悉的气息,似乎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   郑旦敏锐的直觉,感到来人不同寻常,大着胆子偷听偷看。   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郑旦早就想准备后路了,只是夫差自西施死后,就很少让他离开身边,搞得郑旦几乎没机会逃难。   况且她一个美貌少妇,这兵荒马乱的,想要逃走也没地方去。   最大的希望便是吴王在败亡之前,别杀了她,希望到时越王勾践能看在她给越国立下功劳的份上,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去处。   这个风姿不凡的道人自然是李志常,他看着夫差一脸颓废,毫不惊讶,悠然说道:“想当年吴王于夫椒之战大败越国,攻破越都,使越屈服。此后,又于艾陵之战打败齐国,全歼十万齐军。又逼得晋国签订城下之盟,真可谓意气风发。”   夫差道:“这些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夫差,就像拔了牙的老虎,别说伤人,连小孩都吓不了。”   李志常轻笑道:“吴王可知为何你这次败得这么惨?”   夫差沉声道:“请说。”此刻他倒是想起李志常的厉害,若是能劝服此人,帮他入越军杀了勾践,越人自然不战自溃,就像他父亲吴王阖闾当年杀了吴王僚一样。   当今之世,刺客之道横行,夫差若是凭借斩首之术绝地反击,谁又敢说他。   李志常的本事他亲眼所见,而且能跟那杀入馆娃宫的女剑手相斗,数万越军再厉害,恐怕也能让他如入无人之境。   他心中想到,若是有这么一位上将,十万军中取敌方首级如探囊取物,还不得横行天下,称霸中原。   只不过他也只能想一想罢了,他这么多年也不过遇见阿青和李志常两个人,有此本事而已。   李志常道:“吴王却不知越军的剑术乃是传自当日杀入你馆娃宫的我那位朋友的剑术,虽然这些越军连一丝皮毛都没领略,不过用来对付你们这些吴国军士,也是绰绰有余。”   夫差神色一变,心道:原来如此。当日他曾细细问过宫中统领当日的情景,这些吴国精锐,连阿青的脸都没看清,就被击落兵器,毫无防抗之力。可见那日阿青还未必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而越国军士原来是得了阿青的教导,难怪剑术这么厉害,吴军之中,除了他,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能抵挡住。   夫差苦笑道:“居然是这个缘故,这一场我输的不冤。”   李志常叹息道:“若不是吴王你一直穷兵黩武,就算战胜不了越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灰心丧气,想必吴军的粮食,可撑不了多久了吧。”   夫差默然无言,到最近他才发现吴国的国力衰退到什么程度,李志常所言正是吴军此时最大的要害,那就是快没粮食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吴军只会不战自溃。   只是缺粮的事情,只有他和太子知道。   正因为种种令人绝望的因素,夫差才清楚他毫无翻身的可能,而李志常的到来,说实话却给了他最后的希望。   至于李志常说他穷兵黩武,他可不认同,吴国比起晋楚这样的大国,不过弹丸之地,光是积蓄国力,哪里能跟楚国和晋国比,只有不断露出獠牙,才能震慑他国,维持住强国的身份。 第三十章 三王墓   夫差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说道:“你说这么多,难道是想来帮我,你要知道我很快就会一无所有,你就算到时候,想利用一下我,也毫无价值。”   这些话至少有一半是发自肺腑,夫差的确想求肯李志常帮忙,尽管李志常之前给了他很大的侮辱。   李志常说道:“我的确可以帮你,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也是我来的目的。”   夫差得到李志常的允诺,呼吸有些急切,不过依旧用着极为稳定的语气,问道:“是什么事?”   一个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只需要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他方寸大乱,夫差现在这种表现,正反映出他已经绝望不已的心情。   李志常的神情极为淡漠,夫差的心情太急切了,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胜邪剑在李志常进来的时候便安静了下来,寂然不动,不声不响,安静好似不存在一样。   他缓缓道:“勾践恨你入骨,如果我带着你的人头去见他,他一定会见我,无论是谁,只要在我十丈之内,我要杀他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你应当明白这一点。”   夫差露出纠结的神情,李志常说的话自然不假,但是他不但想击败越军,更想活着。偏偏李志常只给了他两个选择,他死,或者他和勾践死,两种选择。   夫差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李志常淡笑道:“自然有其他办法,不过我只给你这一个办法,我数到一二三,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走了。”   李志常没有数一二三,而是直接说了“三”。   他转身要走,这时候郑旦的尖叫声传出,随即她捂住了嘴。   夫差那昂然的头颅重重跌落在王帐中,睁大着眼睛,嘴唇似闭非闭,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   胜邪剑仍旧在夫差的手上,无头的尸体,就在这王帐中默然而立。   李志常轻轻提起夫差的头颅,叹了一口气道:“你有此决断,我自然不会负你。”   天道无私,天道无亲,天道无我。   李志常自然不会白帮夫差,因此要以他的命为代价。   夫差虽然年过五十,仍旧有些血气,竟然能够没做多余的犹豫,在李志常数数的时候,立刻就割下自己的头颅。   郑旦瘫软在地上,李志常对她视而不见,悠然提着夫差的头颅出账而去。   之前他进夫差帐内的时候,已经用上北斗封神,王帐外的卫士,早已沉睡过去。   而他似化作一道清风,不知不觉便出了吴军大营,直往余杭山脚下的越军大营而去。   勾践听说李志常带着夫差的人头而来,又是高兴又是遗憾,因为毕竟他没能亲手杀死夫差。李志常这个人他知道,因为范蠡给他说过。   越军得了阿青的皮毛,便能在剑法上,无敌于天下,因此同样剑术高明的李志常,也可能有这个能力,令别国的军队,战力大增。   对于这种人,勾践自然不能留给别的国家效力,越国也不需要他,所以一旦验明夫差头颅的真假,便是勾践对李志常下出杀手的时候。   东方破晓,勾践召集好群臣和诸将,他高据在王座之上。   如果除却手上的头颅,李志常的卖相自然极佳,勾践也暗道是个人物,只可惜来错了时候。   越国击败吴国之后,自然是北上争霸,越军文有范蠡、文种,武有得了阿青剑法影子的剑士,只可以说兵锋所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前吴军的大败,就是最好的例证。   范蠡微笑道:“李兄别来无恙,风采一如往昔。”   李志常含笑道:“范兄眉间似有隐忧,想来这段时间未必那么开心。”   范蠡神色一黯,不再言语。   文种道:“李先生为我王得报大仇,越过上下感激不尽,不过这吴王的头颅是真是假,还需要验证一二。”   李志常微微一笑,说道:“自无不可。”   夫差的头颅,由金盘托住,呈上来给了。   勾践端详着夫差的头颅,哈哈大笑道:“你也有今天,我要把你的头,拿去喂狗。”   夫差的头,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勾践怒目而视,看得勾践心底发毛。   勾践拔出长剑,对着夫差的头颅就此一斩,一阵火花迸出,夫差的头颅丝毫未损。   勾践大惊失色。   李志常道:“无妨,这是夫差死前怨恨极重的缘故,将其放入沸水之中,煮烂即可。”   勾践被夫差的头颅惊得一身冷汗,加上李志常的声音,蕴含奇特的律动,让他不由自主就答应了下来。   滚烫的沸水在青铜鼎里面不住翻腾,夫差的头颅没有丝毫被煮烂的痕迹。   勾践不由大急。   李志常瞧出他的心思,接着道:“还需要越王到铜鼎之旁,用王气镇压一下。”   范蠡隐然间觉得不对劲,勾践已经上前,但见白光一闪,勾践的头颅也滚到沸水之中,和夫差的头一起沉入其中,不到片刻,两个头颅上面的皮肉皆被煮烂。   范蠡和文种皆震惊无比,没想到李志常居然这么大胆子把勾践当面击杀。   军士将李志常团团围住,个个眼睛鼓胀,似要喷出火焰一般。   其中越国已故大将石买的儿子石坚,也是勾践的护卫统领,悍然对着李志常拔剑,他天赋不差,对阿青神剑的影子,领会最深,因此出剑之精巧,已经隐隐有一流剑术名家的风采。   不过这对李志常这等天人级数的高手而言,正如清风拂过山岗,没有丝毫作用,剑招到李志常身前一尺,就自行溃散。   同时李志常轻轻巧巧一削,就割下他的头颅,随即送入滚烫的沸水之中。   随后李志常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剑光,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长串金铁交鸣的声响,好似一条游龙,悠长不绝。   不顷刻间,李志常就杀出越军大营,一路上靠近他的至少有数千越甲,竟然没有一个人将他稍稍拦住。   范蠡和文种将铜鼎中的头颅捞出来,三个头颅难以识别,最后只能葬在一处,便是后世的三王墓了。   李志常刺杀越王勾践,名声轰传天下,各国戒惧,约誓共击之。 楚留香传奇 第一章 松江四鳃鲈   吴国没有胜,越国也没有败,李志常和墨子的赌约自然分不出输赢。   李志常传了杨朱五千道德之言,就将他赶了下山去。   墨子没有再亲自出手对付杨朱,不过墨家的高手,几次和杨朱有了冲突。杨朱天赋奇才,凭着一篇道德经,居然悟出修性命的法门,并从道德经中,逐渐领悟出自己的道理,这又是后话了。   因前面和墨家的龌龊,数十年间,杨朱和墨家都势同水火,两家争论越激烈,影响越大,反而盛极一时的儒家逐渐没落,直到儒家又一位不世出奇才孟轲的出世,才改变了这一局面。   李志常做下这等轰动的大事后,没等到有人来找他麻烦,不过他知道他的确有麻烦。那就是天人之道,鬼神难容,尽管他现如今身体已经百病不生,驻颜长寿,终究不是长生自在。   但凡天人之境,便有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的能耐。当初他和庞斑决战紫禁之时,引动北斗精华,正是有此缘故。   只不过即便如此,大道之途,并非毫无坎坷,仍有‘三灾利害’。   ‘三灾利害’在李志常的以前读过的道经都有记载,甚至那据传蕴含‘金丹大道’的西游记曾经详细说过,那原文李志常依稀记得:   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bi)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李志常可没猴子那么大的机缘,有菩提祖师这般大神通者教导天罡地煞的变化,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创出这天罡地煞的变化,或许也得花上千载时光,届时那灾劫早就来了。   后面的火灾和风灾时日尚远,而雷灾却是最先到来。   好在那文中说得明明白白,这精要在于“见性明心,预先躲避”。此为‘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的高妙境界,才可以躲得过。   李志常却还差这层度有一段距离,但未必不能在五百年内达到。   好比有些天生圣人,如孔丘一般,短短数十年间就到了如此程度。   只不过这般境界非是力量就可以达到,正如禅宗所言‘见性成佛’,在于顿悟。   顿悟其实就是一种打破目前的思维障碍,跃迁到另外一种层次,这就需要人世的积累和契机了。   不过李志常也有办法寻求这顿悟,那就是以破碎虚空的境界,元神出体,神游其余世界,好比带着记忆托生轮回一样,经历一番世间劫。   自凡人的生老病死中,以期窥视到那‘至诚之道’。   三灾的五百年,是以灵魂的经历时间为准,因此李志常也不会由于时空的变幻无限延长或者缩短这五百年时光。   李志常带着西施到了华山一处绝境,因为元神出窍,肉身需要看护,所以西施就是他的守护肉身之人。   而现在正是李志常元神出游异世的第一个故事。   这里是‘掷杯山庄’。   ‘掷杯山庄’在武林中不是第一流的山庄,论高贵它远远不及关中‘原氏’的居所‘无争山庄’,论渊源也不及‘神剑山庄’那么悠长,论震慑力更不及坐拥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薛家庄’。   但是有一点好处,其余三大武林中第一流的山庄都不比上它。   那就是‘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三里。   秀野桥或许听过的人不多,但是秀野桥下的松江四鳃鲈,那可是天下皆知的美味,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张季鹰因思吴中鲈鱼脍,辞官归故里的事迹,更为松江四鳃鲈添加了不少浪漫的情怀。   若只有四鳃鲈‘掷杯山庄’也未必能因此独步天下,但是要想把松江四鳃鲈做得最好吃,非‘掷杯山庄’的左二爷亲自下厨不可。   只不过当今天下能尝到左二爷所做鱼羹的人,仅仅二人。一人便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另外一位正坐在左二爷身旁。   他是一个道士。   左二爷本来也有名字,不过他家财万贯,乐得逍遥,便是王侯也不羡慕。   常常吟一首打油诗:   燕雀往后无尊卑,王侯将相酒一杯。   我是云中大鹏鸟,只因天低不肯飞。   故而自号左轻侯,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姓名,反而不再用本来的名字。   当然这首打油诗却是左轻侯身边的道士送给他的,左轻侯也因为这首诗,大生知己之感,从此结识了这位世外之交。   左轻侯道:“道长虽然一向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但我一见秋风起,便知道你定会犯上鲈鱼之思,故而早早派人准备好材料,等候道长到来。”   道士面容红润,看不出多大年纪,不过他举止有度,云淡风轻的姿态,便让人不可小瞧于他。不得不暗赞一句,此人是得道全真。   他道:“还是左兄知我心意,只是我这次来,可不单单是这一碗鱼羹。”   左轻侯笑道:“道长若是想要我府中什么东西,都可随意拿去。或者是你想要我帮什么忙,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道士轻轻道:“左兄是否不拿我当朋友,到现在还要瞒我这件事么?如果我说我要左兄那颗随侯珠,左兄也愿意割爱?”   左轻侯叹了一口气道:“原来道长早知道了,我费尽千辛万苦得到这颗随候珠,其实还是不是为了给明珠将来做嫁妆。”明珠便是左轻侯的爱女,左明珠既然取名明珠,将来嫁人的时候嫁妆是千古之宝‘随候珠’,说出去自然倍增面子。左轻侯对这个女儿,那是宠爱至极,这颗随侯珠断不会给除左明珠之外,任何一个人的道理。   道士悠然说道:“可是现在却有人要来盗这一颗随侯珠。”   左轻侯勉强笑道:“道长世外之人,这些凡尘俗事本就不该惊动你。” 第二章 随侯珠   道士正是李志常,又不是李志常。   如今的他,只有思想是李志常的,而肉身不过是暂时寄居的庐舍。   因为经历完这肉身的天寿之后,他就会回转原来自幼打磨的躯体,所以这具肉身,他并没有怎么洗练,仍旧是凡人之躯,不算道体。   李志常轻声道:“我知道这次来人,偷东西从未失过手,我也知道,他的名声并不差,我更知道左兄也没有丝毫把握可以保住这随侯珠,不过我还是愿意帮左兄这个忙。再说我吃了你这么多年鲈鱼,总该回报一二。”他的话语柔和有力,充满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左轻侯道:“道兄你本不欠我什么,那年我去南海,和闽南七剑起了冲突,若不是你妙手回天,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两人几番言语,最终左轻侯还是答应了李志常留下来帮他护卫随侯珠。   李志常一来是想见一见偷盗之人,二来也算是觉得左轻侯的确是一个可以交往的朋友。左轻侯富比王侯,逍遥自在,每年仍旧肯为他亲手做一次鱼羹,虽则有救命之恩的缘故,但也说明他的确尊敬他。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才是人世的生活,李志常既然要厉世间劫,自然不会不在意这些。   左轻侯庄中不但有李志常在,还有几位有名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一半是为了帮左轻侯的忙,另一半也是为了来盗随侯珠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太过了不起,近三十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名比这个人更快,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此令人心折。如果今夜他们能成功阻止来人的行动,那么势必将名声更上一层。   人在江湖,不是求名,就是求利。所以这一趟就算左轻侯不请,他们也要来。   “闻君有明珠一颗,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不胜心向往之。中秋子夜,当踏月来取,君富比王侯,必不吝惜一珠也!”   这张淡蓝的纸笺,散发出郁金香的香气。   正是‘踏月留香’的盗帅,独有的标志。   李志常看完之后,随即把纸笺给大厅的一众高手一一过目。   他对面第一个人,也是个道士,黑面卷髯,一身绿袍,身形魁伟高大。他便是海南剑派之中,三剑之一的‘灵鹫子’,剑法狠辣,杀生不少。   第二个人是头带方巾,作书生打扮,看起来斯文秀气,腰间一口读书人出游佩戴的那种长剑,此人正是崂山剑派的高手,外号‘杀手书生’的西门千。此人和灵鹫子却是至交,两派一南一北,多年来却一直守望相助。   还有个枯瘦矮小,穿着朴素的秃顶老人,却只是远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全身上下都瞧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有一双耳朵,竟不知怎地不见了,却装着对灰白的假耳朵,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   秃顶老人在武林中很是有名,乃是六扇门的神捕,外号‘秃鹰’。秃鹰最厉害的是他这一双耳朵,只要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一点呼吸声,那一个便休想逃出他的追捕。   有这个阵仗护卫,若是盗帅还能在众人眼中偷出随侯珠,只怕这些老江湖,也再无面目在江湖上厮混了。   也难怪左轻侯不想麻烦李志常。   首先说话的便是灵鹫子,他没有半分修道人沉凝的气度,看完纸笺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位踏月留香的盗帅,今天怎么从我们手中夺走随侯珠。”今天正是中秋,现在是亥时,离子时已经不远了。   这位盗帅,一出道便犯下无数大案,至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即便是深藏侯府,有大内高手看护的九龙杯,也被这位盗帅给用一只这样的纸笺,在说好的时间盗走。   正因为这个盗帅,偷东西都如此风雅,被偷的也都是豪富的王侯或者江湖大佬,所以其实并没有跟这些人结下深仇,只不过让这些人有些面子上看不过去而已。   ‘杀手书生’西门千笑道:“这次有名震天下的英老前辈在,我只怕这盗帅不敢来。”   英老前辈就是秃顶老人,也就是六扇门的神捕‘秃鹰’。   他沉声道:“西门兄何必恭维我,谁不知道你剑法之高明,早已超过崂山派许多的前辈了。不过这次我有一事不解?”西门千号称崂山以西,剑法第一,剑法当然不弱。   左轻侯道:“英兄但说无妨?”   秃鹰道:“我听说这位盗帅,一直号称盗亦有道,这随侯珠乃是左二爷给明珠姑娘的嫁妆,以其为人,按理说不会来觊觎这宝物。”   灵鹫子冷笑道:“强盗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秃鹰只是以这些年办案的直觉,隐隐觉得不对劲,不过灵鹫子说的不错,他也没有争论。   李志常安静默坐,没有发言。   他闭目养神,处之泰然,跟灵鹫子等人身体绷紧,无时无刻不防备这盗帅的紧张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虽然口上看轻这盗帅,其实心里上对其人看重至极。   而左轻侯也有些紧张,脸色有些白,看来他对这随侯珠,也是着紧的很。   李志常睁开了眼,温和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从容镇定的力量,看向了左轻侯,后者也随之一笑,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不顷刻,秃鹰厉声道:“子时已到。”如果这时候楚留香不出现,那么就不会出现了。   突然窗外人影闪烁,清幽的郁金香,霎时间铺满整座大厅。灵鹫子、西门千等人都是老江湖,立刻屏住呼吸,生怕这香气有什么不妙之处。   一道浅浅的笑声自窗外传来“随侯珠已取,劳烦诸位等候良久,罪过罪过”。语气悠然,却听不出男女,想必是用一种秘术遮蔽了本来的声音。   灵鹫子性子最急,忽忽一剑,剑气纵横,破开窗户,只见得远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道光芒射出,不是夜放光芒的随侯珠,还能是什么!   灵鹫子无暇细想,挺身而出,西门千紧随其后。 第三章 踏月留香   有这两位江湖上有名的剑手,联袂而出,即便是名满天下的盗帅,也未必能逃得了。   因为西门千的剑法中正平和,灵鹫子的剑法迅疾狠辣。两人只要一联手,便正奇互补,威力陡增,不知道多少敌人栽在两人的联手之上。   当然秃鹰没有动,李志常也没动,左轻侯更没动。   秃鹰沉声道:“这多半是声东击西的伎俩,侯爷请把随侯珠拿出来看看。”   左轻侯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在椅子的把手上一按,旁边的墙面现出一个暗门,里面装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纹理极尽妍态,必是名匠雕刻,此是盛放随侯珠的盒子。   突然一声巨响,秃鹰一声惨叫,他这耳朵太过灵敏,因此骤然遇见这巨响,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刚才破开的窗户,呼哧一响,风声传来。   秃鹰道:“二爷拦住他。”他此刻气血沸腾,被爆响震得一时难以行动。   只见到顷刻间左轻侯便使出七十二路飞花手,精妙绝伦,在灯光下,化出千手万指,气劲横溢,却扑在了空气里。   同时另外一道窗子开出,秃鹰道:“他已经走了,好快的身法。”   左轻侯面色一变,道:“不好。”   秃鹰上前一步,打开盒子,只见到里面没有什么随侯珠,只有一张同样带着郁金香气的纸笺,上面写着:侯爷慷慨赠珠,盗帅踏月留香。   跟之前的字迹一模一样。   左轻侯神色一叹道:“盗帅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候灵鹫子和西门千也走了进来。   灵鹫子手上拿着一个极薄的纸,做成的纸球。里面荧光透纸而出,他将纸球朝空中一扔,剑光斩去,倏忽间好些萤火虫就飞了出来,显然是刚才被骗了。   西门千看着空着的盒子,又结果那留下的纸笺,看了看,沉声道:“真的随侯珠被盗走了。”   左轻侯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秃鹰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说道:“李道长和妙僧无花齐名于世,武功想来不低,刚才为何不出手拦住他?”   李志常微笑道:“我这些年疏于武功,不过是世人见我风雅,跟无花有些类似,故而杜撰在一起罢了。”   左轻侯道:“道长是我至交,英兄不必怀疑他。”   秃鹰冷声道:“既然侯爷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灵鹫子抱拳道:“这次没能帮到二爷的忙,实在惭愧。”   左轻侯道:“不妨事,诸位能来,我已经十分感激。”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李志常道:“左兄失了随侯珠,看起来并不是很不开心,这份不为外物萦怀的气度,当真令人佩服。”   左轻侯道:“既然丢了,也追不回来,人总要过得开心一点就好。”   李志常对着左轻侯莫名一笑,意味深长道:“既然左兄没有事,我也就告辞了。”   左轻侯道:“道长非常之人,我也不挽留,只是小女如今在江湖历练,你要是遇到,就带句话,让她早点回来。”   李志常道:“记着了,只是她居然没回来吃你做的鱼羹,颇有些奇怪?”   左轻侯道:“这孩子从小都没让我操过半分心,我看她学武小有成就,便准了她出去玩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过了好几个月,她都只是派人传信回来,说想要再玩上一段时间。”说起左明珠,左轻侯的神色泛出异彩,对于这个女儿,他自然是充满慈爱的。   李志常道:“左兄爱女之心,令人感慨,不过做儿女的即便再孝顺父母,长大了也想出去独自闯荡一段时间,左兄也不必忧心。”   左轻侯微微颔首,将李志常送出门去。   一个年轻人,悠然走在绵软的草地上,秋风一起,大地枯黄。倍添萧瑟,而他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想必心情很是愉快。   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他记得前面有一座凉亭。亭子的名字也很好听,它叫‘风雨亭’。   年轻人走进了亭子,里面空无一人,他有些想休息,便靠着亭子,眺望绵绵的远山。风雨亭的名字没有取错,风雨当真如期而至。   湮灭了远方平林上,如织的炊烟。   秋天的雨特别冷,而且年轻人只有一件单衣,但看他样子,好似也不太冷。   这世上,确实有些人,既不怕冷,也不怕热。他恰好就是有些人之一。   多年修炼的内功让他寒暑不侵,让他耳目聪明。尤其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也可以悠然自得,年轻人觉得愉快极了。过去许多年的苦练,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灵敏的耳力下,听到的是簌簌的脚步声,踩着雨点的节拍,将大雨化作一道悠长不绝的音乐。当然也只有年轻人这么好的耳力,才听得出来。   大雨淅淅沥沥,将远处的世界和亭子隔开,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没有水,一个全都是水。   山林在雨线下,更加模糊不清,那人影却渐渐朝这个亭子靠近。   来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道人,他迈着那音乐般的步子,悠然步入风雨亭。   他含笑着对年轻人点了点头道:“盗帅楚留香你好。”   楚留香看着这斗笠下面如朗月,鼻若悬胆,英俊不凡的道士面庞,摸了摸鼻子道:“不好不好,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很好奇?”   他懒洋洋的起了个身,淡淡一笑。他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微笑毕竟是最厉害的武器,楚留香的微笑,不论是男人活着是女人,都很少有人能抵挡住。这是独属于楚留香的魅力。   道士指了指鼻子道:“因为我闻到了你的气息,恰好在大雨洗刷掉你的气息之前,我找了你,这是不是天意?” 第四章 道人何人   楚留香苦笑道:“看来我还不是那么聪明,我虽然料到了秃鹰的耳朵,却没想到你的鼻子会这么灵敏。”李志常是突如其来,事先并不在他的预计范围之内。之前在大厅掠过的瞬间,也没见李志常出手。   李志常悠然说道:“确切的说,我的耳朵也很灵,你应该知道,总有一些人他们的耳目,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要好上不少,而我,恰恰是其中一个。”   楚留香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是其中之一,你是要找我要回随侯珠么?”李志常他昨夜只是匆匆一撇,没想到他居然能找到他,出乎了楚留香的预料。   李志常轻轻摘下斗笠,放到凉亭的一个角落,在风声雨声中说道:“当然不是,因为你从没有偷走过随侯珠。”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恰好让楚留香听得清清楚楚。   昨夜匆匆一见自然看不出什么,但现在楚留香却开始细细观察李志常。   他的眼神明亮而又温润,修长的手指,指甲打理的很好,这双手用时使用剑或者其他兵器,一定沉稳有力。但他身上没有背剑,也没有其他兵器,甚至楚留香都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杀气。   杀过人的人都有杀气,尤其是江湖中人,没有杀过人的,实在太少。楚留香微微动容,如果李志常没有杀过人,还能在江湖上混这么久,那一定很厉害,若是他将杀气消弭到完全都没有,连他都感觉不到,那么也很厉害。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表明李志常是一个决不可小觑的人物。   楚留香道:“我真庆幸过去偷东西的时候没有遇到你,不然从不失手的盗帅,岂不是要失手一次。”他的武功或许不是最高,但天下间,论眼力,很少有人能及得上他。作为强盗中的元帅,眼力和轻功同样重要,恰好这两样他都很好。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那倒未必。”   楚留香摇了摇头,好奇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偷出随侯珠?”   李志常道:“因为那盒子里面本没有随侯珠。”   楚留香道:“你果然知道不少。”   李志常悠悠道:“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   楚留香奇道:“你是左二哥的朋友,难道没有去问他。”   李志常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问。”   楚留香叹道:“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这个人的确不错。”   李志常道:“楚留香又何尝不是一个好人,竟然甘愿为了朋友,去背上这样一个黑锅。”   楚留香道:“其实左二哥得到的随侯珠是假的,可惜他直到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   李志常接口道:“所以,等他知道后,那已经晚了。他毕竟有个毛病,那就是好面子。得到随侯珠后,就迫不及待的昭告江湖。”   楚留香道:“的确如此,应该说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好在他这个人不坏,而且我也恰好适合帮他掩饰这件事,所以就帮他做了。”   李志常道:“也幸好他这个人不坏,才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帮他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楚留香和李志常突然同时笑了起来,楚留香道:“你何尝又不是,明明知道了答案,却没有对他询问,这已经很是照顾他的面子。”   李志常道:“我本以为事情很复杂,没想到答案却这么简单,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越是复杂的事情,其实结果反而越是简单,因为复杂的变化已经在过程中了。   楚留香道:“你是想问是谁骗了他?”   李志常道:“楚留香果然是绝顶聪明的人。”   楚留香叹息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李志常道:“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明了,看来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   楚留香道:“我想做人未必要什么事都知道,不然那样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大雨逐渐变小,逐渐由小变无。放出晴空万里。   楚留香微笑道:“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人也见过了,事情也知道了。”   李志常道:“所以香帅想请我走?”   楚留香道:“我是想问你往哪走,我好朝着反方向走。”   李志常道:“难道我有这么可怕,竟让盗帅你避之不及?”   楚留香道:“说实话,我今天被你吓着了,需要静静。”   李志常目送楚留香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摇了摇头,从相反的方向,漫步离开。   楚留香安静的躺在甲板上,感受海风抚摸他每一寸肌肤。   每一次从外面回来,他都会听着海风,静谧安详的躺着。   足音在甲板上响起,像空山上的流泉,静静流淌的声音一样。   然后,一个美丽的少女走上甲板,她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鲜红衣裳,秀发松松地挽起,露出双晶莹、修长的玉腿,赤着纤秀的,完美无疵的双足,轻盈地走过甲板,走到他身旁,轻轻用足趾去搔他的脚心。面上绽开了甜蜜妩媚的微笑,就好像百花俱在这一刹那里开放。   楚留香懒洋洋道:“李红袖姑娘,你不可以让我安静的睡一会么?”   李红袖掩口笑道:“这回,你总算没把我猜成宋甜儿。”   楚留香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近多练了一门功夫,那就是听足音来辨人。”   李红袖道:“看来这回遇到的人,给了你不少鞭策。”   楚留香道:“看来你一定找出了他的资料。”用手遮了一遮刺眼的阳光,漫不经心道。   李红袖道:“当然,只要活着的人,都有他的生活轨迹,只要肯用心,你一定能了解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就算不能胜,但是多了解对方,以后若是为敌,至少能先让自己不败。”   每个人都要死一次,永生已不可得,所以追求不败,便是最可能实现的了。   李红袖正是追求不败的人,她不但不能失败,也不容许楚留香失败。   楚留香道:“那么,我的李红袖姑娘,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第五章 妙僧无花   李红袖道:“李志常,华山人,无父无母,自幼入道。自他二十岁后,便居无定所,不过他的医术特别高明,但是只救过寥寥可数的一些人,故而很少有人知道。但此人是个全才,琴棋书画,星象占卜,谈玄论道,无一不通。交往的达官贵人,世家巨族多,江湖人士少,算得上当世名士。”   楚留香道:“一个人若是分心这么多事,那么他的武功未必就能有多高明。”   李红袖道:“所以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因为他出走江湖,从来没有人传出他受过伤,也没人见他出过手。”这一点足以证明李志常的武功绝对不弱。   楚留香道:“好在这样的人不止他一个。”   李红袖道:“你是说妙僧无花么,他们的确很像。我听说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书、画,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可算是高手。”李红袖沉吟一下,继续道:“而且他们两人,齐名当世。”   楚留香道:“少林历代高手之中,无花也可以排在前列,但是比之李志常仍有不足。”   李红袖道:“这是为何?李志常无门无派,虽然没人见过他出手,但是他也不会比出身少林寺的无花更加高明才是。”   楚留香道:“因为无花太过出尘,反而刻意了一些,而李志常却不着痕迹,没有做出飘然出尘的姿态,却又让人觉得他当是世外之人。”   李红袖低头道:“看来你已比我了解他更多。”   空灵的琴音从林中飘了出来,满怀幽寂,清旷绝俗。   李志常不由得被琴音吸引,琴声悦耳,又怎能轻易离去。   他循着琴音而去,行不百丈,前面空豁然开阔,就是一片灌满水的镜湖。   湖面静寂无波,只有一叶扁舟,系在岸边。   天上星月无边,地上清风徐来,一时间天高地阔,小小一片平湖,却好似成了无边无垠的大海,开阔处,不足为外人道。   李志常入目所见,抚琴之人是一个男子,绝尘绝俗,白衣无发,是个和尚。   和尚年不过二十,唇红齿白,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斯。   李志常抚掌而笑道:“妙僧无花,无双无对,没想到能在此荒野偶遇。”   无花展颜笑道:“却不是偶遇,在下是特意,来寻访道兄的。”   李志常道:“你我虽然一僧一道,齐名于世,不过从未有过来往,无花为何事来找我。”   无花道:“道兄何不上来一叙。”   李志常一步一步,走上船板,四平八稳。   无花吃了一惊道:“道兄难道不会轻功?”   李志常道:“武功也没什么好学的,我懒得去学。”   无花默然道:“道兄这些年行走江湖,若无惊人的武功怎能安稳的逍遥下去。”   李志常道:“我不学武功,不代表我不会。今夜有星有月,谈这些不会太过俗气?”   无花含笑道:“道兄之言,不愧我辈中人。”   无花的舟上除了一面素琴,剩下的都是酒。来自东洋的清酒。   没有下酒菜,两人就空腹喝酒,喝到天明。   到现在李志常已经明白,无花来找他,只是想和他喝一次酒。他本来还有一个喝酒的对象,那就是楚留香,只不过恰巧探知到李志常就在附近,就引他过来。   同时李志常也知晓了一件事,那就是少林寺天湖大师册立未来掌门的时候,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平平无奇的无相。   所有人都知道无花是少林第一高徒,所有人都知道无花是少林历代以来天资最高的人。   少林七十二绝技,无花至少学会了二十二种。即便他不是每一种都十分精通,这份成就也足以旷古绝今了。然而即便如此,无花也没成为少林未来的掌门。   以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的,但是仍旧有些不快,所以想痛快的喝一次酒。   当然这些都是无花自己吐露的,李志常只是负责点头。   红尘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人们往往不屑一顾的东西,往往是他最在乎的。   若是本来该你的东西,最后却不属于你,即使这人如何潇洒,都会有些不痛快。   无花似醉非醉,李志常却无比清醒,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无花那脱尘绝俗的外在下,是一颗疯狂而又充满血色的心。   他动了杀意,杀机却不是对自己。   不过李志常却知道他不该继续逗留了,因为无花也是他观察人心的对象之一。至少现在他不想和无花起冲突。   至少现在他还白混了一顿酒喝,这种好事也未必能经常碰到。   无边的权势,无尽的财富,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其中的麻烦,却令人头疼,所以李志常这个世界,对那些权势和财富,毫无兴趣。   能够毫无麻烦的喝一顿美酒,必然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所以李志常离开的时候,步子极为轻快,高兴地想要唱起歌来。   还没等他唱起歌,前面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这个少女李志常偏偏又认识,他暗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少女笑道:“道长叔叔,居然真的是你?”   李志常也不由学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明珠怎么是你?”   这有着一双美丽眼睛的少女,正是李志常在这世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左轻侯的独生爱女左明珠。这实在是一个乖巧的姑娘,不过只是在她爹面前。   左轻侯对她的教育实在大有问题,李志常一直觉得这小女孩很能演戏。   乖巧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叛逆的心。   所以左轻侯放她出江湖,许久都不回,李志常丝毫都不奇怪。   还好她有左轻侯这个老爹,这小姑娘在江湖行走,至少不会出什么大事。   左明珠道:“我来到山东,就想去济南城玩玩,没有想到恰好能碰见叔叔你。” 第六章 赌钱   李志常道:“我想起一件事,你父亲说,若是我遇见你,就给你带个话,让你早点回家。”   左明珠眼珠一转,柔声道:“道长叔叔你假装没碰见我便是。”   李志常道:“教人说谎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况且你没听说你爹给你准备的嫁妆随侯珠被偷走了么,你还不回去安慰一下他。”   听到嫁妆二字,左明珠显然神色有些不对,支支吾吾道:“我谁也不嫁。”   李志常暗笑:终归是个小女孩,看来这次出了远门,动了春心。   李志常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出门,你就没遇到什么朋友?”   左明珠脱口而出道:“当然……”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没有。”   李志常‘哦’了一声道:“没有一定是有了。”   左明珠道:“好了,叔叔就不要取笑人家,你也是往济南城去么?”   李志常道:“你知道我一向闲游四海,居无定所,既然来了济南城,去一次又有何妨。”   左明珠眉毛一动,突然柔声道:“叔叔我听说济南城里面有一座赌场,是山东城里面最大的赌场,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人家赌钱,你带我去见识一下,好不好。”   李志常道:“不好。”   左明珠眉头一皱,撅起嘴道:“为什么?”   李志常道:“因为我没钱。”   左明珠欣然道:“没事,我有钱。”   李志常道:“有多少?”   左明珠道:“十万两够么?”   李志常……   反正闲来无事,李志常以前也没赌过钱,何不去试一试赌钱的乐趣。他和左明珠便真往济南城而去。   同时李志常有意无意朝着左后方一个角落,淡淡瞥了一眼。   等两人远去之后,那个角落的灌木丛中,冒出一个年轻人,看了看两人行走的方向,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悄悄的跟了上去。   快意堂正是济南城最大的赌场,没有之一。   而快意堂又是济南最大的帮派朱砂帮的产业,所以这个赌场绝没有人敢做老千。   另一方面快意堂也从不出千,因为做赌场这一行,只需要安分守己的做生意,都是赚不完的钱了。   黄昏刚刚过去,灯光将将亮起,这赌场的吆喝声便起来了。   李志常和一身男装的左明珠步入外厅,外厅最是宽阔,三教九流的人物极多,男人的烟味、汗味还有女人劣质的香粉味,掺杂在里面,左明珠现在最苦闷的便是她鼻子太灵,几乎想转头就走。   不过她既然说要来,马上又走,岂不是让李志常笑话。   因此老老实实跟着李志常。   自己做的孽,再苦都要忍受下去。   李志常对着赌场的一个领头道:“我们要去内花厅。”   那领头人道:“这位大爷,我们这的规矩是内花厅,得有十万两本金才可进去。”   李志常递过一沓银票,这是大通钱庄的银票,天下通用。   领头的点了点数,便将两人请了进去。   既没有献媚,也没有不屑,神情平淡。   左明珠本以为这大汉见到这十万两,一定会上前巴结他们,没想到这汉子见到十万两,也毫不动容。   她倒不知道这快意堂,每月都会来些晋商、徽商以及辽东的采参客,这些大富豪,许多人身家都不比她父亲左轻侯少,十万两虽巨,还不足以让这些见惯银钱的人动容。   内厅果然比花厅风雅许多,至少没有那些难闻的气味。   左明珠的手气并不怎么样,一晚上过去后,就输了四万两。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至少可以让普通人富足的过完一生。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一晚上花掉的钱,有些人一辈子都挣不了那么多。如果不是每个人一生都会死上一次,那么这世界就毫无公平可言了。   当然李志常努力的方向便是长生久视,正朝着这人世间最不公平的事努力,还有很大的可能达成,若是别人知道这一点,恐怕也会忍不住嫉妒。   如果可以永远活着,或许这世上九成九的富人都愿意舍弃财富。   如同所有的赌徒一样,输了钱就想赢回来,李志常知道他是劝不回左明珠了。   快意堂最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摆设极为简单,最大的特点便是干净,也听不到外面的嘈杂。这里的赌客只有七八个人,特别少。桌上也没有任何金银,只有一些黝黑的筹码,在桌上流动。   这每一个筹码,都可以换成钱,而且换成的钱,对普通人而言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赌桌边一个面色惨白,身穿翠绿长衫的少年,含笑在旁边瞧着。   他是这赌场的管事,也是朱砂帮的掌门弟子,人称‘玉面孟尝’的冷秋魂。   这时候之前领左明珠两人进入内厅的那个汉子走了进来。   冷秋魂眉头一皱道:“你来干什么?”   那汉子道:“外面来了一对客人,昨天一夜就输了四万两,所以我做主将他带了过来。”   冷秋魂道:“这里不是身家清白的人,决不能进来。”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再有钱也不行。”   那汉子道:“两人的来历我调查清楚了,一个是闲道李志常,另一个是掷杯山庄左轻侯的独生女儿。”   冷秋魂心道:李志常这人向来闲散,没想到也会来赌钱,那左明珠家里却是金山银山,富比王侯,她既然向来见识见识,让她进来又有何妨。赌场无情分,入了这里,就算输的精光,他们这些庄家也不怕。   而且左家那么有钱,就算左明珠输了几十万两,难道他左轻侯还能为了这点事找他麻烦。   开赌场就是为了挣钱,即便帮中有的人和左轻侯有些情分,冷秋魂也不会在意。   这赌场帮内地位高的,都有花红,谁还会断自己的财路不成。冷秋魂示意那汉子把门帘打开,外面露出李志常和左明珠。   冷秋魂见到左明珠没有喉结,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李道长和左公子请进,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第七章 地牌   左明珠一愣,她可没报过自己的姓名,只不过李志常微笑不语,她跟着从容镇定。   桌上玩的是牌九,是由用象牙制成。牌九是由骰子演变而来的,但牌九的构成远较骰子复杂,例如两个“六点”拼成“天牌”,两个“幺点”拼成“地牌”,一个“六点”和一个“五点”拼成“虎头”。   等左明珠入座,庄家也开始掷骰子,没等几圈下来,左明珠果然赌运不佳,连输五铺,输掉泰半筹码,气得直跺脚。   同时左明珠不由得面色发苦,这是所有赌徒输惨了,同有的特征。   庄家还要再次掷骰子,李志常道:“且慢。”   庄家是济南城四十家联合米庄的东家,可以说只要他愿意,这济南城的米价想涨就涨,想跌就跌。民以食为天,他的影响比官府还要大。   他道:“这位小兄想做什么。”语气中,颇有些不悦。   李志常淡然自若道:“这一局由我来代她玩,可否?”   他和左明珠同道而来,只要左明珠愿意,其他人自无不可。   左明珠知道李志常是个全才,不过也不知道李志常是否连赌术也精通。   况且众目睽睽下,这里也有冷秋魂这样常在赌场混迹的江湖高手,想要出千也不可能。   李志常代替左明珠坐下,开始重新探手洗牌。   但听得象牙牌在李志常修长稳定如白玉一般的双手间,不断碰触,摩擦,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好似空山流泉,又似琳琅玉响,清脆可闻。   其淡然的神情,教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情绪,响声突然嘎然截止,众人只见牌子以给李志常洗的整齐妥当。   众人不由怅然若有所失,真想李志常继续洗牌下去,让那若音符般美妙的响声永不休止。   李志常洗完牌,由庄家来掷骰子。   同时这些人也不由凝重起来,所谓十赌九术。这些人个个都有不凡的赌术傍身,不然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在赌场挥霍。   不过他们才发现刚才李志常洗牌的时候,他们的听牌之术,变得毫无作用。因为他们听不到任何一张牌的点数,显然李志常的洗牌手法不仅好听,而且高明。   那米庄老板,神色凝重,掷出骰子,只见那不住滚动,最后全体向上,露出六点,乃是双九之数。   其余几位赌客暗道:米老板这掷骰子的功夫也大发长进。米庄老板自然不姓米,不过大家都爱叫他米老板。   米老板心中震惊到,以他刚才的手法,绝不会掷出一个六点出来,更遑论掷出三个。只是李志常的手环抱,身子也没动,绝看不出出千的可能。   对此他只能更为震惊。   这一庒,果然杀得血流成河,随后几局过去,之前这些赌客赢的钱都吐了回去,倒还欠上不少。   其中有几位看出不对劲,当机立断下了桌。   李志常看着冷秋魂道:“冷管事不下来玩上一局。”   冷秋魂目光一寒,笑道:“好。”   其他人都自觉下桌,局面竟然成了李志常和冷秋魂对赌的形势。   冷秋魂洗牌,李志常掷骰子。   没走的赌客,纷纷押注,这赔率自然有赌场的人包办。   毫无例外,这些人都压在了李志常身上。   几局下来,谁还看不出李志常是个高手,这些都是人精,到时候赌场翻脸,也法不责众,最多找到李志常头上。   偏偏这里是赌场,冷秋魂也不能阻止这些人押注,不然得罪了这些人,以后这赌场生意就会大受影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赌桌上击败李志常。   左明珠在旁边也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李志常拿着她最后的筹码大杀四方,实在痛快极了。   又输了两局之后,冷秋魂不禁冷汗冒了出来。   他望着李志常清澈的目光,说道:“这一局是否容许加注?”   李志常淡淡道:“自无不可。”   冷秋魂道:“我加十万两。”   众人觉得冷秋魂是否输怕了,加注加这么少。   跟着冷秋魂继续道:“是黄金。”   众人不禁‘呀’了一声。   米老板呵呵道:“不知道这一局输了,庄家配不配得起。”   李志常摊开筹码,悠悠道:“冷管事都算计好了,这一局他赢了,不多不少我正好输个精光。”   冷秋魂嘿然一笑道:“如今子夜已过,大家都等着回去睡觉,不如我们直接比大小,决胜负,如何?”   李志常道:“好。”   米老板道:“且慢。”   冷秋魂寒声道:“不知米兄又有什么话说?”   米老板道:“我刚才压了李公子五万两,现在我打算押冷公子十万两,不知道可否。”   众人不禁暗骂米老板无耻。   左明珠气道:“不要脸。”   米老板淡淡一笑。   李志常道:“可以。”   李志常都无话可说,冷秋魂自然不会阻拦。   左明珠不住摇头,实在被李志常气死了,怎么别人说什么他都答应。难道是输的不是自己的钱,所以大方的要命?   即便如此,左明珠也奈何不了李志常的想法。   她也知道之前继续下去,她也肯定输光了。   众人有米老板带头,也跟着纷纷下注,形成了两边下注的奇事。   这样一来,李志常和冷秋魂无论谁赢,对他们影响都不大,只不过其中一方若是输了,那么必然输得极为凄惨。   十万两金子可不是十万两银子,这一笔钱,足以让快意堂都肉痛,更何况这快意堂还不只是冷秋魂一个人的,即便他是朱砂帮的掌门弟子。   冷秋魂解开了牌面,是一对幺点,这是牌九中天地人三牌中的地牌,除去天牌之外,可以说稳操胜算。   众人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若不是拿了一对稳操胜券的地牌,冷秋魂怎么会如此大胆,直接对赌大小。   冷秋魂道:“如果李兄输掉了筹码,我愿意借李兄一些钱,明天继续赌。”   李志常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天意自古高难测,即使冷管事拿到了地牌,也未必赢定了。”   冷秋魂道:“那就拭目以待。”他根本不信李志常手上会有天牌,这次他绝不会记错。 第八章 必胜之术   不像冷秋魂那样面罩寒霜,目光阴冷得想要吃人一样。米老板笑呵呵的,今天无论输赢,这热闹反正是看够了。   他对李志常温颜和色道:“李公子今晚的确让我大开眼界,我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同时送你一副我珍爱的骨牌,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众人一时哗然,米老板身上有一副骨牌,据传乃是用远古洪荒时期,一种不知名的巨兽的骨头所制。   坚若金刚,骨纹细密,还是请天下第一名匠古大师亲自出手,才在上面雕刻出点数。虽谈不上价值连城,却也异常珍贵,没想到米老板居然肯送给李志常,足见对李志常的厚爱了。   左明珠急道:“什么条件?”   李志常神色淡然,悠悠说道:“米老板是否想让我在开牌之前,当众说出这骨牌的点数?”   米老板哈哈大笑道:“虽不知道李公子是否赌术真的臻入化境,不过这揣摩人心的本事已经是一等一的厉害了。”   他这话自然是默认了。   李志常道:“好,我就答应你。”   众人又是一惊,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李志常还能出千,那当真是赌神在世了。   他们之中不乏高手,刚才是冷秋魂洗的牌,虽然不能尽数记住牌面,不过也知道李志常手上的牌绝不是天牌中的任何一个。   从刚才到现在几十只眼睛盯着李志常,他都没有多余的动作,而冷秋魂绝不会给李志常出千的机会。   冷秋魂道:“若是李兄说出自己的牌面,无论输赢,我都送李兄一万两子,以表敬意。”   李志常道:“那就却之不恭了,摊官开牌罢,这是一对六,天牌!”   那摊官也是赌场的人,饶是见惯无数大场面,此刻也不禁冒出一点冷汗,显然不是那么镇定。这涉及的银钱,可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他已经可以想象,若是开出的是一对六,冷秋魂或许仗着掌门弟子能够平安无事,他一定逃不了制裁。   冷秋魂若有若无的看了摊官一眼,摊官一个激灵。深呼吸一下,缓缓揭开牌面,赫然便是一对六,乃是文子牌中最大的牌,恰好吃掉冷秋魂的一对老幺。   摊官瘫倒在地上,冷秋魂狠狠的订了他一眼,为防万一,他已经使眼色让摊官出千换牌,怎么还可能是一对六,这绝无可能。   围观的赌客,纷纷起哄,今夜当真大饱眼界,李志常在占尽劣势,任由冷秋魂洗牌和赌场摊官开牌以及在对方地牌的情况下,仍旧能开出天牌,简直神乎其神,足以在今后几十年让他们津津乐道。   同时他们也倍感遗憾,李志常本可不猜牌的,这样就没人能证明他出了千,但是他早早猜中底牌,自然表明这一切都是靠他的赌术。今天天下赌场,谁还会让他进去赌牌。   李志常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老天爷还是比较眷顾我,这牌我赢了。”   冷秋魂握紧拳头道:“在下愿赌服输。”   左明珠道:“别忘了还要给我们一万两银子。”   她此话一讲,冷秋魂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来,显然怒急攻心。   在下人的搀扶下,他理顺了气道:“说到做到。”   米老板也依言将那对掺杂有荒古气息的骨牌送给李志常,同时邀请李志常到他家做客,不过李志常拒绝了。   米老板甚为遗憾,临行前嘱咐他近日一定要小心。   李志常和左明珠出了赌场,他细细把玩这骨牌,果然有些特别。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大酒店歇息,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动身吃饭。   等他们下了酒楼,没想到早有人给他们定下午饭,清幽淡雅,左明珠见到一喜,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李志常笑道:“看来这桌饭不是请我们的,而是请你的。”   左明珠俏脸一红,顾左右而言其他道:“道长叔叔你能把昨天的赌术说给我听听。”   李志常微微一叹,两日在赌场的厮混,他也明白了这赌博为何屡禁不绝,那种富贵险中求,输赢全在一线的刺激感,绝不亚于一场生死交锋,这种体验,绝对让人难以忘怀,绝非任何一种其他东西可以代替。   李志常道:“这世上除了骗术,哪有什么必胜的赌术,你可知道这个道理?”   左明珠道:“难道昨天道长叔叔骗了他们?”   李志常淡淡道:“不是我想骗他们,而是他们想骗我们,那冷秋魂为求必胜,让那摊官出了千,岂不知必胜之道,也是必败之理。”   左明珠道:“这是什么意思,那摊官出了千,我怎么没看出来,既然他出了千,我们怎么还赢了?”   李志常道:“正因为他们出了千,所以我们才赢了。”   左明珠不明所以。   李志常道:“因为我没有换牌,只是将摊官身上用来出千的牌换成了一对六。”   左明珠豁然领悟道:“原来如此,道长叔叔虽然没有在牌面上出千,却在那摊官身上出了千,他们一换牌,自然赌桌上的牌就成了一对六,这也让他们无法找出道长叔叔的破绽。”   这是一种高明的心理战术,若不是冷秋魂想着必胜之术,怎么会让摊官出千,既然摊官出了千,他们还输了,那自然更没有办法找到李志常出千的证据。   左明珠继续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若是他们不出千,那么我们岂不是必输无疑?”   李志常道:“当然,只不过你别忘了,他们是开赌场的,开赌场的只有赚钱道理,哪有赔钱的道理,更何况冷秋魂已经押上了十万两,他比我们更输不起。”   左明珠道:“你这样一说,他们会不会派人来杀死我们,把钱抢回去。”   李志常道:“当然会,而且人已经来了。”   左明珠道:“在哪?”   李志常轻轻一叹,说道:“就在门外。”   左明珠回头往门外瞧去,她瞧见了一个人,然后那个人看了她一眼,就这么一眼,她就觉得浑身冰冷,不敢多说一个字。 第九章 剑下一点红   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那烈日炎炎,却依旧改变不了她体内的冰凉。   只见这人惨白的一张脸,绝无丝毫表情,像是没有任何事能打动他的心。但那双眼睛,却尖锐得可怕,冷得可怕,自从他一走进来,屋子里的空气就像是突然凝结住,没有任何一个食客敢接着说话。   这人扬长进来,那种说不出的冷血气派,足以叫任何人胆战心惊。   即便感觉迟钝的人,也被他的杀气刺激到,变得手足冰凉。   这是不知杀了多少人,才能培育出的杀气。   这人的剑法未必已经登峰造极,但论杀气,天下间或许已经无人可以比拟。   眨眼间黑衣人已经坐在了离李志常最近的桌子上,他冷声道:“店家看茶。”   直到这时左明珠才看到黑衣人身上挂着一把又长又细的剑,没有剑鞘,好似这把剑随时都要杀人一样,所以没有剑鞘。   等李志常他们吃饱喝足之后,那黑衣人才喝完一杯茶。   不多不少,刚刚一杯茶。   李志常对着黑衣人缓缓道:“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听说你是天下索价最高的杀手,也是最有信用的杀手。”   这黑衣人竟然是当今世上第一杀手,杀人无算的中原第一点红。   黑衣人没有说话,或许他本来话就很少。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来到左明珠身边,站在她身前,说道:“你不能杀她。”   左明珠道:“薛斌你干什么。”   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身上也有一把剑,也是江湖中人。   黑衣人皱了皱眉头道:“让开。”他的剑绝不轻出,他没有收杀薛斌的钱,自然不肯杀薛斌,他绝不会浪费自己一丝一毫的力气。   薛斌道:“我父亲是薛衣人,劝你最好马上离开。”   薛衣人是成名三十年以上的天下第一剑客,这些年已经没有人见过他出剑,不是他老了,而是已经没有人敢挑战他。   薛衣人,血衣人,他的名声是由鲜血铸就的。如果此刻薛斌的面前时其他江湖人,或是冷秋魂这样的人物,恐怕就停手了。   三十年来,没有人敢得罪薛衣人。   不过中原一点红不是这样的人。   李志常道:“小朋友让开吧,中原一点红只要收了钱,连亲朋好友,天王老子也要杀,他可是天下间最讲信用的人,没有之一。”   中原一点红寒声道:“有一点你错了,中原一点红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可杀。”   左明珠听到他的话,突然有点同情,一个人连亲人、朋友都没有,岂不是活的很是痛苦。她突然体会到了中原一点红为什么要杀人,因为除了杀人,他找不到麻痹自己的办法。   薛斌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允许你杀明珠。”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话,这样的感情,打动不了他,他的心虽然不是铁石做的,但也差不了许多。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剑却依旧刺了出来,在这一刹那,薛斌居然躲开了。他毕竟是薛衣人的儿子,他毕竟武功不错。   毕竟中原一点红的耐心是有限的,毕竟他杀薛斌是没有钱的,所以这一剑还不够快。   但他也没料到薛斌能躲得这么坚决。   薛斌躲开了,这一剑也没有刺到左明珠身上,因为左明珠连人和板凳已经避开了几尺,不过她虽然逃过了这一剑,但毕竟很不开心。   之前薛斌为她挡住中原一点红的时候,她恨不得代替薛斌,但是现在她恨不得刚才那一剑就此刺死薛斌,这种心情的变化就是来的这么快。   薛斌满脸羞红,疯也似的逃开了这里,因为他是年轻人,所以更加受不了这种侮辱。   李志常道:“你既然要杀我们两个,能不能先杀我,再杀她。”   中原一点红道:“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李志常道:“因为你既然等我们吃饱了才肯出剑,又何必吝惜这一小小的请求。”   中原一点红道:“好,我答应你。”   李志常道:“看来你这个人毕竟不坏,只是走错了路。”   中原一点红道:“话,你说完了?”   李志常道:“说完了。”   话既然说完,剩下的只有剑。   李志常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剑道高手,比中原一点红更快更准的也有不少,在生平所遇的高手之中,中原一点红连前二十都进不了。   但是中原一点红的出剑姿势却极为奇特,他出剑的时候,只有手腕在动,其他部位都没有动,因为他绝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他出剑的速度,就像火石击打出的火花一般,没有丝毫给人反应的时间。   这种剑术虽不是登峰造极,却也足够快。   而且这么近,也不怕不准。   甚至每一个人都可以想到,李志常绝无可能躲过这一剑。   但是他不但躲过了这一剑,还躲过了接下来的三剑。   中原一点红不但一剑没能杀掉他,三剑也没杀掉他。   或许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一剑之内杀掉李志常,也没有人能在三剑之内杀掉他,更没有人能在一万剑之内刺伤他。   因为李志常不是人,而是仙,在世的仙。   纵然李志常现在是肉体凡胎,中原一点红也绝没有任何可能能够伤到李志常一根毫毛,这世上没有一种武学能够伤到他。   李志常就这样坐着,没有用任何身法,甚至一动未动,但是左明珠只看到中原一点红剑,总是险之又险的擦着李志常的发梢而过,却连一根头发也没能斩落。   在第一百三十三剑的时候,中原一点红顿住了剑尖。就像他出剑那么自然,他收剑也很自然,自然的像呼吸一样。   这时候大厅的食客已经空了,周围早围上来一群人,这些人全都穿着带有朱砂帮标志的衣服,当然是朱砂帮的人。   其中冷秋魂道:“中原一点红,你怎么停手了。”   李志常叹息道:“别人从你们这赢了钱,你们就要杀他,然后拿回钱,这样开赌场,怎么会赔,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为什么过去这么穷。” 第十章 天不能奈何我   冷秋魂道:“李兄若是识相就把钱交出来,我们会留给你一个全尸。”   李志常看着冷秋魂,捧腹笑了起来道:“人若是死了,全不全尸,也不重要。”   冷秋魂对着中原一点红道:“你为什么还不出剑。”   中原一点红没有答话。   那日赌场引李志常和左明珠进赌场那个汉子道:“你收了我们的钱,敢不卖力?”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他的面容还停留在刚才的表情上,走得十分突然。   因为这一剑实在太快了,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变化表情,他就已经死了。   这不知姓名的汉子,喉咙上的天突穴一点鲜血渗透出来,嫣红刺目,好似风雪中的梅花,寒冽无情。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别人杀人只是杀人,而你杀人却是一种艺术。”   冷秋魂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中原一点红冷声道:“我杀人,不用你来教,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杀人,这是我的事。”   冷秋魂道:“好,原来中原一点红竟然是一个懦夫。”   他一挥手,朱砂帮的人已经围了上来,朝李志常攻去。   他们拔出了刀,拔出了剑。   往前一扑,却扑在了空气里。   一个人的刀刺入了另个一人的胸膛,一个人的剑也刺入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们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刀和剑会刺入同伴的体内。   喊杀声过了良久,才断绝下来。   左明珠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因为李志常点住了她的穴道。   而冷秋魂居然吐了起来,他这样的老江湖居然也会被杀人的场景吓吐,他永远都想不到。   他至今都想不通,他带来的三十三个手下是怎么死的,怎么好好地,就自相残杀起来。血流了异地,冷秋魂也知道李志常绝不是他可以对付的人。   可是到现在他都没看清楚,李志常到底出没出过手。   不止他没有看清,连中原一点红也没有瞧清。   冷秋魂跌跌撞撞朝大门走去,又是一道剑光,如毒蛇一样的吐信,冷秋魂就这样死了。   仍旧是天突穴上渗透出一滴嫣红的鲜血,在这人间地狱中,实在过分美丽。   中原一点红淡淡道:“活着的人,没人可以骂我懦夫。”   还剑入鞘的声音响起,中原一点红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剑鞘。   他纵身一跃,撞破天井,竟而扬长去了。   绵软的草地,前面是清澈的溪水,左明珠喝了好几口清水,顺便洗了洗脸。   李志常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江湖不是那么好闯了吧。”   左明珠道:“道长叔叔,这么多年我居然没发现你有这么好一身武功。”   李志常道:“那不是随便可以学的武功。”   左明珠抱着李志常胳膊道:“那是什么,要教我,不然以后我让我爹爹不在做鲈鱼给你吃。”   李志常道:“你真的想学?”   左明珠脱口而出道:“当然。”   李志常悠然说道:“你看见这水里面的鱼么?”   左明珠顺着李志常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到一条青黑色的鲤鱼,正在不深不浅的清溪中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阳光透破水面,照射到它的鳞甲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好看极了。   左明珠道:“看到了,这清鲤真好看。”   李志常敲敲她脑门道:“好看顶什么用,你去把她捉上来,等下我们把它吃了,记得用上你家传的飞花手。”   左明珠可怜兮兮道:“它长那么大,我们把它吃了是不是太残忍了,而且道长叔叔,你可是出家人。”   李志常道:“反正我破戒也不是第一回了,没有心理负担。”   如果人脸可以冒出黑线的话,左明珠的额头上,一定布满黑线。   她道:“道长叔叔这个杀生的罪孽,得算在你头上。”   李志常呵呵道:“世上若真有什么不报应,也报应不到我头上。”   这时候一声霹雳,凭空炸起,可是现在万里无云,看不出有什么打雷的样子。   左明珠不禁大笑道:“叔叔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李志常微微抬起头,望着天空道:“真的要和我做对么?”   凭空又是一声雷响,好似对李志常做出回应。   左明珠已经笑得满地打滚,奇怪的是,那条清鲤竟然没有游走,仍旧在李志常和左明珠面前的岸边。   好似对两人的动静,一无所闻。   李志常咳了咳道:“小明珠,你要是想学武功,就赶快去抓鱼,笑什么笑?”   左明珠看到李志常似要发怒的样子,吐了吐舌头道:“好。”说来也奇怪,经过这一番打闹后,之前酒家里面那可怖的场面和薛斌抛弃她离开的事情,都淡化了下去。   少女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暇细想。   她看准那条清鲤,手腕翻动,如摘飞花,挥洒而出,曼妙至极。   倏忽之间,就破水而出,但却扑了一个空。   左明珠从水中伸出手,心道:“我明明看准了的,怎么连一片鳞甲都没摸到。”   只见得那水中清鲤,自顾自的游来游去,尾巴朝着左明珠不住摆动,好像在嘲笑她一样。   左明珠气愤之下,继续用出飞花手的摘叶式,悠然间划破水面,比刚才更快更准,依然一无所获。   如此施法多次,左明珠连一根鱼须都没碰到,自己反倒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她少年心性,不勤练内功,又是女儿身,体力难以持久。   连续施展飞花手之后,居然有些微微脱力。   李志常鼓掌道:“你家的飞花手被你用来一只鱼都抓不到,你爹知道了,肯定会被气死的。”   左明珠气道:“道长叔叔是不是你使了什么障眼法,不然我怎么连续这么多次,都没抓到这该死的小清鲤。”   李志常道:“你能想到障眼法,总算没笨到底,只不过这本来就是天底下固有的障眼法,你要怪就怪老天爷。”   左明珠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道:“你别又骗我。”   李志常道:“你去折一根树枝过来,到时你就明白你为什么抓不住鱼了。” 第十一章 你不能杀他   左明珠果然依言折了一根树枝回来,轻轻一抖,上面枯黄的落叶便飘落在水面上,随波逐流,杳然不知所踪。   李志常道:“你把这树枝斜斜刺在水中。”   左明珠捏着树枝的梢头,刺进了水,然后看见树枝居然向下弯折,这本是极平常的事情,她以前也把筷子插进了水中,见到筷子水面和水下部分相互弯曲。   因此她很快明白了一点,说道:“我知道了,我刺不中鱼,是因为鱼儿本身就在水下面,我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   李志常道:“你也不算太笨。”   左明珠嘿嘿傻笑。   左明珠道:“之前那些人刀剑伤不了叔叔,是不是因为叔叔也像这鱼儿一样,只让他们看见了幻影。不过那时候叔叔可不在水中。”   李志常道:“只是你看不见那水而已。”   只见到水中弹出一滴水珠,在空中起起伏伏。   左明珠咯咯笑道:“好玩。”   李志常道:“你继续看。”只见到李志一弹指,一缕指风破开水滴,化作了一团云雾。   左明珠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悟。   李志常再吹一口气,那雾变得极淡,最后消失不见。   左明珠道:“我明白了,水藏在了空气里。”   李志常道:“这还不够,这含着极重水分的空气,它比外面的空气要热一些。”   左明珠伸手往前一抓,果然这片空中,入手温热。   她道:“好神奇,我也要学。”   李志常道:“这只是这门武功的八分之一,我将它换做周流水劲,若是练到极致,你可以将它升华出另外一门武功出来,便唤作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一旦大成,恐怕当世内力最深厚的水母阴姬,你也能在她手上走过三十招。”   左明珠道:“我还以为能打赢水母阴姬呢,原来只能挡住她三十招。”   李志常哈哈一笑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而唯独水母阴姬能够将之实行。她一身内力都是在水中修炼出来,如大海一般浑厚,测不到根底。因此她这样的人不需要任何招式,只需要含着内力一掌,便能如洪流一般,让人不能自已。你将来若是能在她手上走上三招,便足以和天下群雄一争长短了。若能走上三十招,这世间能做你对手的也不出一手之数。”   左明珠虽然知道水母阴姬是天下第一高手,神水宫无人敢犯,甚至连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都不会轻易得罪神水宫的人,却没想到李志常对水母阴姬的评价这么高。   左明珠道:“那有什么武功能击败她?”   李志常道:“武功到了极高明的境界,能不能击败对手,其实更看重个人的胸襟气度和临场发。不过这世上仍旧有四门武功练到极致后,可以和水母阴姬这等人物分庭抗礼。甚至其中有一门练成之后,能够击杀水母阴姬。”   左明珠做好奇宝宝状,道:“哪四门武功?”   李志常似乎被逗起了谈兴,悠然说道:“第一种叫做‘先天罡气’,练成之后强横异常,足以和水母阴姬的内力并驾齐驱,这门武功当今世上,只有最古老的姬姓家族才有人习练,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练成。”   左明珠道:“姬姓我知道,那是传自轩辕黄帝。”   李志常道:“第二门武功叫做‘无相神功’,是一种天下无敌的旷世武学,强于‘先天罡气’,练成之后,一掌击出,就好似一道强横的龙卷风一样,威力之大,沛然莫之能御。这门武功便是练成之后,能够击杀水母阴姬的神功,只不过这门武学,世上从来没有人练成过。”   左明珠听得悠然神往,说道:“第三门武功叫什么?”   李志常道:“第三门叫做明玉功。”   左明珠道:“明玉功有什么特点?”   李志常道:“说不得。”   左明珠道:“那么第四门武功叫做什么?”   李志常道:“就是我之前说过那门武功,唤作周流六虚功。”   左明珠转着眼珠道:“道长叔叔既然练成了周流六虚功,那么一定能和水母阴姬分庭抗礼了?”   李志常道:“这门武功我没有练,但是我自然便会,而且水母阴姬也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这话他说来狂妄之极,偏偏他的语气,好似理所应当。   “胡吹大气,好不要脸。”说话的声音,优美而又冷漠。   李志常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高挽的云鬓和一只手,那是只绝美的手。   李志常眯着眼睛道:“看来这位姑娘对我贫道的话,并不认同。”   左明珠屏住了呼吸,如果她还有念头的话,那就是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女人,美得连女人都着迷。   若说世上有一种女子的脸能使女人也停止呼吸,那么就是这女子的脸了,若世上有一种女子的眼波能使女人的心跳也停止,也就是这女子的眼波。   有一种美是不管男女老少,都通杀的。   而这女子,恰好就有这种美丽。   左明珠已经在这过分的美丽中,差点窒息,只有李志常视若无睹,毫不动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那女子冷冷道:“这种鬼话,你也只能骗骗这入世未深的小姑娘。”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对这种鬼话都会极为生气的人并不多,看来姑娘定然来自神水宫。”   那女子悠悠道:“总算你虽然爱吹牛,却并不糊涂。”   李志常负手卓立道:“我可不认为我在吹牛皮。”   那女子气极反笑道:“那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敢这样胡吹大气。”   这时候一道比寒冰还要寒冷的声音道:“你若是想和他动手,先过我这一关。”   一个黑衣人自林中出现,冷得像万古不化的坚冰。   那女子道:“你是中原一点红,可你知道我是谁么?”   黑衣人道:“我没兴趣知道,这个人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他。”   那女子冷冷道:“连神水宫的人都不能杀了他?”   黑衣人道:“连水母阴姬都不能。” 第十二章 手谈   那女子轻声道:“好,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当她说不计较的时候,袍袖间呼哧一响,飞出一蓬暗器。   不过中原一点红的剑,比她的暗器更快。   又细又长的剑,不但击落了暗器,剑尖还刺向了女子那山峦起伏的胸膛。   女子冷冷一笑,她的身法甚至比中原一点红剑还要快一点。   女子那轻若无骨的身体,好似化成了一片柳叶,不受半点力气,中原一点红的劲气一旦击倒她飘起的衣衫上,就把她送出数尺,剑光始终挨不到女子的衣服。   中原一点红的剑势反而没有因此杂乱,反而越来越沉凝。突然在一道匹练般的剑光,罩向了女子身体要穴。   这一剑比之前任何一剑还要快,快得超出人体的反应。   女子娇斥一声,化作一阵轻烟,往树林而去。   中原一点红正要上前追赶,一枚流星镖划着弧形,从侧面取向中原一点红的咽喉。这流星镖,之快自不必细说。   但说这时机角度,便拿捏得恰到好处。   正是中原一点红剑势最盛,全力一击之后,体内新力未生,旧力已消的时刻。   不过还没等流星镖刺入中原一点红的咽喉,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撞在流星镖上面,枯叶虽然柔弱,但撞在流星镖上面,却给这沉重的流星镖的势头,造成一种微不可察的迟缓。   就这十分之一刹那或许都不到的时间,中原一点红的剑已经挑落了流星镖。   李志常微微笑道:“我这算不算救了你一命?”   中原一点红冷声道:“不算。”   李志常道:“难道你这么想杀我?你要知道我刚赚了不少银子,无论他们出了多少钱,我都多出一倍给你。”   中原一点红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李志常叹息道:“看来你这个人倒是十分讲信用,可惜我现在还不想死,你也杀不了我。”   中原一点红道:“未必。”   李志常微笑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中原一点红冷声道:“现在时机已经错过,下一次我一定会取你的命。”   他慢慢的收剑回鞘,慢慢的转过身子,慢慢的消失在树林里。   左明珠道:“他为什么又走了。”   李志常悠悠道:“他至少还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人,作为人自然对刚救了他命的人,下不了手,这是人之常情。”   左明珠道:“刚才那女的是神水宫的人么?道长叔叔你不是连水母阴姬都不怕,怎么将她放走了。”   李志常道:“我刚才有说过么?”   左明珠道:“当然有。”   李志常道:“哦,那我们现在去追踪她,等下把她吊起来打。”   沿着树林的小路,他们自然没有追上那神水宫的使者。   不知何时,月儿已经挂上了树梢,西风送来,树影婆裟。   左明珠心里却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些刺激。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志常。   在她九岁的时候,她就见过他了。   这些的时光,当然在李志常的面庞留下痕迹,不过好想他的脾气,性格从没有过任何改变。而且到现在她发现了李志常远比她想的还要神秘。   天下第一的杀手中原一点红都杀不了他,纵然她还没见过李志常出过手,但也知道李志常的武功一定是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批。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和薛衣人为敌这么多年,却一直平安无事,是否也有李志常的缘故呢。   当然这个问题她没有问李志常,若是李志常知道她这样想,一定会说,她想多了。   出了树林,便是一个凉亭,亭上风月二字极为显眼。   只见到那月光之下,妙僧无花一手调琴,一手拿着一卷金刚经。   李志常拍掌笑道:“何夜无月,何夜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坡仙此言,用在此情此景,无花认为如何?”   无花叹息道:“难怪世人都说道长有魏晋名士的风范。”这个回答,自然是承认李志常说得对了。   李志常道:“我是真闲,却不知道无花你是否是真的闲?”   无花道:“我若不闲,又何须到这风月亭,调素琴,阅金经。”   李志常道:“不然,佛陀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闲就是不闲,不闲就是闲。”   无花道:“道长曲解佛意,岂非落入下乘。”   李志常道:“如果我曲解了佛陀的意思,他也对我没办法。”说到这,李志常突然摇身一变,一股‘藐视古今,横绝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即便无花也不禁动容。   左明珠道:“无花大师你还认得我么?”   无花那颠倒众生的笑容展露出来,柔声道:“怎么不认识,你是左家的明珠哩,在你十岁那年,还随你父亲上过少室山,见了本师天峰上人。流年弹指而过,小明珠也亭亭玉立了。”   左明珠道:“我还记得大师的斋菜,当真是人世间最好吃的斋菜,大师有空,能再给我做一次么?”   无花微笑道:“自然可以,只要你下棋能够赢我。”   左明珠道:“我突然想起,最近不适合吃素。”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应该说,你最近不宜出门。”   左明珠面色一红。   无花道:“明月在天,树影婆裟,道长可愿手谈一局。”   李志常道:“我可没有让人的习惯。”   无花的棋风和其人一样,飘然出尘,不重一子一气之得失,偏偏又能不知不觉间,纵横捭阖,抢夺优势。   李志常的棋风恰恰相反,大开大合,如重剑无锋,让人难以招架。他落子极快,偏偏水泼不进,绝无疏漏。   无花几度似要砍掉李志常的大龙,到了最后一步,总发现李志常无懈可击,无隙可乘。   李志常的棋风强劲,本来强不可久,柔不可守,到了收官阶段,反而愈加细密,落子精奇,前呼后应,直杀得无花血流成河,不能反击,很是可惜。   东方破晓,正好收官。   无花闭目沉思一会,淡淡一笑道:“这局看来输的不冤,我仔细回想了一遍,从开头到结尾,我已经没有任何疏漏,却仍然败在道长手上,看来是实力使然。” 第十三章 神水   李志常道:“我知道无花不喜杀伐,超俗脱尘,不过我今天赢了你一局,总该能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无花微笑道:“即便我赢了,我也很乐意回答道长的任何问题。”   李志常从袖袍中拿出一块有些残缺的流星镖,正是之前差点杀死中原一点红的那个流星镖。他说道:“无花你见识渊博,可认识这枚流星镖。”   左明珠有些奇怪,李志常之前什么时候收起的这流星镖,而且他捡这个流星镖做什么,还拿给无花看。   无花略微有些惊诧,沉吟道:“这莫非是日本忍者的手里剑。”   李志常道:“人说无花的见识,在当今世上,可以列入前五,不在香帅的红颜知己李红袖姑娘之下,看来江湖传言,也不是没有依据。”   无花道:“不过碰巧罢了,二十年前,家师天峰上人,曾和一个东渡的甲贺流忍者交过手,故而我对日本忍者的有些事情,了解一点。”   李志常道:“江湖上总是传闻,忍者出行,总是黑衣蒙面,无声无息,能够飞天遁地,会金木水火土五种遁法,不过却知道那只不过夸大之词,真正的忍者不是传闻的那样。”   无花微笑道:“确实有些夸大,不过道长认为真正的忍者是什么样子。”   李志常看了无花一眼,若有深意道:“一般人认为忍者是黑衣蒙面,是因为他们干得是见不得人的工作,可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除了在黑夜里进行之外,还可以通过化妆成各式各样的社会人士或各行各业的角色混入一般人群之中,作为自我身份的掩饰。或许这忍者是乞丐,也或许是一个高僧,更或许这忍者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乞丐和一个高僧。”   无花神色淡然道:“道长所言,的确有些道理,只不过我也没见过忍者,不敢妄加定论。”   李志常道:“我也是猜测而已,因为就在昨天,我有一个朋友差点被这忍者镖杀死,所以我不禁有些好奇,向大师多问了几句。”   无花道:“却不知道长的朋友是谁?”   李志常一瞬不瞬的盯着无花道:“他叫中原一点红。”   无花神色一变,道:“原来是他,没想到道长会交这样的人做朋友。”   李志常道:“他至少杀人是明着杀人。”   无花道:“恰巧小僧也有一个朋友,跟中原一点红恰恰相反。”   李志常道:“愿闻其详。”   无花道:“他从不杀人。”   李志常道:“是楚留香对么,我们前段时间才见过面,不过他似乎不太喜欢我,见我一面,说了一会话,就走了。”   无花轻轻笑道:“所以说,我们是朋友,因为现在我也想走了。”   李志常道:“看来,我都不知道,这个人居然会令人讨厌。”   无花道:“或许是因为,跟道长在一起太有压力了。”   无花不但走了,还拿走了素琴和金刚经,是他的东西,他都拿走了,没有留下一点他自己的东西。   左明珠有些惆怅道:“妙僧无花的斋菜可是天下一绝,这次没吃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吃一次。”   李志常道:“你若是想吃,最好抱着一辈子不要吃东西的打算。”   左明珠道:“为什么?”   李志常道:“因为有些东西,吃了会死人的。”   左明珠道:“你说无花会在菜里下毒,不过我不怕,我出门爹给了我一件宝物,有没有毒,我直接试一下就知道了,而且无花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下毒。”   李志常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件东西没有任何毒性,不过只要吃了之后,保管你吃了之后,一定会死,神仙都救不了。”   左明珠道:“那是什么东西?”   李志常道:“那叫天一神水,它不是任何毒,却比世上最厉害的毒药都猛烈百倍,纵然是我,若是食用了天一神水,也很麻烦。当今之世,只有水母阴姬才能将其从水中提炼而出,无色无味,一滴神水等于三百桶水的重量,也称之为重水,服用后,哪怕你练成了少林寺的金刚不坏之体,也立刻全身爆裂而死。”   左明珠道:“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而且无花是少林寺的人,怎么会有天一神水,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又怎么会杀人。”   李志常道:“你还记得之前那神水宫的女子么。”   左明珠道:“你认为她和无花有关系?”   李志常道:“她和无花到没有关系,不过她身上就带着天一神水,无花的身上也带着天一神水。”   左明珠道:“你怎么知道?”   李志常道:“你或许没发现,无花和那女子的足音,都比中原一点红要重一点,而这两人的身法,其实都比中原一点红要高明一些。”   大明湖上,晓雾迷蒙。   一艘划船停靠在湖心之中,在船上可以清晰的看见周围的情况,同时也能防止有人偷窥、偷听。   无花正在船中。   同时他面前站着一个青年男子,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丁。   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不过江湖上许多人都认得这个男人,他正是丐帮的新任帮主南宫灵,也是江湖上最年少有为的人物。   南宫灵道:“你说李志常这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事情。”   无花道:“我不会看错,或许他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南宫灵道:“何以见得?”   无花道:“他跟我手谈一局之后,便突然跟我谈起忍者的事情,而且说忍者会化妆成其他人,不一定是黑衣蒙面。他还说这忍者可能是一个乞丐,也可能是一个高僧。如果他说的不是我们,而是无意说起,我是半分都不会相信。”   南宫灵道:“此人向来神秘,而且母亲似乎也跟他有些来往,我怕我们未必能对付他。” 第十四章 名山   无花道:“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如果武功高的就一定能赢,楚留香也不会一直战无不胜了。”   南宫灵道:“确实如此,不然任慈也不会栽在我们手上。”   任慈正是上一代丐帮帮主,而是历任丐帮帮主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他的打狗棒法,融合了自身的剑法,一根碧绿的打狗棒,在当今武林之中,少有敌手。   和无花的恩师天峰上人,并称为白道两大宗师。   南宫灵沉吟道:“不过这个李志常实在神秘,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没有师承,他那琴棋书画以及奇门术数仿佛天生就会,这些年名声不大不小,活得安稳自在。对于这种人,要找他的弱点实在很不容易。”   无花道:“你放心,即便我们找不到他的弱点,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有办法对付他。”   南宫灵道:“你说的是楚留香么。”   无花没有回答,而是向东眺望,嘴角现出一分冷笑。   东面不远处便是大海,大海之上有一艘海船,海船之上有着名震天下的香帅,以及他的三个红颜知己。   楚留香百无聊赖的倚靠在栏杆上,柔和阳光扑面而来,让他舒服的几乎不想睁开眼睛。   李红袖道:“你不觉得自从上次盗宝回来之后,你变得懒散许多了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有么。”   李红袖淡淡道:“虽然你每次出去回来之后,便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过这次你却休息了很久。”   楚留香道:“或许是因为我想多陪陪你们。”   李红袖笑道:“如果我是宋甜儿,我就信了。”   这时候一个女孩娇嗔道:“好啊,又说我坏话。”   一个女孩从甲板上施施然走过来,轻快地足音,足以让每一个她身边的人,感受到她心中的喜悦。或许本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她的确一直过得很开心。   能够一直开心下去,在某方面而言,也是一种本事。   她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衣裳,鹅黄色的,露出一双淡褐色的,均匀美丽、线条柔和的玉腿。   她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淡褐色的瓜子脸,配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妩媚,又俏皮。   这便是宋甜儿,过得比任何人都快乐的宋甜儿。   楚留香道:“我常说不要在别人背后说她坏话,看来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李红袖咯咯笑道:“我知道,你有什么坏话,都当面说了。”   宋甜儿撇嘴道:“该吃饭了,你们难道要我把菜端到你们面前来,才肯吃饭?”   李红袖道:“自然是这样,因为我刚才已经笑得没有力气了。”   楚留香道:“站了这么久,我的腿也麻了,完全迈不动脚,只好劳烦我们善良又可爱的宋甜儿姑娘,将菜亲自端来,给我们尝尝。”   宋甜儿道:“我才不给你们端来。”   她说不端来的时候,已经走回了船舱,又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鱼翅。   所谓鱼翅,就是鲨鱼鳍中的细丝状软骨,是用鲨鱼的鳍加工而成的一种海产珍品。   这两碗鱼翅做的融洽柔腻,毫无腥味,可谓上上之品。   楚留香和李红袖自然不会客气,几下就把这鱼翅吃了个干净。   吃完之后,楚留香才道:“以往甜儿不是说鱼翅难烂,须煮两日,才能摧刚为柔。所以一向不大愿意做这个菜,怎么今天突然做出来了。”   宋甜儿得意道:“因为我最近从书上学到一个新法子,用鸡汤串细萝卜丝,拆碎鳞翅搀和其中,飘浮在碗面。你们就不能辨其为萝卜丝、为鱼翅,自然就用不着煮上两日了。”   楚留香苦笑道:“这么损的办法,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宋甜儿道:“这是一本古籍,叫做随园食单上面写的。”   楚留香奇道:“你不是自诩读遍古今食谱么,怎么之前没有看过这本书?”   宋甜儿道:“随园食单乃是奇道李志常在一次游历中所得,去年才流传出来,我也是最近才得到这本书的。”   楚留香道:“居然又是他,这人倒真是多才多艺。”   李志常和左明珠并没有往东走,而是到了南边。   南边是一座山,这座山与其称之为一座山,不如说是一座山坡。   一座比较高的山坡,但有多高呢。其实也不过百丈而已,但这座山很有名。   这座山的第一个名人,在中国几乎可以算得上家喻户晓了。这个人名人就是舜,三皇五帝的舜。   舜曾经为了躲避他的父亲和兄弟,在这山上耕作。   因此这座山也曾经叫做舜山,不过它最初的名字却是历山,现在叫做千佛山。   因为隋帝杨坚昔年受了佛门庇护,本身又信奉佛教,所以隋朝年间,佛教盛行,而山东便是佛门传教的重心所在,那时虔诚的教徒依山沿壁镌刻了为数较多的石佛,建千佛寺而得名千佛山。   李志常和左明珠沿盘道西路登山,途中有一唐槐亭,亭旁古槐一株,相传唐朝名将秦琼曾拴马于此。半山腰有一彩绘牌坊,即“齐烟九点”坊。   其得名是因为当年一代鬼才李贺所遗留的一句诗“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因为当年李贺登上此坊,所见便是卧牛山、华山、鹊山、标山、凤凰山、北马鞍山、粟山、匡山、药山九座孤立的山头,云雾缭绕,如若九点香烟,不禁脱口而出这句诗。   往上而走,两人登上一览亭,凭栏北望,近处大明湖如镜,远处黄河如带,泉城景色一览无遗。   一路上李志常便将这千佛山的来历,娓娓道来,让左明珠对这一段本该枯燥的爬山之旅,变得兴趣盎然。   “适才听到兄台将千佛山的景色,娓娓道来,可谓恰如其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   左明珠不禁一怔,李志常却毫不惊奇,缓缓转过身来。 第十五章 跟我何干   左明珠入目而见,居然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头带方巾,斯文秀气,看其年龄,似乎才三十岁上下。   李志常悠悠说道:“没想到西门兄也有兴趣来游千佛山。”   此人正是杀手书生西门千,他笑道:“李兄我可不是来游千佛山的,而是特意来找你的。”   李志常道:“找我何事?”   西门千正色道:“李兄或许不知道,我虽然出身崂山剑派,却也是朱砂帮的客卿长老。”崂山本就在山东境内,而且崂山派讲究行事周正,故而绝少涉及偏门生意,只是那么大的门派,总免不了开销如流水。   自古以来都是穷文富武,崂山派要传承下去,金钱也是必不可少之物。   而朱砂帮固然开设赌场,从事偏门,捞取暴利,不过高手却不多,因此和崂山剑派可谓一拍即合。每年都给崂山剑派不少钱财,崂山剑派投桃报李,让西门千这门中少有的高手到朱砂帮挂个客卿长老,顺便帮他们解决一些厉害的江湖人士。   李志常道:“你是为冷秋魂而来,还是为那些钱而来。”   西门千道:“开赌场本来就是守着金山银山,冷秋魂他一时利令智昏,找人杀你,的确犯了江湖大忌,只不过他终归是朱砂帮的掌门弟子,要死也不该死在外人手上。”   左明珠道:“杀冷秋魂的是中原一点红,跟我们又没关系。”   西门千呵呵笑道:“是明珠侄女吧,前段时间我才去过你家,也是冷秋魂不知我和你父亲的交情,不然也干不出那等事情,这里叔叔我向你赔罪了。”   左明珠没料到西门千居然还认识她父亲,瞧来两人关系还不错,也不好恶言相向。   李志常道:“那么西门兄究竟是什么意思?”   西门千道:“中原一点红乃是天下最讲信用的杀手,因此他迟早还会找到李兄这里来,我的意思是希望李兄帮我们引他出来。”   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他冷笑道:“我好像没有这个义务帮你们?”   西门千道:“李兄难道忘记了,虽然冷秋魂是死在中原一点红手上,不过他带去的其余弟子的死,难道不该算在你头上?”   李志常道:“难道是我动手杀了他们不成,如果是,请你拿出证据,这数十年来,我可是从未杀过一人。”   西门千一时语塞,因为李志常说的话是事实,那些人虽然死了,而且看起来跟李志常脱不了干系,可是绝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是李志常杀了他们,更何况是他们先动的手。   左明珠暗笑:道长叔叔可真是滴水不漏。   西门千自知理亏,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这时候另有个冷冽的声音道:“人人都说,‘妙僧无花,奇道志常’,那日楚留香来了,你不照样连手都不敢动,装什么隐士高人。”   来人正是灵鹫子,他和西门千两人本就是多年的好友,那日离开掷杯山庄之后,想着两人一南一北,几年没见,所以灵鹫子就干脆来山东做客。   西门千来找李志常,他自然也跟了来。   只不过西门千知道他这人一向直来直去,怕一言不合就跟李志常斗了起来,到时不好收场,因此让他先在一边等着。   武功到了灵鹫子、西门千这地步,自然耳目聪明,刚才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入了灵鹫子的耳,她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自然忍不住出言讽刺。   李志常看着灵鹫子,含笑道:“人人都说灵鹫子的剑法独步天南,论出剑之狠辣,世上少有人能及,不过我仍旧觉得,比起中原一点红的剑法,你的剑就像吓唬人的玩具,若是别不怕,你这剑法就未必那么奏效了。”   西门千暗道:这道人当真不知好歹,一意维护那中原一点红就罢了,怎么还激怒灵鹫子道长。   他左右为难,正想着要不要立刻带走灵鹫子,以免酿成血案,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做下决定了。   灵鹫子已经把剑而出,只见他凭空而起,剑光洒来,好似月华匹练,身子在空中急速旋转,剑气森寒。   这一招正是海南剑派的‘明月不归沉大海’,剑势煌煌,取人性命只在弹指之间。   李志常不惊不喜,微微动了一步,他的身法算不上奇诡高明,偏偏剑锋跟他擦身而过。好似李志常早就预料到灵鹫子的剑招轨迹,看起来就像灵鹫子故意刺不中李志常一样。   本来生死相斗,却演变成了一场平和的剑舞。   灵鹫子的足尖点在地上,急绕而回,剑势凝重,剑尖吞吐不定,正是一招‘白云愁色满苍梧’。他这一招剑意流转,极为精妙。   西门千也不由得喝了一声彩,左明珠不禁握紧小手,生怕李志常出事。   显然她的担忧是多余的,灵鹫子这一妙招依旧连李志常一根汗毛都没挨着,反而刺进了亭柱上面。   灵鹫子内功深厚,一剑刺进亭柱,倒没什么大碍,不过一张脸却涨的通红。到现在他那还不明白,李志常虽未出手,却已经戏耍了他。   他拔剑而出,羞愤下就想拔剑自杀。   西门千大惊失色,想要阻止。   只是他武功和灵鹫子参差仿佛,哪里又阻止得了。   不过这时候灵鹫子手上的剑却消失了,他茫然失措。   李志常正把玩着他的剑,悠悠笑道:“你的剑就当刚才对我无礼冒犯的赔罪之物,我就不还你了。”   灵鹫子虽然一下子就被李志常夺走了佩剑,此刻反而没有了怒气,他何尝没有看出李志常这是故意要保住他一命。若不然他刚才只要稍稍推波助澜,他一时激愤之下,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九幽黄泉去报到了。   灵鹫子满脸惭色道:“李道长,老道我不是个东西,刚才那样对你,你还这样对我。”   说话间,他已经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小,他整个半边面颊都肿成了猪头。   李志常道:“好了,你也是个修道人,却不知‘静诵黄庭,修心养性’的道理,一心持剑逞凶,只怕躲过这一日,难逃那一天。” 第十六章 少年夫妻   灵鹫子露出复杂的神情,想起三十年前,他是门中第一个将海南剑派的‘清风明月剑’在二十岁之前练成的人,可他师父苍梧子却并不开心。   对他说道:“徒儿你执念深重,如今又在剑道上突飞猛进,恐怕将来杀孽深重。只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当你遇到比你厉害十倍百倍的人,轻易击败你的时候,你又拿什么来守住本心。”   三十年后,他遇上如今的李志常,轻而易举就将他击败,而且自始至终他都看不出李志常用的什么武功,可谓雄心万丈,俱化为飞灰。   一时间万念俱空,才萌生死志。不过李志常不计前嫌,居然肯救下他。更让他羞愤不已,一句‘躲过这一天,难逃那一日’,让他不禁想到,过去杀孽重重,将来有一天莫非也会横死人手。   灵鹫子一时间神情变幻,看不出悲喜,忽然长啸一声,纵身一跃,几个起伏间就下山而去。西门千和他相交数十年,感情深厚,本欲动身追赶。   这时候眼前一道黑影,越来越大,他用出铁爪功伸手一抓,赫然便是灵鹫子佩剑。   李志常道:“这破铜烂铁,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还是拿去还给他吧。”   西门千苦笑道:“这种情况,他见了这剑只怕会更加生气,不过终究要谢过李兄今日手下留情,他日必有厚报。”   李志常呵呵一笑,并不回答。他想要的,又有谁能给得起。   等着西门千也远去之后,李志常才负手而叹道:“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打打杀杀,又是为什么,到头来终归不过是一抔尘土罢了。”   李志常的叹息,西门千等人注定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只不过心有所感,然后义无反顾的投入这滚滚红尘之中。   他们毕竟和李志常不同,他的未来早已注定,那就是难逃一死,而李志常终有机会跳出这轮回宿命,证得那永生不灭之境。   左明珠道:“我现在是去山上那座寺庙么?”   李志常微笑道:“无花的斋菜固然精绝,不过这兴国寺的斋菜也是极妙,况且其现任主持法明是我旧友,既然来了山东一趟,不妨去拜访一二。”   两人继续往上而去,穿过“云径禅关”坊,迎面就是兴国禅寺的山门。山门朝西,门楼上黑色大理石上雕刻着“兴国禅寺”四个苍劲端庄的金色大字。大门两侧石刻有一副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知客僧见到李志常,含笑道:“数年不见,李道长仍旧如此仙风道骨。”   李志常道:“觉清你拍我马屁,可没香油钱拿。”   觉清笑道:“李道长在快意堂赢了据说百万银钱,怎么还像以往那样吝啬。”佛门广大,开四方之门,消息自然不闭塞。   李志常笑骂道:“我有钱不会自己建个道观,供奉上三清祖师,也胜过给你们拿去给如来老秃塑金身。”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道:“你这道人,之前来白吃白喝这么多次,让你付点香油钱,都舍不得。”   李志常悠悠道:“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我一无所求,何必要舍。”   说话间李志常就带着左明珠跨入山门。   进门两侧,钟鼓二楼矗立。迎门天王殿,弥勒佛笑迎天下客。二进院落,大雄宝殿在寺内东侧,坐东朝西,雄伟壮观。殿内正中莲花宝座上,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塑像,两侧菩萨、罗汉侍立,南北侧分别塑普贤、文殊菩萨和阿难、迦叶等十大弟子。释迦牟尼塑像背后,南无观世音菩萨塑像面东站立,左右侍童子。   而一个老僧正在观音金身下,擦拭灰尘。这人便是兴国禅寺的主持,法明禅师。   其人不入武林,禅法高深,昔年出身大相国寺,后来到兴国寺做了主持。   左明珠只见到那观音面东的墙壁上,大笔挥就着一首五言律诗:   “数里城南寺,松深曲径幽。   片湖明落日,孤蜂插清流。   云绕山僧室,苔侵石佛头。   洞中多法水,为客洗烦愁。”   李志常指着这首诗道:“小明珠,你觉得这首诗如何?”   左明珠道:“脱尘绝俗,清幽淡远,融情融景,恰如其分。”   李志常又道:“你可知这首诗是谁写的?”   左明珠道:“谁?”   法明道:“就是你旁边这吝啬道士写的。”   李志常道:“算你个老秃还算老实,我这一首诗,要是写在别处,白吃白喝一百年,也没人指责我,偏你这么吝啬。”   法明合十道:“陆游居士曾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志常你又何必贪天之功为己有。”   李志常嘿嘿一笑道:“贪了天功,他也未必能把我怎样。”   法明摇头苦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敬天地,不敬鬼神。颇有昔年那些禅林巨擘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气概,若非如此,法明也不会交他这个别派之交。   这时候一对少年夫妻,也走进大殿来上香,他们不拜如来,径自来到观自在之下,跪在蒲团上,十分虔诚。   不过李志常隐隐感觉,这对少年夫妻似乎是来找他的。   因为这对夫妻入殿之时,居然不曾看他一眼,而且法明也没招呼。这绝对不正常,李志常这具庐舍,好歹也是仙风道骨,走到哪也不至于让人忽略过去。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法明一眼,只见到法明眉间笑意,怎么都没掩盖住。   李志常心下明了,这个老秃,估摸着又把自己卖了。   他朋友不少,不过在山东济南附近,就只有法明一个朋友,只要有心,至少都可猜出,李志常有五成可能来这里。   其实李志常本不打算来,只不过左明珠这丫头,说起斋菜,他不禁起了口腹之欲,故而往此山而来。   那对少年夫妻缓缓起身,转向面对李志常。只见他人长得不但很英俊,而且看来很斯文、很秀气,穿的衣着虽然并不十分华丽,但剪裁得却极合身,质料也很高贵,显然是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第十七章 无眉画眉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惹人注意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妻子。   这对风采过人的少年夫妻,竟然对着李志常下拜起来。   李志常侧身避开,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不想去求别人,更不喜欢别人求他。   李志常对着法明淡淡道:“法明禅师这个你作何解释?”   法明知道李志常叫他‘法明禅师’,语气十分客气,其心中分明是很不高兴。   他暗叹:这下可恶了这小子了。   那少年道:“小生李玉函见过李道长,这不怪法明禅师,是我们自己做主,在这里等李道长的。”   那妻子说道:“因为我们不想跟踪李道长,怕你不高兴,又恰好知道你来了济南,所以才抱着侥幸的心态,在这兴国禅寺等你。”她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更美得不带丝毫烟火气。   只不过眉宇间总像是带着三分忧郁,脸色也苍白得不太正常,竟像是在生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但这种病态的美,却最迷人。   不禁让李志常想起了西施。   而且这对少年夫妻,看似弱不禁风,可是眼神明如秋水,内功怕是深湛的很。年纪轻轻,能把内功练到这种程度的少年人,实在不多,来历只怕也不小。   李志常在这世界呆了许多年,自然知道许多事,他很快就从少年李玉函的名字,猜出了几分东西。他淡淡道:“你叫李玉函,不知跟李观鱼怎么称呼?”   李玉函微笑道:“那正是家父。”   在三十年前,薛衣人名声还未到最鼎盛的时候,拥翠山庄的主人李观鱼,曾经在剑池的试剑石边,柬邀天下三十一位最著名的剑客,煮茶试剑,而李观鱼却以一口古鱼肠剑,九九八十一手凌风剑法,令三十一位名剑客都心悦诚服,推为天下第一剑客。   即便几年之后,这名头便给薛衣人摘去,却丝毫不损李观鱼的威风。   而且他也是那个年代,少有没被薛衣人挑战过的成名高手。   三十年过去,李观鱼虽然步入老年,但是名声仍在。况且拥翠山庄也是武林世家,源远流长虽不及关中原氏,但武林地位也不在七大派之下。像这样的人家不但在武林中名声很大,在朝中的势力也不会小,可谓黑白通吃,极不好惹。   法明道:“你现在总算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他们了吧。”   李志常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交朋友也不能随便交,更不应该跟和尚交朋友。”   法明微笑不语,李志常这样说,自然是气消了不少。   那妻子缓缓抬起了头,眼波流转,竟然连左明珠都有些痴了。   她轻启朱唇,柔声道:“贱妾柳无眉,见过李道长,我和外子来找你,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到现在左明珠才惊觉这少妇眉毛居然是画出来的,她没有眉毛,不觉心里一惊。   李玉函叹了口气道:“李道长的医术高明,自然看得出内子中了毒,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李志常淡淡道:“我不是大夫,更不喜欢给人看病,你们只怕是找错了人。”   左明珠没想到这柔弱的少妇,居然身中剧毒,难怪脸色这么苍白。   同时更没想到李志常这么铁石心肠,难道是道长叔叔救不了她,所以才说这样的狠话。   柳无眉看着左明珠嫣然一笑道:“若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位小妹妹便是左轻侯的掌上明珠罢,据传当年海南七剑伤了左二爷,连京城的名医张简都判定左二爷活不过三天,让家人准备后事,可是李道长妙手回春,不到三月就让左二爷恢复如初。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左明珠道:“当然是真的。”   柳无眉道:“李道长当年既然肯救左二爷,为何不肯救救贱妾,咱们拥翠山庄或许及不上掷杯山庄,也不会差太多。”   左明珠道:“哪里哪里,我爹爹说过,当今世上除了三大山庄之外,就数拥翠山庄为第一流的武学世家,咱们掷杯山庄是远远及不上的。”   李志常冷笑道:“我救人只看时间、只看心情,别的一概不管,更何况我已经知道你的来历,如果李观鱼知道你的身份,还未必会认下你这个媳妇。”   说到这,柳无眉和李玉函同时脸色一变,他们万万想不到李志常居然能认出柳无眉的来历,不禁有些踌躇。   柳无眉凄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这次叨扰道长,万分抱歉。”   她便真的拉着李玉函离开了大殿,李志常也没出言挽留。   法明叹息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便老僧不通岐黄,也看得出这位夫人只怕身子骨熬不了多久了。”   李志常淡笑道:“你不常说肉身不过臭皮囊么,难道就因为这个皮囊好看一点,就觉得心下不忍,看来老和尚心里还不够干净。”   法明老脸一红,口喧佛号。   随后道:“我去给你们准备点斋菜。”看来他实在忍受不了李志常的毒舌。   左明珠道:“道长叔叔你以前不是这么铁石心肠,为何刚才你不肯救救那位柳姐姐?”   李志常悠然说道:“因为她根本没中毒。”   左明珠诧异道:“怎么会?”   李志常道:“她虽然没有中毒,却食用了一种药物,然后让她产生中了奇毒的幻觉,其实只要她不再依赖那个东西,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好,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   左明珠道:“你说她是被人骗了?那为什么你不告诉她。”   李志常道:“我就算告诉她,她会信么,而且这个柳无眉可不是简单人物,更不是什么好人。”   李玉函和柳无眉走在山道上,他安慰道:“或许是他没有办法医好你,才这么说。”   柳无眉道:“绝不可能,就连师父都承认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她没有任何办法对付,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我的毒是师父下的,而师父对他都毫无办法,说明他不怕师父的毒,自然有办法解开我的毒。” 第十八章 清风剑客   李玉函叹息道:“你师父她虽然可畏可怖,也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要不然昔年华山剑宗的七剑被她一人杀了四个之后,大可以称霸中原,又何必要远走大漠。”   柳无眉淡淡道:“你认为当年那件事之后,有人给我师父发出了警告,才让她远走大漠,你认为那个人也能治好我的毒?”   李玉函道:“正是如此。”   柳无眉苦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神秘高人,当年逼我师父远走大漠的那人,正是李志常。”   李玉函掩不住震惊之色。   柳无眉继续道:“你以为我说师父她世上只有两个人她毫无办法,当真是杜撰的么,虽然我不知道李志常这人到底武功有多高,但我知道这十几年来,李志常是唯二见过她真面目还能活着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见了她还能全身而退的男人。”   李玉函默然道:“既然如此,怎么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出惊骇之极的武功,而且以你我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他固然身具内力,但并不深厚。”   柳无眉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不过既然师父都对付不了他,我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为好,毕竟除了他,我们还可以去求到神水宫那里。”   说到‘神水宫’三字,李玉函沉默了。柳无眉也沉默了,毕竟这三字实在太过沉重。   当今天下,有人说莆田少林寺的天峰上人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有人说一代名侠薛衣人才是天下第一高手,更有人说饱宝宗主雷霆上人的武功才是天下无敌,甚至战无不胜的楚留香也在争夺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字里面。   不过绝大部分江湖中人都知道,那神水宫几乎从不出谷的水母阴姬才真正称得上这世间武功最高的人。   那已经超出人力范畴内力,足以让任何人的武学招式变得可笑之极。他们都知道水母阴姬几乎不会任何武学招式,但天下间,又有什么武功,能够挡住她一举手一抬足。   昔年纵横南荒的一尘道人妄图去挑战水母阴姬,可是连她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水母阴姬的掌力,发于十丈之外。   想起水母阴姬的种种事迹,李玉函用着沉重的语气道:“不知道我们能拿什么,才能打动水母阴姬。”   柳无眉道:“必然会有办法的。”这时她的眼神焕发出坚毅的神色,竟比李玉函这个男子,更有气魄。   陌上花发,可以缓缓醉矣。不过现在陌上不但没有花,连枯枝败叶也没有。   天地间一片素白,清寂幽冷。   这雪不但来得快,还来得及,来得让人不知所措,却又带着一点惊喜。   雪花飘落的时候,固然很美,可是身处其中,寒气入身,就不是那么令人愉悦了。   左明珠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满面愁色道:“道长叔叔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不知道今天会下雪?”   李志常道:“天有不测风云,我哪里尽数算的尽,更何况你如果内功深厚,何惧区区风雪。”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脸已经冻得发紫,只不过仍旧能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一番话,实在是风度不凡。   左明珠听了他的话,噗嗤一笑道:“你现在不一样冷得很,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连灵鹫子那样的剑手都在你手上走不过一招,你怎么内功还没到寒暑不侵的境界。”   李志常道:“因为我练了内功也没用,又不能带走,练它作甚。”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如今这具肉身不过临时寄居之所,放眼天下更无可伤他之人,若真万不得已的时候,元神遁入虚空,回到本来的肉身便是,若真花费心力在这具肉身上,只是一场无用功而已。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以武入道,纵然没有任何真气,天下间的武功,也伤不了他。   左明珠嫣然道:“你不练,我可很想练,不过你教我的周流水劲我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道长叔叔你能不能教我一种,速成的法门。”   李志常摇头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周流水劲暗合天道,就连我也不敢妄言完全掌握,你还差得远。”   左明珠有些沮丧,她本来就是不是专心习武的材料,李志常依言传了她这门武功,她虽然极快的掌握其中的窍门,但是也仅此而已。再下去便是长久的打磨练气功夫,她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两人走了不远,便见到前面有一处客栈,左明珠神色一喜。   再简陋的客栈,也会烧的有热水,有热气腾腾的米饭。   洗完热水澡之后,两人就在大厅用餐。   风雪又大又急,停留在客栈的人自然不免有些多,好在只要有钱,也可以安稳自在的独享一桌。   一袭青衣、一把短剑、烈马独自驰骋风雪之中,很快就在客栈之前顿住。   进来的是一位极美丽的少女,英气勃勃,青衣窄袖,别人瞧她一眼,她至少瞪别人两眼。这位少女江湖上很少有人不认识她。   因为她正是华山派枯梅大师的高徒高亚男。   李志常自然认识高亚男,高亚男也认识李志常。   他们算起来也只见过几面,不过这样的两人,只要见过对方一次之后,要想忘记,还是很困难的。   相比高亚男的风尘仆仆,新浴之后的李志常,显得风采照人。   李志常招了招手,高亚男便看见了他。   她径自走过来坐下,恭恭敬敬道:“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李道长。”   高亚男作为华山首徒,江湖上当得起她大礼的人不多,李志常却是其中一个。只因为对于华山派,李志常确实恩情不浅。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不过她是一定知道的,因为她是将来的华山掌门。   李志常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小亚男,风寒入骨,且先喝些酒,驱去寒气。”   左明珠便是少数不认识高亚男的江湖人,不过李志常的话,无疑表露了高亚男的身份。   她不禁眼中露出崇敬的神色。‘清风女剑客’高亚男的名声在有些男人们眼中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左明珠这样的江湖世家女子心中,那就极重了。 第十九章 昔年往事   高亚男喝了这杯烈酒,突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如今华山派的掌门枯梅大师江湖人称铁仙姑,从外号便可知道她是一个极为刚毅的人。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江湖传言,枯梅大师少女时为了要投入华山门下,曾在华山之颠冒着凛别雪长跪了四天四夜,等到上一任华山掌门饮雨大师答应她时,她全身都已被埋在雪中,几乎返魂无术。   那时她才十三岁。   而作为枯梅大师的爱徒,也是未来华山的掌门,高亚男实可以说深受枯梅大师的影响,按理说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哭出来。   流血不流泪的也未必尽是些男子,也可能是女子。   但刚强的高亚男却哭了。   李志常没有安慰她,也阻止了左明珠安慰她。   因为这种时候,只需要静静的等待高亚男自己从极端情绪中恢复过来。   这段时间并不太长,菜还未凉下去,酒还是热的,高亚男已经擦干了眼泪。   不过比起才进来的时候,现出了几分女儿的柔美姿态。   李志常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那就说,如果不想说,就吃菜,如果觉得需要发泄一下,就喝酒。”   高亚男先吃了菜,她吃得很慢,因为她实在太久没吃一顿饱饭了,人若是饿的太久,就不要急着吃饱。   这点道理,她自然懂得。   过了一会,高亚男才道:“七年前,胡铁花喝醉了酒,说要娶我。不过第二天他就跑了,为此我整整追了他七年,三年前我还能找到他的踪迹,不过近三年来,他整个人竟然完完全全消失了。”   李志常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胡铁花的武功不弱,在当今天下能杀他的人,屈指算来不会超出十个,因此你大可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高亚男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我还是想找到他,不是逼他娶我,而是问个明白。”   李志常道:“人说酒后吐真言,他喝醉了酒说要娶你,那一定是真话了,你又何必去问。”   高亚男道:“那他为何要躲避我?”   李志常笑道:“这个问题,你不必问我,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高亚男叹了口气道:“李道长你说得对,如果不是觉得他一定爱着我,我又何必找他这七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伤心。”   李志常道:“其实你遇见我,算你运气好,因为当今天下,除了我,恐怕没人知道胡铁花在哪,你说不是这老天知你心诚,又怎么会让你遇到我。”   高亚男怎么也没想到向来神秘莫测的奇道李志常居然会知道胡铁花在哪。为寻胡铁花,她废了不少心力,也动用了不少关系,本来她最近都开始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遇见李志常这个华山派的大恩人,而恰好李志常又知道胡铁花在哪。   这种心情,就好似久旱的田地,遇到了一场及时雨。   看来她运气的确还不算太差。   高亚男道:“那么他到底在哪。”   李志常道:“你还不必着急,他所在的地方,我过段时间,顺路就要去,这段时间你不妨跟我在一起,因为这段时间我的麻烦还不少,一定有机会让你还我的人情。”   高亚男道:“正好跟着道长,也请教一下一些剑术上的问题。”   李志常笑道:“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才学武功的时候么。”   高亚男不禁面上一红,那时她还没学会高深的武功,却已经学会了喝酒,李志常那时候还在华山常住。   高亚男也偶尔去他那里偷酒喝,她一喝了酒就把华山派的入门剑法耍出来,给李志常的居处,弄得满地狼藉,为此却被枯梅大师罚上过几次思过崖。   为此她也知道了李志常对华山派的大恩。   昔年黄山世家和华山派火拼,黄山世家几乎灭门,却逃出一个女子。这女子在东瀛得了奇遇,武功大进,后来回到中原,孤身一人上了华山,以一人之力重创了当时华山派的支柱,华山七剑的四位。   当年枯梅大师功力远没有现在这般炉火纯青,因此更加不是那女子的对手。拼死将那女子引到华山后山去。   眼看枯梅大师也将死在那女子手上,华山派就要遭遇灭门之祸,却没想到同样居住在华山的无名道人李志常出了手。   当时那女子武功之高,已经骇人听闻,咋遇见李志常敢管她的闲事,自然心下震怒。   不过最终结果却是那女子远走大漠,不履中土。   而那精彩至极的一战,枯梅大师也没对外说过,只说是华山一位归隐的前辈出了手,将那黄山世家的女子劝走,毕竟当时华山七剑已折四位,又有两位早就病逝,可谓元气大伤,不复中原第一大派的光景。   李志常悠悠道:“不知不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或许在这世间我是呆不长了。”   高亚男道:“怎么会,道长你道行高深,恐怕等亚男化作一抔黄土的时候,你仍能好好的游山玩水。”   李志常心道:那是自然,只是又非这个世界了。   只听到外面一阵马蹄声,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道:“师妹这条路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客栈,那人一定进了这家客栈。”   同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回道:“咱们进去看看,这雪也不知多久才消停。”   跟着大门口进来一批江湖人,领头便是一个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的壮年男子,跟着便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少女,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动人的媚态。   接着就是五个壮汉。   那少女一进来就看到了李志常这一桌,然后看见了李志常,眼神一亮。   李志常道:“我说吧,最近麻烦太多,果不其然。”   高亚男低声道:“似乎是天星帮的人,领头的那铁髯汉子,应当是天星帮的二当家天强星宋刚。”   那宋刚和少女一行人走了过来,对着李志常拱手道:“见过李道长。”   李志常道:“漫天风雪,你们都还要来找我,看来一定有什么急事。” 第二十章 当恶人更好   “不过”李志常突然又话锋一转。   那明媚的少女道:“不过什么?”   李志常淡淡一笑,说道:“我可未必会帮你们忙。”   少女咯咯笑道:“或许这由不得你。”她的笑容挺好看的,就像春天山野中的那种小黄花,明媚而又不刺人。   左明珠道:“可惜,或许有人能强迫他帮别人忙,但一定不是你们。你可知道在前不久,他才拒绝了拥翠山庄少庄主李玉函的求肯。”说这话时,左明珠抬起了头,带着一丝骄傲的神色。   少女道:“世家子弟,难免风度翩翩,不好翻脸,但我们帮派中人可不一样。”她言下之意,若是李志常不答应,她们可未必会采用温和的手段。   李志常道:“你们是在威胁我么?”   天强星宋刚道:“我们只想请道长你跟我们走一趟。”   高亚男道:“你们天星帮一向在南方讨生活,这次为什么到北方来。”   宋刚这时候才发现高亚男,因为之前高亚男低着头,他并没有认出来,当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高亚男是谁,不禁脸色一变。   他道:“原来是华山派的高女侠在此,失敬失敬。”   同时那明媚少女也好奇的打量着高亚男。   不得不说,任谁经过七年的奔波,自然也会苍老不少,高亚男并没有老,反而年轻了许多。看起来依旧如十八九岁的英气勃勃的少女。   这便是华山气功的神妙之处,而高亚男很显然在内力的造诣上,早就超过了昔年的枯梅大师。明媚少女当然看不出这一点,宋刚也未到能够观测别人内气的程度,这里的人,只有李志常有这份眼力。   宋刚继续说道:“我们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到北方来,因为我们帮主他老人家在前段时间接到了一封信,便动身北来,而十多天前我们帮主却突然失踪了。”   左明珠道:“这和我道长叔叔又有什么关系。”   宋刚苦笑道:“左大小姐可否让在下把话说完。”   左明珠道:“好,你说。”   宋刚沉声道:“我们帮主虽然在那一天孤身出去,不过我们却偶然得知他那天出门去见得是灵鹫子、西门千还有一个神秘人物,就在那天之后,我们帮主便再也没有出现。”   高亚男道:“这和李道长又有什么关系,总不会那神秘人物便是他?”   宋刚道:“当然不是,那神秘人物绝不是李道长,这一点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只不过同在的西门千和灵鹫子却在之前见过李道长,而且他们是在见过李道长之后,又去见的我们帮主。”   李志常淡笑道:“所以你们认为我跟这件事有关系。”   宋刚道:“不敢,只是想问一问李道长那天可发现灵鹫子和西门千是否有什么异样?”   李志常悠悠道:“你们左帮主外号‘七星夺魂’,手上的功夫的确还行,但是当今江湖比他武功高的人还是不少,而西门千和灵鹫子任何一位只怕都比他厉害一些。”   明媚少女冷哼一声,却也没反驳,显然李志常说的话的确是事实。   只听李志常继续道:“不过你们左帮主能够雄踞皖南这么多年,保命的功夫自然是有的,纵然他不敌西门千和灵鹫子,要想逃生,也未必做不到,即使逃不出来,也不会像人间蒸发一样,无故失踪,所以你们肯定认为其中有些蹊跷。”   宋刚道:“正是如此,道长明察秋毫。”   李志常道:“虽则如此,这跟我有什么干系,那西门千和灵鹫子只不过在那之前见了我一面。别说我跟这事情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任何干系,也请你们拿出证据这事情跟我有关。”   宋刚闻言一窒,的确如此。但他要不是没有别的突破口,也不会找到李志常身上。   明媚少女道:“你也拿不出证据这事情跟你没关系,所以请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你若是不能澄清此事,我们天星帮数千兄弟,心里便如扎了一根刺。”   “我可以证明这事情跟他毫无关系。”冷冷的声音从客栈某个角落传出来,其散发的寒气,竟然比外面的风雪更令人感到刺骨。   所有人都朝那个角落望去,只见到那张桌子坐着一个黑衣人,只坐着一个黑衣人,一把又细又长的箭放在桌上,旁边只有一杯清水,别无余物。   客栈的大厅这么拥挤,而这黑衣人却独享一桌。而且他们进来之前,却没有注意到这黑衣人,光凭这一点,便让宋刚这老江湖有些心底发毛。   少女道:“你又是谁,你凭什么替他证明。”   黑衣人突然站起身来,拿起了剑,他拿剑的姿势特别奇怪,只动了手腕,其他部位都没有动。当他拿起剑的时候,客栈就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让所有人听见。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到这边,足音在安静的客栈中响起。   他在少女面前顿住,冷冷道:“凭我手中的剑,你若不信就得死。”   少女被她看得发毛,仍要逞强还一句,这时候宋刚拉住了他,然后带着少女立刻出门离开,生怕走慢了。   等出了大门,策马远去,少女才问道:“二哥那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她可没有外表表现得那样容易冲动,之前宋刚拉住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黑衣人,恐怕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因为她从没见过宋刚如此失态的样子,那样子不像是见到了人,而好像见到了来自地狱的恶魔。   宋刚道:“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   少女道:“你说他是那当今天下索价最高的杀手中原一点红。”中原一点红的武功未必能进入天下前十,但那凶名在外,即便天星帮这等黑道帮会,也极不愿意招惹。   宋刚点了点头。   李志常笑了笑,说道:“看来在这江湖上,当恶人可比当好人要管用的多。”   中原一点红冷声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十一章 清风十三式   李志常道:“但我也不是一个坏人,不然红兄你跟了我这么多天,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想办法除掉你了。”   中原一点红道:“废话少说,你当知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杀你。”   李志常道:“我知道中原一点红乃是天下间最讲信用的人,所以你要杀我,我也无法对你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毕竟像你这样‘讲信用、有坚持’的人实在太少,少的死了一个,我都觉得可惜。”他侃侃而谈,似乎并没有把中原一点红这名震天下的第一杀手放在眼中,而左明珠和高亚男都觉得理所当然。至于客栈之中其余的食客,都在刚才悄悄的散去。   中原一点红道:“你不必动摇我的决心。”   高亚男长身而起道:“你若要和李道长交手,先得过我这一关。”   中原一点红沉声道:“你可知道我的剑是杀人的剑法,如果动起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高亚男道:“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这我当然知道。”   中原一点红:“那你仍旧想要动手。”   高亚男轻轻点了点头。   中原一点红身子一纵,便去的远了。   高亚男紧随其后。   大雪已经停止,天地素白,雪粉铺了一层又一层,而中原一点红和高亚男印在雪地上的足印,却浅得很,浅到北风一吹,便立即被掩埋掉,不留下丝毫痕迹。   两人还没比剑法,便先比起了轻功,瞧起来,似乎也不分胜负。   自上古以来,杀手便讲究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所以一个职业杀手,他的剑法固然一定要够快,身法也不能慢。   杀手为了达成目的虽然能牺牲一切,但是命仍旧是很珍贵的,不会轻易舍去。   可高亚男年纪轻轻便能和中原一点红这天下第一杀手在轻功上一较长短,说出去只怕很少有人相信。   以中原一点红武功之高,虽不在天下前十之列,也不至于掉出前二十,而高亚男却能和他一争长短,恐怕除了中原一点红之外,换做其他的江湖成名高手,处于中原一点红的位置,都不免要吃上一惊。   而在两人后面慢悠悠缀着李志常和左明珠,看起来并不急着追上前去,观看两人的大战。   左明珠道:“道长叔叔你不快点走,万一亚男姐姐伤在中原一点红手上怎么办。”   李志常道:“你放心,中原一点红论武功的确还在高亚男之上,但是要伤她并不容易,而且若是不注意,恐怕中原一点红还会败在她手上。”   左明珠道:“这怎么可能?”尽管她很崇拜高亚男,但也不认为高亚男能够在中原一点红这成名已久的人物面前讨得了好处。   李志常目光眺望着前面被雪覆盖的远山和树林,和左明珠不疾不徐的继续往前走着,尽管看不见两人的足迹,但是李志常丝毫不怕跟丢两人。   他缓缓道:“当今世上用剑的名家不少,高明的剑法也不少,但论精妙克敌,恐怕没有任何一门剑法及得上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李志常说道‘清风十三式’的时候,很显然有些唏嘘,这一点左明珠察觉到了。   她道:“这清风十三式真有那么厉害。”   李志常道:“你当知道每隔数十年都会出现一个或者几个称雄武林,难逢敌手的绝世剑客,如薛衣人、李观鱼等人,但是他们的子侄传人论武功却比他们差远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左明珠道:“为什么?”   李志常悠然说道:“因为他们都到了‘无招’的境界,即便同样的剑法,在他们手中使出来,都已经无迹可寻,即便别人对他们练的剑法研究透彻,可真的面对他们这样的人出手之时,仍旧会发现,找不到丝毫破绽。”   左明珠道:“那这跟清风十三式又有什么关系?”   李志常道:“清风十三式正是基于无招而创出的剑法,它虽然有招,实则无招,一旦使出,正合‘似有似无,似实似虚,似变未变’无上剑道。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别人根本就摸不清出剑之人的剑路和招式。而中原一点红的剑法讲究一击毙命,若不能摸清高亚男的剑路,必然难以出手。”   ‘似有似无,似实似虚,似变未变’这十二字,其实正是天下至为精深的武学道理,无论学的哪门那派的武功,只要掌握了这十二字,登临绝顶并非笑谈。   高亚男当然还掌握不了这十二字的精髓,但是并不妨碍她仗着清风十三式锲合这至为高妙武学的道理。   这也正是清风十三式的可贵之处,能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武学道理,以固定的招式演化出来,创出这门武功的人,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究天人之际,穷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了。   说话间,一片枯黄的落叶,上面载着薄薄的雪粉,被北风吹来,左明珠伸手一探,却只抓住了半片落叶。   只见这枯叶,断口整齐,左明珠喃喃道:“他们看来已经动起了手。”   李志常却突然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中原一点红如此奇才,竟然在这段时间突破,将杀气凝为实质,好在他尚且没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溢出的杀气,惊动了树林的枯叶。”   木叶萧萧,北风呼号。   天地肃杀,视众生如草介。   李志常拉着左明珠加快了脚步。   他的内力并不高,身法也不够潇洒。   但是每踩一步,位置有着难以言喻的奇妙。   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却变得越来越快,到后面就好似被风吹得鼓胀的帆船,刹那间就带着左明珠掠过数十丈的距离。   如果有武学高明之士,见到便不免惊骇欲绝。   武学中向来有借力使力的功法,但都及不上李志常这般骇人。   因为李志常借的不是人力,而是天地伟力,他用出一分力气,可借着奇妙的步法,而落点的位置以及自己的姿势,便将一分力气化作了十分。   如此周而复始,十分力气化作百分力气。   最后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第二十二章 人不能死两次   过了片刻,前面就出现一座山丘。   两人远远看见中原一点红和高亚男对峙在那里。   李志常道:“还好毕竟他们还没动起手。”   左明珠道:“道长叔叔你既然说中原一点红有了突破,为何还不阻止他们,万一有了差错,可怎么办。”   李志常道:“不会有差错。”这句话淡淡说来,却又一种不容置喙的气概。   这时候先动的不是中原一点红,而是高亚男。   高亚男的青衣微动,一道淡淡的剑影,夹杂在风雪之中,似有似无。   这正是清风十三式的第一式,清风徐来。   正如苏坡所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这一剑极为清淡,精妙处,却绝非常人可以想象,纵使李志常也不禁有些赞叹。   清风十三式妙就妙在清淡二字,以其清远无俦,故而无坚不摧。   本来高亚男的性子,急如风火,是学不好这门剑法的,可是这些年寻找胡铁花的途中,饱经苦难,反而磨砺了自身的心灵,化刚为柔,意如流水。   那水流虽然是天下至柔之物,一旦积蓄已久,便能化作洪流,冲倒山峰。可谓至大至刚。   只见那飞扬的雪花,被中原一点红的杀气碾作粉尘,而在这一片白茫茫中,一道黑影和青影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在这刹那间,两人也不知交手多少剑,但通过那地上一道道深深的剑痕,无不表明,刚才交手的激烈。   突然两人又各自分开,默默对峙。   中原一点红眼神愈发明亮,他没想到高亚男的剑术居然高明如斯。   天下名门大派,都不乏高深的剑法,但论当今七大剑派,却以华山派的剑法为诸派之冠,无人可比。   这一点中原一点红自然深知,只不过他也料不到高亚男年纪轻轻,在剑术一道,居然远迈不少剑术名家。   他的剑法虽不高明,却是杀人的剑法。   自千锤百炼而出,自无边磨难而成。   往往一剑出后,对手便会被他这快的不可思议的快剑震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刺中咽喉。   可高亚男心沉如水,不为所动。   一招清风徐来,使得浑无破绽,中原一点红的剑虽然够快,虽然无孔不入,却也找不到丝毫缝隙。   短暂的静止后,中原一点红又动了。   风雪此时有戛然而止,天上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更大的一场风雪。   此刻中原一点红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但自肘以上,却纹风不动,每一招俱是以腕力发出来的。   这正是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和以往任何一位剑术名家的区别所在。   但凡用剑的高手,臂力一定极强。   可中原一点红练的不是臂力,而是腕力。   因其腕力之强,手腕之灵活,才能在使出这如风快剑的同时,还能收放自如,转折变化,令人瞠目结舌,难以预料。   可是高亚男不惊不惧,清风十三式中的一招‘清风拂柳’,在中原一点红的快剑之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滞碍。   清风拂柳,剑影千重。   突然中原一点红的长剑直捣中宫。   他这一剑之前本来斜削高亚男的右肩,突然之间就变成当胸直刺。变化之快,好似火花突然爆裂一样,根本不能提前判断。   但是高亚男长剑一横,心随意动,剑随心动,一招风动千铃,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   金铁交鸣之声,经久不绝。   李志常轻轻一叹,高亚男输了。因为一点红的腕力太强,所以变招极快,刚才那当胸一刺本来高亚男还有更好地选择,但是正因为一点红变招太快,给高亚男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索时间,自然而然用出了阻挡的剑招,使出了‘风动千铃’。   正因如此,高亚男才不得不化虚为实,而一点红迎接一记。   她练气功夫有了火候,论功力不在一点红之下,只是一点红毕竟是男子,力量比她更大一些。   这一剑之下,高亚男必然拼尽全力,可是一点红却犹有余力,何况以他腕力之强,还能变招。   所以若是公平决斗而言,高亚男已经必输无疑,毫无翻盘的可能。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高亚男都闭上了眼睛。   可一点红的剑良久都没有到来。   她睁开了双眼,只见到一点红那又细又长的长剑,落入了李志常的手中。   左明珠不由又惊又叹。   之前李志常能赤手夺下灵鹫子的长剑便足以让她震惊无比,可这一次又能轻易夺下一点红的长剑,已经让她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描绘此刻的心情。   李志常这次夺剑好似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甚至左明珠在想,这位道长叔叔能不能以同样的手法,夺下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长剑。   高亚男又是庆幸,又是遗憾。   刚才竟然没能目睹到李志常究竟用什么手法夺去中原一点红这样的人物的剑,要知道一点红虽然不是剑客,而是杀手,但这也没有什么区别。   以一点红剑法之强,能击败他的人已经不多,能空手夺下他的长剑,或许就连水母阴姬、薛衣人都不可能办到。   一点红身子一动不动,然后大声道:“你能夺下我的剑,自然也能杀了我。”在那种情况下,杀他自然比夺下他的剑更容易也更加没有风险。   李志常道:“我久已经不再杀人,这一次换作别人,我大概也不会痛下杀手。”   一点红道:“这样说来我欠了你一条命。”   李志常淡笑不语。   一点红突然伸出左掌朝自己胸口拍去,他竟然宁愿以一死,来还欠李志常的命。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会让别人欠他,更不会亏欠别人。   而且他此时的眼神居然有了解脱的意思,好似死亡对他而言,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是他的太渊穴一麻,这一掌还是没有拍下去。   李志常叹息道:“现在你欠我两条命了,好像你一条命还是不够还我两次。”   人只能死去一次,却不能死去两次,这虽然不是至理名言,却是事实。 第二十三章 再见香帅   中原一点红冷冷丢下一句:“我会还你的。”便纵身离去,很快就变作一个黑点,消失在茫茫白雪地里。   只不过左明珠怎么看他的背影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不由唇角弯曲,露出促狭的笑容。   李志常看了一眼高亚男,微微笑道:“没想到小亚男这些年进步这么大,居然领略到了清风十三式的真正剑意。你师父也是三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将清风十三式略有小成而已。”   高亚男道:“可惜离中原一点红仍旧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纵然剑法够快,但在剑道上,也未必能够迈入当世一流的境界。”   李志常道:“一点红心无旁骛,有此成就绝非侥幸,如果不出意外,十年之后他必然能够在剑术上登峰造极,取得不下于薛衣人的成就。”   高亚男心里一惊,以李志常的眼力自然不会说错,只是一点红真有这么大的潜力,实是让她心忧不已。   毕竟一点红乃是天下最有名望的杀手,若是他将来剑术登峰造极之后,不知对武林是福是祸。   今日她能和一点红斗上这么多剑,仗的是清风十三式的精妙绝伦,以真实本领而论,她确确实实比之一点红尚且要逊色不少。   这不是功力的差距,而是在战斗经验和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上,她全面的落入了下风。   高亚男叹息道:“若十年后他的剑术当真登峰造极,不知还有什么人能够制得住他。”   左明珠抿嘴笑道:“有道长叔叔在,就没有制不住的人。”   李志常淡淡道:“十年后或许我就不在了,不过纵然一点红剑术登峰造极,其实以他的性格,也不会犯下什么滔天罪孽,更何况即便他将来真的犯下什么罪不容诛的事情,这世上还有数人一定能够战胜他,比如说现在正在偷偷听我们谈话的楚香帅。”   那山坡背后,有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素白的大地上,一人从远处悠然而来,优雅从容,绝世的风采令人心折。   最令人赞叹的便是他那一对清澈的眼睛,温柔的目光轻轻一送,恐怕就不会有不少闺中少妇,以身相许。   天下间有此风采者,自然是楚留香。   楚留香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叹息道:“没想到远在百丈之外,道长都能发现我。”他一生遇到的强敌不知道有多少,遇到的高手也数不胜数,但能够和神秘莫测的李志常相提并论的,恐怕除了夜帝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的武功未必便真的到了人间极致,但他的轻功却已经是世间无双,身法之快,更是古今独步。   要不然他也不能因此,战胜那些比他强大的敌人。   但是刚才他暗中跟着李志常而来,居然也得竭尽全力才跟得上。尤其是李志常那借用天地之力,给自己加速的奇妙法门,让他简直大开眼界,给他开启了一个新的天地。   之前李志常夺取中原一点红的长剑,他也亲眼目睹,若是一般人看到,只会认为李志常手法太快,才让中原一点红一时失神,被夺下长剑。   而他知道却不是这样,以他的眼力之妙,当今之世已经少有人及得上,自然看得出李志常的速度实在是不快,只不过手法实在太过玄妙,玄妙到好似中原一点红自己把剑递给了李志常一样。   这种高深莫测的武功,几乎近乎仙术。   和东瀛那种忍术不同,李志常那种奇异莫测的手法,没有任何森森鬼气,反而不带一丝烟火气息,那种手法的动作,甚至曼妙无比。   李志常道:“我不是听到了香帅的行踪,而是感觉到了。”   楚留香道:“感觉?”   李志常道:“香帅当知道若是有人用恶意的目光在你背后看你的时候,你一定会有点不舒服。”   楚留香道:“的确如此,不过我并没有集中注意力来看你,因为我知道许多高手的感觉都会很敏锐。”   李志常道:“不过你还是注意了,这一点点注意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发现你的存在。”   楚留香饶有趣味地问道:“但李道长也不能就此确定那就是我。”   李志常道:“当今天下能跟上我刚才那速度的人,屈指算来也不过两个人,楚香帅恰恰是其中之一。两个猜一个,自然容易得多。”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的确容易许多,却不知道那另外一个是谁?”   李志常道:“那就是蝙蝠公子,我虽然没见过他,但神交已久。”   楚留香暗暗记住这个名字,连李志常也不得不重视的人,一定有其非凡之处。   楚留香继续对着高亚男道:“亚男好久不见。”   高亚男冷哼一声,却没有理他。   楚留香没想到高亚男这老朋友居然对他如此冷淡,以他的聪明,自然猜的出吗,这一定跟胡铁花脱不了关系,算起来他和胡铁花已经快有七年没见过面了。   他自然不担心胡铁花,他的行为看起来鲁莽,但实际上他的头脑却相当好,而且他的武功也不差,这样的人,在江湖上一定活得久。   只是他担心胡铁花和高亚男之间的事,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胡铁花是喜欢高亚男的,但是胡铁花又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当真有女人喜欢她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逃避。   这种恶习,其实并不能怪胡铁花,这跟他们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就像名满天下的他一样,纵然跟许多女子有过一夕之缘,却从来没有和谁长相厮守的打算,说起来他倒比胡铁花可恶多了。   李志常道:“不知香帅为何要偷偷跟着我。”   楚留香道:“因为最近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觉得从道长这或许会得到一点线索,所以便来了,没想到还能因此目睹一场精彩的决斗。”   李志常道:“香帅说的事,是否便是西门千、灵鹫子等人失踪的事情?”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不过我知道这事情跟道长毫无干系,只不过我觉得道长一定知道一些内情。” 第二十四章 线索   李志常淡笑道:“你猜的不错,我的确知道一点。”   楚留香道:“我这人有爱管闲事的毛病,不知李道长,能否给我一些线索,让我破解这件事的谜题。”   李志常道:“香帅真的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有时候真相很残酷,也很简单,更出乎意料。”   楚留香知道李志常话里有话,说不定真凶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只不过他天生就充满好奇的心理,对于一件事,只要产生了好奇心,若不知道答案,也绝不会干休的。   世人都知道无论任何难题,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却不明白如过不是这一颗追根究底的心,给了他破解难题的无穷斗志,他也成不了今日的楚留香。   其实相比这件事情的始末,楚留香已经有了一丝猜测,但这猜测有些让他难以接受,而且另一方面对于李志常,他更是十分好奇。   李志常并不是从江湖中突然冒出来的人物,在过去十几年中,李志常也算得上小有名气,可偏偏楚留香却从没留意到他,更不知道他真实武功如何,这才是令人最好奇的。   不过现在楚留香虽然不能确定李志常武功的深浅,却也能从之前的种种事迹判断出,天下间或许已经很难找出能致李志常于死地的人物了,当然对于高亚男居然和李志常也认识,他心里也不免犯了嘀咕。   只是这次追查西门千的事情,能再次见到高亚男这个老朋友,他其实还是很开心的。他的朋友不少,可交情深厚的人,实在不多,高亚男却一定在其中。   这些思绪在他脑海中起起伏伏,但他的对答依旧不乱,仍旧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姿态,没有任何变化。楚留香微笑道:“我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李道长但说无妨。”   其实他说话的时候不一定在笑,只是他的姿态、神情太具有感染力,温柔的目光似要融化人的内心,所以让人觉得他一定在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李志常悠然说道:“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难猜到一点真相,只是那答案令你自己都有些无法接受,所以才想找我求证一下。”   楚留香苦笑道:“难道道长不是道门而是佛门的,怎么还学会了佛门的他心通。”   李志常道:“想必我的话,已经能给香帅答案了。”   楚留香缓缓点了点头,叹息道:“不过到现在我仍旧不敢相信。”   李志常道:“你要去找线索也不难,香帅对于偷东西不是十分在行么,其实一个人做了事,不管再隐蔽,但在他家中也一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楚留香当然知道李志常所言,便是找出真相的最好办法,只不过他仍旧不肯怀疑那个人,毕竟他交情深厚的人,实在太少,少的失去一个,他都会很难过。   来者自来,去者自去。   如楚留香来的时候一样,他离开的时候,也很从容。   左明珠痴痴道:“道长叔叔我忘了刚才跟香帅说说话,那可是楚留香啊。”   李志常道:“你现在追还来得及。”   北风一吹,让左明珠浑身一哆嗦,想了想,虽然见到偶像很开心,不过这天太冷,要是丢下道长叔叔一个人,岂不是太罪过了。她暗自为自己不去,找了一个借口,选择性忘记掉高亚男也在的事实。   新任丐帮帮主南宫灵的庄园里,在他园中的忘忧亭外,风雪下得又密又急,无花和南宫灵却正在亭内赏雪喝茶。   南宫灵道:“你是说现在事情有了变化?”   无花淡淡道:“我们终究小看了楚留香,小看别人总要付出代价。”   南宫灵道:“你认为他发现了我们的事?”   无花道:“或许有,或许没有,只不过这次我们确实不应该试图让楚留香以为李志常才是背后的主谋。”   南宫灵沉声道:“根据我的消息,楚留香的确已经去找李志常,难道不是我们的计划奏效了。”   无花道:“恰恰相反,他去找李志常多半便已经没有怀疑他了,若不然他现在应该去找我们精心安排的线索才是。”   南宫灵讶然道:“不是已经让他找到线索了么?”   无花道:“那线索里面还有线索,除了楚留香谁也看不出来,但是他居然没有去找那隐藏的线索,而是直接找李志常去,从这件事我便知道,恐怕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们。”   南宫灵道:“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所有的证据都被我们毁灭了。”   无花道:“这也未必,若真的如此,李志常又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   南宫灵道:“李志常会告诉楚留香真相么,我们早该杀了他。”   无花道:“这个人很危险,如果能动手,我早就动手了,但是我们不能自己冒险。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一个对付楚留香,一个对付李志常,如果不出意外,或许这两人将不会在江湖上出现。”   南宫灵道:“是什么人,可靠么?”   无花微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南宫灵恍然道:“你去请了那些人,你是怎么联系上的?”   无花道:“我不必联系他们,难道更着急的不是他们么?”他的言下之意,他找来对付李志常和楚留香的人,是自己来的。   南宫灵叹息道:“还好我们是兄弟,若不然你要对付我,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无花拍了拍南宫灵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别忘了,这世上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可以值得相信的人了。”   南宫灵默然不语,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亲手害死了养他二十年的任慈。   只是他没有察觉到无花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酷,冷酷的就跟他母亲一样。   除了无花这个亲人之外,其实他们的母亲仍旧健在,只不过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母亲,丝毫也不爱他们,或许在他们母亲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可靠地工具,仅仅有些利用价值而已。 第二十五章 在风雪来临之前   在这片宁静的雪地里,李志常突然说道:“小亚男我现在得麻烦你一件事?”   高亚男道:“道长请说。”   李志常道:“你帮我把明珠护送回掷杯山庄去。”   高亚男点了点头。   左明珠可怜兮兮道:“我不要回去。”   李志常缓缓道:“不行。”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左明珠本来想继续恳求,一来跟在李志常身边很好玩,而来回家又得继续当她爹的乖乖女,那日子简直太无趣了。   她正处在最好的年纪,可不愿意回道掷杯山庄当大小姐,做那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不过她有千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乖乖答应了。   因为他这次不回去,李志常说,一定有办法,让她将来再没有机会出来玩。   高亚男没有问胡铁花究竟在何处,因为她知道李志常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李志常没有让她失望,对她说道:“你把明珠带回家,就去甘肃,我到时会来找你。”   高亚男惊疑道:“难道他竟然在甘肃。”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在那里,而且你的另外一个老朋友姬冰雁也在那里,听说他已经发了大财,你到了甘肃,可以先去兰州找他,或许你还会有意外的机缘。”   到底是什么机缘,高亚男却并不知道,只不过李志常绝对不会害她,当然目前最重要的事,李志常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她带走左明珠,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高亚男问道:“道长是否还有什么麻烦?”   李志常道:“你不必问,咱们就此分别,到时再见。”   乌云一层一层的堆积,好似一块很厚的幕布,这种天色,随时都会迎来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在雪径上慢慢地走着,李志常一脸的平静。   他已经不知走过了多少路,有时一人独行,有时有美相伴,最后仍旧是孤身一人。   他并不怕寂寞和孤独。   虽然寂寞和孤独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但他已经逐渐开始战胜它们。   这是每一个走到他这种地步的人,必然的阶段。   不过这次他一个人上路可不是为了品味孤独和寂寞,是因为有人要来杀他。所以他并不准备再和左明珠以及高亚男在一起。   并不是他没有把握在被刺杀的时候,保住左明珠,而是不想麻烦。   这些年他确实过得太平静了,好久没有杀过人,当然也没什么人值得他杀。   这次来的杀手,也未必值得他出手,只是他突然有了兴致,或许是一点红的杀气触动了他的缘故。   虽然一点红几次来杀他,不过他没有什么对一点红的不满,因为他明白一点红杀他只是为了心中坚守的道,为了守住自己的信用。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看一点红顺眼。   不过这次要来杀他的人,可没有这么好运了。   所以他要独自一人上路,一个人在荒野上独自上路,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而且他若是杀手,也会忍不住在这种僻静的地方出手杀人。   天色昏暗,马上就又是一场大雪。   杀人之后,大雪落下,又是荒野,绝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死过人,也没有人任何人可以知道是谁动的手,因为大自然的力量,会将一切证据掩盖掉,要想再发掘出,那就需要运气了。   北风很冷,冷得可以让一个人的行动变得迟缓,也可以让人的反应变得迟钝。   李志常毫无被北风冻到的感觉,尽管他看起来脸色紫红,分明冻得不轻。   他的精神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隔绝肉体上那些不必要的感觉。   风刮过脸上的疼痛,和那入骨的寒冷,都可以被他强大的精神力排除在外。   这跟那些宗教的苦行者不同,他们是以绝大的毅力,熬过了外界赋予的痛苦。可是李志常甚至可以把这种痛苦变作快乐。   比如说,他可以把痛的感觉变成舒服,把冷得感觉变成暖和。   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排除了这些感觉。   李志常走在前面一堆乱石岗,突然停了下来,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东瀛的忍者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忍耐,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出色的苦行者。正因为他们能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所以他们才被称作忍者。”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大,不过这天地间除了北风碰触这片乱石岗上面草木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因此若是有人,一定能够听见他的话,而且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不过这片荒寂无人的乱石岗并没有人,自然也没有人回音。   但是寂静的天地间,突然有了一股杀气。   杀气正是李志常散发出来的。   这种杀气,看不见,摸不着,更闻不到,但又确确实实的存在。   如果一个百战余生的壮士,平时或许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若是他发起火来,只要轻轻一瞪,就可以让普通人手足发软,甚至练了武功的末流人物,也禁不住这样的人一瞪,尽管他可能比别人更有力气,更加壮实。   李志常的杀气,自然比这种百战余生的壮士还要来的恐怖。   或许只需要释放出他的杀气,这世间能够抵挡的人就已经不多了。   甚至江湖上一些帮派之主,也未必能够经受住李志常的杀气。   不过乱石岗好似仍旧没有变化,看来这里面确确实实没有人。   李志常轻轻地笑了起来,杀气如潮水一般退去,他说道:“这么好一个埋伏杀人的地方,居然没有人来埋伏杀我,真是可惜。”   在可惜两字刚好说完的时候,第一片雪花飘落了下来。   李志常伸手去捕捉这枚雪花,然后这乱石岗突然出现了人影。   突兀的人影。   这突然出现的人,一定是顶尖的杀手,因为他对时机的把握实在太精准了。   而他出现的地方,也绝对是人们最容易忽略的地方,况且李志常伸手去捕捉雪花了。这时候再不出手,恐怕来杀李志常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傻子。   他当然不傻,所以他出手了。 第二十六章 飞刀   黑影出手的时候吗,李志常伸手刚好探到第一片雪花。   他的手指是如此的轻柔,轻柔的就像在春天里触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这不是花,而是雪花。   轻柔的手指,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高速弹在了雪花上。   这瞬间的爆发力,绝非任何词语可以形容。   不过雪花再快,也只是雪花。   飞花摘叶能够伤人,但要杀人就很勉强了。   要杀一个身经百战的高手,那就更不容易。更何况这是一个杀手,专门杀人的人。   这个杀手,黑衣门面,武器是一把东洋刀。黑巾上露出的双眼中带着一种冷酷而妖异的光芒。   他自然是忍者,而且是一名强大的忍者。   忍者可以假扮成任何人,自然也可以黑衣蒙面。   雪花不期而至。   黑衣人一刀劈中雪花,干净利落。然后雪花分成两片,继续朝他袭杀而来,而位置居然恰好是他的双眼。   他忍不住一闭眼,冰冷的雪花打在眼皮上。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经看不到李志常的身影。   他一动不动。   因为此时任何动静,都会迎来李志常的反击。   以静制动并不独是中土的武学道理。   作为伊贺流最出色忍者之一,他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到现在他已经没时间去责怪情报收集的不准确,他的心已经沉了下来,感知放到最大,他的听力、目力已经挥发到极致。   五十丈之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人的呼吸声也一样。   可是他依旧没有找到李志常在哪里。   不过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也好似不会有丝毫的不耐烦。   等待本来是人世间最煎熬的事情之一,可是这名伊贺流的忍者,好似甘之如饴。   他的呼吸依然是那样的平静。   雪越下越大。一点一点的堆积到他身上。   他本来是黑衣,却被雪花染白。   到最后他变成了雪人。   他终于算错了一件事。他可以等,但天不会等。   他终于动了,如果不把这些雪花抖散,他虽不至于被冻死,但反应一定会变得迟钝,手脚也会麻木。   没有了速度,他很多本事都难以施展。   这时候一声轻轻地叹息从不知何处飘起,在这只有风雪的天地里。显得格外突出。   “你败了。”   黑衣忍者朝背后望去,只见到那里一块凸起的乱石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跟白雪一样的颜色。   这个人就是他要杀的人。   他坐在大石上,拿着一壶酒。   酒能驱寒,更能活血,自然也不会让身体变得迟钝。   黑衣忍者垂下了头,刀本就在手上,他动了。   不是朝李志常,而是朝自己。   李志常叹息道:“你先别急着自杀。因为我不会问是谁让你来杀我,我早就知道了是谁。”   黑衣人不由愕然。   李志常继续道:“你若是想切腹自尽来保住武者的尊容,我劝你最好别这样做。”   黑衣人缓缓抬起了头。因为李志常的话,实在锲合他的心境,他的确想切腹自尽,一是不出卖幕后的人,二是保住武者的尊严。   作为伊贺流最出色的忍者,他有必要保住自己的尊严。   李志常道:“你若是切腹自尽,我会把你的尸体,拿去喂野狗。”   黑衣忍者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语速极慢,想来平时也很少说话。声音也很难听。或许这也是他平时不愿说话的原因之一。   李志常道:“对于东瀛武林,我有些不熟悉。不过你的武功不弱,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忍者一字一顿道:“伊贺春雷。”   李志常道:“名字不错。可惜的是。”然后李志常没有接着说。   伊贺春雷忍不住道:“可惜什么?”   李志常道:“可惜你活不到明年的春天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不切腹自尽我也会杀了你,然后拿去喂野狗。”   伊贺春雷脸色一变,没想到李志常在戏弄他。   只是他的精气神,已经被李志常打乱,此时没有了任何胜算。   既然死已经保证不了尊严,那么还是活着比较好。   奇异的紫色烟雾突然爆发,这是伊贺流秘制的毒烟,珍贵无比。   只要这毒烟一爆发,他就可以借助这烟雾,阻挡李志常的视线,逃离这里。   可是有一样东西比毒烟更快,那是一抹刀光。   在毒烟刚刚爆发,只掩盖住了他半个身子的时候,这一抹刀光就刺入了他的咽喉。   到死他都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么快的飞刀。   紫色烟雾,过了好一会才散去。   伊贺春雷的躺在地上,咽喉插着一把形状有些奇特的飞刀。   李志常道:“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生在东瀛了,我实在不喜欢那里的人。”   这句话伊贺春雷自然听不见了。   不过这里有耳朵的人不止他一个,也不止李志常一个。   另一边的乱石背后,有个撑着把鲜红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穿着件绣满了樱花的小坎肩。她收起了油纸伞,一头光滑柔软的黑发立刻就显露出来,同时出现了一张轮廓极柔美的脸,带着极动人的异国风情。   她用一种极为温柔的声音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东洋人?”   李志常微笑道:“如果东洋人都像你这么漂亮,或许我就不会讨厌了。”   她轻轻笑道:“无论是在中土还是东瀛,像我这么漂亮的人,都是很少的,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你讨厌东洋人的理由。”   她确实很漂亮,在这冰天雪地里,她甚至没有穿鞋,而是赤着一双玉足,纤美的足裸,可以令任何男人为之销魂。   李志常道:“你很聪明,不过有什么话你还是直接说罢,我知道来杀我的,肯定不止一个。”   她道:“之前有许多个,只是连伊贺春雷都死在了你的飞刀之下,今后我们的人绝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李志常悠悠道:“你们不找我麻烦,可不代表我不找你麻烦,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坏,可也不见得好,你现在猜一猜你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 第二十七章 一袭白衣月下人   这位东洋美人不由得有些恼怒。   又带着一分恐惧,李志常的飞刀她已经见过,正因为见过,才知道如果他要杀她,恐怕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逃走。   李志常让她猜她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她实在不敢猜。   因为猜了就多半活不了。   她若是猜她能活着回去,自然是不给李志常面子,谁知道李志常一怒之下,会不会立即杀了她。若是猜她不能活着回去,多半李志常就顺水推舟了结了她。   看着她脸色急速变化,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道:“看你脸色我就知道,你很怕死。”   她幽幽道:“当然怕死。”   李志常道:“好,我今天就放你一次。”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舒了一口气,道:“这是真的,你有什么要求?”说话间,她不禁挺了挺高耸的双峰,以及显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李志常淡淡笑道:“你走吧,再不走,恐怕我又改变了主意,把你和伊贺春雷一起拿去喂野狗。”   对于‘喂野狗’这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她勉强笑道:“好,我这就走。”甚至她都不敢继续跟李志常说下去,因为这人的脾气实在难以琢磨。   如果李志常对她的美色稍微流连一丝,她都有把握继续跟李志常纠缠下去,可惜的是,李志常固然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的躯体,却没有半分邪念。   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樱花飘落的时候,欣赏那纯粹的美态一样。   她轻轻巧巧的走出来,却狼狈不堪的回去。   虽然李志常从没出手,但她的心神早就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怪人。   ……   冷月轩坐落在一片宁静的湖泊旁边,湖心倒映着一轮新月。   门口是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天若有情天亦老。   没有下联,只有上联。   那位东洋少女正站在门口,里面传出来悠远的琴音,清净、澄澈,让人心情宁定。   之前慌乱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那人看来很强,让樱子你都恐惧了。”   这位东洋少女,也是叫樱子的姑娘,施施然步入轩中。她的姿态极为庄重,看不出半分魅惑。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跪坐在一副素琴之前。   他已经很老了,可他的手依旧修长有力,充满血肉的光泽,看起来跟二十岁青年男子的手没有什么两样。   背后的粉墙上有一副字,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剑’。   老人止住了琴声,面容是那样的温和有礼高雅,绝难看出他是一位武林中人,更看不出他是一名剑客。   樱子道:“伊贺春雷的出手好比春雷炸响,突然之余,速度亦无人能及,可在那人的飞刀下,慢的就跟蜗牛一样。”   老人道:“难怪无花都不愿亲自出手,这人果然厉害。”   樱子道:“那我们还要对付他么?”   老人悠悠道:“不必了,因为他已经来了。”   樱子不由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新月之下,一袭白衣,翩然出尘,不正是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看来主人家也是有道之人。”   老人道:“尊客远来,蓬荜生辉。”   樱子又气又怒,没想到李志常放她,是为了顺水摸鱼。男人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   李志常刚才还站在门口,这瞬间又已经安安稳稳的坐下,而老人也离开了七弦琴,坐在李志常身旁。   李志常道:“若是要招待我,就拿好茶来。”   老人淡淡一笑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我这有美酒,自然当以美酒招待尊驾,却不敢以粗茶怠慢。”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充满光泽的波斯葡萄酒,有美相伴,有雅客相陪,这当真是极好的待遇了。   老人朝着李志常举杯示意道:“老朽石田斋彦左卫门,虽然敝处偏邦,也知晓李道长乃是当今的大名士。”   李志常道:“原来阁下却听过我的名字,当真不好。”   老人奇道:“这是何故?”   李志常道:“名声越大,麻烦越多,要不然也不会有人老惦记着要杀我。”   老人淡笑道:“若是名声大到如上邦薛大侠那种程度,又有谁敢来杀你。”   李志常道:“薛衣人高高在上,世人不敢冒犯,岂不知这又少了许多红尘之趣。”   老人道:“道长入道,不正是要断绝红尘么?”   李志常道:“我所欲者,断红尘之浊,取其意趣。”   老人道:“大善。”   老人继续道:“道长可知吗,我这门口对联为何只有一半?”   李志常淡淡道:“天地尚无完体,世人又何必苦苦追寻完美,我听说你们东瀛,最足可观的便是樱花飘落,以其飘零之美,感慨世事不全。”   老人叹息道:“心向高天,怀素之志已扬;身寄净土,不染之道已彰。蹈清白以为尚,纵零落而存洁,虽风尘之欲秽,然与之曰何有邪?道长真是高明的人士,才说的出这一番话来。”   李志常又饮了一杯颇有年份的葡萄酒,含笑道:“自织田信长以来,日本豪杰寥落,却给你们忍者带来了盛世,伊贺流、甲贺流等的高手更是层出不穷,这些年还出了石田斋彦左卫门先生你这样的剑术宗师,实在可喜可贺。”   老人矜持道:“比诸上邦,依旧差之远矣。”   李志常道:“不必自谦,你等忍者今日之灿烂,正如樱花极盛。夫元运弗息,四时代序,物何盛而不衰?贵乎当盛而谢。贫道不才,也愿意助你等实行那樱花飘落之举。”   老人面色一变,只因李志常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东瀛武林此刻正是鼎盛之时,而你们东瀛人不是喜欢樱花飘落么。他李志常便把他们此刻大兴的忍者流,比作樱花,而他就做那使樱花凋谢的天运。   此言正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东瀛武道,而且要使他们衰落下来。   他没回话,李志常已经去得远了,仙踪消失在月色里。 第二十八章 不漏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大的气魄。”   樱子道:“他口气也太过狂妄,竟然妄图挑战我们整个东瀛武道。”   老人道:“或许他真的能做到。”   樱子道:“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么,就连天下第一剑薛衣人也不敢一人东渡,挑战我们整个东瀛武道。”   老人道:“怎么不可能,记得在我年轻的时候,咱们东瀛也有人远渡重洋,挑战整个中土武林,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樱子道:“那是谁?”   老人道:“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白衣人,没人知道他的姓名。”   樱子迟疑道:“当年那人和现在这位李志常相比,又如何?”   老人缓缓道:“或许强一点,或许弱一点。”   樱子道:“你和李志常相比又如何?”   老人道:“你还记得他刚才喝了多少杯酒?”   樱子道:“大概七八杯的样子。”   老人指着盛装葡萄酒的碧绿酒壶道:“你还记得这壶里有多少酒?”   樱子道:“壶里是满的。”   老人再道:“你把这杯中剩下的酒倒回壶里去。”   色泽沉郁的葡萄酒化作一道水线,落入了碧绿的酒壶之中。以樱子的能力,自然不会倒洒一滴,当最后一滴葡萄酒落入壶口的时候,正好是满满一壶,不多不少。   樱子震惊道:“难道他刚才一滴酒都没有喝。”   老人叹息道:“可以这么说吧,若这酒少了一滴,我之前就出手了,可惜从始至终,这酒只在他身体里走过一遍,没有留下半点。”   樱子当然明白老人的意思,若是有一点酒留在了李志常体内,他自然这把戏就有些遗憾,有了遗憾就有了缺陷,老人便可以乘隙而击。   不过李志常始终处于一个完满的状态,整个人和外界勾连,生生不息,浑圆无极,即便是老人这样的剑术宗匠,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出手。   如果是二十年前,以石田斋彦左卫门的能力,绝对可以随时出手,但他现在毕竟老了。   所以他没有长久作战的体力,对于出手的机会自然更加珍惜,绝不可以轻易挥霍。不到最有把握的时候,他绝不可以出手。   死亡是必然的,可是老人总是怕死的。因为不怕死的人,大都死在了年轻的时候,纵然年轻的时候不怕死,经历许多事之后,也会更加珍惜生命。   樱子道:“那无花的事我们还管不管?”   老人道:“这件事本来能做成更好,做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根始终在海上。我们早点回去罢,等到明年,或许就是我最后一次看樱花飘落的时候,我有预感,这次的樱花一定极美。”   樱子有些明白老人的意思,李志常若要来东瀛,必然是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也是樱花将要凋零的时候,因为那时他的气势正可以和天运合在一起。   她虽然不能触摸天人合一的境界,却知道天人合一的道理。   她不后悔招惹李志常这种厉害的人物,相信石田斋也不会后悔。况且李志常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她根本不信,李志常能挑翻整个东瀛武道。即便他们会可能死一些人,但东瀛的武道之魂绝不会败落。   石田斋算不上李志常遇到过最有气度的剑客,也算不上他遇到最有心机的对手,更算不上最有天赋的人。   李志常却没有看轻他的意思,这个老头很珍惜生命,也很享受生活。   他本来是东瀛的人,中土绝不会常住,那冷月轩只是他临时的住所,他也能布置的如此精致,便可以看出这个人生活的也很精致。   对自己好的人,一定不会太笨。   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不用说太多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石田斋一定懂得。他显露的本事也够厉害了,石田斋一定会慎重,李志常希望这段时间他能回东瀛好好准备,也好好给东瀛人宣扬一下他的厉害,这件事只有石田斋最适合去做,他本来就在忍者中是很有名气和威望的人。   摧毁一个高手的意志,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了,但能摧毁一个民族的武道意志,仍旧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想到这里,李志常不觉有些欣喜,终于能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人的寿命有长有短,有些看起来强壮的人,其实五六十岁就突然死了。   有些多病多灾的人,反而活得很久。   这具身体的寿命,恰好属于短命鬼,因为他的身体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内部脏腑衰老的很快。这不是病,却比任何病都可怕。   李志常其实有办法延长寿命,只不过没必要。更何况提前体验一把自然衰老死亡的感觉,对他而言一定大有收获。   离他死亡的时间还有不少时间,但绝不会等到十年八年之后。   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李志常还能在这世界好好呆着。或许仍可以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无花背后的牵扯的势力并不是他母亲石观音的势力,而是倭寇。   所以才会有伊贺春雷刺杀李志常的举措。   因为近段时间倭寇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们在海上被一个神秘势力驱逐了,因此便想到岸上来。而控制了少林丐帮之后,他们自然更容易入侵这花花世界。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李志常却因为走南闯北,发现了一丝征兆,他又本知道无花的身世,所以不难猜到这件事的原委。   无花的事情,楚留香一定能够处理,不过对于暗中的东瀛人,李志常便自己来了。   马蹄声在道上响起,好似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因为这马跑的太快了。   快得就像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是黑色的。   闪电上的少年也是黑色的。   那少年道:“闪开。”   李志常好像愣住了。   那黑衣服的少年,有些焦急,他的马术也很精湛。   这马这时比风还快,可居然恰恰在撞到李志常跟前的时候顿住了。   黑衣少年一鞭挥来,却落了个空,因为李志常好像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不早不迟,刚好在他停马出鞭的时候踏出。   黑衣少年暗道:“算了,我跟个普通人呕什么气。” 第二十九章 黑珍珠   黑衣少年道:“快滚开,不然我杀了你。”他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事实上他也很凶恶。   李志常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为什么你就不能让让我。”   黑衣少年道:“从来没有人敢让我让路。”   李志常微笑道:“既然你从来没有让过路,这次不妨让一下,或许这种感觉并不会太差。”   黑衣少年突然冷冷道:“你可听说强盗给人让路?”   李志常老老实实道:“没听说过。”这句话是事实,强盗和山贼最喜欢的一句便是‘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天地之间无论什么东西,他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劫掠,更遑论去给别人让路了。或许在少年心中,没有把李志常抢个精光,已经算是开恩了。   黑衣少年道:“我就是强盗的祖宗,你还要我给你让路么。”   李志常道:“要。”   少年见他这漫不经心的可恶样子,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他最近本来脾气就不好,现在被李志常这一挑动,那脾气就更不好了。   黑衣少年道:“好,看来你不是傻子,就是白痴。”突然扬起马鞭,鞭影化出一个圆圈朝李志常的头套去。   这一招并不普通,放在识货的老江湖眼中,恐怕要惊出声来,因为这正是昔年大漠神龙纵横天下的一招鞭法,画地为牢。少年纵不及昔年的大漠神龙鞭法老辣,但在这一招的火候上,也不浅了。   纵然朱砂帮的掌门弟子冷秋魂那种人物,遇到这一鞭也只能任由这鞭子把脖颈套住,无可奈何。   不过如此精妙的一招,却没套中李志常的脖颈。   鞭梢被李志常轻轻巧巧的拿捏住,黑衣少年冷笑道:“原来是个高手,大约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志常悠悠道:“纵然刚才不知道,现在见了这一招画地为牢之后,大概也知道了,你是大漠神龙的传人,我听说他只有一个传人那就是大漠之王札木合,札木合不喜用鞭而已经年纪一大把了,所以你应该是他的女儿黑珍珠。”   黑衣少年没想到被李志常认出了她是女儿身,又惊又怒。   她道:“你认得我黑珍珠,还敢对我无礼。”   说话间,她已经将内力透过鞭身源源而出。可李志常依旧神色如常,突然黑马前蹄一抬,她也随之颠簸起来。   然后那鞭子传来一股牵扯之力,顺势就把她抛在空中。   她落下了马,李志常却上了马。纵声一笑道:“我叫李志常,借你马匹一用。”   黑珍珠眼看着李志常策马远去,气得直跺脚,终日打劫,却没料到自己也被人劫掠。   这是匹良马,在雪地里奔驰如风,如履平地。   无花和南宫灵的阴谋总算败露在楚留香的智慧下。   楚留香也算是挽救了少林和丐帮的声誉,却没有人知道这期间李志常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楚留香知道,却没有说,不是他贪图这功劳,而是知道李志常一定不想他到处宣扬他在这件事中的助力。   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在江湖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出极大的名声,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楚留香自然不会给李志常找麻烦。   李志常提示他去南宫灵家里偷东西的事情,他只告诉了天峰上人和丐帮几位有威望的前辈。   能如此轻易的揭破无花的阴谋,是因为楚留香在南宫灵家里发现了一个木鱼,木鱼里面有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着无花这些年,觉得得意的事情。   一个人若是做了一件大事,没有欣赏,那一定是极为痛苦的,所以像无花这样的人,也会忍不住把一些得意的事写出来。   比如说他曾经和神水宫里面的一位姑娘发生了关系,也因此偷到了天一神水。   这世上,就连楚留香也未必能从神水宫带出什么东西,可他无花却做到了,这种事如果不能记载下来,无花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只是他没有把做过的大事放在自己家中,因为他的居处简陋、精致,绝不可能藏住秘密,所以他藏在了南宫灵的家中。   可惜这最后成了他自己阴谋败露的证据,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如此简单就被揭破阴谋。   他也想过他将来如果失败,是会在怎样的情景下,却不知道会失败得这么突然。   南宫灵的家中已经布满了少林丐帮的高手,南宫灵早就被收押起来。   南宫灵的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忘忧亭四面,竹帘深垂,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   右面的一人,正是无花。   他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无花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留香。   无花道:“谢谢你,能让我在被抓走之前,好好泡一次茶。”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也是我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   无花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为什么不能放我一马。”   楚留香正色道:“正因为我是你朋友,才不能看着你一直错下去。”   无花道:“难道我真的错了?我的父亲是天枫十四郎,我图谋中原武林是他的遗愿,而我的母亲是黄山世家唯一的后人,当年正道七大派因为同气连枝,坐看华山派差点灭了黄山世家满门,我对他们有怨气,然后报复,难道不应该么?”   楚留香道:“但你不该杀那么多人,也不该唆使南宫灵害死任慈。”   无花笑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难道他们就没杀过人。”   楚留香道:“这也不是你能杀他们的理由,不能用错事,来掩盖另一件错事。”   无花叹息道:“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我都是不服气的,唯独你是一个例外,因为我知道,你终其一生,绝没有杀错过人,也没有杀过人,更没有冤枉过人。” 第三十章 假死   楚留香道:“我已经向天峰大师求了请,今后你就在莆田少林的后山上打坐参禅,除了失去自由之外,你至少仍旧可以做你爱做的事情。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花道:“不必了。”   他举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清茶。   楚留香也跟着举起杯子,无花却伸手阻止了他。   无花平静地道:“这杯茶里面有天一神水,我喝了它已经必死无疑,希望我死后,你能将我的尸体抛进海里,我从海上过来,如今也想回到海上去。”   这是无花说的最后一段话,然后他的面容和身体开始变得浮肿,这是中了天一神水之后,独有的表现。   天一神水无药可救。   周围的高手已经进入了竹帘,楚留香静静地看着无花的尸首,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死。可他又知道,无花的死,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尊严。   只是他虽然没有杀了无花,无花却因他而死,漫漫尘世,他又少了一个朋友。   他遵照无花的遗言,将他的尸体抛掷到大海之上。   中了天一神水的人,他的尸体也不会有什么海鱼来撕咬,只希望无花的尸身能够消融在大海里,洗清他的罪孽,这是楚留香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石田斋和那位樱子姑娘正在回东瀛的海船上,明月在海面上升起。   一阵悠远悦耳的琴音在船上响起,他们听见琴音不由得一惊。因为船上的人,包括石田斋自己,都弹不出这么悦耳的琴音,那么弹琴的人到底是谁,看来他们的船上已经潜入了外人。   循着琴声出去,只见到一位白衣如雪的僧人正在弹琴。   石田斋沉声道:“无花你没死?”   无花微笑道:“我当然不会死。”他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楚留香。他本来是瞒不过楚留香的,只是他利用了楚留香对他的友情。   石田斋道:“你要我们杀的人,我们实在杀不了,你如果想找我的麻烦,那就动手罢。”   无花道:“石田斋老先生的剑术纵然及不上薛衣人,也差不了多少了,无花不会自取其辱,只不过中原已无我立足之地,所以想借着石田斋老先生的西风,带我回东瀛去。”   石田斋道:“你可知道明年樱花飘落之时,李志常也会到东瀛,你不怕被发现?”   无花神色一变道:“当真如此。”   樱子咯咯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无花,也会怕这个野狐禅。”   无花缓缓道:“若没有他,我绝不会失败,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石田斋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在后起之秀当中,他最欣赏的便是无花,要不然也不会主动和无花合作,甚至愿意为他派出甲贺和伊贺的顶尖忍者去刺杀楚留香和李志常,尽管因此失去了两个顶尖的上忍,他也没有怪罪无花的意思。   出海之前,听说无花死去的消息,他还有些叹惋,没想到无花却是诈死。   石田斋道:“那么你接下来还要跟我们去东瀛么?”   无花淡淡一笑道:“你们甲贺和伊贺的忍者有能对付李志常的高手么,我看一个都没有,既然如此,我自然不会再去东瀛了。”   樱子道:“你可真是没有男子气概。”   无花道:“你忘了?我是和尚。”   石田斋道:“可是你现在不去东瀛,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立足?”   无花道:“你别忘了狡兔尚有三窟,我既然准备了后路,绝不会只有一条。”   这里是甘肃庆阳华池县马连河边的一个小镇。   烈日、风沙、黄土。贫穷的小镇,衣不蔽体的妇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在木板门后闪缩窥人。   但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这小镇已可算是富裕繁华的了,因为在附近百里以内,这里是唯一有清水的地方。   李志常的最终目的地不是这里,而是大沙漠里,石观音的居所。   当年他放了石观音一次,只因为对方发誓,永不入中土,可惜石观音违背了诺言,他自然要来大沙漠里。   他这具身体生长在华山之上,也受过华山派的恩惠,因此当年才会出手对付石观音。只不过石观音为家族复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志常纵然可以杀了她,却不符合自身的行事习惯。   所以才顺水推舟让她到域外去,没想到她还是偷偷回到了中原。   他现在的身体,没有本尊那么厉害,千里跋涉,不免痛苦了一些,所以顺手就借了黑珍珠的千里马。   前面是一家店,是该给这匹良马未一些上好的马草了,老马识途,这大沙漠的路,这匹马,一定能够认识。   这次他不仅仅是为了喂马,更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就是胡铁花,他答应了高亚男,自然不会食言。   他不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也未必会经常不守信用。高亚男运气好,遇到李志常这次没有失信。   高亚男的运气好了,胡铁花的运气就不好了。因为他实在不想见高亚男,但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   小店十分阴暗,店里只有几张东倒西歪的桌子,店主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妇人。   此时天色不晚,店里只有一个客人,趴在桌上睡觉。   桌上还趴着一只纯黑色的猫,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星辰一样夺目。   李志常坐到了桌子前,道:“我能坐在这里么?”   醉汉晕乎乎道:“天大地大,你想坐哪就坐哪。”   李志常叫老板,也就是那一个小妇人过来,他道:“老板我要一壶酒。”   小妇人道:“什么酒?”   李志常道:“什么酒都可以,但不要太淡。”   小妇人道:“这里很缺水,所以酒很值钱,却不知你有不有钱。”   李志常道:“你放心,我前不久刚发了一笔大财。”   小妇人接着道:“那好,你顺便也把这个酒鬼欠的酒钱给付了。”   李志常轻轻笑道:“我难道看起来很像肥羊么?”   小妇人冷笑道:“你不是肥羊,却一定认识这个酒鬼。”   李志常道:“没想到你的眼力实在不差,我的确是来找他的。” 第三十一章 蝴蝶穿花   李志常既然有钱,这小妇人自然不会缺酒。   当酒到的时候,醉汉立马就清醒了,迫不及待的抱着酒坛子,灌了下去。他喝酒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喝酒,而是在灌水。   一坛泥封的烈酒,很快就灌进了肚子。   他足足喝了三大坛酒后,才歇一口气,然后对着李志常道:“你叫了酒为什么不喝?”   李志常道:“喝酒时常都有机会,可能够请昔年的花蝴蝶胡铁花喝酒,这种机会可不常有。”   胡铁花哈哈大笑道:“我认得你,你是‘奇道’李志常,当今的大名士。”   李志常道:“认得我就好,我这次是替别人来找你。”   胡铁花狐疑道:“替谁?”   李志常道:“你的朋友不多,就只有和楚留香、姬冰雁最为要好。”   胡铁花道:“姬冰雁就在兰州,要来找我一定容易得很,老臭虫七年都没来找我,除非他要死了,恐怕他是不会来找我的,只是天下间也没有人能致他于死地,若是有人能办到这一点,岂不是要我去送死,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等胡铁花说完的时候,身子已经弹了起来,好似装了一个弹簧,直直的往门外冲去,都没管他桌上的黑猫。   李志常摸了摸黑猫身上的绒毛,淡淡笑道:“好聪明的胡铁花,人人都说他是个醉鬼,可不知道的是,人世间的事情,只有醉中才看得最清楚。”   李志常抱起了黑猫,施施然走出了屋子。   酒钱早就付过了,多的都有,小妇人自然不会来拦他。   胡铁花在大路上狂奔,跑得比路上的马车还要快。   他的轻功实在不弱,如果有人身处他现在的位置,只会感觉到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没有半分停留。   这种感觉就好似一阵狂风从路上吹过,人们只能看到一道灰影。   他自然不是大笨蛋,这世上除了高亚男,恐怕连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楚留香都不会关心他的下落,李志常是替谁来找他,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数出来。   他当然爱高亚男,当然也不想见到高亚男。   楚留香是浪子,他也是浪子。   浪子是没有家的,所以他也不想有家,或者是害怕有家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暗自得意自己的反应之快,也得意这些年终归没有落下武功,这种身法和速度,当今之世,恐怕除了老臭虫之外,也不会有人能追上了。   不过胡铁花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前面道上有一只黑猫,冲着他喵喵叫,这是他养的猫,他当然认识。   猫自然跟不上他的速度,跟上他速度的自然是人。   这是他一刹那的想法,当然停下来时,目视前方,只看到了一匹纯黑色不带半点杂毛的马,马上坐着一个人。   他唯一错的一点,便是两条腿的,比起四条腿终究要吃亏一些。   李志常道:“胡兄为何见了我就跑,难道我有这么吓人。”   胡铁花道:“天下道路这么多条,我想走哪去,就走哪去,干你屁事。”   李志常悠悠说道:“既然如此,胡兄就跟我去兰州一趟。”   胡铁花道:“高亚男也在那里?”   李志常淡淡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道:“你干嘛这么帮那母老虎?”   李志常含笑道:“她说愿意拿清风十三式来换你的人,你知道的出价到这地步,江湖上能拒绝的人,肯定是没有的,所以贫道也不免变成了强盗。”   胡铁花惊讶道:“当真?”他心下不是滋味,没想到高亚男为了找到他,竟不惜以华山派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为代价,从中也可以看出高亚男对他的情意。更让他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李志常一本正经道:“当然是假的,你认为她要是这么做了,枯梅师太还能让她活在世上?”   胡铁花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这种心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他道:“你敢耍我。”   李志常道:“这里漫天风沙,不免单调,所以戏耍了一下胡兄,勿怪勿怪。”   胡铁花道:“好啊,那我也来陪你玩玩。”   说罢,胡铁花纵身一跃,好似饿虎扑食,刚猛无俦的劲力,好似要把这路上的尘土,掀开几尺一样。   也足见胡铁花一身内力之厚,在当今世上也少有人能及。   只见到那马蹄一动,踏出一步,居然正是内力薄弱之处。   那马天生地养,在大漠往来纵横,实可以说力大无穷。这一动,在武学招式上固然显得粗浅,不过一力降十会,又掐准了胡铁花这一扑的薄弱之处,可谓占尽便宜。   人马相撞,那马儿和胡铁花各自身影一颤。   胡铁花脸色涨红道:“你下马来,老子不跟马斗。”他心中大骂李志常不要脸,让他和这良驹相斗,同时可看出刚才虽然李志常是人马合一,操纵马儿来破解他的招式,实在不同凡响。   打赢这匹马,胡铁花算不得光荣,要是被这黑马踢了一蹄子,只怕是脸面无存,这一点道理他还是算得清楚的。   李志常道:“胡兄可不知,道德经曾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人和马,在天地眼中,又有什么区别。”   胡铁花道:“放屁。”   他的拳头和他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去的。   拳风竟将他的喝声都压了下去。   这一拳沛然如泰山压顶,又如黄河落天,可谓至大至刚,浩然无碍。   不过这种招式威力虽大,但变化不足,很容易就会被高手避开。   果然那马身微微一侧,就避开胡铁花的飞身一拳。   眼看他就要一直往前,露出背后的大空门。   没想到突然之间,胡铁花就折转身子,错身又是一拳。   这种变化就好似蝴蝶在花间嬉戏,来回飞舞,没有半分滞碍。   这便是胡铁花名震天下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了,变刚柔为一体,身法之变化,足以和当时群雄争锋。   李志常道:“好一个蝴蝶穿花。”说话间,李志常突然凌空腾身而起,足尖稳稳的点在了胡铁花的铁拳之上。 第三十二章 北落师门   胡铁花铁拳之力,虽不足以拔山撼岳,但其潜力,也足以将铁甲击得粉碎。   可是李志常的足尖点在他铁拳之上的时候,身子好似化为海绵,将他的拳力,吸纳的点滴不剩。   随之后,一股巨力从李志常足尖反馈回来,居然硬生生将胡铁花的身体钉入地下,只漏出上半截身子。   李志常轻轻一跃,就从铁拳上跳回马身,悠悠笑道:“胡兄的身子当真是铁打的。”   胡铁花大声道:“地下好凉快,你快走,我要睡觉了。”   李志常微笑道:“这里正是官道,来往行商不少,胡兄再不答应跟我去见高亚男,只怕过不了几日,甘肃武林,尽皆知道胡大侠被人活埋在官道上了。”   胡铁花怒道:“这破泥巴也能埋得了你胡大爷?”   只见到那黄土地,纷纷震散,胡铁花眼看就要一跃而出,可是突然之间,这土地好似浇筑的水泥,变得坚硬无比,胡铁花又被陷住。   胡铁花大声道:“你这是什么妖法?”   李志常淡淡笑道:“不过是一手周流土劲,登不了大雅之堂,若是胡兄没有半个身子都陷阱去,也是奈何不了你的。”   胡铁花怒道:“我就是被你钉入泥土的。”   李志常笑吟吟道:“是么,我近来记性不太好,却忘记了刚才的事。”   李志常的记性自然不差,胡铁花的记性那自是极好的。   别看他像个粗人,可是若是问他哪一岁开始偷看邻家少妇洗澡,哪一岁开始偷酒喝,他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来了这镇上多少天,他都没忘记。   如果李志常撤了这泥土里面的奇怪劲力,哪怕这泥土真是铁水浇筑胡铁花也能脱身而出。   李志常极有耐心,也不催促胡铁花答应跟他走。   那黑色的猫也懒洋洋的倦在胡铁花面前晒太阳,李志常也从马背上下来了。   胡铁花骂咧咧道:“你这只死猫,平时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现在还看我笑话。”   那黑猫淡淡瞥了胡铁花一眼,居然跑到李志常脚下,舔着他的裤脚。   胡铁花气得一阵胸闷。   李志常道:“好个弃暗投明的猫儿,今后就跟着我吧,我送你一个名字,就唤作‘北落师门’。”北落师门是南天众星之王、最亮之星,猫儿当然不知道李志常给它取得这名字,是有多么的威风。   兰州南北群山呼应,黄河自东西穿城而过。乃是西北最繁华之所,也是域外中土财富汇聚的地方。   许多在大漠里发了财的大商人,大都聚集在此地。   财富和权势一样能够用令人肃然起敬,而财富比权势有时候还要可靠,要不然也不会有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里的富商很多,但姬冰雁一定是最富有的商人。   要在这大富豪云集的地方,拿下这个称号,真的很不容易,也由此可见,姬冰雁,为此付出了多少的艰辛和努力。   真正的有钱人,未必只做一样生意,他们可以插手每一个行业。   因此他们的消息,也会统领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纵然名震天下的锦衣卫,在甘肃一带,也未必比他们消息更加灵通。   高亚男很轻易的找到了姬冰雁的居所,那早有门房将她引进府中。   高家在关中一带也是大家族,可比起姬冰雁的府邸,也显得有些破落。   高亚男很难想象,在这分别的短短七年之中,姬冰雁居然可以创下这么大的财富,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同时她更明白了这一点,为了这些家业,姬冰雁一定忍受了莫大的磨难。   大厅里面站着一个人,是条黑凛凛的大汉,反穿老羊皮背心,露出一身比铁还黑、还结实的肌肤。   大汉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懒惰、迟钝、犹豫不决,虽是大多数人通常有的毛病,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也休想在他这张棱角突出的脸庞上,找出丝毫这种神情来,他整个人就好像是精明和强锐的化身。   这人自然是姬冰雁,昔年和楚留香、胡铁花一起合称‘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的姬冰雁。   姬冰雁道:“你是来找老胡的吧。”   高亚男道:“你知道?”   姬冰雁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追他追了七年。”   高亚男道:“你既然早知道我要找他,以你的财力物力,不难找到我,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姬冰雁淡淡道:“你是我朋友,他也是我朋友,更何况老胡跟我还是老朋友。”   高亚男叹息道:“你对我愧疚了。”   姬冰雁一怔。   高亚男继续道:“以前的你,话可没那么多。”   姬冰雁道:“人总是会变的。”   高亚男道:“你不会变。”   姬冰雁道:“我承认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愿意告诉你,老胡在哪里,如果他不是我朋友,现在早就被我抓起来暴打一顿了。”   高亚男苦笑道:“我知道,他一定想让你打他一顿,他才会好过一些。”   姬冰雁道:“他不会,因为我是姬冰雁。”   高亚男默然无语,因为姬冰雁是骄傲的,他绝不会接受胡铁花的歉意和愧疚。   少年时候,高亚男、姬冰雁、胡铁花、楚留香四人,在一起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有很深厚的友情,而姬冰雁和胡铁花其实都喜欢高亚男,只是高亚男喜欢的却是胡铁花,这也是姬冰雁当年远走大漠的原因之一。   高亚男既然到了这里,姬冰雁自然会帮她找到胡铁花。   不过不是今天出发,而是明天出发。   高亚男本以为要等李志常到来,没想到姬冰雁也能找到胡铁花,而且她也没遇到李志常说的机缘。这一晚她就在姬冰雁府上休息。   突然外面的有了些响动,出现了一条黑影。   高亚男跟着出去,突然之间一根竹棒朝她刺来,分明便是华山派的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的一招‘清风徐来’。   甚至这一招‘清风徐来’的火候,比起她这个华山派嫡传弟子还要老辣。 第三十三章 华山七剑   两人眨眼之间便交了三招,这三招赫然便是清风十三式里面的招式。   到后面,高亚男每出一招清风十三式里面的招数,对方就跟着出同样的招数,而且对方的招式更加醇厚,且又对清风十三式无比熟悉,不过三十招间,高亚男就险象环生。   高亚男已经认出了这来人,便是姬冰雁身边的大汉。   她很是奇怪,这人为何会华山派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   这清风十三式她只学了九式,其中最后四式,连她师父枯梅大师都没有传她,可是这人居然也能使出来。   那人本来借着最后四式就可以把她击倒,可是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反复使用后面四式跟她拆招。   高亚男暗道:“他难道是我华山派的前辈,特意传我清风十三式后面四式?”   只不过光有招式没有心法,练了也是白练。   高亚男开口道:“不知你是我华山派哪位前辈,恕亚男眼拙,没有认出。”   那大汉没有回答,而是停了下来,以竹棒刻画在地上,一大段方正小楷,顷刻而就,赫然便是清风十三式,后面四式的心法。   高亚男心知李志常所言的机缘恐怕就是这个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李志常居然知晓姬冰雁身边有一位华山派的前辈,而且还是会清风十三式的前辈,恐怕这怪汉,是前代华山派的嫡传弟子。   只是自当年石观音一役之后,华山派差点一蹶不振,许多厉害的剑手,如华山七剑中的四剑都栽在石观音手上,这人到底是谁,高亚男一时之间实在难以猜出。   清风十三式从无外传的先例,非华山嫡传,即使父子兄弟妻儿,也断然不准私相传授。   高亚男沉心静气默记了地上的心法,随后那怪汉就消灭了地上的字迹。   然后便飘身而去,观其身法,果然是华山派的轻功。   第二日还没等高亚男和姬冰雁去找胡铁花,胡铁花自己都到了姬冰雁府外,让高亚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只不过胡铁花却是颇为垂头丧气。   姬冰雁笑呵呵道:“老胡你这是怎么了,难得来我府上一趟,却好似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一样。”   胡铁花骂道:“铁公鸡你笑什么,保管你遇到那灰孙子,比我还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候远处的街道一个白衣人牵着一匹黑马,抱着一只黑猫,慢慢过来,正是李志常。   他道:“胡兄,我既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你何必这么生气。”   胡铁花骂咧咧道:“我也没说你是灰孙子,是你自己这样想的。”   姬冰雁瞧了李志常一眼,轻轻笑道:“这便是李道长吧,久仰大名了。”   李志常道:“区区薄名,不足挂齿,这次来姬兄府上,一是为了送胡兄到府上,二是向你讨要一个人。”   姬冰雁道:“不知李兄要找谁?”   那昨夜暗中传授高亚男清风十三式最后四式的怪汉,上前一步,朝着李志常深深施礼。   姬冰雁讶然道:“原来李道长是要来找石驼的。他又聋又哑,不知对李道长能有何帮助?”   高亚男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石驼居然是个聋哑人,到底是谁将这位华山前辈沦落至如此地步。   李志常对着石驼叹息道:“你若是当年听我一句,苦练二十年后再去找她,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那石驼身子颤抖,低下头来。   高亚男问道:“李道长不知是谁将这位石驼前辈,弄到如此田地?”   李志常道:“这还是不要说的好。”   李志常又对着石驼道:“这次我来找你,便是为了去那里,她破坏了当初发下的誓言,我自不会放过她,看来你也没有狐臭的机会了,想来你还是愿意给我引路的。”   石驼看着李志常,眼中激动不已,用力的点了点头。   李志常道:“看来你连一天也等不得了,我也不想多做拖延,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很快李志常就带着石驼飘然而去,甚至高亚男和胡铁花都没弄清这其中的状况。   高亚男向姬冰雁问道:“这位石驼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胡铁花道:“我看不是好人。”   高亚男一剑架在胡铁花脖子上道:“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人?”   本来以胡铁花的本事,高亚男这一剑是万万架不到他脖子上的,只是这一剑,高亚男用上了清风十三式最后四式的一招,精妙绝伦,胡铁花也没见过,加上见到高亚男气势就矮了一大截,所以居然一剑被拿住。   胡铁花心道:苦也,她又学了如此厉害的剑法,今后想摆脱她可就更难了。   姬冰雁道:“以前我是不知道石驼的来历,不过我在沙漠里将他救了出来,所以他才跟在我身边。不过现在我大概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他便是昔年华山七剑之首皇甫高。据说当年华山遭受大难时,他就不知所踪,世人皆以为他早已客死他乡,所以久无音讯,没想到他却到了大漠。”   终于在一日的黄昏里,李志常和石驼进入了沙漠。   沙漠到底有多可怕,没有人说得清楚,只能看见天连着天,地连着地,一望无垠,满眼都是望不尽的黄沙。   黄沙不可怕,沙漠的风景也不难看。   不然也不会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说法,只是在沙漠里白天炙热的太阳,和夜晚刺骨的寒冷。   这种冷热交替的变化,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好在李志常和石驼的身子虽然不是铁打的,却比钢铁还要耐热耐寒。   两人一马一猫就这样施施然入了大沙漠。   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石观音的居处。   这世上除了石观音的弟子,恐怕也只有石驼知道石观音的居所在哪里。   昔年石观音杀了华山四剑,华山七剑情同手足作为七剑之首的皇甫高自然不会放过石观音。纵然他由枯梅师太知道了李志常是华山派的大恩人,也知道石观音到了域外大漠,却也不甘心放过石观音,所以没有听李志常的话,一意孤行到了大漠。   他当然不是石观音对手,还被囚禁了几年,历经艰险才逃了出来,却也成了聋哑人。 第三十四章 五虎断门刀   在沙漠深处,一个不知名的深谷中,一名绝色的美妇正在华池之中泡澡。她的皮肤比绸缎还要光滑,比汉白玉还要细腻,眼睛就如一泓清泉,荡人心扉。   比乌云还要漆黑的秀发,散落下来,搭在她那可以令任何人血脉喷张的胸膛之上,如象牙般的胴体,结实有力。   只是这般美景,也只能她一个人独自欣赏。   沙漠里,水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资源,可是这名绝色美妇却拿来泡澡。显得格外浪费和奢侈。   她喜欢奢侈,也不怕浪费,在沙漠里,她仿佛就是神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一道轻轻的足音,在池水外点点响起。足音很是轻柔,也足够悦耳,纵然不用眼睛去瞧,也可以想象来得人,定然有着曼妙轻盈的体态。   美妇淡淡道:“无容有什么事?”   来的是一位白衣少女,她静静站在那里,就风姿绰约,芳华绝代,足以令任何一个年轻男子拜倒在她的绝世风华之下,可惜现在她蒙着面,让人不知道这副白纱之后,究竟是何等样的美艳。   白衣少女缓缓道:“师父,有人传来了一封信,定要你亲自开启。”   美妇道:“无妨,你念给我听。”   白衣少女迟疑了一下,然后拆开信封,朗声念道:   昔年一别,卿处大漠,吾历中原。本拟无相见之期,未曾想卿悄然而履中土,违背前言。人生在世,唯信而已。卿既失信,吾当践行然诺。且卿年岁颇长,容华驻留益难,不若早赴黄泉,避鹤发鸡皮之苦。   故人李志常   X年X月X日   美妇冷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依旧如此胡吹大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送我赴黄泉。”   白衣少女心中一震,以往不论是何等强敌前来挑战,师父都只是但笑不言,等来人还没到她面前,就被她玩弄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这次居然在她面前故作强横,可见心虚。   不过她本来就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纵使此地被强敌铲平,她至多一死,报答了这些年的恩情罢了。   突然之间少女一声轻哼,却不知这封信,居然无火自燃,化为飞灰。   美妇也正好看见,面色阴晴不定。   这些年,她已经将当年奇遇融会贯通,且将中土域外的武学,取其精华,融为一炉,论武功之高,早就超越当年留下奇遇的那位前辈。   本以为李志常再强,今时今日,她仗着天时地利,也能与他一争长短。可没想到李志常能够将火劲留在信上这么久,这份精准控制真气的能力,早已神乎其神,让她有些惊惧。   转瞬间就穿好衣服,杳然而去。   李志常和石驼静坐在黄沙之上,明月不显,星光灿然,这番美景,壮丽以极。他少于履足大漠,此番见得,如斯美景,也觉悦目。   李志常道:“你已经把清风十三式后面的四式传给高亚男了?”   这句话自然是对着石驼而言,他本来又聋又哑,可是李志常的话他偏偏能听见,就像从心底响起。   他用着竹棒在沙地里回了一个‘是’。   李志常道:“她有志气,有毅力,有天资,确实足为华山派的传人。”   石驼点了点头。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和你聊天确实太繁琐了。”   石驼寂然沉默。   寂静的夜晚中,寂寞悄然而至。这份寂寞还没酝酿的足够浓烈,沙漠里就传来滴答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营造好的寂寞。石驼露出戒备的神色,李志常却意态悠闲,浑不以为意。   这世上能给他带来麻烦的的确还有,但在茫茫人海中,却也寥寥无几。   如果有人能让他稍微吃点苦头,他多半不会以为苦恼,反而会有些欣喜。   一共奔来了五匹马,在星光下,李志常看得一清二楚,绝无差错。   那马来到这里,恰好就顺势而倒,显然刚好力竭而亡。   这好似是一种巧合,可是人世间大多数巧合都是刻意的巧合。   五匹马上,共倒下四个人。不多不少,正是四个人。   四个人都带着刀,面容扭曲,神色疯狂。   李志常暗暗叹息,这些人生机已经没有了,他自然也懒得救这些人。   他很少救江湖人,因为很少有江湖人不该死。   所以救这种人,全看他心情如何。   四人一齐拔出了刀,朝着李志常扑杀过来。   石驼准备冲上前去,李志常示意他往后退。   天下刀法之中,论名气之大,还是当属彭家寨的五虎断门刀。李志常遇到的正是五虎断门刀。五虎断门刀最大的特点便是刀法简略,套路清晰。   大道至简,此刀法颇得其中道韵。   故而这四人虽然疯狂了,刀法依旧不乱。且四人好似常常配合,一齐出刀,好似水银泻地,在星光下,刀气森寒。   在这刀光之中,李志常悠然漫步。   这些刀光无论如何刚猛沉郁,都没沾上李志常半分衣角。   李志常此时正在观察这些人,从他们的脸色、神态和身体状况,判断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疯。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世间多半是今日凌晨。   四个人很快就有三个脱力而死,最后剩下了一个大胡子。李志常突然伸手,疾如闪电,点住了他的肺腧穴,大胡子应力而倒。   李志常虚空一抓,星空下居然出现了一团水,泼在了大胡子的脸上。   大胡子清醒了一些,随后露出惊恐的神情,也一下子死了。   李志常静静地站了一会,弹出一缕硝石粉,随后化为火焰将四人五马的尸体,俱化为飞灰。在灰烬中出现一颗晶亮的宝石。李志常瞧了瞧,突然冷笑一声,一脚踢在宝石上,宝石飞向半空,听得一声秃鹰的鸣叫。   只见得长空之上,一只秃鹰负伤远去。   然后李志常悠悠说道:“故人既来,何必又去。”   只听得四面八方都传来咯咯的娇笑之声,但在寂静的大沙漠里,显得格外森然。   娇笑之声很快沉寂,石驼露出惊惧的神情。 第三十五章 杀手   李志常对石驼淡淡一笑道:“她虽然来了,但发出笑声的并不是她。”   石驼点了点头。这也是李志常没有动身去追逐笑声的缘故。   李志常闭目静坐,这肉身的体力不是本尊那样无穷无尽,他不会胡乱浪费力气。到别人家,来杀主人,总得小心一点。   石观音故意把彭家的人,送到他面前,又故意留下了一颗显然大有干系的宝石,表明她是要干扰自己的视线。   李志常当然不会动摇。   沙漠里最大的敌人是水和食物。   他能以元神模拟周流六虚功,自不会有缺水的危险,只不过食物的来源有些困难。   他当然没带很多食物,因为这里是沙漠,是石观音的地方。   这里连天上的秃鹰都被石观音役使,李志常带了食物还要防备石观音下毒,实在是浪费精力。更何况,石观音和她手下的人也不是石头,也会进食,李志常根本不用担心食物。   彭家兄弟中的毒是凌晨下的,所以石观音一定就在附近。   这种毒其实不是毒,而是一种致幻的药物。   因此五虎断门刀彭家的四人,才会疯狂。   静夜里,李志常缓缓入定。   呼吸声和风声混合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或者说他已经和沙漠混为一体。   脚步声很轻,轻的像沙子碰触沙子的声音。来人一定是很厉害的杀手,不是杀过很多人的杀手,脚步声绝不会轻到这种地步。   而这种杀手并不只有一个,而是有足足五个。   脚步声近了,又远了。   显然这些杀手不是来杀李志常的,但又是来杀谁的?   李志常心道:一定不是来杀石观音的,因为以石观音的名气,这些杀手固然厉害,还杀不了石观音。   大漠里除了石观音只有沙漠之王札木合值得这些人出手,只不过札木合已经死了。难道是来杀札木合女儿黑珍珠的,李志常借了黑珍珠的马,算算时间,黑珍珠如果够快,说不定比他还先回到沙漠。   李志常没有动,等到脚步声消失了,他才睁开眼睛。   北落师门趴在他身前,呼吸也居然融合在风里。   李志常知道它是一只绝无仅有的灵兽,这些天跟在他身边,更是暗暗配合他的呼吸,灵性大涨,等闲的高手,已经难以捉到它了。   世人皆传猫有九条命,可不是每一条猫都有九命,不过北落师门就属于有九命的猫。   九命不是指可以死九次,九是一个虚数。而是指这猫的生命力极强,强到近乎不死。   近乎不死,当然也会死。   不过能跟在李志常这种天人化身身边,算是它有大机缘、大造化。   它虽然不能成道,但是李志常却能激发它的潜力,让它生出异能。   李志常睁开了眼,北落师门也睁开了眼。   它的眼就好似蓝色的宝石,如海洋一般的蓝色。   李志常让石驼等在这里,他循着那些杀手留下的气息,慢慢追踪过去。   跟他一起的还有北落师门。   猫的足音本来就轻若无物,在沙漠里那就更轻了,轻到几乎没有声音。   那些杀手的行动很快,迅疾如风。   李志常要紧跟他们,可能引起大的动静。   所以他离得远远的。   一个人只要杀了人,就会有杀气。   厉害的杀手能够将杀气掩盖,变得极弱极淡,却不能消弭。   这些杀手的杀气已经隐藏得若有若无了,可是李志常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观世界如微尘,观微尘如世界。这就是天人的境界,若非李志常这样的人物,谁能有如此的灵觉。   杀气突然大盛,又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李志常心道:看来他们找到目标了。   剑气纵横在戈壁之上,却没有带起漫天的劲风。   这五个杀手的剑法又快又狠,跟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像中原一点红一样用手腕变招。   所以他们的剑固然同中原一点红一样的快,可是在变化上又逊色了一些。   只是逊色了一些而已,这并不多。   因此这五个杀手竟然是只比中原一点红差一点的杀手,当今之世能出一个一点红,已经不太容易。   又多了五个差不了太多的杀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落在李志常眼中,这五个杀手现在正要对付的人,居然正是中原一点红。   以中原一点红的武功,纵然不敌这五人,不过还是能够逃走的。   可是这五人对他剑法实在熟悉,而且中原一点红现在居然断了一只手,不过十几招,中原一点红便败局已定。   只是五名杀手好像不想杀他,只是想生擒他,所以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伤口,旨在削弱他的战斗力,最后让他毫无反抗的能力。   眼见中原一点红的左肩要被刺中一剑的时候,那个杀手突然面上一黑,连忙退了几步,可是脸上仍旧被抓了一条口子。   五个黑衣杀手将中原一点红团团围住,只见到刚才救一点红的,居然是一只黑猫。   那名被抓伤的杀手冷笑道:“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杀手,会沦落到让一只猫相救的地步。”   一点红淡淡道:“或许是这只猫见你太讨厌了。”   那杀手道:“没想到你现在也话多了起来。”   “我们张着嘴巴,若是光用来吃饭喝水,也未免太过无趣了。”只见到五丈外,走出来一个白衣人,那黑猫一闪,就到了白衣人身边,亲昵的舔着白衣人的裤脚。   那杀手道:“原来这只猫的主人是你。”   一点红突然道:“没想到又遇见了你,不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其中一个杀手道:“看来你竟然有了朋友。”   一点红没有答话,而是紧紧握住了剑。   他们跟一点红同出一源,当然知道像一点红这种人,没有朋友,也绝对不会关心别人的死活。可这次他居然想让李志常不要插手,分明是为了李志常好。   李志常悠悠说道:“你眼力不错,我们的确是朋友。你们若是想抓走我的朋友,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第三十六章 结土为牢   中原一点红冷声道:“我没有朋友。”   李志常笑了笑,悠然道:“你有。”   其中一个杀手道:“你要是他的朋友,就得跟他一起死。”   李志常轻轻道:“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这句话还没说完,剑光已经递了过来。天下的剑法,有各种各样的招式,也有各种各样的出剑角度。   但这一剑厉害的不是角度,而是剑法的狠辣。   少林的‘达摩剑法’伤人而不杀人,武当的‘流风剑法’,如行云流水,风轻云淡,就算伤人,也必定好看极了。   而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更是近百年来,最精彩绝伦的自创剑法,巴山剑派也因为这路剑法,位列天下七大剑派。   可是这些名震武林的剑法,论起杀伤力都不及眼前杀手的剑法。   剑法的精要在于败敌,而这杀手的剑法,在于杀人,纯粹的为了杀人。   这已经不是剑法,而是死神的镰刀。   而这种镰刀还不止一把,而是五把。   刚才他们为了生擒一点红,所以剑法的威力没有尽情发挥。   但现在不一样,他们可以不杀一点红,却一定能杀李志常。本来没有钱,他们是不会轻易出剑的,像他们这样的剑法,江湖上也不知要出多少钱才能买上一剑。   不过就像妓女有时候遇见对头的人也会奉送一次一样,他们也决定奉送一次给李志常。   他们杀李志常不收钱。   除了一点红,没人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李志常。   只因为李志常说他是一点红的朋友。   如他们这种人是不能有朋友的,一点红没有,他们也没有,他们都一样。   更不会有人和他们这种杀手交朋友,可是一点红却有了李志常这个朋友。   这显得让一点红跟他们不一样了。   杀手有了朋友,那就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会杀人的杀手只是杀人的工具,他们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更没有自我。   可是现在一点红有了朋友,有了感情,有了自我。   这让他们很嫉妒。   嫉妒和愤怒,往往能带来一些强大的力量。   他们的剑甚至比以往更快了。   若流星一般快,如星辰一样夺目的剑光,尽数朝李志常身边招呼过去。   北落师门已经站在了李志常的肩膀上,慵懒的眼神,不屑的盯着袭杀过来的剑光。   李志常动了,他动的姿态很特别。   先动的是脚,由脚底传来的力量,带动整个身体,最后到了手上。   这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天地的力量。   虽然不多,但对于人体而言,那就当真不少了。   素白的手,精准的击打在第一道剑光上,长剑弯曲,弹回来,撞在第二道剑光上。就像水上的波纹,当石子落入水面上的时候,便引发了后续的波荡。   李志常的手就是那颗石子。   波纹激荡开来,剑光各自交攻。   这一切说来很容易,可是若无那种精准的眼力,观看出天地人三才之气,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便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让五个绝顶杀手的剑招溃散。   这不是神通,可落在五个杀手眼中比神通更加可怖。   因为这是他们不明白的力量。   未知总是可怕的。   他们纵然惊惧,却绝没有后退。   也没有再次出手。   嫉妒的情绪,在刚才那一交手间,就给浇灭。   他们现在须得冷静的看待李志常,就跟过去无数次准备杀死敌人的时候一样。   这不能有半点倏忽。   李志常笑呵呵道:“怎么样,现在你们总该相信,有我在,你们是伤不了我的朋友。”   其中貌似为首的杀手道:“你可知要杀他的可不止我们一个。”   李志常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来自一个组织。”   只见到星光之下,北落师门的嘴上叼着一个令牌,上面有一个图案。图案的模样是,十三把剑围绕着一只手。   李志常从北落师门拿下这个令牌,北落师门做出讨好的动作。   那杀手道:“把这令牌还给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李志常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还不知道什么是后悔的感觉,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一点红我保住了,如果他要来抓他回去,就让他亲自来。别派你们这些货色了。”   那杀手回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李志常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那杀手道:“你很厉害,可是我们也不差,也不会被你这几句话吓走。”   他们当然不会被吓走。   在说话的时候,便有人潜行进了沙子里,从底下一剑刺出。   他们站的位置很巧妙,巧妙地让李志常看不出他们少了一个人。   这一剑从李志常背后的土地刺出来,方位正是他的小腿。   可是当半截剑身露出地面的时候,就突然定住了。   李志常让开了身子,露出那截剑身道:“沙漠的夜晚的确寒冷,沙子里面是要暖和不少,你们的同伴真不够朋友,自己一个人,悄悄躲在沙子里取暖。”   那杀手道:“阁下神通广大,佩服佩服,你放了他,我们这就走。”   李志常淡淡道:“你莫非是眼花了,我既没有抓住他,又如何放他,沙地这么松,他要是想出来,自己就会出来。”   那杀手不由语塞,李志常说的的确有道理。   可是他的确在沙子里没有出来,也没有死。他们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依旧有力,也绝不会是昏迷的样子。   那杀手突然一掌朝露出剑身的沙地拍去,可是却没有一大片沙尘扬起来。   他只用了半成掌力,威力不大,可也绝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片地里的沙子,好似变成了厚厚的石板。   他当然不知道李志常模拟出周流土劲,结土成牢,把这个杀手困在沙子里。   这个杀手剑法够高,但是论起功力,可远不及胡铁花了。连胡铁花要想脱身而出都不可能,这杀手自然更不可能。   因为他面对的是,沙漠的力量,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比起杀手本身的力量而言也足够强大了。 第三十七章 必不食言   李志常鼓掌而笑道:“好精妙的小天星掌力,近年来会这路的掌法的人已经不多了。”   那杀手道:“比不得阁下的神通广大。”   李志常理了理北落师门柔顺的绒毛,说道:“神通广大还谈不上,不过对付你们已经足够了。如果你们想要死的不明不白的话,尽可以留下。”   那杀手冷哼一声,带着剩下的三个杀手匆匆离开了。   李志常走到了一点红身边,那埋在沙子里的杀手也爬了出来,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所以走得也很痛快。   李志常瞧了一点红一眼,缓缓道:“你不必感谢我,我想帮谁,我想害谁,都是看自己的心情。就像这老天有时风调雨顺,有时地裂山崩,对人有好有坏。好的时候,有人感激它,也有人不理它;坏的时候,有人骂它,有人却靠自己的能力求生,不怨天尤人。其实这些天也从来不在乎,我当然也不会在乎。”   一点红道:“可我在乎。”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也知道你绝不会忘恩负义,你的手是不是为这幕后的手而断?”   李志常指了指北落师门从那黑衣杀手身上偷来的令牌上面,图案中的那只手。   一点红点头道:“他是养育我,又教我武功的人,我跟这些杀手来自同一个组织。”   李志常道:“因此你情愿断一只手来报答他。”   一点红默然无语。   李志常淡笑道:“其实这些年你为他杀过不少人,你都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了,为他带回的利益,也绝对足以报答他的恩情,可是你还是断了一只手,而且他还要你回去,我大约猜到了一点。”   一点红道:“你不必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李志常暗自叹息,一点红这只手为什么断,以他的才智实在不难猜出。   一点红从来没失过手,那杀手组织也从来没失过手。这一点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而言,当然十分重要。   干这一行武功未必要多高,可是信用一定要很好。   一点红失了手,不只是失去了他的信用,还让这神秘的杀手组织的声誉受到了影响。   组织的首领应该看出一点红不在跟过去一样只是杀人机器,所以才会找他回去。这大概有两个目的,一是让一点红继续杀他,二是想让一点红回到从前那样的冷酷无情。   刚才追杀一点红的杀手固然很历害,可是要培养出一点红这样名气又大,潜力又深的杀手,就算再花二十年时间也未必能培养出来。   那些杀手已经到了极限,可是一点红还远没有到极限。   一点红可能永远都不能窥到李志常此时的境界,却有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潜质,或许将来能比肩薛衣人。   这一点李志常能看出来,从小将他养大的那个神秘组织的首领,也能看出来。   李志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断了一只手并不可怕,可若是能从此摆脱别人的操纵,换来自由,那边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为这值得庆贺的事,我们一定得喝上几杯。”   一点红身上没酒,李志常身上也没酒。   不过马上面却有几壶酒。   他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马还在,石驼却不在了。   酒也不在了,地上留下了一摊字迹。   故友相逢,邀来一叙。   君素雅达,定不介意。   一点红惊异道:“你的朋友被抓走了。”   他盯着李志常,李志常却一点吃惊的样子也没有。   李志常微笑道:“她好歹给我留下了这匹马,看来她也知道这匹马不是我的,而是我借的,她怕我被原主人责怪,没有牵走马,考虑的可真是周到。你见过这样友好的敌人么?”   只要是敌人,就绝不会友好。   一点红也想象不出,是谁敢和李志常这样的人作对。   不过那人一定十分可怕。   可是李志常一点都没有郑重的意思,即使对方才抓走了李志常同行的同伴。   一点红突然道:“她如果再友好一点,至少应该留下一点酒。”   李志常悠然说道:“你放心,我这个敌人不是一般人,她一定早就为我们备下了酒菜。”   然后李志常继续道:“我说过,今天一定得为你庆贺一下,一定能让你喝上酒,我说过的话虽然常常食言,不过我保证这一次是真的。”   石驼被抓走,李志常却毫不吃惊,这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   难道他不需要石驼带他去找石观音的老巢。   沙漠里面最缺食物和水,也缺一个能够安稳睡觉的地方。   如果有人能在这里面开一家客栈,那一定能够一本万利。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人,也从不缺乏敢想敢干的人。   沙漠里面的确有一家客栈。   开客栈的人叫半天风,是沙漠里一股强大盗贼势力的头领,敢来这里住宿的人不但有钱,还得有胆,有胆不够,还得有本事。   就算这些都齐全了,还得有运气,才能活着出去。   别的客栈喜欢白天营业,可这家客栈,连晚上都在营业。   客栈里面的人都一身尘土,唯有一个红衣少女是个例外。   她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美丽的好似一个仙女。   这样的女子,出现在这样的客栈里,恐怕很容易出事。   可她非但一点事都没有,还一脸神气。   横行沙漠的半天风,在她背后恭恭敬敬的站着。   而红衣少女的旁边却还能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石驼。   半天风小心翼翼道:“可能今天要等的人未必会来,姑娘何不先休息一下,若是他来了,我马上叫醒你。”   红衣少女一巴掌拍在半天风脸上,淡淡道:“我有叫你说话么。”   半天风自己又连续拍了自己两个巴掌,是分享良,然后恭敬道:“没有。”   红衣少女没有理半天风,而是对着石驼嫣然笑道:“师父说过,只要他想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他一定能知道你在这里,而且很快就会来。不过师父也说过,若是天亮之前,他还不来,就叫我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   石驼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三十八章 不会中毒的人   外面传进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他的肉又老又硬,即便拿来喂狗,狗也是不会吃的。”   客栈的大门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断了右臂的黑衣人,一个四肢健全的白衣人。   石驼终于露出了笑容。   最奇怪地是,他虽然又聋又哑,可是居然能够听到别人的话。   其实这并不奇怪,他没有了听觉,却能够感受到每一个人说话,带来的风。   红衣少女虽然没有见过李志常,可也立马认出白衣人就一定是李志常,绝没有第二种可能。   至于黑衣人是谁,她不在乎,也不必在乎。   三个奇怪的男人,一个奇怪的少女坐上了同一张桌子。   李志常对着一点红道:“我说能让你喝到酒,就一定能喝到酒,你看我总算没有食言。”   一点红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以往作为杀手,是不能喝酒的。   而且也找不到可以喝酒的人。   红衣少女咯咯笑道:“你不怕酒里有毒?”   李志常淡淡笑道:“有你这样美丽的少女陪着喝酒,即便酒里有毒,恐怕大多数男人也会甘之如饴。”   红衣少女道:“可他绝不是这样的男人。”   李志常道:“若他不是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喝你的酒。”   红衣少女悠然道:“如果他是这样的人,现在一定不会断了一条胳膊,而是掉了脑袋。”   一点红平静地道:“如果他能够被酒毒死,也活不到现在。你不是普通人,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既然如此,这酒我为什么不敢喝。”这个‘他’自然是李志常。   红衣少女鼓掌赞叹道:“我很久没见过你这样有胆有识的男人,像你这样的男人一定很出名。”   李志常多了一个厉害的帮手,她却没有半分在意的样子。   李志常道:“你虽然生长在大漠,但是‘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这句话你总该听过。”   红衣少女惊讶道:“原来是中原一点红,可惜可惜。”   谁都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她可惜的是,一点红已经断了右臂,或许再也用不出那杀人不见血的剑法。   人世间若没有那样美丽的杀人剑法,对于她这样的女人而言,确实是十分可惜的事情。   一点红道:“一点也不可惜。”   断胳膊的是他,说不可惜的也是他。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惜,就没有人能够替他可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也是难以反驳的道理。   酒是温热的,菜也不是冷的。   有美作伴,秀色可餐。   这一顿饭,吃的很快。   酒足饭饱之后,李志常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   红衣少女欣然道:“当然可以。”   一点红和石驼突然软倒在桌子上,手一点都抬不起来。   李志常虽然没有趴到桌子上,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也摇摇欲坠。他比一点红和石驼都要厉害,所以支撑的久一点,也自然不令人奇怪。   李志常叹息道:“这是什么毒?”   红衣少女微笑道:“若是毒,能够令你上当么?”   李志常道:“不能。”   他说不能,那就一定不能。论医术,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了。医理也能够通毒理,所以医术好的人,就不容易中毒,即使中了毒液可以解开。   这不是毒,又是什么。   红衣少女认为李志常一定猜不到。   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麻药,而红衣少女之所以能够无事,因为她已经服用这麻药许多年了。因此对这药产生了抗性。   什么药吃多了,人体自然会产生抵抗。   看来许多年以前石观音就准备着算计李志常了。   李志常微笑道:“本来我想让石驼带我找到石观音的老巢,现在看来已经不必了。”   红衣少女道:“师尊很喜欢你,她想你想了很多年,你要想见她,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志常淡淡道:“她在哪?”   红衣少女伸手急点李志常身上三十六处大穴,然后嫣然道:“你放心,很快你就能见到她。”   李志常道:“用金光玉锁决来点我的穴道,实在是瞧得起我了。”   金光玉锁决是江湖上最厉害的点穴手法,相传只要被这门手法点上了一处穴道,即便是绝顶高手,也在一天一夜之间不能动弹。   红衣少女一口气点了三十六处大穴,即便是大罗神仙,恐怕也不能解脱。   她不禁用世上最厉害的麻药麻倒了李志常,还用最厉害的点穴手法封住了李志常的血脉,可见对李志常的重视和小心。   李志常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一派淡然。   好似没有被麻住,也没有被点住穴道。   红衣少女在他胸膛上画了一个个圈子,幽幽道:“你若是愿意带我走,我立刻解开你的穴道,也帮你逼出麻药的药力。”   李志常道:“石观音比你更漂亮,我要是找老婆,也是找她,而不是找你。”   红衣少女冷笑道:“只怕你见了他,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指了指石驼。   李志常道:“她看我跟别人肯定是不同的。”   红衣少女道:“那是过去她对付不了你,现在不一样,你已经沦为了阶下囚。”她故意听了挺胸膛,神气的样子,也好看极了。   李志常真的沦为阶下囚了么,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他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纵然现在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红衣少女带走了李志常,把一点红和石驼留了下来。   半天风会好好招呼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呼他们。   出了门,红衣少女道:“你不担心自己,也不担心你的朋友?”   李志常道:“如果是不朋友,不是他们更应该担心我,半天风又怎么比得上石观音一根头发。”   这话说来实在是有道理,红衣少女开始捧腹大笑,连眼泪都出来了。   不一会,沙漠里就出现了一艘船,只见这艘船长而狭,船头和船尾,都有雕刻得极为细致的装饰,华丽的船舱四面,还悬着珠帘。   纵是烟雨西湖上最是逗人遐思的画舫,纵是月影笼纱,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轻艇,看来也没有这艘船如此华丽。   红衣少女带着李志常上了这艘船。   神秘莫测的石观音,难道此刻就在这船上。 第三十九章 石峰   船体是由极为柔韧的竹子编织而成。   所以极为轻柔。   也正因如此,所以这船在沙漠行走的阻力很小。   但这还不够,船体再轻,也算是个庞然大物。   沙漠不是海洋,在上面行驶,也相对艰难。   即便靠风力也不行。   这沙漠之舟的动力不是风,而是秃鹰。成千上百只秃鹰拉着这艘华丽的船,在沙漠中行走。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海船。   除了石观音,谁又能令沙漠里的秃鹰也臣服。   这艘华丽的船,必定是石观音的,除了石观音,在沙漠里没有第二个人敢做这样的船。   站在甲板上,红衣少女给李志常搬来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椅子,让他坐着。   还能感受到吹来的凉风,还有闪烁的星光。   这样的享受,即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红衣少女道:“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别的男人若是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什么求饶的话都说出来了,要么就是故作坚强,露出狠厉的神色。只有你,依旧那么淡然,好似现在被抓的是我,而不是你。”   李志常轻轻道:“你喜欢我,也不敢放我,对么。”   红衣少女柔声道:“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丈夫,我就敢。”她轻轻的在李志常脸颊边吐着气,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如兰似馨。   她的脸庞和李志常的脸庞已经快要贴在一起了。这样的艳福,实在是一般人不能享受。   李志常不是一般人,红衣少女也不是一般人。   李志常道:“你的提议确实让我心动,不过我还是想见一见你师尊,我知道她不在这船上,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看见她。”   红衣少女咯咯笑道:“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她。”   在客栈里,半天风瞧着一点红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原来名震天下的一点红也不过如此,不但断了一只手臂,还被一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他的手下也纷纷附和。   杀了一点红,他们客栈的名气肯定更大了,这是意外之喜。   在江湖上混,无非是求财和求名。   有时候,名气甚至比财富更让江湖人重视。   要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个名号,抛家弃子,闯荡江湖。   半天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把剑,正是一点红的剑。   半天风惊怒道:“你没有被迷倒。”   一点红道:“当然。”   他的手下想解救半天风,可是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器落地之声,出手之人正是石驼。华山派的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用来对付这些盗贼,那自然是轻而易举。   半天风求饶道:“请放了我,我什么都给你。”   因为对方是一点红,所以他没有半句废话。   一点红道:“我要杀你,刚才你就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半天风道:“你若是要问那位姑娘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知道,若是连他们都知道石观音门下的去向,那么他们一定活不到现在。   一点红道:“你既然不知道,那么就不用活着了。”   半天风想要求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点红的剑,比他的话更快,也更无情。   干净利落的剑法,以及飘出的血花,比任何言语都更有震撼力。   纵横沙漠的半天风就这样死了。   一点红和石驼的确中了麻药,可是李志常却帮他们解了麻药。只是药力退去需要一点时间,直到刚才他们才能行动。   这时候,李志常和红衣少女已经上了船,然后去远了。   红衣少女没有带上他们,看来石观音的目标只是李志常。   而李志常的目标也只有石观音。   红衣少女既然没有带上他们,也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留在这里,所以他们就不得不跟李志常分开。   不过一点红绝不能让李志常一个人去冒险,因为对方绝对不止一个人。   他相信李志常能够击败石观音,可仍旧有些担心,他实在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如果是他一个人在沙漠里要追上红衣少女和李志常的确有些不容易,不过他身边还有一个十分熟悉沙漠地形的石驼,还有一匹马,还有一只奇怪的猫。   北落师门站在黑马头上,湛蓝如海洋的眼珠看了看一点红和石驼。   然后黑马动了,朝着一个方向奔走。   一点红知道北落师门很不一般,说不定跟着它就能找到李志常。   这里是一片岩石,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云,高入云霄,直插入穹苍中,小的也高有数十丈,如太古洪荒时的恶龙怪兽,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着将全人类俱都吞噬。   这里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尽头,简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万劫不覆的深渊中。   一点红和石驼跟着北落师门到了这里,只见到石峰扑面而来,那种气势,令人心胆俱裂。   石驼突然颤抖起来。   一点红道:“你来过这里。”   石驼点了点头。   一点红道:“这里是石观音的老巢。”   石驼又点了点头。   北落师门偏了偏头,猫须在风中飘散,突然瞄了几声。   垫着脚步,走进了石林。   一点红也跟着进去。   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盘旋,居然隐含五行生克变化之理。   一点红走在其中,甚至感受到了煌煌天道的威严。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石峰,还是一门阵法。   古老相传,当年武侯在乱石滩,摆下八阵图,退了陆逊十万精兵。   而这鬼斧神工的石峰阵,纵然来了十万精兵,恐怕也只能望而兴叹。   黄沙随风飘荡,目不及五丈,风在石峰间飘荡,如同鬼哭狼嚎。   阴森的气氛,足以教任何心智不坚定的人发疯。   石观音竟然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居住,难怪江湖中人都要闻风丧胆了。   路仿佛没有尽头,也越来越长。   一点红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一个流浪的孤儿。后来他遇到了一个胖胖的和蔼男子,给了他一个馒头,在那之前,他已经饿了三天。   可是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当年被饿死。 第四十章 神秘花海   他当然没有被饿死,因为他现在还活着。   这不是废话,因为有一段的日子里,他生不如死。   没有人知道他在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少。   那段艰苦的岁月,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回忆。练剑过程的艰辛,他也记不清楚了。不过他仍旧记得自己所杀的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秋天,养他的那人叫他杀人。   他不能违背他的任何要求,他叫他杀谁,他就一定要杀,而且必须做到。   他和别的杀手也有些不同,那个人对他比别的杀手更好,所以他受到的苦难也更多。因为作为一个杀手,受的苦越多,才能活得越久。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不过现在他明白了。   第一个杀的人叫做雷神。   雷神是一个很有势力的人,在闽南一带,所有的赌场和高利贷都跟他有关。他身边永远少不了三个高手。   一个是武当铁冠道人的俗家弟子李青峰,一个是莆田少林达摩下院的俗家弟子铁金刚,还有一个影子。   李青峰是武当派年青一代数一数二的高手,铁金刚的铁布衫号称达摩下院俗家弟子第一人。   影子也是一个杀手,谁也没有见过,但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雷神身边有这个人。   他不但替雷神杀人,也担负起保护雷神的任务。   要杀这样一个人,实在很不容易。   而第一次作为杀手,就要杀这样的大人物,的确跟送死没有区别。   不过他的确很有办法,在他动手的那天,组织已经帮他引开了影子。   就是黄昏的时候,只有那么一刻钟的机会。   错过那一刻钟,他将永远没有机会刺杀雷神。   他只有那一次机会。   他没有在影子离去的时候动手,而是在影子回来那一刻动手。   影子不是无影无形的,他回来时,必定会让雷神知道。   也必定要让雷神知道他为什么被引开。   这一刹那间,必定是雷神和三大高手最松懈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把握住那样的机会,不过他把握住了。   当长剑刺入雷神的咽喉,飚出的血花,映入他的眼睛。   那一抹血色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杀了雷神之后,就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在三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但是他的确安全的离开了。   但是他吐了,因为那一抹鲜红的血色。   从此以后他杀人更快,出剑的角度也更加刁钻。   而且死的人再也不会飚出鲜血,只是一点浅浅地,若梅花般的嫣红,绝不会恶心到他。   这便是他为什么‘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的缘由。   他的剑法已经足够高了,杀人也从未失过手。   他甚至一度沉迷在杀人的感觉中,因为他以为只有那样他才算活着。   直到他接下了杀李志常的任务。   李志常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直到现在一点红都看不懂他,甚至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   可是李志常要杀他,他纵有千百条性命,也死定了。   李志常没有杀他,而是放过他,还不止一次。   自那之后,他再不愿意当一个杀手,也不愿意做一个为杀人而杀人的人。   他第一次违背了养他长大的人,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条手臂和过去杀过的人,足以回报养育之恩。   甚至组织派来的杀手,杀了他,他也无怨无悔。   当一点红沉迷在回忆中时,突然闻到一股花香,很难形容的花香。   然后他开始觉得脚发软,眼前发晕,整个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况仿佛醉酒,却又比醉酒甜蜜得多。   眼前突然有了无数道影子,过去杀过的人都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其中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身影,凭立在虚空处,正是养他的人。   所有人的面孔都变得很凶恶,凶恶得仿佛要吃了他。   他握紧了手,想要握住剑柄,而是手里一空,只有冷汗。   轻轻地猫叫声响起,所有的幻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落师门站在一颗凸起的岩石上,湛蓝色的眼珠泛出光芒。   现在晨曦已经出现,前面竟然是一片美丽的花海。   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仿佛已被鲜花充满,但中原一点红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么花?   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他忍不住看了看石驼,只见到对方的额头全是冷汗。   花海里面居然有人,还不止一个。   一个白衣人盘坐在一座像莲花台一样的石头上,下面有三个人。   其中一道青影,正是高亚男。   还有一个粗壮的汉子,一个华服的年轻男子。   两人男人相互搀扶,高亚男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难道这白衣人竟是石观音,可是李志常又在哪里。   白衣人悠然道:“我本来想要对付的不是你们,为何你们偏要来送死。”   高亚男沉声道:“这么说李师还没来到你这里。”   白衣人淡淡道:“他纵然还没来,也已经被抓住了。很快他就会来跟你们做伴。”   胡铁花大声道:“你放屁,你怎么抓得住那小子。”   白衣道:“怎么抓不住,有时候武功高,不代表就能一直胜利下去。”   胡铁花道:“你也未必就赢了。”   他突然冲了上去。   现在这花海中的药力还没有完全浸入他的经脉,只要趁现在制服白衣人,就一定能逼出解药。   他的步伐已经不是那么稳健,可是拳风依旧骇人。   拳劲扑面而至,白衣人并没有慌乱。   她蒙着面纱,谁也瞧不出她的真面目,可是身形曼妙,如云的秀发披散,这种绝代的芳华,教人无可置疑,她定然就是那石观音。   姬冰雁的手依旧藏在袖子里,高亚男的剑半出鞘。   他们都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就算不出手,不出半刻钟他们也会倒在地上。   花海里的奇毒麻痹了他们的感知,他们甚至还没发现后面的一点红和石驼,以及北落师门。   等到胡铁花的拳头将要及体的时候,白衣人的十指才从袖子里弹出。   这一下子,颇为风轻云淡,可称得上一句妙造自然。   连姬冰雁和高亚男也不禁暗赞一声,甚至担心起来。 第四十一章 白衣无容   胡铁花的拳头之刚猛,足以贯穿厚厚的牛皮。   江湖上没有人敢轻易让胡铁花的拳头击中,因为只要挨了他一拳,即使不死,也差不多残废了。   坐在莲台上的观音娘娘也不能硬接他一拳,所以在这一拳临身之前,她出手了。   十指一出,目标正是胡铁花的脉门。   这轻轻一拂,好似伸手轻轻弹在抽出新芽的嫩枝上,姿态是如此的从容曼妙。   姬冰雁和高亚男更加笃定眼前之人便是石观音了。   如果这样的武功都不是石观音,那么石观音也太可怕了。   可怕到他们都不能接受的地步。   以白衣人表现出的武功,即便他们不中毒,要想击败她,也是很难很难的。   这精准一拂胡铁花脉门的手法,似乎掺合许多门派的武功,又自具一格。既带有兰花拂穴手的美妙,又有千浪千叠手的后劲,精妙绝伦,似乎无可阻挡。   她一拂胡铁花的脉门,因为出手的精妙,反倒是若胡铁花自己把脉门送上来一样。   胡铁花的脉门到底没有被拂住,因为在那葱葱玉指将及脉门的时候,胡铁花的拳头生出了变化。   这种变化就好似前一刻还拿着开山斧和人一决生死,后一刻就变成了捏着一根绣花针,正在专注的寻找针眼。   只不过胡铁花寻找的不是针眼,而是白衣人这一拂穴手的破绽。   他平时都是一个粗豪的汉子,看起来不像是个精明人,打架似乎也只会蛮力。   偏偏他还能名气很大,又能活这么久。   只要清楚这一点的人,都知道胡铁花绝不是一个可以小瞧的人物。   他纵然有时候会有些糊涂,不过打架的时候,会精明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所以他真的发现白衣人手法的破绽,而且他也来得及变化。   他的身体已经突然扭曲起来,下身还在白衣人前面,上半身已经到了白衣人侧面。   轻轻巧巧的避开了白衣人的十指,变拳为掌,突兀的朝白衣人腰腹斩了过去。   这种变化正如水流遇到了阻碍,自然而然的绕开障碍,继续往前面流去。   而且速度没有丝毫影响,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没有半分勉强。   谁也料不到胡铁花这样的粗人,能够用出如此潇洒至极的一招。   胡铁花自己都认为,将来未必能够始终比这更加曼妙的招数了。   可是突然之间胡铁花就大叫一声,栽倒在地上。   在这一瞬之间,白衣人原本朝前面的手,突然反扭回来,好似她的手臂没有骨头似的。正是这种意想不到的招数,恰恰破解了胡铁花的一掌,他的手臂就好似被一根灵蛇缠绕住一样,被白衣人的手缠住。   而且此刻他的实力已经不足平日的三成,轻而易举就被击落在地上,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然后暗器的破空声传出,是姬冰雁出手了。   高亚男的剑也朝白衣人点杀过去。   白衣人腾身而起,她的身法甚至比她的手法还要快。   晨曦之下,只见到一条淡淡的影子。   高亚男和姬冰雁此刻反应迟钝,远远没有平时的反应能力,一击落空之后,只能感觉到身边一阵清风拂过,很快就丧失了行动能力。   白衣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花海之中走出五个黄衣少女,捆住了胡铁花他们三个。   然后白衣人道:“出来吧。”   一点红知道瞒不住她,他和石驼都走上前来。   白衣人有些讶然道:“没想到你们两的功力,比这几人还要深一些,不过也就这样了,束手就擒罢。”   显然一点红和石驼所受花海之毒的侵袭要比胡铁花他们弱上一些,白衣人也只能归结于一点红和石驼内力较深的缘故。   只是这也没有什么区别,这片花海都是她们的人,纵然一点红想逃,也是逃不出去的。   一点红道:“你不是石观音。”   白衣人淡淡道:“这不重要。”   一点红道:“李志常在哪?”   白衣人悠悠道:“他很快就要到了,你不必着急。”   一点红见过刚才白衣人的武功,知道论真实武功,对方都或许在他之上,更遑论此刻他的身体还有些麻木、迟钝,而且现在断了一只手,出剑也不会有原来那么快。   对上白衣人,只有不到一成的胜算。   所以他没有硬拼。   高亚男是李志常的朋友,他也绝不会坐看她受死,不过只有活着出去,才能帮助他们。   他第一步就是一定先要找到李志常,因为这片花海和石峰实在古怪,他担心李志常也会着了道。   李志常没有被那麻药制住,并不代表这片花海就奈何不了他,他一定要先找到李志常,告诉他这些事情。   白衣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轻轻道:“你是逃不走的。”   而此刻谁也没发现,一只猫悄然到了白衣人身边。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又悄无声息,突然之间高高跃起,扑向了白衣人的面门。   白衣人的反应也足够迅速,避免了北落师门的一抓,只是面纱却被抓落。   露出了一张刀疤纵横的面容,跟她曼妙的身形,空灵的声音完全不匹配。   胡铁花大笑起来,虽然被无花大绑着,也毫无顾忌的笑起来。   那五个黄衣少女都一副了然的样子,而且眼神包含着不屑。   北落师门一击不中,便远遁而去。   一点红却一动不动。   白衣人讥嘲道:“我这样子居然丑到,能吓到名震天下的杀手中原一点红,实在是三生有幸。”   胡铁花大声道:“你这样子,任谁见到也会被吓到的。”   一点红缓缓道:“我没有被吓到,只是有点同情你。”   白衣人冷笑道:“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会知道什么是同情。”   其中一个黄衣少女道:“曲无容你还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还不抓住这两人。”   此刻李志常仍旧在船上,相比胡铁花他们的困境,李志常此刻过得很是舒服。   红衣少女对他可比白衣少女对胡铁花他们客气极了。   红衣少女不但给李志常喂酒喝,还给他剥葡萄,而且此刻红日刚出,云海变幻,沙海壮阔,实在是人间难得的景色。   李志常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见到石观音。”   红衣少女嫣然笑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多相处一些时候?” 第四十二章 信任   目光越过一望无垠的黄沙,驻留在前面的云海之上,李志常悠悠说道:“看得出,你很畏惧你师父。”   红衣少女突然脸色一变道:“这些不用你关心。”   李志常轻笑道:“无论如何,你将来都不用怕她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她活不了几天。”   红衣少女道:“就凭你现在这样子,你难道忘记了,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李志常微笑道:“你说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红衣少女道:“你太自以为是了,若是你不是这么自负,也不会被我抓住。可是你被我抓住了,还能这么泰然自若,我实在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依仗。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不用等你的朋友来救你,他们恐怕自身难保。”   李志常心里微惊,说道:“如果是一点红他们两,你不会说这样的话,到底你们还抓住了谁。”   红衣少女咯咯笑道:“就是那个华山派的女剑客,你们是老朋友了吧。”   李志常轻轻一叹道:“原来如此,你们是拿他们来威胁我,还是想怎么样,是想问出我的武功么,我大抵还有这么些用处。”   红衣少女道:“你可知道你越是聪明,我越是感到高兴。”   这是真话,因为李志常越有聪明才智,越是武功高强,抓住他,带来的心理成就感就会越强烈。   李志常缓缓道:“不过你马上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说话间李志常居然长身而起,丝毫看不出行动不便的样子。   红衣少女吃惊道:“怎么可能,没有人能解开金关玉锁诀。”   李志常淡淡道:“确实没有人能够自行冲开这金关玉锁诀,不过?”   红衣少女故作镇定道:“不过什么?”   李志常道:“你可听过这世上有一本武学秘籍叫做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红衣少女震惊道:“这是武林中自古相传最可怕的武功,难道你学的便是这上面的武功?”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这本秘籍记载的不是一门武功而是七门,其中有一门叫做天移地转大移穴法,练成之后,可以随意挪移开自己的穴道。”   红衣少女道:“原来你用这门武功移开了自己的穴位。”人体穴位十分精密,半点都不能差池,因此有前贤将穴位比作周天星辰,万古不易。   可是这世上居然有门武功可以随意搬运穴道,说出来,恐怕都会令人不可思议。   李志常道:“你又错了,我练的不是这门武功,只不过效用相同。”   红衣少女冷笑道:“你也错了一件事。”   李志常还没问出什么事,红衣少女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银色的匕首。   突然之间银光一闪,直取李志常胸膛。   这一招的狠辣与迅疾,和草原上的猎豹在猎取羚羊那一刻,居然颇为神似。   静如好妇,动如雷霆。   这种动静间的转换,完全看不出丝毫的衔接。   任何武功的变化,都有一定的衔接性,彼此的动作,会有过度。   可是石观音一派的武功却违背了这种常理,而是从一个极端,直接变成另外的极端,中间的过程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自然不是衔接动作消失了,而是她们用特殊的手法,将这个衔接过程变得极为短暂。   众人皆知女子由于身体的限制,耐力和体力都不及男子。   所以红衣女子的武功便舍弃了那种绵密的招式,而是变得纯粹。   纯粹的追求杀伤,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这种武功大胆而又狠辣,而且突然之间,威力奇大,也决不会有人能够反应过来。   可是森寒的刀锋一直紧贴着李志常的胸膛,却丝毫没有刺进他的皮肤。   他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帛布,好似刀锋顶着他不住后退。   刀光有力竭的时候,李志常就在刀光去势已尽的时刻,弹出了手,这种手法的美妙,就好像大琴师拂过琴弦,漫不经心间就拂中了红衣少女的脉门。   李志常没有丝毫得色,静静地道:“带我去你们的老巢。”   红衣少女本来还想回骂几句,可是见到李志常幽深的眼神,居然一句话都不敢说出。   那种感觉就像是弱小的兔子见到了虎豹,处于食物链顶层的动物对底层动物的天然威压,教人无法反抗。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这么可怕。   红衣少女忍着恐惧,吹响了几句口哨。   拉着沙漠之舟的秃鹰,似乎得到了命令,调转方向,往沙漠深处飞去。   在红衣少女的带领下,很快跨过险恶鬼魅的石峰,面前豁然开朗,正是之前一点红他们所到的花海。   李志常见到这些花,冷冷道:“果然在种这些东西。”   幽远的花香扑鼻而来,红衣少女心里冷冷一笑。   那可以制服一点红、胡铁花等高手的花香,似乎对李志常毫无作用,红衣少女都不敢置信,他居然带着她安全的越过这一片神秘莫测的花海。   谷里居然是一处华丽的宫殿,就在这美丽的花海中央,不但有宫殿,还有清澈的小溪。   如果有人误入此间,甚至还以为这里便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长廊静悄悄的,胡铁花他们被关在一处禁室。   胡铁花道:“这群小娘皮真会享受。”   姬冰雁道:“你还是多留一些力气,少说些话。”   胡铁花道:“难道你以为她们会给机会让我们逃走。”   姬冰雁道:“不能。”   胡铁花道:“既然不能,何不在临死之前痛痛快快一点。”   一点红道:“我们不会死。”   胡铁花吃味道:“你当然不会死,那个小娘皮对你很有意思。”   高亚男冷笑道:“难道你还想她对你有意思。”   胡铁花讪讪道:“我哪敢,她长得那么可怕。”   一点红道:“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可怕,一个人如果内心丑恶,那才让人厌憎。”   胡铁花突然叹息道:“这话别人说,我一定会破口大骂,可是你一点红说出来,我居然深信不疑。”   “他说的话当然比你们更值得相信。”轻悠空灵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第四十三章 高估与低估   这道声音并不是别人,正是那白衣少女曲无容。   她一开始打扮,几乎让胡铁花等人误以为她是石观音,却被北落师门抓落面纱,露出了那刀疤纵横的面容。   大门打开,她的面纱依旧蒙在脸上。   露出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动人,婉约的秀眉,就像远远的青山。   身体轻柔的曲线,绝非任何笔墨能够描绘万一。   胡铁花当然喜欢漂亮的女人,如果不是想起了她那刀疤纵横的容貌,他几乎不能移开眼睛。   但一想到曲无容的真实面目,他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其实他不怕别人长得丑,他心里憎恶的还是曲无容助纣为虐,是石观音的手下。   曲无容的神色很冷清,冷清的看不出她真实的心情。   胡铁花开口道:“我们都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又何必蒙着面纱。”   曲无容淡淡道:“我怕吓坏你们,这样总行了?”   胡铁花大声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姬冰雁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老僧入定。   高亚男觉得反正被抓住了,跪地求饶也好,硬气也好,下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曲无容不瞧胡铁花,对着一点红道:“你真的不嫌我丑?”   一点红道:“你本来就不丑。”   曲无容淡然道:“这话别人说我是不相信的,你说我一定相信,我愿意放你走,你走吧。”   曲无容弹出一缕粉末,落入了一点红的嘴里,又伸手急点他的胸口,解开了他的穴道。   一点红道:“我不能走。”   曲无容道:“我只能放你一个。”   她的目光毫不相让,一点红的目光也毫不相让。   胡铁花怒道:“一点红你小子快滚,老子死也不要靠女人放我。”   姬冰雁心里叹了口气,高亚男低下了头。   胡铁花并不是嘲笑一点红,而是真的希望他能离开,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曲无容在一点红逼人的目光下,冷笑一声,突然从房间里面拿起了一个酒壶,片刻间就斟了五杯酒。   她漠然道:“你不走,你们五个就喝了这五杯酒罢。”   胡铁花道:“来来来,老子第一个喝,死前能喝一杯酒,痛快痛快。”   胡铁花是第一杯,一点红是最后一杯。   宫殿里面最幽深的地方是一处石室,红衣少女将李志常带到了石室外面。   这个过程,没有人能够发觉。   李志常踏入了石室,入眼处的墙角垂着一面天青色的布幔,拉起这布幔,便露出一面晶莹而巨大的镜子,镜框上镶满了翡翠和珠宝。   但就算是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也不能夺去镜子的光彩,这镜子本身,就像是带着种神秘的魔力。   无论谁走到这镜子前,几乎都会忍不住要向它膜拜下来。   镜子里面是一个白衣人,蒙着面,面容看不真切。   灯光泄落在李志常的白衣上,满室生辉,飘然若仙。   李志常道:“你是否在等我来。”   白衣人点了点头,无言风华,胜过世上任何美女的搔首弄姿。   如果这都不是石观音,那么谁还能成为石观音。   李志常轻轻叹道:“多年不见,你却愈发的年轻了。”   白衣人悠悠道:“岁月无情,我却偏偏要留住她,其实我做错了什么,只是想念儿子,去看他们一下而已,这有什么错。”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对错在我眼中根本微不足道,你既然立下誓言,就不该违背。”   白衣人道:“你总是这么自负,难道你真的以为你便能制住现在的我。”   李志常道:“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可以向我出三十招,让你尽情的发挥这些年来的所学。”   白衣人道:“你这样说一定有条件,你虽然自负,却不是傻子。”   李志常道:“我要知道高亚男他们的下落。”   白衣人道:“他们都死了。”   李志常不为所动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衣人道:“你只要赢了我,在这里,想做什么做不到。”   李志常轻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红衣少女的出手已经够快了,可比起白衣人来,还差得极远。   这不是简单速度的叠加,而是对武学招式的心领神会。   白衣人的神态、姿势,乃至于任何一个方面都和当年的李琦也就是石观音神似,甚至她实在太年轻了,也可以用石观音驻颜有术来解释。   但李志常心头还是觉得不对。   他这样的人物,不会妄自产生这样的疑虑。   白衣人此刻不只有一双手,而是凭空多出了五六只手。   少林有一门武功叫做千手观音掌,自然是夸大之词。   可是白衣人这武功施展起来,当真像是多出几只手。   如果一般人面对这样的招数,要么顾此失彼,要么顾彼失此。   李志常却只是肩头微动。   所有落在他身上的招式,都被轻轻卸开。   沾衣十八跌的武学,到了他这种人物身上使出,几乎神乎其技,可以为道。   只一个‘卸’字决,便让这奇诡的武功毫无用武之地。   李志常还没等到后面的招式,居然违背去前言先出了手。   他没有击打白衣人任何要害,却揭落了白衣人的面纱。   李志常看着对方的面容,轻轻道:“如果你再练十年武功,或许能够瞒过我三招,可现在你一出招,就露馅了。尽管你模仿石观音已经很多年了,但这点本事还瞒不过我。”   曲无容面无表情道:“她本来就没打算我能瞒过你。”   李志常道:“我本以为她还有些傲气,没想到还是不敢见我,我若是真想找她,就一定找得到。”   曲无容道:“你可知道扶桑有一种秘术叫做女术,能够把一个男子变成女子,她从这女术中,研究出一门秘法,改变了自身的气质和气息,这世上将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了。”   李志常道:“看来我的确小看了她,她既然能够逃避我,又为何派你假冒她。”   曲无容漠然道:“因为她要你死,从你踏进这石室那一刻,机关就已经发动,这里将马上崩塌,整个山谷都不能幸免,为了这一天她足足等了十年。”   李志常突然笑道:“我之前还以为这机关是石观音想和我同归于尽才开启的,原来是这么回事,我高估了她的胆魄,她也低估了我。”   曲无容心里一惊,难道李志常早就知道她刚才开启了机关,可是他居然丝毫不怕。 第四十四章 远去   自从当年石观音建造这地方开始,就已经在为今天的事情做准备。   在这处华丽的石室中,那面装饰瑰丽的镜子其实就是整处宫殿的枢纽。   一旦开启其中暗藏的机括,就能引动地脉,摧毁整个山谷,届时谷内一切事物都会被这天地伟力所摧毁,即便李志常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脱身而出。   为了这处机关,石观音足足用了十年,也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而曲无容一定要见到李志常,才会发动这机关,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之前的彭家兄弟还是红衣少女,都不过是用来对付李志常的小棋子,甚至培养得跟石观音十分相似的曲无容也是棋子。   当前面的手段失效的时候,最后曲无容发动机关便是最终一击,而这时候石观音已经飘然远去,即便李志常在这九死一生的情景中还能脱身而出,石观音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曲无容见到李志常悠然的神情,心里一突。   其实跟李志常她素未相识,而抱着和李志常同归于尽的心思,是为了报答石观音的养育之恩,尽管石观音毁了她的容貌。   她这人其实并不坏,只是极重恩情。石观音到底养了她,她必须回报。   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她才会对一点红动情,因为在死之前,她也想知道什么是爱情。   李志常悠然说道:“你难道现在还没发现,这机关发动之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动。”   曲无容惊疑不定,按理说如果是毁灭整个山谷的机关一启动,到现在怎么也会发出一些动静,可是现在什么情况也没发生。   曲无容迟疑道:“这机关的事,只有我和她知道,不应该会提前泄露出去。”   李志常道:“所以说石观音低估了我,难道我就不能在入谷的途中发现什么?”   天子望气术可不仅仅只能用来杀敌,李志常一入山谷就发现这里的地势和地气汇聚有问题,所以在来这之前,不动声色的破坏石观音的设计。   以他天人级的修为,直接就看出了机关的弱点,挥手间就破去了石室枢纽和最终毁灭山谷的机关的联系。   这种能力,甚至比武学更可怕,更叫人无可抗拒。   曲无容苦笑道:“原来你在这短短时间就发现了这件事。”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失落,反而有些解脱。   随后曲无容正色道:“既然不能跟你同归于尽,你还是杀了我吧。”   李志常摆了摆手道:“你的本质并不坏,我为什么要杀你,而且从始至终我一定要杀的,也只是石观音。”   这时候李志常突然回头,石室的大门轰然而开,透出光亮。   一点红的剑架在红衣少女的脖子上,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他的小腹插着银色的匕首,血液一滴一滴的流淌下来。   然后他看见了屋内的情景,冷酷神情,有了人色,先是看了看李志常,又对着曲无容道:“一起走。”   红衣少女冷笑道:“曲无容你可真是魅力十足,都这样了,还有人为你送死。”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嫉妒起来。   李志常淡淡笑道:“看来曲姑娘你现在更没有死的理由,他不顾性命来找你,你总得将他照顾好才是。”   胡铁花等人在谷外焦急的等候,只见到谷里起了浓烟。   一把大火冲天而起,分明是要焚尽这片山谷。   胡铁花道:“一定出大事了,我要回去看看,一点红那小子到底死了没有。”   姬冰雁冷冷道:“你这样进去,也只能添乱,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胡铁花道:“死就死,我如果不进去,活着也没意思。”   他拔足朝谷内狂奔而去。   高亚男和姬冰雁暗叹一声,也跟着上前去。   他们才冲倒谷口,就被热浪弄得须发焦枯。   这时候有人冷幽幽道:“你们活得不耐烦,进去找死么?”   只见到谷口右边的一块怪石旁,白衣蒙面的曲无容和一身黑衣的一点红牵着一匹马静静地站在那里。   胡铁花大笑冲倒一点红身边,一拳打在他肩膀上,道:“好小子,你果然没死。”   只听到一点红哼了一声,曲无容露出责怪的神色,胡铁花才看到一点红的腰腹上缠了白布,隐然间有血色冒出来。   胡铁花讪讪道:“我该死,竟然没有发现你有伤,等你伤好后,你打老胡千百拳,我决不皱眉头。”   曲无容道:“我就说这种人你不该救他。”   胡铁花满面通红。   姬冰雁道:“冷姑娘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曲无容道:“我姓曲。”   姬冰雁道:“抱歉抱歉,因为你一直这么冷,我不禁就把你叫成冷姑娘了。”   曲无容扑哧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人看着冷冷的,也会这么幽默。”   姬冰雁神色自若道:“没想到你也会笑。”   高亚男若有所思道:“是不是之前李师到了谷中。”   曲无容道:“的确如此,如果不是他,只怕现在我和他都已经死了,谷里更不会有一个人能够逃出来。”   高亚男问道:“那他现在在哪?”   一点红道:“不知道。”   远处的白云,被谷中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变成了美丽的云霞。   众人不禁有些注目。   这时候不知是风声还是其他声音,更好像是一只猫的叫声,似远似近,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是数月之前,海上最大的势力是什么,一定有人毫无疑问的说出,那边是横行数十年的倭寇。   倭寇以扶桑的浪人为主,但是也不仅仅只是扶桑的浪人。   还有一些假倭,这些假倭大都是在中原难以混下去的穷凶极恶之辈,他们和真倭狼狈为奸,利用本身是汉人的身份,为倭寇窃取情报。   同时这些假倭对付沿海一带的居民和大户,比真倭还要凶横。   不过最近几个月,纵横海上的倭寇再不是海上最强大的势力,海上最强大的势力的名头现在属于史天王。   谁也不知道史天王有多强,从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 第四十五章 樱花客   有人认为他的武功超越了天峰大师和雷霆上人。   史天王已经足够神秘莫测,但是江湖中人近来最感兴趣的却不是史天王的事情,而是在月前,有人居然捣毁了石观音的老巢。   而是谁干出这件事的,江湖的人却一无所知。   有人认为是从来不败的楚香帅,有人认为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有人更认为是数十年不出神水宫的水母娘娘做的。   而且最后一种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可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漂流在东海的一叶竹筏之上。   天高浪急,渺小的竹筏在这一望无际的东海上,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竹筏一人一袭白衣,迎风而立,却有一种天高不能盖,海深不能覆的气魄。   这种难言的神采,只怕让任何人见到,都会心折。   只是大海茫茫,唯天上海鸥,水下海鱼,别无船舶。   竹筏上不仅站着这个人,还躺着一只黑色的猫。   任凭阳光泻在它的绒毛上,肚皮一起一伏,分明是睡着了。   李志常低声笑道:“好个北落师门,你倒是会享受。”   只一口西风,推波助澜,不数日,李志常一叶竹筏飘过东洋苦海,直达扶桑海岸。   一落足实地,便有地动山摇,原来扶桑岛国,颇多地震。   李志常一上岸,就刚好遇上一次。   石田斋在寂静的小院里面喝着一杯清酒,清幽的意境,萦绕不绝。   年纪越大,他越喜欢一个独处。   东风无情,却吹落了院中樱花。   石田斋一声叹息,说道:“樱子,第一片樱花已经落下了。”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樱子,幽幽道:“那人已经登临扶桑,这一刻终于来了。”   石田斋道:“我有预感,这次只要我们能够击败他,我们的武道将会浴火重生,铸就真正的武道之魂。”   樱子道:“是的。”   自这一天起,扶桑的武林便陷入了惊恐。   从当年织田信长之后,东瀛还未曾死过如此多的武学高手。   伊贺流的百地三太夫,又名百地丹波。是一个以伊贺上野为驻点的土豪、乃伊贺上忍三大家之一。在鬼瘤砦击退了织田信雄的伊贺平定军。   这是一位终身与织田家抗战到底的传奇式忍者。   可是就这样一位活着的传奇忍者,居然就死了。   他不是死于忍者最常用的暗杀,而是被人光明正大的杀死。   他死的时候也不是夜晚,而是敞亮的白天。   那一天百地三太夫家中的樱花开得极盛,他陪着最爱的姬妾在家中饮酒。   一丝悠远的竹笛声传来,间或几声‘喵喵’的猫叫声。   院门外也出现敲击声,时隐时现。   百地三太夫,一生何止杀了千人,杀气之重,连神鬼都怕。   他胆量颇足,怡然不惧的开起了院门。   门外无人,更无野猫。   当百地三太夫回头时,只见到院落中多出一个白衣道人。   不用问,他都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   这是自千百次生死磨练中,生出的直觉。   这些年已经没有人敢挑战他,没想到还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出现。   他如今已经是一派宗主身份,其实要对付这白衣道人,大可招呼手下,去把这胆大妄为的白衣道人捉住。   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强大到他一定要亲自动手。   他甚至生出一种感觉,杀了他,就能突破久已停滞的武道境界,窥到那不可莫名的天道。   或者说这人便是武道的‘天’,杀了这个‘天’,他就能成为新的‘天’。   怀着这种激动心情,他一步一步朝白衣人走了过去。   白衣人似乎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庭院中那凄美的樱花,低语道:“真是美丽啊。”   在这句话说出的时候,百地三太夫已经拔出了他那把曾经饱饮鲜血的武士刀。   东瀛的刀法更以快狠为特点,而千人斩的百地三太夫,更以此悟出了‘天神斩’这样绝技。   昔年天枫十四郎以‘迎风一刀斩’独步扶桑,可是百地三太夫自信这一门‘天神斩’还在‘迎风一刀斩’之上。   简简单单一个起刀,百地三太夫竟然仿佛将精气神完全凝聚在这一刀之中。   这并非简单的人刀结合,而是精气神的升华。   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还带着无数冤魂的嘶叫与呐喊。   听说老虎吃了人,会把那人的鬼魂变成伥鬼,也就是为虎作伥的由来。   而百地三太夫好似也把过去杀死的敌人变成伥鬼,一刀斩下,鬼哭神嚎。   刀锋未至,也足以教人心胆俱破。   这一刀甚至超越了他过去的无数刀,乃是他生平的巅峰之作。   甚至他感觉,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用出这一刀。   百地三太夫的门人个个在远处一瞬不瞬,这一刀的神威,差点让他们顶礼膜拜。   突然在青色的刀光中,一只手探了进去。   空手入白刃的武功,武林中会的人大有人在,可是敢在战无不胜的百地三太夫面前用出来的人,从没有过。   或许有过,但那人一定变成了死人。   白衣人没有成为死人。   在那一刹那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只是青色的刀光突然倒转,朝着百地三太夫劈去。   自锁骨之间,一道长的血痕及到腹部,百地三太夫居然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到死他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一蓬樱花飞来,泄落在百地三太夫的尸首上,凄凉无比。   自百地三太夫之后,伊贺的另一位武宗石川五右卫门也死在了白衣人手上,接下来甲贺的铃木佐大夫以及著名的武道家清水宗治等许多东瀛武道的中流砥柱都死在了白衣人的手上。   所有人都知道白衣人接下来要挑战的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日本最厉害的自由忍者,伊贺的石田斋彦左卫门。   另一个是德川的家族忍者服部半藏。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白衣道人的名字,除了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但是他每一次杀人,都会把樱花覆盖在对手尸体上。   所以有人叫他‘樱花客’。 第四十六章 闹市奇人   没有人知道樱花客在哪,包括知道李志常身份的石田斋。   李志常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服部半藏,这一点石田斋心知肚明。   因为他需要石田斋作为最后一人,来解释李志常的身份,如此才能彻底摧毁扶桑的武道信心。   石田斋已经知道他不是李志常对手,可是他无法阻止东瀛武道就此沉沦这样的命运。   李志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人一旦出手,胜负就在刹那之间,一旦事成,便飘然而去,令人无法把握住他的行踪。   这日石田斋终于忍不住出了门。   他没到其他地方,而是到了市井之中。   他似乎目的很明确,施施然到了一个卖竹篮的老人的摊位面前。   市井之中人来了人往,这老人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若要说,那边是他的衣服极为干净,跟他下九流的身份十分不配,甚至连他的眼神也是那样浑浊,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石田斋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就站在摊位前,想要说话,又不敢说。   他蹲下了身子,注视着老人编织的竹篮。   竹篮的竹条极为细密光滑,看不出丝毫的缺口和毛刺。竹篮平平稳稳的放在摊位上,居然看不出一分的偏斜。   左右上下,处处透露出两个字,那就是平衡。   儒家的人生准则便是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后一个‘平天下’便是最精妙的所在。   天道之下,唯平衡最是可贵。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   老人道:“大人如果不买竹篮,就请离开,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石田斋恭敬道:“在长者面前不敢当大人两字。”   老人瞧了瞧石田斋,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你认得我。”   石田斋道:“我以前在柳生藤斋老师下学习过。”日本的武功传至中原,大都脱离不开中原武学的范畴。   不过扶桑的刀法比之中原却要厉害一些,毕竟中原人崇尚王道,刀相比之下有些凶蛮,上乘者所不取。   东瀛武士向来凶狠,一言不合,便要立分生死。   所以刀法十分合乎他们的野蛮脾性,而由此衍生的精妙刀法,也更加凶历、狠辣。   其中集大成者当属柳生流,柳生流也是伊贺忍者武艺方面的来源。   柳生流近百年唯一可称得上大宗师的当属柳生藤斋,此人有大胸襟大气魄,以东洋刀的辛辣刀法为根本,却不是残忍好杀之辈,开宗立派,广传武道。   为伊贺和武士共同敬重。   石田斋彦左卫门这如今扶桑顶尖的武道家也在年少时受过柳生藤斋的指导。   老人道:“哦,那时你还是个小孩,我记得你的样子。”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既没有追忆的神色,也没有感慨的语气,而是像是在说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   石田斋大礼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方便跟我到一处方便的地方说话么。”   老人道:“可以,不过你得买下这里所有的竹篮。”   石田斋道:“我出一万两金子买下如何。”   老人摇头道:“别人来买,只需要十几个铜板,你要买就得用你的两条胳膊来换。”这话说来平淡,却又一股扑面而至的杀气。   这种杀气,不是凝为实质的那种固态感觉。但是石田斋听到他这句话之后,以他这样的高手,居然多年来谨守不动的内心,在一刹那间发生崩溃的感觉。   石田斋不禁对老人敬如神明,这种剑道层次已经不是有质有形之剑,而是无上的心剑之术,触动了灵魂。   甚至他认为老人已经到了传说中能以目剑杀人的层次。   故老相传,若是有人武功能够通达天道、人道、剑道,将会究天人之际,穷古今之变,成为堪比神仙的存在。   这样的人在红尘,就好似仙魔在人间行走。   若有人招惹他,甚至不用动手,只需要一个目光便可以杀死对方。   传言总有夸大之词,石田斋也没有被老人的杀气击得溃败。   可是老人的精神他却可以从中感受一二,凝立如山,不测如海,绝非他可以望其项背。   石田斋点了点头道:“是现在么?”   老人道:“等你说完你想说的话,就自己卸掉你的两条胳膊。”   这是一处僻静的茶室,两杯清茶,散发出清远的茶香,令人心神宁定。   老人道:“说出你的事情,说了之后你就遵守你的诺言,不要违背自己的话,你既然认得我,当知道这一点。”   石田斋道:“绝不敢在你面前食言。”   石田斋便将李志常的来历以及在东瀛最近做下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老人道:“以一人之力,敌一国武道,果然有大气魄。”   石田斋道:“你年轻的时候不也一样远渡东洋,挑战中原上邦的武学高手。”   老人道:“那不一样,经过信长开启的大争之世之后,武士和忍者不分彼此,各自的武道相互融合,相比数十年之前,你们这些人,都比那时的高手厉害许多。”   石田斋道:“可是现在的我们未必能找出一个及得上紫衣侯的高手。”   老人道:“那又如何。”   石田斋道:“现在这个李志常我可以保证,他比当年的紫衣侯要厉害十倍,你难道一点都不动心。”   老人淡淡道:“但我不是东洋人,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当知道我本来就是中原人。”   石田斋当然清楚,在许多年以前中原武林有位奇人,此人智慧绝高,通略古今,于各家各派武学均有涉猎,却不得不自号无胜,深意为耻,因为他一生只与巴山顾道人、原家上任庄主原无锋、天山剑客柳中原、神剑山庄的上上任庄主谢清玄交过手,均在三招之内败下。   这四人都是当世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即便是放在武道的历史长河之中也是佼佼者,任谁败在这四人手上都绝对无话可说。   但这位奇人心比天高,绝不肯就此甘心。   其实以当时四人的眼光,都能看出这位奇人乃是天纵之才,只可惜学得太杂,无法专心一道,故而对上比他武功低的人,凭着高明的见识,可以一两招之间就轻易制敌,而对上绝顶高手,情况就颠倒过来。 第四十七章 服部半藏   这位奇人自己也想通了这点,但是他那时根基已成,武道已经驳杂,再无法回头,只能终日引以为恨。   为此他不免怨天尤人,迁怒旁人,引了不少风波,而江湖人又知道他的往事,不免许多小人嘲笑,同时半生潦倒。好在他暮年却得一子。此人鉴于自身之悲惨遭遇,自不愿他的儿子重蹈覆辙,是以他决心要以自己有生之年,将他的儿子造就为一代武林奇才,好为他吐一口气。   他决心已定,便不再呆在中原这伤心之地,飘洋过海,远赴东瀛。这奇人的孩子就是面前的老人,忽忽间,离当年远渡东洋之时已经过去了快百年了。   老人的一生比那位奇人还要传奇千倍,也实现了当年奇人的意愿,横扫东瀛和中土武林,真正的无敌于天下。   虽然当时中原传出消息,老人死在中原一个年轻剑客手上,石田斋彦左卫门却一直不肯相信。   而且他也有些眉目,知道老人只是诈死。   直到此次见了李志常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寻找老人,在他庞大的物力和人力下也终于让他发现了老人居然就隐居在闹市。   迫于李志常的威压,他也不得不前来寻找老人。   石田斋彦左卫门叹息道:“他们都说你当年败在了一个年轻剑客手上,我却知道一定不是这样,你从小习武,再加上你父亲给你打下的根基,早就内外一体,肉身坚若金刚,纵使那小剑客能够在剑术上胜过你一招半式,可是以他那方才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功力也不足以置你于死地。”   当年纵横七海的紫衣侯,剑术功力皆臻入化境,虽然胜过老人半招,这最后活下来的仍旧是老人,便可知道老人的内外功俱入化境,绝非简单的剑客。   老人道:“那又怎样,你说完了?”   石田斋悠悠一叹道:“说完了。”   他的双手交叉,五指捏住自己的肩膀,只听到咯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在这一刻,他居然用厉害的爪力,同时捏碎了自己的肩胛骨,此后成为一个废人。   老人见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缓缓走出了茶室,都没有喝一杯清茶。   他的每一步看起来都不怎么规则,可是若是有人拿尺子量一下他的步伐,便会发现他每一次走动的距离都完全相同。   以他行动的姿态而言,绝不会落地的时候,每一步都一样。   甚至只要仔细观察,他每行动一步,姿势都有细微差别,可是最后落下的步伐却完全一致。   这就像周天星辰的行动,在千变万化中,蕴含着永恒不变的规律。   石田斋没有丝毫后悔,因为只要老人知道了李志常这个人,就一定会去找他。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服部半藏乃是德川家康手下十六神将之首,也是当今扶桑武道毫无疑问的第一人,论真实武功他也在石田斋彦左卫门之上。   他不是简简单单的忍者,是将忍者和武士这两种不同武学流派的精髓完整合二为一的顶尖人物。   他可以说同时站在了武士和忍者的巅峰。   他真正凌驾在诸位武士和忍者之上的缘故,却还是因为一场著名的大事。   那就是至今令扶桑人无法释怀的本能寺之变。   灭亡武田氏后,织田信长于四月二十一日从甲斐启程,回归安土,途中还在富士山饱赏美景。五月十五日,德川家康和降将穴山梅雪斋信君受邀来到安土,信长派明智光秀担任“接待役”,隆重地招待了他们。   当时织田信长的威望和势力都如日中天,他控制了以京都为中心的最富庶的半个日本,四周割据势力,即便毛利、上杉、北条等,规模也都远远无法与其相比,重新统一日本,创建一个不同于以往朝廷或幕府的新形式的中央政权,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是就在这时候,织田信长的得力部下明智光秀在京都的本能寺中起兵谋反,杀害其主君信长。一统近畿二十余国,开创了日本安土桃山时代,近乎结束战国乱世的织田信长殒命,日本历史也由此被改写。   步入了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时代。   而当时身在本能寺的德川家康能够有今日的如日中天,便是因为服部半藏保护着他跋涉千里,摆脱重重围困和追杀。   在这长达千里的逃亡之中,服部半藏与各色的武士和忍者交手,从无一败。   他绝没有机会失败,因为失败了不止他要死,德川家康也要死。   穿越一千里追袭,还能够生还,这种事迹足以成为永久的传奇。   他也被忍者和武士共同敬称为‘神奇的半藏’,也畏惧的敌人称之为‘鬼半藏’。   服部半藏虽然一生传奇,也精通所有的忍者秘法,可是他更像是一个武士,更喜欢光明正大的和对手交手。   这在甲贺和伊贺的忍者家族的老古董看来是十分离经叛道的,可又因为服部半藏的实力和威名,他们无法指责。   这一天一大清早,服部半藏就离开了家门。   家人都知道他要出门,却不知道他要到何处去,服部半藏只说了一句‘若是正午之前他还没有回来,就去富士山给他收尸’。   他们都感受到服部半藏说这话时的凝重气氛,但没有人违背他。   因为服部家族的人和他相处了几十年,都知道他这个人十分骄傲。   富士山此刻没有雪花,却有樱花,嫣红的樱花。   比敌人的鲜血,还要凄美动人。   绯红的云彩由南至北的飘过富士山的山体,只见天地之间此山高耸入云,山巅白雪皑皑,放眼望去,好似一把悬空倒挂的扇子。   富士山也是扶桑人心中的圣山,服部半藏站在山下的湖边,这里是上山的起点。   他心里想道:若是能死在富士山上,也不枉此生了。   他是一个极有自信的人物,若没有自信,他也不能在当年的千里追袭中活下来,并由此蜕变。   可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把握。 第四十八章 流水不绝   服部半藏没有见过‘樱花客’的出手,但是有人见过。   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从樱花客的手上活下来,也没有人能够让樱花客多使一招,可是还是有许多人旁观过。   樱花客和柳生流的宗主柳生不二、一刀流的浪人千叶真一交手时,都有人在旁边看过。也不乏武功颇有根基的武士和浪人。   可是那些人却只能说出樱花客每一次都先出手,但后出招,胜负在一刹那间就已经定下来。   服部半藏深知这是武学中一个全新的领域,既不是一刀流的‘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也不全是先发制人,而是一种难以言喻自成一格的武学新天地。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他不得不深重。   从山下到富士山顶,足有数里,服部半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期望,他希望自己在第三千六百步的时候,恰好是最适合对樱花客出刀的时刻。   服部半藏从红叶台出发,穿过青木原树海,每一步都是刚好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起步为呼,落足为吸,浊气随之排出,恰好是一个循环。   内力也在这个循环往复中,愈发的精粹和生生不息。   天还是那样的天,他所看到的却更辽阔。   地还是那样的地,可是他似乎听到了蚯蚓翻动土地的声音。   林间的禅唱虫鸣,将他的思绪拉扯到一个无限悠远的天地。   碧绿的湖水越来越远,皑皑的白雪越来越近。   樱花随风而起,有片片飘落。   有些落在湖水中,有些落在泥土上。   似无情,似有情,终归无情。   足尖点过了湿漉漉的岸边的泥土,踏碎了樱花地,青草漫过膝盖,最后落足在柔软冰冷的雪地里。   在第三千五百步的时候,服部半藏终于瞧见了那传闻中的樱花客。   他不高,却好似顶天立地。   他不壮,两肩却似乎能担山挑岳。   这种感觉好像他是传说中的勇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魔王。   但是他这个勇士是真正的主角么。   魔王会被勇士打到,但是在此之前,魔王已经击杀了无数勇士。   他能是那个最幸运的主角么。   过往的点滴流淌在心中,自本能寺之变那场千里追杀之后,他从未感到过绝望,从来都是镇定自若,信心十足。   但这一次他的信心没有那么足了。   还有一百步,走完这一百步,他连神魔也不会畏惧,届时他的气势将会蓄满到极致。   刀气将会充沛在体内,最终忍不住破体而出,毁灭所有眼前的事物。   只要走完这一百步,他将跨入前所未有的武学境界,他甚至可以成为扶桑武道历史中的第一人。   不是天下第一,而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可他能够走完这一百步?   此刻心中任何的迟疑,都被心中的刀意斩碎,任何柔弱都不再出现。   他的眼神逐渐冰冷,跟脚下的冰雪一样冷。   一步   二步   三步   ……   九十步   九十一步   九十二步   九十三步   九十四步   九十五步   九十六步   九十七步   九十八步   九十九步   就在这时樱花客突然说话了,他的目光就似上苍那样悠远。   他负手卓立,淡淡道:“你看见这一条溪流了么。”   最后一步仍旧没有迈下去,服部半藏道:“这里的一切我都已经瞧见。”   李志常道:“只是瞧见了么。”   服部半藏道:“我不但瞧见了流水,还瞧见了流水的奥妙。”   李志常道:“什么奥妙。”   服部半藏道:“流水源源不绝,生生不息,最终都要流到山下的湖里去,但这过程却千变万化,却也从不断绝。”   李志常叹息道:“那你的刀能够斩断流水么?”   服部半藏道:“不能。”   李志常又历声道:“那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刀能够斩断我。”   这一句声音不大,语气却严厉以及。   落在服部半藏耳中,却似九天雷霆,一句‘凭什么能够斩断我’,一直在耳边萦绕不觉。   突然之间,这天、这地、这高山、这流水无处不是樱花客,樱花客也变成了这天、这地。这高山、这流水。   他的刀已然能够破碎碑石,却不能劈开高山。   他的刀能够在地上划出长长的刀痕,却不能分裂大地。   他的刀能够发出刀气击落天上的飞鸟,却不能划破长空。   他的刀能够乘风破浪,却斩不断这流水。   他能对李志常出招,却不能击败李志常。   这一步究竟踏不踏出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还没出招之前,他就败了。   败得如此意想不到,败得如此彻底。   他用了三千五百九十九步来凝聚气势,却被李志常一句花击碎的体无完肤,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惨重的打击了。   服部半藏的神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   分明是内气紊乱的征兆。   但是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啸,声动天地,声动林海,声动富士山下的五湖。   这一步终究还是迈了出去。   他的每一个头发都一根根竖起,这是体内的真气蓄满,得不到发泄,便泄露在毛发上。   直直的一刀朝李志常劈去,没有任何玄妙的轨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   刀上蓄满了内劲,威力之大,无可想象。   李志常也不禁动容,没想到被他瓦解心灵的服部半藏,居然能够破而后立,进入有刀无刀的妙境。   有的是刀的形体,没有的是刀上的招式。   这种有无结合,几乎便是大宗师的境界。   服部半藏如果不死,甚至有资格在后半生窥视那神秘莫测的天人之道。   但他仅仅是有资格窥探天人之道,而他面前的李志常是已经迈入了天人之道。   尽管李志常此刻不是本尊,可是那境界的领悟还在。   他才是真正的武学巅峰,是这世界武道的天。   妙参造化,无招无剑,物我相忘,同化其间。   如果服部半藏这一刀称得上天下绝伦,李志常伸出手来轻轻一弹,便似无所不至,无坚不摧。   仓颉造字,天地变色,鬼神哭泣,因为文字泄露了天地的秘密。   而李志常这轻轻一弹,竟然也得了天地间最玄奥的道理,一声雷响自天而发。   好似这一招连天地都为之兴叹。 第四十九章 井底之蛙   刚才在一刹间,服部半藏就突然想通了。   李志常虽然寄神意于天地,但终究是人,不是天,不是法,更不是道。   故而对方的神气虽然自然流转,生生不息,但也不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这不是境界高,就能掩盖的。   除非李志常自成天地,自给自足,如那开天辟地的神魔,自造一个乾坤,不然必会有空处和破绽。   只不过能不能够观察到这破绽,对他而言实是一种运气。   因为真实的精神修养,两人之间有天渊之别。   对方显然到了法自天成,浑然忘我的地步,跟他的差距不可以毫厘计。   只是这样一想,李志常这流水就未必不能斩断,所以服部半藏的信心重新回来,并把握住这一刹那间的机会迈出最后一步。   这一步是之前三千五九十九步的积累,是气势积累到顶点之后的勃发。   形制若天上新月的石见守破开空气的阻隔,轰然而至。   但是李志常那轻轻一弹手,含有无穷无尽的魔力。   富士山的雾似乎都随着他这一弹手,凝聚成锐利的刀剑。   这当然是错觉,刹那间服部半藏已经劈出四十九刀,每一刀都比前一刀威力更大。   但同时李志常的手指,也在刀身上某一点弹了四十九下,每一弹指都在同一个地方。   每一次弹得频率都相同,服部半藏突然感受到一种奇特的震颤自刀上传来,绵绵不绝,带着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动。   然后真气、血液都随之颤动。   内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快运行,也在短短时间之中,壮大了许多倍。   若是平时日积月累增长这么多内力,那自然是喜不自禁的事情。   可现在身体没有经受住熬练,就成为巨大的灾祸。   他只能尽可能的出刀,可是每一次刀上的劲气就要宣泄而出的时候,对方的手指就弹在刀身之上,那仿佛是一个神秘的点,让他的刀劲不但没有宣泄而出,反而倒灌回来,加速体内内力的壮大。   不知多少刀之后,他整个人都鼓胀起来,体积增大了一倍有余。   最后化为一蓬血雾。   到了正午时分,服部半藏的家人找上山来,只见到片片樱花和一摊血舞在雪地里,还有无数东洋刀的碎片,以及从服部半藏身上破碎出来的布片。   这里究竟发生过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别人无从知晓。   清幽的林海中,李志常漫行其中,北落师门再前面昂然走着,居然没有毒蛇猛兽在这附近出没。   服部半藏或许称得上有大气运的人,竟然能在那样的关头还能有所突破,迫使李志常也不得不用出超出人体肉身极限的力量。   人体的潜能是无穷的,但是承受力是有限的。   所以每个人的肉身都有自我保护机制。   一旦打开这个机制,那么即使垂垂老矣的妇人都能背负千斤。   因此有时候一个普通人,在突然之间也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只不过一旦爆发之后,身体就会遭受很大的破坏。   不过李志常可以自由打开这机制,在他元神强大的控制力下,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只是这肉身本就不是他性命交修的根本,所以不可能金刚不坏,还是遭受了一些不可逆转的损害。   比如说这肉身本来代谢能力就要比普通人快上不少,受到损害之后,又加快了许多。   李志常却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他此生就是求死,早点死,也可以早点体会到肉身衰亡的感觉。   接下来去寻找石田斋彦左卫门,了结最后一战之后,就算圆满。   扶桑有名的高手都被他杀了,这一场浩劫,足以让扶桑武道沉沦百年。   出了林海,前面就是富士山下的五湖,只见到樱花之下,红叶亭边,石田斋居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瞧那样子也不知站了多久。   李志常轻笑道:“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便送上门来。”   石田斋道:“我知道阁下跟服部君的决斗,所以早就等在这里了。”   李志常道:“你在等我还是在等他?”   石田斋道:“服部君天资纵横,是我扶桑武道不世出的天才,不过比起阁下仍旧要差上不少。”   李志常淡然道:“那你又如何。”   石田斋道:“我比不上服部君。”   李志常道:“的确如此,他已经窥到了生生不息的境界,你还差一点。”   石田斋道:“虽则如此,阁下却未必是如今这三岛之内,最厉害的人。”   李志常道:“这又如何,我挑战的是你们东瀛武道。”   石田斋道:“阁下难道就不想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我知道有一个高人就在不远处,你们若是比试,必然有一人能够更上一层。”   李志常道:“井底之蛙,也敢妄论天高地阔。”   说罢,李志常飘然而去,竟然连对石田斋动手的兴致都没有了。   或许是因为他见到了石田斋双臂已断,懒得杀这种废人。   石田斋不禁有些不解,难道李志常就不渴望跟更强大的高手对决。   他当然不知道李志常的境界,已非人间所有,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在决斗中升华。   李志常踏碎东瀛武道不过一时兴起而已,根本就不是为什么武道而来。   蝼蚁永远不能知道人的心态,夏虫也不可语冰。   鹏飞万里,鸿鹄怎么知道鲲鹏的志向。   东瀛武道被一个人破碎的事情,并没有震惊中原武林。   毕竟弹丸小国,其上面的武道还是从中土流传出来的,根本不值的中原武林大惊小怪。   在消息灵通的人耳中,也只是知道有一个中土高手挑翻了东瀛武道。   但是这位高手是什么面目,也没有人关心。   因为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有名的高手去了扶桑,所以那些大派世家都认为去的是中原二三流的高手。   也不禁有老人感慨东瀛武道没落如斯,昔年远道而来的天枫十四郎还能挑战天峰上人这样的绝世高手,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第五十章 拿你祭剑   暮色降临在云台,流霞变幻万千,气象宏大。   帅一帆坐在白云亭上,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他这样的人不该觉得自己老。   他身上的肌肉仍旧保养得很好,看不出丝毫的萎缩。   持剑的手,光滑细腻,比二八芳龄的少女保养的还要好。   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老了。   不是因为他已经快六十岁。   而是他看着远山下的原野,想起了昔年云台一役。   云台一役是二十年前一场横贯江湖的势力大对决,也奠定了如今的江湖格局。   人老的标志就是爱回忆,最近他便常常想起那当年的大战。   他不怕老,现在还不想老去。   因为他还没触及到剑道那至高的境界。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他根本就不晓得,他既然不晓得,死了也不甘心。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闻道,死不瞑目。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激动。   就在这时候,自白云深处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的很快向白云亭靠近,动作之轻灵迅快,笔墨难以描叙,但他却决不肯多浪费一丝气力,身子乍一站直,全身肌肉立刻松弛。他身子看来并不强壮,但由头至踵俱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肤俱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铜铁雕成的人像,双肩沉重,鼻直如削,年纪看来似在三十左右,却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你就一辈子忘不了他。   帅一帆没有见过他。   但他知道这定然是一个生平难遇的高手。   他不禁有些激动,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对手了。   来人只是一袭粗布白衣,穿在他时候身上便是龙袍加身,也没有他这种威严。   来人道:“你便是昔年‘一剑动三山,力斩过天星’的帅一帆。”   帅一帆道:“你不必问,你既然找到这里来,便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帅一帆,还有谁会在这白云亭中。”   来人道:“确实如此。”   帅一帆道:“你是来找我挑战的。”   来人道:“我的剑很久没有开过锋,需要找一个绝顶剑客的鲜血,来重新开锋。”   帅一帆道:“到了你我这种层次,便知道剑非知音,不会轻出,你找我祭剑,看来是遇到了一个了不起的敌人,但是这世间值得用我的鲜血,去让你祭剑来对付的高手,恐怕不应该有。”   来人道:“有一个?”   帅一帆道:“难道是薛衣人?”   来人淡淡道:“他也是我祭剑的目标之一。”   帅一帆长身而起,厉声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来人道:“你不用疑问,我也没必要欺骗一个死人。”   在他眼中,帅一帆这样名动天下,成名近四十年的绝顶剑客,居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   这话他从口中说出,居然没有丝毫狂妄,而是理所当然。   帅一帆突然笑了起来道:“你可否告诉那个人的名字,或许祭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若有这样的人,他一定要去见上一面。   来人淡然道:“这不必,因为你必死无疑,没有一丝机会活下来。”   帅一帆道:“那我能问你的名字么?”   来人道:“我的名字,我早已经忘却。”   帅一帆道:“那你总有名号?”   来人道:“也忘记了。”   帅一帆慨然长叹道:“我从来不杀无名之辈,但你一定是个例外。”他知道当一个人连自身的名字和名号都能忘却的时候,那究竟有多么可怕。   因为这样的人一定很专注,一定将一生都奉献给了他专注的东西。   来人专注的东西一定是剑。   他说他的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那就说明他很久都没出现江湖。   帅一帆可以将三十年来厉害的剑客如数家珍,却看不出这人的丝毫来历。   那么此人必然是三十年前就已经退出了江湖。   那么这人的年龄或许比他还大。   单从外表上,这一点是看不出来的。   这已经说明了此人的可怕。   来人道:“你的话问完了。”   帅一帆冷然道:“问完了,你的剑在哪里?”   来人道:“无处不在。”   帅一帆的心沉了下去,无论来人是真是假,但他这句话都是武学中至深的道理,不是深有体会,是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的心沉了下来,但是他整个人却仿佛变成了一把剑。   一道冲天而起的剑气。   似乎连云层都可以冲破。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他掌中已多了柄碧如秋水的长剑,来人站在数丈外,已觉剑气逼人眉睫。   但他竟然露出了享受的样子。   是多久没有见过如此惊人的剑气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久远。   岁月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每一次让他动心的战斗发生时,他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能带给他这样感觉的人已经极少了,帅一帆勉强算一个。   帅一帆的人已和剑气融而为一,充沛在天地间,所以他动的时候,也似不动,不动的时候,也似在动。   动和静是相对而言,但运动才是天地间永恒不变的真理。   这股剑气离来人已经越来越近。   或许这一刻,或许下一刻,来人就会被帅一帆的剑气绞得粉碎。   来人就这样静静的等着帅一帆的剑气不断增长,不断攀升。   跨越一个又一个的巅峰。   帅一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如此让他不断凝聚剑气。   他此刻实在是畅快极了。   这一战无论生死成败,他都没有遗憾。   一点遗憾都没有。   离来人还有五步之遥,帅一帆便知道自己的剑气已经到了顶峰。   没有丝毫犹豫,剑气如长江大河一般朝来人冲去,没有任何招数,就这样尽情的勃发,似要将面前的一切都摧毁过去。   而是来人身上突然也爆发了一股剑气。   帅一帆年轻的时候到过泰山。   而来人的剑气就跟泰山一样。   不可撼动,不可动摇。   他这如大河一般的剑气冲刷到这泰山面前,居然没有丝毫的建功。   在这泰山面前,他这大河也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溪流。 第五十一章 没有来历的人   名动天下的帅一帆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   江湖很久都没有如此重量级的人物身亡。   帅一帆不是一个简单的独行剑客,而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   他不但和昔年铁血大旗门的铁中棠铁大侠曾经并肩作战,还跟拥翠山庄的老主人李观鱼是生死之交。   这样的人无论死在什么地方,无论是怎么死的,都已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没有人怀疑帅一帆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句话是拥翠山庄的老庄主李观鱼亲口说出,也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亲自将他的尸体运到帅一帆的家中。   凶手是谁仍旧是一个谜团,不过李观鱼透露出,帅一帆是死在一股绝强的剑气之下。   帅一帆的老朋友们都知道近年来帅一帆的剑气之锋锐,已然当世绝伦。   甚至有人认为他的剑法已经不比昔年的紫衣侯要差了。   当今世上能比他发出更强剑气的人,恐怕除了薛衣人,再没有其他人。   不过李观鱼也笃定不是薛衣人。   而且薛衣人也没有杀死帅一帆的理由,他也有快十年没有离开薛家庄。   以薛衣人的地位和声望,他要杀帅一帆,自可以昭告天下,光明正大的杀死帅一帆,且没有任何后患。   所以武林中人只能认为这世上还有堪比薛衣人的剑客或者比薛衣人还要强大的剑客。   没有人可以隐居深山,然后一出来就能杀死帅一帆这样的人物。   没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绝不可能攀到武学巅峰。   杀死帅一帆的人,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   但这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样。   楚留香此刻就在拥翠山庄,正在和李观鱼喝茶。   这杯茶实在不好喝。   他最不喜欢跟大人物喝茶,尤其是李观鱼这样的大人物。   只是这种大人物要想跟谁喝茶,那就一定有办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楚留香很久以前就体会到了。   他一向独来独往,本来从不欠人情,李观鱼这样的人想要强迫他做事,也是很难的。   不过他这样的人总有办法。   楚留香不欠人情,可苏蓉蓉却欠李观鱼的人情。   苏蓉蓉的哥哥活着的时候,能做出这世上最好的人皮面具,楚留香也因此才能化身千万。   有这样的能力,自然容易被人盯上。   恰恰是李观鱼保住了他。   虽然他还是死了,但这份情苏蓉蓉一定会记着。   楚留香可以拒绝李观鱼的请求,可不能拒绝苏蓉蓉。   她和宋甜儿、李红袖都是楚留香的朋友,更是他的亲人。   苏蓉蓉没有告诉楚留香这件事,这件事也不是苏蓉蓉要求楚留香来的。   只是李观鱼派人把这事告诉了楚留香。   他算准了楚留香一定会来替苏蓉蓉还上这样一份人情。   若不是为了他的老友帅一帆,李观鱼也不愿意这样做。   楚留香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出找出这个凶手?”   李观鱼道:“是的。”   楚留香道:“可是人海茫茫,我又怎么找。”   李观鱼道:“你不必去找,我已经有了一个怀疑的对象。”   楚留香道:“是谁?”   李观鱼道:“我已经那几日出现在云台附近的人物都调查清楚,只有一个人我不知道来历。”   楚留香心里清楚,以拥翠山庄的势力,只要想调查一个人,在一日之内,一定能把那人的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   可是过了这么多天,李观鱼都不能调查出那人的来历,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帅一帆不是小人物,他更不能白死。   这不但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拥翠山庄的尊严。   楚留香道:“因此你是想让我帮你确定这人是不是那凶手。”   李观鱼道:“是的,我知道香帅绝不会拿一个人的性命开玩笑,你也有这样的能力帮我们判断他究竟是不是凶手。”   楚留香道:“那能说说为什么你都不能调查出他的来历?”   李观鱼道:“你知道人一生都离不开衣食住行。若要调查一个人,只要从这方面入手,一定能知道很多东西。”   楚留香道:“当然,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   李观鱼道:“可是他穿的衣服,是一种从没有人见过的布料。”   楚留香道:“这话说明他的衣服是自己种的麻,编织的布,所以从衣服判断他的来历,的确很困难了。”   李观鱼道:“他每天吃的都是自己从湖里钓的鱼,以及从山上采摘的野菜。”   楚留香道:“这样也无法看出他的饮食习惯了,那他住在什么地方?”   李观鱼道:“他住在虎丘的山脚下,他自己搭了一个茅屋。”   楚留香道:“那他是什么口音?”   李观鱼道:“不知道。”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有这些特点,足够引起别人的怀疑,但有这些特点,也很难有证据证明他是杀帅前辈的凶手。”   李观鱼点了点头道:“你知道的,帅一帆的仇我一定要报,但我们拥翠山庄决不能杀错人。”   楚留香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李观鱼道:“香帅但说无妨?”   楚留香道:“李庄主既然知道那人是个绝顶剑客,你有什么把握能够提帅前辈复仇?要知道对方能够以绝对的实力杀了帅前辈,天下间能杀他的人那就很少很少了,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李观鱼道:“你说的不错,在剑术上虽然江湖朋友喜欢抬举我,但我心里清楚,我是不如帅贤弟的。”   楚留香知道这句话固然有些谦虚,但也不是太过谦虚。从这句话他知道了不少,不必再问。   楚留香道:“我知道了,那我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李观鱼道:“那就多谢香帅,老夫再多嘴一句,那人每到傍晚,一定会在虎丘山脚下的湖边钓鱼。”   暮霭沉沉,楚天寥廓。   虎丘山下的湖水,很快就遥遥在望。   楚留香放眼望去,只见到一个粗布白衣的人正在湖边钓鱼,他的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白衣人也在钓鱼。   恰巧他也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楚留香既佩服又无奈的‘奇道’李志常。 第五十二章 垂钓   从第一眼见到李志常的时候,楚留香就很清楚一件事,李志常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他的眼力在当今之世,绝没有人比得上。   可是他看不透李志常的深浅。   甚至不能判断出李志常学的什么武功,用的什么兵器,内力有多深,身法究竟有多妙。   能让他都这样的人,这世上他仅仅遇到两个。   一个是李志常,一个是他最尊敬的人。   更何况前不久他才见过胡铁花,更从胡铁花口中清楚了李志常的厉害。   但是此刻那个钓鱼的白衣人居然和李志常有着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不是武功上,而是胸襟气度,精神意志方面的抗衡。   这比武功上的抗衡,更加难得。   他一眼可以看出李志常或许没来多久。   但他们钓鱼,一定会钓很久。   楚留香站在十丈之外,没有更进一步。   甚至他都不敢靠近一步。   他就在李志常和白衣人身后。   但他知道他们一定已经发现了他。   无论他的足音有多么轻。   李志常道:“你喜欢钓鱼。”   白衣人道:“不是喜欢,而是习惯。”   李志常淡淡笑道:“习惯钓鱼的人,也一定寂寞。”   白衣人道:“习惯寂寞,便不会觉得寂寞有什么。”   李志常道:“这话说得很好,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更妙了。”   白衣人道:“身后十丈那年轻人你是认识的?”   李志常道:“我知道虽然他的武功和轻功已经在当今世上已经少有人及得上,但肯定瞒不过你,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白衣人道:“因为他来的时候见到你,心跳加速了。”   李志常道:“十丈之外,以他这样的高手,连心跳声都瞒不过你,其实你完全有资格朝我出手。”   李志常说的是实话。   见到白衣人的第一刻,他便知道此人的修为已经到了剑道极致。   跟他在精神上的差距固然有些,但也只是岁月上的沉淀。   这不重要,也很重要。   唯一限制此人的无非是世界。   若是以他此刻的修为,到了大唐世界,只怕是短短几年就能领悟了破碎虚空的奥秘。   其实他经历的楚留香世界和陆小凤世界,都有许多出色的人物,甚至比大唐里的人许多高手都出色,若不是受限世界束缚,只怕许多人都有资格破碎虚空。   因为他们生长在本世界,而这世界的元气也不足以让他们肉身圆满,从而将神气推至巅峰,即便是精神境界到了,要想精神破碎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是有李志常在,这就变成了可能。   李志常此刻是元神降临,但他的元神是本尊那几乎完美至极的肉身哺育出来的。   元神返为元精,甚至能比当年那颗邪帝舍利还要多上许多倍。   而白衣人如今欠缺的便是这样的精气,将自身圆满。   李志常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就好像是唐僧肉,只要吃了他,就能长生不老。   可惜李志常不但是唐僧还有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能力。   白衣人当然理解不了这么透彻,只是觉得他若是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击败甚至击杀李志常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源于生物本能的驱使。   而他自己却以为是李志常的武道也到了极致,能给他带来突破的希望,或者说赐他一败。   许多年以前,世人都以为他死在了一个年轻剑客手上,其实不过是诈死而已。   因为那个年轻剑客实在跟他差距太远,却也代表了中土域外的武学巅峰,让他意兴阑珊。   这就好像身怀屠龙术,却发现世上已经没有真龙一样。   不过幸运的是,这世上出现了一条真龙,那就是李志常。   怀着生物本能的驱使,以及对旗鼓相当对手的渴望,他才更想跟李志常进行巅峰对决。   甚至为了这场决斗,他找上了帅一帆来祭剑。   即使这样他都还觉得不够,还需要加上薛衣人的鲜血,他才能将自己的精气神推至一个巅峰。   他还没有找上薛衣人,却已经提前见到了李志常,实在有些遗憾。   白衣人缓缓道:“其实我不出手,你也出不了手是么?”   李志常淡淡一笑,算是承认了。   他固然可以用周流八劲来对付白衣人。   可是这样一来,神气就不会圆满,必然露出空隙,会被白衣人发出雷霆一剑。   白衣人四周没有剑,身上也没有剑,但他出手时的一剑,必然惊天动地。   李志常没必要去尝试这样一剑。   因为白衣人有资格挑战他完整的状态,虽然白衣人对上他本尊的胜算可能还不足一成,但是已经有资格挑战他了。   更或者说,白衣人或许能发出伤害到他元神的剑意。   李志常不出手,白衣人也不能出手。   他一旦先出手,将更没有机会。   因为他一旦先动,露出的空隙一定会被李志常抓住,绝不会有意外。   漫天夕阳,湖面波光粼粼。   两个身穿白衣的人,就这样静静地在湖边钓鱼。   在这一刻,在楚留香眼中,两人居然出奇的相似。   这不是面容上的相似,而是精神上的相似。   楚留香突然心里感慨道:“他们这样的人,大概一生中真正的没有败过。”   他一生也没有败过,但是那是依靠的他的智慧,而不仅仅是武功。   若是有一天遇到的对手如李志常和白衣人这样的,或许就连智慧也保不住他的性命。   遇到这样的人,能保住他性命只怕只有运气。   他的运气向来很好,却不能保证一直很好。   想到这他不禁摸了摸鼻子。   每当他摸鼻子的时候,一定是遇到了苦恼的事。   现在面前的两个人,都很令他苦恼。   李志常微笑道:“你既然不出手,我也不会出手,那么我们要坐到什么时候?”   白衣人道:“坐到我们谁忍不住出手的时候。”   他们两人在这里干坐着,其实就是对体力的比拼,或者是对忍耐的比拼。   他们在比谁对身体的控制更完美,更能忍耐饥饿,更能减少体力的流失。   李志常道:“那么这个时间恐怕要很久很久。” 第五十三章 祭剑   他说很久很久的时候,语气真的有一种沧桑的感觉,能把岁月的流逝,清晰的表达出来。   而李志常也的确度过了很漫长的岁月,或许都有一百多年了。   这已经是凡人能活过岁月的极限。   白衣人年纪当然也不小,也快一百岁了。   岁月到了某个阶段,既重要也不重要。   要不然也不会有哲人说,老人的时间不值钱。   白衣人道:“如果你等不下去,不妨先出手。”   李志常道:“其实我们固然要动手,但现在还不合适。”   白衣人道:“但是我们已经见面。”   李志常道:“这里不是一个好地点,现在也不是好时间。”   楚留香悠悠道:“这里离拥翠山庄不远,两位若是要等出手的时机,只怕是要等很久,而拥翠山庄的人随时都可能会有人来打扰,这对两位而言,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难面造成遗憾。”   他说话的时机把握得很好,正是两人之间对持的气氛有所松懈的时候。   这个时机不早不晚,刚刚好。   白衣人道:“年轻人你很不错,可惜我等不了三十年,不然你可以做我的对手。”   只见白衣人原来坐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湖面上有一道人影淡淡消失在波光中。   楚留香道:“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干脆。”   李志常叹息道:“他这一走,只怕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只会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再见面。”   李志常拾起一枚薄片般的石块,轻轻抛出,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   他笑道:“你不知道,我两年之内已经必死无疑。”   楚留香惊讶道:“以李道长的修为,再活五六十年也不会有丝毫问题,而且我也看不出你得了绝症,而且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毒药,能够害死你这大神医。”   李志常道:“你可知道人的寿命是有限制的,有的人不用练武,也能活到一百多岁,有的人体格健壮,修为深厚,却在六七十岁的时候,就无疾而终。”   楚留香道:“确实如此。”   李志常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到了某一天,你就会清楚,死亡本身就不是终结。”   楚留香突然很是佩服李志常这种豁达的态度。   楚留香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来找这位白衣人的,没想到却有幸见到了道长。”   死亡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严肃的话题,他向来不喜欢沉重的话题。   李志常道:“他杀了帅一帆,拥翠山庄的李老头肯定不会放过他。”   楚留香道:“可是我见了他才知道,这样的人,要想杀他已经几乎不可能。”   李志常道:“一个人杀不了,但是许多个人加起来,就不一定了。”   楚留香苦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拥翠山庄的底牌。”   李志常微笑道:“李观鱼近些年没有潜心剑法,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此生此世都休想在剑术上超过薛衣人,所以他转向了剑阵的研究,也让他真的研究出来一个威力奇大的剑阵。”   楚留香道:“我也隐隐猜到了,不然他也不会有把握对付刚才那位前辈。”   李志常道:“可惜剑阵或许没有破绽,但人一定有破绽,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破那剑阵,可我知道你一定能破。”   楚留香道:“你太抬举我了,我远不如这位白衣人。”   李志常道:“这不是说你比他强,而是你比他更擅长对付人。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能够战胜险恶的人心,也一定能够有更高的成就。你不必因为我和他的修为高深莫测而有沮丧,你的道并非在勤学苦练之中就能成就的。”   楚留香躬身一礼,李志常这话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金玉良言。   之前他的信心已经出现动摇,是否应该更重视武功,更加勤于练武。   而李志常却提示他,每个人的道路不同,而是需要选择合适自己的道路。   这话别人说来,没什么分量。   但李志常说出来,意义就大不相同。   李志常道:“其实我遇见他也是一个意外,本来我近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做的。”   楚留香道:“什么事。”   李志常道:“就是杀石观音。”   楚留香道:“可是她已经藏身于茫茫人海之中,如何才能找得到?”   李志常道:“香帅既然了解女人,便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甘心默默无名。”   楚留香道:“那李道长是否发现了线索?”   李志常道:“她很聪明,绝不会留下线索给我追踪到,不过我有我的办法,也有了一点眉目。”   楚留香道:“那就祝贺道长了。”   楚留香和李志常匆匆一见,便又告别。   不消说,已经能够白衣人确定是杀帅一帆的人无疑。   李观鱼要的也不是证据,而是楚留香的证明。   拥翠山庄的名声是不能杀错人的,也不能闹出这样的笑话。   所以更需要楚留香这毫不相干的人来证明。   一是借助他的名气,二是因他中立的立场。   不过楚留香没有说他见到李志常的事,而是只证实白衣人便是凶手。   这对李观鱼而言已经足够了。   白衣人逃不脱李观鱼等人的追捕。   似乎他也没有想逃走。   他被李观鱼请进了山庄,他也堂而皇之的进了拥翠山庄。   恐怕除了李志常之外,别人都不清楚,白衣人正需要绝顶剑客的鲜血来祭剑。   白衣人在挑帅一帆作为第一个祭剑的人的时候,其实就想到了这一点。   昔年李观鱼在剑池的试剑石边,柬邀天下三十一位最著名的剑客,煮茶试剑,这一轰动武林的大事,白衣人自然有办法知道。   因此李观鱼可谓是当今世上认识最多绝顶剑客的人物。   可以说,在某方面而言,帅一帆也是因李观鱼而死。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李观鱼为帅一帆报仇,那更是理所应当的。   李志常嘴上说白衣人未必能破李观鱼的剑阵,其实心里已经笃定白衣人必破剑阵无疑。   他不怕白衣人继续祭剑,他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等待最强的白衣人出现。 第五十四章 往事   李志常之前只是路过这里,却又恰巧见到了白衣人。   这不过只是一场实在偶然的相遇。   他们也不该这么早相见。   还好两人都互相克制,没有在这时候动手。   李志常很明白白衣人已经将他接近百岁的生涯都奉献给了剑道,有这样的人生,即便是一头猪,也该在剑术上取得非凡的成就了。   白衣人不但不是猪,还是旷世难寻的武学奇才。   他没有练过如嫁衣神功一般的武功,都能将自身内外一体,实在李志常生平所遇,足以排在前五的对手。   何况李志常这身体也不能发挥出最强的实力,两人动起手来,其实很难说谁生谁死。   李志常这一世本就是求死的,所以对于死并不在意。   不过他尚且有两件事要办。   一是杀了石观音,二是替中原一点红解决掉他那背后刺客集团的麻烦。   一点红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曲无容也是这样的人。   成全这样的情侣,李志常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那刺客集团的源流就在薛家庄。   薛家庄离虎丘不太近,离拥翠山庄自然也不近,但离掷杯山庄却不远。   李志常没有直接去薛家庄,而是先去了掷杯山庄。   他只有那么些时候停留在这世界了,也不可能年年在掷杯山庄吃鲈鱼了。   左轻侯是他很早就在这世界结交的朋友。   左轻侯的为人也很不错。   李志常也愿意结交这样的朋友。   既然见面的时间不多了,就不妨现在去见上一见。   在红尘打滚久了,李志常觉得现在自己变得颇有人性。   这是好事。   掷杯山庄的下人将李志常引进大厅,便听到厅中的争吵声。   他和左轻侯是多年的朋友,下人也没先进去禀报。   听到争吵声,李志常还没来得及问,下人便先行溜了。   看来这家伙也是见风使舵惯了,不想现在进去触霉头。   左轻侯现在很不开心,因为从小到大都很乖的女儿,最近变得有主见了许多。   不但有主见,还敢和他动起手来。   也不知她从哪学来的奇怪功夫,居然将一杯茶水凝水为剑,朝他身上招呼过来。   左轻侯何等武功,虽然看着她这招怪异,依旧轻轻巧巧的闪开了激射而出的水剑。   那水剑去势不减,朝着大门射出。   却在门开突然溃散,化为一摊水迹。   只听到门外有人笑道:“左兄什么时候也学会打起女儿来了。”   左轻侯道:“你来的倒是时候,专门来看我笑话。”   李志常出现在大厅里,左明珠很是高兴,扑进了李志常怀里,高兴地喊道‘道长叔叔,快给我做主’。   看得左轻侯老脸一黑,女儿出门一趟跟李志常倒是亲热了许多。   李志常不着声色的推开左明珠,心道:“好个小妮子,心计变深了,学会拿我作挡箭牌。”   他久经世事,自然看得左明珠这小丫头,分明是想拿他来缓和父女之间的气氛。   左明珠娇声道:“道长叔叔远来是客,咱们就别斗气了,老爹你还不去做几个拿手好菜,等会跟道长叔叔好好喝顿酒。”   左轻侯道:“你少来,今天这事你先得跟我掰扯清楚,不然别想离开厅中一步。”   左明珠可怜兮兮地看着李志常,分明在说‘快帮我求求情’。   李志常道:“左兄今天怎么跟明珠发这么大的脾气。”   左明珠道:“道长叔叔你快评评理,我爹非要我嫁给什么银家的公子。”   左轻侯气道:“是金家,人家万福万寿园源远流长,金公子的家世人品在江湖上也是为人称道,你嫁过去有什么不好?”   左明珠哼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世家公子哥了,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左轻侯道:“这由不得你,别以为从外面学会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武功,你爹我就制服不了你。”   左明珠闻言一笑,朝着李志常挤挤眼。   李志常咳了一声道:“左兄,明珠用的可不是什么旁门左道的武功,是我传给她的内气修炼法,不过嘛,金家一直风评很好,明珠嫁过去也不吃亏,这件事我是赞成的。”   左明珠气急道:“我就是不嫁。”   然后朝门外走去。   左轻侯还想追上前去,李志常阻拦道:“左兄还是别追了,小女孩发发脾气,过几天就好。”   左轻侯道:“我说你什么时候教的她武功,你不是说你不收徒么?”   李志常笑道:“传她几手粗浅的功夫而已,拿着防身。”   左明珠吃味道:“那也叫粗浅功夫,我还从没见过哪家哪派的武功可以操纵水流。”   李志常道:“不过借物传功而已,左兄要不是年纪大了,我也可以传你。”   左轻侯长长一叹道:“你来了也好,也算了我一件心愿。”   李志常道:“左兄似乎有心事。”   左轻侯道:“不说也罢,我马上去做几个小菜咱们好好喝上一宿。”   李志常道:“左兄先别急着找我喝酒,我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朋友很少,你算是在这世上跟我交情最久的,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也不会置之不理。”   左轻侯道:“你知道的,我富比王侯,啥都不缺,能有什么烦心事。”   李志常道:“明珠年纪固然大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可是你向来对她疼爱有加,她若是不想嫁到金家去,你也只会为她另外找一门亲事,也不该这么着急。”   左轻侯道:“实话说,我已经和薛衣人定好了日子,今年重阳,决一死战。”   李志常知道左轻侯跟薛衣人是世仇。   这不是他们之间本身的仇恨,相反,他们从来没见过。   只是这仇恨却是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   百年来,薛家和左家不知死了多少人在对方手上,这仇恨早就化解不开。   当年若不是李志常暗中出手相助,两人早就分出生死了。   其实那也是因为薛衣人本就不愿意对付左轻侯的缘故。   薛衣人是天下第一剑客,也是正直的侠士,那时左明珠还小,左轻侯就这一个独女,若是杀了左轻侯,必是一场人间惨剧,薛衣人才在李志常暗中出手之后,顺势收手。 第五十五章 少男少女   况且那场决斗,本就是左轻侯先提出的,他爱妻新丧,一时间生无可恋,才去和薛衣人决斗。   李志常道:“这就难怪了,你怕死后,明珠没有归宿,也不愿意再让她背负起左家的仇恨。”左明珠只要嫁出去,自然就不是左家的人了,也不用背负这世仇。   这世上最伟大的爱,恐怕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了。   左明珠可惜不能明白这一点,左轻侯也不能告诉她这样做的缘故。   左轻侯道:“这仇恨实在没有意义,但是我既然是左家的人,就不能忘记这段仇恨。”他顿了顿,接着叹道:“薛衣人也一样。”   李志常道:“这场决斗是薛衣人主动提出的?”   左轻侯点了点头。   李志常心道:算来薛衣人已经年纪不轻了,我看他是因为剑术到了某种关口,需要闭死关来领会那无上剑道。所以才想在之前了结红尘恩怨,好一心一意追寻那飘渺的大道。   这种心情只有他能够理解,因为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李志常继续道:“以你的武功,固然很是高明了,但未必能接下薛衣人一剑。”   左轻侯道:“这跟能不能击败他无关,这一战不能有外人参与,这是我们的宿命。如果今天我是薛衣人,他是左轻侯,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李志常道:“如果薛衣人可以放下仇恨,你会怎么做?”   左轻侯道:“他不会放下的,因为他是薛衣人。”   李志常笑道:“看来你算是少有能了解他的人,却没做成朋友。”   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宏大,但风格却更古雅,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但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棂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此刻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   薛衣人就站在庭院中。   他突然道:“薛斌一大清早的你往哪去?”   庭院外有年轻男子的声音回道:“我出去练武。”然后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薛衣人暗暗一叹,薛家自有练武场,要练功又何必跑出去,一听到他的话,还跑那么快,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感到莫名的心酸。   祖先的荣耀,难道只能靠他来维系了?   想起不成器的儿子,以及疯癫的弟弟,薛衣人不仅握紧了手。   手上没有剑,因为他的剑,在十年前就被他收藏了起来。   已经没有人配让他出剑。   或许有一个,但他一直没有找到。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件事。   那一天掷杯山庄的左轻侯邀他决斗。   其实他不想答应。   但他是薛衣人,又不得不答应。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仇恨,本就浓得非要鲜血才能化解。   杀人最好的时候便是月黑风高的时候。   那一晚的风很大。   就在一处小树林外。   风吹起他的黑衣,吹不动他的心。   他的心,早就坚如铁石。   但是左轻侯,他也不想就这样杀了他。   因为左轻侯实在是一个难得的豪杰。   如果他不姓左,薛衣人一定愿意和他做朋友。   他的朋友不多,仇人也很少。   偏偏左轻侯就成了他的仇人。   这一天他永远不会忘记。   当他用一招流风回雪将要刺入左轻侯咽喉的时候,一把飞刀居然准确的击中了剑身,让这一剑的准头偏开。   也因此留下了左轻侯的性命。   他当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客了,可是仍旧被那一把飞刀破解了剑势。   以他当时的剑法,纵然昔年纵横海上剑道宗师紫衣侯,也决计比不上他。   曾在剑池煮茶试剑的李观鱼,也亲口承认他的剑法,独步天下,绝无抗手。   他没有志得意满,可是也不信世上有人能挡住他的剑。   固然飞刀是在他和左轻侯交手时发出,击溃了他的剑招。   但是若是那一飞刀目标不是剑,而是他的咽喉,恐怕他也闪不开。   他没有败,但比失败还要难过。   可是若无那一飞刀,他也不可能更进一步,到达今天的境界。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飞刀的主人,光明正大的较量一次。   不过这个愿望恐怕是难以实现。   薛斌疾步离开薛家庄,外面一大片田野。   这里都是他们薛家的产业。   自从在左明珠面前丢了好大脸,也因此失去佳人的芳心之后,他着实不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作为世家公子,要找一个漂亮女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可他是一个有品味的人,同样他也遇到了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他们约好了在清晨见面。   美丽的女孩在溪边悠然的唱着小曲。   比黄莺还要婉扬的歌声,飘荡在溪水上面,一个个曼妙的音符,落入薛斌耳内。他几乎心神皆醉。   他喊道:“秀云我来了。”   明丽的少女转过身子,低声道:“薛郎。”清柔的美目,却在刹那间闪过一缕怨毒。   薛斌见到少女照人的容光,心里一叹,若不是她出身寒微,要是能去上这样美丽的妻子,那当真毫无遗憾了。   比左明珠那刁蛮小姐要强上百倍。   想起佳人向来柔顺的模样,他心里一片火热。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的手。   在这旷野中,让她享受到这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少男少女,恋深情热,很快就依偎在一起。   突然之间少年抓住了少女的咽喉,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尖利的刀子。   手握在刀身上,一直在流血。   薛斌道:“为什么?”   少女冷笑道:“你自己干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你知道,你杀了我吧,我变成鬼也不会饶你。”   薛斌道:“你本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贫女,要不是你主动勾引我,我们到现在也不会认识,咱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少女一口唾沫吐在薛斌脸上,薛斌很是生气。   薛斌厉笑道:“你不是说我丧尽天良么?我这就丧尽天良给你瞧瞧。”   他扔掉匕首,点住了少女的穴道。   他武功不算很高,对付一个普通的村女却很容易。   少女滴下了晶莹的泪珠,薛斌的神色已经陷入疯狂。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整个身子就飞了起来,落到了草丛里面。 第五十七章 死因   石秀云的二叔家,是很平常农家小院。   只有她二婶在家。   对于李志常这样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她的二婶还是很警惕的。   而她的二叔刚好不在家。   而是去了薛家庄,听说薛家准备让他给薛家二老爷名下的庄田催租。   人人都知道薛家二老爷是一个疯子,唯一的妻子也被薛家二老爷亲手杀死了。   所以这个差事,很容易落下油水。   李志常道:“往年也是你二叔去的么?”   石秀云道:“不是。”   李志常道:“我们可以去你姐姐的坟墓看看。”   一座新坟,淹没在田野中。   墓碑上刻着‘石凤云之墓’。   格外凄凉。   一如新坟里,那少女的心。   坟前跪着一个人,在哭泣。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看见有人过来,立刻就离开。   他的武功还不错,轻功也不错。   但在李志常面前没什么用处。   李志常抓着他,对着石秀云问道:“你认得他?”   石秀云道:“他是薛斌的书童倚剑。”   然后石秀云道:“你来我姐姐坟前干什么,是薛斌派你来的,难道他为了报复,竟然你打我姐姐的主意。”   她的思维倒是很发散,也有被迫害的妄想症,不过很显然跟事实完全不符。   倚剑道:“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忍心对她怎么样。”   石秀云道:“原来我姐姐思念的那个人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她一直怪错了人。   李志常道:“你喜欢她,为什么等她死了才来见她?”   倚剑道:“她说不准我来见她。”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女人说不要你来见她,其实是想要你见她的,你可知道她为了你,害了相思病,所以才死了。”   倚剑哭泣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绝不会等到现在。”   李志常道:“你家少爷也知道你喜欢她?”   倚剑愕然道:“这跟我家少爷有什么关系?”   李志常眯着眼睛问道:“自从她说过不见你之后,你就没来看过她?”   倚剑道:“没有。”   他不明白李志常问他这个干什么,不过对于这个厉害的人物,他也只能老实回答。   李志常道:“那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倚剑道:“我是从她二叔口中得知的。”   李志常沉吟道:“是在什么地方?”   倚剑道:“他二叔昨晚到了山庄,我在二老爷院子门口见到了他,所以顺便问了问她的近况,谁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哭泣。   李志常指着倚剑道:“一个男人能哭成这样,说明他对你姐姐的情意,确实不假,但你姐姐也是因他而死,所以怎么处理他,你来决定。”   石秀云拔出了刀子,倚剑看着明晃晃的刀锋,闭上了眼睛,倒是没有什么恐惧的神情。   这一刀终究没有刺下去,石秀云大声道:“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倚剑落荒而逃。   李志常道:“其实你这么善良,又怎么能狠下心去杀人。”   石秀云伏在他肩膀上大哭起来,李志常没有推开她。   要是这样还推开她,那就太残忍了。   有时候他很无情,但他并不残忍,尤其是对美丽的女子。   他从来不掩饰对美丽事物的欣赏。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过有了鼻涕就不大好看了。   石秀云羞红了脸,大概也能感受到李志常眼中促狭的笑意。   李志常微笑道:“哭完了。”   石秀云‘嗯’了一声,声音比蚊子还要小。平时无论再坚强的女子,一旦在心爱的人面前露出了窘态,都会化成温柔的小姑娘。   这不是真理,而是事实。   李志常道:“现在我们再聊聊谁才是杀害你姐姐的凶手。”   石秀云不解道:“什么意思?”   李志常道:“你难道真以为你姐姐是害了相思病,才死的?”   石秀云道:“难道不是。”   李志常道:“你姐姐从小都很体弱多病么?”   石秀云道:“这倒没有,她虽然偶尔会有些不舒服,大体还是很健康地。”   李志常道:“那你姐姐对你的感情又怎么样?”   石秀云道:“我姐姐对我很好,从来有什么好的,都让着我。”   李志常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令石秀云面若桃花。他喜欢看她这样的样子,二八芳华的少女,面上泛起红霞,比什么美景都要好看。   而且石秀云已然担当的起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轻声道:“她对你这么好,怎么舍得抛下你去死,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妹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石秀云皱着眉头道:“可我姐姐确实是病死的。”   李志常悠然说道:“你没有发现一件事么?”   石秀云道:“什么事?”   李志常道:“这里太安静了,连一只虫子的叫声都没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秀云迟疑道:“这的确有些奇怪。”   四周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安静。   不像是原野,而像是一处干净整洁的静室。   李志常道:“我说过,我的医术不差,所以自然也懂一些草木虫兽的习性,昆虫固然渺小,但是却自有纯粹的天性,懂得粗浅的趋吉避凶,它们之所以不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令他们畏惧的气息。”   石秀云道:“你说的,我不明白,而且我也没感受到什么气息。”   李志常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令这些虫子畏惧的气息是从这坟墓里散发出来的。”   石秀云道:“怎么可能?”   李志常道:“我自然不会骗你,真相就在这坟墓里面,你若是同意,我们就把这坟墓打开,一定会有些有趣的事情。”   石秀云道:“可是这是我姐姐的墓地。”   李志常道:“正因如此,才需要你的同意,其实我也是对这件事有些好奇而已,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不确定,如果打开坟墓,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石秀云道:“我不想我姐姐死了也不得安宁,可是我更不能看着我姐姐死的不明不白。” 第五十八章 天绝地灭大灭情手   看着棺木里的少女,和石秀云居然有五分相似,而且面容除了苍白一点,丝毫看不出死去的样子。   只是左边胸口处,却破了一个小小的洞,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丝毫的血迹。   石秀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李志常一招手就合上了棺木,那坟墓的土也自己盖上。   他说道:“我并没有猜错,你姐不是死于相思病,而是死于相思蛊。”   相思蛊又唤作,食心虫。非得以处于动情状态的完毕处子体内的心血才能养成。   而且越是至情至性,所孕育的心血,效果对这相思蛊越好。   这不是什么妖术,而是人在相思入骨的时候,会分泌一种奇异的物质,对自身没什么用,对着相思蛊却是大补之物。   相思蛊在蛊虫里,也是十分厉害的,也算得上虫中王者,其遗留的气息也足以威慑百虫,不敢靠近这座新坟。   而因为这相思蛊分泌的物质,也让石凤云的尸体没有很快腐烂。   相思蛊最大的用处不是用来克敌,而是用来练功。   这也是李志常周游天下,偶然得到的一个秘闻。   江湖中一直有传闻,世上有一本可怕的武功秘籍,名字叫做‘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上面记载着这世上最可怕最邪门的七种武功,传说此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写下此书的人也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吐血而死。   七种有一门武功就叫做‘天绝地灭大灭情手’,要练成这门武功,最关键的一步,就得以相思蛊作为辅助。   所以一定有人得到了这门武功的心法,并开始修炼这门邪门的武功。   李志常之前问薛斌的书童倚剑薛斌知不知道他和石凤云的事,倚剑回答的是不知道。   而石秀云又说薛斌偷偷来见过石凤云,这其中显然有些蹊跷。   以薛斌的资质,得到‘天绝地灭大灭情手’,也没那胆量和气魄去练,所以练此门武功的一定另有其人,还跟薛斌有关系。   李志常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这人多半便是操纵那杀手集团的幕后首领,也就是薛衣人的亲弟弟,薛宝宝。   别人都道他是个疯子,连自己老婆都杀,可李志常十分清楚,此人不但没疯,还清醒无比。   之所以有人觉得他疯了,那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为了掩饰他操纵杀手集团的事实。   轻轻拍了石秀云的香肩,李志常柔声道:“你要单凭自己去为你姐姐报仇,那根本毫无希望,好在我大约猜到了凶手是谁,也正是我此行要找的人,所以我顺便也能为你报仇。”   石秀云抓住李志常的手道:“你一定要为我姐姐报仇,只要你能做到,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志常笑道:“什么都答应,那自然包括以身相许?”   石秀云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志常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就不怕一切是我估计设计,来骗你的,我只要胡诌一个人,然后杀了他,就可以轻易得到你的身心,以你的姿色,已经足够许多人这样做了。”   石秀云听到李志常的话有些迟疑,但还是道:“我相信你,你要真是好色之徒,之前在溪边就可以。而且别人都喜欢老是盯着我看,你却不一样,虽然也会看我,却没有那种想要吃掉我的眼光。”   李志常道:“你还是太单纯了,男人外面的表现可能不同,其实心里都一样,若是你长得不漂亮,发生同样的事情,我多半也是不会管的。”   石秀云哭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可我真的不是那种轻贱的女人。”   李志常心道:现在我的心肠果然软了不少。   他缓缓道:“既然如此,随你怎么想,我要去薛家庄,你去不去。”   石秀云道:“你们都是那种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而且看你样子也是去找薛老爷家麻烦的,我跟你去,会不会拖累你。”   李志常道:“你放心,我要保住谁,这世上就一定没人动得了。”   石秀云道:“好,我跟你去,虽然薛斌不是个好人,薛老爷却很和气,我爹爹在薛家教书的时候,一直对我和姐姐说,薛老爷是真正有修养的人。”   李志常道:“你爹爹经常和薛衣人接触么。”   石秀云道:“是的,薛家的年轻子弟都要读书,连仆人的孩子都不例外,薛斌都在我爹爹手下学过一段时间,还挨了我爹爹的板子,早知道他这人不怎么样,我爹爹当年就该打得重一些。”   薛斌轻而易举被她引诱,在她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忘了一点,这世上年轻的男人,有几个能拒绝她这样的美少女的垂青。   李志常心里笑道:薛家的武功也算正宗,薛斌那小子就算只学了一成的家学,也是她父亲这普通的教书先生能够打痛的。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朝薛家庄走去。   石秀云虽然都说的一些家长里短、村里的趣闻,李志常也没觉得枯燥。   最平凡的生活,往往也最深刻。   其实若没有这身奇遇,归隐山村,耕读终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真是极快活的事。   可既然长生有望,那就容不得平凡,他也决不会甘于平凡。   他始终没有忘记神秘石室的奇怪,而且现在更觉得自己浪迹在这些武侠世界,也不是偶然。   这个秘密迟早会解开,而且答案或许非常残酷。   薛衣人第一眼看到李志常,就被他的眼神吸引。   这是一对奇异的眼睛,像妖魔的手,有无尽的魔力,又像深不可测的大海,能够容纳一切。   无论谁有了这样一对眼睛,都不会是简单的人。   薛衣人温言道:“久闻李道长是当今的大名士,这么多年,咱们却是第一次见面,实在有些遗憾。”   李志常只见薛衣人面容清癯,布鞋白袜,穿着件蓝布长衫,风采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连眼神也变得十分温润。   可见这些年来,薛衣人已然返璞归真,比当年更加深不可测。   当然这深不可测是对别人而言,对他而言,当今之世能够在境界上和他比较一下的,也只有白衣人一个人而已。   薛衣人比起白衣人,终归还是差了一点。 第五十九章 并非初见   薛衣人比白衣人都要差一点,比起李志常来,自然颇有不足。   但这些只有李志常自己心里清楚。   有天子望气术傍身的他,要看透一个人的虚实,实在就跟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薛家庄的威名,是用血来铸就的。   薛衣人的朋友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仇人那就更少了,因为几乎没有人敢和他为敌。   一个人若是没有朋友和仇敌,那自然很寂寞,但也清净很多。   除了薛家的儿女亲家施家之外,薛家庄很久都没有过外人来拜访。   因此李志常带着石秀云前来拜访,还是很令薛家的仆人好奇的。   况且李志常风度翩翩,气度佳然,和他比起来,薛斌活活就是个草包。石秀云也比山庄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丽,比嫁出去的大小姐薛红红还要美丽。   石秀云的父亲虽然在山庄教了很多年书,但女子本就极少抛头露面,认得她的不多,薛斌现在也不在这里。   李志常一副气定神闲,十分随意的样子,其实还是令薛衣人特别吃惊的。   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能够有如此风度。   尽管他这些年和气许多,杀气收敛,但是‘薛衣人’三个字,足以让任何一个江湖人,在他面前都难以保持平静的心情。   他久不出江湖,但大小事还是有所耳闻。   即使隐然间有领袖群伦气质的金坛千柳庄的“蝙蝠公子”,或许都没有李志常这样的风采。   李志常道:“薛庄主固然是第一次见我,但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   薛衣人道:“哦,不知在何处。”   李志常道:“薛庄主还记得那年跟掷杯山庄的左二爷,在秀野桥外,那片树林下的决斗么。”   忽然之间,薛衣人神色肃然,好似打盹的老虎,突然睁开眼睛,大厅中的仆人包括李志常身边石秀云在内,都不免感到心底发寒,腿脚酥软。   李志常轻柔的握住石秀云柔嫩细腻却冰凉的小手,带着丝丝热力,驱走了石秀云心中的寒冷。   这倒不是李志常趁机占她便宜,而是薛衣人精神外放,虽没有杀气,这种压力,是朝李志常这边来的。   石秀云站在李志常身边,自然被殃及池鱼。   若没有李志常的帮助,只怕她终身都会留下阴影。   薛衣人令人惊骇的目光一闪即逝,道:“原来是你。”   李志常笑了笑,道:“正是我。”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红尘,李道友可谓风尘奇人,薛某自愧弗如。”   李志常道:“以‘血衣人’的名声,就算想学我这样疏懒红尘,也是不能的。”   薛衣人道:“凭这一句,我就该跟李兄喝上一杯。”   李志常道:“喝酒贵在知心,既然交心,喝不喝酒就不重要。”   薛衣人慨然道:“正是如此,你当知道,无论你此行有什么话说,都要缓上一缓。”   李志常道:“我不仅知道,还很明白,更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石秀云很是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其实除了两人自己心里,谁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薛衣人正是知道了李志常原来就是当年那发出飞刀之人,所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李志常正大光明交手一次。   这件事对薛衣人的重要性,已经在任何事情之上。   无论李志常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得在这事情之后。   薛衣人就是‘血衣人’,要想跟他谈事情,就得以鲜血说话。   无论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如果李志常不幸死在他的剑下,那么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   如果他死在李志常的手上,那在薛家庄里,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李志常也能理解薛衣人的心情,一个人若是寂寞太久,遇到了人,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那人说话,哪怕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若是换成一个人没有太久没有对手,其道理也是一样的。   李志常当然明白这种心情,而且也是故意表露自己身份的。   因为跟薛衣人这种人说话,就得用这种方式,别的方式,效果都很一般。   薛衣人道:“你当年用的虽然是飞刀,但我能体会到那一刀发出的剑意,想来你本身也是用剑之人。”   李志常笑道:“不过我久不动剑了。”   薛衣人道:“剑术到了高明的境界,草木竹石皆可入剑,这本是不必说的,但是我用金铁之剑,你却空手,总免不了会吃亏。”   李志常道:“你在这里是主人,本就占了便宜,既然已经占了便宜,就不妨多占些便宜。”   薛衣人道:“妙极,我的剑在藏剑室里面荒废已久,现在得去取出来,而且里面还有我收集的名剑,李道友愿不愿意进去参观一下。”   李志常道:“我的确是颇有意愿想见识一下,只不过得带着这位小姑娘一起。”   薛衣人打量着石秀云道:“这是李道友的红颜知己?却是怠慢了。”   石秀云玉面泛起红云,低声道:“薛老爷,我是石庆元的女儿。”   薛衣人惊讶道:“原来是庆元先生的明珠,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石秀云念及亡姐,不禁心酸,有些忧伤道:“我是妹妹。”   薛衣人看她神色,似乎有什么事情,不过此刻非是询问这些的时候。   他笑了笑,道:“她左右是我旧识的女儿,在这山庄里面,难道还会有人害她不成。”   李志常道:“她又不会武功,难道薛庄主还怕她把你的宝贝卷走不成。”   薛衣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李道友随我来。”   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园子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带着雅致的古拙之意。   李志常和薛衣人并肩而行,这时候反而没有叙话了。   石秀云也能感受到,突然之间,从两人中,散发出一种威严。   他们走入一片清幽的竹林,偶有几缕阳光从竹叶缝隙间洒下来,星星点点,让人心情不由宁定。 第六十章 巴山顾道人   步出竹林,是一处古朴的石屋,铁门上锈迹斑斑,但是锁扣上,却十分光滑。   走进其中,空气比不上外面清新自然,却也不沉闷,显然薛衣人也经常进来。   薛衣人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冷冷道:“我毕生收藏的名剑都在这里,你随便看。”   李志常面对薛衣人逼人的剑气,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牵着石秀云的手,在石室中随意的走着。   李志常抽出左面架子上的一口剑,登时冷锋逼人。   此剑形式奇特至极,明明是一口普通的长剑,入手而来,轻的连一份重量都没有。   握在李志常手上,一股在白云绿柳间,悠游其中的意境,油然而发,不知所止。   李志常叹息道:“我一直听说巴山剑派自从顾道人失踪之后,就分崩离析,只因为那象征巴山剑派的传承的信物绿柳剑早就失去了踪迹,顾道人的几个徒弟,为此谁也不服谁,因此偌大的巴山剑派,闹得个风流云散。没想到这把绿柳剑居然深藏在薛兄的藏剑室之中。”   薛衣人道:“顾道人剑术的确称得上,古今独步,可惜我生平不能一见,诚为可憾。”原来薛衣人固然心高气傲,对古今的剑客,也未必多有推崇,即使昔年剑中王侯的紫衣侯,也不放在他眼中,但对顾道人却推崇备至认为其剑法清新自然,格局开阔。   其遗留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不但精妙绝伦,若是能悟其本源,威力之大,或许还在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之上。   薛衣人既慕顾道人,又自觉巴山剑派如柳吟松之辈,不得其剑法精髓,故而得到绿柳剑之后,也没打算还给巴山剑派。   李志常还剑入鞘,淡淡笑道:“这藏剑室,果然当得起藏剑之名,每一把剑,恐怕来头都不小,不过有一把剑我觉得是最厉害的。”   薛衣人道:“哪一把。”   李志常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灰尘不少,里面立着一把剑,也灰扑扑的,悠然说道:“就是这把。”   薛衣人道:“何以见得?”   李志常道:“剑是死物,要想发挥出其绝大的威力,非得遇见合适的主人。”   他淡淡扫了其它的剑一眼,缓缓道:“这些剑,不少都来头不小,而把把锋利绝伦,吹毛断发,饮过的鲜血,也不少,但是都没有主人,自然也伤不了人,唯独这把剑仍是有主之物,一旦出鞘,必然惊天动地。”   薛衣人道:“好。”   那把灰色长剑被薛衣人虚空一摄,便落在薛衣人手上。   剑未曾出鞘,薛衣人便朝李志常扑过去。   李志常牵着石秀云,飘出门外,落在竹林之下。   李志常低声道:“你怕不怕。”   石秀云摇了摇头。   李志常道:“好。”   他左手牵着石秀云,右手却突然多出一把飞刀。   没有人能看出他怎么掏出这把飞刀的。   薛衣人停在了十丈之外。   剑在手上,剑身一点一点的出现,露出那清水一样的剑光。   剑一直在往外拔,但是一直没有完全出鞘。   只因为出剑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剑的确一直在出鞘。   纵然石秀云什么都不清楚,可也知道当这把剑完全拔出的时候,便是薛衣人出手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了乌云,就知道将要下雨一样。   其实暴雨并不可怕,但是暴雨之前的宁静,以及那黑压压的云层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出剑的速度再慢,但是剑一直在出。   李志常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但是捏住飞刀的两个手指的肌肉,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知道,它们一直处于松弛的状态。   薛衣人很清楚,对方用的是飞刀,实际上却是至高无上的剑意。   飞刀只是表象,其意旨却在李志常心中那可以洞穿一切的剑意。   两人就这样对峙,薛衣人出剑的速度一如既往的不断变慢,剑尖离剑鞘不足半寸了,却始终没有出鞘。   等待是漫长的。   石秀云甚至比李志常还要担心。   但她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影响到李志常。   突然之间,李志常的飞刀脱手了,薛衣人却收住了剑,只见半空之中,一缕血红的剑光,突然出现。   这一缕血色剑光,来得无影无终,却被飞刀击中。   一道肥硕的身影,也随之出现,赫然便往李志常那里扑过去。   他的目标不是李志常,而是李志常身边的石秀云。   剑光被击碎,伴随而来的是青色的掌影。   天绝地灭大灭情手!   这一掌之无情霸道,居然硬生生把空气都压缩了。   李志常身后的竹林都被压得往一边倒去。   可想身处掌力漩涡的他,面对了何等样的压力。   李志常伸出了手,居然迎了上去,手指轻轻一点,所有的掌劲,突然之间就烟消云散。   而李志常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恰恰点在出手的人的掌心劳宫穴上。   薛衣人的剑也出鞘了。   他的剑,不是朝李志常而出,而是朝着这偷袭的人所出。   这人面孔和薛衣人有七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人要胖上许多。   剑架在这人的脖子上,李志常收回了手指。   他淡淡道:“为什么现在就出手,你这天绝地灭大灭情手才练到七分火候,破绽还是太明显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薛衣人的亲弟弟,薛家庄的二庄主薛宝宝,也是操纵刺客集团的幕后首领。   薛衣人道:“我早该想到你是为他的事而来。”   李志常道:“那他练‘天绝地灭大灭情手’,你可知道。”   薛衣人道:“知道。”   薛宝宝道:“我不用你代我受过。”   他又对着李志常冷笑道:“自从一点红刺杀你失败之后,我就开始调查你,大漠驱逐石观音,东渡扶桑,败尽一国高手,真是厉害的很,我可不会心存侥幸,觉得你不会来找我麻烦,也多亏你,才能让我下定决心去练这九死一生的‘天绝地灭大灭情手’,可惜我唯一没算到的便是,你居然来的这么早。” 第六十二章 人情债   白衣人和薛衣人的决战已经轰动江湖,没有人不期待,这数月后的旷世大战。   一月之间,白衣人便成了江湖上风头仅次于薛衣人的剑客。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姓名,也没人知道他的年纪。   但是没有人敢小觑他。   若是谁能够在一月之间取走十三名绝顶剑客的性命,都不应该有人小看他。   白衣人爱穿粗布白衣,薛衣人每次决战之后,衣服都是红色的,血一样的红色。   白色和血色都和死亡有关。   丧服是白色的,鲜血带来死亡。   两人交手,已经注定有一人要死亡。   可是估计没人知道,白衣人仅仅只是想要拿薛衣人和那一十三名的剑客的鲜血祭剑而已。   为的是挑战一个人。   这个人大多江湖人都听说过,那就是当今的大名士李志常。   除了极少数人以外,恐怕也没人清楚,李志常究竟有多厉害。   李志常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很难说得清楚。   他一生中从没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也没有经历过绝望。   他也遇到过很多危险,但总能化险为夷。   而在最近这些年,很多对别人而言险峻至极的情况,对他而言已经微不足道。   即使现在出了一位可能能够伤到他的白衣人,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日子过久了,能够感受到挫折,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李志常和石秀云有一夕之欢的时候正是四月底的时候。   这一段露水情缘本身没有什么,不过李志常却有一种出轨的感觉。   尽管他好久好久没见到妻子石青璇了。   这一段久远的岁月,足够一个普通人从生下来到娶妻生子。   石青璇在另一个世界也未必能够长生不老,而石秀云却一定不能长生不老,或许这才是他和石秀云不能在一起的真正理由。   男人若是不想和一个女人长相厮守,总能找到理由的。   李志常现在没有在别的地方,而到了一处小酒馆。   这样的地方,他其实很少来。   因为他比较懂得享受。   当一个人有他这样能力的时候,享受一点也没什么错。   总比为了自己的野心,去祸害别人要好。   酒馆的老板娘叫花姑妈。   李志常不是来喝酒,而是来找她。   李志常坐在桌子上道:“我不是来喝酒,也不是来吃饭。”   花姑妈年纪三十许,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最美的是她那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   花姑妈道:“你不来吃饭,也不来喝酒,难道是看上了我这个大美人。”   李志常笑道:“要是老板不介意,我倒是愿意吃吃亏。”一个美妇勾引他,李志常还觉得吃亏,这种态度,简直是欠揍。   花姑妈叹口气道:“你这话比直接拒绝我还要伤人,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脾气一点都没变。”   李志常道:“好了,玩笑到此为止。如果我的记性还不差的话,你应该还欠我三个人情。”   花姑妈道:“看来你的记性太差了,我明明欠你四个人情。”   李志常笑了笑,道:“不管三个还是四个,那都差不多,我知道欠别人人情,是很难受的事情。所以我现在需要你还上这些人情,这也算是帮了你。了结心事之后,想必你能老的慢一些”   花姑妈嗔道:“我以为今生今世都还不上你的人情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你说都是什么?”   李志常道:“第一我要你帮我去找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叫做石秀云,父亲是薛家庄的一个私塾先生。”   花姑妈道:“这并不困难,还有什么事?”   李志常道:“第二是找到中原一点红夫妇,让他替我保护这个小姑娘。”   花姑妈道:“看来这个小姑娘是你惹下的风流债。”她没有问一点红会不会答应,这不必问。   李志常道:“第三件事恐怕你未必敢答应。”   花姑妈道:“什么事?”   李志常道:“替我找出石观音的下落。”   花姑妈道:“这件事难度太大,不过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一点线索。”   李志常道:“什么线索?”   花姑妈道:“去蝙蝠岛的销金窟那里,或许你能买到石观音的消息,前提是你有足够的钱。”   李志常道:“对于蝙蝠岛我比你更了解,不过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忙。”   花姑妈道:“什么忙?”   李志常道:“你替我放出花红,用一百万两买石观音的下落。”   花姑妈皱眉道:“你为什么非要抓着石观音不放,一百万两也不知可以买多少漂亮的女人了。”   李志常淡淡道:“石观音已经恨上了我,虽然她怕我畏惧我,但只要我有一天不在人世,她定然会找那些认识我的人的麻烦。”   花姑妈道:“我实在看不出她能比你活得更久?”   李志常道:“这可说不定。”   然后李志常道:“你的乖儿子来了,我先走一步。”   门外闯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胡铁花。   花姑妈虽然不是胡铁花亲妈,对这小子可比他亲妈要好很多。   而且在花姑妈开了酒馆之后,胡铁花更觉得花姑妈比他亲妈还要好。   胡铁花道:“花姑妈我刚才好像看到李志常了,你们认识?”   花姑妈道:“我不但认识,他还跟我困过觉。”   胡铁花大声道:“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其实花姑妈跟谁睡觉都不关他事,但是要真的跟李志常有风流史,那还真的是大事,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李志常的便宜儿子。   这是万万做不得的,所以他只能跟花姑妈断绝母子关系,这样一来,天下哪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可以让他尽情喝酒的地方。   众所周知,他可是一个穷光蛋。   花姑妈咯咯笑道:“老娘跟谁困过觉,关你龟儿子什么事,我老公都不在意,你介意什么?”   胡铁花道:“那这样咱们只好断绝母子关系。”   花姑妈道:“你要是敢,咱们就得算算账,看你欠了多少酒钱。”   胡铁花道:“欠多少酒钱我都认了,这便宜儿子我不当了。”   当胡铁花说认了的时候,脚底已经抹上了油,开溜而去。   逃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第六十三章 尴尬   胡铁花走出门的方向,正好是李志常去的方向。   他甚至不可以说是走,而是飞。   说起来这人常年泡在酒坛子里面,不但内力不算差,连轻功也不错,比江湖上九成九的高手甚至都要好。   胡铁花其实也喜欢施展轻功。   就像楚留香喜欢摸鼻子,他也喜欢摸鼻子。   楚留香的轻功好,所以他的轻功也不差。   甚至他认为,上次若不是李志常骑着一匹万中无一的良马,绝对不可能在路上拦住他。   这次他看得很清楚,李志常没有骑马。   一般人都以为胡铁花是个粗豪的男人,轻功施展起来也必定尘土飞扬。   其实大错特错。   花蝴蝶的外号,多半还是跟他的轻功有些干系。   他的轻功无论如何都跟大步流星没有关系,而是带着三分飘逸。   只因为他粗豪的面目,硬生生把七分的飘逸,变成了三分。   两边的景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倒退,胡铁花都认为自己是在飞行。   风有多快,他就有多快。   可是没能快过李志常。   李志常明明是在走,反而比他的‘飞’还要快。   快得他只能看见一条淡淡的影子,时隐时现。   他是个绝顶的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此刻就像撑满了风力的帆船,顺风而行,没有半分费力的样子。   很快胡铁花连一条影子都看不见了。   李志常甩开胡铁花之后,突然有了些尿意。   他这是正常人的身体,所以吃喝拉撒一应俱全。   这片地方很是僻静,李志常也不妨在这解决烦恼。   这一泡尿撒的很是痛快,许是憋得久了,量也够足。   不过很快李志常就尴尬起来,因为有人喊了他一声‘流氓’。   李志常面色不改,轻轻提上裤子,转眼望去,看一看骂他的是谁。   入目而来,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只因为这是一个美少女。   直鼻梁、樱桃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天上也找不出这么亮的星星。   她打扮得更特别,穿的是一件绣着金花墨凤的大红箭衣,一双粉底官靴,配着同色的洒脚裤。头上戴着顶紫金冠,腰上束着同色的紫金带,骤然一看,正活脱脱像是个刚从靶场射箭下来的王孙公子。   但世上又哪有这么美的男人?   他见过许多美女,也在许多场合下见过不同的美女,却没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如此艳遇。   即使以他的面皮之厚,也不禁有些尴尬。   李志常道:“姑娘刚才是在说我么?”   少女道:“不是你,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李志常道:“哦,我刚才看这里的草木长得不是很茂盛,所以给它们施肥,倒让姑娘误会了。”   少女道:“你还敢狡辩,男子汉敢作敢当。”   李志常微笑道:“即使我这样有些让姑娘污了眼,不过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地方,姑娘,骂我几句,我不跟你计较,只是也不能惩罚我吧。”   他不笑还好,一笑少女更觉得他可恶,少女道:“你猜错了,这片地方还真是我家的地盘。”其实这不是她家的地盘,不过她打定主意回去就把这里买下来,她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李志常不由得更加有些尴尬,然后李志常突然硬气道:“姑娘这就算是你家的地盘,你也最好不要得罪我,因为我有个朋友非常厉害。”   少女道:“你朋友是玉皇大帝都没用。”   李志常咳了咳,道:“我这朋友不但非常厉害,作风也霸道,而且马上就要来了,他又很讲义气,如果看到我被欺负了,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少女道:“你说的就是这个人?”   她指着远远过来的胡铁花,冷冷地说道。   李志常道:“小胡,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胡铁花心道:好久不见,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又看到少女美丽动人的样子,不禁对李志常的艳福感到嫉妒,这小子泡女人的本事都快赶上老臭虫了,而且还是个道士,真是天道不公。   少女看见胡铁花一脸粗豪,分明不是个好人。   心道:两个都是臭流氓,还敢来我家的地方来撒野,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胡铁花笑道:“好小子,这里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早知道你跟这个小姑娘在这里幽会,我就该来慢一点,等你们做坏事的时候,我再出现。”   李志常心道:小胡可不是我坑你在先,以你这臭嘴,我即使不祸水东移,你也会自找麻烦。   李志常当然看得出少女不简单,武功一定不弱。   只看她那清如秋水的眸子,便知道学的是正宗内功,而且有绝顶高手从小给她洗经伐脉,易经洗髓,打好根基。才能在这般年纪,内力就登堂入室。   反正到时冲突起来,伤了这小姑娘,她的家人也只会先找胡铁花麻烦,他还可以免费看一场好戏。   到时他再施以援手,让胡铁花这小子不得不欠下他一份人情,看这小子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跟他斗气。   这举措分明有些小孩子气,不过李志常犯了恶趣味,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少女狠狠的瞪着胡铁花道:“你这是找死。”   胡铁花笑道:“小妹妹还挺凶的,你这么瞪着我,难道是想杀我。”   少女冷哼一声,道:“我为什么不敢杀你,看你也不像个好东西。”   胡铁花指着李志常道:“我再怎么也比这小子像个好人。”   少女想到之前李志常的事,不禁脸上一红,开口啐道:“他也不是好东西。”   胡铁花看着少女样子,心道:这老小子动手挺快的,这么快就把小娘们迷倒了,这本事我得学学。   他打定主意先把小娘们击败,再手下留情,到时李志常肯定得领她人情。   他当然看得出少女武功不弱,不过浑不在意,胡大爷纵横天下的时候,小娘们还只是个小小娘们。   胡铁花大咧咧道:“你想要我的命,只怕你本事还不够。”   少女冷笑道:“那你就试试。”   眨眼之间,一道匹练似的剑虹朝着胡铁花疾刺过去。   但见劲风大作,剑上真力当真不小。   胡铁花露出一抹惊疑,女子练剑大都走轻巧一派,没想到这少女居然走的刚猛一路。   胡铁花虽然吃惊,却无惧色,身子轻轻一动,就闪过了这气势逼人的一剑。 第六十四章 惹不起   少女的剑虽无绝顶剑客那般,能将剑法使得如流水一样不可断绝,让人浑无破绽可寻。   可是一剑比一剑刚猛,比春雷炸响,还要猛烈,比狂风暴雨,还要迅疾。   这样的剑法称不上精妙绝伦,但也威力奇大。   胡铁花固然惊叹少女剑法的威力,却还不放在眼中,可也有些忌惮。   李志常说出了他的忌惮,只听到李志常用赞叹的语气道:“峨眉派的‘追风短打’论威力之猛烈不在铁剑门早已失传的‘乱箭打’之下,用在剑法中,更是威力倍增。”   胡铁花身形左右飘忽,来往不定,看来在少女这多半是峨眉派追风短打延伸出来的剑法中,还游刃有余。忍不住道:“李小子偏你见识多,老子还知道这门从追风短打中领悟的剑法,便是峨眉派的苦因大师所创,取了个鸟名字叫做‘追风十三式’。”   李志常悠悠说道:“胡兄只怕不知道苦因大师就一个衣钵传人就是还珠大师,还珠大师几个徒弟都还年幼,功力也浅万万是学不了这追风十三式的。”   胡铁花疑道:“难道这小姑娘是偷学的峨眉剑法?”   少女冷笑道:“你们两见识不小,不过有一点你们不知道。”说话之间,少女手上的剑更快了,一剑往下撩去,分明照着胡铁花的大退根招呼过去。   胡铁花不得已用出蝴蝶穿花手,击在剑身上。哪知这追风十三式一剑比一剑威力大,少女这连续多剑刺下来,真力之强劲,几乎快及得上一点红那样的高手了。   胡铁花也是武功实在不凡,险险击偏,却把裤子让少女的剑给划开一条口子。   白花花的大腿露出来,少女娇斥道:“臭流氓。”   只见少女剑法又一变,赫然便是胡铁花最意想不到的剑法,竟是华山派的不传之秘‘清风徐来’。   这一剑招他本就见过多次,自己也能学得似模似样。   可是他绝料不到眼前这少女居然能用出‘清风徐来’,不免失神。   更要命的是这一剑精气已足,神游其外,即使高亚男亲自出手,除了功力稍深以外,也不过如此。   若是胡铁花还来得及动别的念头,定会以为这少女莫不是高亚男假扮的。   当次千钧一发之际,胡铁花双掌一合,硬生生在少女一剑入体之前,将其夹住。   少女还想一脚飞踢胡铁花下身,胡铁花只一瞥她动的姿势,就认出这是佛山的无影腿。   这一腿到底没踢中,因为胡铁花居然半身腾空,顺势夹走了少女手上的长剑。   这把利剑,也是上好精铁打造。   只是胡铁花在半空之中,居然将其粉碎。   少女却不停留,纵身而起,足尖在虚空点了五六下才落地,一掠就是七八丈之遥。所用身法,和峨眉派的凌虚御空有九成相似。   胡铁花正要追身而去,李志常拦在了他身前。   胡铁花道:“李小子我看得出你跟着小娘皮也没那么亲密,你拦着老子干什么。”   他粗中有细,当即明白被李志常这小子给耍了。   况且这少女用出追风十三式也就罢了,居然连清风十三式也能用出来,简直骇人听闻。   李志常微笑道:“胡兄你若是追上前去,吃亏的只怕不是她,而是你。”   胡铁花道:“她所学固然精妙,可是终究年纪小我很多,功力不足,我要胜她,绝不会用上十招。”   李志常道:“你的武功当然少有人能及,可是你终究没看到一点。”   胡铁花道:“什么?”   李志常道:“刚才她轻身腾空时,袖子低下有一团银光,如果我没认错,那是号称暗器之王的‘暴雨梨花钉’。”   胡铁花道:“真是那件东西。”   李志常道:“我至少有九成把握,当然小胡你一向运气不差,说不定刚才便是我看错了。”   若真是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他还真要吃大亏,甚至赔上一条小命,因此胡铁花也不计较李志常喊他‘小胡’来调侃他,而是道:“这少女的来历你肯定知道了?”   李志常道:“大约猜得到,我不放说一句,你惹上她,便是惹上大事了,即便是你好朋友楚香帅在这里,也未必敢动她。”   胡铁花道:“我倒要听听,这少女又什么来头。”   李志常笑了笑,道:“她多半就是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金灵芝。”   胡铁花喃喃道:“难怪她会追风十三式,这小娘皮确实没有几个人惹得起她。”   惹了金灵芝就等于惹到了金太夫人。   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   她的儿子和女婿有的是总镖头,有的是总捕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   其中只有一个弃武修文,已是金马玉堂,位居极品。还有一个出身军伍,正是当朝军功最盛的威武将军。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第七个女儿已削发为尼,投入了峨眉门下,承继了峨眉“苦恩大师”的衣钵。   这个女儿当然便是还珠大师,金灵芝的剑法自然是从她七姑身上学来的。   可以说谁要是惹了这个金太夫人最宠爱的小孙女,便可以说是捅了马蜂窝。   这样的人物只要不去惹别人,已经是该烧高香了,若是别人来惹她,便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   胡铁花又说道:“万福万寿园似乎更华山派没有交集,这金灵芝又怎么会学到清风十三式。”   李志常幽幽道:“她当然不该学到,你也不敢让她使出来,不消说,这下子我们摊上麻烦了。”   胡铁花道:“不行,这事我得通知华山派。”   李志常道:“看你样子好不容易又摆脱了小亚男,这样一去不怕羊入虎口。”   胡铁花悻悻道:“这也是。”   李志常道:“而且你还忘了一点,清风十三式当今天下只有三个人会,如果要泄露,只跟这三个人有关系。”   胡铁花道:“难道不是清风十三式的秘笈失窃?”   李志常淡淡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人要倒霉了。” 第六十五章 木秀于林   胡铁花脸色有些不自然道:“谁要倒霉。”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胡兄人人都当你是个玩世不恭,为人莽撞的大傻蛋,可我却不这么看。很多事你明明都知道,都清楚,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点不但我明白,楚香帅也明白。”   胡铁花长长一叹道:“我这才发现你这人不但可恶,还很可爱。”   胡铁花当然明白若真是清风十三式的秘笈失窃,最倒霉的不是华山派,而是楚留香。   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之外,又有谁能盗出清风十三式的秘笈,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做。   华山派已经不是多年前枯梅大师独立支撑的那个败落的大派,而是现如今七大派中数一数二的大派。   金灵芝或许仗着万福万寿园的势力,能够搪塞过去,但也不敢公然用出清风十三式。   华山派甚至可能和金太夫人达成和解,毕竟双方还可能把这变成一场交易。   可是盗出秘笈的人,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胡铁花道:“若是清风十三式真的被盗出来,也绝不可能是老臭虫做的。”   李志常道:“你是他的生死之交,你自然会相信他,可是除了你还有谁肯相信他,现如今的年轻一辈,还有谁比香帅更有人望,还有谁比香帅武功更强。”   胡铁花一时语塞,比楚留香武功强的一定有,但一定没有楚留香有人望,比楚留香有人望的,未必有楚留香武功强。   这种人望,虚无缥缈,大抵便是在江湖上能吃的开。   可落在那些有势力的人手上,意义就大不相同。   比如若是楚留香的声望大跌或者死去,金坛千柳庄的蝙蝠公子,便会成为毫无疑问的中原武林后起之辈第一人,在今后三十年中做到真正的领袖群伦。   这种权势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但有了这样的希望,就难免被人利用。   所以一旦做了楚留香,一辈子都是楚留香。   除非他死了,除非他再不是那个香帅,才会没有这种麻烦。   胡铁花道:“你的意思是金灵芝会清风十三式这件事,本就可能冲着他来。”   李志常叹息道:“不是一定,而是只要有了这件事,那就一定会落在楚留香头上。”李志常明白这倒不是主角光环的缘故,而是楚留香跟那些武林世家、名门大派相比,实在是一个异类。   他还活着,却成了传奇。   若是跟水母娘娘、薛衣人那样几乎不出家门还好,偏偏还到处活跃,自然免不了被人算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锄强扶弱,本就是天道。   胡铁花道:“不行,我得去找金灵芝问清楚,她到底从什么地方得来清风十三式的。”   李志常淡笑道:“你纵然不顾忌金灵芝额背景,抓住她,但你胡铁花胡大侠忍心对一个小姑娘动粗么?”   胡铁花老脸一红,道:“到时你代劳便是,这等美差老子派给你,简直对你好的不能再好。”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主意,李志常左右都不像一个清心寡欲的道士,此所谓一举两得。   李志常负手往前走去,淡淡道:“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胡兄的好意了。”   胡铁花道:“那是当然。”   他才回这一句,李志常又已去得远了。   金灵芝去了五六里,只听到一阵箫声。   随即神色又惊又喜,往箫声而去。   不顷刻间,便看到了大江之岸,一个青衫少年的背影。   金灵芝情不自禁道:“我好想你。”   只见少年缓缓转身,袍袖飘飘,不但神情很潇洒,人也长得很英俊,脸上更永远都带着笑容,恭敬施礼道:“见过金姑娘。”   金灵芝神色羞怒道:“丁枫你好大的贼胆,竟然敢冒充他。”   她心直手快,做了个剑指,朝着这个名叫丁枫的少年刺去。   少年见到金灵芝攻来,也不吃惊。   金灵芝这一招出手极为清淡,正是清风十三式的‘清风拂柳’,可是怒气填心,不免落了痕迹,失了清静虚无的妙旨。   少年人并起食指和中指往那指影一探,两跟手指死死就夹住了金灵芝的剑指。   其实也并非金灵芝太过不济,而是她既无兵器在手,少年的招式又十分克制这一招‘清风拂柳’,才被一举制住。   这清风十三式享誉百年,乃是武林中最精妙的剑法,却没想到少年的招式能够克制它。若是传出去,恐怕比清风十三式失窃,还要令人震惊。   金灵芝冷哼一声道:“放手。”   丁枫悠悠一笑,轻轻松开了手指。   金灵芝道:“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假冒他。”   丁枫道:“我在这里,本是主人吩咐的,那箫声也确实是主人所奏,只不过他现在已经离开了。”   金灵芝道:“他既来了,怎么不见我。”   丁枫微微笑道:“因为主人现在要避开一个人。”他本来长身玉立,轻衫飘飘,面上的笑容更是温柔亲切,叫人一见了他就会生出好感。   可是金灵芝见了他这样子,却非常不喜欢。   她道:“他要避开谁,时至今日,天下还有谁能让他避开。”   丁枫道:“这样的人不多,但确实还有。”   金灵芝狐疑道:“难道是楚留香?”   丁枫神情傲然道:“楚留香名满天下,武功也高深莫测,但还不值得主人这样做。”   金灵芝道:“难道是水母阴姬又或者薛衣人,只是水母阴姬从不出神水宫,薛衣人此刻恐怕也无暇他顾,难道是那个神秘的剑客不成?”神秘的剑客自然是白衣人。   丁枫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尽管这三人的武功在当今世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无人能敌,但主人却有办法能对付他们,只有那个人主人还没有想到办法对付他,所以现在得避他一避。”   金灵芝道:“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丁枫道:“姑娘说错了,你不但听说过,还刚刚见过。”   金灵芝不可置信道:“难道是那个臭流氓?”   这个臭流氓当然不是胡铁花,只因为胡铁花虽足够厉害,却远不及她这位心上人,即是丁枫的主人,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第六十六章 江边闻素琴   虽然那个人固然可恶,还不及胡铁花可恶,却已经被金灵芝金大小姐贴上了流氓的标签。   不过到现在金大小姐都还不知道刚才那两个流氓究竟是谁。   丁枫淡淡笑道:“正是那个人,而且刚才那两人姑娘都听说过。”   金灵芝道:“他们是谁?”   丁枫道:“一个是曾和无花齐名的方外之人‘奇道’李志常,和姑娘交手那位却是楚香帅的至交‘花蝴蝶’胡铁花。”   金灵芝道:“原来那人是胡铁花,难怪武功这么高,只是李志常素来不以武功见长,怎么及得上水母阴姬和薛衣人以及那个神秘的剑客。”   丁枫道:“他有多厉害,确实不好说。”   金灵芝道:“我倒看不出他有多厉害,听说他年纪至多也才四十岁,难道内力之厚能及得上神水宫主人。”   丁枫道:“主人说过,无论是当今世上亦或者古往今来,都只怕找不出一个比神水宫主人内力更深厚的人出来,李志常也绝不例外。”   金灵芝道:“难道是他出手够快,他不是常说‘天下武功无坚不可摧,唯快不破’。”   丁枫含笑道:“主人也说过,世上之人论出手之快也没有人能超过薛衣人。”   金灵芝道:“难道他的武功能像那神秘剑客一样,驭无形之锋,杀人在弹指之间?”   丁枫道:“主人说过白衣人已经能够将身上坚不可摧的剑气收发如意,融于剑招之中,此等境界,已经可算算得上剑中之神。”   金灵芝道:“这样说,那这个李志常究竟有什么本事令他没办法。”   丁枫道:“主人不知道。”   他又一句不知道,却把金大小姐气笑了。   金灵芝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说他厉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丁枫道:“主人让我转告姑娘,切勿去招惹那个李志常,不怕会有麻烦。”   金灵芝冷哼一声道:“我倒看看,有什么麻烦能够难倒我们万福万寿园。”   丁枫望着金灵芝扬长而去的背影,自顾自笑道:“主人难道不知道金姑娘的脾气,若是不说还好,这一说,金姑娘非得更找他麻烦不可。”   随后他也飘然而去,只留下翻滚不休的江水,一直流淌。   李志常静静的伫立在江边,在胡铁花眼中,无论是江边的草木,还是远远的青山,更或者拍岸的惊涛,都成了李志常的陪衬。   胡铁花心道:我的小乖乖,这小子的气势可跟他老人家很是相似。   他心里惊骇,口中不耐烦道:“我说李小子你在这江边傻站着干嘛。”   李志常懒洋洋道:“我在听人弹琴。”   胡铁花道:“这里除了你我两个的说话声,就只有江上风吼,江中浪叫,哪有什么其他的声音。”   李志常道:“果真没有么?”   胡铁花之前没注意,这时候定了定心神,果然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声,琴音之高妙,一旦集中注意力去听,便格外分明。   即使胡铁花不喜音律,也觉悦耳。   李志常更可以想象出在江汉之上,有人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   不过胡铁花却没听出那操琴之人在青山绿水间自得其乐的情趣。   他说道:“没想到大江之上还有如此内力深厚的高手,要不咱们去见上一见。”   江风颇急,要将琴声传出到这边来,若非内力深厚之辈,绝无半点可能。   李志常心里想道:琴声清新自然,普天之下能有如此高怀之人弹指可数,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却只有无花能够弹出来。   不过李志常笃定不是无花,无花还没有如此高深的内力。   胡铁花只听得出来人内力很深厚,李志常更能听出对方内力恐怕臻至生生不息的境界,更有天人化生的妙趣。   虽然比起他来天差地远,比起白衣人也是不如,但放在当今世上,这种高手亦可以算得上凤毛麟角的存在。   这种人本来就不多,李志常也大约猜得出是谁。   李志常跟他从未打过交道,却不知此举何意。   不过他懒得多加思索。   他自负神通了得,至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志常道:“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人你去找他,反而可能见不着,不去找他,说不定他自己就来了。”   胡铁花道:“这话也是,比如说有的男人犯贱,姑娘送上来不要,等姑娘走了,反而惦记。”   李志常听了小胡一番高论,颇有些戚戚。   本来小胡说的是自己和高亚男,不过李志常觉得把自己代入进去,也没什么违和之感。   大抵男人的心思也很难猜,不然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还要用人情去请中原一点红夫妇照看石秀云。   李志常咳了咳道:“小胡可听说过快网张三?”   胡铁花听到快网张三这人,眼睛一亮,都不计较李志常喊他‘小胡’。   他说道:“这小子抓的鱼又香又嫩,对了他好像就在这一带,咱们去找他捞几条鱼,喝点小酒。”   之前胡铁花还有些担心楚留香会被卷进清风十三式失踪的这件大事来,这时一想到张三的烤鱼,只觉得他好像大概有三天还是四天没有吃饭了。   而且又跟花姑妈翻了脸,他又是个穷光蛋,此时不撺掇李志常去吃喝一顿,简直都对不起他自己。   他也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他要是不吃得饱饱的,怎么有力气帮老臭虫。   至于这个理由别人信不信,他自己先是信了。   李志常道:“这小子烤的鱼不腥不老,又不失鱼的鲜味,确实难得。”   李志常平时不爱吃鱼,却有两人做的鱼是例外。   一是掷杯山庄左二爷做的鲈鱼脍,二就是张三的烤鱼。   大凡这世上只要吃了两人做的鱼之后,就对其他厨子做鱼的手艺失了兴趣。   金灵芝没有直接再去找李志常和胡铁花,单就胡铁花一个人的武功,她就有些难以应付,所以她固然有些骄横,却也不是莽撞之辈。 第六十七章 张三的鱼   金大小姐固然打不赢胡铁花,不代表她就会吃瘪。   她至少还有杀手锏那就是告家长。   如果她是个男子,这等事肯定请动不了她那些叔叔姑姑,好在她是个女子,还是金太夫人最疼爱的孙女。   只消她说说自己被欺负了,管保胡铁花和李志常在这三千里地界,寸步难行。   其实她性子又急,生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丁枫转告他主人的话,把李志常捧得那么高,说不定金灵芝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但是丁枫一番话,反而引起了她的愤愤不平之心。   李志常左看右看,也不像什么绝世高人。   如果他真有了不得的本事,那么她一定能试探出来。   一艘并不华丽的船在大江上顺风而行,不疾不徐,在这船上,甚至跟陆地上也差不多安稳。   一艘快艇,乘着一个衣着华美,永远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年,悠然间就上了船。   少年自然是丁枫,他站在甲板上,恭恭敬敬道:“主人我已经将你的话转告给金姑娘了。”   以他的年纪,能够轻易制服金灵芝,武功当然很好。   武功比他好的人肯定有,但武功比他好,年纪还比他轻的,只怕就没有几个。   让这样的青年才俊,甘心奉为主人。   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船舱里走出一个少年,无论是谁见了这个少年的风采,都不免暗暗心折。   简陋的船舱站在他身后,也仿佛变成了豪华的宫殿。   这样的人,即使不言不语,只消在人群中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丁枫的头低的更低了。   少年唯一不足的便是,他的眼睛露出一丝空寂、萧索。   这绝不是少年人该有的眼神。   少年道:“你做的不错。”   不消说,少年便是丁枫的主人了。   丁枫道:“小人还有一点不明白,不知该不该问。”   少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丁枫虽然你只是我的书童,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徒弟,你不必如此生分。”   丁枫道:“是的,主人。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主人要怕李志常这个人,还说此人比神水宫主人更难以对付。属下也查过他的事迹,除了医术特别高明,见识比较广博之外,没听说他的武功能入当世绝顶。”他固然能对金灵芝说出李志常强大无比,其实自己又何尝不心存疑虑。   少年淡淡道:“丁枫你的武功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不过你可敢去跟石观音决斗。”   丁枫苦笑道:“石观音招式奇诡,我曾见过她下手杀死的人,看得出她的出手皆是匪夷所思,而且死者面露恐惧,想必她还有其他手段。我若是跟她过招,仅仅可能保住性命。”   少年叹口气道:“你还是高估了你自己,以你现在的武功遇上她必死无疑。”   丁枫道:“我听说石观音在大漠的老巢都被人端掉,她当真有那么厉害。”   少年道:“自中土武功流入扶桑以来,就生出许多奇诡的变化。石观音的武功乃是集扶桑武功之大成,诡异莫测,这些年她又将中土精义融会贯通,由邪归正,已经愈发的不可测度,我说你遇上她必死无疑,当然不是虚言。”   少年顿了顿,继续道:“而石观音却连李志常的面都不敢见,就抛下老巢逃跑了,你说此人是不是非常可怕。”   丁枫道:“原来就是此人逼得石观音出走大漠老巢的。”   少年道:“此人一把火烧掉石观音老巢之后,我曾经找了一些石观音门下的弟子,发现她们均已忘却自己是石观音弟子的事情,更不消说关于李志常这个人的记忆了。”   丁枫道:“古老相传道家有摄魂之术,可是同时抹去这么多人的记忆,也实在耸人听闻。”   少年道:“其实再可怕的人,只要知道了他的底牌和性格,我们都有办法去对付,此人可怕的是,我们查不出他的底牌,也摸不清他的心思,这便是我觉得他比水母阴姬更可怕的地方。”   丁枫没有问少年为什么要去对付李志常,只因为他知道这个主人心气之高,古今罕见。   李志常越是厉害,他才越觉得有趣。   甚至不惜利用金灵芝去试探一下李志常。   少年要对付一个人,绝不会轻易出手,而是会观察对手的方方面面,于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之间就将对方挫败。   丁枫默然半晌,接着道:“那么下一步属下该怎么做?”   少年悠然说道:“你在这方面的事已经完成了,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同样重要的事。”   丁枫道:“什么事。”   少年道:“你用这船去接三个人。”   丁枫道:“什么人?”   少年幽幽道:“枯梅大师和她两个徒弟。”   眨眼间,少年就从甲板上跃起。   他在空中的姿态也特别优美,然后足尖点在水面上,又掠空而行。   不顷刻间,人就消失在对岸。   这份燕子抄水的轻功,任凭谁使出来,都不可能比他更高明,更好看了。   李志常浑不知已成了少年的猎物,即使知道,只怕也不会有半分在意。   “快网”张三的船并不大,而且已经很破旧。   但李志常和胡铁花都知道,这条船是张三自己花了无数心血造成的。船上每一根木头、每一根钉子都经过仔细的选择,看来虽破旧,其实却坚固无比,只要坐在这条船上,无论遇着多么大的风浪,都可以平安度过。   张三看起来又矮又胖,常年打鱼,皮肤也不太好。   看起来颇有些猥琐。   他对着李志常笑道:“李道长你这种高人怎么会跟胡铁花这臭小子混在一起。”   胡铁花大咧咧道:“老子跟谁混在一起要你小子管,我饿了十天十夜了,赶紧给老子烤一百条鱼吃。”   其实他只有三四天没吃饭,就算有能饿上十天的人,中气也绝不可能有他这么足。   张三冷笑道:“只怕我敢烤,你不敢吃。”   胡铁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烤的鱼还有毒不成。”   张三道:“鱼没有毒,却要命。”   胡铁花道:“就算要命,我也得先吃饱了再说。” 第六十八章 飞来的箭   李志常笑了笑,道:“你既然都饿了十天了,也不在乎多饿一会,何不听听为何这鱼吃不得。”   胡铁花道:“这也对,张三你且说说。”   张三淡淡道:“昨天神龙帮的云从龙想让我给他烤鱼吃,老子没答应,他就放话说从今以后不准我在长江上捞一条鱼,若是我做了,就砍断我的双手,砸烂我的船,如果其他人吃了我的鱼,那今后就不必吃鱼了。”   张三既然以打渔为生,所以这鱼他不但自己吃,还要卖给别人吃。   若是连鱼都卖不出去,那日子就很难过了,更何况云从龙还不准他打鱼,这简直就是断他的生计。   神龙帮帮主云从龙说的话,在长江上比皇帝老子都管用,不管这句话能不能公然说出,这本已经是事实。   纵使胡铁花再孤陋寡闻,也当知道神龙帮是长江的霸主。   张三这个人脾气很怪,别人卖鱼是挑鱼,他卖鱼是挑人,如果他看不上你这个人,就算黄金万两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胡铁花大笑道:“好小子,你要真的给云从龙那老乌龟烤鱼吃,今后你烤的鱼我是绝对不敢吃了,因为会变得很臭。”   张三动容道:“胡兄果然是好汉子,不过如今云从龙在大江上如日中天,你犯不着为我得罪他。”   胡铁花不屑道:“你都不怕这老乌龟,胡铁花自然更不怕。再说万事还有牛鼻子在,我们吃不了亏。”   他前面豪情万丈,不说这最后一句,张三只差点就被这浑蛋感动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张兄你别听他胡扯,这小子已经得罪了万福万寿园,吃了这顿还不知有没有下顿,当然不怕这神龙帮了。”   胡铁花老脸一红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胡爷爷连万福万寿园都不怕,何惧神龙帮之跳梁小丑。”   李志常道:“这话说来,也得有人相信。”   张三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两真是义薄云天,没想到麻烦比我还大。”   李志常道:“得罪万福万寿园的可只是小胡,跟我可没关系。”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扫了胡铁花一眼。   胡铁花道:“我就说李小子你不一样让那小娘皮给记恨了,怎么就不怕万福万寿园追究。”   李志常神情似笑非笑道:“记得是五年前还是三年前,金太夫人差点中风,我恰巧出手了给她治了治。”   胡铁花之前不怕金灵芝回来找麻烦,本就是以为李志常反正跟他一起倒霉,所以才没放在心上。   这人都有这种心理,不管什么样的麻烦,只要有人分担,就踏实了许多。   现在看来,他又被李志常坑了。   金灵芝肯定不是李志常对手,而李志常就算想找李志常麻烦,回去肯定找她的那些家长的时候,多半会被金太夫人知道。   如此一来,金灵芝的那些姑姑、叔叔自然就不会去找李志常的麻烦,最后给金灵芝出气的还不是他一个人。   胡铁花一想到今后在中原恐怕喝一口酒都喝不安生,就头疼。   但他向来乐观,大不了滚到西北去,找姬冰雁打秋风,又或者赖在老臭虫的船上,蹭蹭宋甜儿的点心。   这时他浑然忘却楚留香貌似也可能摊上事了。   突然之间,船上就安静了,因为张三已开始烤鱼。   张三的船头上放着个红泥小火炉,炉子旁摆满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罐子,罐子里装着的是各式各样不同的佐料。   炉火并不旺,张三正用一把小铁叉叉着条鱼在火上烤,一面烤,一面用个小刷子在鱼上涂着佐料。   他似乎已将全副精神全都放在手里这条鱼上,甚至已忘记了被神龙帮压迫的事情,甚至也忘记了李志常和胡铁花也在船上。   正因他这专注的神情,以至于李志常和胡铁花都不忍心打扰。   李志常心道:快网张三只是一个普通的打鱼青年,侥幸在江中捡到一本粗浅的武学秘籍,却能成为一流高手,跟他这份专注实在脱不了关系。   张三天资或许不是绝顶,但这份浑然忘我的专注之心,却是学武必备的,这甚至比绝顶的天资或者绝世秘笈还要重要。   可惜世上明白这一点的人不多,李志常却恰恰是其中一个。   他吃张三的鱼从没有给过张三什么报酬,只因为这不必要,李志常赞赏他这种人,总觉得要留在关键的时候回报他,这样也能让他心安理得的接受帮助。   烤鱼的香气逸散在船上,胡铁花的肚子咕咕在叫。   他嚷嚷道:“可以吃了么。”   张三道:“还不行。”他有些不高兴,任谁专注做一件事被打断的时候也都不会高兴。   胡铁花却等不及了。   他这人有可爱的地方,也有可恨的地方。   没有耐心恰恰是他最大的毛病。   胡铁花的手来得好快。   蝴蝶穿花手,也自是精妙绝伦。   不过一只手比胡铁花的手还要快。   仿佛他早知道胡铁花的手要来似的,故意在这里等着。   胡铁花这次倒没大声吵闹,尽管抓住他的手的人是李志常。   因为这时候烤鱼上面插了一直寒铁箭。   刚才若不是李志常阻止了他,箭就不是插在鱼上面,而是胡铁花的手上面。   胡铁花道:“好快好准的箭。”   张三冷笑道:“神龙帮的人来了。”   只见到大江之上,一只招摇的帆船缓缓驶过来。   长江之上只有一艘船敢如此招摇,那就是神龙帮的船。   船头上立着个人。   此人身材不高,简直可说是瘦小枯干,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仿佛长了满脸的白癣,一双眼睛里也布满了红丝,全无神采。   他相貌既不出众,穿的衣服也很随便,甚至已有些破旧,卓立在这华丽的船上,简直格格不入。   张三却认得这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神龙帮的帮主云从龙。   而云从龙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背着一张寒铁弓,神色冰冷,好似一块坚冰。   不消说,刚才那一箭正是这年轻人所放。 第六十九章 白云生   云从龙突然笑了起来。   他内力深厚,透过江风,这笑声落在胡铁花耳朵里,便十分刺耳。   胡铁花道:“云从龙你个老乌龟,笑什么,再笑行不行你胡爷爷把你宰了。”   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对方人越多,势力越大,他反而愈发的热血上头。   不屈于强权,这就是他这人的好处。   偏偏这样的性子,还能在江湖上活了许多年,的确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实在好极了。   云从龙森然道:“胡铁花你非要多管闲事么。”   胡铁花道:“我不管闲事,但看到不平之事,一定要管一管。”   云从龙冷笑一声,复又对着张三道:“张三兄弟你当云某说的话是放屁?”   张三道:“云二爷你还真说对了,我就当你说的话是放屁。”   他这话一出,却没有如预想的一般让云从龙勃然大怒,立即动手。   云从龙只是冷冷道:“你以为请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能在长江上跟我扳腕子,简直是蠢不可及。”   李志常道:“神龙帮雄踞长江多年,但从未对非神龙帮的江湖人赶尽杀绝,云帮主何故打破陈规?”   云从龙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道:“你是谁,本人做事何须向你说明。”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说的也对,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云帮主刚才送我们一只寒铁箭,实在珍贵,我们虽然不及神龙帮有钱有势,却也并非不知礼仪。”   他顿了顿,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了一把飞刀,悠悠说道:“在下身无长物,只有这把飞刀,是生铁打造的,还值几文钱,云帮主莫要嫌弃。”   当他掏出飞刀的时候,对面已经全神戒备。   话音一落,一只飞箭就激射而来。   可是只到半途,飞箭就突然从中间剖开,失了后力,落在了江水里。   这箭矢乃寒铁打造,入水即沉,打了两个水花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只见到那个用弓箭的年轻人一声闷哼,肩头赫然插着一柄飞刀。   云从龙眯着双眼,面沉似水,看不出惊怒。   但他带来的无一不是高手,都看得出刚才是那小小的飞刀破开了寒铁箭,去势不减,还插入了那年轻人的肩头。   李志常笑道:“没想到这飞刀被贫道天天带在身上,居然有了灵性,也知道暗箭伤人,是不对的。”   云从龙一字一顿道:“阁下究竟是谁。”   这时候有人清吟道:“桃李不言常自在,山水相映白云生。前面说的是他,李志常;后面那人是我,白云生。”   只见一叶扁舟顺江而流,上面站着一个穿着如雪白衣的年轻人。   清清爽爽的一身的衣裳,文文雅雅的一张笑脸,再加上秋星明月般的一对笑眼,笑眼中还仿佛不时有白云飘过,悠悠远远的那么样一朵白云。   无论如何,此人叫白云生,还真没有叫错。   这是除了李志常和云从龙之外,这里所有人的想法。   江波之上,不知何时飘起三块木板。   那白云生,好似一片白云飘在木板上,然后飘到另一块木板上,最后飘到了云从龙的船上。   这份轻功,已经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李志常淡淡道:“不知阁下有什么资格跟我相提并论,不怕这江上风大,吹散你这朵白云?”   白云生面对李志常的咄咄逼人,丝毫不以为意,含笑道:“若是李兄觉得不妥,就当在下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不但没有出言反击,反而以谦卑的姿态回答,着实出乎人意料之外。   李志常笑了笑,道:“小胡你觉得一个人自己贬低自己,又吹捧另外一个人,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胡铁花道:“坏人还是好人都不重要,要是别人这么拍我马屁,我一定不会生气。”   李志常道:“不生气,就没有了杀意,没有了杀意就打不起来,我看他不是来帮我们的,而是来帮云帮主的,因为他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云帮主给打死了。”   云从龙冷笑道:“阁下仗着一手飞刀,倒是口气不小。”   白云生随手拔出插在那用箭年轻人肩上的飞刀,又用迅捷至极的手法,点住了他的穴道,给他止血。   他缓缓道:“这位小兄弟可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一手神箭已经直追当年的龙城飞将,没想到李兄一把小小的飞刀就后发先至,不但将他去如闪电的箭矢从中间破开,还能顺势刺中他的右肩,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他脸上没有半点不可思议的样子。   胡铁花大声道:“这小子既然是飞将军的后人,怎么为虎作伥,跟着云从龙作孽。”   白云生道:“胡兄却说错了,他可不是云帮主的人,而是我们史天王的人。”   张三惊疑道:“是海上的史天王。”   白云生悠悠笑道:“我想这世上肯定没有第二个人敢叫史天王。”   胡铁花粗中有细,很快就把握住了事情的脉络,这神龙帮多半是跟史天王勾结起来了。   李志常道:“难道史天王跟云帮主这等恶人比起来,还是一个大好人?”   白云生道:“我们史天王至少算不上恶人,自从他到了海上,那些倭寇就收敛了许多。”   李志常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是你既然有了息事宁人的准备,那就把这飞刀还给我,顺便请云帮主就不要再找我这位朋友的麻烦了。”   白云生道:“这个我可以替云帮主答应下来。”   他甚至没有提多余的条件,实在令人惊奇。   云从龙想要说话,却忍了下来,似乎对白云生颇为忌惮。   飞刀破空而至,声势极大,落在李志常面前三尺的时候,突然好似一片落叶,缓慢的落了下来。   李志常这才伸手接住飞刀,上面的血迹,不知何时也被白云生擦干了。   从白云生掷出飞刀,到他接住,他都从从容容,没有半分急迫。   这种风采,确实非常人能及。   云从龙果然听了白云生的话,调转船头,就走了。   目送神龙帮等人远去,胡铁花道:“我还以为有一场架要打,让老子活动一下筋骨,没想到他们就这么乖乖走了。”   张三道:“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看得出来那白云生是怕李道长。”   李志常道:“这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而且那白云生很可能是咱们都认识的人。” 第七十章 美人鱼   胡铁花道:“我之前可没见过这小子,若是见过,怎么逃得过老胡的法眼。”   他看着时常身处醉乡,但也是个有着极高才智的人,只要见过一面的人,绝不会忘记。   李志常缓缓道:“这世上高明的易容术实在太多,见到的人,未必是实际上那个人。”   张三沉声道:“莫非刚才这个白云生用了易容术。”   胡铁花道:“如果之前从未见过,那么此人又何必易容。他就算不是为了瞒住我们,也是为了瞒住别人。”   张三沉吟道:“既是如此,李道长又为何会说此人是我们认识的人。”   李志常微笑道:“你们是否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每一个人都有两只眼睛。”   胡铁花道:“这不是废话么。”   李志常继续道:“而且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每一个人都是不相同的。”   胡铁花看了看张三,又看了看李志常,说道:“果然不同,但这也不能证明每一个人双眼的距离都是不同的。”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这的确也没办法证明,好在我们现在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猜测,那个白云生他两只眼睛的距离,就和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完全一样。”   胡铁花和张三都是老江湖,知道这世上的巧合实在很少,能够碰到的巧合那就更少了。   他们同时道:“那他究竟是谁?”   李志常道:“那个人就是……”最后一个‘是’字的音节拖得老长,胡铁花和张三都有些焦急。   李志常顿了顿道:“那人当然我不告诉你们。”   胡铁花道:“你别吊我们胃口。”   李志常懒洋洋道:“我现在已经很饿了,恐怕有些十天没吃饭的人,都未必有我现在这么饿。”   胡铁花脸皮极厚道:“你既然都饿的这么惨了,就不妨多饿一会,把话说完。”   他把之前李志常说过的话变了个模样还施彼身,丝毫也不觉得惭愧。   也只有他才能把这种话说的理直气壮,胡大侠自认为纵然其他方面敌不过李志常,这脸皮之厚,李志常一定得甘拜下风。   李志常笑道:“我这一饿,就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该吃东西了。”   胡铁花愤愤道:“这船上不是还有几条鱼么,你要是真饿得很就生吃了,吃完赶快告诉我们是谁。”   遇到灾荒的时候,饿极了的人连草根都吃,更何况生鱼。   胡铁花自然认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甚至连张三都深以为然。   李志常悠悠说道:“我现在虽然饿,但只想吃一种食物。”   胡铁花道:“这里只有鱼吃。”   李志常道:“我想吃的恰恰也是鱼。”   胡铁花大怒道:“既然鱼已经在这,你为什么不吃。”   李志常似笑非笑道:“我现在想吃的是美人鱼,恰好这条美人鱼就在这船下面,你们要是想吃,就跟我一起把她捉了。”   胡铁花反应极快,登时发现船舷边有一个圆圆的小孔露出水面,哪里还不知道水下有人用了芦管之类的东西偷听他们说话。   还没等他出手,水面就扑出一个大美人出来。   湿漉漉的衣服,恰好贴紧她的娇躯,露出了傲人的曲线。   胡铁花吞着口水多看了几眼,然后才看了脸。   这是一个资深老色鬼的下意识反应,等到他看到这美人鱼的面目时,只觉得下身凉飕飕的,因为这美人鱼不是别人,正是金灵芝。她听到李志常三人要出手,生怕不知好歹,用什么歹毒的暗器就麻烦了,所以只好自己出来。   李志常道:“金姑娘也是想来吃烤鱼的么,我刚才误以为水里是一条美人鱼,没想到居然是金姑娘,实在恕罪。”   他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半点赔罪的意思,更听不出事先不知是金灵芝。   金灵芝气得牙痒痒,哼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   这句话她一口气说了两遍,因为金大小姐向来认为,重要的事情得说两遍。   李志常道:“我也是才发现的,因为我刚才正要说出那个白云生的时候,突然瞥见了金姑娘的管子口露在水面上。”   金灵芝道:“真的。”   李志常道:“这当然不会有假,金姑娘能想出这法子来听我们谈话,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要不是我们运气好,也不可能发现你。”   他这马屁拍的不留痕迹,金灵芝顿时喜笑颜开。   胡铁花不禁被她的样子晃花了眼,代价就是脖子上多了一把寒如月光的匕首。   匕首的主人当然是金灵芝金大小姐。   胡铁花讪讪道:“冤有头债有主,先招惹你的是李道士,金大小姐你就可别冲动。”   金灵芝道:“闭上你的臭嘴,他不是好东西,你更不是好东西。”   随后心里迟疑道:这臭道士说他救过奶奶,我怎么不知道,要是真的,我倒是不好跟他计较了。   李志常道:“金姑娘是想要胡铁花的小命?其实我觉得他这人的确不该活着,又懒又馋,还不会说话,男人有的毛病他都有,还是个穷鬼,这种人就不该活在世上,姑娘杀了他,其实是为民除害。”   胡铁花道:“好歹毒的牛鼻子,你这分明是嫉妒我长得比你英俊,所以公报私仇。”   金灵芝听到胡铁花这句,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然后就被点住了穴道,出手的人是被她匕首架住脖子的胡铁花。   李志常叹口气道:“小胡,你作为男子汉大丈夫,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制住金大小姐,我实在感到痛心。”   胡铁花道:“你少来,要不是你故意说那么多废话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一个人能轻易逃出这母老虎的毒爪。”   李志常道:“看来幽默风趣也是一种毛病,可惜这毛病我总是改不了。”   胡铁花道:“只要这世上有金小姐这种傻姑娘,我看你这毛病一直不用改。”   金灵芝冷哼道:“你们都知道我是谁,还不放了我。”   李志常道:“我知道金姑娘是喜欢听故事的,我们刚才还没将那个白云生是谁说出来,你肯定不想走。”   胡铁花道:“我觉得金大小姐多半是看上了张三,才不想走,而不是想听你的废话。”   金灵芝看着张三又矮又胖的样子,气道:“你们快放了我,不然我奶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第七十一章 顺藤摸瓜   搬家长出来,是每个在外面吃了亏的小孩的必备技能。   不过三人似乎不为所动。   随后金灵芝金大小姐就大哭起来。   这一哭虽然不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是她这么一个大美人哭起来,倒是让胡大侠颇为心软起来。   胡大侠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不由的心软解开了金姑娘的穴道,将她放走。   李志常道:“小胡你要是放了金姑娘,可得想好,万福万寿园可不是吃素的。”   胡铁花道:“可老子就是见不得女人哭。”   李志常道:“你就算要放她,也得先让她发誓以后不找麻烦,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铁花怒道:“你个臭道士之前怎么不提醒一下。”   李志常幽幽道:“我以为你胡大侠英雄气概发作,浑然不惧万福万寿园的追究。”   胡铁花冷笑道:“我看你是想顺藤摸瓜,看看这金灵芝背后还有什么人才对。”   金灵芝明知不是胡铁花的对手,还敢独自一人来偷听他们说话,要说背后没有人,那才是见鬼。   他们自然看得出金灵芝固然骄横,却还不是个傻子。   李志常假装叹息道:“要不我怎么说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张三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追她。”   李志常道:“我刚才发了飞刀,精气神都给那一刀给吸走了,现在是一根脚趾都懒得动。”   张三沉吟道:“我给你们烤鱼,可是分不了身。”   胡铁花气道:“不就是让胡大爷去么。”   胡铁花去得远了,张三才道:“那白云生是史天王的人,看来云从龙已经投靠了史天王,难道这海上霸主竟然不满足海上的利益,想要插手陆地上的事。”   李志常道:“这倒不一定,白云生未必完全就是史天王的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云从龙来找你麻烦了,我还得感谢你,让我困惑已久的事情有了眉目。”   张三没有问是什么事,李志常不说,他就不必问。   至于金灵芝的事要么就是冲着胡铁花来,要么就是冲着李志常来,或者冲着两人来。其实反倒是连累了张三。   毕竟云从龙固然厉害,却肯定没有敢对付李胡二人的人可怕。   李志常瞧着水中的白云,低语道:“还真是不知死活。”   这话已然有了杀气。   江上已有了渔火,天上已有了星光,星光与渔火照亮了一叶扁舟,也照亮了舟上的人影。   这个人一身白衣如雪,正是白云生。   他如蜻蜓点水一般,飞快的掠上了一艘舰船。   船上有灯,船上也有人。   这人便是杜先生。   神秘的杜先生。   杜先生是这半年来,如彗星一般崛起的神秘人物,他的身边永远有不少于二十个高手的保护。   没有人能刺杀他,也没有人能知道他手上为何有这么多高手。   为何杜先生会到长江之上,为何白云生会来见他,整件事情都充满诡异。   二十个高手,都埋伏在船上,白云生只见到了杜先生一个人,没有见到别人。   隔着一道竹帘,杜先生道:“你是替史天王来传话的?”   如果说史天王是海上的霸主,那么杜先生就是沿海一带的土皇帝。   没有人知道他用什么方式说服了十三家最大的商行,迫的史天王这海上霸主,也不得不承认杜先生跟他有同样的地位。   而史天王进入内陆最大的阻碍,便是杜先生。   而杜先生想要扩大势力的障碍,便是史天王,两者之间,水火不容。   不过他们都很克制,因为两方的势力一旦火拼起来,便宜的只是倭寇。   白云生微笑道:“我是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来传话。”   杜先生道:“哦,人都死了,说什么还有意义?”   白云生道:“对别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对你而言,多少还是有一点的。”说话间,他的眼神露出一抹复杂、无奈、心酸。   这一切都自然瞒不过杜先生的眼睛,他没有惊讶人的眼睛,为什么可以表达这么多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你也知道只有一点而已,又何必说。”   白云生若有深意道:“对你来说有意义的事本就不多,即使只有一点,那也足够了。”   杜先生敲了座椅三下,发出有规律的响声,过了足足有五个呼吸,他才开口道:“我的人已经都暂时离开了,你究竟是来替谁传话。”   白云生道:“我是来替丐帮的南宫灵来传话的。”   杜先生道:“他不是被丐帮的长老幽禁起来么,怎么又死了。”   白云生道:“他自杀了。”   杜先生呼吸不由得加快了一分,这点动静瞒不过白云生。   他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不是那么无情,毕竟她是你的儿子。”   杜先生冷冷道:“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白云生。”   史天王手下的白云生他当然知道,也调查过,虽然此人很是神秘,也是史天王的智囊,但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白云生淡淡一笑道:“你难道连你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认出来么,母亲。”这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杜先生冷笑道:“原来是你无花,当真是好本事,竟然能瞒过史天王。”   无花笑道:“我根本没有瞒过史天王,而且白云生就是史天王为我杀的,然后让我假冒他。”   杜先生道:“好手段,我早知道你这种人怎么会死。”   无花道:“母亲不也一样,利用二弟搭上了大内,日子过得只怕比在大漠里还要快活。”   杜先生很显然便是躲藏李志常的石观音,谁也没想到这个女魔头居然堂而皇之的改头换面,成为沿海一带的江湖霸主。   南宫灵不但是丐帮的人,也是朝廷的人,因为丐帮帮主本就肩负着朝廷用来监视江湖的使命,而他的身世其实早就被大内知晓了,大内也想利用南宫灵的身世来对付倭寇,只是没想到横生枝节,南宫灵的身世却被暴露出来。   而石观音正是得到了南宫灵的关系,搭上了大内这条线。   这件事做的十分隐蔽,她却没想到居然被无花给查了出来,她终究小看了这个儿子。 第七十二章 史天王   石观音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比春风还要醉人,这是她本来的声音。   她道:“你果然是我的儿子,我本以为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我,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纵然我不忍心,也留你不得。”   无花叹息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母亲为何如此狠心。”   石观音道:“你既然狠得下心杀害你弟弟,我又怎么不能狠下心来。”   无花淡淡道:“我说过,他是自杀的,而且他死前还说过,愿生生世世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   石观音道:“这样最好。”她的心难道已经硬如铁石。   无花垂下了眼帘,窗外的江水流淌不息,鱼灯在江水里,并没有随着江水流动。   良久之后,无花开口道:“你可知道李志常已经悬赏了一百万两银子的花红,来买你的消息。”   石观音面色一沉,无花既然能查到她的下落,那么一定也有别能够查到。   其实只要她出现在江湖上,总会落下蛛丝马迹。   别人未必会帮李志常找她,但在一百万两银子的诱惑下,无论什么势力,都免不了动心。   因为只是一个消息,又不是来杀她。   这几乎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她能想到李志常用任何办法,却没想到李志常居然用银子来买她的下落。   她当然不会怀疑李志常是否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   石观音道:“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无花淡淡一笑道:“当然不是,因为我已经将母亲的消息卖了出去。”   石观音气极反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无花道:“现在母亲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何不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石观音冷笑道:“大不了我找个穷乡僻壤呆下去,不出现在江湖上。”   其实她不知道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因为过不了两年,李志常一定不会在世上。   她只需要忍耐两年的清苦,就可以获得一世的安宁。   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   无花笃定道:“普通人的生活,你是适应不了的。”   石观音道:“总好过死。”   无花徐徐善诱道:“为什么不想想其他的路。”   石观音叹口气道:“史天王想跟我结盟?”   无花摇头道:“不是结盟,而是归附。”   石观音默然片刻,说道:“我可以答应。”   江风,渔火,孤灯。   李志常漫漫清吟道:“月黑见渔船,孤光一点荧。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湖星。”   胡铁花刚好回来,大声道:“星星我是没看见的,不过你猜我跟着金灵芝看见了谁?”   李志常笑道:“你这人就不能有一点雅兴么。”   胡铁花道:“不能。”   说话间,他已经从江岸上,到了渔船。   胡铁花稳稳落在甲板上,说道:“我看见了武维扬。”   张三惊疑道:“十二连环坞的武维扬?”   胡铁花道:“正是如此,众所周知武维扬和云从龙水火不容,其实他正是知道了张三被云从龙逼迫的事情,正准备出手相助。不过金灵芝家里跟他关系不错,他们半路上遇到,恰好金灵芝知道张三藏了许多珍珠,自然想来瞧一瞧,谁知看到了我们,所以金灵芝就潜水过来,想要偷听我们说话。”   张三道:“事情会这么简单?”   胡铁花怒道:“难道你不相信我。”   李志常道:“或许这便是事实,金灵芝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现下我还有一件要事。”   只见不知何时,船上居然多了一只猫,正在那津津有味的啃着鱼骨头。   张三尴尬道:“这鱼本来是给你留的。”   胡铁花有些忧伤道:“人被饿着,猫却能吃饱,这是什么世道。”   北落师门淡淡瞥了胡铁花一眼,嘴里还叼着鱼骨头。   胡铁花居然被这猫瞧得发毛,心道这死猫跟着李志常,还成精了不成。   李志常道:“好了,张三我现在需要借你船一用,你和小胡就先上岸。”   张三自无不可。   李志常之前便暗中派北落师门跟着白云生,这猫儿跟着李志常往返东洋,也练成了一身水性,潜行水中,暗中缀着那疑似无花的白云生。   北落师门自有神通,能入人梦境,可以和李志常互相交流。   李志常也由此知道所料不差,那白云生果然是无花,甚至去见了石观音。   李志常懒得拖拉,借了张三的船便径直去找石观音,懒得处理关于金灵芝的事。   李志常站在船上,卓然而立。   此刻他便在海上,风急浪高,但这船却稳如泰山。   一口风帆,便让他渡过了南洋苦海,前面一座海岛杳然在望,上面有一座渔村。   今天看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来这海岛上的人,也居然不只他一个。   不过几番追逐,他已经确定了石观音和无花已经到了这岛上。   甚至他很笃定,这岛上的渔村便是那传闻中史天王的老巢。   石观音到了这里,恐怕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以杀她。   因为这里的高手如云如雨,史天王也非常可怕。   况且石观音至少已经比他早到了十二个时辰,一切都应该准备妥当了。   李志常突然有了豪气,那种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豪气。   而且他这次杀石观音,恐怕比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还要难一些,因为石观音自身也是一个绝顶高手。   但是这是对别人而言,对于李志常来说,只要他知道了一个人的下落,不过对方有多么严密的保护,只要他动手,那人就死定了。   这不是自大,而是一种长久以来养成的自信。   李志常一落足在沙滩上,便有很多渔民瞧着他。   这些渔民比普通的渔民更高更壮。   甚至武功也不错。   李志常开口道:“带我去见这里的主人。”   其中一个健壮的渔民道:“史天王不是谁想见就见到的。”他的身子壮的好像一头蛮牛,浑身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而且得益于经常在水里面打鱼,他的动作没有那种长满肌肉的大汉那样的笨拙,反而有一种灵巧在里面。   李志常瘦弱的身体,在他面前丝毫不够看。   如果他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只怕这时候已经被吓得软倒在地上。   不过他并不是文弱的书生,大汉也没有把他当做文弱的书生。   他的脑子没有坏掉,至少看得出李志常孤身一人穿越大海,来到这岛上,本事绝对不差。   所以他要试试李志常的本事,到底有多不差。   李志常道:“看起来你的力气很大,如果种庄稼,一定是一把好手。”   大汉道:“我可从来不种庄稼,我最喜欢撕人,尤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人。”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像一条恶鲨。   李志常道:“我觉得你还是老老实实去种庄稼比较好。”   李志常只一伸手,就将这大汉扔了出去,高高地飞起,重重的要落下来。   这时候海面上又下来一个人,一个佩刀的青衣人,他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多岁。   一个呼吸之前他还在海上,一个呼吸之后他就到了沙滩上。   他往前踢了一脚,恰好落在刚才那个壮汉的身上。   壮汉在他面前,好似变成了一个皮球,复又往那些渔民飞去。   足足压倒了三十多个同样壮实的渔民。   佩刀的青衣人长笑道:“老子向天飞,来找你们史天王晦气,还不去通报。”   他此话一出,那些渔民不禁脸色一变。   同样也是别的地方来渔村的江湖人失声道:“是海上孤鹰向天飞。”   陆上的强盗大致可分成几种,有的是帮匪,有的是股匪,有的占山为王,有的四处流窜,有的坐地分赃,还有一种,叫独行盗。   相比前面的大盗,独行盗是最令人头疼的,因为这种人独来独往,飘忽不定,而且本领高强,他们只要做成一宗大买卖,就能享受很久。   而陆地上的独行盗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可在海上就大不相同。   在海上做案,遇险的机会总比陆上多,因为商船航行海上,必定有备,而且海上风浪险恶,也绝非一个人所能应付得了的。   所以海盗大多是啸聚成群,很少有独行盗。   这“海上孤鹰”向天飞却正是海上绝无仅有的独行盗。   由此可想而知,此人的厉害之处。   不过现在海上的海盗大都归降了史天王,自然容不得向天飞这种独行盗。   向天飞也是胆大包天之人,知道如此下去,定会被史天王的人逼得毫无容身之处,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闯入史天王老巢,来个单刀赴会。   他一来就显露出惊人业艺,果然震慑了这岛上的渔民和其他势力的江湖人。   李志常被抢了风头,也浑不在意,给向天飞这么一闹,岛上的渔民也不过问他,分出一些人引他们这些来客去见史天王。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把李志常和向天飞分到一起。   向天飞对着李志常道:“阁下也是一个人来,真是好胆魄,不知高姓大名。”   李志常道:“贫道李志常。”   向天飞不常到陆地上,上了岸活动地区也在沿海,因此没听过李志常的名声,不过他一点都不小看李志常。   刚才一脚踢中那大汉时,他便感到那大汉身上传来一股潜劲,让他差点腿脚发麻,是以不得已加大力气,一口气让那大汉撞倒了几十个人。   同时也让他浑身气血澎湃,到现在才平定下来。   向天飞道:“久仰久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觉便到了一处木屋之前,史天王就在里面。   在这路上向天飞不着痕迹用了几招试探李志常,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被对方化解,而且对方要是顺势出手,他多半就被制住了。   向天飞不禁十分沮丧,心想连这样一个年轻人武功恐怕都远在他之上,他拿什么跟史天王斗,不禁觉得此行来错了,恐怕凶多吉少。   向天飞虽然开始沮丧,却还有一点希望,希望可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制住史天王。   只不过当他见到史天王的时候,就绝望了。   史天王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人。   这七个人不但装束打扮完全一样,连神情、容貌、身材都是完全一样的。   这七个人中,每一个都可能是史天王,但是谁也分不出哪一个是真的。   就像是秦始皇的龙辨一样,史天王也为自己准备了六个身外的化身。   如果你根本分不出谁是真的史天王,你怎么能在一瞬间刺杀他?   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机会,那么你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史天王道:“向天飞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伤我的人。”   向天飞面对这七个人,感到了无穷的压力,因为他发现他现在真是送羊入虎口,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他此刻不是单刀赴会关云长,而是送羊入虎口的那只羊。   他偷偷看了李志常,发现这同样不怀好意而来的年轻人,居然一点吃惊的神色都没有。   他不觉有些安稳,缓缓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识一下史天王的厉害,还望史天王赐教。”   七个人都没有动,而是同时道:“那你就出手吧,只给你一次机会。”   向天飞望着七个一模一样的人,甚至他们的呼吸节奏都没有分别。   饶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他还是出手了,他想到他总有七分之一的概率,伤到史天王。   向天飞的轻功很高,刀法也够快,他朝着最中间的那个人出手了。   最后他的刀没有刺中那个人,而是刺进了自己胸膛。   因为七个人同时出手了。   到死之前,他都没有分清是谁空手拿走他的刀,又是谁用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因为每一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每一个人的武功都差不多。   不管同来的其他江湖人如何震惊,自有人进来拖走了向天飞的尸体。   七个史天王对着李志常道:“你就是李志常。”   李志常笑了笑,道:“正是。”   史天王道:“来这里做什么。”   李志常道:“杀人。”   七个笑声同时响起来,道:“杀谁?”   李志常道:“杀史天王。”   他本来决定只想杀石观音的,现在突然又想杀史天王,因为他喜欢做比较有难度的事情。 第七十三章 难以捉摸的人   七个史天王同时大笑了起来,他们大概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史天王用着调侃的语气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别人要来杀他,他还饶有兴趣的问这人何时动手,史天王觉得自己这回答实在太妙,妙得他们七个人同时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动手之前我还要向你讨要一个人。”李志常抬起头看着七个史天王淡然自若道。   史天王道:“你要找石观音,她就在岛上,你可以自己去找她。”   李志常道:“你难道没听清楚,我是让你把她交出来。”   没人敢这么对史天王说话,这已经是一种挑衅,四周的气氛突然凝滞了下来。   木屋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容不下任何声音。   或者说此时任何一种异响,都会引发史天王雷霆般的震怒。   李志常没有说话,因为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史天王也没有说话,因为自然有人帮他把话说完。   说话的人是白云生,也是无花。   他就这样突然站在门口,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让木屋变得有些阴暗。   他悠悠道:“没有人可以挑衅史天王,即使是你也不可以。”   李志常没有开口,因为他的手中已经多出一把飞刀。   刀在手上,刀却没在心里。   李志常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史天王还是无花都不知道这一刀会给谁。   无花没有开口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在这把小小飞刀上。   一旦开口,精气势必泄露,说不定这一刀就会落在他身上。   即使之后史天王给他报仇,那也没有人任何一丝一毫的意义了。   刀又消失了,就好像从没出现一样。   然后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恐的笑容,包括六个史天王。   唯一例外的便是坐在左边第二个那个史天王,他没有露出惊恐的神情。   因为他的咽喉处插着一把飞刀,一把形式有些奇特的飞刀,这一把便是李志常手上的那一把飞刀。   它离开了李志常的手,插进了史天王的咽喉。   六个史天王面面相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因为死的那个人,正是真正的史天王。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看来,才是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命令史天王了,无花现在我是否已经如你所愿。”死人是没有人可以命令的。   无花尽量用一种镇定的语气,道:“应该是如你所愿。”   他仍旧不敢动手,因为刚才李志常似乎连动都没动,那飞刀便已经发出去了。   甚至都没有看清那飞刀如何突然出现在他手上,又如何突然到了史天王的咽喉。   李志常身上还有没有这样的飞刀,没有人可以保证。   即使没有这样的刀,但是有这么快的手法,也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颤。   无花这是第一次正面领教李志常的武功,他纵然已经心中想象过千万次,也没想到李志常的出手会这么快,快到令人绝望。   本以为会有一番攻心之战,本以为李志常见到七个史天王的时候,会无比头疼。   但他实在料想不到,李志常会如此果断、如此决绝、如此突然的出手。   而这件事最大的疑问便是,他怎么知道那人便是史天王。   李志常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意外我怎么笃定这一个才是真正的史天王。”   无花苦笑道:“我也很想知道。”   李志常道:“可惜我不会告诉你。”   无花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样可恶,也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招惹这样一个人。   或许是出于心里的自尊,任谁发现一个和自己本来齐名的人,其实只是扮猪吃老虎,真实实力超过自己一大截,心里都不会觉得平衡。   无花很生气,无花也很沮丧。   六个史天王突然出手了,他们的动作都快如闪电。   浑厚的掌力宣泄而出,整个木屋都被炸开。   其中三个人出手对付李志常,两个人出手对付木屋里面其他的人,还有一个出手对付的居然便是无花。   这并不让人意外。   真正的史天王死了,可史天王的势力还在。   现在这六个替身每一个都可以继续成为史天王,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内讧。   因为失去了真正那个史天王挟制后,他们六个都是平等的,死了谁都不要紧。   这对他们而言,还是一件好事。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杀了这些知道真相的人。   杀了他们之后,史天王的手下只会知道,有人胆大包天刺杀掉了史天王的一个替身。   无花处在沮丧之中,完全都没有料到这些假的史天王会突然发难。   他本不该如此疏忽,但此时却真的疏忽了。   在江湖上混,任何一点大意,都会造成致命的危害。   史天王就是因为对李志常大意了,才会被一把飞刀,轻易送掉小命。   无花的前面是一个史天王,后面也是一个史天王。   而且他既然投靠史天王,自然武功底细也被史天王研究过了。   前后两个人的武功都不在他之下,更何况早就把他的武功套路研究了个彻底。   他竟然没有任何躲避的余地,他不禁万念俱灰。   此刻最遗憾的便是,他没能死在李志常的手上。   不过他仍旧下意识出手了,他只管了前面那一个史天王的替身,少林寺的大金刚拳仓促而出。   不过背后劲风凌厉,雄浑的掌力很快就要打扑到他背后。   他的心里,陷入了无边的灰暗。   这时候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这是一把剑,刺穿了他背后的劲风。   无花一拳和前面的史天王同时对撞,他的气血虽然翻滚不停,但是心里一松,因为这条命还是保住了。   那一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取了那个史天王的性命之后,还没等无花露出感激的眼神,在顺势收回的途中,又顺便刺穿了无花的咽喉。   木屋被强大的气劲震坏,只有一张椅子是完好的,上面还坐着一个年轻人。   六个史天王已经死了,无花也死了。   那些来见无花的江湖人虽然受了点皮外伤,大都居然活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花雨   那些人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两个人,一个是李志常,一个就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人。   刚才出剑的人就是他,他的面色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出过手。   手上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上。   李志常道:“我听说后起一辈的第一剑客就是司徒平,你便是司徒平么?”   年轻人缓缓点了头。   李志常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司徒平淡淡道:“左右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在我手上。”   李志常道:“你知道为什么薛衣人年纪那么大了还能做天下第一剑客,而你年轻力壮却只能当年轻一辈第一剑客?”   司徒平道:“天下第一不过是虚名而已,生死之间,不过刹那,哪里分得清第一第二。”   李志常叹息道:“还是分得清的。”   也不看着一地狼藉,李志常慢慢悠悠的去远了。   那些江湖人都发出惊叹,这声惊叹却是对着司徒平所发。   司徒平突然脸色发白,因为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胸口被人用鲜血写了四个字。   “不过尔尔”。   司徒平喷出一口鲜血,这不是受了内伤,而是纯粹被气的。   他今天本来独闯虎穴,想要击败史天王一举成名。   没想到被李志常捷足先登,这样也就算了,后面他好歹大出了风头,又顺便干掉了史天王的头号手下白云生,谁知道被李志常这样羞辱。   任谁胸口上在不知觉下,被人写下‘不过尔尔’四个字,恐怕都不会好受。   何况是司徒平这样正当成名的年轻剑客。   山坡下的一片杜鹃已经开花了,远处的青山被春雨洗得青翠如玉,一双蝴蝶飞入花丛,又飞出来,庭园寂寂,仿佛已在红尘外。   这里实在是一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   这里便是半年中如彗星一般崛起的杜先生的山庄。   山庄没有名字,或许是因为杜先生崛起的太快,还来不及取一个好名字。   今天杜先生驱走了所有的卫士,山庄格外空寂,格外冷清。   李志常踏在新雨之后,充满清香的通幽曲径上,入目而来的是一片明媚淡雅的春光,心中没有半分肃杀之气。   可是他来这里却是为了杀人的。   李志常到了长廊的尽头,他在等他要杀的人,这个人是杜先生,也是石观音。   木是李,土是石,都和真名是李琦的石观音有点关系。   所以她叫杜先生也顺理成章了。   轻缓的足音在长廊的地板上响起,好似空山流泉淌过。   石观音换回了本来面目,拖着长长的轻纱,好似披着白云。   用着一种非凡优雅的风姿,石观音来到了李志常面前。   她的清丽与淡雅就像是远山外那一朵悠悠的白云,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淡漠,好似姑射仙子。   李志常道:“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不枉我答应你,在这里跟你做个了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是我这里的花,却比山里的花,开的还要晚一些。”石观音有些叹息道。   昨夜一场风雨,正好让今天的花开。   李志常道:“可惜我赏花的时间还有的是,你能赏花的时间却不多了。”   光滑的桧木地板上摆着一张古风的低几,瓶中斜插着三五朵白色的山茶,已经开出有八片瓣的茶花。   石观音抽出了花枝,幽幽道:“有人说‘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以前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混账话,到现在却突然有所领悟。”   她手里持着茶花枝,真有些观自在菩萨提着杨柳枝洒下玉露的风采。   ‘可惜还是得死’,李志常心道。   他双手笼在袖子里,用一种飘渺的语气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心外之物,你就算早明白这一点,我还是要杀你的。”   “这是为什么,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肯放过我,我都对你如此忍让了。”石观音淡淡的微笑道。   她抛弃大漠的基业,改头换面,不就是为了避开李志常么。李志常这都不肯放过她,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将他恨之入骨。   晚风吹起,温柔的拂过石观音的发丝,暮色已经降临了。   无限美好的夕阳,就在长廊之外,青山之上,却远不可及。   李志常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柔声道:“你这么美丽的事物,不毁灭在我手上,都是一种罪过啊。”   石观音眼中淌过淡淡的惆怅后,静静地看着李志常那清澈的眼神,仿佛要看出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可惜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个谜一样的男子,这个逼迫她远走大漠的男子,这个让她心中傲气全无的男子,她终于可以直面相对,为什么却丝毫都感觉不到他的心。   她对李志常一直充满一种隐秘复杂的感情,她的武功深不可测,容貌也是世间罕有,所以觉得没有人配得上她。   正因如此,在她武功成就之后,就离开了东瀛,离开了自己的儿子和天枫十四郎,因为她觉得别人都配不上她。   可是李志常绝对配得上她。   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纯真、清丽、苍白的茶花瓣,突然从她手上的花枝散开了。   是这样的突然,又是这样的自然。   她的出手竟然这样毫无预兆。   轻轻一弹指,漫天花雨就迷乱了李志常的眼。   以有情之心,役使无情之武。   威力之大,竟然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   每一滴花雨,都承载了她的真气,上面的力道,足以穿过厚厚的帛布。   石观音突然想到若是这时候她手上有一瓶天一神水,以这一滴神水便有一桶水重量的特性,施展出这一招来,恐怕李志常必死无疑。   她又不禁心里发笑,纵然她功力也深不可测,却也不可能同时驱使数十上百滴天一神水。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李志常在这花雨之中,也是点滴不占,洒然出尘。   可是石观音也不会只有这一招,她两根手指捏住了花枝,迎风一抖,花枝笔直得似一把绝世好剑。 第七十五章 花落人亡   但凡武功到了顶尖处,已经不拘泥于使用的是何等兵器便可随意出招。   小小一根柔枝,在石观音手上,就可以化作绝世之锋,剑气森然,洞穿金石。   漫天花雨到了李志常面前,却突然纷纷落下。   如雪白衣,如雪白花,更衬托得李志常丰神如玉,飘然欲仙。   花落自然有声,只要用心,总能听到。   枝条犹在,挺直刺了过来。   花落有声,刺过来的枝条却无声。   其实并非无声,而是枝条摩擦空气的声音,不及枝条来的迅速。   当花瓣落在李志常脚下的木板上,花枝已在李志常的胸口。   这一招,本自无名,现在却有了名,名字叫——杀李志常。   石观音已经暗暗发誓,这一剑洞传李志常胸口之后,今生今世,永远不再用同样的招数,就让这一招精妙绝伦的剑术,给李志常陪葬。   花枝没有半分迟滞,毫不容情的要洞穿李志常的胸口。   石观音突然感到莫名的空虚,这一份空虚来得这样突然。   纵然她贯注在花枝里的内力再多,刺过去也不该毫无阻碍。   花枝在李志常心口里,却没有留下半分血液。   只要是人,怎么不会有血。   晚风轻柔的吹进长廊,李志常突然凭空消散。   石观音突然感到脸上有些湿润,她没有流泪,而是空气中的水分太浓密了。   这已得法得道的一剑,居然完全没有奈何住李志常。   她还来不及沮丧,也来容不得沮丧。   这一刻,她的心好似空了。   又好似充满了一切。   五感已经消失,却能感受到在前面有一道人影。   那是风。   风绕过了人,在她脑海中,形成人的特殊影像。   李志常并没有消失,他还存在。   这一切的思绪,都发生在刹那间。   突然之间李志常动了,他动了,也再度消失了。   因为他融在了风中,与风无分彼此。   他成了风,风还是风。   风中有一把刀,冒着森然的寒气。   这寒气让石观音很冷。   她万分确定,这一把刀能在刹那间致她于死地。   一弹指是六十个刹那,在一弹指间,这一把刀,能让她死六十次。   不过她终究是人,只有一条命。   晚风来了又去,既然是风就不可能停留。   长廊外的茶花也被吹落一片花瓣,既然是花就不能不落。   有花开,必然有花落。   有人生,必然有人死。   死的不是李志常,那就必然是石观音。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经的声音在长廊响起,经久不绝。   三天后,依然是花姑妈的小酒馆。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釉绘着二十朵牡丹。   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陈的绝顶花雕,胡铁花和李志常已经饮尽一坛。   胡铁花道:“难道你真的忍心杀了石观音?”   李志常道:“我若不杀她,于我倒也没关系,可是两年后,认识我的人,就要倒大霉。”   胡铁花道:“这是为何?”   李志常道:“因为我在这世上已经活不到两年了。”若没有李志常,石观音自然就没了掣肘。   胡铁花震惊道:“这怎么可能,以你的本事不说再活一百年,但是活到九十岁,那自是绰绰有余,难道你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受了什么无法治愈的内伤。”   李志常淡淡笑道:“你不用多想,死亡也未必就是结束。”   胡铁花大声道:“既然如此,只喝这一坛酒怎么够,我们还要再喝一坛,毕竟你就快要死了。”   李志常道:“花姑妈再来一坛花雕。”   同样白瓷的酒坛,上面同样用彩釉绘着二十朵牡丹。   花姑妈道:“这一坛酒要是一百万两银子,童叟无欺。”   一百万两正是之前李志常拿出来找石观音的花红,只可惜这当然用不着了。   李志常一分钱没出,就杀了石观音。   胡铁花大怒道:“刚才这一坛酒才一万两银子,可为什么现在同样一坛酒,却要一百万两银子,而且一百万两银子什么酒买不到。”   花姑妈冷笑道:“乖儿子,你可知道刚才那坛酒是谁酿造的,那可是百年前酒神杜康亲手所酿,之前还剩下两坛,你们已经喝了一坛,这便是最后一坛。”   李志常道:“既然是独一无二的一坛,自然要什么价都不值得吃惊了。”   花姑妈眉开眼笑道:“这自然在理。”   李志常道:“一百万两银子我也要喝,开封吧。”   胡铁花喝了一碗之后,面色古怪道:“为什么同样一坛酒,现在这坛酒,比刚才那坛酒要好喝不少。”   李志常幽幽道:“大概是因为这坛酒比刚才要贵了一百倍。”   胡铁花笑道:“这话在理。”   两坛极品的花雕下了肚,胡铁花和李志常都有了醉意。   这时候酒馆里面进来了个人,这是个宽肩厚胸、面色赤红,看来非常壮健的中年人,身上显然带着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而且练得很不错,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个铁打的盾牌一样。   这个中年人来到李志常和胡铁花的桌前,瓮声瓮气道:“谁是李志常。”   胡铁花醉醺醺的对着李志常道:“李道士有人来找你。”   不过李志常好像醉的睡着了,极品花雕的威力就是不同凡响,胡铁花对于自己还清醒着,十分满意,无论如何,他在酒量上的确胜过了李志常。   推了李志常几下,李志常没有醒过来,胡铁花道:“你看他这样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叫什么名字,找他有什么事。”   中年人沉声道:“我叫李盾。”   胡铁花打量了他一下道:“叫李盾的人不少,不过能将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练到铜皮铁骨境界的,当今世上屈指可数,而这些人中叫李盾的人,只有一个。”   “不错,就是我,威远镖局的那个李盾。”他的话语饱含自信,因为凭借这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在威远镖局的押镖道上,他从没遇到过敌手。   胡铁花心道:李道士什么时候惹上了威远镖局的人,还让李盾这家伙亲自出面。 第七十六章 铜皮铁骨   饶是他想破头,也不知道李盾这种人会跟李志常有什么来往。   而且他看李盾的脸色,似乎来意颇为不善。   胡铁花道:“你找他什么事,要不你等他酒醒了再说。”   胡大侠终归才喝了李道长的酒,脸皮还不够厚,未能扔下李道长,撇开这麻烦。   李盾道:“我保的一趟镖在史天王的辖境中被劫了。”   胡铁花笑了笑,道:“你的镖被史天王劫走,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盾道:“当然有关系,因为李志常杀了史天王,人都说史天王的财富都落在了他手上。”   胡铁花道:“所以你想要他把镖银还给你。”   胡铁花‘呸’了一声,继续道:“莫说他没有拿那些财富,就算拿了,于情于理,也找不到他头上。”   李盾厉声道:“胡铁花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个人我今天非带走不可。”   胡铁花当然知道让李盾把李志常带走,他想要要回的当然不会只有自己的那些镖银,而是史天王全部的财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然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挡住人的贪欲。   胡铁花道:“你要带走他,先得等他酒醒了再说,不然一切休谈。”   胡铁花心里想到:这家伙平时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酒量却不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一方面不是很在行,李志常就算真的酒量不行,他也不怀疑。   他更没想过,把李志常一个人丢在这里。   李盾拔出了他的刀,刀砍向的不是胡铁花也不是李志常。   锋利的刀砍在他自己的胸膛上,划开了衣服,却没划开他胸膛上的皮。   这是示威,对胡铁花示威。   李盾厉笑道:“给你一刀的机会,你要是能在我身上留下一条伤口,我马上就走,若不然,就有多远滚多远。”   胡铁花啧啧道:“还真是铜皮铁骨,不过你能吓唬谁。”   胡铁花刚想用出擒拿手法,夺过李盾手上的刀,给他点颜色瞧瞧。   十三太保横练固然厉害,但还挡不住胡铁花的出手。   可是他现在居然半分内力都提不起来。   按理说酒能助运气血,胡铁花现在喝了极品的花雕后,内力当会运行的十分快才对,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他此刻非但一分内力都聚集不起来,力气也小了很多。   他当然知道,这绝不是醉酒的缘故。   他许多年前,曾经跟楚留香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喝完之后,就去盗走了镇远将军的御赐夜光杯。   那次,他比现在至少醉的厉害的多,可是依旧什么事都没有。   胡铁花不得不急速思考,难道酒有问题,李志常不是醉了,而且还中了毒。   可是李志常医术十分了得,又怎么不会发现酒里有问题。   他微微往柜台看了一眼,花姑妈果然不在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心道:史天王的财富果然诱人,别说干儿子,就连亲儿子都可以翻脸。   李盾在等着胡铁花出手,可是胡铁花迟迟没有动静,他不禁等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有规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跟前一步的声音完全重合。   大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很老实,也很规矩。   他走进来对着李盾躬身施礼道:“见过李大侠,胡大侠。”   李盾眯着双眼道:“你是铁剑方正的门人。”   年轻人老老实实道:“晚辈方源,正是家师最小的弟子。”   大凡武林名宿,最后一个弟子,又称为关门弟子。这种关门弟子,将会获得这些名宿更多的心血栽培,大都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   因此李盾不禁提起了精神,这方源一定得好生应对才行。   李盾道:“你来做什么。”   方源道:“我来请这位李志常李道长回去。”   李盾断然道:“不行。”   方源老老实实道:“那要怎么样才行。”   胡铁花大声道:“只要你能伤了这小子,就能把他带走。”   方源道:“好,得罪了。”   他的人是规规矩矩的,他的剑也是规规矩矩的,毫无变化、老老实实的刺向李盾。   这一剑招并不仅仅是一剑,而是连续三剑,三剑都刺在了李盾身上同一个位置,每出一剑,都比前一剑的速度要快上三倍。   李盾当然流血了,流血的部位是他的左肩,可见这方源还是留了情的,若是他不留情,这剑刺中的便是他的心窝。   李盾自然没什么面目继续留在这里,含怒而去。   不过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   方源微笑道:“胡大侠我现在要带走李道长了,毕竟你现在阻止不了我。”   胡铁花道:“好一个规矩的铁剑门下,我们的毒是你下的?”   方源道:“不是,我只是有所猜测,若是胡大侠没有事,李盾一定只能躺着出去。”   胡铁花叹口气道:“你还真看得起我。”   方源正色道:“家师说过,当今世上能入他眼的高手不多,胡大侠却是其中之一。”   胡铁花大笑道:“这马屁拍的好,而且我也拦不了你,似乎也只能任由你将他带走了。”   方源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冷冷道:“可是你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要带走这个人,就得从我老胡死了再说。”   方源叹息道:“那只好得罪了。”   他又要拔出自己的剑,用那规规矩矩的剑招,来对付胡铁花,只不过这一次,绝不会刺中他的肩膀,而是刺中他的心窝。   可是突然之间,他脸上那谦和的笑容冻结了,因为他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气。   他长而有力的手掌仍紧握剑柄,慢慢的转过身,就看见一个身材虽瘦如竹竿,肩膀却宽得出奇的独臂人站在门外的阳光下。   在阳光下,他犹如一块万载寒冰,丝毫不化。   背后斜背着一根黑竹竿,把一顶破旧的竹笠低低的压在眉下,只露出左边半只眼睛,锥子般盯着这个年轻人,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就是铁剑门最出色的年轻剑客方源。”   方源缓缓道:“正是在下。”   独臂人冷冷道:“过来,让我杀了你。” 第七十七章 独臂剑客   斗笠忽然飞起,飞到大门内,深深镶嵌在酒馆里的墙壁上。   然后方源看到了独臂人的脸,一张就像是屠夫肉案般刀斑纵横的脸,右眼上也有个“十”字形的刀疤,像一个铁枷般把这只眼睛完全封死,却衬得他另外一只眼中的寒光更厉。   他不禁流出冷汗,因为他想起了这独臂人是谁。   他吞了口唾沫道:“你就是那个一出道便连战七大派十三位剑客,连战皆捷的那个独臂人?”   独臂人道:“既然认了出来,就拔剑吧,记住,这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拔剑了。”   方源道:“我认输。”   他丢下了自己的剑,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绝顶剑客,是绝不可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可是独臂人并没有放过他,身后的黑竹竿,被他反手拔出。   黑色的闪电,一闪而过。   只用了一招,铁剑方正最得意的弟子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胡铁花道:“之前有人说你在上个月一招之间杀了点苍卓飞,我还不但相信,直到现在看了你的剑之后,我才知道,死在你一招之间的剑客,又何止一个卓飞。”   一招夺命的剑法,光是想一想,便可知道,这是何等歹毒、狠辣的剑术。   独臂人道:“若不是你中了毒,一招之间死在我手上的人,还会多一个。”   胡铁花道:“看来你是肯放过我的,只是你为何又要杀手无寸铁的方源。”   “因为抛弃自己剑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一道慵懒的声音在胡铁花身旁响起。   胡铁花喜道:“好小子,你果然是装的,害得老子白担心一场。”   独臂人冷冷道:“你既然醒了,最好告诉我那财富的下落,因为我除了会杀人之外,可不会逼供。”   他的言下之意,李志常要是不说,他就把他杀了。   李志常悠然道:“记得多年前,你才出道,心高气傲,竟然去了巴山。”   独臂人冷声道:“不错,那是我唯一次败北。”   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十字形伤疤,便是由于中了巴山柳乘风一式回风舞柳剑法中的‘癫狂柳絮随风舞’而造成的。   这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   李志常微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你跟之前两个人不同。”   独臂人道:“因为我要和一个人达成交易,代价就是史天王那笔财富的消息。”   李志常道:“史天王的财富可以说能让一个人花上一百年都花不完,我能知道你用它来换什么?”   独臂人道:“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   李志常道:“难怪你会来,不过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不会告诉你史天王那笔财富的下落。”   独臂人面色一寒,黑竹竿冲天而起,他的人也冲天而起。   这狠毒凌厉的必杀必胜之剑,悍然刺向李志常的咽喉。   他竟然不肯再给李志常一句开口的机会。   胡铁花悚然动容,因为这一剑,又比刚才杀方源那一招,何止快了十倍。   李志常清晰的看见,独臂人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上已有青筋凸起,也清晰的看见黑竹竿离自己越来越近。   飞刀破开了黑竹竿,直直的插入独臂人的咽喉。   一招之间,这次死的不是别人,而是独臂人。   李志常往前走,来到独臂人的身旁,轻轻的蹲下,拔出了独臂人咽喉的飞刀。   他甚至都没有问是谁和独臂人做这笔交易。   做完这一切后,他神色泰然的坐回去,缓缓道:“为什么这江湖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   胡铁花道:“你也可以选择不杀人。”   李志常淡淡道:“杀人固然没有什么天大的好处,至少能减少很多麻烦。”   有这两个人的死,至少能让那些打我主意的人,清醒一点。   胡铁花笑了笑,说道:“你真拿了史天王的财富?”   李志常道:“这不重要,因为外面那些人不会相信,不过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史天王的钱早就不在了,纵然我不杀他,他的钱也不在了。”   胡铁花惊疑道:“你是说有人黑吃黑。”   李志常道:“当然,就算我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胡铁花道:“所以拿走那笔财富的人,也是散播消息说那笔财富在你手上的人,果然好算计。”   李志常笑道:“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没发现酒有问题。”   胡铁花道:“果然是那第二坛酒有问题,花姑妈居然还敢卖一百万两,难道她就不怕我们不喝了。”   李志常道:“她正是要我们不喝,只不过你这酒鬼拦也拦不住。”   胡铁花道:“不对,你一定早知道酒里面有问题,怎么不说出来。”   李志常道:“你难道已经忘记了,我们根本没有付钱,而且现在酒有问题,我们连之前那一坛花雕的钱也不用付了。”   胡铁花道:“我现在总算知道,谁要是和你做生意,一定连棺材本都得赔进去。”   “你错了,做生意要是赶尽杀绝,以后就没人和你做生意了。”李志常幽幽叹了口气。   李盾、方源、独臂人都是厉害的角色,但还不是最厉害的角色,因此李志常的麻烦还没有解决。   下次来的人,也会更多更棘手。   胡铁花已经意识到,李志常有了大麻烦。   对方连花姑妈都能使动,的确可怕。   不过胡大侠却不觉得这大麻烦能令他害怕,反而觉得有趣,他要跟在李志常身边,看看李志常怎么解决这个大麻烦,怎么找出那幕后的黑手。   胡铁花道:“我们等会往哪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要不我们先找到花姑妈,去问到底是谁?”   李志常道:“他要找我麻烦,自然会来,我们现在只要等鱼上钩就行。”   胡铁花道:“有道理。”   既然李志常都不着急,那他更不着急。   这下子花姑妈肯定没有脸回来,对胡铁花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胡铁花眉间泛出喜色,他想到了花姑妈酒窖里面的酒肯定任他随便喝了,这叫因祸得福。 第七十八章 七日不死丹   胡铁花道:“李道士快帮我解毒,我再去花姑妈的酒窖里面拿几坛酒。”   李志常高深莫测地笑道:“你确定你现在就要解毒。”   “那是自然,快点。”胡铁花大声道。   李志常淡淡一笑,施施然伸出双手,点在胡铁花小腹。   胡铁花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跑到门外,大吐特吐起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吐完之后,他的力气回来了,内力也能随意搬运了,可是现在他一点喝酒的兴致都没有。   他跑回去,对着李志常怒声道:“你就不能用别的方法?”   “要是用别的方法,见效太慢,这个法子,是最快的。”李志常微笑着说道。   胡铁花不是第一次觉得李志常的笑容可恶,不过这次李志常笑容,一定是他见过最可恶的时候。   胡铁花道:“算了,我先去把酒搬出来,现在不能喝,明天却可以喝,正好我好久都没戒酒了,这次我决定戒一晚上。”   话一说完,他就往酒窖那边而去,看他身手矫健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刚才大吐特吐一会回。   李志常摇了摇头,失笑起来,因为他知道胡铁花马上就会回来。   胡铁花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他骂咧咧道:“花姑妈这小气鬼,居然把酒窖的藏酒搬空了。”   李志常道:“你若是早知道她是什么性格的人,就该知道这酒窖里面的酒,她就不会留给我们。”   这时候李志常突然神情一动,胡铁花若有所觉。   又来了人,好厉害的轻功。   胡铁花使了个气冲斗牛,双拳往屋顶一冲,若长河倒卷的拳劲,冲破了天井。   掀开好大一片瓦盖。   天井上施施然飘下来一个人,这人提着一口黑色的皮箱。   箱子若落叶一般轻柔地落在地上,却深陷进了地板,可见箱子的分量实在不轻。   胡铁花沉声道:“好一个凭虚御风,阁下请报上名来?”   这人穿着件极讲究的软缎袍,衣服是崭新的,皮箱却已很破旧。   他的人很高,腿更长,皮肤是淡黄色的,黄得很奇怪,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又仿佛常常都在生病。   但他的一双眸子却很亮,和他的脸完全不相称,就好像老天特地借了别人的一双眼睛,嵌在他脸上。   这人微笑道:“在下勾子长,却是无意冒犯。”   胡铁花道:“这么奇怪的名字,一定不是真名,你瞧瞧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你难道是想来做第三个。”   说话间,胡铁花就准备动手。   李志常拦住了他,他当然知道胡铁花抢先动手,是不想他杀人。   因为他怕李志常又扔出一把飞刀。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随便杀人总是不好的。   他当李志常是朋友,更不希望他随便杀人。   李志常淡淡道:“能够无意之间,来到别人的房顶,这位勾兄,你的无意还真够无意的。”   勾子长尴尬地笑道:“我确实毫无恶意。”   李志常举起酒杯,笑道:“既然如此,来者是客,我敬勾兄一杯酒。”   勾子长望着李志常手中的杯子,迟迟不肯接。   胡铁花心道:“好小子,什么时候又藏了一坛酒,我都没发现。”   不知何时,桌子上多了一小坛酒。   以胡铁花的经验,这坛酒至少是十几年的陈酿了。   李志常道:“怎么勾兄是怕我们有什么恶意,会在酒里面下毒?”   勾子长道:“当然不是。”   李志常道:“那勾兄是看不起我们两人,不屑于跟我们喝酒?”   勾子长不禁默然。   胡铁花抢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有人请喝酒都不喝,我看你这人脑子肯定有点不清楚。”   说来也怪,因为刚才大吐特吐,他的胃简直难受极了,此刻喝了这杯酒后,肚子突然暖烘烘的,之前的不适,都烟消云散。   李志常又倒了一杯酒道:“这下总该放心了?”   勾子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觉得浑身通泰,他脱口而出道:“这是猴儿酒?”   猴儿酒,据传是山中诸猴采百果于一洞(一般为树洞),始为贮藏越冬粮食,但若当季不缺越冬粮食,猴儿们便会忘记曾储藏过一洞百果,然后这一洞百果便逐渐发酵,而后酿成一洞百果酒。   此类野酿,实属机缘巧合,价值千金。   而且古老相传,若是常饮猴儿酒,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增加内力,实在是难得的天材地宝。   他实在不敢相信李志常会请初次见面的人,喝这样的好酒。   这个不是疯子,就是呆瓜。   他左右看李志常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呆瓜。   李志常叹口气道:“猴子酿的酒可比人酿造的酒好多了,至少猴子不会在酒里掺水。所以说有人喝了猴儿酒,至少得醉上三天,武林中人有内功护体,虽不至于喝了就睡着,但是气血运行下,双脸也会变得通红才是。”   胡铁花道:“我看这勾兄的脸,怎么一点都没变化。”   李志常道:“那说明他的脸是假的。”   勾子长沉声道:“在下的确有难言之隐,不得已用这个面目示人。”   李志常道:“你是谁,这不重要,不过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傻子,会随随便便请人喝这么好的酒?”   勾子长脸色一变,连忙运气,只觉得丹田好似有千万根银针扎进去一样,痛得他死去活来,在地上不住翻滚。   他颤声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李志常道:“我刚才在把酒杯递给你的时候,顺便在里面放了一枚七日不死丹。”   胡铁花道:“这又是什么怪异的毒药?”   李志常道:“这也不是什么毒,是保命的东西,不管你中了再重的伤,再厉害的毒,这药都能保你七日不死。”   胡铁花配合着问道:“七日之后呢?”   李志常幽幽道:“自然是灰飞烟灭。”   过了这一会,勾子长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许多,他也不敢继续运气。   李志常见他缓和下来,轻轻道:“带我去见让你来这里的人?”   勾子长道:“我带你去后,你就能给我解药?”   李志常不屑道:“我只能保证你不带我去,你七天之后一定会死。” 第七十九章 原随云   黄昏总是格外的令人销魂,更何况正下着丝丝细雨。   官道已经被雨水弄得泥泞。   在清水镇东的官道上,路口有一个茶摊。   这个茶摊大概开了许多年,常走这条道上的人,总觉得自从他们开始走这条路的时候,这个茶摊就已经存在了。   茶摊的老板是一个女人,老板是她,伙计也是她,她一个人就做了所有的事情。   老板娘姓周,别人都叫她周大娘。   今天下雨,来的人很少,到现在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少年人还在这。   这是一个安静的少年,因为从始至终,少年都没有找任何人说话,也没有自说自话。   不过周大娘对这个少年很是喜欢,她不会承认是因为少年的英俊的面目,让她喜欢。   她认为自己喜欢的是少年喝茶的样子。   任谁见到少年喝茶的样子,都觉得他是在琼林宴上喝茶,而不是在一处简陋的茶摊。   少年一个人,便让这茶摊蓬荜生辉。   按理说这少年应当很吸引人注目才是,可是今天来的客人有很多,却无一人朝少年多看一眼。   周大娘上前又给少年续了一壶茶,她柔声道:“公子现在已经傍晚了,你还不准备回家么?”   少年轻声道:“我在等人。”   周大娘道:“现在这么晚了,你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少年道:“不,他来了。”   就在这时候,周大娘看见了一个人施施然走入了茶摊。   奇怪的是,她之前怎么没有看到这个人从哪个方向而来。   她唯一可以保证的是,尽管她在这个茶摊接待过无数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从来没有。   这个人的气质十分独特,独特的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让人忘记。   这个人的样子其实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连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起来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高一点,也许比他自己实际的身高都要高点,因为他穿着的一双有唐时古风的高齿木屐。   他肯定是从外面的泥泞中走来,可是他的一双白袜没有半分泥点。   他的穿着也并不华丽,只是素淡的白衣,着在他身上,却好似穿着一身龙袍那样,令人不自觉尊敬。   他没有佩剑,也没有带任何武器,看不出半分江湖人的痕迹。   甚至他都没有带上,这也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因为外面的雨虽不是瓢泼大雨,可也算得上斜风细雨。   就算打了伞,下身也会被打湿。   可是这个人浑身都是干干的,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来人施施然坐在了少年的对面,少年却突然笑了起来。   本来昏暗的茶摊,在少年一笑之下,就突然变成了艳阳满天、百花盛放的御花园。   来人也笑了,或者说他没有笑,因为他脸上好像总是带着微笑,就算他并没有笑,别人也会觉得他在笑。   周大娘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并不是那种能够让少女们一看见就会被迷死的脸,但是也绝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一个男人如果长了一张不会令女人讨厌的脸,那么他已经有了五成的机会能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芳心。   这任何一个女人并不包括瞎子。   周大娘也不是瞎子。   她本来该上去招呼这位不期而至的客人,可是她的脚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连嘴巴也没有动。   但她知道一点,这个人就是少年要等的人。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的站在两人身旁。   先开口的是来的这个人,他说道:“虽然我知道你看不见,不过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李志常。”   周大娘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隐约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听到过。而且李志常说的话也令她震惊,因为他说少年看不见。   她终于明白,少年的眼神为何一直都很空寂、萧索,原来他是一个瞎子。她不禁心里酸酸的,为这个第一天认识的少年。   “鄙人原随云,原来如此的原。”少年含笑道。   李志常道:“你这样的少年却为何要跟我过不去,这是我唯一想不明白的地方。”   原随云淡淡一笑道:“因为你太厉害了。”   “可惜我并不能把你这句当做对我的恭维,因为你说的是事实。”李志常没有丝毫谦虚,对于原随云的话,坦然受之。   原随云道:“你也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的麻烦。”   李志常道:“哦,我自问行走江湖的时候,算得上十分低调。”   原随云道:“李兄的低调,在某些人眼中,已经算得上惊天动地了。”   李志常反问道:“不知这某些人又是谁?”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原随云第一次露出郑重的神色道:“李兄是否以为说你拿了史天王财富的人是我,是我把这消息散布出去的?”   李志常道:“当然。”   原随云叹息道:“我确实有此想法,可惜还没来得及做。”   李志常道:“难道说,史天王的财富不是被你拿走了。”   原随云道:“本来是这样的,只不过没想到我也有被黑吃黑的时候。”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确实早有对付你的打算,甚至计划都已经定好了,绝对能令你大吃一惊,但在关键时候我收了手。”   李志常道:“难怪花姑妈会提醒我,也难怪你会用勾子长这种货色来试探我,你是故意用他引我到这里的?”   原随云道:“因为我不想被人当做对付你的刀子,你明白么?”   李志常道:“我明白。”他当然明白以原随云的性情,绝不会被人利用。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是谁这么厉害,能够黑吃黑原随云。   原随云悠悠说道:“我知道你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想利用我对付你。”   李志常道:“我猜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厉害的组织。”   原随云就是蝙蝠公子,以他明面上身份的声望已经是仅次于楚留香了,足以领袖群伦,更何况他的势力也很强大,单独某一个人要想算计他,是绝无可能的。   原随云道:“你猜对了,的确是一个组织。” 第八十章 天上飞的轿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才能令原随云这样的人忌惮。   李志常没有兴趣多为此思考片刻,因为他不过是这世界的一个过客。   李志常直接问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一点。”   原随云淡淡笑道:“的确知道一点。”他的笑容很纯净,纯净的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同时也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李志常心中暗暗叹息,若不是他的眼睛瞎了,在世俗的意义上,他已经过的完美无缺了。显赫的家世,非凡的天资,能让任何人亲近的魅力,以及可怖的武功,还有令人倾倒的面貌。   这些都是普通人毕生追求的东西。   可这些却要用一双眼睛来换,其中得失,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够体会。   李志常缓缓道:“这个组织的名字是什么?”   原随云吐出了三个字:“青龙会。”   李志常面色不变,淡然自若道:“我似乎跟他们没有什么交集。”   青龙会是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的庞大组织,可是当你想要去找这个组织的时候,就会发现你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是这个组织已经在江湖上建立超过一百年了。   据说青龙会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一年也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天。   青龙会的分坛,就是以日期来作秘密代号的。   青龙会下分十二堂,分别以月为代号:正月负责目标;二月负责渗透;三月负责传递消息;四月负责财源,五月负责刑罚;六月负责训练;七月负责策划;八、九、十月负责行动;十一月负责肃清叛逆;十二月负责暗杀。   每堂下分三舵;每三个堂又以春、夏、秋、冬为序组成管。   从来没有人知晓青龙会的主人是谁,是男是女,或者本就不是人,这个根本没有知晓。   因为这一百多年,青龙会的主人似乎从来没有换过。   也不时出现在江湖中,可是见过他的人,从来都是讳莫如深。   原随云道:“你当然和他们没有交集,不过青龙会的人做事也并非全无理由。”   李志常道:“难道你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原随云道:“我不知道。”   李志常悠悠说道:“你要是回答知道,我就该怀疑你是不是青龙会的人。”如果不是青龙会的人,就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任何一个能够在江湖中存活上百年的组织,至少应该学会了如何保守机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就可悲了,因为这样一来根本不可能存在上百年。   原随云笑了笑,道:“现在你不怀疑我仍旧要害你么?”   李志常道:“自从看到你坐在这茶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有继续跟我作对的意思了,你是来找我合作的。”   “到现在我才发现,跟你这样的人合作,也不知是福是祸。”原随云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叹气还是装出来的,他这样的人即便做一件虚假的事,也会用真实的感情去做,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看来你还没明白一点。”说完之后,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清冽的茶水,滑进喉咙,他露出享受的样子。   “什么。”原随云恰时露出惊疑的样子。   李志常慢悠悠说道:“我不会跟你合作。”   原随云道:“这是为什么,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总有顾及不了的地方,有我的势力帮忙,你总要轻松一点。”   李志常微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有什么麻烦,我一个人也足够去解决了。”   原随云道:“你就不担心你的朋友,一点红、高亚男、左明珠、左轻侯?要知道青龙会也一定查得出你跟谁关系紧密,自然也懂得拿他们威胁你。”   李志常道:“你也知道我是拿他们当朋友的。”   原随云道:“这又如何?”   李志常道:“朋友并不是附庸,我可以为他们报仇,却不会拿他们当弱者一样,去保护他们,因为这不是朋友间应有的尊重,你大概永远不会懂得这道理。”   不是经历过很多事,活过许多岁月,看过许多生死,也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原随云比李志常所欠缺的,也正是这些东西。   李志常长身而起,对着周大娘报之一笑道:“你的茶很好喝,茶座的钱就让这位公子一起结了。”   他来的很突然,去得也很突然。   原随云突然笑了起来,清吟道:“来既是来,去即是去;来来去去如风卷。”   歌声清肃,融于晚风。   周大娘看着桌上的茶钱,不禁莞尔,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和这两个人一样奇怪的人了。   清冷的月光下,绵延起伏的山道上,出现了一道奇景。   若是有人在山下,就会看到月亮上似乎有一顶轿子在飞。   轿子是由青竹制造,轿帘是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究竟坐着的是什么人,又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轿子从高空滑行,划出好看的弧线。   每当要落下来的时候,就有一股力量将它继续往前面抛飞。   轿子跨过了山脉,来到了平原,很快前面就是清水镇。   清水镇是南北沟通的一处要道,镇上每天都有很多江湖中人来来往往。   镇上也算得上十分繁华了。   清水镇最有名的酒楼便是三和楼。   三和楼今天也很是热闹。   因为一位名字叫做丁枫的神秘少年今天晚上在这里请客。   而他请的客人,恐怕说出来,能让无数人大吃一惊。   今晚上来的客人不但有神龙帮的帮主云从龙、还有神龙帮的死对头十二连环坞的总镖把子武维扬。   而且请客的人是丁枫,出钱的人却是紫鲸帮帮主海阔天。   无论今晚上有多少人来,或者还有更尊贵的人物到场,都不及云从龙、海阔天以及武维扬三人一起吃饭来得意义重大。   因为这三个人代表着对东南一带水道和海道的垄断,今天三人正是要在丁枫的手上,结成联盟。   一旦这个东南联盟成立,将会影响整个东南地域的贸易。   也会对整个东南沿海的商贸,造成一种垄断。   联盟一旦形成,每年产生的财富,将会无比惊人。 第八十一章 七月十五   永远带着温柔笑容的丁枫,着一袭素淡的白衣在人群中来来往往。   他的笑容永远都是温和有力,他的谈吐也是那样的从容不迫。   每个和他交谈的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这样的人却仅仅是此前牵引三大帮派联盟的势力的一个小小的管家而已,这更加让人畏惧丁枫那背后神秘的势力。   明月在天,三和楼中觥筹交错。   每一个来的人都有收获,每一个人的收获都很多。   一旦三大帮派的联盟新城形成,从此以后想要从东南的水道上运货,都得经过他们的同意。   黑道上的人想要劫货,也更加困难。   这种功业,在江湖中,已经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三和楼里面的人,当然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觉得这不是好事的人,都来不到这里。   这里面每一个人在这件事之中都能得到不小的利益。   金灵芝也在里面,她是代表万福万寿园的利益而来。   不过她并不太感兴趣,因为她们万福万寿园已经大富大贵了。   只是作为世家子弟,总还是身不由己,在某种意义上,她也只不过是家族的一个工具而已。   楼外的蝉虫鸣叫,金灵芝在人群中,总觉得这禅唱虫鸣十分凄切,心情也不免低落。   冷月清辉撒进楼中,金灵芝又不禁心胸一阔。   这时候她不免胡思乱想,想到了原随云,想到他弹琴的样子,也想到了他的琴声。   她不知道什么是仙乐,但觉得即便是仙乐也不及原随云的琴声好听。   可是原随云现在又在哪里,她好久都没见过他。   想着原随云的样子,她不免有些害羞,她又忍不住让他的形象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最后原随云的脸突然发生了变化,她不禁叫了出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李志常。   众人随着她的叫声,不免往她这里看去。   她纵然骄纵,也不免脸色一红,随后往楼外看去,想要避免尴尬。   然后她看到了一片白云,从月亮那边飞过来。   越来越近,然后她看的清清楚楚,这不是云,而是一个用白纱笼罩的轿子。   这个轿子难道会飞。   它飘然间便到了三和楼。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面轿子飘然而来,好似御空飞行。   这御空飞行的轿子居然生生砸了下来,这一下落又快又疾,居然生生砸死了紫鲸帮帮主海阔天。   然后轿子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个面具人。   青铜的面具,一模一样的身材,一模一样的服饰。   都是一袭青衣,配着一把单刀。   原来不是轿子会飞,而是两个轿夫将轿子往前抛起来,落下后,又接住。   如此周而复始,又快若乘风。   能做到这样精准的控制,两个轿夫的身法轻功自然高明。   能让这样的轻功高手。   夜风习习,掀开了白纱。   这不是夜风,而是丁枫的掌风。   这是上清观的清风掌,出掌如风,来去如电。   丁枫似乎从未动过,仍旧站在原地,可是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看得出刚才他已经和轿子里的人交了手,还吃了亏。   丁枫明知来的人有古怪,也不得不出手。   这次的事情很重要。   尤其是对他而言。   这是原随云第一次赋予他独立自主处理事情的权力,如果他搞砸了,今后都还未必会有这样的机会。   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当然也想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人,他也有自己的野心,所以这件事他处理得慎之又慎。   考虑到了每一个可能来捣乱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仍旧有人来捣乱。   轿子里传出轻轻地咳嗽声,白纱缓缓打开,出来一个人。   他看起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干净而整齐。   清润的眼神似乎可以看到人的内心。   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   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秀才。   不过这个秀才似乎身体不好,他在咳嗽。   他掏出了怀中一直备着的手帕,捂住了嘴。   这里毕竟有人认得他,这个人就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武维扬。   他成名超过三十年,自然认得许多人。   可是即便是他,也认为这个人不该来这里,甚至认为这个人不该活在世上。   他带着惊惧的语气道:“你是‘幽冥秀士’西门玉,你不是二十年前就……”   西门玉用一种低沉喑哑的声音回道:“你是不认为我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我确实那时候该死了,不过主人让我活了过来。”   幽冥秀士西门玉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黑道凶人,他科举不成,愤世嫉俗,后来学武之后,更是心性大变。   他入了黑道,不到一年间就已经凶名赫赫。   他杀的人不多,却让每一个听到他名字的人都为之胆寒。   因为据说他杀一个人,最少都要用两天的时间。   武维扬道:“你现在是给谁卖命,赶来破坏我们东南联盟的事情。”   西门玉笑了,道:“我现在不卖命,只做生意。”   丁枫冷声道:“什么生意?”   西门玉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说道:“我把东南这一片的黑道全部都找了一遍,让他们一起出了三百万两银子,来请我破坏你们这次结盟。”   丁枫道:“可惜你未必能赚到这笔钱。”   西门玉也忍不住咳了咳,道:“赚得到的”。   突然之间四周的屋顶多了许多黑衣人,每一个人都拿着一张朝廷神武营才准配备的天神弩,箭尖森寒,在明月下,格外渗人。   任何人都不怀疑,只要西门玉一声令下,他们这些人都会不得好死。   丁枫握紧了拳头,又缓缓的松开,一字一顿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   西门玉又笑了,道:“我劝你还是算了比较好。”   丁枫这场联盟自然成了一个笑话,整个江湖都知道,好久不行动的青龙会终于有了动作。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坏东南联盟,做这件大事,他们只出动了一个分舵,那就是七月十五。   没有人可以小看青龙会的力量,因为只是他们三百六十五个分舵之一的七月十五,都有着西门玉这样的凶人坐镇。 第八十二章 水母阴姬   原随云不在天上,也没落到地上,而在江上。   云在天上下落,变成了雨。   雨在地上汇集,就成了江河。   所以原随云一向认为,自己在江河湖海之中,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江上飘扬着清韵的琴声,这是原随云在弹琴。   他在开心的时候会弹琴,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弹琴。   古人用高山流水来寓意琴声就是心声,可是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原随云的琴声永远都那冷冷淡淡,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约约的欣然。   丁枫也在船上,恭恭敬敬的听着原随云把这首曲子弹完。   一曲终了,余音在江上徘徊。   丁枫才老老实实跪下,这是在请罪。   他没有说话,是在等原随云的惩罚。   他也没有辩解,因为在原随云面前无须辩解。   他从来不会错怪手下任何一个人,也不会错看手下任何一个人。   原随云道:“你不必请罪,这件事被破坏,的确非你的责任。”   丁枫道:“只是我们为这件事策划了这么久,难道就这么算了。”   原随云淡淡道:“青龙会的七月应当只负责策划,不参与行动,可是西门玉的七月十五怎么会亲自动手,你想过这问题没有?”   丁枫道:“属下想过,可是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负责行动的八、九、十月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做这件事”,原随云笑了笑,“又或许西门玉已经不太听话了,你认为是前者还是后者。”   青龙会这样严密的组织,绝不可能允许不听话的人存在,若是西门玉稍微露出一点一点不听话的苗头,只怕早就被清洗了。   丁枫沉声道:“难道还有什么力量在牵制青龙会的八、九、十月?”   原随云淡淡道:“也许吧。”   青龙会的力量确实比他手上的力量还要强大许多倍,青龙会老大,也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存在。甚至从原随云的情报来看,青龙会老大可能比整个青龙会还要可怕。   但是这些不会吓到原随云,只有愈加强大的对手,才能激起他更为旺盛的斗志。   西门玉若是以为仗着青龙会的势力,就敢不给他面子,那就太天真了。   西门玉是一个很讲排场的人,出门必坐软轿。   能让别人抬着走的时候,就不会自己动脚。   但这次是个例外。   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在一个身穿雪白纱袍,腰系银丝带,容貌美艳的女子带领下,她终于到了神水宫。   这个女人的武功很高,可未必比他更高,但是他不能得罪,更不敢和她并肩行走。   因为这个女人据说是水母娘娘最宠爱的女弟子。   前面是一座湖,湖面光滑如镜。   前面已经没有了路,只剩下湖。   这里的确是神水宫,却还不是水母阴姬的寝宫。   西门玉不禁出声道:“姑娘这下该往何处走?”   女人冷冷道:“不叫你说话,就别开口。”   西门玉暗自恼恨,却不敢出声反驳。   过了一会,西门玉忽然见到那边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虽然知道来这里是主人的交代,绝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也习惯性观察周围的事物,以防万一。   他立刻断定这必定是“水母阴姬”要出现了。   只是唯一令他有疑问的便是,难道这水母阴姬是住在水里的。   不消片刻,一个白衣人已自池水中出现,她脚下仿佛有人托着似的,缓缓自池水中升起,这种功力,实在是耸人听闻。   江湖上固然有人能用轻功在水上如履平地,但要像水母阴姬这样凭空立在水面,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那就匪夷所思了。   就凭这一点,他就知道这个白衣人无论是不是水母阴姬,恐怕要杀他都很容易。   那冷艳的女子道:“还不参拜娘娘。”   就这一句话,西门玉便笃定了白衣人的身份。   他只是低着头,施礼道:“在下青龙会七月十五舵主西门玉奉会主之命见过水母娘娘。”   说话间,他的袖子里滑出一个小木牌,这是一块青色的小令牌,上面刻画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一道水流从湖面飞出来,随即卷走木牌。   西门玉不禁一惊,只看到水母阴姬拿着木牌,似乎在打量。   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道:“你们会主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很中性,也充满威严,让人不敢欺瞒。   西门玉道:“会主说有一个叫李志常的人,请你留意一下。”   水母阴姬道:“就这件事?”   西门玉道:“是的。”   水母阴姬道:“你可以回去了。”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西门可以走了。   西门玉道:“不知娘娘对会主的话怎么看。”   水母阴姬道:“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   西门玉只感觉到胸前一股雄浑的掌力冲了过来。   他离水母阴姬至少有七八丈远,可是这股掌力来时,仍旧比山洪倾泻还要凶猛,让他不由自主,整个人飞了起来。   足足飞了有七八丈远,他才落到地上,然后他像小鸡一样被藏在暗处的神水宫弟子提了起来,最后被扔出去。   躺在神水宫外,西门玉才发觉在水母阴姬面前,他居然跟婴儿毫无分别。   水母阴姬仍旧凭空虚浮在湖水之上,上面没有半分涟漪。   她说道:“南燕,这个李志常是什么人?”   宫南燕道:“此人来历神秘,不过论武功绝不在七大派掌门之下,甚至犹有过之,而且据传,此人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妖法?”   水母阴姬道:“什么妖法?”   宫南燕道:“听说此人能役使水火,虽然从未得过实证,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水母阴姬沉声道:“我要他所有的详细资料,给你三天的时间。”   宫南燕道:“用不着三天,我已经留意这个人很久了。”   水母阴姬道:“既然如此,就把你收集到的情报拿给我。”   宫南燕心道:这青龙会主人就算不派人来,我也准备被在这几天给宫主说说这个李志常了。   她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之前李志常得罪过她。   这一点小心思,她没有跟水母阴姬说,水母阴姬也没有问。   她现在的心思,其实全都在李志常能够役使水火上面。   李志常当然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地方之一的神水宫已经开始惦记上了他。   他还在等青龙会接下来对他的动静,只要鱼饵在手,就不怕鱼不上钩。 第八十三章 叶底藏花一度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此刻离秋天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一场大雨,还是浇灭了天气的炎热。   在路上,一条小路上,两边种满了槐树,槐树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杂合起来,怎么不令人心神俱畅。   李志常此刻的神情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瞧见,只怕不免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的表情古怪至极,眼睛也一瞬不瞬往前方望去。   前面当然也是树,当然也是槐树。   青翠的叶子,沾着雨水,娇嫩欲滴。   李志常当然不是在看叶子,树上的叶子那么多,都不及树下面那个大美人好看。   眉如远山青,眼如秋水剪,露出的手臂欺霜赛雪,还有一股如茶花香的女儿幽香传过来。   李志常虽然常常觉得自己不是个好色之徒,看美女也用的是欣赏的目光。   可是见到面前这个美女之后,仍旧不禁多看了许多眼。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还多呼吸了几口气。   不是这个美人太过动人,或者实际上她虽然也是个动人的大美人,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恐怕比起注意她那美丽的外表,她正在干的事,更惹人注意。   她正在做一件事。   爬树。   爬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力气不小,耐力也不小。   恰恰这个娇嫩的女子怎么都不像有力气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能爬上这棵树的样子。   从李志常站在这开始,至少见到她从光滑湿润的树干上摔下来七八次了。   李志常没有数,但这次数只会少不会多。   大雨过后的树本来就光溜溜的,莫说是一个娇嫩欲滴的女子,即便是一个壮实的汉子,恐怕也爬不上去。   在失败许多次,那个女人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又爬起来后,叉着腰对着李志常大声道:“你这个人看了这么久,都不过来帮我一下么,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   这话对任何男人都有杀伤力,李志常也是个男人。   她喊得帮忙,自然是让李志常帮她爬上这颗槐树。   这种过程,自然避免不了肢体接触,温香软玉入怀,这种好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   李志常果然没有拒绝,毕竟他也是男人,女人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看来她也认为李志常绝不可能拒绝她。   “现在就帮忙么?”李志常对这飞来艳福倒是坦然受之。   女人道:“难道你还想等到天黑?”   “不想。”李志常淡淡一笑道。   女人道:“这就对了,这件事本就该你这样的男人来做。”   李志常道:“那好,你让我抱着你,我直接跳上树去?”   女人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李志常,然后捧腹大笑起来道:“我可不是让你帮我爬上这一棵该死的树,而是叫你把这棵树砍了,谁叫这棵树让我摔倒这么多次。”   然后她撇撇嘴道:“敢占老娘便宜的男人还在他娘肚子里,你看你这熊样,顶多就能帮我打打下手。”   李志常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我可没带斧头在身上,而且你看我这样子像是砍柴的?”   女人道:“我又没说你是砍柴的,这条路上十分偏僻,敢走的人极少,而且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走在路上居然一尘不染,肯定有古怪?”   李志常饶有趣味道:“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古怪?”   女人大咧咧道:“你一定是哪个走山路冤死的读书人,现在只是一条鬼魂,而且大白天你还敢出现,可见道行不浅,所以让你帮我砍掉这棵树,应该很容易才是。”   李志常道:“我要是鬼,肯定现在就把你吃了。”   女人咯咯笑道:“活人我都不怕,难道我还怕死人?”这话在她嘴里说来天经地义,也的确很有道理。   若不是心里有鬼,活人自有阳刚之气,又何须畏惧鬼魅。   李志常咳咳两声,道:“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我的确是活人。”   女人道:“你还装,活人走路能没有声音。”   寻常的女人能注意到他身上一尘不染已经算是难得,还能发现他走路毫无声音,这就绝不是普通的女人了。   因为这两件事看起来很明显,可是李志常自有非凡的气质,往往能让人忽略其他一些事情。   可偏偏这个女人一点都没忽略,至少说明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李志常深深打量了这女人一眼,然后轻轻笑道:“姑娘究竟是谁?”   女人被他清澈明润的眼神一打量,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大大方方道:“我叫藏花,你以前肯定没听过这名字,因为我至少走遍了三十个州郡,都没有发现有用我这个名字的。”   对于她名字的独一无二性,藏花颇为自豪。   一个女人,孤身一人,还能走遍三十个州郡,如果她没有吹牛,藏花一定是个极厉害的女人。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听雨几回。你的名字很不错。”李志常很着痕迹的恭维了一下。   藏花道:“你不必赞美,因为这名字是由本姑娘这绝顶聪明的脑瓜子想出来的,自然不会差。”   李志常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因为这口气叹得太长,所以藏花不耐烦道:“你又想说什么?”   “再见。”李志常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真是又短又快。   藏花才听清楚,他就不见了。   本来藏花身旁这可槐树又粗又滑,极难攀爬,要不她也不会摔倒很多次。   不过藏花此时想要看看李志常往哪跑了,所以居然一下子就上了树。   站在高高的树冠上,藏花看到了一尘不染的李志常,她大声道:“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李志常在远处回头一笑。   然后伴随着藏花的惨哼,她摔倒了。   确切的说是树倒下了。   断得十分突然。   之前这棵树还是好好的,藏花在上面摔倒很多次,这树都是纹丝不动,怎么她一上去就倒了。   藏花摸着被摔疼的额头,朝着远方恨恨的瞪了一眼,骂咧咧道:“还说不是鬼。”   在无声无息之间砍断一棵树,这不是鬼,又能是什么,反正以藏花的脑袋,绝不会把李志常和神仙之类的联系起来。 第八十四章 十三道埋伏   黄昏,又是黄昏。   苍茫的暮色里,淡黄的夕阳中。   长街是那样的寂静,又是那样的幽清。   大街的尽头是一个客栈。   风云客栈!   镇上没有人,客栈里现在也没有客人。三丈高的旗杆上,大旗飞扬。四盏灯笼也在吊在旗杆上,随风摇摆。   天还没有黑,灯笼却早早的亮了起来。   夕阳和灯火,组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客栈的主人是一个斯文白净的中年人,这人近来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他就是青龙会七月十五的舵主西门玉。   难道这里便是七月十五的一个据点。   西门玉道:“瞎子你做的布置准备的怎么样了?”   瞎子并不是瞎子,只是他的外号叫做瞎子而已,他是一个有些秃顶的瘦长男子,听见西门玉的话后,他说道:“按照舵主的吩咐,每半个时辰大家就发出一次信号,确保万无一失。”   西门玉道:“好,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我们出不得一点差错。”   瞎子道:“我们已经从镇外开始,设下了十三道埋伏,舵主只管等他们把那个人的头取回来就是了。”   西门玉道:“你若是抱有如此想法,只怕你未必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   瞎子惊讶道:“难道舵主还认为那个人能够闯过这十三重埋伏?”   西门玉叹口气道:“第一重埋伏是谁?”   瞎子道:“是言家老三带着他八个子侄把守。”   他们说的言家老三自然不会是别的言家老三,而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言老三虽然排行老三,却是货真价实的言家掌门人,因为老大老二都死了。   言家拳就是僵尸拳。   江湖中有关“僵尸拳”的传说,不但神秘,而且可怕,很多人都相信那并不是武功,而是种很神奇的法术。   瞎子每次见到言老三。都会感到一股阴森气息,感觉他见到的不是一个活人。   言家是做木材生意的,他曾亲眼看见言老三将一根两人合抱,足有三丈长的巨木轻飘飘扔到船上。   他相信这样的力气,用出僵尸拳,只怕不是人力可以抵挡住。   何况言老三还带着他八个年轻力壮的侄儿。   只这一重埋伏,瞎子甚至都可以断定来人都不一定闯得过去。   西门玉道:“言老三之后又是谁守着?”   “是太行山李家兄弟。”太行李家也勉强能算武林世家,不过却不被那些大世家承认,因为他们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   纵然如此,也没有江湖人敢小瞧他们,因为他们的李家刀法纵然不是江湖上最快的刀法,也足以列入前三。   更何况这次带头来的是李家第一高手,李天行。   当年李家本来已经逐渐衰落下来,可是那年只有二十三岁的李天行突然在一夜之间连破太行九大山寨,重新守住李家在太行山的霸主地位,使江湖人不得不重新看待李家。   这次李天行带来了七个人,都是他精心训练的后辈。   接下来西门玉依次问了后面每一重埋伏,每说一重,瞎子的信心就多一分,刚好说完这十三重埋伏的时候,瞎子已经可以笃定,无论外面来的是谁,都必死无疑。   西门玉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他淡淡道:“只要这些人能正常发挥,也能消耗一下他的体力和精神了,到时候咱们以逸待劳。”   瞎子道:“难道舵主真的认为这个人可以闯过这十三重埋伏?”   这埋伏是他亲自安排的,他对此有极大的信心,这些人可以挡住任何人,任何事。   西门玉道:“就我所知道的,这世上至少有七个人足以穿过这些埋伏,而今天来杀我那个人,必定是其中的一个。”   瞎子迟疑道:“纵然那人真的厉害无比,可是他毕竟看不见,而且也没有带任何帮手,他当真有这么厉害?”   西门玉沉声道:“会主曾经说过,当今之世有两个人功夫虽然没有到达穷究天人之际的地步,但是除了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任何人、任何手段都很难杀死这两个人。而今天来的这人,正是其中一个。”   提起会主,瞎子露出崇敬的神色,他也不敢这么自信了。   他迟疑道:“会主绝不可能说错,既然如此,那这次舵主岂不是仍旧杀不了他。”   “只要他杀不了我,这一仗就已经输了。”西门玉冷冷一笑道。   瞎子不禁豁然开朗,无论他们七月十五如何厉害,也不过是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微不足道的一个分舵而已。   若是来人杀不了破坏他大事的西门玉,自然会沦为笑柄,声望一落千丈,威胁自然就小了很多,而他们七月十五却会因此声势更上一层楼。   这时候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着一身白衣,浑身一尘不染,看不出多大年纪的人。   看起来很亲和,仔细看又觉得有些威严。   这人怎么来的,西门玉和瞎子居然事先都没有察觉。   西门玉瞪了瞎子一眼,意思是镇上的人不应该已经清理干净了么。   瞎子也是一头雾水,他检查过好几次,镇上干净的连一只苍蝇都没有,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瞎子道:“客人是从何处来?”   这人自然是李志常,西门玉当然是知道李志常的,可是从没有见过,现在自然也没认出来。李志常淡淡笑道:“怎么你们这是客栈还是公堂?”   瞎子道:“不敢,只是客人不像是镇上的人,我不免多此一问?”   李志常道:“我刚才才从镇外进来,你们这个镇怎么连名字都没有?”   瞎子尴尬笑道:“我们这穷乡僻壤,哪有什么名字。”   李志常道:“别那么多废话,给我上点酒,再来点下酒菜。”   瞎子道:“真是对不住了,今天小店打烊。”   李志常道:“你们打烊还开着门干什么?难道你怕我付不起酒钱。”   瞎子还欲说话,西门玉却笑起来道:“客人要喝酒吃菜,你还不去准备。”   李志常道:“我就说天下哪有客栈不做生意的道理。”   瞎子当然明白西门玉的意思,他是让他趁机去看看那些埋伏的人还在不在。 第八十五章 又来人   李志常既然能从镇外进来,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外面那些人被李志常不动声色间就放倒了,要么就是这十三重埋伏出现了很大的纰漏。   如果是前一种,那么李志常无论是谁都不能得罪。   如果是后一种,那么作为此次的策划人瞎子更逃脱不了干系。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西门玉都不会开心。   因为这里只要有丝毫算错的地方,危及的都是他的性命。   今天他要面对的对手固然比他小了不少,那人也不过二十岁左右。   可是无论在武功方面还是应变,那人都是当世凤毛麟角的存在。   如果不是算定对方不得不来,他又得了其他分舵的助力,找来许多高手,布下重重埋伏,甚至都没有正面迎敌的勇气。   而他今天的目的就是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只要等到明天的太阳出现,他就一定不会死,这是青龙会老大也就是他的主人亲口说的。   西门玉心头思绪万千,面上却波澜不惊,而且他总觉得李志常看起来有点面熟,可是他能够确定,他之前又从未见过李志常。   西门玉心里有些焦躁,他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缓解一下注意力。   他提起了一壶茶,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   他的茶壶里面,永远保证着有热茶喝。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李志常倒了一杯。   喝了一杯热茶,西门玉的心情缓和了许多。他这时看着李志常,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人。   那个人就是水母阴姬。   之前他被水母阴姬随意一掌便给拍出七八丈远,那种无力感,让他这些天午夜梦回,总被惊醒。   而李志常居然在气质上和水母阴姬有着几分相似,眉间都有那么几分淡淡的俾睨天下的气概。   令人不自觉间,心气就低落下去。   他不禁心中骇然,难道此人也是如水母阴姬那样的绝世强者。   他轻声问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   “李志常。”   西门玉听到对方淡淡的回了这么三个字,却好似五雷轰顶,手中茶杯悄然滑落,幸好质地不错,居然没碎。   这时候瞎子刚好回来,西门玉猛烈咳嗽起来。   他却是借此掩饰内心的震惊,原来跟他同桌之人,居然是连青龙会主都很看重的李志常,难怪可以不声不响的进入客栈。   这时候瞎子趁着给他拍背的机会,在他背上写下了几个字,西门玉登时明了,外面那些埋伏都还在,一个不少。   李志常淡淡笑道:“难道掌柜的听过我的名字?”   西门玉适时地缓过气来,双手笼在袖子里,笑了笑,道:“乡野之人,哪听得高贤大名,只是适才旧疾犯了。”   李志常道:“我也略同岐黄,似乎掌柜的肺腧穴曾经受过伤,虽然得了高人医治,不过终归晚了些日子,落下了病根。”   西门玉尽管已经猜测李志常深不可测,没想到对方能一眼看出他的陈年旧疾,实在可怕。   他勉强笑道:“确实如此,先生果然慧眼如炬。”   这时候李志常突然道:“藏花姑娘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坐着吧。”   外面一声娇嗔道:“我早就走累了,你就算不说,我也要进来。”   只见大门外,一个身材高挑,曲线动人、肤色白皙的年轻女子施施然便入了大门,毫不客气的坐在李志常身边。   佳人到来,她身上那似茶花的幽香瞬时间铺满客栈的大厅,好似让客栈里面一下子从黄昏到了清晨。   藏花毫不客气的提起那壶茶水,就往肚里倒,倒得很快,几乎连气都没有喘,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就完了。   西门玉很生气,他生气的不是自己珍爱的茶,被人以牛饮的方式糟蹋了,而是外面的十三道埋伏若是好好地,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如果不是忌惮李志常,西门玉当真想要一掌拍向瞎子这个饭桶。   藏花看见西门玉生气的样子,说道:“难道这壶茶是你的?”   李志常悠悠道:“这壶茶至少值一百两银子,藏花姑娘真是好福气。”   藏花吐了吐舌头,道:“我可没钱,你先帮我垫着。”   李志常道:“我们可只是第一天认识,而且我同样也没什么钱,你觉得你这样合适么?”   “难道你没听过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觉得你这人不错,咱们也挺投缘的,我都不计较你害我栽一个大跟头,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计较什么?”藏花说到后面,简直就是语重心长。   颇有些李志常要是再不认账,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的架势。   西门玉微笑着说道:“无妨,我一见姑娘就觉得投缘,姑娘可以在这里随便吃喝,就当我请你的。”他现在又变得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看不出刚才生了气的样子。   藏花道:“投缘就不必了,我可跟你没什么缘分,你也别打本姑奶奶的主意。不过你既然要请,就不要耍赖。”   “君子一言,必不反悔。”他又对着瞎子道:“去把好吃的菜都端过来。”   藏花道:“我听说有钱的人大致可分为几种:一种是吝啬、苛薄,一种是舍不得花钱,时常装穷占别人小便宜。有的是像暴发户,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钱,还有的是肯花钱,却时常当冤大头。”   西门玉笑了笑道:“看来我还不至于作吝啬鬼,能当一下暴发户也不错。”   李志常可不会凑趣说话,不然藏花一定会借机嘲笑他是吝啬鬼了。   藏花道:“你可不是暴发户,你是最理想的一种有钱人,会花钱、会享受。”   李志常想到:说到会花钱,会享受,西门玉只能算才入门,比起原随云那就差远了。   可此刻原随云并没有过得很舒适。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用着极限的速度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这处无名小镇。   这次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亲自动手,必须万无一失。   他也没有失败的理由,只要不是青龙会老大出手,原随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失手的可能性。   到了镇口,原随云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言老三你何时也学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第八十六章 流云飞袖   这时候镇口出现了九个人,其中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老者。   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内功极有火候。   他正是当代言家拳的掌门人,言老三。   言老三道:“原公子这话却过头了,现如今谁不知道原公子化身蝙蝠公子,把中原群豪蒙在鼓里的事迹,可叹东园先生一身磊落,原公子却……”   东园先生正是原随云之父,为人儒雅正直,为武林中人敬重,他言下之意正是原随云颇为不光明磊落。   原随云看不出半分恼怒,他一生大计便是暗中化身蝙蝠公子,通过掌握的武林中人的阴私,来达到间接控制那些武林中有身份的人的目的。   只可惜因不想被青龙会利用去和李志常拼斗,跟青龙会起了冲突,导致青龙会因此破坏了他组建东南联盟的意图。   更让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若非他势力不小,兼之无争山庄少主人的身份,只怕现在许多人就要找上门来了。   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杀鸡儆猴,拿下西门玉这个青龙会走狗的命,来让天下人瞧瞧。   虽则如此,势必和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正式翻脸,他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这次什么手下都没有带,因为他也不确定手下的人究竟有多少被青龙会渗透。   他一个人孤身前来,也无拖累,日夜兼程,力求出其不意,没想到对方仍旧有了准备,原随云不免对青龙会的情报能力更高估一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事情不在掌握中,可是反而没有任何畏惧之感。   原随云微微偏了头,言老三忍不住一声惊讶。   他此刻用的正是无声拳攻向原随云,因为他早就知道原随云是个瞎子,无声拳正是克制他的最佳法门。   适才他的确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到了原随云跟前,也没有见到他有什么异样,正准备一拳打破原随云的脑袋,可是在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原随云居然恰好偏开。   他正在犹豫是否这是个巧合,要不要继续用无声拳。   就在这刹那间,整个人的身子都飞了起来。   狠狠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来。   他挨得这一下一点预兆都没有,一点劲风都没感受到,对方居然也用的无声之拳,来对付他这个明眼人。   随后言家众人目眦欲裂,因为原随云一脚踩在言老三的脑瓜子上,头奖破裂而亡。   同时原随云悠悠道:“无声的武功谁都会,要是这能对付我,我也活不到现在了,你们这些练僵尸拳的不但把自己练成了鬼样子,连脑袋也变得不好使了,真是无趣至极。”   他们哪里还忍受得住,一拥而上,务必要为死去的掌门人报仇雪恨。   太行第一快刀李天行藏身在瞎子布置的第二道埋伏之中。   他的刀没有刀鞘。   雪亮的刀就插在他的红腰带上。   青布箭衣,青帕包头,一条腰带布比夕阳还红,恰巧和他血红的刀衣相配。   他已经握紧了刀,因为他已经听见前方传来的惨叫声。   要来的人已经来了。   或许要不了片刻,这个强大的对手,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就会死在他的刀下。他胸中。忍不住热血澎湃,比那年他一夜破尽太行山九大山寨的时候还要激动。   除了他们李家人,没有人可以理解他这种激动。   他们李家也是传承悠远的家族,可是因为祖辈都是太行山的强梁,所以那些中原各大武林世家对他们颇为不屑,甚至不止一个世家子弟曾经说过,他们李家也就是个土匪头子,世世代代都是贱民,哪里可以称得上武学世家。   即使他当初连破太行九寨,也没有让李家在江湖上有丝毫荣光,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眼中,不过是强盗之间的内斗而已。   他不甘心,因为那些武学世家又能比他们李家干净到哪里去,不也一样放高利贷,开赌场,甚至参与贩卖人口,凭什么那些人就可以享受大部分江湖人的尊敬,而他们只能获得鄙夷。   而现在他已经有了机会,可以狠狠的出一口恶气。   当今天下不会再有比原随云更加出色的世家子弟了,只要他割下原随云的头,看谁还敢看不起他们太行李家。   突然李天行听到一股子悠悠的叹气声,他正要拔刀对敌,可是腰间却是一空。   一把雪亮的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进了他的小腹。   他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好快’。   他的眼睛里面最后的影像,便是一个高贵少年的面容,神情斯文淡定,甚至连一个讥嘲的眼神都没给他,便转身而去。   他尽力想要往前扑过去,却刚好断了气。   藏花每吃一口菜,就喝一壶酒。   她一共吃了十三口菜,也喝了十三壶酒。   西门玉在藏花每吃喝完一壶酒的时候,都神色一动。   他不是为藏花牛饮他的酒而心痛,而是因为每到这时候,外面就有惨叫声传来。   惨叫声一次比一次近,总共出现了十三次,他们设置的埋伏也一共有十三道,藏花也恰好喝了十三壶酒。   李志常在干什么,他没有喝酒,而是注视着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当最后一片余晖消失的时刻,门外恰好出现了一个少年,这少年不会是别人,他正是原随云。   原随云也吃了一惊,因为李志常居然也在这里,这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不过他心思深沉,纵然吃惊,也没有显露出来。   李志常皱了皱眉头,他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原随云,十分意外啊。   他早知道这个客栈的确有古怪,他知道外面有十三道厉害的埋伏,却没有想到那些人是来对付原随云的。   瞎子动手了,因为他知道无论任何闯过这十三道埋伏,都不可能没有半点消耗。   一蓬碧嶙嶙的飞针从他手中激射而出,灭天绝地夺命针!   这种暗器足以列在江湖十大暗器之中,已经失传多年,却没有想到能在瞎子手上重现。   当年青面鬼王曾以此杀了一个唐门的长老,因此名震天下,今日这灭天绝地夺命针是否能重现荣光击杀原随云?   原随云没有任何动容,只是轻轻地挥了挥衣袖。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这种听起来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功夫也只有他使出来才好看。 第八十七章 胆大包天的女人   原随云只这么一挥衣袖,就令屋中的人为之动容。   藏花的眼神更亮了,西门玉的脸色更沉了,瞎子很是惊骇,而李志常露出了微笑。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些碧嶙嶙的针被原随云卷入衣袖之中,随后原路返回,打在瞎子身上。   比瞎子发出这些针的时候,更快、更急也更有力道。   纵然瞎子本身就有解药,也来不及服用了,不到一个弹指的功夫,毒已经流遍全身。   西门玉紧紧盯着原随云,根本不敢看别的地方。   他知道原随云一定有消耗,他也知道原随云现在不可能处在巅峰。   只是他看不出原随云有衰弱的样子。   原随云笑了笑,道:“西门玉你就算一直这样盯着我,也是挡不住我出手的。”   西门玉身子忽然僵硬,不可置信道:“你不是瞎子?”   若原随云知道他在看他,又怎么可能是瞎子。   李志常笑道:“人家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可明白着。”   藏花看了看原随云,又看了看西门玉,微笑道:“看来你们两有仇,我最爱看别人打架了,你们怎么还不动手,我瞧这位西门先生怎么也能在你手上走过几招。”   西门玉道:“这位藏花姑娘,你今天要是能帮我保住这条小命,你要多少钱,我都出。”   他知道藏花能够无声无息的避开十三重埋伏来到这里,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甚至可能是和原随云一个等级的人物,只要李志常不插手,有了藏花的帮助,他活下去的希望就大大增加。   会主亲口说过,只要他能活过今晚上,就能保他不死。   藏花道:“真的?”   西门玉解下了手上一个翡翠戒指,他说道:“这是极品的祖母绿,算是定金。”   藏花叹口气道:“这东西确实不错,我收下了。”   西门玉道:“那你是答应了?”   原随云没有插口,而是等着两人讨价还价,他似乎也不着急着杀西门玉。   藏花道:“我只说收下这东西,可没说要答应你什么事。”   西门玉怒道:“藏花小姐你可是才喝了我的酒。”   藏花道:“是啊,这又如何。”   西门玉似乎气极,一挥衣袖。   只是他这一袖之力,分明就是少林的铁袖功。   桌上的菜肴、盘子、酒壶、酒杯全都飞起来,朝着原随云而去。   这些东西就算附上他的铁袖功内劲,也不足以伤到原随云。   可是以原随云的身份,哪怕是沾到一点点污渍,都十分不美。这些东西,对原随云而言,比那什么灭天绝地针更难对付。   更何况这一眨眼只见西门玉已经掠出了三丈,来到了后门。   他根本没有打算借着这出其不意的一招,逼迫原随云露出破绽,只希望这一下能够延缓他一下。   他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逃出去了。   只要逃出去,在镇上,借着那些机关,慢慢跟原随云耗下去,能让他看到第一缕晨曦,他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原随云任他走出后门,等到这些菜肴、盘子、酒壶、酒杯都被他一一避开后,才身形一动追了上去,而此时西门玉已然去得远了。   藏花倒是露出一脸可惜的样子。   她幽怨道:“现在下酒菜都没了。”   李志常不禁莞尔道:“屋子里有个死人,你还能喝下去酒?”   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真有意思,不为她的神秘,也不为她一身厉害的武功,而是为她这种性格,让李志常颇觉得新鲜和有趣。   “你可不知道,有一次我听说北邙山最爱闹鬼,专门去山中坟墓最多、鬼火最旺盛的地方喝了一宿的酒,那种刺激的感觉当真是别处没有的。”藏花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继续道:“我看你一天也是无所事事的样子,不如咱们约一天,去那里喝酒。”   俗语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皆源于此北邙山自东汉以来就是洛阳人的墓地。秦相吕不韦、汉光武帝刘秀、西晋司马氏、南朝陈后主、南唐李后主,杜甫、颜真卿等诸多名人都葬在此处。   这些人生前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因此传言他们死后精魄不灭,仍旧在北邙山中,尤其是那些帝王将相的贴身卫士都陪葬在一起,因此有传闻那些卫士生前都是厉害的高手,死后化成阴兵得了不死之身,比生前还要可怕,生人见之必死无疑。   而且这数百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在北邙山始终,因此那里也愈发的神秘莫测。没人敢轻易涉足,更何况藏花是在深夜里,呆在山上,实在耸人听闻,用一句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李志常道:“你也真想得出来,我可没那么好的兴致,不如咱们猜猜那位西门掌柜多久会被杀死。”   “所谓人生自古谁不死,我猜这种问题干什么”藏花说:“来来来,咱们再喝几杯。”   也不知藏花在哪里又找来一壶酒,这已经是她喝的第十四壶酒了,她的肚子也没鼓胀,脸色也没有变红,真不知道她是否喝的是不是酒。   不过藏花姑娘肯定有点醉了,她明明说再喝几杯,却抱着壶嘴往樱红柔软的唇瓣里面灌去。   无论她喝酒的样子如何放达,如同魏晋狂生一般,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大美人的事实。   她的确很美,无论用什么样的标准,她都是一个标准的大美女。   她似乎比一般女子要高,却又不太高。   胸脯也很挺拔,露出的肌肤比羊脂玉还要洁白,五官更是无可挑剔,秀发如乌云,淡淡地挽了个发髻。   灯下看美人更是朦胧如诗,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怕心中也要荡起涟漪,更何况我们的藏花姑娘似乎对李志常一点防备都没有。   但是李志常和藏花仍旧保持着距离,也没有喝酒,藏花也没有刻意的勾引他。   不知何时原随云已经回来了。   他悠悠道:“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李兄我还以为你要和这位姑娘共度良辰,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   藏花见到原随云回来,也不再喝酒了,她笑道:“看来你已经杀了他。”   原随云傲然道:“我要杀的人,只有一个人没被我杀掉。” 第八十八章 藏花的刀   藏花噗嗤一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要杀的人,就没有能活下来的。”   原随云淡然道:“以前是这样的,不过有一个人我以前想杀,但没能杀成,今后也不可能杀了,终归让我有了遗憾。”   藏花眼睛一亮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个人好奇了,他是谁?”   “就在你身边。”原随云笑吟吟道。   藏花指着李志常,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情绪在里面。   李志常道:“看你的眼神,似乎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杀死我。”   藏花随意扔掉酒壶,似笑非笑道:“我确实想试一试。”   李志常淡然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试。”   藏花悻悻道:“那我听你的。”   她这回答,李志常和原随云倒同时吃了一惊。   藏花看着他们吃惊的样子,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很意外,我也会这么听话。”随后她悠悠道:“一个好女人,听男人的话,不是分所应当的么。”   这话从任何女人口中说出来都不会令人太过惊讶,可是无论是李志常还是原随云都觉得藏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女子,反而让他们出乎意料了。   “那我让你去死,你也会听我的?”李志常呵呵道。   藏花道:“我这么一个大美人,你居然敢让我去死,那你一定不是男人。”藏花白了他一眼。   李志常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含嗔带怒的时候,居然格外的好看。   藏花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不会死,这里却还得死一个人。”   这话却没让原随云震惊,也没让李志常震惊。   藏花绝不是简单的女人,她来这里也绝不会是误打误撞。   原随云泰然自若道:“你不会杀他,也不会杀自己,这里就我们三个人,看来你是想杀我,我能知道原因么?”   “刚才那位西门先生请我喝了这么多酒,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总得报答他才行。”藏花堂而皇之道。   若不是两人都清楚事情真相,恐怕还真以为藏花是多么知恩图报的一个人。   原随云冷笑道:“那他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救他?”   藏花轻轻地叹息道:“杀人总比救人要容易太多,我不是一个喜欢挑战困难的人。”   原随云淡淡一笑道:“那你可就错了,杀我可比救千千万万人还要难。”   藏花回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我不会绣花,也不会做菜,也不懂得如何侍候男人,不过论起杀人来,恐怕没几个比得上我。”   原随云道:“看来你已经杀过许多人。”   “你又错了,你是我杀的第一个人。”藏花很诚恳地说道,似乎在她看来,原随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原随云看不出喜怒,道:“你用什么来杀我。”   藏花道:“刀。”   一个字落下,原随云突然感受到无穷的杀气扑面而来,不是那种杀过许多人之后夹杂着煞气的杀气,而是由纯粹杀意组成的杀气,这种感觉就像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必须得死。   藏花的刀还没有出现,那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刀,是死神的镰刀么,没有人知道。   除了藏花自己。   夜,无月无星。   苍穹的星星月亮仿佛也怕这镇上的“死”气,而躲藏起来。   山凤带来了远山的泥上芬芳味道,原随云却嗅到了死亡。   长街之上,灯笼高高挂起。   藏花和原随云各自在街道两边的屋顶站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的风岂非很大。   李志常选了处好位置,能够好好看这场决斗的好位置。   他可以预感,他生平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决斗,也看过不少决斗,但这一次,藏花和原随云的决斗,决不会让他这种人失望。   藏花的刀还没出现,已经在天地间充满杀气。   这种杀气没有如山如岳,凝若实质。   而是飘飘渺渺,又无处不在。   藏花现在的身影空空蒙蒙,似雾似雨又似风,却又停留在原地,不曾离开。   动静之间的微妙,她已经得其神髓。   有这样的境界,她已经有了挑战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资格。   她能挑战人,却还不能挑战天。   所以她并没有想试着去挑战李志常。   李志常在这世上一日,就是这世上武道的天。   有人要逆天而行,如白衣人。   也有人要顺天而行,如藏花。   只要两人没死,这种事情就说不出高下。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胜利的果实。   所以楚留香不是武功最厉害的人,但他一生不败,也因此列为传说。   云散了,露出月亮的一角。   静谧的月华落在原随云被风吹动的衣袂上,似天外飞仙,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一般。   风突然停了,天地间宁静无比,静得让人寂寞。   在这宁静的夏秋相交之际,渐渐有了寒意。   据传六扇门有一种酷刑就是让犯人呆在一间完全封闭、隔绝了声音的屋子里面,无论再坚强的犯人,在一个时辰之内都会疯掉,不超过三个时辰就会自杀。   藏花当然不会想到自杀,可她也讨厌这种安静。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出刀了。   她开口道:“记住我的刀,它叫温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也很温柔,不像是在对敌人说话,而是像在情人说话。   李志常有时也会觉得这世上有两种武器是人很难抵挡的。   一种武器便是笑容,另一种武器便是温柔。   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温柔’。   藏花此时此刻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很难想象她这种女子,会有如此温柔的笑容。   李志常看得真真切切,她动的温柔没有一丝掺假。   可惜原随云是一个瞎子。   李志常觉得原随云是一个有好运气的人,如果上天给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恐怕就会为藏花温柔的笑容失神,这在决战中是致命的。   ‘温柔’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在月光下有着淡蓝色的光晕。   藏花握紧温柔,身形移动间,便来到了原随云面前。   她的双足还没落到原随云所站立的屋顶,温柔已经朝着原随云的咽喉掠去。 第八十九章 令人动容的变化   即使‘温柔’的刀锋要破开原随云的咽喉时,他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闲适自如。   原随云的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淡淡的刀锋。   在藏花双足踏在瓦片上的时候,原随云的双脚也刚好离开瓦片。   这一切都那么多的从容不迫,也那样的挥洒自如。   一起一落、一落一起之间,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生死的距离本来就很近,从长远来看,生与死对于人而言,终归是没有距离。   藏花的刀法称得上诡奇急促,丝丝入扣。   可是原随云却能在她的刀法下,始终没有伤到一片毫毛。   任谁看了这场生死之斗,都不会认为原随云是一个瞎子。   他明明看不见,却能知道刀在哪。   明明刀如电光一样快,如流水一般永不停歇,他却总能在刀锋及体之前避开。他不但比有眼睛的人更能看清刀招,也比有眼睛的人反应更快。   可是到现在原仍旧没有出招,藏花也没有出尽全力。   藏花仔细研究过原随云,她知道这个人身上至少学了三十三家的武功,每一种武功都可以是大派的镇派根基。   或者说他会的三十三种武功,每一种都是那些武学世家、武林大派的绝学。   这些绝学,无论是哪一门,都可以让人专研一生,要想将其练到绝顶,还得有非凡的天资不可。   可是原随云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将这些绝学融会贯通了。   他实在是上天的宠儿,若不是他眼睛瞎了,即便是楚留香也逊色于他。   也许即使他眼睛瞎了,楚留香也不比他更厉害。   不过藏花并不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她跟谁学的武功,或者说她天生就会。   对于原随云每一种武功,她都有破解的办法,她之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是在等原随云出招。   原随云的招,没有让藏花等太久。   长长的袖子迎风一抖,就化作一道剑袖刺将过来。如清风明月,云卷云舒,华山派的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由他用长袖化剑使出来,绝非金灵芝可以比拟。   面对这无坚不摧的清风十三式,藏花露出了柔美的笑容。   可是手上的‘温柔’,却如疾风骤雨,刀气纵横,非要把原随云的袖子碎裂不可。   长袖之中真气鼓荡,坚逾精钢,可是材质终归和‘温柔’难以比拟。   ‘温柔’是什么材质制造的,连藏花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除了光阴和流水,似乎也没有什么是‘温柔’所不能斩断的。   更何况藏花的刀法,根本就克制这清风十三式。   清风十三式虽然威力之大,旷绝古今,根本就是没有破绽的剑法。   可是剑法没有破绽,却有剑路可循。   对于高手而言,有这个就足够了。   藏花又怎么会知晓清风十三式的剑路,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她自己都认为自己实在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   别的女人用的是菜刀,她却用的是杀人的刀,而这把刀到手之后,她却还没杀过人。   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却多半不知道。   但是有些明明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她却知道了。   她一向认为有的人天生勇敢,有的人天生机敏,但却都不如天生就幸运的人。   她就是那个天生幸运的人,所以总能知道一些特别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往往能够保住她的命。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原随云的剑袖此刻正如这句诗一般。   如诗一样的剑法,浑然天成,了无痕迹。   这样的剑法,纵使知道它的剑路,也很难破去。   很难,并不代表不可以。   藏花便可以破去这如诗一般的剑法。   她面对原随云的长袖连绵而出,卷缠削刺,突然往前一钻。   这一招,本来险之又险,可又非有大勇气,大决断不可,才敢出如此险招。   她的确是天生的幸运儿,她没有被原随云的长袖绞杀当场。   这种事情,就像西游记里面的猴王跳入瀑布,发现水帘洞一样。   若不是猴子这种天生的幸运,又怎么能发现水帘洞,恐怕若是普通猴儿往瀑布一跳,早就死无全猴了。   况且猴子若不是上天护佑,又怎么可能一片竹筏,飘过东洋苦海,抵达南瞻部洲。   本来了无痕迹剑招,因为她此刻的举动,却看到了空隙。   这种空隙犹若从高崖飞泻的瀑布,看着连绵不绝,可是其中仍旧是有缝隙的。   清风十三式在没有出剑之前,便是深不可测的幽潭,让人无法把握。   一旦出剑,就势如长江大河,铺天盖地,全然将对手湮没。   可是这样一来,每一个动作都和之前的一个动作会有所分别,动作与动作间,必然有空隙存在。   这种空隙在外面看不出来,可是身处其中,自然就一目了然。   忽然之间,温柔刀光大振,激荡如江海,变得不再温柔。   只见刀光如碧海,漾漾生波,原随云的剑袖,就似澹澹海波上的长虹。   长虹瑰丽奇幻,终归立足于海上。   原随云若不生出其他变化,败亡便早已注定。   李志常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有些佩服藏花的胆大心细。   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李志常的剑法和临阵决断,比之她还颇有不如。   只是李志常见过的少年天才如过江之鲫,可是能成就他这般天人之境的却一个都没有。   藏花纵然现在已然有刀法登峰造极的势头,可见来能否走到薛衣人那一步,都很难说。   武学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根基不深厚,纵然勇猛精进,到头来也是镜中花、海底月,得失难以计较。   正如那句‘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并非是在说形意拳就比太极拳高明一般。   原随云当然不会黔驴技穷,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接下来的剑招,甚至连李志常都要为之喝彩。   若是藏花刚才那死中求活,已经是临阵交锋之际,绝顶的应变。   那么原随云的反击,就是习武之人到了绝顶层次之后,日夜追寻的那种大道。 第九十章 闲与仙人扫落花   原随云一声清啸,直达九霄。   两只长袖居然使出了两种不同截然不同的剑法。   他右边的长袖仍旧是一招‘清风拂柳’,左边的长袖却是峨眉派的柳絮剑法中的一招‘柳絮纷飞’。   两招来自不同的剑法,心法也大为不同。可他同时使出来,却神完气足,根本没有内力冲突的隐患。   ‘清风拂柳’浩然正大,‘柳絮纷飞’却缥缈无定。   两者一起一奇一正,相辅相成,居然生出莫大的威力。   而且两种剑招相生相克,居然又将巴山顾道人的回风舞柳剑法的神髓演绎其中。   将武道之中的生克化生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只这一下,无论藏花的刀法如何来不知所来,去不知所去,刀光如何淡淡隐去,出入有形无形之间,皆不能逃过原随云的剑袖笼罩。   藏花眼见陷入必败之境,李志常仍旧作壁上观。   原随云心知看来李志常是两不相帮了,这女人武功之高,足以列入天下前十。原随云枭雄心性,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如此可怕的敌人。   今日若非生死相斗,让此女没有把握住机会逃生,今后再想杀她,就是千难万难。   念及于此,他也无怜香惜玉的心思,出招愈发凌厉,十丈方圆,皆是剑气纵横。   长街上空,瓦片纷飞,没有一处完整的屋顶,街上的青石道上,碎裂之声,经久不绝。   只见藏花和原随云,从屋顶打到长街,从长街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天上。   这一战耗时颇久,纵然原随云稳占上风,却不愿意留下破绽,给藏花同归于尽的机会,一点一滴将藏花逼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知不觉之间,天欲破晓。   李志常看了一夜好斗,颇觉快意,甚至有闲暇找了一壶酒,一只烧鸡,边吃边看。   以前都是自己和别人打生打死,现在作壁上观,李志常觉得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不过他难道就愿意看着藏花死在原随云手上,当然不是。   因为藏花死不了,李志常估摸着等下还得他出手,救下原随云。   藏花瞥见李志常喝酒吃肉,看的津津有味,心中恨恨不已,一个失神,差点被原随云的剑气击中要害。   即便如此,本来岌岌可危的处境,如今愈发的不支起来。   她心道:看来本姑娘是看不到晨曦了,真是遗憾。   就算死到临头,藏花也没什么觉得大不了的,从很早开始她就知道生死有命,所以从来不放在心上。   这次如果死了,只是证明,她遇到了运气比他更好的人罢了。   其实若非欠了青龙会的绝大人情,花大小姐也不会该来这该死的地方,而且青龙老大居然说她有六成胜算,真是该死,藏花姑娘才信了他的鬼话。   “原公子这位姑娘杀不得,在下得罪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中气之充沛,绝非等闲之辈。   在黎明之前,突然之间有道剑光如星雨银河,罩向原随云。   偏身原随云此刻还有藏花这大敌,虽然对方是强弩之末,也不能大意。   他心知有此剑气的高手相助藏花,他已经失去了杀死藏花的最好机会。   原随云若是神完气足,又没有与藏花激斗,架开这道剑光,自然很容易。   可是他将藏花逼入绝对下风的同时,也拖住了自己的手脚。   好在那人不曾背后偷袭,是从正面而来,和藏花一个方向,他尚且还有余地。   他不得不分出一道剑袖迎敌而去,虽然因此失了两相生克的变化,威力大减,也必须这样做。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看准他生克变化的缝隙,藏花身处局中,抓不住这机会,可来人身处局外,武功又高得不可思议,却能把握住这种机会。   天下间能把握住这种机会的人,绝不会超出十个,没想到除了李志常外,他还能遇到一个,原随云也只能自认倒霉。   长袖被剑气绞碎,布片如柳絮漫天飞舞。   原随云借着这一迟滞,退步往后,身形变化之快,几如鬼魅。   不过他却没有远遁而去,而是在七丈远处顿住。   对方也没乘隙而击,因为李志常帮了原随云一把。   李志常看清了来的这个剑道高手,大约三十左右,他此刻坐在马上。   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但他的衣服却是崭新的。   剑鞘轻敲着马鞍,晨风吹在他脸上。   原随云缓缓道:“阁下剑术出神入化,绝非泛泛之辈,请报上名来?”   “天山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在下白玉京,见过原公子。”那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是个剑术惊人的绝顶剑客。   原随云甚至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这种人往往也十足可怕的。   就算两人公平相斗,他只怕也未必有六成以上的胜算。   原随云淡淡笑道:“好名字。”   白玉京道:“名字的好坏,在下从来不放在心上。”   原随云道:“那什么你放在心上?”   白玉京道:“原公子的命。”   原随云淡然自若道:“可惜的是,我的命你还拿不了。”   白玉京道:“那就不妨试试。”   “不用试了。”李志常悠悠说道。   白玉京道:“李道长是想帮原公子了?似乎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情,你也不应该有理由帮他。”   李志常轻声道:“你认得我。”   白玉京道:“我跟青龙会关系匪浅,自然是认得李道长的。”   藏花有些惊讶道:“瞧他这话,你还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李志常笑吟吟道:“瞧藏花姑娘似乎还不知道我是谁。”   “王八蛋才想知道你是谁,白玉京你回去跟他说,我跟青龙会恩怨两消,本姑娘不陪你们玩了。”藏花姑娘当然很生气,任谁差点往鬼门关走上一回,都不会开心。   藏花姑娘的武功很好,轻功更是不差,很快就消失在晨雾里。   李志常道:“既然如此,我也得走了。”   没了藏花,白玉京还杀不了原随云。况且李志常的对手已经来了,这是一个他必须得重视的对手。   “我昔终南上,绝顶吞云霞。   亲见长春子,食枣大如瓜,   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   朱颜常春晖,生涯少白发,   还丹就金液,飞步登云车,   愿随诸圣天坛上,   闲与仙人扫落花。”   歌声飘渺如云中,李志常眨眼间就不知去向矣。 第九十一章 大高手的气度   雾又浓又密,白玉京几乎看不清原随云的长相。   今天原来已经是立秋了。   原随云和白玉京根本就是两种人。   这两种人本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他们还是相遇了。   白玉京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已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难道你怕了。”原随云露出嘲讽的笑容。   白玉京的手轻轻拂过陈旧的剑鞘,叹了口气道:“你可想知道我的剑叫什么名字?”   “我不用知道,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原随云神情十分冷峻。   白玉京笑道:“如果你斋戒三天,在和我决斗之前焚香沐浴,让自己心情处于平静,尚且有说这话的资格,只是现在的你,杀不了我,反而我有六成机会能杀你。”   “你可以试试。”原随云看不出怒色,只是淡淡地说道。   白玉京道:“我的剑,叫长生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我活下来,我是不会轻易做生死之斗的。”   原随云道:“长生不过是虚妄而已。”   白玉京幽幽道:“能把虚妄变成真实,才算得上真正的不枉此生,青龙会和你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再做出激怒青龙主人的事情,不然就算那个李志常帮你,你也必死无疑。”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哒哒的马蹄声已去得远了,白玉京在马上,也去得远了。原随云自语道:“青龙主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举捣毁了七月十五分舵,原随云并没有生出什么喜悦。   光一个白玉京加上藏花就已经如此难以应对,青龙会潜藏的势力到底有多大,连他都觉得有些可怕。   况且最可怕的还是青龙会老大,居然能让这么多能人异士,为他效力。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原随云,都不免生出无力之感。   他知道若世上还有一人能抗拒青龙会,恐怕也只有那迄今为止都让他高深莫测的李志常了。   可是此人若不是青龙会激怒他,多半也不会跟青龙会再起什么冲突。   悠长的山道上,有着泥土芬芳的气息,淡淡的草木清香夹杂其中,令人神清气爽。   藏花本来先走,现在却老老实实跟在李志常身后。   她已经跟了李志常有不短的距离。   反正青龙会的事情,她已经尽力了,花大小姐当然不会有什么一诺千金的概念,只是觉得本姑娘差点都死了,从良心上来讲,已经对得起当年那份情,以后青龙会再来烦她,她就躲得远远的。   现在什么事她都没兴趣,她对李志常充满了好奇心,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厉害,有多么惊天动地,居然能让白玉京那个家伙都忌惮不已。   而且似乎从白玉京的语气来看,青龙会跟李志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藏花姑娘从来都不觉得跟青龙会沾上关系有什么好处,自从跟青龙会沾上关系后,她觉得她的运气肯定变差了,不然这次也不会差点就死掉。   至于之前那些年,她怎么一直平安无事,偏偏要到今天才倒霉,藏花姑娘已经直接无视。   她道:“喂,你在想什么?”   李志常淡笑道:“以你的性子,居然能忍到现在才说话,实在让我大吃一惊。”   “哼,你可小瞧我了,我曾经在大相国寺跟里面的老和尚比闭口禅,最后还是我赢了。”藏花一脸得意的样子,看她的神情,这多半也是她生平得意之作。   李志常奇怪道:“这些老和尚别的本事没有,静功可远非一般人能及,这比闭口禅,居然会输给你?”   藏花不屑道:“我把老和尚关到柴房里面,又顺便放了把火,由不得他不开口。”   李志常笑道:“这果然才是你的作风,你可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藏花道:“跟我有关?”   李志常道:“我刚才在想你和原随云都同样很是年轻,潜力惊人,二十年后会是谁更厉害一点?”   藏花道:“那你说谁会更厉害一点?”   李志常道:“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你和原随云都是天纵之资,能在二十岁左右达到你们这种成就的,也是少之又少,但你们都成不了真正的大高手?”   藏花道:“我们现在还不是大高手么?以我的见识来看,当今天下能击败那个原随云的,绝不会超过十个人。”   李志常叹口气道:“真正的大高手上百年都或许出不了一个,纵然真出现这样的人,在武功还没练到绝顶之前多半就已经死了。有时候即使你已经当代无敌,都算不上这种大高手。”   藏花道:“听你这么一说,颇有些新奇,你倒是仔细说说。”   李志常道:“我在许多年前,遇到过一位绝顶高手,他已经算得上天下无敌,也公认是天下第一高手,可是最后却死在了别人手上。因为他成为天下第一之后,便害怕输,便不敢出手。若当年他有真正大高手的气度,只怕就不会死在别人手上了。”李志常说的人当然是天机老人。   藏花道:“什么才是真正大高手的气度?”   李志常悠然道:“眼空无物,所向无敌,不以己悲,不以物喜。”   藏花道:“后面八字讲的是‘心如止水,以静制动’的精妙克敌心法,确实是至高的武学道理;前面八字却是何解?”   李志常道:“你能明白后面八字,亦是有许多生死之间的经历,才能领悟出来。可前面八字,却是天生的,不假外物可求。当这种大高手,面对你的时候,在他的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只是空无虚幻,不生不死。说得俗些,就是他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   突然下起了雨,下得缠绵而细密,而且下得正是时候。   藏花不禁默然,李志常所说的这种人当真能存在?   恐怕还没成长起来,就已经死在别人手上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闻道兄一番高论,便知我绝没有找错人,世上之人多是不可语冰的夏虫,如你我这样的龙凤实在太少了。”声音自云深飘渺处传来,带着深深的寂寞。 第九十二章 惊世骇俗   声音飘渺,却不断续。   藏花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对面一里外的高崖上,一个穿着素淡白衣的人,卓立在云海之处。   山色空蒙,连带那白衣人的面目都看不清晰。   可是能够在那么远的地方,让声音在越过重重山风传到他们这里,这份功力用惊世骇俗都不足以形容。   那人又淡淡道:“我在此,恭候道兄大驾。”   崖下是清澈平静的江水,水也不知有多深,要到对面去,非得跨过这江水不可。   而那人所处的高崖,又如倚天绝壁,浑无道路可循,即使到了高崖之下,也难以攀登。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人家既然请我们过去,我们就过去罢。”   藏花惊疑道:“她到底是谁?”   李志常轻声回道:“天下间除了神水宫主人,还有谁能有如此功力,聚音成线,跨过数百丈的距离。”   藏花默然,这已经非是任何武功技巧了,要做到这一点,只能靠绝高的功力,半分都取巧不得。   即便是李志常,也得本尊亲临,才能做出同样的事情。   两人从山道上迤逦而下,来到了江水之畔。   他们离白衣人直线距离足有一里,走起路来,可有远远不止一里了。   李志常犹有闲暇摘了一根山中毛竹的竹枝,上面兀自带着三五片青翠的竹叶。   而藏花却感觉,李志常拿着的不是一根竹枝,而是一把绝世之峰。   李志常整个人都和过去一样,看不出丝毫杀气和剑气。   可是那竹枝所做之剑的杀气与剑气,绝非藏花所见的任何绝顶剑客可以比拟。   这剑在片刻之前,也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竹枝而已,迟早上面青色的竹叶也会凋零,竹枝本身也会变得干枯。   可现在却成了李志常手上的一把剑,将要和天下最神秘的神水宫主人交手,若是此战流传出去,千古之后,人们也会提到‘昔年奇道李志常以一根普通的竹枝,凭此曾和神水宫主人大战云云’。   江边有一艘乌篷船,显然是神水宫主人为李志常准备的。   艄公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李志常认识,藏花却不认识,她就是宫南燕。   现在正是燕子南飞的时候了。   乳白色的晨雾在江上经久不绝,似乎在这寂寞苍凉的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更凄迷幽艳。   迷蒙的细雨也在江上飘落,分不清是雾还是雨。   而神水宫主人,更是云雾翻滚不休,更衬托得她缥缈如天人。   江水偶尔流过礁石,清幽的流水声,妙趣天然,如仙子鸣琴,在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   此情此景,江山人物皆如画卷。   李志常道骨仙风,藏花和宫南燕在这片山水之中,也如天女谪凡。   此刻只适合观江水之悠悠,山崖之诡奇,云雾之变化,伴美以陶情,却非决战的地方。   可李志常和神水宫主人确实马上就要在这如诗如画的山水间,展开一番别开生面、惊天动地的决斗。   宫南燕依旧清冷如昔,淡淡道:“请上舟。”   李志常道:“好。”   藏花却道:“她让你过去就过去,这个女人让你上舟你就上舟,这样岂不是气势上太落下风。”   她还有没说出来的,那就是如果这舟上有什么机关,或者下了什么奇毒,岂不是大为不妙。   宫南燕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李志常道:“无妨,若神水宫主人在这舟上动手脚,那么她已经败了,这一战也不必进行。”   说罢,他便施施然踏上船板,藏花只得跟着前去。   藏花这才若有所悟,李志常这一路的行为,岂非正应了他所言那种大高手的气度。   眼空无物,所向无敌。   即便是神水宫主人他也不放在心上,纵然这期间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不放心上,这非是对自己有着极大的信心,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若是这期间,舟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足以表明,神水宫主人心中坦然,绝不用借助任何外力,也可以击败李志常的信心。   这上舟简单的小事,竟成了李志常和神水宫主人的第一次交手。   这种玄妙,若非之前李志常跟她说过大高手的气度,只怕到现在她都朦胧无知。   藏花不禁多看了宫南燕一眼,这女人看来很得神水宫主人欢心,居然能在这么重要的决战中,还带她来。   李志常卓立船头,宫南燕轻轻划舟,木浆很慢很慢。   这段路本就不长,即使宫南燕划得再慢,也很快到了山崖之下。   李志常似乎化成了一缕清风,又好似融于云雾。   很快就掠到了山崖绝壁之上,然后他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在这几乎垂直的绝壁之上,他居然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他的身子和山崖几乎垂直,他行走在山崖上,却如同在陆地上面一般安详自然。   须知若是这种绝壁,若是用上天梯的武功,也未必能一口气攀爬上去。   李志常居然违背常理,缓步慢行在这倚天绝壁。   藏花极尽目力,才看清楚李志常是赤足落在山崖绝壁之上,全靠足底脚趾的力量,抓紧山崖绝壁之上凸起的石块,或者其中裂开的缝隙。   这说明李志常的足趾跟手一样灵活有力,才能做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措。   这要怎样对身体的掌控力,才能如李志常一样,漫步在这百丈山崖的绝壁上。   纵然宫南燕,也不禁露出骇然的神色。她尽管推想无数次,也绝不会想到李志常用这种近乎鬼神的方式上去。   而神水宫主人,依旧如神祇一般,无情无我,云雾在她身周依旧翻腾不休。   李志常在离崖顶不远处,忽然冲天而起,落在了神水宫主人身后。   只见到一身素淡白衣的神水宫主人缓缓转过身来,这实在是一个很高大的女人。   同时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浓的眉,鼻子更坚挺而硕大,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   这是张很不平凡的脸,那坚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她的神情更显出她一向是唯我独尊,从来也没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宫主人“水母阴姬”外,别人绝不配有这么样一张脸。   她肃然道:“这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我出神水宫的人。” 第九十三章 飞灰   她身周尽是浓重的云雾,可是衣袍并没有被雾水打湿,贴紧她的躯体,反而随着崖顶的山风微微飘动,现出超然于世外的风采。   她的声音十分低沉,犹同古庙的晚钟声,使人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又蕴含威严,让人不自觉服从。   李志常只觉此人内力之高,除却当年的魔师庞斑之外,更无见过第二人有此功力。   李志常此刻境界,虽然比当年紫禁一战,尤甚数筹,可是本身功力却非全盛时期。他不禁有些兴奋,倒不是执着于此战的胜败。而是在想着早年他深信以拙破巧,一力降十会的高妙武学道理,如降龙十八掌和重剑之术这两门旷代绝学,就是这种武学道理的最好诠释。   可是此时水母阴姬的内力,要胜过他这身体许多。而且水母阴姬的内力都是自水中一点一滴的打磨出来的,论真气之精纯不比他的明玉功逊色多少。   若是水母阴姬以浩然之力,堂而皇之的攻他,正是符合那以拙破巧的至理名言。   李志常如果要胜过她,就得逆反这武学道理,以微妙之巧,胜煌煌之威。   正要以卵击石,犹能胜之。   这种别样的挑战,带来的刺激感,已经超出他和水母阴姬的胜负。   这些思绪在他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流淌而过,在现实中连一刹那的时间都没过去。   他缓缓开口道:“这个地方风景绝佳,决斗起来一定很有意境。”   水母阴姬正色道:“此处正是为君而寻,我知晓道兄风度翩然、高洁出世,非红尘之人,如若道兄死在我手上,葬身此处也当了无遗憾。”   她很少为别人着想,李志常绝对是一个例外。   她三十年来也是第一次出宫,而且可以笃定的是,这是最后一次。   她的内力实在太深厚了,深厚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地步,这种寂寞绝非外人可以了解。她的功力已经练到这世界能够承受的极致,在许多年前,她的内力都不能更深厚一分了。   她尝言‘放眼天下,能接她三招的人,都算不枉学武一生’。   这绝非什么大话,也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而是她痛苦的源泉。   可是了解到李志常这个人之后,她便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存在。居然可以操纵水火,令枯木逢春,这中近乎法术的事迹,让她觉得这人世间还另有出路。   所以她很想见识一下这个人,而她的方式就是决斗。   只有在生死之争的时候,才能彻彻底底了解一个人所有本事。生死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李志常抬起了竹枝,呵呵笑道:“宫主可不要太过自信。”   一道淡淡的竹枝,以无法想象的高速刺破空间,刺破云雾,朝着水母阴姬点杀过去。   船上的藏花和宫南燕只看到云遮雾绕之中,有道青影掠过神水宫主人的身旁,跟着就是一道尖利的剑啸声,在山谷间悠悠不断。   剑啸清越,不绝于耳。   似长江之水,绵长无休止。   似黄河咆哮,气势撼山动岳。   光听这剑啸之声,便可知李志常究竟施展了如何旷绝古今的无上剑术。   虚空之中,竹影将神水宫主人重重包围,说不出清哪一剑就会把她咽喉刺穿。   整个山崖上空都泛着青色的光晕,似往似还,杀机密布。   纵然远隔百丈,藏花和宫南燕都能感受到那惊天动地的杀气。   她们无法想象,李志常这样一个翩然出尘的道人,怎么会有如此惊骇莫名的杀气。若非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绝不可能有此骇然的杀气。   到底他的一生有多么的传奇,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上,是否连早就无敌于天下的水母阴姬也会死在他手上,藏花和宫南燕都不免生出这种疑问。   而这一道几乎无可比拟的惊天杀气,都化成绝强的攻势,朝着水母阴姬碾压而去,务必要使这位神水宫主人的心灵受到强大的冲击,以给李志常接下来的出手创造机会。   善战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李志常知晓若不使对方的精神意志动摇,他绝对没有击败对方的机会。   神水宫主人那一身如北冥一般不可测度的内力,只要激发出来,首先就杜绝了任何被伤到的可能。   果然在李志常那天翻地覆的杀机之下,水母阴姬出现了微微的失神。   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她失神的功夫比这刹那还要短。   这种机会本不该有人能把握住,但是李志常不是人,而是凡尘俗世的仙。   别人把握不住的机会,并不代表他不可以把握,这世上或许有他做不到的事,但这件事却不在其中。   没有能想象到,他就这在这一刹那之间,竟然用轻柔的竹枝,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当今之世,在短短一刹那不到的时间里,用一根脆弱的竹枝,能刺出这七七四十九剑的人,或许都不能找出第二个来。   薛衣人的剑,几乎已经是天下第一快剑了,但让他来,也未必能做到李志常现在做的事情。   每一剑的巧妙与变化,都清妙绝伦。   这剑法赫然正是巴山顾道人生平绝学,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   纵然巴山顾道人重临人世,亲自和水母阴姬交手,也不过如此而已。   令李志常意想不到的是,这七七四十九剑,居然没有伤到水母阴姬一个毛发。一股绝世大力,从水母阴姬身上迸发,如银瓶乍破,刚猛无俦的劲力,注满整个十丈方圆。   李志常手中的竹枝居然一寸一寸,化成了飞灰。   他不禁为之一叹,水母阴姬的内力控制居然超出了‘一念不起,神通自现’的程度,能够无须动念,如条件反射一样,自行护体。   她‘自行护主’的神功纵然不及她全力出手,也比李志常此刻能动用的功力强过很多。   李志常对身体的完全控制,固然能在速度和敏捷上对水母阴姬产生压倒性优势,偏偏却不足以破开水母阴姬的护体神功。 第九十四章 无形无相风神剑   不过他仍旧没有任何受挫的神情。   水母阴姬也不会手下留情,绝世大力,自双掌间发出,整个山顶的云雾都被她攥紧在手上一般,轰然朝着李志常的身体袭杀过去。   李志常泰然自若,身子随着云雾往飘退,身子凭空虚气,居然点在云雾之上,仿佛腾云驾雾,卓然立在半空。   水母阴姬轻轻一笑,身形一动,继续用出绝世掌力,拍散云雾。   李志常虚空无力可借,加速往下坠落。   水母阴姬无视这百丈高崖,居然也跳了下去,一掌缀着李志常而去。   李志常在半空坠落之中,居然身体硬生生改变了姿势,借着这股绝世掌力,由直缀,变成卸落,贴到了绝壁之上。   而水母阴姬在半空中却是直接往江面落去。   李志常当年到倚天世界时,就从百丈高空落到地面,即使以他那时的功力,也落得双腿残废。   此刻水母阴姬的功力固然尤甚他当年许多,可是百丈高空落去,只要她还不是金刚不坏的躯体,就算落在江水之上,有缓冲的余地,多半也要受些小伤。   水母阴姬在半空之中,居然犹能出掌,掌风拍在水面之上,居然让这江面硬生生凹陷到几乎可以看见江底的地步。   同时绝强的反击之力,将她身子一托,又朝着山壁上的李志常而去。   藏花和宫南燕在船上几乎惊骇欲绝,因为水母那一掌不但由她自身的力道,还有下坠的力道,合成一股,造成的破坏,居然平静的江面上,突然起了汹涌的浪涛,就仿佛风和日丽的海岸,骤起暴风,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那被水母阴姬击中的江面旁边更是壁立起了高高的水墙,这简直就是来自远古洪荒的水兽,才能做到的可怕事情。   藏花不禁升起了深深的担忧,李志常这次能够全身而退么。   以李志常的心境,纵然天崩地裂,也不会让他骇然欲绝。   他冷静的看着水母阴姬继续朝着他袭杀过来,在她绝不可能变掌的情况下,身子往左边移动,硬生生避开了她这一掌。   只见那百丈绝壁,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坚硬无比,可在水母阴姬手上,就好似变成了豆腐做的一般,竟然让她轻易用血肉之掌,拍下一大片山石,落在水中,激起无数水花。   宫南燕也没料到两人交手的动静这么大,拍碎一块飞来的山石后,便跳进水里,飞速的游到江岸边去。   藏花也有样学样,不然神仙打架,她来遭殃,那就太倒霉了。   但见山壁之上,飞沙走石,那千古不变的绝壁,在李志常和水母阴姬掠过后,就变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   人力之威,以致如斯。   只不过李志常纵然在山壁之上,身形之诡奇变化,也绝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每每在毫厘之间,就能和水母阴姬的劲力擦身而过。   水母阴姬一番激斗下来,只觉得此人如百年老鳝鱼,滑不留手。   李志常固然伤他不得,她也伤不到李志常。   水母阴姬朗声道:“难道李道兄技尽于此?到真叫我失望了。”   李志常大笑道:“那我就用点其他的本事,总要宫主输个心服口服。”   只见山壁之上,风声掠空,白影晃动,转瞬间,一股白气就到了江水之上。   水母阴姬追逐而去,如果在水上,李志常只会更不利。   她立定在水面之上,只见到那水上云雾在李志常的出手下,聚集成行,仿佛一口无形无相绕指软剑,变化无方。   水母阴姬凝重道:“此剑何名?”   李志常淡笑道:“适才和宫主激斗,不免有些灵感,随意所创,便叫它‘风神剑’罢。”   水母阴姬道:“好名字。”   这路风神剑乃是李志常结合当年剑魔独孤求败遗留的无剑胜有剑的剑意,以及六脉神剑的精髓而创造的。   以他天人级的境界,尤甚六脉神剑的创始人和剑魔当年,这路神剑所需功力不多,对内力的控制要求却很高,而且非得如他这般可以操纵天地之间的风力,方可驾驭。   风神剑在他手中虽然第一次出现,但是未必只能用云雾作剑,飞沙走石,也均可化为无形之剑。   只不过他就地取材江上白雾而已。   这一口无形之剑,随着李志常的身形飘动,朝着水母阴姬迫杀过去。   水母阴姬,只当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可这次却失算了,她居然感到了疼痛,在她绝强的笼罩下,居然李志常的风神剑犹自能够穿透过来,实在是她生平罕见。   原来此路风神剑无形无相,自然百变千幻。   而且劲力在李志常操纵下凝聚在微乎其微的一点上,兼之李志常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水母阴姬内力再强,也非天人,内力在自己体内还能浑然一体,无分彼此,可是一旦立体而出,便分了强弱。   在李志常眼中,自然一览无余。   他以风神剑击水母阴姬气机薄弱之处,纵然水母阴姬的内力薄弱的地方,远比那些绝顶高手最强的掌力都要厉害,可是也并非无法破去了。   李志常不断发出风神剑,如一缕缕烟雾,忽聚忽散,总在水母阴姬四周弄影,来来去去,先前水母阴姬尚能支撑。   到后来内力一旦离体,便被这些风神剑肢解,白袍之上,逐渐出现细密的小孔,显然是被李志常无孔不入的风神剑乘隙而入。   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水母阴姬这一代宗师,就要当场出丑。   她到时即便还有一战之力,可是衣服破损的羞愤,也足以让她毫无颜面,立足于此。   她神情慌乱,望向李志常,只见对方双目清凉澄澈,宛如两道泉源。   李志常轻轻一叹道:“这战就到此为止罢。”   无形之剑,随即烟消云散,不留半分痕迹。   水母阴姬苦笑道:“道兄真乃天人,多谢赐教。”   她此刻心气全无,显然对李志常这风神剑心服口服。而且对方操纵风力成剑,千变万化,更是发前人所未想,她也大有收获。   如果将来能够成道,全得益于李志常今日之赐。 第九十五章 耗尽全力   “宫主内力之厚,实在令人敬佩不已,若是得悟己道,将来不难和贫道争一日之长短。”李志常微微笑道。   李志常此刻立于一块礁石之上,衣带随风乱摆,说不出飘然洒脱。   水母阴姬见他如此风采,本来有些怨愤之心,都尽皆风流云散。人说水母阴姬讨厌男人,其实大错特错。只因她修为之高,几近天人,故而对寻常男子难以放在眼中了。   李志常一路风神剑,阐发剑道,独树一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水母阴姬当然不会讨厌他。   水母阴姬亦回之一笑道:“今次大有所获,我也等不及想要参悟这次所得,就不叨扰道兄了,我身无长物,只有这独家配制天的一神水或许能入高明之眼,虽不足以报答道兄恩德,也算聊表寸心了。”   李志常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了,贫道还有要事,就此别过。”李志常凌波踏水,舜间而至岸边,招呼藏花同行,不到一个呼吸就去得远了。   水母阴姬缓步水面,到了宫南燕身旁,叹口气道:“真是一代光明磊落的奇人,你以后休要找人家麻烦了,而且你也惹不起他。”   天一神水十分难以炼制,纵然以水母阴姬之能,也要耗费许多时间好个精力,才能得到一滴,这一滴神水便有数百桶水的重量,端的神妙无方,近乎仙家手段。   李志常居然毫不萦怀,不以神物而喜,实在是具有高人风范,水母阴姬败在他手上,只觉份所应当。   另一边李志常和藏花去了十数里远,然后靠在一颗大石上顿住。   藏花好奇道:“你停下来干嘛。”   李志常老脸一红道:“没力气,走不动了,你扶着我,去找个安静的场所。”   藏花道:“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   李志常道:“你看我的手。”   藏花只见到李志常的手,居然变得乌黑肿胀,不由大吃一惊道:“难道你中了毒。”   李志常道:“这是用力过度的表现,等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藏花扶着李志常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听李志常解释才知道,他刚才和水母阴姬之斗已经榨干了身体最后一分体能。   可以说他已经把这身体的每一寸潜力都压榨出来,虽然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外强中干,刚才那瓶天一神水若是水母阴姬朝他扔过去,只怕他立刻就要筋断骨折了。   藏花这才知道之前李志常为什么不要水母阴姬的天一神水,原来是怕露馅。   之前看他把水母阴姬打得十分狼狈,一路风神剑,纵横捭阖好不威风,哪里知道居然是个银样蜡枪头。   恐怕刚才水母阴姬只要多撑片刻,李志常自己也没力气用出那神妙莫测的风神剑了。   藏花听完李志常解释后,抿嘴笑道:“原来你只是唱了出空城计。”   同时她只见到才过这么一会,李志常身上的血肿就消退了不少,不由得啧啧称奇。   李志常道:“也不全是,若是她执意要斗下去,我也有办法让她落败,只不过这具肉身就不得全尸,却是违了我的初衷。”   当年他占据这肉身时,虽然前任主人魂魄已散,到底用了人家肉身,若是在他手上让人不得全尸,李志常也过意不去。   况且肉身乃是度世宝筏,在这红尘苦海行走的依仗,若没有这个,即便他已成元神,也会逐渐衰弱,直到最后消亡。   这具肉身李志常穿越而来,也是千辛万苦才找到能跟自己十分契合的,并不是随便就能遇到一具合适的身体。   之前李志常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现在走的道路,从无典籍记载,也没有前人经验留下,除了感到三灾利害悬在头上之外,更不知道如何更进一步。   肉身容纳的功力也是有限制的,所以李志常的本尊,也就比水母阴姬的功力精纯深厚数筹而已,高明得有限,他接下来要想在功力上有所进步,那远比事倍功半还要艰难许多,才不得不想通过经历红尘万丈,来提升心境修为。   所谓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李志常也渐渐明白,人心中自有宇宙生灭,万千红尘。心境上的道路,是永远没有极限的,远比走肉身道路要宽广许多。   不过越近大道越是艰难无比,若是走错一步,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稍一不慎,就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所以李志常本心是宁可走慢一点,走踏实一点,也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若非这数百年后的三灾将要降临,李志常宁愿用悠长无比的岁月,来慢慢打磨心境,绝不剑走偏锋。   藏花捧腹笑道:“你也是越说越玄乎了,要不是今天本姑娘跟着你,到时候看你还真么仙风道骨。”   李志常道:“你说的也对,今天也算帮了我个小忙,我可以酌情答应你一件小事。”   藏花眼睛一亮道:“你说真的?”   李志常道:“应该是真的,我可没有什么一诺千金的坏习惯,你得先说说是什么事。”   藏花道:“你这人一点都不干脆。”   李志常呵呵道:“那好,就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你可满意了?”   藏花不由嫣然一笑,柔声道:“我说笑的,我想让你帮的事情也不是特别难。”   李志常道:“看来你还真有事情,且说来听听。”   藏花本事不小,天下能难倒她的事情本就不多,李志常也想知道这个藏花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个女人确实有趣,说机警,却及不上当年的赵敏,论大局观也不及师妃暄,容貌尚且差了石观音一点,武功更比不上他精心调教的秦梦瑶,但她的确不同于他生平见过的那些女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想到秦梦瑶,李志常也不由有些想念她,秦梦瑶不仅是他的得意传人,还是除却青璇之外,和他相处最久的女子,李志常是把他当做女儿来看待的。   况且以她的天资,破碎虚空也有极大的把握,今生他们应该还有再见的机会。 第九十六章 碧落赋   李志常一时失神联想到秦梦瑶,随后便回过神来,以他如今的修为,绝不会随意联想到别人,一般都有些什么因缘在其中。   藏花道:“我要你帮我去偷一样东西。”   李志常有些哭笑不得,纵然他早知道藏花是一个经常异想天开、充满奇思妙想的女人,却也绝不会想到,她会让他去做贼。   李志常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我的想一想,我从许多年前开始,到底有没有做过贼。”他这一生过得实在太漫长了,长的是普通人的几倍,经历更比普通人丰富百倍,所以他虽然一向认为自己记性很好,可这些年来,有些事情,也不知不觉间,淡淡忘去了。   藏花道:“可是普天之下,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别人能够在那地方偷东西出来。”   李志常道:“难道是青龙会的总部?”   藏花道:“如果是青龙会的总部,我倒不用请你去了,我自己就能去,我说的那地方只是一处简简单单的木屋,可是里面常年住着一个人,有那个人在,即使是楚留香也休想在那里带走一草一木。”   李志常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微微笑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   藏花悠悠道:“你不猜,我也会说的,不过你现在猜猜看,看你猜得对不对。”   现在她倒是不着急了,明明那事对她很重要,可是现在她却对李志常的猜测更加感兴趣。   李志常慢慢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你说的那人,必然跟这句话有关系。”   藏花深深地看了李志常一眼,轻叹道:“如今的江湖上,能知道这句话的人的确不多了,没想到你也了解一点,只不过这事虽然和他们有关系,可是我说的那人,却并非这句话里面的人物。”   李志常有些惆然道:“昔年一曲碧落赋中,道尽一甲子以前江湖中六大高手,称之为风雨雷电,武中四圣,夜帝日后,称尊江湖。   昔年流传更广的一句便是‘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碧落赋中人’。   但此六人并不为江湖人所熟知,非为其它,唯叹世上庸庸俗名,欲求之者得之,碌碌之辈徒享盛名,如此而已。   ‘夜帝’,‘日后’地位更在那‘风雨雷电’武中四圣之上,分属武林神话般的人物,一般的武林中人,皆难以望其项背。   而夜帝日后之间的恩怨情仇,也绝非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你说我说的可对,藏花姑娘。”   藏花也万万没想到李志常居然对这武林掌故,知之甚详。   她道:“你果然知道的不少,甚至我都有些怀疑,你和那青龙会主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志常道:“你为何会如此说。”   藏花道:“因为你们都有一种相似的气息,似乎和这世间格格不入,这世上任何一切事物,也不被你们放在心上。”   李志常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见一见他。”   藏花摇了摇头道:“除非他想见你,否则没有人能见到他,虽然你足够神秘莫测,可是他也并非你可以寻找到的。”   李志常道:“神龙见首不见尾么,这倒有些意思,不过我们还是先说你的事情罢。”   藏花道:“你刚才说碧落赋,的确分毫不差,只是我说的那个人,绝非夜帝日后和风雨雷电四圣。”   李志常淡淡笑道:“他当然不是这些老家伙,因为他是铁中棠,我说的可对?”   藏花道:“你能知道夜帝日后,再知道铁中棠也不足为怪,现在你可明白,我要你从那里偷东西,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李志常道:“昔年魔教大举入侵中原,铁中棠孤身一人和魔教教主独孤残在雁荡山顶决战了三天三夜,到后来铁中棠虽已负伤十三处,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还是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断了独孤残的心脉,独孤残直到临死之前,还无法相信自己竟会落败。所以这种人守护的东西,你若要是明抢,也只能从他尸体上踏过才行。可惜你绝不肯伤他,而且世上也决不会有人愿意和他正面为敌。”   “你说的不错,因为这件事,天下武林都要承他的恩情,若是明抢,那就是和整个武林为敌。”藏花悠悠叹息道。   李志常微微笑道:“既然这么艰难,这件事我肯定是帮不上忙的。”   藏花狠狠瞪了李志常一眼,说道:“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以你现在的状态,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我。”   藏花露出了狡黠的眼神,带着些小得意,现在李志常是虎落平阳被藏花欺。   李志常高深莫测地笑道:“那可未必。”   藏花嫣然一笑道:“等我点了你的穴道,再慢慢来请求你,我的好道长哥哥。”   她这声‘好哥哥’,声音柔媚,直叫得人骨头都能轻上三两。   藏花伸出芊芊玉指,朝着李志常膻中穴点去,这里是练武之人的要穴,一旦被制住,纵然千百神通,也施展不开。   可是藏花姑娘还没点住李志常的膻中穴,自己的神封穴却先一阵酸麻,李志常已经站了起来,笑吟吟道:“藏花姑娘,摆脱你下次想要要挟别人的时候,就不要说那么多的废话。”   藏花简直又气又急,早知道就不该可怜这个死道士,先给他来个五花大绑,到时看他从还是不从。   同时他也明白了。李志常之前说要恢复几天什么的,根本就是骗他娘的鬼话。   李志常附耳在她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道:“一刻钟之后穴道自解,你若是能再次找到我,我就帮你忙,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他这口气吹得藏花意乱情迷,白玉似的脸庞红了大半,白里透红,娇艳极了。   不过藏花还来不及生李志常的气,这混蛋就已经开溜了。   她心中发誓道:“你就是逃到天下海角,本姑娘也能把你找回来。”   且不说藏花究竟有没有找到李志常,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第九十七章 含沙射影   在水母阴姬和宫南燕都离去那山谷之后,随之在江岸边出现一个斗笠人,一身黑衣,如乌云一般漆黑,黑色面纱垂下,看不清面容。   他一出现,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奇怪的是,没有半分洒落在他身上。   斗笠人静静地看着江水缓缓流淌,丝毫不注目那被水母阴姬和李志常破坏的不成样子的石崖峭壁。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京突然不知从何处来,自远处走到那斗笠人身边,见到那石壁上的疮痍,不禁露出惊骇的神情,道:“这两人真是可敬可怖,人力之威居然能造成这样的破坏,先前一直传言当今天下能在水母阴姬手上走过三招的人不会超出五个,现在看来除了会主和那个李志常外,恐怕根本就找不出其他人来。”   从白玉京的话就可以推断,这一出现,就下起雨的斗笠人,居然是天下最神秘不可测的青龙会的会主。   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难道这青龙会主,就是这世上的真龙。   青龙会主用着飘渺威严的声音回道:“人力能做到的事情多着呢,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有什么惊讶的,原随云的事情你摆平了。”   白玉京迟疑道:“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青龙会主冷笑道:“我看你还没警告的够。”   他的手从衣袖里面探了出来,这一双手,十分苍白,仔细看的时候,却又会觉得有些淡青色的光晕在里面流转,分不清是青筋,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泛出神秘不可测度的气息。   他仿佛并不刻意,一滴雨水落在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上,轻轻一弹,一颗米粒大的水珠,越过百步距离,朝着白玉京后面一块大石击去。   只听得那里一声闷哼,显然潜伏着人。   白玉京这才知道居然有人跟踪他,他身形一动,到了大石后面除了几滴鲜血,空无一人。   他还欲追逐上去,青龙会主冷声道:“不必追了,他中了我一记‘含沙射影’,若能活着,就算他的造化,毕竟当年原青谷跟我也算有些交情,对他这后人,也不用做绝。”   原青谷正是原随云的远祖,三百年前,原青谷建‘无争山庄’于太原之西,这‘无争’二字,却非他自取的,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的贺号。   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可与他争一日之长短了。   若是让原随云知道这青龙会主居然和他三百年前无敌天下的祖宗有着交情,只怕心中又不知如何骇然了。   白玉京闻言,便不再前去追赶,回到青龙会主身边。   他说道:“我也没想到这人如此胆大包天,他也不想想如果我们青龙会真想杀他,他还能活到现在。”   青龙会主道:“原随云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他气度是有,还成不了气候,也成不了真龙。我今后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代替我成为青龙会会主,如果你觉得你快死了,我都没有回来,你就寻找下一位继任者。”   白玉京苦笑道:“你该知道我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当什么老大。”   青龙会主淡然道:“我也不是要你将青龙会继续扩大,难道你还比我做得更好不成,正是因为你无为而治,逍遥快活的脾性,至少不会去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能让这青龙会一直传承下去。”   白玉京道:“我怎么都觉得你像是想偷懒。”   青龙会主道:“本来我是想让藏花来当这个会主的,不过想了想,她来干,还不如你。”   白玉京道:“咱们打个商量,你还是让藏花来当这个会主,反正她本来就是铁定的红旗老幺,现在七龙首除了你之外,也就我一个人了。”   青龙会的组织结构乃是有红旗老大一名,之后有红旗老二至老幺,共七人,称为七龙首。这些人互相之间知晓彼此身份,并且掌控整个青龙会的运作大权。此外又有十二分堂,三百六十分舵,如春去秋来、年岁往复一般,生生不息。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九十六圣君”,即九十六名不在青龙会谱中之人,却是受青龙会之盟约:一生须为青龙会做一件事,以青龙令为凭,一旦事情做完,则关系解除。   藏花本就是‘九十六’圣君之一,不过她本身并不知晓她从开始就注定了青龙会红旗老幺的身份,乃是青龙会最有权力的七个人之一。   青龙会主道:“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理由,记住你现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毁掉的七月十五分舵重新建立起来。”   风雨骤停,云雾俱散。   白玉京看着前面空空如也的江岸,叹了口气道:“老混蛋就是老混蛋,几百年都干下去了,再干几百年,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自语道:“难不成这老不死的老混蛋,竟然真的要死了?”   这时候青龙会主的声音飘进他的耳内道:“我就算快死了,也会等你个小王八蛋死了之后再死。”   白玉京又被吓了一跳,等了许久,不见还有其他的动静,才道:“我看我还没有老死,就得被你给吓死。”   然后他施施然就转过了身子,准备找个地方好好喝一场酒。   只是他突然就目瞪口呆,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原来是青龙会主不知怎么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青龙会主道:“我忘了把青龙令给你。”   白玉京急忙从青龙会主手上接过象征会主的青龙令,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青龙会主看着白玉京离去的背影,轻轻自语道:“也不知道老子将来还会不会得来,估计到时候你小子也成一堆白骨了。可惜那么多老朋友的后人,就你对我脾气。”   原随云正奔驰在荒野中,乘虚御风的身法仍旧跟过去一样,让他十分畅快。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出对之前那个人的恐惧。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世上竟然有人只用了一滴雨水,就能伤了他。 第九十八章 白衣人和血衣人   他根本就不相信他所经历的事,因为这件事,是在太过诡奇,太过可怖了。   这就是青龙会主人的真实实力么,真是令人绝望。   一声悠悠的话语从远方飘来,那人轻轻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原随云一惊,他居然又遇见了李志常。   在原随云随后的岁月里,他曾经对别人说过,他一生之中遇到的艰难险阻数不胜数,可是那一天若没有遇见李志常,只怕就没有将来的原随云了。   可见这次的相遇,对原随云有多么重要。   他此刻本来十分狼狈,胸口还有血迹,但是他鬼使神差的停住了。   原随云本是骄傲的人,绝不会让人瞧见他狼狈的样子,可是这次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了下来。   李志常‘咦’了一声,然后一根金针从他手上发出,插进了原随云的关元穴之内。   原随云冷声道:“李兄你向来出手磊落,没想到这次居然暗箭伤人。”   李志常道:“若不是我出手定住了你的关元穴,我敢保证不出一刻钟,原公子就得撒手西归。”   原随云神色一变,他也觉得奇怪那人用一滴雨水就伤了他,可是到现在他都没有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李志常见他神色,便知道原随云恐怕也猜到一点事情,就不必多费唇舌解释了,他说道:“原公子前不久恐怕才遇见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好在对方也算是留手了,不然这含沙射影的功夫,足以叫你立毙当场,也轮不到我来救你了。”   原随云惊疑道:“你说什么,含沙射影?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真的练成这种功夫,绝不可能。”   含沙射影本指传说一种叫蜮的动物,在水中含沙喷射人的影子,使人生病。   但原随云知道李志常所说的含沙射影绝非这个意思,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武功,迄今为止,也没有听人说当今武林有谁练成过,没想到他原随云居然成了这种神奇武功的领略者。   因为这种功力一旦练成,可以本身内力,在百步之内取人性命,伤人元气精魄于无形之间。   很显然那青龙会主正是以含沙射影的功力,以水滴为媒介施展出来,破坏了他的元气根基。   若不是李志常出现,只怕原随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难怪白玉京和那个青龙会主也不追来。   原随云只是之前对青龙会主以一滴水击败他,伤了他的自尊,有些错乱,此刻神志清醒,当然对这事的来龙去脉,变得了然起来。   对方确实也有放过他一马的意思,只不过却是把这希望变得微乎其微,若不是李志常,他几乎是必死无疑。   原随云得了李志常的医治,且不用提。   时光荏苒,转瞬之间就到了八月初八。   白云观是一个很普通的道观,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天下间叫白云观的名字,也不知凡几。   可是今天这所白云观,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道观里面的小道童此刻正往道观里面唯一一处静室走去,因为三天前,道观里面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一身白衣,如雪一样白。   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岁,仔细一看又好像只有三十岁。   师傅对那人倒是很客气,不过小道童认为师傅应该是对这位客人手中的银子比较客气。   客人来观里要了这处静室,到了之后,就一直呆在里面,从不出来。   不过他之前说过,他只呆三天。   只呆三天就能收这么多银子,他师父自然没有不干的道理。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因为客人吩咐过,不要在这三天里来打扰他,甚至连送饭送水也不允许。   三天过去了,那人当真一步都没踏出门外。   约定的时间到了,师父就叫他来通知这位客人。   一来是告诉这位客人如果想继续住下去,就得再交银子,二来他师父也怕客人死在这里,打发他来瞧瞧。   门是反锁的,小道童敲了许多次,也喊了许多次,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起后面有一个天窗,可是爬上去看看里面的究竟。   等他走到后面时,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因为突然之间,他听到“勃”的一声,这后面的墙壁就立刻多了个人形的破洞,走出那位白衣客人来。   砰地一声,那块人形墙板落下地面。白衣客人举步踏过木板,面色绝无丝毫变化,生像那墙壁本是纸糊而成,任何人都可穿门走过似的。   他还朝着小道童轻轻地笑了笑,明明步子迈的极慢,可是几步之间,人就去得远了。   再看不到丝毫的踪迹。   小道童本着好奇的心理,用力拍了拍那倒下的石壁,打的手生疼,这肯定不是纸糊的。他又试了试那人形破洞周围的墙壁,也不是纸糊的。   他连忙往大殿跑去,大声喊道:“师父,不好了,咱们观里闹神仙了。”   他本来想说的是闹鬼了,可是又觉得用‘闹鬼’这两个字对那白衣人不太合适。   薛衣人从三日前才开始从家中出发,两日两夜,他跑死了两匹骏马,才来到沧浪亭不远处的一座茶摊上喝茶,吃点心。   同他而来的还有薛宝宝,也就是他二弟薛笑人。   薛笑人道:“大哥我打听清楚了,那人这几天就呆在附近的白云观,没有出门,十分可疑。”   薛衣人道:“这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薛笑人道:“他可能在准备什么阴谋也说不准。”   薛衣人冷笑道:“你认为一个耍阴谋的人,能将剑术练到,败李观鱼,败黄山剑客,能夺了帅一帆的性命?”   薛笑人嘟囔道:“我以前干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帅一帆这些家伙也不一定能胜过我。”   薛衣人当然知道薛笑人说的是他当刺客组织首领的时候,用了许多阴谋,不照样把剑法练到了绝顶。   薛衣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你为什么日夜苦练,剑法总也及不上我的原因,此战若是我死了,你心中也不要存有什么报仇的念头,我只愿这次是咱们薛家的男儿最后一次流血。” 第九十九章 秋意寒   在苏州城内,夕阳又是漫天的时候。   今天是八月初八,离八月十五的中秋只有七天。   可是今晚的苏州城,绝对会比七天之后还要热闹。   只因为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剑客薛衣人薛大侠,将会这在这里和人决斗。   这种场面,永远是江湖中人最感兴趣的场面,里面也有说不尽的话题。   所以现在苏州城里面大大小小的酒楼,也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也有许多人提前赶去沧浪亭,想要目睹这空前灿烂的一战。   没有人不想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没有人想错过这件江湖上百年难遇的盛事。   薛衣人名垂天下三十载,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可是近十年来,他再也没有出过剑。   十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足以叫人忘记他有怎样厉害的剑法。   也让许多后起之秀,也没有目睹过他的剑法。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离月出之时越来越近,酒楼茶馆中的人越来越少。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之前还热闹无比的茶馆酒楼都空了。   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能沉住气,不去看看。   可是在一处僻静的酒馆里面,仍旧坐着两个人。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李志常和原随云。   李志常道:“你怎么对薛衣人和白衣人的决战似乎不太感兴趣。”   “曾经沧海难为水,既然领教过了青龙会会主的武功,我便对他们的决战失去了兴趣。”原随云语气中有一分淡淡的惆然,说不出清是向往还是畏惧。   李志常道:“你是否认为他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你这般武功,你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定远远强于他们现在?”   原随云默然无语,显然是承认了。   李志常道:“他们在这年纪的时候的确武功不如你,不过若是生死之斗,即使他们在你这个年纪也能杀了你。”   原随云道:“虽然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是我还是不相信。”   李志常道:“你没有理由不相信,因为他们比你更看轻生死。”   原随云淡淡道:“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有很多,难道他们个个都能杀我,据我所知,不怕死的人,往往也活不长。”   李志常道:“无所谓的不怕死那叫莽撞,有信心的不怕死那就叫勇气,如果这个人是剑客,那么他的剑法将会无坚不摧无物不破,说实话这样的人我平生只见过寥寥几个。”   原随云笑道:“我从来不相信精神层次的东西,能够对实力悬殊的决斗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妨去看看,不过实话而言,这场决斗薛衣人已经必败无疑,因为白衣人的实力在他之上,这一点即便是你也不得不承认。”   李志常悠悠说道:“这场决斗无论谁胜谁败,都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踏步离开这处酒馆,两人在夕阳下施展轻功。   李志常如闲庭信步,却又块乎人的想象,原随云也在背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他突然道:“这里似乎不是往沧浪亭去的方向。”   李志常随口回道:“因为他们的决斗本不在沧浪亭。”   原随云道:“这也对,两个绝顶剑客的比试,不是拿来让人当猴戏看的,那么他们究竟在哪?”   李志常道:“跟着我走,你就知道了。”   黄昏带来一分寂寞,枫叶荻花瑟瑟,秋天的来到,衬得天地一片肃杀。   纵然河水流淌不绝,鱼肥虾美,有生机无限,可又怎么能够掩盖住,这苍凉肃穆的秋意。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人生岂不是正如这落叶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生死也应如此。   薛衣人独自坐在岸边,紧紧握住了剑,他不能改变生死注定的宿命,但只要有这把剑在,他就能决定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   当薛衣人手里有剑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败过。   他一生从没有和别人比过其他什么东西,只和人比过剑。   只要是比剑,他就从来没有输过。   他突然想起了三十年前,那时候他正当壮年,在勾漏山,暮霭苍茫,西天如血。   他白衣如雪,独立在寒风中,山巅上,望着面貌狰狞的“杀手无常”缓缓走了过来。   然后,剑光一闪。   鲜血溅在雪一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洒落一串梅花……   那是他第一件血衣。   而今天便会诞生他最后一件血衣,只是这一次未必染上的是别人的鲜血。   在漫天秋色中,天上新月如吴钩。   一叶孤舟,一个同样白衣的人,他和此刻的薛衣人居然是那样的相似,又绝然不同。   因为他的手上没有剑。   没有剑的人又怎么能够称之为剑客,没有剑又怎么能够赴这场关于剑的约会。   薛衣人和白衣人同时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同事接触到对方,他们的目光也好像一把剑。   苍凉的天地里,薛衣人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自己那灰色剑鞘里的剑,澄如秋水,湛湛如青天。   无论是谁见到这把剑,都不能不承认这是一把好剑,绝世好剑。   百练之钢,经过高明匠人的打造,就成了一把利剑,却还算不得流传千古的名剑,能让利剑成为名剑的只有人,真正为剑而生的人。   所以干将莫邪的剑也叫干将莫邪,薛衣人的剑也叫薛衣人。   也没有多余的话,长剑遥遥指着白衣人。   流水在动,舟也在动,白衣人却没有动。   流水相对于岸动,白衣人与舟相对流水而静。   动静之间的道理,从没有如现在这般被清晰的诠释出来。   一剑轻飘飘刺出,飘荡在风中的落叶,有些挡住了剑的去路,便立刻化为粉末。   在这些粉末还没有撒进流水的时候,剑已经坚定的朝着白衣人刺去。   这一剑刺出本来毫无变化,可在即将刺到白衣人的时候,却有了变化。   在刹那间,足足有三十六种变化,薛衣人也足足刺出了三十六剑。   这三十六剑每一个变化,都经过千锤百炼,一如薛衣人的人,一如薛衣人的剑。 第一百章 吴钩霜雪明   这些变化的转折是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带烟火气息,根本不像是一个杀人无算的剑客所出的剑。   而是一个归隐林泉的老者,用来养生怡情的剑法。   白衣人微微动容,也仅此而已。   他的剑虽不在手上,却在天地万物之中。   当你做到这一步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夺走你的剑。   李志常和原随云在远处的山坡上观望。   原随云虽然眼睛瞎了,可不代表他看不见。   他看的方式和常人不同,所以也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薛衣人心里愈发的沉静,白衣人的剑无处不在,又一无所见。   仿佛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所以他才不得不变化了三十六剑。   白衣人应对他三十六剑,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式。   只是伸出了五指,五根手指,就是五把剑。   天地有五行,人体有五脏。   五行之变化,包括宇宙之玄机,万物之定理。   这五指一探,生出的绝妙剑法,应五行而变化,连薛衣人的三十六剑精妙剑招,也脱不出他的藩篱。   两者剑气相遇,凭空生出无数剑啸声,流水也被炸出了一道一道水珠。   薛衣人一接触对方剑气,便知对方功力之悠远,还远在自己之上,更加上绵密无穷,后劲十足,他的剑以快著称,而不以功力见长,如此拼斗下去,只能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殊为不智。   不过刚才那下,只是简简单单的试探而已。   两大这一百年来最出类拔萃的剑客,就在这不过丈许间的船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纵然以长河之广,也未必能让两人尽情施展。   在这丈许方圆的地盘斗剑,凶险何止增加了十倍。   不过数下,船体都受不住两人功力的灌注,生生裂成无数小块。   白衣人和薛衣人各自踏在一块船体的残骸上,注目对方。   白衣人终于开口了,淡淡道:“你的剑法很好,若是在我年轻的时候遇见你该有多好。”他的言语透出深深的寂寞。   薛衣人道:“现在也不晚。”   白衣人道:“你有几成胜算。”   薛衣人漠然道:“此战只有生死,绝无胜败。”   白衣人道:“好。”   他惜字如金,说了这几句,再也不肯说话了。   足下船体的残骸发出震颤,一圈一圈的波纹,变得越来越大,最后以他为中心,生出惊涛骇浪,令人难以自持。   可见他此刻把功力提升到了何等地步。   薛衣人足下的船体残骸被这汹涌的惊涛抛起来,人也随之到了空中。   同时锋锐无匹的剑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无穷无尽,似要斩落星辰,斩断江河。   白衣人足下的船体已经成了粉末,他的人整个虚空浮起。   似有无穷透明的丝线将他提起来一般。   李志常也不免动容,这是打破世界束缚的征兆。   当年庞斑正是能够无须任何动作,就能立足虚空,巍然不动,才真正成为天人级数的高手。   这种违反地心引力的特征,几乎便是天人级数的标志。   纵然以水母阴姬的功力,也只能够凭空立在水面而已。   这并不是说白衣人功力比水母阴姬还要深厚,而是他已经接触到了世界本源方面的东西,成功的把握住了天人之道的精髓。   只不过这种境界只要没有稳固下来,就如镜中花水中月,犹如一场虚幻,随时可能会被打回原形,跌落回更低的层次。   得道容易守道难,这一句可谓道尽修行的苦楚。   以李志常的眼光来看白衣人正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很难真正把这境界稳固下来。   此刻是他最强的时候,也是他最弱的时候。   只要他一守不住这境界,气势将会大为受挫。   薛衣人显然也清楚了这一点,在半空中如凤舞九天、龙腾四海,剑气成行,不住朝白衣人点杀过去。   只见到这千古流淌的河水,不住发生一连串爆响。   这是薛衣人和白衣人交手,逸散的劲气击打在河水之上,造成的后果。   这一战就算未必空前绝后,可是这壮阔的场景,绝对百年难得一见。   人相对于这长河是如此渺小,可是在两人力量下,江河也为之震撼,也为之咆哮不已。   薛衣人的剑如长空闪电,忽现忽隐,每一次灿烂的剑光之后,必然伴随着铮铮剑鸣,声震九霄。   仿佛人间也有了雷霆。   原随云也为之震撼,光听着这剑鸣,他就为之热血沸腾。   大丈夫学武一世,若能有此剑术,有此酣畅淋漓的决斗,便可死而无憾了。   他在三岁之后得了一场大病之后,便瞎了这双眼睛,因此纵然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内心充满阴霾。   仗着绝世天资,学会了三十三种绝学之后,更不把天下群雄放在眼中,妄图一统江湖,证明自己即便是个瞎子,也能把那些人踩在脚底下。   这一切只不过为了掩饰他心中那种难以说出的自卑而已。   可此刻两大剑客的决战,却让他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热血,让他向往不已,阴霾的心思也淡去不少。   他突然懂了李志常为什么要带他来,只因为想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纯粹的武者,什么才是真正的剑客。   庙堂之高高不过紫禁之巅,他即使再能玩弄人心,操纵江湖,有怎么及得上一统天下的朝廷,这非是武者所谓。   江湖虽然免不了阴谋诡计,可是真正令人向往的还是那‘纵马江湖道,天地任我行’的快意。   他不禁引吭高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非有大感悟,不见真性情。   原随云此刻便是颇有感悟。   只不过任他如何高歌,对薛衣人和白衣人来说跟其他声音没有什么分别。   因为他们现在眼中只有对手,只剩下了将对手杀死的想法,不管对手是谁。   薛衣人的剑气如秋雨泄落,骤雨终朝,看不出一分停滞的架势。   而白衣人举手投足间,便能陡出奇招,如万里平原,一座孤峰巍然而立,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如如不动。 第一百零一章 血与剑   高山无言,终立千古。   薛衣人如疾风骤雨的剑势却逐渐消散,剑也越出越少,到最后居然完全停滞了下来。   白衣人身子从虚空缓缓降落在水中。   腿部自膝盖以下,皆沉入水中。   整个人好似中流砥柱,任凭水流冲击,始终带不动他的身子。   薛衣人亦复如是,剑尖垂下。   天地间没有了剑气纵横,也没有了两人交手的破空声,仿佛陷入了宁静。   不动心、不动手,除了水流风动,两人之间一片平静祥和。   李志常叹口气道:“薛衣人败了。”   原随云迟疑道:“何以见得。”   李志常道:“风雨大作,必先以静,接下来薛衣人的出手必定全力施为,惊天动地。”   原随云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说他必败。”   李志常道:“因为经过先前的交手,薛衣人一点一滴将自己的气势积累到顶峰,他现在好似拉紧了的弓弦,不得不发,若是不发,伤的便是自己,若是发出去,还有一线胜机,而这一切都是白衣人刻意为之的。”   原随云惊讶道:“白衣人为何要这样做。”   李志常冷冷道:“因为只有最强状态下的薛衣人,才有让他杀的价值,儿薛衣人发出最强一剑之后,也当再无遗憾。”   原随云默然,既然白衣人敢让薛衣人不断攀升气势,用出最强一剑,自然有把握接住这一剑。   薛衣人这一剑必然会用出全部的精气神,一旦白衣人接住了,他将再无任何手段可以抵御白衣人,结局自然便是死亡。   原随云道:“你既然肯救我,难道不能阻止他们这一战,救下薛衣人?我知道你一定有这能力。”他果然已经变了,若是过去他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志常道:“不是我不愿意救,而是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战容不得外人的干预,对薛衣人而言,这一战,争的并不是生死胜负,而是要对自己这一生有个交代。”   原随云默然,虽然他不能做到如薛衣人这般,却能体会到他这种心情。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好好先生。   可是若有一天无争山庄遭到别人挑战,即便他的父亲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让外人来帮他们无争山庄渡过难关。   无争山庄的威严决不能被人侵犯,薛衣人的尊严也不能被人侵犯。   只要他做了薛衣人,一辈子就是薛衣人,他可以败,他可以死,唯独他不能对自己没有一个交代。   月更明,繁星更多,不知何处吹芦管,平添一丝凄然。   而薛衣人此刻连一分凄然都没有,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生中,没有比此刻更充实,也没有比此刻更有价值。   如果你已经了解了人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价值,那你一定会快乐得多。   原随云突然再也不能‘看见’薛衣人的存在。   而此刻薛衣人的出剑动作,的确不是用任何眼力以及其他的感官所能捕捉。   无论是一个正常人,还是原随云这种比平常人看到更多不同东西的瞎子,都无法捕捉到薛衣人出剑的动作,甚至也无法捕捉到他这个人。   在这出剑的忽然之间,薛衣人只觉得自己的肉体已经没有了任何重量,再也感受不到来自大地的束缚,他好像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没有半分阻碍。   行道而不见其行,剑出而不知其所止。   精神的力量在此刻已经超越了肉体,让他接近了神的状态。   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水滴,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雨滴,更像是剑。   剑光流动的过程中,这些水滴朝着剑光扑去。   薛衣人这一剑猛烈如山崩海啸,迅疾若风驰电掣,可是无论这一剑力量有多强,速度有多快,都不能毫无滞碍的穿过那些水滴。   每一粒水滴都含有白衣人的剑气。   白衣人虽然一动不动,可是这些水滴却代替他出招了。   千万雨点,就是千万招。   每一滴水在空中的轨迹都各自不同,可是最终的目标都是薛衣人的剑。   薛衣人再次感受到了肉体的重量,也感受到了剑上面的阻力。   但他不甘心。   六岁习武,九岁习剑,十五岁便出江湖,自那之后,便逐渐有了‘血衣人’的名头,更有了天下第一剑客的美誉。   一生过往,在刹那间便在他的脑海里面一一浮现。   最后全都化作了三个字‘不甘心’。   他纵然遇见了一生中最好的对手,也绝不愿意败给对方,也更不愿意死在这里,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薛衣人。   在绝望中他非但没有筋疲力尽,本已经榨干的潜力,突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时精神的力量,改变了物资。   长剑震颤、鸣啸。   附在剑身上的水滴,立刻便被剑上的力量震散,甚至其余的水滴也不能再次逼近。   长剑破空而来,剑气纵横大河之上,白衣人避无可避。   他依旧纹丝不动,从从容容。   面色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平静地像一口古井。   他低喝一声‘剑来’。   袍袖一挥,手中好似紧握者一柄绝世神剑。   无形的剑。   暴风骇浪凭空在两人交手的地方生出,漫天都是冲天而起的浪涛和水雾。   及至最后风平浪静,白衣人依旧站在流水之中,薛衣人已经倒下,躺在江岸上,胸口一片血红,血水掺进河滩里面。   原来那股绝世大力不但将他全身经脉粉碎,还破碎了他的长剑,其中一片碎片正插在他的心口。   碎片的速度一定很快,穿过他心口,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痛苦。   白衣人缓缓走向河岸,来到薛衣人的身边,帮他闭上双眼。   同时一滴血珠从他身上滑落,落在薛衣人的衣服上。   血衣!血衣!   这一件血衣不但有他自己的鲜血,也有敌人的鲜血。   薛衣人纵然死了,也当了无遗憾。   随后白衣人往李志常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神锋利如名剑。   李志常被他锋锐的好似能发出剑气的眼睛看着,只是微微点头,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第一百零二章 无人知我是真仙   在这刹那间,两人的目光便好似凝成实质,几乎能在物质界形成火花。   白衣人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去,留下了无尽苍茫的秋夜。   李志常赞叹白衣人此刻的境界,却同情薛衣人的死亡。   因为他虽然轻伤了白衣人,也仅此而已。   白衣人甚至都没能借助他的剑,给自己完成突破,毕竟两人之间的实力仍是不对等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原随云叹息道:“可惜世上再无血衣人了。”   不知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还是别有感慨,原随云有些惆怅。   以薛衣人的武功,尚且比他现在还高明不少,却也不得不死在白衣人手上,天下之大,能胜过他的人虽然不多,一定还有。   只是那时候,对手找上门来时,他也可能不比薛衣人好到哪里去。   薛衣人何尝又曾得罪过白衣人,可是一日是江湖人,一辈子就是江湖人,这种事就是想躲避想躲避不开的。   侠以武犯禁,这侠又何尝不是犯禁下的牺牲者。   自古名侠多横死,岂独一个薛衣人。   李志常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头道:“这就是江湖,你踏入这里面的时候,就当早明白这一点,天道无私却又至私,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不外乎如是而已,我要离开了。”   原随云惊讶道:“你这就要走了?救命之恩,我还没有回报你。”   李志常道:“那就欠着吧,缘来缘去,总会因缘散尽,你我的缘法仅此而已。”   原随云叹道:“想当初我还想要杀你,却没想到最后是你救了我的命,这世事之奇妙,真教人难以预测。”   李志常哈哈大笑,一脚踏进这泛白的流水之中,高歌道:   “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   腰下剑锋横紫电,炉中丹焰起苍烟。   才骑白鹿过苍海,复跨青牛入洞天。   小技等闲聊戏尔,无人知我是真仙。”   原随云见道士放浪形骸,不禁长叹道:“此时方知吕纯阳或许真有其人。”   李志常所吟的道歌便是吕纯阳遗作,不知真伪。   而李志常行事也每出人意料,不拘于行迹,颇有真仙游戏在人间的风范。   他想到:或许此人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谪仙。   他或许不知道,他这个猜测,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白衣人受了伤,或许不重,可他一定会等到伤完全养好的时候,精神最为纯净的时候,才会去找李志常。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一两年之内的任何时间,白衣人都可会找到李志常。   李志常也明白这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难道他还会在乎白衣人在什么时候找他不成,他是不会在意的。   他仍旧能放心的厮混在红尘里面,这段时间里,甚至他兴致一来,就会一夜奔驰百里,到另外一个地方,只为吃一道很久没有吃过的美味菜肴。   兴之所至,心之所至。   仅此而已。   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   李志常其实也不大喜欢吃鱼,并不是他怕鱼刺,只是不喜欢那种感觉而已。   可是有些鱼是例外,武昌的鱼正是其中之一。   这一盘清蒸鱼,选用今天才从江水中打捞出来的武昌鱼为主料,又以大厨高明的刀工去掉鱼刺,让这盘鱼的形态十分完整鲜活。   真称得上一句‘色白明亮,晶莹似玉’,鱼身缀以红、白、黑配料,更显出素雅绚丽。   淡爽鲜香,令人心生美好,外带姜丝麻油,香气扑鼻,刺激人的食欲。   即使以李志常的脾气,也找不出值得挑剔的地方。   这条鱼他一定得慢慢吃,他在想此时要是再有一壶温热的黄酒,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他之前没有酒兴,可是这清蒸鱼居然如此极品,让他改变了想法。   可是现在若是再温酒那就来不及了。   因为上好的黄酒一定要慢慢温出来,才最好喝。   可是若是慢慢温酒,这菜就过了最佳入口的时候。   纵然他此刻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让时光倒流,提前让酒楼温好黄酒。   不过他似乎运气特别好,现在桌子上就有人送来了一品温得恰到好处的黄酒。   李志常没有抬头,这人主动替他斟酒。   这是一双洁白如玉、柔软细腻的手。   一个美丽的女人未必有一双美丽的手,因为手是人用的最多的部位,没有之一,这就难免会有些磨损。   所以一个女人再美,只要你仔细观察她的手,总能找到一点瑕疵。   可就算你用最挑剔眼光,也休想从这一双手找到任何值得批评的地方。   如果这世上的男人非要死在一个人手里,恐怕他们都愿意让这双手杀了他们。   这样美丽的玉手,斟的酒即便是一杯白开水,恐怕也能让人喝出无穷滋味。   李志常挑了鱼肉,接着送入一口黄酒,这种感觉,也只有用飘飘欲仙才能形容。   一口肉,一口酒,酒喝完的时候,鱼也刚好吃完。   李志常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然后才抬起头来。   映目而来,便是藏花那美不胜收的娇颜。   他竟然没有丝毫奇怪,纵然有些奇怪,在之前藏花给他斟酒的时候,他就不会奇怪了。   在那时候,他便知道是藏花来了,即使他没有抬头去看。   因为每一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体味,有的人的体味令人作呕,俗称有体臭。   也有的人的体味,令人沉醉,又称之为体香。   藏花当然不是臭的,而是香的。   她身上总有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飘渺淡远,令人闻之忘俗。   李志常道:“我总觉得我这个人实在有毛病。”   藏花抿嘴笑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你已经很有进步了。”   李志常道:“虽然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吃了你亲手做的这条鱼,说实话也只有温柔这么薄的刀,才能如庖丁解牛一般,把这鱼骨剔除掉,又不损伤鱼肉的结构。”   藏花微笑道:“你知道就好,这把刀在天下足以排进前五,却用来给你做鱼,这种荣幸就是皇帝老子也未必能够有的,而且只要你想吃,我会天天给你做。” 第一百零三章 狗男女   皇帝纵然富有天下,也绝对不可能让藏花给她做一条清蒸鱼,更不能让藏花给他亲自斟酒。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志常可要比皇帝幸运太多。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若是当了皇帝,天天只能吃鱼,也太惨了一点。”   藏花噗呲一笑道:“难道他不会吃别的东西?”   李志常道:“吃了你做的鱼,再吃别的菜还有什么滋味。”   藏花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莫非以为我只会做鱼吃。”   李志常道:“你当然会,只是将来你做的菜,肯定没有这次用心。”   藏花这次用心做菜,自然是有求于李志常。所求之事成功之后,难道她还有这种心思,费尽心力,只为让李志常吃好?   一旦不用心,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有最好的结果,这时千古不易的道理。   藏花幽幽道:“你可以不答应我,我就会天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你,这样岂不是更好。”   李志常含笑道:“可惜太晚了,我已经决定帮你。你难道忘记了,我说过只要你还能找到我,我就一定帮你。”   藏花突然又有些惆怅,明明她想要李志常帮他的忙,所以不惜动用青龙会庞大的势力来找他,又做出最好的清蒸鱼,同时温出最恰到好处的黄酒,只为让李志常吃好喝好,来帮她这个忙。   只是李志常就这么答应了,她反而没有觉得开心。   李志常温和道:“你似乎看起来不太高兴。”   藏花突然恨恨道:“我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李志常你怎么不去死。”   说着,她就跺着脚离开了。   藏花离去之后不久,又有人来了。   这不是藏花回来了,来的也不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而是男人。   李志常笑吟吟道:“这里的酒已经喝完了,菜也吃完了,你来做什么。”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铁花。   似乎他们最近总能遇见。   胡铁花笑了笑,道:“李道士,你实在有两手……你是用什么法子将那女孩子骗得肯乖乖走了的?这法子你一定得教教我。”   李志常轻轻笑道:“你只要一个月不洗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女人纠缠你。”   胡铁花道:“你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不过万一真有女人不嫌弃我臭,可怎么办。”   李志常冷笑道:“那么那个女人的脑子一定有毛病。”   胡铁花道:“可我的确真的遇上了这么一个女人?”   李志常道:“我猜一定不是高亚男。”   胡铁花拍着桌子道:“要真是高亚男就好了,就算她有什么毛病,我都娶她,只不过这次……”   说到这,他突然有些扭捏。   李志常道:“你倒是说来听听,不过你也不要找我来给她医治,我虽然医术不错,可是脑子里的毛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医治的。”   胡铁花道:“我说出这个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李志常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难道是金灵芝不成?”   胡铁花苦笑道:“正是这个女人,不知哪里吃错了药,竟然非逼着我娶她不可。”   李志常道:“这样不是很好么,万福万寿园的财富,你这小子奋斗几辈子奋斗不出来,多少人都羡慕不来你的运气。”   胡铁花怒道:“你看我像是吃软饭的人么?”   李志常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金灵芝疯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吃软饭的机会。”   胡铁花突然低沉起来道:“你说得对,像我这种人本就该让女人讨厌才是。”   “你或许可以这么想,你虽然才被女人抛弃了,好歹又交了桃花运,老天待你可不薄。”李志常轻声说道。   胡铁花像是见了鬼一样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志常道:“因为你心里的话,全都写在脸上了。”   胡铁花揉了揉自己的脸,道:“难道真有这么明显。”   “当然有。”有人冷冷道。   说话的人自然是藏花,她看胡铁花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胡铁花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藏花拔出了温柔,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哼道:“你哪知耳朵听到我说过我要走了。”   胡铁花毫不示弱道:“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藏花道:“谁可以作证?”   李志常微笑道:“我可以作证,藏花姑娘确实说过要离开了。”   藏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刀劈死李志常,不过她还是有头脑的,知道自己打不过,心中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胡铁花得意洋洋的看着藏花,带着挑衅的味道。   藏花大怒道:‘老娘,啊呸,本姑娘打不过死道士,还干不翻你个小瘪三,要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就不姓花。’   她似乎忘记了一点,她本来就不姓花。   胡铁花正乐得有人陪他打一架,好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更何况他也看得出藏花的武功实在不弱,是个好对手。   李志常悠悠道:“藏花姑娘,你难道忘记了我们马上就要一起离开。”   说话间,他自然而然牵起了藏花柔软细腻的手。   藏花被李志常牵着手,突然有些晕,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就这么任由李志常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胡铁花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泛酸道:“好一对狗男女。”   走了一段路后,李志常放开藏花的手,藏花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然后羞怒道:“本姑娘都还没松手,你凭什么先松手。”   李志常道:“那好,咱们再来一次。”   藏花道:“想占本姑娘的便宜,你怎么不去死。”   李志常道:“我要是死了,谁还会帮你去偷那件东西,你可要想好了。”   藏花道:“算你识相,不过那胡铁花不是你朋友么,你怎么跟他说了几句就走人。”   李志常道:“你难道没发现,那小子脸上就写了两个字。”   藏花道:“你刚才不是说过那小子脸上写着被人抛弃了?”   李志常道:“有么,我忘记了。”   藏花道:“那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也有可能忘记?”   李志常道:“确实有可能。”   藏花终于忍不住一刀劈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目剑   藏花的刀很薄很轻,所以用这种刀的人出手一定很快,也一定很准。   可是她这一刀不但不快,而且还不准。   李志常纹丝不动,藏花的刀却劈得极慢,而且最后还劈在了空气里。   她气道:“你怎么不躲开。”   李志常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杀我,我为什么要躲开。”   藏花道:“你真是个混蛋。”   李志常道:“这个外号倒是很新鲜。”   李志常又叹息道:“虽然看来这次我又可能要食言,不过我还是会尽力先帮了你这个忙再说。”   藏花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只见到前面的巷子里转出来一个人。   简简单单的素白衣裳,背负着一柄长达六尺的奇形乌鞘长剑,看不出多大的年纪,可是那一双眼睛,只要你一见之下,就绝不可能忘记。   藏花可以保证,他见过千人万人的眼睛,也绝没有这个人的眼睛更特别。   这人的眼神既不像大海一样辽阔,也不像李志常的眼神那样清澈如竹林间的流泉,更像是一块石头。   或者说他的眼神比石头还要坚毅,你看不出他有任何情感,却能感受到一种超越人世间任何一种情感的东西,那就是执着。   李志常道:“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白衣人还是来了,来得如此突然,又理所当然。   白衣人道:“你若是能想到,我就不会来了。”   “的确如此”李志常目光悠然,好似长江之水,飘荡着几许白云,高妙难测,“不过这也证明了你剑气固然有成,还没有十足信心击败我,不然又何必来个出其不意。”   白衣人道:“你刚才若是不说话,我转头就走,只可惜你说了。”这句话说得极慢,可是每说一字,好似一把利剑刺来,字字入心。况且他神目如电,好似有千百剑气蕴藏其中,坚不可摧。爆射出来,狠狠的刺进李志常的双眼。   藏花近来武学大有精益,知晓白衣人说李志常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就是浑然无极,无懈可击,一旦开口,即是出招,便落了行迹。   可见在李志常心中,白衣人的实力,依然能够对他生出威胁。   李志常笑吟吟道:“你怎知道我不是请君入瓮,比方说你现在还走得了么。”他目光逐渐凝聚,好似缚龙索,将白衣人眼神所化利剑紧紧束缚住。   两人以眼神出招,来来往往,忽而神光爆射,忽而神光内敛,一进一退,无不法合自然。   虽然未曾真出刀剑,可是其中凶险并不下去刀剑相博。   白衣人剑气潇潇,狂涌而来,似黄河奔腾,摧毁一切阻碍,端的厉害无比。   但他毕竟主攻,久战不下,便有了疲态,李志常起初眼波流光,与白衣人丰拮抗,到后来徐徐旋转,神光逐渐敛去,好似眼中出现了一个混沌。   任凭白衣人眼神凌厉,到了他眼中,皆被化去,最后了无踪迹。   随后混沌生太极,李志常的眼光如有实质,凝成一个阴阳大磨盘,缓缓推出,朝着白衣人压了过去。   藏花见两人眼神相斗,竟然精彩万分,李志常额头甚至有不少细密的汗珠渗透出来,可见并非那般轻易。   白衣人足下的石板寸寸龟裂,织出纵横交错的纹理,可见他体内真气运转不休,力量太强,以至于不得不逸散出体外。   李志常目光化作的阴阳大磨盘,压制住白衣人的目剑。   白衣人只觉对方目光,重若千钧,心头沉甸甸的,真气运行居然艰难起来。   他凝神提气,目光复又振作,清亮无比,竟然好似天上明星。   又将李志常的阴阳磨盘迫了回去。   他本带一鼓作气,杀入李志常的心海,没想到对方那阴阳磨盘旋转起来,一寸一毫的将他的目剑磨损,到得李志常眼中的时候,已然威力大减不成气候。   两人目光这般有来有往,白衣人主攻,目光明灭不定,好似剑招,虚虚实实,无可分辨,一旦李志常有隙,便如水银泻地,铺天盖地。   可李志常每次露出破绽,被白衣人的目剑击打的节节败退,山穷水尽的时候,却又突然生出新生力量。   这种变化就像眼看着流水就要枯竭的时候,一场及时雨洒然落下,顷刻间就帮本以干枯的流水变得灵动起来。   两人以目光为剑,变化之精奇,恐怕世所罕见。   而这种决斗方式,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最后白衣人冷哼一声,反手拔出长剑,剑如银河泄落,朝着李志常而来。   此剑一出,仿佛空间也产生凝滞,李志常只觉得茫茫天地无处可藏。   他知道这是因为对方的精神完全锁定了自己,气机感应之下,很难摆脱。   他缓缓抬足,不退反进,袖袍一挥,一道白气从袖中激射而出,正好迎上白衣人那银河星汉般的剑气。   尘土飞扬,留了几滴鲜血,却无白衣人踪影。   藏花惊讶道:“你这也太厉害了吧,我在他刚才出剑的时候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你身处其中,居然还能伤他,真是一个怪物。”   李志常却沉声道:“我虽然这次伤了他,可是并非完全是我的功劳。”   藏花娇声道:“难道还有我的功劳。”   李志常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这只帮了我的倒忙,若不是顾及你,他的伤应该还会再重一点。”   藏花撇了撇嘴。   李志常继续道:“你可知他是谁?”   藏花道:“这人我恰好还知道,上次找你的时候,随便在你的卷宗旁边找到了这个人的卷宗,原来他就是那个赢了血衣人的白衣人,而且此人居然还是昔年从扶桑东渡,败尽中原武林剑客,又跟紫衣侯比剑的那个白衣人。”   李志常道:“看来青龙会的确厉害,连这个都能查出来,我和他终归小瞧了薛衣人,没想到薛衣人临死之前那一剑居然凌厉若斯,白衣人本以为已经养好了伤,其实并没有完全好,还有一道暗伤在其中,刚才我就是感应到了他出剑之时,神气不能完全契合,才能发出那一刀伤了他。” 第一百零五章 害羞的少女   白衣人纵然因为薛衣人的缘故,神气未能合一,但仍旧能够不死在李志常的飞刀之下,足以证明他如今的实力有多么可怕。   李志常心里却是很叹息薛衣人的死,没想到他居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白衣人的预料。   白衣人一定还会回来的,因为李志常就是他的劫,也是他的缘法。   他本来毫无希望在这人世中得到超脱,可是若能够杀了李志常,他或许真能在这种人生困境中得到解脱的办法。   藏花道:“那他一定还会来找你?你下次还有把握伤他么,要不我动用青龙会的力量来帮你。”   李志常摇了摇头道:“他内外俱成一体,剑术也到了巅峰,当今之世能够给他造成麻烦的也不会超过三个人,你除非去找青龙会主出手,不然别的人,连他随手一剑都挡不住。”   藏花有些忧虑道:“那怎么办,我看得出他一定要杀你。”   李志常道:“我若死,不就不会惹你生气了,你何必担心我。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帮你拿到那个东西的。”   藏花低声道:“你还是好生备战,我的事不急。”   白衣人绝对是一个执着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事,纵然百死也不悔。   这种人,既可敬,又可怕。   见了他们刚才那种以目剑交手的方式后,连藏花都对李志常似乎没有了那么多的信心。   李志常心里道:你大概不知道就算没有白衣人,我也快死了。   他这身体本来就衰老得快,加上最近遇到的都是恐怖至极的高手,所动用的力量,也不免超出这身体的极限,纵然外表由于他的强大精神力以及医术看不出来,内里其实已经衰朽不堪。   这种事李志常倒是乐见其成,因为这样他对肉身衰朽的奥秘,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   他的本尊肉身固然被锤炼的近乎金刚不坏,但还是会逐渐衰老,只不过这种衰老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观察这具肉身的衰朽,对他本身也大有裨益。   藏花见到李志常仍旧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平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就算了,这白衣人绝非泛泛之辈,他怎么还装。   李志常瞧见了她的脸色,心下雪亮,悠悠道:“你不用担心,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如今也未必有人是我的对手,白衣人也不例外。”   藏花道:“天上好大的一只牛在飞。”   李志常缓缓抬头道:“我怎么没看见。”   藏花‘呸’了一声道:“不要脸。”   然后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   湖水生晕,好似少女柔软娇嫩的皮肤,被人轻轻点了一下,那种动人,绝非任何言辞可以表达。   湖水四面环山,上面是青天白云。   白云飘来飘去,像雾又像烟。   风动波涛阵阵,牵动云海,船也在云海之中,分不清真与假。   藏花将玉足伸进水里,感受到丝丝寒意,才觉得世界是如此的真实。   对面也有一艘乌篷船开了过来,船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   藏花突然想到了一句话,那是李志常偶然说过的话。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除了这句诗一样的白话,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女子。   除了这个女子,她也找不到任何她见过的女子,能配得上这句诗一般的白话。   她像一朵白云飘然而来,眼睛明亮如星,清澈得容不下一颗沙砾;她像一阵春风悠然而至,身躯柔弱似柳,娇嫩得禁不住丝毫风雨。   两只船逐渐靠近了,即便是藏花大咧咧的性子,也可以看得出这女人是来找他们的。   更可能是来找李志常的。   少女娇怯的开口道:“你好,我是来找李师的。”她又强调道:“是李志常李道长。”   藏花笑眯眯道:“他不在。”   少女‘啊’了一声,道:“怎么会。”   她的神情好似要哭了出来。   藏花硬起心肠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找来的,不过他现在的确不在。”   她心道:小姑娘我是为你好,这人也太坏了,连你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她已经下意识认为这是李志常惹下的风流债了。   少女颇有些失望,不甘心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藏花道:“不知道。”   少女迟疑道:“那我能上你们船看看么。”   她虽然迟疑,但语气却很坚决,好像非要见到李志常不可。   藏花面色一冷道:“你不相信我。”   少女急道:“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李师不在,我也想在这等着他。”   “是真真么,好几年不见了,你的声音还是没变。”船舱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似乎主人刚睡醒。   藏花老脸一红,心中暗骂道:“之前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这会恰巧就醒了。”   叫‘真真’的女子神色一喜,身子轻轻一动,翩若惊鸿,眨眼间就掠过水面,到了李志常的船上。   藏花倒是大吃一惊,这分明便是绝顶的轻功。   刚才那一下,在江湖中能做到的可是寥寥无几。   她心里想到:这个女人不简单。   李志常缓步走出船舱,此刻湖水平静,他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少女见到李志常出了船舱,不禁心头如小鹿乱撞,脸上却飞来两朵红云,双手搓弄着衣角,想揉碎的是什么呢?头微微地低着,数着空荡荡地甲板上能有几片红叶。   李志常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害羞。”   少女抬起了头道:“李师,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她说话的时候,仿佛特别紧张,说得极慢,却也忍不住停顿。   李志常闻言笑道:“要是不有事你就不来找我了?”   少女急忙道:“不是的,我也很挂念李师。”   李志常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你师姐也没陪你来,我听说她最近和胡铁花闹别扭了。”   少女有些黯然道:“师姐对我很好,只是我只怕要让师姐伤心了。” 第一百零六章 紫气元宗   少女姓华,名真真。   乃是华山派第四代掌门华琼凤的后人。   她多年前便成了孤儿,所以投身回华山派门下。   李志常以前居住在华山的时候,和她以及高亚男都很熟悉。   这女孩十分胆小,李志常不免多照顾了几分,说起来两人之间还有半师之谊。   李志常道:“藏花姑娘见到客人来,你难道不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么?”   华真真怯怯道:“不用麻烦了。”   李志常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只是还欠缺了一点东西,将来你师姐高亚男能及上你一半成就,也不枉她学武一世了。”   华真真低头道:“我是万万不必上师姐的。”   李志常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道:“你能把华山派的‘紫气元宗’在这个年纪练到第九重,华山派历代祖师,在这个年纪都远及不上你,你到底害怕什么。”   华山派的‘紫气元宗’乃是练的一口先天紫气,乃是武林中最为艰深的几种内功,这门内功天资高明、内心纯净的人,练起来就突飞猛进,往往在二三十岁就有了五六十年的功力,端的不可思议。   可是一旦不适合这门内功,恐怕五六十年都没有普通内功二三十年的效果。   华山派历代以来,能练成这门武功的寥寥无几。   此功共有十二重,历来最高者便是华真真的先祖华琼凤,将其练到了第十一重,但那时华琼凤也是风烛残年了。   如华真真这般能在不到二十岁就将这门武功练到第九重的,简直是绝无仅有,当初华琼凤在二十八岁练到紫气元宗的第九重,已是武林罕见的奇才,成了华山派当仁不让的掌门继承人,并在两年后接任掌门,开启了女子执掌华山门户的先例,同时也将华山派带到了最鼎盛的局面。   华真真听到李志常的话不免一惊,然后感受到一股锋锐的劲风袭来,不禁脸上紫气一闪,衣袂飘动,好似风中蝶舞。   葱葱玉指赫然夹住了一粒木屑。   藏花也不禁骇然,刚才李志常这一下,可怕的不是他出手快如闪电,而是行动突然,毫无征兆。   可是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能够不假思索便反应过来,同时精准的夹住袭来的木屑。   这份反应速度、眼力和心手合一的本事,纵然是她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这才知道李志常说少女武功奇高,绝非任何虚言。   她本以为自己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在女子中,也是绝无仅有的高手,可华真真刚才这一下表露的功夫居然不在她之下,几乎直追她曾经交手过的原随云。   实在骇人听闻。   “不错不错,要是两三年前,我这一下,你这光洁的小额头,只怕就要长个小笼包了。”李志常道。   华真真娇声反问道:“李师你觉得我现在的武功真的有那么好么?”   李志常道:“我听说你们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丢了?”   华真真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李志常道:“这世间能够接触到清风十三式的人只有三个,你、高亚男以及枯梅师太,以你绝顶的聪明,应该早就发现了蹊跷,只是对方的名声实在太大,你又从来没有和别人交过手,所以你心中仍旧有疑虑?”   华真真道:“李师心如明镜,真真所虑正是如此。”   李志常沉吟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华真真道:“这可以不说么。”   李志常道:“不说也罢,出了这平湖,顺行而下,便是我此次的目的地,你就跟着我前去,或许能解开你的心病。”   出了平湖买顺流而下,只见两岸青山相对而出,说不尽的风光秀丽。   突然远处传来豪迈苍凉的歌声: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非情不能赋景,非景不能伤情。   虽然未见其人,但是歌声苍凉之中,却亦有壮情和超然之意。   不及数十丈,只见前面一道铁索横跨两岸,阻住去路。   一只风帆,上面立着位瘦骨嶙峋的白发老者。   这老人一双手又黄又瘦,有如枯木,牙齿已被熏黑,看得出是个烟瘾极大的人。   可是他此刻手上却无烟杆,守在这里,只有苍凉悲歌,扣人心弦。   老人看着李志常的船顺流而来,高声道:“来者何人。”   李志常道:“在下便是阁下等的人。”   老人嘿嘿笑道:“我等在这就是为了让你回去,年轻人休要自误。”   李志常道:“我都已经递上拜帖,岂有半途而回的道理。”   老人冷笑道:“看来不露两手,你这年轻人也不知天高地厚,敢来冒犯铁大侠。”   李志常道:“我也不欺负你年老,要是你能胜过我身边的女孩,我立刻打道回府。”   老人道:“我年纪很大了,什么没见过,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这两个小女娃谁来?”   藏花刚想要道:“我来揍你个满地找牙。”   李志常按住了她的肩膀,对着华真真道:“真真你去吧,下手轻一点。”   华真真仍旧有些娇怯道:“我有些怕。”   李志常笑了笑,道:“万事有我。”   华真真不好意思道:“我怕我不小心下手重了,把老人家打死了。”   那老者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你要是能接过我十招,老子倒给你咳十个响头。”   藏花抢先道:“那可就说好了。”   李志常摇头笑了笑,他已经看出了老人的来历,实在很不简单。   李志常正是要让老人和华真真比试,借此提升华真真的信心。   他此刻乐得不说破,等华真真轻易击败老人后,再说出老人的来历,华真真自然对自己的信心有极大的提升。   她此刻武功什么都不缺,唯一欠缺的就是对自己的认可。   华真真轻声道:“老人家你请出手。”   老者大喝一声,一双枯瘦如木的手掌上,青筋暴露,五指已如鹰爪般勾起。他身材本极矮小,但此刻却似突然暴长了一尺,全身骨节格格发响,骤如连珠密雨。 第一百零七章 指断金刚   藏花见到这白发老者功力居然如此精纯,不禁心下嘀咕,此人绝非无名之辈。   不过她向来懒得留心江湖之事,对着老人的来历也不太清楚。   但看其大概练得是‘鹰爪功’一路的武功,也不知道华真真能否应付。   她知华真真真实武功定然在此人之上,只是生死成败,并不是谁的武功高就一定能胜。尤其是鹰爪功无坚不摧,若一着不慎,就可能落得残废。   那老者一个鹰击长空,布满真力的鹰爪居然率先攻来。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便已劲风扑面,刮得人面生疼。   华真真见到对方鹰爪功声势惊人,脸色变得煞白,不过她终究不凌乱,从容踏出一步,避开来势汹汹的一爪。   可是对方劲力奇劲,难以预料。   一招之下,居然还有无穷暗招。   老者身子一扑,又是‘苍鹰搏兔’,连环杀招,绵绵不绝。   华真真左飘右忽,终归不敢正面撄其锋芒,仗着高妙身法,始终保持不伤。   李志常心里叹息,若此刻换成楚留香,以同样高妙的轻功和老者周旋,只怕十招之内,老者的胡子都会被扒个精光,教此人无颜继续比试。   华真真作为华山派最出色的武学天才,可惜天道之下,有往有来,她必然也有自己的缺点,如楚留香那般练武奇才,什么武功一会就会,一学就精,临敌之间自然而然生出绝妙变化的人物,终归是少之又少,数十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华真真再鹰爪功之下,越来越险象环生。   藏花同仇敌忾道:“老头子已经第八招了。”   那老头听到,不禁又是一急,大喝一声,犹若风雷,手臂凭空暴涨,居然朝着华真真肩膀狠狠抓去。   就在这时候,华真真突然生出一招精彩至极的变化,她的手臂仿佛柔若无骨,突然以绝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妙武功,居然绕过老者势在必得的鹰爪,直接抵达老者的心口。   老者要害被拿捏住,不由得概然一声长叹,仿佛凭空苍老十岁。然后冷声道:“好一个摘心手。”   原来刚才华真真所用的武功‘摘心手’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所创,即是华真真的先祖。   华山派的武功本来讲究的是清灵飘逸,可是‘摘心手’却是华琼凤早年的降魔手段,她在江湖中得了个‘辣手仙子’的称号,也与摘心手等几门她特有的几门毒辣武功有关。   不过这门摘心手固然出手狠毒凌厉,可是劲力之巧妙,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故而华琼凤晚年慈悲虽盛,可也不忍心将这门武功付之一炬,终究流传了给后人。   华真真天纵之资,却能将这门摘心手毒辣之气消掉泰半,综合以华山派武功的清淡玄妙,自具一格,才能只拿住王天寿的要害,却没有伤了他。   王天寿也知道摘心手的名声,明白华真真确实有下留情,他前辈高人,自然不会像个泼皮纠缠下去。   他一个鲤鱼翻身,稳稳落回自己的帆船,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铁索,居然硬生生将这精铁打造的铁索,捏断成两截。   随后转身上岸,几个起落都不见踪影。   藏花道:“好个老头子,真不守信用,说好磕头的。”   华真真道:“这样不好吧。”   藏花道:“有什么不好,大丈夫言而有信。”   李志常悠然说道:“这老者当真磕了头,那才是心眼大坏,你们可知他是谁?”   华真真迟疑道:“鹰爪功百年来能练到‘指断金刚’程度的只有‘九现云龙’王天寿,难道就是他?”   藏花道:“管他什么九现泥鳅,还不是败在了小妹纸手上。”   华真真道:“虽则如此,若是刚才这王前辈真磕了头,那仇可就结大了。他乃是淮西‘鹰爪门’的第一高手,二十年前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侄子王维杰,近年来已很少在江湖走动,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本就不多,不想竟也在这里露面了。”   李志常道:“你做得对,鹰爪门虽然不入武林七大派,可是门徒甚广,遍布淮西,若你真的让他磕头,只怕华山派和鹰爪门就不死不休了。”   鹰爪功是顶尖的外门武功,外门硬功最生热血,因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人,不在少数。   王天寿又是鹰爪门祖师级的人物,若真的磕了头,传出去,不知华山派和鹰爪门要死多少人,才肯干休。   这种涉及整个门派名声的江湖恩怨,绝非武功高的人,就可以强力压制下来。   江湖上虽然免不了尔虞我诈,可是为了名声,舍生忘死的人,也大有人在。   华真真今日给王天寿留下一个善缘,将来反而说不定有好报。   轻舟转瞬,就过得数重山水,前面便是一片枫林。   枫林之旁,一个身着青衣,面容奇古的中年男人,正垂着钓竿,独钓一江寒秋。   李志常微笑道:“真真你去把这位也摆平了。”   华真真刚击败了九现云龙王天寿,信心大增,身子一纵,有两丈之高,七丈之遥,稳稳落在枫林的树枝上。   她临风而立,似一朵白云,挂在枫树上。   红白相间,别有一番风情。   青衣人淡淡笑道:“奇道李志常果非常之人,连身边一个区区不到二十的少女,都有如此武功,看来我不把她打发了,也不能让你知难而退。”   李志常油然道:“柳兄一手回风舞柳剑法虽及不上令师巴山顾道人之空灵清绝,可也非等闲可以比拟,足以位列江湖十大剑客之中,不过她若是不能再在十三招之内击败柳兄,我将亲自向铁大侠赔罪,并替柳兄寻回绿柳剑。”   原来这个青衣人正是巴山顾道人唯一的俗家弟子柳吟松,也是巴山剑派如今武功最高的人,只是他没有得到绿柳剑,终究不能名正言顺地当掌门,实为毕生的憾事。   他听到李志常的话,自然免不了激动,但终归性情沉稳,复又凝声道:“若是我在十三招之内输了又如何?”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不如何,柳兄也给不了我什么帮助。” 第一百零八章 信心   柳吟松闻言并没有藏花预料的大怒,只是一笑道:“那就先击败这位华山派的小姑娘,再来会会道兄。”   李志常心道:此人养气功夫不错,竟然看出我在激怒他。   技击之道终究逃不开三个字‘快、稳、准’。   其中‘稳’字最大的精义,便是临阵之间,能够镇之以静,方能稳中求胜。   柳吟松剑法虽及不上顾道人之空灵清绝,却不愧名字中的一个‘松’字,如‘松’之稳。   华真真道:“柳前辈那就得罪了。”   柳吟松道:“我也早就想领教华山派的剑法了,当年昆仑派的天龙子跟我论剑的时候,对你们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可是赞不绝口,自承连他们的大飞龙九式都不及清风十三式高明,今日就让本人来验证一下,天龙子是否所言非虚。”   华真真没有答话,而是随手摘了一根枫树枝,轻轻一抖,枝条上的红叶纷纷而落。   这份细腻小巧的功力,足让人不可小觑。   柳吟松将手上鱼竿轻轻一抬,上面的钓丝,随即化成千丝万缕,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声音。   只见那些枫叶,还在半空中,就被柳吟松倾注功力的钓丝绞得粉碎。   两人现在小小过了一招,都是细腻小巧的功夫。   虽然柳吟松看起来造成的威力更加壮观,不过论难易程度,两者之间倒是分不出高下。   华真真足尖轻轻一点,随即原先足下的枫树枝竟然无声而断,原来柳吟松的钓丝无形无影之间,便袭杀过来,华真真若不是提前一动,断的就不是树枝,而是她那纤美的足踝。   柳吟松以钓丝为将,千变万化,劲力曲直,无不如意,回风舞柳剑法用这钓丝使将出来,当真让华真真变成了风中弱柳,难以自持。   藏花道:“这样下去,小姑娘怕是要输,你快想个办法。”   李志常道:“无妨,你看她呼吸平缓,便知从容有余。”   藏花定眼望去,华真真虽然在柳吟松的丝纶包围之中,可是却离柳随风越来越近,而且不论柳随风的丝纶如何变化,始终不能把她逼迫到绝境。   她这才知道华真真身法之佳妙,恐怕还在她之上,真不知道这小姑娘明明不到二十,怎么就练出如此武功。   柳吟松自己也发现了不对,他之前从王天寿那里得知华真真年纪虽浅,可武功卓实不凡。   所以才用长长的钓丝,远距离和她交手,便是为了不让她欺身近来,以免生出意外。   他当然也不会以为几丈丝纶就可以制服华真真,只是想以此逼出华真真的清风十三式,窥出其中玄妙,好作出判断。   没想到华真真居然一剑不发,便能避开千变万化的丝纶,不疾不徐的靠近他。   再如此下去,不出片刻,估计就到了华真真的出手距离。   况且他还没探清华真真的虚实,根本无从预料华真真何时出手。   心中纵有千思万绪,柳吟松仍旧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哀乐。   突然之间,劲风大作,他居然将这鱼竿直接向华真真抛去,上面真力不小,鱼竿顶部尖锐,如果一击而中,华真真即使不死,也是重伤。   她微微皱眉,轻轻飘闪过鱼竿,接着过来的便是柳吟松的青色剑光。   华真真手上的枫树枝迎着剑光,淡淡的一招清风徐来,用的颇不经意。   藏花心道:这一招清淡玄虚,颇有道家有无之道的神髓,实在是厉害得紧。   两人一旦出招,便快如闪电,忽忽之间便过了五招。   最后华真真悠悠一招清风明月,似清风无痕,明月无声,飘然点中柳吟松的神门穴。   柳吟松神色茫然,完全想不通,他为何败在这个少女手上。   三人不理会失魂落魄的柳吟松,步入枫树林,曲径通幽,禅唱虫鸣,可谓意趣悠然。   华真真两战皆捷,心中信心大增。   想到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前辈高人。   李志常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道:“你是不是在想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厉害的高手拦路?”   华真真点了点头。   李志常道:“九现云龙的鹰爪功已经不在昔年的鹰爪王之下,就连少林达摩院的几位长老,有龙爪手这千锤百炼的神功绝技,也未必能在外门功夫上比王天寿更为出色。而柳吟松虽然未及其恩师巴山顾道人之剑法入神,空前绝后,但在当今武林,剑法之高,也绝不在各大剑派的掌门之下。你想想看,当今武林还能有多少人比这两人更高明?”   华真真道:“应该没有多少。”   李志常道:“虽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是武功到了一流境地,再往上进步便是千难万难,这两人再一流高手中虽非佼佼者,但是能胜过他们的的确也不多了,你能轻易击败他们,这自然是因为你的武功实在比他们更为高明的缘故。”   华真真迟疑道:“那么李师的意思是我能击败那人?”   李志常淡淡一笑,也不点头,也不摇头,轻声道:“不是能,而是一定。”   华真真道:“可我的年纪的确小她很多,恐怕在功力上仍旧逊色不少。”   李志常道:“难道你的年纪就比王天寿和柳吟松更大了?”   华真真道:“多谢李师,我明白了,现在我就回去”   华真真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既然心中疑惑解开,她也没有继续停下来的必要,这份来去自如的洒脱,正是江湖儿女应有的行径,藏花倒是对她生出许多好感了。   她对李志常道:“她到底要对付谁?”   李志常道:“华山掌门枯梅大师。”   藏花惊讶道:“她不是华山弟子么?”   李志常悠然道:“因为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负责监视华山派的掌门,而华山派的镇派秘籍清风十三式失窃也是枯梅大师做的,她发现了这件事。”   藏花道:“所以她如果胜不了枯梅大师,自然也不能行驶这监察的责任,而你让她击败王天寿和柳吟松正是为了给她信心?” 第一百零九章 不简单的猫   藏花猜到这一点并不值得奇怪,不过李志常知道她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李志常悠然说道:“你是否还想问华真真纵然武功比王天寿、柳吟松之辈的武功更高,可是她几乎从没有对敌经验,也不该如此从容地击败他们二人。”   藏花点头微笑道:“这还是因为你对么,只是我还是猜不出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一个人武功再高,可是到了生死刹那的关头,若非武功远高于对方,那么能将自己武功发挥出多少,就成了取胜的关键。   如华真真这般初次遭遇生死大战的人物,十成武功能够发挥出四五成,已经算得上在战斗方面有着出色的天赋了。   可是之前华真真对柳吟松的从容镇静,分明是发挥出了自身绝大部分实力,丝毫看不出是一个江湖菜鸟。   她实在想不清楚李志常是怎么让华真真做到这一点的。   不知何时一只全身漆黑的波斯猫跑了出来,纵身一跃就到了李志常的肩头。   李志常轻声道:“不是我用了什么手段,而是它帮助了华真真?”   藏花指着李志常肩头的北落师门道:“它能帮什么忙?”   北落师门微微瞥了藏花一眼,眼睛似闭非闭,十分慵懒,藏花突然有种被鄙视的感觉。   她突然生出荒谬的想法,这只猫居然在鄙视她。   不怪她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想法,只怪这只猫的眼神太具有灵性了。   李志常道:“它能帮的忙很多,其中一个便是能激发人的潜能,若是你只能有五成本领,它便能帮你激发出十成的本领。”   藏花道:“这么厉害,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养什么猫,不如把它送给我。”   李志常道:“我就算送给你,你也养不活它。”   藏花道:“我懂,这么厉害的猫,吃的肯定不是凡品,不过就算它天天吃千年灵芝什么的,我也不是做不到。”藏花姑娘想到用青龙会的力量,来帮这只猫找点吃的,那岂不是容易的很。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它的食物便是我的真气。”   藏花狐疑道:“你就算不想把它送给我,也用不着找这么个荒唐的借口来骗我。”   李志常道:“我知道你是不信的,这是因为此事涉及到宇宙最深层次的一种奥妙。”   藏花闻言一奇道:“什么奥妙。”   她被勾起了兴趣,和李志常并肩而走,缓步在枫树林中的小路上走着,道旁红叶因风而动,簌簌而下,似梦如幻。   李志常道:“无论是人还是草木虫鱼都有经脉存在,你武学近乎入微,当能明白这个道理。”   藏花道:“此言倒是不差。”   李志常接着道:“我们修炼时能够直接感受到的便是奇经八脉,浑身各处窍穴,可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凡事都有相对立的一面,你可曾想过除了我们察觉到经脉之外,还有察觉不到的经脉?”   藏花反问道:“就算有察觉不到的经脉存在,你又如何能够知道?”   李志常道:“如果你能走到那一步,就算我不说,你也极可能自己明白。就算走不到那步,用我的法子,你也能察觉到,只是这个法子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一旦流传出去,害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   藏花道:“不说也罢,难道这看不到的经脉跟这猫儿还有关系?”   李志常道:“因为我给它练了这察觉不到的经脉,而这看不见的经脉练成之后,自然让它生出了种种异能,只是它这修炼这经脉却是靠了我的真气才成就的,若每隔一段时间没有我的真气灌注入体内,它就得受尽折磨而死。”   藏花咯咯笑道:“当真有这么离奇?况且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要不是这只猫确实看着有些奇怪,我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李志常微笑道:“你也发现它很有灵性,它本就不是一只简单的猫。至于你信不信我说的话,其实也不重要。”   两人闲聊,不觉间就听到流水淙淙,前面不远处一座木屋幽然其间。   藏花道:“就是这里。”   李志常道:“你不消说我也知道。”   藏花埋怨道:“本来叫你偷偷的来把东西取走便是,非要大张旗鼓的搞个拜帖,惹了麻烦还不说,现在你还的跟他打一架才行。”   李志常闻言一笑道:“你放心,我保准等下不用动手,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把你想要的东西取出来。”   藏花本来还欲说话,只感到一阵清风袭来,吹动红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杂乱,反而十分悦耳动人,极有节律,好似一首绝妙的乐曲。   突然之间藏花觉得自身的丹田的真气似乎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而始作俑者正是这风动红叶的乐声。   她退出数十丈的距离,远远掠上一棵高大的枫树树顶,才觉得好受一些。   但也需要凝神运气,才能约束体内差点造反的真气。   她当然知道武功到了高处,乐声也可伤敌,如少林比较著名的武功狮子吼之类,她自己就能做到这一点,只是这风动红叶,怎么也能令她体内真气造反,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看见李志常仍旧驻足在原地,心道:这估计又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风动红叶的声音极有节律之余,也不是一成不变。   藏花离得远,又在上风口,所受干扰小了许多,只觉得那风动红叶之声,犹如一个高明的琴师在弹一手即兴发挥的曲子,每一个节拍和前面一个节拍都不成曲调,独立起来听,又韵味深长,教人品味不已。   而木屋仍旧寂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藏花心想:老家伙的嫁衣神功又精进不少,不知李志常能否用这‘因风为琴’的手段击败他。   她感觉跟着李志常就是好玩,而且这人不但武功高,而且打斗方式也独具一格。   上次跟白衣人是以目剑为手段,生出一场别开生面的决斗。   这次又是以风为琴,用出类似狮子吼之类以音律制敌的武功。   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便可以较量高下。   这等手段,当真有仙家风采。   和李志常这打斗方式一比,藏花觉得还用刀枪剑戟拳头之内的武器跟人家打架的方式,有种不够档次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章 地籁   藏花望着李志常,突然觉得李志常仿佛也化成了风。   他站在那里明明没动,却好似已成为了风的一部分。风动红叶,一树婆娑。   有些红叶,随风缱倦,在空中飘来飘去。   藏花凝神听了一会,只觉心烦气躁。体内真气随着风声,四处乱动,不成体系,而那风声无所不至,无不能及,她越是撇开注意力,那风声愈发的牵动真气,几乎让她真气逆流。   她此刻还只是处于上风之处,风声传来,威力十不存一。   而木屋却在下风,风声递过去,不但不损耗,还随之增强,可想而知身处其中的铁中棠受到何等的压力。   可是铁中棠人在木屋,却能镇之以静,想是以高明内功正在跟李志常拮抗。   这风声不是一成不变,忽高忽低,全无定数。   其中气息绵绵泊泊,无休无止,不断的引动藏花体内的真气。   到最后她再也无法控制自身的真气,只能听之任之。   说来也怪,这真气固然逆流、乱窜,却始终没有伤到她,真气也活泼许多,似乎带动她整个人都飘飘然,仿佛随时都可以乘风而起。   最后整座枫林都摇动起来,千呼万应,藏花也随之手舞足蹈,此刻她没有余暇发现,那木屋微微一震。   当风动枫林,曲调曲调将要到达一个新的鼎盛局面的时候,突然传出一阵磨剑的声音。   这必然是一把利剑,磨剑之石,也非比寻常。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杀伐之气,铮铮而来,驱散风动红叶的音籁。   同时木屋之中也发出一声长啸,悠久不绝,好似一条飞龙,一朝脱得束缚,直达九天万里。   龙吟剑啸,两相一合,居然朝着李志常的位置压迫过去。   大地震动,万籁有声。   北落师门紧紧抓紧李志常的肩膀,变得不再那么慵懒。   李志常纵然面对两大强横绝世的高手,仍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悠然开口道:“形固可使如槁木,心亦固可使如死灰。铁大侠不动体而动心,不觉落入下乘,又何必继续纠缠。”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化用了庄子的齐物论的名言,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的肢体形貌在打坐时固然可以使它像枯槁之木一样毫无生气,一个人的心神在打坐时也可以使它像死灰一样毫无生气。   这种状态,便是‘忘形忘我’之微妙境界。   他意思是铁中棠虽能忘形,却不能忘我,所以才真气起伏,不能自制。这便说明他的嫁衣神功仍旧没有大圆满,纵然功力再高,也落下乘,跟他斗下去,全无好处。   木屋里面传来一阵中正平和之声,缓缓道:“庄子云世上有天籁、地籁、人籁,人籁不如地籁,地来不如天籁。人籁乃是丝竹管弦所奏,地籁却是风为之声,道兄因风为琴,可谓地籁,只是仍旧有机可乘,不然也不会被那位仁兄的磨剑声滋扰了。”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那铁大侠说说什么是天籁?”   铁中棠沉声道:“天籁者,来而无形,去而无影,以气为弦,因风为管,达明于万物之中,叫人无声之间,便心悦诚服。”   李志常道:“这样说来,铁大侠是责我强蛮了?”   铁中棠道:“正是如此。”   他语气坚毅,颇有不肯退守的强绝。   而此刻还有一个磨剑之人,在一旁窥视,虎视眈眈,纵然李志常有天人之才,也当掂量一二。   铁中棠重整大旗门,力战魔教教主,数十年来所行之事无不顶天立地。   虽然藏花索要的东西,本就属于她,但是铁中棠守护这东西,也是不得不为之。   他固然有心物归其主,可是拘于昔年誓言,却决不能后退半步。   李志常悠悠说道:“不知铁大侠这位用剑的朋友是谁?虽然人籁有理可循,地籁有机可乘,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插手进来的。”   铁大侠道:“道兄执意下去,自然能见到他。”   李志常道:“剑不攻而有法,当今世上自薛衣人、白衣人之后,能有如此剑道的人物,实在是不多,我猜莫非是神剑山庄的人?”   铁中棠不由默然。   李志常心道:神剑山庄贵为天下四大山庄之一,果然有其独到的地方。   不过也仅此而已,连白衣人和薛衣人尚且不是李志常的对手,更遑论神剑山庄的高手了。   只是铁中棠果然人脉广泛,连几乎不问世事的神剑山庄的人都来给他助拳,倒是出乎李志常意料之外。   他意念早已果决,纵然铁中棠坚毅无比,不肯知难而退,他也说不得要施展一些至为厉害的手段了。   只是他那一招一旦用出,只怕铁中棠今生永无希望窥到嫁衣神功最高的境界,将功力和人浑为一体。   不过这也是铁中棠自己的选择,纵然他是一代大侠,在江湖比武的时候,李志常自然不会有丝毫谦让和不忍。   他缓声道:“铁大侠若是能接下这一招,藏花的事我就就此作罢。”   铁中棠道:“道兄出手吧,纵然铁某因此重伤致死,也不能怪你。”   李志常淡淡道:“我一身所学颇为纷杂,后来到了绝顶,却是侥幸之下得了天道、人道、剑道,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对手,现在我这一招却是我得了剑道之后的无上心剑之法,无形无质,只是一股剑意,你若是挡住了当能弥补你嫁衣神功的缺憾,若是挡不住,今生今世也别想让嫁衣神功圆满。”   他这一番话说来,颇为狂妄,却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力量在其中。   那句‘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找不到什么对手’的话,由他口中吐出来,居然自然之极。   而得了天道、人道、剑道,纵然昔年的夜帝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李志常说出,也居然不觉别扭。   铁中棠刚才已经领教了对方地籁的手段,知道纵使当年魔教教主独孤残复生,也不及此人一半的可怕,他的话或许有些狂妄,却绝有可能没有夸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磨刀   铁中棠心念及此,朗声道:“世人都说武道禅宗,嫁衣神功。可玄门亦有正宗,从前不知道兄造化天人,不曾相交。今日因缘际会,便请道兄教我何以是禅道之别。”   他终究不愧为一代名侠,即使到了此时,仍旧风度不减。   李志常淡淡说道:“如此便得罪了。”   话音甫闭,铁中棠只觉一股无形之力从门外透进来,这并非是任何劲力,因此穿透进来,并没有引起任何异常。   外人也只能见到李志常立在门外,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木屋。眼中也无神光,身体更无异动。   那磨剑之声,飘然响起,却好似浪花拍石,无有作用。   铁中棠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好似一座大山压来,偏偏没有任何喘息的方法,来源于夜帝妻子一甲子以上的嫁衣真气,加上着数十载的勤加修炼,当今之世,再内力方面,除却水母阴姬之外,便是昔年的碧落赋中人,都不可能比他更为深厚。   真气在窍穴里跃动,始终无法驱散心头沉甸甸的阴影。   这无形之力,来得突然,纵使铁中棠知晓乃是自李志常身上发出,可是他此刻仿佛深陷泥沼之中,举手投足无不束缚。   他却不知道这无形心剑,乃是李志常精神之锋。   意念心生,化作此剑,此刻李志常即使还未全力施展,但任凭是谁,只要是没有领悟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就只能硬捱这道心剑,无可脱逃。   铁中棠功力放眼古今,少有敌手,可是论武道境界,即使当今之世,也未必能比薛衣人更高明。   他能撑到现在,却是跟他心中天生一股英雄之气有关。   当年他和独孤残在雁荡山顶决战了三天三夜,到后来虽已负伤十三处,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还是能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断了独孤残的心脉。   全是仗着这股无双无对之英雄气概。   李志常只觉在他心剑之下,铁中棠仍旧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他不禁为之叹息,铁中棠在他压力之下,精神意志便不住内敛。   越是坚守心神,他的意志就越是坚固。   就好比铁中棠本身只是一块木炭,却在李志常强大的压力下,逐渐金刚石转变。   可是李志常是何等人物,心剑绝妙,古今难寻,自不会有此漏洞可钻。   他心剑一旦离体,便是天人之境,铁中棠短于精神交锋,不知反击,只能任由心剑呼应天地,纵然铁中棠心如坚石,又怎么敌得过悠悠苍天。   人力有时而尽,天力自有无穷。   铁中棠纵然化为金刚之石,可李志常的心剑也随着他抵挡,不住演化,合于天地。   最后非得把他的心志摧折为靡粉不可。   到那时候便只能做一个活死人。   李志常终归见他是一代大侠,纵然无情,却有不忍。   在铁中棠快承受不住的时候,突然心剑收回,铁中棠本来全力抵挡,心剑收回之后,心力踏空,忍不住一口心血喷出来。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李志常已是手下留情,不然他莫说想要突破,便是想留住自身意识,都绝无可能。   纵然此时他心神也已经遭受重创,但至少不会落得活死人的下场。   他长声一叹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铁某已是无颜留在此处。”   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也自磨剑之声那里发出,渐行渐远渐无踪。   李志常对着藏花示意道:“他们已经走了,你自己去取你的东西罢。”   藏花喜不自禁,冲入木屋,翻箱倒柜下终于找到了一个紫色的檀木盒子,高兴道:“你也进来看看。”   却没有想到外面全无回应,只有一声尖厉的猫叫,笼罩四野,久久不散。   藏花冲出门外,那袭白衣再也不见。   清晨,日出东方,云霞明灭,让人不禁为之瞩目。   此时虽是寒冬腊月,前天刚落了一场大雪。   这一片幽静的梅林之中,暗香阵阵,飘荡着清冷的梅花芬芳,林间小道并不坚硬,只是有些淡淡的潮湿,偶尔露出几片枯黄,正是残秋时的落叶。   在晨曦淡雾之间,一个人凭空出现。   先是淡淡的影子,最后逐渐凝实。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虚无,他的脸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好似一道轻纱遮住了他的面庞。   只能看见他穿着一身胜雪的白衣。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这里没有人,却有梅花。   梅花禁受不住白衣人的剑气,飘然落下。   他的剑已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他的人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他的剑纵然不是最强的剑,可是他的人早已奉献给剑道。   剑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全部。   在这段时间,李志常居住在这处梅林之中,他住的地方是一个有一条清澈溪流的地方。   梅花飘落在溪流之中,形成一条散发出清香的花溪。   花溪边有一块石头,一块磨刀石。   李志常在磨刀石旁边,他自然是在磨刀。   一把样式有些独特的刀,一把不过三寸三分长的飞刀。   刀身冰冷,刀锋无情,人也是无情。   他的身体也有汗水,这毕竟是凡人的躯体。   他的手也有些颤抖,因为他的内里早就衰朽不堪。   此刻若是有高明的大夫,便可见到李志常如今的身体,应该不能继续行动下去,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慢慢等死。   李志常现在每动一下都是痛苦的,他却仍旧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   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李志常决定用磨刀,来打发这段无聊的时间。   同时他也在等人,等一个本该来的人。   在太阳下山之后,这个人若是再不来,就永远不必来了。   李志常已经感觉到他已经到了附近,可是对方仍旧没有出现。   他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对方在等。   他在等出剑的机会,他也只打算出一剑。   恰好李志常也打算只出一刀。   这样看来,两人之间还算有点默契。   不过对方也只能等到黄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与众心同   凡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其中绝大部分人。   生下来,在等待长大。   长大后在等待成家。   成家后在等待孩子。   然后等待孩子长大、成家。   最后便只能默默的等待死亡。   这种平平淡淡的等待,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有些人天生就不一样。   他们拥有最为超卓的武力,最顶尖的智慧,他们大都是孤独的。   如叶孤城,如西门吹雪,又如白衣人。   他们的寂寞总是相似的,他们的等待也总是相同的。   毕生的等待只为等一个真正值得他们出剑的对手。   风吹过。   梅花落。   不是风吹落了梅花,而是梅花本就要落。   从清晨到黄昏,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如果心中只有等待,那么这段时间必然漫长无比。可是白衣人已经习惯了等,时间的快慢,对他而言早就没有了意义。   他终于动了。   狭长的路,幽深的梅林,淡淡的清香。   他的步伐绝非精准用尺子量过那般,他的脚印也非一样深浅。   他好似在动的那一刹那,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   没有逼人的剑气,去击落树上的梅花。   目光也不再虚无缥缈。   这是因为白衣人连半分力气都不肯浪费在别的地方。   他的剑能斩断一切,却不能斩断岁月。   无论如何,他已经很老了。   所以此时更需要珍惜每一分的力量。   白衣人在幽僻的小路上踽踽而行。   夕阳如血,花溪也变成了血溪。   岂非在预言,这个地方注定要流血。   飞刀已经被打磨的刀锋如蝉翼一般,薄薄的,近乎透明。   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冰冷的刀锋山,似乎也禁受不住飞刀的锋锐,被劈成两半。   北落师门适时的发出一声慵懒的喵声。   睁开了它那似乎永远也睡不醒的眼睛。   李志常转身,手里捏着飞刀。   夕阳把刀染成了血色,也好似把他的衣服染成了血色。   他看到了白衣人。   白衣人也看到了他。   没有多余的话。   伟大的剑客,未必有自创的剑法。   极伟大的剑客,却必定有只属于自己的剑法。   他们的剑法别人可以学,可以模仿,但绝不可能有在他们手上的那种威力。   正如李志常可以用出天外飞仙,却永远也用不出叶孤城的那种味道。   白衣人的剑法没有名字,正如他的人,也没有了名字。   李志常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白衣人的精神已进入虚明,已浑然忘我。   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变化,都再也逃不出他的剑锋笼罩。   李志常有些可惜,白衣人的精神已经无限逼近天人,可是他永远都踏不出这一步,因为这是世界的局限。   正如刀耕火种的文明,纵然到了巅峰,也不可能变成机械文明。   风已停,此时更无禅唱虫鸣。   天地间,仿佛在刹那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令人心里生出绝望的寂静。   无声的世界,往往能引发人的恐惧。   连北落师门都人受不了这种气氛,用力的睁大它那湛蓝如海洋的眼睛,张开了口,想要呼吼,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天地仿佛不单单变得寂静,空间也产生了凝固。   北落师门保持着张口的姿势,纹丝不动。   在这过程中,唯一能够动的是一把剑。   准确的说,是一道剑光。   剑光刺碎了空间一般,朝着李志常点杀过去。   剑尖的尽头便是李志常的咽喉。   李志常轻轻的抬起了手,同时抬起了手上的飞刀。   飞刀在夕阳中,在红霞下。   这世间之后必然没有这样的飞刀,也没有白衣人这样的剑。   纵然以后还有别的飞刀,别的剑,精神已经不同了。   此刻梅林之外,正有一个如花一般的女子,静静立在外面。   再次动用青龙会的力量,藏花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银鞍白马的白玉京也牵着马跟在藏花旁边。   只要有阳光普照的地方,就是青龙会力量能触及到的地反。梅林也有阳光,自然也能被青龙会触及到。   只是任何消息的传递,都会需要一点时间。   这次的时间,确实久了一点。   藏花他们还是来晚了。   冲霄而起的剑气,纵然在外面,也能被藏花和白玉京清晰的感受到。   剑气犹如九天雷霆,一闪而逝。   同时他们也可以感受到剑气中那决然的剑意。   随后梅林上方出现一道彩虹,横跨整座梅林,同时有仙音妙乐在半空中散下来。   这种异象并没有维持多久的时间,不知是是否是错觉,在彩虹消失的刹那间,藏花听到了一声懒散的猫叫。   藏花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玉京笑道:“这样的人,本就是在世的仙,纵然在人间出现,也迟早要回到九天之上。”   藏花淡然道:“我们进去看看有什么留下。”   很快就到了白衣人和李志常决战的地方。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破坏。   此刻明月照在梅林中,清溪里,洁白的鹅卵石静静的躺着。   然后藏花看见了李志常,月白的衣裳,安详的笑容,一如仙人般飘然。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身前的磨刀石上刻着一行字:   葬我的时候别写我的名字,因为我还没死。   藏花噗嗤一笑道:“我决定给这家伙风光大葬,给他找几百个孝子贤孙。”   白玉京没有笑,他的目光停留在磨刀石旁边的一把剑上,一把古朴的长剑。   他看到这把剑,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孤高绝世的剑客。   上面有着几点鲜血,染在剑锷上。   藏花没有给李志常风光大葬,也没有找几百个孝子贤孙,只是在这梅林之中,挖了一个坑,然后直接把他埋了下去。   然后在旁边的梅树上刻了一首诗: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疯。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相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   藏花想到如果李志常也像青龙会主一样吗,许多年以后回来见到这首诗,纵然那时她已经沦为冢中白骨,李志常也当能够悠然心会。 沧海 第一章 佛光初现   这天巍峨险绝的华山之上,突然有白虹贯彻长空,妙音仙乐显化。   西施本在山中采摘野果,心有所感下,急忙回到了李志常肉身存放处。   不多时,她就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之下,柔荑往石壁上轻轻一拍,就凭空升起数丈,随后足尖踢在崖壁凸起的部分,又随之升空数丈。   如此反复,身子犹如一团云雾,往上飘去。   崖顶是一块大空地,中间一座简陋的道观,立在那里。   前后空空,四顾皎然。   西施刚到观前,便听到里面那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你的武功进步很多,自我上次神游又过去了多久?”   西施有些怅然道:“都七年了,若不是仙师肉身如故,我都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转了。”   观门缓缓打开,李志常背负无常剑,脚踏无忧履,着一身月白色道袍,立在门口。   只是双眼之间,比过去更加空蒙无凭。   同时李志常足下跟着一只全身长着黑色绒毛的猫,眼神十分慵懒,眨动之间,有碧光流出。   李志常目光远眺华山群峰,和楚留香世界别无二致,只是此世非彼世,决然不同,他轻声道:“原来也才过七年而已,这七年当真辛苦你了。”   西施柔声道:“不辛苦,且很自在。”   李志常目光明灭数次,最后趋于温润,轻柔的落在西施明艳的面庞上,有些唏嘘道:“我会在山中驻留一个月,你有什么武学上的难题就问我吧,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出游一段时间。”   李志常费一月之功,给西施指点武学上的难题之后,便带着北落师门施施然下山而去。   经历一世生老病死之后,他所见所感又大不相同。   最显著的便是天子望气术上的突破,行游各地,只见神州大地上,洛阳之地帝心暗淡,龙气垂危,而函谷之西,一股黑龙之气蓄势待起,有鲸吞天下的气魄,而函谷之东,六条蛟龙也露出爪牙,不住扩大。   而且这六股蛟龙气息,气机之剧烈,尚且还在那条尚未成熟的黑龙之上。   李志常当然明白这是战国七雄的时代就要到了,同时和这些龙气并起的还有上百股文气,灿如星河,绵远悠长,还在那些龙气之上。   上百股文气的其中一大部分居然在齐国的方位纠缠起来,似乎在那里要出现一个文气的枢纽。   同时杨朱已经成人,身负道德经传承,名声鹊起,二十岁左右便游走诸国,在诸侯面前,谈玄论道,颇有高士之风。因此他影响力日大,门下也有不少士人奔走,从道学一脉,开出杨朱学派,隐然间已经有和墨家抗衡的趋势。   墨家也派了不少人,想要除掉杨朱,却没想到杨朱也不知从道德经中领悟了何等了得的本事,至今为止都毫发无伤,墨家多位绝顶的武士,都无功而返,反而使杨朱名声越来越大愈加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李志常也暗中对杨朱望气,果然超拔流俗,有种神秘之力护佑,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与此同时,赵魏韩三家也正式开始瓜分天下最大的霸主国大晋。   三家分晋之后,虽然每一个都不及原来的晋国那般实力霸绝天下,可是仍在天下诸国之中,处于上流,那六股蛟龙之气,有三股都属于赵魏韩三家。   李志常总觉得其中有那个叫王禅的影子,掺合在这件事里面。   不过李志常现在无暇理会神州大地上的变化,从数日前开始,极西之地,便有白虹横贯虚空,白云变幻朝为天女,一到傍晚白云染成金霞,好似千万朵金莲涌出。   此种异象,即使天人成道,也远远不及。   李志常也不由有些惊骇,心下有感,想起了一件事,难道是那位传闻中的释迦牟尼尊者,就在近日要成道了。   他心念及此事,不免随之赶去,想要看看这位存在各种传说中的大能,也是佛门中唯一出现在人世过的真佛,到底是何等神圣。   纵然此时身处的世界,也非真实不虚,但也能从其中窥到这位无上存在的一点影子。   他全力施展轻功,即使带着北落师门,日行也何止千里,昼夜不停间,两日后便到了天竺国那异象远期之所,只见到一棵菩提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树身苍劲多节,藤蔓缠绕,一位高大的中年人正跌坐在这棵菩提树下。   此人宝相庄严,双手颇长,耳垂过肩,生有异象。   李志常到的时候,正是黎明初晓。   这人缓缓睁开眼睛,对着李志常笑了笑,露出四十颗洁白如玉,粒粒饱满,整整齐齐的牙齿,然后缓缓推出一只手掌。   淡淡的金光从他手掌发出,由虚而实,照耀一切,甚至盖过了天上朝阳。   足有万钧的力道,正大光明而来,无有虚假。   李志常脑海中刹那间闪过八个字‘如来神掌,佛光初现’。   同时心潮澎湃,生出不可抑制的杀意,这股杀意,自亘古存在,悠长不绝,绵绵无期。   中年人虽然眼中闪过一丝仁慈,却仍旧宝相庄严,毫不犹豫的发出这一式‘如来神掌’。   李志常道袍无风自动,飘然出尘,冷眼看着前面这个人,无常剑脱鞘而出,冲天而起,凝成一股剧烈的气机,一时间狂风骤起,偌大的菩提树都被摧折弯曲,几许巴掌大的菩提叶飘然落下,纷纷扬扬。   就在此时,金光由淡而浓,护卫住菩提树。   同时中年的掌力化作一个巨大的‘卍’字,绽放出无量金光,伴随着‘嗡嗡嗡’的禅音,硬生生压了过来。   李志常任由无常剑虚浮在半空,青色光晕在无常剑身上不断凝聚,在刹那不到的时间里,就以无常剑为核心,凝实成一把巨大气剑,高高的斩向佛掌。   李志常脸上有说不出的凝重,尽管他不知道这杀意从何而来,却知道今次这个对手,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对手加起来都要可怕的多。   但是对方的掌法,也绝不是任何神通,仍旧是武学。 第二章 妙树菩提   只是威力之大,若是全力发出,将可能导致天地毁灭都说不定。   李志常全力使剑的同时,黑发千丝万缕,不住飞扬,精神力也不住扩张。   这时候周围的虚空,仿佛幻化出无穷无尽的异物。   人心能想到的任何事物,都可以在这些东西中间找到。   他赫然间不但以剑破掌,还动用了精神上的无上妙法,这是脱胎于天魔大法的精神奇功,足以将人拉进无间之所,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他从跟庞斑一战之后,领悟到了道心种魔大法的奥妙,同时他又多次见识过绾绾的天魔大法,所以结合这两种魔门最至高无上的精神功法,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可以霍乱人精神的无上大法。   巨大的‘卍’字和无常剑所化的大剑在半空中僵持不定,展开了一场拉锯。   同时中年人身旁也出现了各种精神意象,难以言尽。   李志常事到如今怎么不明白这人就是那释迦牟尼尊者,佛门的创始人。   而似乎此刻好似参与到了历史洪流之中,成为他成道时的魔。   那精神大法便是他下意识使用了出来,好似冥冥中有什么因果,需要让自己用出这门跟魔门纠缠不清的大法,来作出了结一般。   这位释迦牟尼尊者,淡淡一笑,在无尽金光中,身子冉冉升起,离地有丈余。   金光凝聚,逐渐凝实为一尊高大的人像,正是他自己的面容。   一种‘万事万物皆不能动摇,参透生死,超凡脱俗,气连天地万物,达致天人合一’的气息从这尊虚像传递出来,将李志常精神大法带来的一切异物,都驱逐散开,犹如阳春雪融,不留半分痕迹。   李志常仍旧脚踏实地,劲风在身边狂乱不已,黑发飞扬,似妖魔又似天仙。   强绝无匹的剑意,从他身上冒出,好似将天上的云彩都冲散了一般,实在让人惊骇欲绝。   无常剑所化巨大的气剑,狠狠斩下。   那‘卍’字的佛光,跟着大盛。   就在这两股绝世大力相交的刹那,自天外有一根菩提枝飞来,朝着李志常的天灵盖而去。   这菩提枝看似寻常,却不受任何空间时间影响,一出现,李志常的气剑就发生了溃散,大大的‘卍’击破无常剑的气机,朝着李志常额头压过去。   同时东方传来一声冷哼,一根扁拐横空拦住了菩提枝,只是李志常败象已露,那释迦牟尼尊者跟着又出一掌,劲力汹涌炙热,好似一盏佛灯绽开,照耀大千世界,火劲连绵,焚土裂石,摧毁一切。   这时候李志常的额头已经被印入那个大大的‘卍’字,一股异力自‘卍’字传出,勾连无穷虚空,引动着无穷莫名的力量,将他的神魂狠狠镇压住。   李志常心中震怒,若非那菩提枝捣乱,以这释迦牟尼表现出的力量,还不至于将他摧枯拉朽的击败。   这个世界仍旧有世界力量上限的存在,纵使这释迦牟尼也没能逃开这限制,但李志常万万没想到那根菩提枝居然可以超出这种限制力量。   或者不是超出限制,而是那根菩提枝一出现就把整个世界都压制住了。   仅仅露出的气息,就让无常剑上面的气机溃散。   老子的扁拐虽然把菩提枝架住,可是李志常已经完全处于下风,找不到任何翻盘的机会。   无常剑已经落回道李志常手上,由于那个‘卍’字压制住神魂,李志常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汹涌澎湃的火劲烧来。   就这时候,那盘旋在虚空乱流里面的神秘石室突然降下无边伟力,破开空间,将李志常和北落师门拉扯走。   那火劲似乎有灵性,居然追出这个世界,朝着李志常追去。   到了这世界之外,虚空乱流之中,那火劲威力陡增千百倍,连神秘石室都仿佛对他忌惮不已。   随意将李志常朝着某个世界抛去,神秘石室的本体轰然而至,跟那火劲硬拼一记,将其硬生生湮灭。   随后神秘石室也不住变小,若微尘一般,藏匿在虚空乱流之中,看不出半分踪迹。   与此同时,某个处于存在与不存在的地方,在三十三天外,在虚无缥缈间。   一座仙山高不知多高,厚不知多厚,但任何人一见到它,就会立刻知道它的名字,那就是‘灵山’。   而山上一座寺庙自无尽岁月中便一直存在,上书者四个字——大雷音寺。   有诗为证:   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   巧峰排列,怪石参差。   悬崖下瑶草琪花,曲径旁紫芝香蕙。   仙猿摘果入桃林,却似火烧金;白鹤牺松立枝头,浑如烟捧玉。   彩凤双双,青鸾对对。   彩凤双双,向日一鸣天下瑞;青鸾对对,迎风耀舞世间稀。   又见那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幌幌花砖铺玛瑙。   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   天王殿上放霞光,护法堂前喷紫焰。   浮屠塔显,优钵花香、正是地胜疑天别,云闲觉昼长。   红尘不到诸缘尽,万劫无亏大法堂。   那大雷音寺中,三千诸佛,五百罗汉,无边菩萨,护法金刚赫然在列。   中央莲台,高居一尊佛陀,与那释迦牟尼一般模样。   正是大雷音寺如来老佛本尊。   如来常寂灭,法身不显,此时现出,必有大因由。   诸天佛、菩萨、罗汉、金刚,皆有疑虑。   如来对众人开口道:“我以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过去之因,未来之果,生死无常,法相如是。”   说罢,佛光万千,漫空白虹,总计四十二道,横跨雷音。   那诸佛菩萨金刚罗汉见之大礼参拜完毕,各自坐上莲台,观自在菩萨言道:“世尊现身,因何而来?”   如来道:“不可说,不可知。”   众皆大惊,连如来都如此说,那么一定有大事发生。   如来身具无穷法力,遍观三界,过去未来,无所不知,虚空万界,无所不至。   他若有不知道的事,不能说的事,那将会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第三章 灵猫生变   观自在心道:前时静坐潮音洞,忽觉一道虚空投影回归,省了我数日之功,却又十分蹊跷,莫非与此事有关。   她终归法力远在诸佛、罗汉之上,不同于一般菩萨,知晓自身所感,绝非空穴来风。   且不提诸天神佛,李志常随意落入一个世界,也不知是神秘石室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这世界的气息他居然熟悉无比。   不过李志常已经没有空闲关心这些,因为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四周冰寒彻骨,好似处于一个极寒冷的所在处。   同时额头的‘卍’字也发作起来,狠狠困住他的神魂,让他痛苦不已。   他一身功力虽在,此刻却不敢随意运用,因为精神已经完全被这‘卍’字束缚住,不得解脱。   他盘膝而坐,调动心力开始一点点向那‘卍’字发出冲击,不觉间身子已经被冻僵,随着时间积累,一层层冰雪覆盖起来,将他冻绝在其中。   昆仑山上,此时风雪大作,一男一女却在雪中行走。   男的剑眉入鬓,容貌极为俊朗,美中不足的是左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女的相貌不是极美,可是眉目温婉,别有一番动人。   若是李志常在这里,当可一眼认出来,两人正是梁萧和花晓霜。   花晓霜皱眉道:“都是我不好,为了找这一枚千年的天山雪莲,累得萧哥哥跟我折腾。”   梁萧却没回花晓霜这句话,而是凝神道:“晓霜你看看前面。”   花晓霜只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把长剑插在地上,她惊疑道:“萧哥哥这好像……”   梁萧道:“这莫非是大叔的无常剑。”   他身法甚好,一个起落,就到了这剑旁边,将其拔起,花晓霜随后赶至,只见这长剑纹理古朴,剑身漆黑如墨,绝对是李志常的佩剑。   只是剑在此处,而李志常又在什么地方。   花晓霜‘呀’了一声,只见到它的脚下有一只半黑半白的波斯猫用额头拱了一下她的裤脚。   这只猫抖了抖,一身积雪尽被抖散,抬起头看着梁萧,露出疑惑的神情,最后迟疑的朝梁萧走去,对着他的身子蹭了蹭。   花晓霜惊讶道:“萧哥哥,这只猫好像认识你。”   梁萧也一头雾水道:“我从来没有养过猫,也没见过这只猫,可是见到它,居然生出一点亲切感觉,你说奇不奇怪。”   他却不知道这只猫儿正是北落师门。   它乃是得李志常的真气,现出诸般神通,跟李志常乃是主奴关系,所以对李志常的气息最是敏感。   那李志常虽然转生楚留香世界不是自己的肉身,可是因为神魂仍旧是他,化出元精,生出元气,元气炼化为内力根源,才生出那肉身的诸般真气,所以跟他自身修炼的内力威力有所区别,本源却是一致。   而梁萧昔年正是得李志常种下道种,才能在神照经上突飞猛进。   即使现在他所学早就非神照经所能局限,可是本源依旧沾染了李志常的气息。   北落师门见过李志常在两个世界肉身不同,它灵性非凡,又才从昏迷中醒来,见梁萧手持无常剑,又有着李志常的气息,自以为李志常又换了一具身体,所以自然亲近。   花晓霜道:“它和无常剑出现在一起,说不定是师尊养的,现在只是不知道师尊究竟在什么地方。”   梁萧道:“这些年到处打探大叔的消息,只听说大叔最后跟八思巴在天王殿决战,同时成仙而去,没想到大叔的佩剑却突然出现在这万里之遥的昆仑山上,可见之前的消息,多半是假消息。”   花晓霜迟疑道:“莫非师尊就在这附近。”   梁萧道:“当年大叔和八思巴同时失踪,两人都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物,我只怕他们也许就在这昆仑山上斗法,而大叔无常剑就是因此遗落在这里的。”   花晓霜道:“那我们赶快去找师尊,或许他此刻正受了重伤。”   梁萧点了点头,正准备抄起北落师门,只见到这猫儿,此刻正懒洋洋趴着地上,嘴里嚼着什么东西。   花晓霜也随着他目光看去,突然楞道:“它把我的天山雪莲吃了。”   梁萧气道:“这只死猫,看我不打死它。”   花晓霜道:“算了,它又什么都不懂。”   只见到北落师门把那千年的天山雪莲吃的干干净净,突然就满地打滚起来,发出凄厉的叫声。   花晓霜道:“好奇怪,它怎么一下子就把这千年雪莲的药力都消化了。”   她却不知道北落师门食用了这千年雪莲之后,就动用了那看不见的隐脉的劫力,那劫力介于真气和神识,来不知所来,妙用无穷。   可是这也并非凭空产生,必须有借有还。北落师门为消化这千年雪莲的药力,动用的劫力非同小可,自身偿还不了。   一般这时候有李志常在它身边,自然能用真气替它偿还。   此刻没有李志常出手,它就好像一个欠了巨债的人,现在债主上门讨还,却什么都还不出来。   到后来北落师门的叫声越来越凄厉,花晓霜最是不忍,几次想要下手救它,却都差点被北落师门抓伤。   最后还是梁萧出手,一举制住北落师门,可是同时他一接触北落师门,手上不免附上了几许真力。   他被李志常种过道种,真力泰半同源,居然也能解得北落师门的痛苦。   那真力一接触北落师门的身体,就被它吸纳,用以偿还劫力。   梁萧当然感受到这种变化,他也随时可以切断对真气的输送,只不过这猫确实奇怪,更何况如今他的内力早已到了生生不息的境地,用之不竭,根本没有耗尽真气的危险。   因此便任由北落师门吸收他的真气。   大抵这千年雪莲的药力非凡,加上北落师门自己本是一种,居然黑色的绒毛纷纷脱落,让它脱胎换骨。   不到一个时辰就长出新的绒毛,欺霜赛雪,十分好看。   花晓霜看见崭新的北落师门,不免十分喜爱,对着梁萧道:“萧哥哥我们给它取个名字罢。” 第四章 重临人世   梁萧道:“就叫北落师门。”   这名字倒不是他灵机一动,而是刚才这猫居然对着他的眼睛,传递出这个名字出来。   花晓霜道:“北落师门是南天众星之王、也是南天众星最亮的一颗,真希望它能保佑师尊平平安安才好。”   接下来一段时间,花晓霜和梁萧带着北落师门到处去寻找李志常无果,梁萧却在这段时间,每日入梦,仿佛在梦中自己练成了一门奇怪的武功,忽而上天为鸟,忽而入水为鱼,乘风蹈海,随意截取天地之力。   他却不知道因为他本身身具李志常的道种,又练了神照经,虽和李志常没有师徒的名分,却是李志常最正宗的传人。   北落师门跟随李志常很久,当然见过李志常以神意御使的周流六虚功,它灵性非凡,将其精髓都记住,又通过梦境,无意中泄露出来。   至于北落师门如何能沟通梁萧的梦境,因为这本身就是它练出劫力之后,生出的一种神通。   花晓霜在今后这段岁月,不免研究北落师门的奇特处,因此对应人体,发现了三十一条隐脉的存在。   转瞬之间便是近三百年过去,到了大明朝嘉靖年间。   自两百年前梁萧后人梁思禽再昆仑山建立起一座宏伟巨城,名之为帝下之都后,便将得传祖父的古往今来第一奇功周流六虚功分成八部神通,传于八个门人。   八人便为西城八部的始祖。   此时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正临崖而立,风度卓然。   明月在天,月华如水,此际虽然冰天雪地,却仍旧没有这位白发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意更为浓重。   年轻人名唤左飞卿,正在沉思之间,突然见到对面坡上的积雪突然滚动起来,顷刻之间就出现了一场雪崩。   他武功之高,在风部历代高手也能排在前五,目力所及,发现那山坡上,有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滚动的雪流之中。   他面冷心慈,只道是其他部的弟子误引发了雪崩,被困在其中。   至于为何不是风部弟子,是因为早在许多年前,风部的子弟,就死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虽然贵为西城八部风部之主,却只是一个光杆司令。   一阵微风拂过,白发年轻人跳下山崖,若是旁人见到,此刻非得惊呆不可。   因为他非但没有泄落,反而满头白发飒然展开,千丝万缕弯曲成弧,如一片雪白的飞羽,将他轻轻承住。   只见他双脚忽高忽低,悠然凌空,向着对面山坡走去,片刻间就到了这山坡上空,只见到雪流之中,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人,在奔雪中四处走动,从容有余。   那年轻人见到白发年轻人蹈虚驭空,报之一笑,纵身一跃,冲天而起,居然没有任何凭借就立在半空之上,实在令人骇然。   年轻人对着左飞卿道:“好小子,你这周流风劲是谁教你的?”   左飞卿冷声道:“你又是谁?”   年轻人大笑道:“两脚任从行处来,一灵常与气相随,有时四大熏熏醉,借问青天我是谁?你可以猜一猜。”   左飞卿道:“没兴趣。”   既然见得此人如此惊世骇俗的神通,左飞卿也断定对方不是八部弟子。   因为八部之中,除了他那位仇人之外,绝没有任何人可以不凭借任何事物,就能凌虚踏空。   年轻人当然是被埋在雪地里近三百年的李志常,耗费了不知多久的功夫,他才冲破那个该死‘卍’字的束缚,得以重见天日。   李志常刚想要问问这年轻人的来历,这时候额头的‘卍’字又发作起来,虽然他已经有了斗争经验,还是被这‘卍’字逼得从半空栽倒下去。   到底凭虚御空的神通,更多的动用了元神之力,导致这个‘卍’字趁机反击。   左飞卿见到李志常突然栽倒下去,也不知对方玩什么把戏,他对李志常颇有忌惮,决定回去找地母商议。   李志常躺在雪地中,此刻雪崩已经差不多停止了,看着天空明月,心里盘算道:“我也不知道在雪地里呆了多久,但恐怕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北落师门没有我的真气,多半去了罢,真是可叹,现在还是先找件衣服,顺便将无常剑寻回来。”   想起无常剑,他‘咦’了一声,因为他居然找不到对无常剑的一丝感应。   一般而言,除非不在同一个世界,纵然相隔万里,他也能感应到无常剑的气息才对。   他也很笃定,无常的确跟他一起到了这世界,只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隔绝他对无常剑的感应,实在教他纳闷不已。   同时让他哭笑不得的便是,他居然感应到了北落师门。   刚才他心中了然到离雷劫也只有不到百年的时间,按理说至少几百年都过去了,北落师门没有他的真气化解劫力,自然是必死无疑。   北落师门能活几百年他倒是不奇怪,可是这猫儿居然能避开那隐脉劫力发作的苦难,就让他惊奇不已了。   他心道: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我还是得先找到北落师门再说。   不过那北落师门的气息虽然能够感应,却极为淡薄,李志常难以察知其确切位置。   同时他也想到了,周流六虚功倒有可能是从北落师门那流传出去的,只是除非跟他同源同流,仅凭借北落师门,只怕也难以推演出完整的周流六虚功。   而那白发少年所练周流风劲,却分明比他自己所推演的,还要完整成熟,实在教人惊奇不已。   他一脱身,就遇到这么多咄咄怪事,李志常也是千头万绪,懒得去想了。   这时候额头上又传出淡淡金光,那个‘卍’字,再度出现。   李志常用力一掌,拍向额头,居然生生把‘卍’字拍进去,在额头上留线鲜红的掌印。自顾自骂道:“再来打搅道爷,迟早杀上西天,把那群秃驴一锅端了。”   李志常虽然骂是骂,却也不搞什么凭虚御空这华而不实的手段了,大步流星的奔下山去,入了这山下的滚滚红尘,搞清楚如今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世界。 第五章 太岁经   左飞卿乘风而去,到了昆仑山另外一侧,遥望见一个宏伟巨城,随即从身上伞套里抽出一把纯白色的油纸伞,此伞名为风魔伞,乃是风部第一任部主‘风魔伞’兰追所造,风魔伞之名也由此而来。此伞刀枪莫入,水火不侵,运转周游风劲在上面,无不如意,更兼许多妙用,只为风部历代部主方可持有。   左飞卿撤了附在白发上的周游风劲,白发依旧披散在两肩,撑开风魔伞,凭风借力,蹈虚御空,悠然在空中漫步,转瞬间就如一朵白云飘然而至这宏伟的帝下之都。   他以‘白发三千羽’代替风魔伞本是风部最上乘的神通之一,自风部二百年来,别说在他这个年纪练成这‘白发三千羽’,就是练成这门神通的人也寥寥无几。   不过左飞卿似乎不想让西城八部其余人知晓他练成这门神通,所以才撑起风魔伞,改为风部的标志性神通。   守在第一道关口的是山部的弟子,自然认得这位地位崇高的风部之主,个个齐声道:“恭迎风君侯。”   左飞卿面色依旧清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落在城头。   这时候一个慈和的女声从内城祖师殿方向传来,内力充沛,送出数里,仍如话在耳边,实在有惊人的业艺。只听话音飘来‘飞卿回来的正好,我们正有要事需要等你来相商。’   左飞卿对这女声不敢怠慢,只因对方便是这一代地母,仅次于‘东岛之王、西城之主、金刚怒目’的绝世高手,况且他能活命,实乃对方的权护,他颇有些恭敬的大声回道:“我也有要事回禀地母。”   他内力不及地母绵泊淳厚,但全力吐气开声,也能送到祖师殿之内。   地母柔声道:“是么,飞卿先上来再说。”   左飞卿在帝下之都不敢动用风部神通,顺着主道而行,几个呼吸,也到了祖师殿之内。   祖师殿清淡简陋,只供奉着思禽祖师的塑像,然后大殿中央便是一个圆桌,放着八个陈旧的酸木椅子。   这便是武林最神秘的圣地之一——西城八部的议事场所,两百年许多影响武林的大事,都在这里面生出苗头。   此刻祖师殿之中共有三人,地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金发美妇,年纪不轻,犹有风韵,如雪般洁白的肌肤虽爬上了细密的纹络,可是湛蓝的星眸却无半点沧桑。   金发美妇正是当今地母,天下有数的高手温黛。   她虽然是异域中人,却一口流利的汉语,实教人惊异。   温黛背后站着一个玄衣乌髯的老者,目透笔挺,雅量别致,却是天下劫奴中的第一人仙太奴,也是温黛的丈夫。他辈分很高,声望也不小,只是不为八部之主,就坐不得椅子,这是自古流传的规矩。   电部椅子上一个昂扬大汉稳稳坐着,骨骼极大吗,国字脸膛,一双飞剑眉压着虎目,灰布长衫赫然打着两个补丁,足下麻鞋破烂不堪。   这人就是电部之主虞照,和左飞卿颇不对付。   左飞卿悠然步入大殿,对着虞照冷哼一声,施施然落在属于风部之主的位置,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要让我们一起商议。”   如今西城八部之主就剩下他们几个还在帝下之都,要让他们几人商议的事情,几乎便是最高等级的要事了。   虞照嘿嘿笑道:“地部的太岁经让晴丫头偷走了,这丫头片子胆识过人,真是不逊色我老虞当年。”   太岁经乃是地部至宝,上面记载的秘术、武学虽不及周流六虚功大成后有天人的威力,但也是武林中少有的瑰宝,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的弟子盗走,实在是地部两百年来不曾发生的事情。   温黛和丈夫仙太奴被虞照直截了当说出此事,也只有面露苦笑。   左飞卿讥嘲道:“只怕有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会光着屁股满山乱跑。”   虞照回道:“有人在晴丫头这岁数也不知道被我痛打了多少次。”   左飞卿冷笑道:“你要不现在试试。”   虞照大笑道:“老子正好手痒,咱们练练。”说罢浑身冒出电光,骨节交错,哗啦啦犹如雷音,声势骇人欲绝。   左飞卿随之白发无风自动,星眸如剑,状如妖魔。   温黛对着左飞卿冷哼一声,仙太奴的‘太虚眼’也盯上了虞照,两人都是当世少有的强者,气势一露,登时就让虞照和左飞卿熄灭了争斗的心思。   温黛道:“你们两个平时打打闹闹就算了,都这个节骨眼,还斗气。”   虞照道:“只是玩玩,你老人家别生气。”   左飞卿道:“晴丫头应该没走多久,我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温黛微笑道:“找你来正是为此事,我们四人之中就属你追踪的本事最为厉害,而且晴丫头不单单偷了太岁经,连我们几部的祖师画像都偷了去,此事有你负责,也说得过去。”   左飞卿道:“好,我立刻动身出发。”   温黛道:“还有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要事?”   左飞卿迟疑道:“我之前在山中练功,发现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居然无故出现在山坡雪崩里,我只当是我们八部弟子,想要过去查探,没想到一道山坡上空,此人居然没有借助风力,就能冲天而起,蹈虚御空,实在惊人的很。”   温黛和仙太奴相视一眼,露出惊骇的神情,道:“难道是他回来了?”   左飞卿道:“我虽然只年幼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但绝不会认错,这人跟那人绝没有半分相像,况且周流六虚功天生和我们八部神通互有感应,他凭虚御空定然动用了神通,我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温黛道:“你在何处发现他的?”   左飞卿道:“后山。”   温黛道:“此人来路不明,但看你描述绝非等闲之辈,还是交给我们处理,你就负责晴丫头的事。”   左飞卿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温黛叹息道:“也好,早点出发,晴丫头留下的痕迹就更多。”   李志常奔出上百里的地方,才看见人烟,找个猎户之家,偷换了身粗布麻衣,他觉得山中人家穷苦,直接拿人家东西也不合适。   随意入了雪松林中,杀了一只大黑熊,扔在那家人院中,就飘然而去。   虽然不急着赶路,但也一日就到了一处边陲小镇上。 第六章 化铁为沙   帝下之都,祖师殿中。   仙太奴道:“为何让飞卿去捉拿晴丫头,他素来冷傲,只怕下手过重,害了那丫头性命。她就算有千般不是,可是的确因为我们八部之争,害了她一家老小的性命,况且这几年她在昆仑山又是干尽粗活,受尽了欺负,虽然你多次维护,也济不得事。她有所怨愤,也怪不得她。”   地母温黛轻轻叹息道:“你当我真那么狠的心肠,那孩子天资聪颖,心计百出,还胜过我们少年时候,几年间就把地部神通学了大半,如今除了我两和飞卿、虞照两个孩子,还有谁能够生擒她回来。虞照别看他赞赏晴丫头,可是嫉恶如仇,执法森严,我们派他去,只怕他可能被晴丫头激怒,反而害了她的性命。飞卿则不然,他十六岁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牧羊女报仇,只身追杀那群马贼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最后反而将那群马贼逼得崩溃,最后活下来一个,也神智失常。我便知道这孩子心底仁慈之余,还有耐心和毅力,有他前去捉拿晴丫头,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冷静的事情。”   仙太奴道:“苏坡有言‘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坚毅不拔之志’,说的就是飞卿这样的人,可惜这孩子的仇人却是他,恐怕终生都报仇无望。”   温黛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无论仇人是谁,哪怕是那人唯一的劲敌‘谷神不死的东岛岛王’,左飞卿都有报仇的希望。   但那人练成了周游六虚功,不但上天入地,遇水化龙,行止手段与天人无异,周游六虚功更是天生便克制八部神通,左飞卿哪里还有能和他抗衡的希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志常久不见尘世气息,一入小镇,倍感新鲜。   他随意在镇上酒楼捡了一个座头,正待用饭,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上的楼梯。   然后四周之人,突然骂咧咧起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这楼梯口出现一个女子。   众人的异状,便是因为她。   只因为这女子生的太丑,面色黄肿,嘴唇裂开,教人一看,便食欲全无。   有客人道:“店家还不把这丑八怪赶出去,不然爷爷我拆了你的店。”   那店小二为难的看着丑女道:“要不客官你换一家店。”   丑女怯生生道:“我问了镇上好几家店都不肯招待我,我有钱的,你给我一个角落蹲着吃饭就好,保证不影响大家。”   她的声音,如绳锯木断,喑哑难听,实在不像是女子的声音。   店小二也是心慈的人,对着酒楼客人道:“各位客官你看她也怪可怜的,出门在外,谁也不容易,大家担待点。”   那客人道:“老子看着她就犯呕,你们还想开店做生意,就把她赶走。”说罢把一把厚背大刀搁在桌子上,呜呜作响。   这时候一阵悠然的声音道:“小姑娘坐我这里来,我请你吃饭。”   那客人生的一脸凶相,额头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见到声音主人居然在他开口之后,还敢收留这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那丑女,听到李志常的话,与李志常四目一对,闪过一丝异彩,似乎有几分感动,乖乖的往李志常那里而去。   李志常请她坐下,店小二却如蒙大赦,去给其他客人端茶送水。   那恶汉待丑女坐下,狠狠的瞪了李志常一眼,恶声道:“小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志常微笑道:“这位朋友你的刀样子不错,只是不但吓唬不了人,恐怕也不够锋利,和人交手,恐怕容易死于非命。”   江湖中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大有人在。   李志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恶汉哪里还忍得住。   抽出厚背大刀,三两步来到李志常桌前。   那丑女似乎受不住惊吓,趴在桌子上,只是谁也没有发现她手里捏着一枚金针。   李志常淡然自若道:“我说你这刀吓唬不了人的,你难道没听见。”   恶汉道:“爷爷宰你一刀,你便知道厉害。”   只见刀锋凛凛,被恶汉高高举着,砍了下来。   这一刀倒没有什么精巧的变化,速度也不特别快,一般人都能躲过。   可见恶汉只是想吓一吓李志常,丑女手里捏紧的金针,又收了回去。   李志常却似乎毫无感觉,自顾自的端起茶杯,任凭这一刀砍在肩膀上。这一刀还是恶汉看见他纹丝不动,情急下收手,才避过要害,砍在肩头。   可是李志常依旧悠然自得的将这一杯茶水,送入口中。   反而恶汉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因为这一刀砍在李志常肩头什么事都没有。   李志常轻轻放下茶杯,用了一个不带烟火气的动作,就把大汉手中的刀夺了过来。   李志常握住刀柄,刀尖对着恶汉的眉头,轻轻笑道:“你别怕,刚才你不是看到了这刀根本伤不了人。”   那恶汉腿脚打着哆嗦道:“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我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这刀他今早用过,锋利的紧。这里靠近帝下之都,两百年来出现了不少江湖奇人,她又不是孤陋寡闻,哪里还不知道遇见高人了。   李志常笑道:“看你识相的份上,就去把我的酒钱付了,这次就饶过你。”   恶汉道:“这是应当的。”   他刚要拔腿就去柜台给李志常结账。   李志常道:“别急,把你的刀拿走。”   恶汉不敢推辞,又伸手过去。   只发现手上传来粗糙的感觉,好像沙子落到手上一般,他定眼一看,只见到在李志常手上,那厚背大刀,一分一寸地变作铁砂,落在他手上。   不顷刻间,一把三尺长的厚背大刀,就化成了一堆铁砂,从他指缝泻出。   李志常语气悠悠道:“看来你这刀实在太不结实了,以后眼睛一定要放亮一点。”   恶汉浑身发抖道:“一定一定。”   李志常淡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第七章 风候绝世   不提恶汉连滚带爬的下楼,给李志常结账去。   满楼的客人和跑堂都窃窃私语,不时地偷看李志常。   当今皇帝是个修道天子,迷信方士,尊崇道教,所以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民间之中,西游记、昆仑八仙东游记、武王伐纣平话等神魔志怪小说,流行当世,雅俗共赏。   纵使这边陲小镇,也概莫例外。   这种风气带动下,世人对神仙之说,倒也深信不疑。   因此李志常这手化铁成粉的神奇功夫,也被他们当成仙家手段。   这些人摸不准李志常这仙人的脾气,也不敢上前叨扰,不然仙缘没求到,反而惹到了仙人,那就得不偿失。   这丑女见到李志常这手功夫固然惊骇,却不畏惧,大抵是因为她来历不凡,心思又比常人更为深沉的缘故。   丑女低声道:“谢谢公子仗义相助。”   李志常道:“无须谢我,我今天身无分文,本就要找个冤大头,替我付钱,帮你只是为了寻个由头而已。”   丑女听到李志常的借口,又是吃惊,又是不解。   李志常看她神色,便知其所思所想,悠悠道:“你是否以为我这么大本事,却身无分文,十分奇怪。”   丑女点了点头。   李志常一笑,淡淡道:“我在昆仑山呆了许多年,出来后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钱了。”   丑女道:“我这个有点碎银,就给公子做点盘缠。”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以我的能耐,千金都是唾手可得,哪会要你的银子,只不过你无辜受我恩惠,终究难以西心安,你有多少钱,分我一半就是。”   丑女‘嗯’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一张四海钱庄的银票,面额有一百两。   李志常轻轻接过银票,尤觉上面有女儿家的清香淡淡传来,暗自一笑,揣进怀里。   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丑女细声道:“丑奴儿。”   李志常淡然道:“哦,你也吃菜罢,这饭钱反正那家伙给付了,料他只敢给多,不敢给少,不够还可以叫店家加菜。”   丑女点了点头,对这人实在捉摸不透,他不嫌弃她的长相,替她出头,显然是一个好人,可是又毫不扭捏的找她要报酬,收了她一百两银子,却又不是大英雄大丈夫的气概。   明明有惊天本事,却又身无分文,瞧他收拾那恶汉的手段,当真是笑面虎一个,只觉她生平所遇人物,没人能和此人类似。   丑女食量小,吃了一点后,就饱了。   她暗暗偷看李志常吃饭,只觉他吃饭,从容有度,不疾不徐,却每时每刻,都在进食,一桌饭菜都被他扫尽后,又加了七八道菜,三大碗白米饭以及两坛烧刀子,才收手。   若非刚才那恶汉钱给的足,店家都要欲哭无泪了。   以李志常刚才的表现,店家哪里还敢去收钱,好在李志常适时收口,倒让店家算下来,跟平时赚的差不多。   之前那恶汉付了足足两贯钱,店家本以为就李志常一个人吃饭,他能赚上不少,哪知道李志常一个人加个几乎可以忽略的丑女,就吃了这么多。   不提店家心中腹诽。   李志常酒足饭饱之后,对这丑女说道:“吃好了么?”   丑女道:“吃饱了。”   李志常轻轻笑道:“没吃饱,你也只能自己掏钱了,因为刚才那家伙付的酒菜钱,也只是刚够我们现在吃的饭菜。”   丑女心头奇怪,李志常坐在这,从未动过,那恶汉在楼下柜台结账,他怎么清楚那恶汉给了多少钱。   李志常见她奇怪,也不解释,接着道:“你我萍水相逢,也当随风而散,咱们就此别过。”   丑女只觉这人来来去去颇为爽快,倒是颇有隐逸红尘的奇侠风采。   她本待询问李志常的名字,突然一阵清风吹来,从对面茂盛槐杨树下的屋宇间,飞出白茫茫一片,直奔酒楼而来。   她见到这事物,脸色突然一变,随即坦然。   李志常瞧在眼中,又望向那白茫茫的事物,却是一大群纸蝶,随风而舞,栩栩如生,好似活物。   最令酒楼上人吃惊的是,那槐杨树顶,立着一个白眉白发的白衣人,手里撑着一把白伞,一步踏出,落在虚空,却不坠落,好似空中漫步一般,朝着酒楼上走过来。   酒楼上的客人,都被惊着,只当是天外飞仙,履下红尘。   来人并非别人,正是李志常脱困之时,见过的‘风君侯’左飞卿。   一群纸蝶在左飞卿身边绕来绕去,好似云雾。   左飞卿超然绝世,落足酒楼上。   他的出场实在令人惊骇,原本有些热闹的酒楼,一下子寂然无声。   他看见李志常,皱了皱如霜雪的白眉。   李志常微笑点头,却不说话。   风君侯淡然无语,突然间酒楼外挂着的两盏灯笼,随风而起上了酒楼,左飞卿弹出两缕指风,灯笼就亮了起来。   虽然尚是白天,可灯笼的灯光依旧照满大堂,那些被照着的客人都一一报出自己的名字,连丑女都概莫能外,不由自主说出自己的名字‘丑奴儿’。   唯独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李志常。   那灯笼在楼上的众人头顶绕了一圈后,等众人报完姓名,就依旧落回远处。   那些飞舞的纸蝶也一下子聚拢,化作一团云烟白气,往他双袖钻进去。   风君侯皱眉道:“阁下究竟是谁?”   同时他也淡淡看了那丑女一眼,心中有些疑虑。   料晴丫头的功力,也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进步到能抵御他照魂灯的地步。   刚才那灯笼正是风部秘传的幻术,脱胎于古老的摄魂大法,经过风部高手多年专研,推陈出新,威力更加奇幻。   只要一被照到,除非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否则只得乖乖吐露自己的身份名字。   那晴丫头天纵之资,可也才学内功不过数年,还抵御不了这照魂灯。   刚才他本来有五成的把握,这丑女就是晴丫头假扮的,可是照魂灯下,这丑女却爆出‘丑奴儿’的名字,实在奇怪得很。   至于李志常若是抵挡不住照魂灯,那才会令他吃惊。 第八章 迎入日月万里风   刚才他本来有五成的把握,这丑奴儿就是晴丫头假扮的,可是照魂灯下,这丑奴儿却没有爆出晴丫头的名字——姚晴,反而吐露出‘丑奴儿’这个名字,实在出乎左飞卿意料之外。   现在他也只有一两成可能,确定这丑奴儿便是姚晴。   至于李志常若是抵挡不住照魂灯,那才会令他吃惊。   李志常对着风君侯的幻术也不吃惊,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呵呵一笑,漫不经意道:“你又是谁?是谁教你的周游风劲,居然能在这个年纪练到‘黑发转白,晶莹如雪’,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左飞卿面沉如水,心里寻思道:此人明明对我风部神通十分熟悉,可是好像不知道西城八部的样子,真是奇怪。   他这‘周流风劲’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会黑发转白,白发越多,功力越深。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可若非西城东岛的人物,外人决难以得知。   “在下西城左飞卿。”他叹了口气,“不论阁下是什么人,还请把你身旁的女孩交给我。”   左飞卿到底心中还有些疑虑丑奴儿的身份,因此决心抓住她好好审问一下,不过李志常的确让他心生忌惮,因此事先按江湖规矩报出自己的姓名同时也对李志常警告一下。   毕竟姚晴带走的太岁经和祖师画像都事关重大,甚至牵连到西城根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一定要排查清楚。   李志常啧啧笑道:“你长得不差,这女孩太丑,却是配不上你,纵然你想学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她也不像是有孟光那般贤惠,所以你还是请便罢。”   梁鸿是汉代的大名士,风流倜傥,却娶了个丑奴儿孟光,孟光虽丑,却十分贤惠,每次孟光给梁鸿送饭时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故有举案齐眉这个典故。   左飞卿见此人出口用典,胸中学识固然不凡,而且武功不试,也知道奇高无比,但凡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   他也是不学无术,知晓数百年前便有个大剑客早年只是一个儒生,后面报国无门,转而习武,不数载就成了一流高手,及至后来,更成了天下有数的高手。   而那人武功便是从学问里悟出来的,左飞卿暗思李志常多半也类似那个大剑客。   左飞卿淡然道:“阁下固然高深莫测,但让我说走就走,只怕也不是这个理,得罪了。”他心中自有一股清傲之气,若是李志常一般厉害也就罢了,大不了好言相劝,耐心解释。可李志常不凭外物,蹈虚御空,分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反而让他不肯就此示弱。   只见他袖袍一挥,伴着一声风响,洋洋洒洒间,就飞出一大片纸蝶,茫茫渺渺,变幻万千。   纸蝶上附着有他的‘周游风劲’,不吝于唐门暗器,而且灵活变化,随心所欲,又远非暗器可比。   李志常瞧着纸蝶飞来,淡淡一笑,捏着茶杯,轻轻一泼,千百水滴洒下来,分毫不差的打在每一个纸蝶上。   那水滴上有李志常的功力,哪里是风君侯的纸蝶能够承受,纷纷栽倒下去,变得死寂。   左飞卿暗叫厉害,露出钦佩之意,对方这一手泼茶之功,不难在让水滴精准的击在每一枚纸蝶上,而是难在上面的劲力刚好破去他的‘周流风劲’。其中精微玄妙,也不足为外人道。   论这一手武功,跟东岛施家、王家那和‘风蝶术’互为克制的‘千鳞’,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可是两者固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李志常仅凭借一杯茶水,附至刚之力与至柔之水上,挥手间就破去‘风蝶’的神通,又远比千鳞一脉高明不少。   光凭这小小一手功夫,左飞卿便知道论真实功力,他决计比不上此人,加上之前初见面的事情,更笃定李志常最差也是地母级数的高手。   到了地母、仙太奴这种程度,放眼世间,也算得上凤毛麟角,能遇到一个算是十分罕见,也算他运气不好。   左飞卿自然不会被这小小困难吓退,还欲御使风魔伞,来对付眼前的李志常,只觉手里一空,然后见到白伞已经到了李志常手上。   李志常拿着风魔伞用白绸包裹的伞柄,细细打量,阳光之下,衬托得伞面上的光晕如水流一般,缓缓流淌。   这不但是他心爱之物,更是风部之主的象征,左飞卿不由得眼神一沉。   同时他又不得按捺住心火,因为这一切何时发生,他居然丝毫不觉,倘若此人要取他性命,也不过一招之间的事情。他生平所遇,绝对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人物,此人的武功神通,只怕直追他那个大仇家了。   可他有血海深仇在身,决不能冲动行事,一切都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报了那泼天大仇再来计较。此时不能意气用事,纵然清高孤傲如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李志常神色淡然,轻声说道:“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下,就别跟我比了,我还有许多事不明白,今天也不跟你计较,不过你敢对我无礼,这把伞就当做你的赔罪之物了。”   此时一阵狂风吹起,李志常撑开白伞,提起丑奴儿,悠然自得,乘风而起,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   “迎入日月万里风,笑揖清风洗我狂……”徒留下两句歌声,苍茫豪迈,犹自再酒楼上萦绕不觉。   左飞卿失了风魔伞,即使他练成了‘白发三千羽’,也能御空而去,但并不快捷,哪里还追的上。   自他十六岁以来,何曾吃过如此大亏,不由得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周流风劲’贯注之下,登时化为靡粉。   他冷哼一声,扔下一块碎银,银丝白发飘然展开,根根弯曲,结成弧形,正是那风部神通‘白发三千羽’,乘着一股清风,他也架空而去。   左飞卿此刻却是想通了,因为他十分清楚晴丫头还结识不了这等人物,那人多半是和她无意认识,总不可能一直护着她。 第九章 沧海桑田   左飞卿是个百折不挠的性子,既然接下了这件事,一定要把它做成。   思虑之后,神识清明,就有了定计。   不提他随后跟去,只说这酒楼的客人一日之间,见到两人这般神通,只道是两个仙人生了火气,就跟近来颇为流行那个武王伐纣的话本一样,两人是分属两教的仙人,脾气不和,生了争执。   他们即对刚才那两个灯笼虚浮半空称奇不已,也对李志常化铁为粉,十分畏惧。同时两人乘风而去,更是坐实了仙家身份。   其实不免也有人想到两人是妖魔鬼怪,可是祸从口出,谁敢说出来。况且说在吃饭的时候遇到神仙,总比说遇到妖魔鬼怪要来得好听。   也有机灵的人想到:幸好两位仙人离开了,不然在这里大打出手,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仙家法术,哪里是凡人可以承受,别让他好戏没看到,先把命赔掉了,又能找谁说理去。   只是众人都仍旧不免暗自嘀咕,看起来倒是那个白发仙人手段不济,失了那把宝伞。有心思活络者,都编好了一个桥段,大地那个丑女虽然容貌丑陋,却有仙骨,两个仙人一同看上了这个丑女,因此大打出手。   白发仙人不敌黑发仙人,连镇洞法宝都被抢了去。其中又有无数恩怨情仇,还得从两位仙人没成仙时说起。   这故事流传出去,版本倒是有许多种,不过许多人都有鼻子有眼,笃定在这酒楼上见到了仙人,这里离昆仑山也不算太远,自古都是神话的源流,倒是引起了不少失意的士人以及年幼无知的小孩跑来寻仙,惹出不少笑话,那又是后话了。   李志常提着丑奴儿,驾驭风力,很快就出了小镇,又过百里之遥,跨过一座小山头,远远望见一条自山上蜿蜒而下的溪流,当真清澈逼人。   李志常心想走这么一段路也够了,此时还是先把这小姑娘放下来,先问她那些事情再说。   李志常半空悠然笑道:“小姑娘抓稳了。”   李志常赫然收伞,两人便从数十丈高空,直直栽下来。   不过这丑奴儿,十分有气度,居然一声不吭,只是抓紧了李志常的胳膊。   两人越落越快,丑奴儿只觉得脸被风割的生疼。   到最后离地还有三丈的时候,李志常轻轻一掌,一股绝强的掌力,拍打在地上,顺势就把高空下坠的力道,举手投足间,就消去。   安安稳稳,缓缓落在溪流之旁。   被激起的飞沙走石,以及水滴,也没有半分落在他们身上。   这番轻描淡写间,用出的绝顶神功,倒是足以令人吃惊不已,即使丑奴儿也忍不住多看了李志常几眼。   李志常放开丑奴儿,悠然说道:“你这小丫头,武功不怎么样,倒是性情坚毅,无畏无惧,可惜并非仁恕之辈,要将这周流地劲练到最高深的境界,恐怕有些难处。”   地劲主化生万物,最是仁慈,他已经看出丑奴儿在周流地劲上有了不浅的造诣,能在十几岁练出如此功夫,也算不错了。只是武功到了后面,更需要与性情相合。   至于到了他这种程度,就不是他的性情符合武功,而是武功来迎合他了,这又是另一番妙境。   丑奴儿道:“奴家不知道恩公在说什么。”   李志常淡笑道:“要不是我,你刚才就在那左飞卿的幻术下,吐出真实姓名,到这时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丑奴儿道:“不知公子究竟是何意思?”   李志常道:“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我问你,你和那左飞卿是不是师出一门?”   丑奴儿事到如今,知道一味隐瞒,反而得罪了此人,缓声道:“我们都是西城八部的,他是高高在上的风部之主,我只是地部的一个小小丫头。”她此时再没有用那喑哑的语声,反而是一种柔软清脆的女声,恰如莺啼,美妙动人。   世人都说声色犬马,这声其实对世人的诱惑还在那色之上,只凭这手好声音,丑奴儿遮面去卖唱,日子也必然过得极快活。   李志常当然知道她不是个丑女,反而十分美丽。   他也不问什么是西城八部,接着道:“你们西城八部的祖师是谁?”   丑奴儿道:“自然是梁思禽祖师。”   李志常淡淡道:“这个梁思禽跟梁萧又是什么关系?”   丑奴儿迟疑道:“你说的是西昆仑祖师梁萧?”   李志常道:“他和梁思禽是父子关系?”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丑奴儿道:“他们是祖孙关系。”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梁思禽的祖母是花晓霜吧。”   丑奴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志常怅然道:“我是你祖师爷的祖师爷。”   丑奴儿咯咯笑道:“你别逗了,即使你天下无敌,可思禽祖师都是两百年前的人物了,你是他的祖师爷,岂不是活了三四百岁。”   李志常听到这句,不禁一怔,纵然他想到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也没想到居然已经过了几百年,梁萧多半是从北落师门那里得到启示,练成了周流六虚功,只是若无天人境界,就算练成这门天人级的武学,有了世间最顶级的战力,只怕也活不了几百年。   他倒是想起给梁萧种过道种,这孩子若是到了炼虚合道的境界,肯不断转生,倒是十分有可能活上几百年,只是花晓霜却绝活不了这么久。   梁萧为人至情至性,花晓霜一去,他是决计不肯独活的。   这样一看,两人多半还是去了。   至于北落师门还活在世上,多半是因为他给梁萧种下道种的缘故,而那周流六虚功只要真正练成,按照他的推测,是可以借结出‘天、地、山、泽、地、火、水、风’八种真气浑为一体的周游六虚毒,一旦种入北落师门体内,禁制那隐脉的总枢,还可凭借北落师门的精气生生不息,却是可以一直抵挡黑天劫的发作。   他天人智慧,三两下,就把当年的事情推测出大概,仿佛亲眼目睹。   只是纵然如此,他也不能逆转时光,救回他的爱徒了。 第十章 周流六虚功   丑奴儿见李志常沉思半晌,忽而惆怅,忽而淡然,百感交集,不复原先那般从容镇定。   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碰了碰他,悄声说道:“这位公子你还有其他事要问么?”   李志常轻轻一叹道:“我还有一些事没明白,却不必向你询问了,咱们就此别过。”   丑奴儿舒了口气道:“那就好,我得先走了,晚一点,只怕风君侯又得追上来。”   李志常似笑非笑道:“你不求我帮你,说不定我一时心软,就帮你解决掉这麻烦。”   丑奴儿眼眸一开,灿如星辰。含笑道:“我还是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就不劳烦公子费心了。”   她倒是明白李志常跟她非亲非故,哪可能无缘无故庇护她到底,纵然李志常这样做,她也不敢赌,因为她输不起。   李志常轻笑道:“你这姑娘倒也有趣,那风君侯其实已经来了,我帮你阻他一个时辰,你之后会不会被抓回去,就让老天来决定。”   李志常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可能要借助一下将周流地劲修炼到最高境界的人。   丑奴儿固然无仁恕之意,但在这门武功上,的确天资非凡,她年说不定别有机缘,真个将周流地劲臻至大圆满。   丑奴儿一笑,拱手道:“那就谢过公子今日援手之德,将来小女子姚晴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这时也不再掩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等你将来把周流土劲练到最高的境界,我或许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过前提是你能活到那时候,还能侥幸领悟周流土劲的妙谛,你自去罢。”   姚晴轻轻点头,袅袅的去了。   李志常随即回头,只见后方一叶蕉之上,立着一只风蝶,振动双翅,也兀自飞了起来。   李志常轻轻吹了口气,化作一道劲风,射中纸蝶,登时化为粉末,随风一卷,便散的无影无踪。   左飞卿一袭白衣,从对面山道上,缓缓走过来,幽然一叹道:“阁下定然要和我西城八部做对到底么?”   李志常道:“此处风景佳妙,你何不静静欣赏,听这风声水声,是何等动人。”   左飞卿道:“没兴趣。”   李志常淡然道:“没兴趣,你也得在这里陪我等一个时辰。”   左飞卿冷笑道:“阁下既然有此惊人的业艺,何不帮人帮到底,将左某一并除去,以绝后患。”   李志常微笑道:“她遇到我便是她的缘法,可惜缘浅,我也只帮她到这一步,你也是明白人,当知道以你如今的功力,连我一招都挡不住,更遑论摆脱我去追那小丫头,更何况你难道还怕一个时辰之后,再也追不到那小姑娘?”   左飞卿沉声道:“希望你言而有信。”   李志常一笑,淡淡道:“你也只能相信。”   李志常被这句呛住,只是形势比人强,两人之间又无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让他就此拼命,倒让李志常说中了,他也只能听李志常的话。   两人就在这僵持住,不过片刻之后,左飞卿却做了一件令李志常吃惊的事情。   这家伙居然旁若无人的打起坐来,他修炼‘周流风劲’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只差一点就可以迈入那周流风劲的最高层次,虽然不及周流六虚功那般有天人级的武力,却也能笑傲当世,成为有数的绝代高手。   但见风君侯白发飞扬,结成弧形,周围似有微风拂过,缓缓将他托起在半空中。   这周游六虚功乃是李志常成就天人之后,在楚留香世花费许多年时光推演而出,他虽然没有以这门武功作为自身根基,却也能凭借天人级的修为,驾驭其各部神通,只是唯有最终的一步‘八劲合一,化生天地’不能模拟。   他要练倒随时可以练,只是一身根基变换成了‘天地山泽地火水风’八种天地异力,和世界就会产生太大牵扯,非是他所愿。   因为这门武功最大的厉害处就是不断汲取天地之力,他虽然迈入天人级的境界,也经常借用天地之力,但和这门武功不同。   他只是借用天地之力而已,并不据为己有,这周游六虚功一旦练得深入,自然就会收摄天地之力,融入体内,同时也把天道纳入己身。   天道无私,天道无情,天道无我,练功之人的道心若是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会和天心产生冲突,到时有借有还,自然劫难就悄然而至,躲都躲不开。   李志常自己也最多做到无情两个字,要他做到‘无私无我’那就敬谢不敏了。   当然若是对动用这门周流六虚功的次数加以限制,又能长期‘清心寡欲,一念不起’,也可以延缓甚至消弭劫数。   有此限制下,纵然这门武功威力再大,李志常也不可能将其换为自己的根本大法。   更何况他不练‘天地山泽地火水风’之力入体,也可以以精神驾驭,法用万物,上天入地,显示各种异象,这些本已经足够用了。   他看着风君侯练功颇为勤快,而且有他在一旁,还能悠然入定,这份胆气,的确颇让人倾倒。李志常也不禁有些怜才之意。   一个时辰转眼即过,风君侯收功起身道:“时间到了。”   李志常点头道:“你若是不急,我还想问你一些话。”   风君侯按住火气,冷声道:“有话快说。”   李志常道:“这世上还有人练成周游六虚功么?”   风君侯冷笑道:“我看你真还是山里出来的,四十年前万归藏练成周流六虚功,所向无敌,连金刚传人鱼和尚都没在他手上走过三招,你是不是也想去试一试。”   “所向无敌,那也未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周流六虚功在你们眼中恐怕至高无上,在我眼中也不过如此,只是那金刚传人鱼和尚可是大金刚神力的传人?”李志常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风君侯淡淡道:“自然是,若练不成大金刚神力,谁又敢做金刚传人。”   “不知这鱼和尚现在何处?”李志常问道。 第十一章 千神宗   左飞卿冷声道:“三十年前鱼和尚被万归藏打成重伤,并被逼迫立誓到东瀛扶桑去,终身不履中土,你若是想去找他,就去扶桑,只要他还活着,以你的本事,也不会找不到。”   李志常却是听出左飞卿每说到万归藏三个字,情绪就特别复杂,万分怨恨中夹杂一丝崇敬。   他早看出左飞卿眉头阴郁,有煞气盘结,分明身负血海深仇,料来仇家就是这万归藏了。   李志常道:“之前夺你白伞却是为了扯平你对我出手的事情,现在我又拦了你一个时辰,所以我把这伞还给你,我们就各不相欠了。”   左飞卿只听李志常说完话,他身上的伞套就多出一把白伞。   如李志常夺他白伞一般,还他白伞也一样无声无息。   他知道对方是在警告他,教他不要说谎。   随即李志常朝着东方而去,看他那架势多半去东瀛了。   昆仑山上,帝下之都。   地母捏着一枚纸蝶,将其缓缓张开,看着上面细密的文字,不由沉吟。   仙太奴见地母神情,便猜到多半是左飞卿那里出了问题。   他询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地母道:“飞卿说他本来就要抓住晴丫头,谁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人来,那人正是他之前说的那个神通极高的人,他被那人拦阻了一段时间,又丢了晴丫头的踪迹。”   仙太奴道:“看来此事已经变得有些复杂,万一晴丫头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么造成的危害就大了。我们不如让虞照和仙儿暗中前去,相助飞卿。”   地母没好气道:“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原来这仙儿正是地母和仙太奴之女仙碧,虞照和左飞卿之所以不和,倒是多半因为仙碧的缘故。   仙太奴抹了一把他那浓密的乌髯,微笑道:“你不觉得这也是让他们自己做个了断的机会么,咱们就一个女儿,总不能嫁给两个小子。”   地母温黛狠狠瞪了仙太奴一眼,道:“算了,就这么办,你让仙儿跟着虞照不也还是为了管住虞照的脾气,说到底还是怕虞照失手杀了晴丫头,真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的女儿。”   仙太奴叹道:“这是咱们欠人家的。”   温黛默然不语,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李志常之所以要去东瀛,的确是为了找鱼和尚。   当年九如和尚常言上天入地,唯我独尊,他开创金刚一脉,所作所为也的确有此风采。   李志常断定九如和尚就算寂灭,也能留下本相,示留法意。   他要的正是九如和尚的法意,老和尚不是常说就是释迦摩尼复生,也要一口吞了去。   他的目的便是借助这位老朋友的法意跟那个压在他眉心祖窍的‘卍’字激斗起来,再加上自己,内外交攻之下,至少有七成把握一举破开这个‘卍’的禁制,甚至借此一窥如来神掌的第一式奥秘。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九如和尚的法意仍旧存留在世间,同时九如生前至少得进入‘真如本性’的境界。这‘真如本性’大抵跟道门‘炼虚合道’相当,不过境界微妙,别有不同。   以九如的资质臻至‘真如本性’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前提是没有其他的意外。   不久后李志常就到了渤海之滨,扁舟东渡,再次跨过了东洋苦海,又到扶桑。   一踏上扶桑之地,就有一股亲切的感觉传来。   他有些面带喜色,心道:原来北落师门也在这里,倒是省却了我一番功夫。   这感觉清晰明澈,就在百里开外。   原来此时日本处于最混乱黑暗的时代,群雄相争,气机纷乱,虽然李志常之前察觉到北落师门仍在世间,却不能知晓它具体方位,全是因为这杂乱的气机干扰的缘故。他一上岸,身处其中,离北落师门又近,自然就生出感应。   却说在某处神社之中,一个人坐在供台之上,身披厚厚的石甲,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只眼睛出来。   即使此人坐着,也足足有一人之高,端的高大凶猛,坐在供台,一把足有五尺长,三寸厚的大刀,横在膝盖上,当真如天神一般。   一个面容淳朴的少年,站在石甲人面前,对着石甲人道:“快放了阿市。”   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站在他身旁,目露凶光好不骇人。   石甲人此刻脚下正是一个妙龄的日本少女,肌肤雪白,玲珑身段,十分曼妙,只是全无动静,料来是被制住了穴道。   石甲人对着雪白的猫儿大笑道:“北落师门三十年不见,你一见面,你就杀了我几个手下,了不起。”   然后石甲人吐了一口唾沫,又张狂狞笑道:“他娘的,你再厉害也只是一只猫,老子早就想尝一尝你这三百年灵猫的肉滋味了。”   随即石甲人高高跳起,凌空一刀劈来,状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势不可挡。   却没想到那猫儿轻轻一跳,就如一道闪电划过,不到刹那就咬住他握刀的手。   同时少年手持一把薄如柳叶的东洋刀,窥出空隙,居然如庖丁解牛一般,切开厚厚的石甲。   两者身形交错,东洋刀又锋利绝伦,少年一刀既出,劈中石甲人身上要害,顺势就抢身到少女面前,准备扶起她。   没想到那石甲人张狂大笑,虎躯一震,全身石甲龟裂下落,露出一个细长眉毛,高大英俊的面孔。   他怒吼道:“小子你完蛋了,你让北伊势的神魔千神宗再次醒过来,那一次我斩杀千人。”   少年见到千神宗居然没死,而且震散石甲,同时也将北落师门逼退到一边,不仅骇然。   他大喝一声,接着出刀,那千神宗轻轻一笑,伸出双掌,一股刚猛无俦的巨力发出,那东洋刀就寸寸碎裂,少年也被击飞到墙壁上。   千神宗狂笑道:“你以为我披石甲用重刀,是为了保护自己么,你错了,我是为了压制住我体内的神力,这样才可以平息我的杀戮之心,只可惜你放出了我心中的神魔,这一次我要血洗方圆百里,寸草不留。” 第十二章 摧枯拉朽   这时北落师门依旧沉静的站在千神宗身前,然后突然睁开慵懒的蓝色眼睛,发出一阵猫啸,其中甚至可以听出言之不尽的喜意。   千神宗大骂道:“叫什么叫,老子马上就把你宰了下酒。”   可是他骂声刚落,千神宗就听到一声‘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叹息声,“你要是敢动它一根毫毛,我就把你拆皮碎骨,痛苦十天十夜后,再送你去九幽地狱。”一道悠悠的男子声从神社外传来,不是扶桑语言,而是华语。   千神宗厉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有种就出来吗,跟我一战。”他这时回答的也是华语。   “那就如你所愿。”伴随着一声冷笑声,少年顺着门外看去,只见到一个穿着淡褐色道袍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来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青丝披散在两肩,也不似寻常道人那般结个发髻。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急忙道:“小心”。   两个字才刚脱口,只见到千神宗手上那柄重刀携带风雷之声,朝着那人面庞扑去。   那刀奇重无比,又带着千神宗的无俦巨力,威力之大,可比拟那种军队概不外传的天神弩。饶是你铜头铁臂,哪里挡得住这一刀飞来。   少年心里一突,只怕是这道人马上就要惨死当场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终身难忘,只见来人轻轻地吐了一口白气,快如闪电,那势若万钧的重刀,居然就被那白气一卷,生生折断,栽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铁声音。   千神宗眯着双眼,细长的眉毛不住飘动,狠狠道:“好厉害的先天剑气,报上名来,看我认不认识你的师门长辈。”   北落师门见到这身着淡褐色道袍的年轻人,轻轻地喵了几声,然后就绕着年轻人跑了起来,最后伸出猫爪,轻轻揉捏年轻道人的裤脚,其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少年和北落师门相处数年,何曾见过它这么开心的样子,实是为它高兴不已。   只不过他内心深处仍有疑问,这北落师门的主人明明是仙碧姐姐,为什么会对李志常如此亲近。他想到莫非李志常是仙碧的亲人,只是仙碧金发碧眼,明明是异域人士,而这年轻人却是中土人面貌,而且说的也是华语。   来人自然是李志常,他叹了口气,任由北落师门抓着他的裤脚,幽幽道:“北落师门好久不见。”   语气十分沧桑,让人听到后,都不免有些心有戚戚。   北落师门碧蓝如海洋的眼睛,也泛起几滴晶莹。   数百年了,终于再次重逢故主。   李志常轻轻一抬手,那少年和少女凭空飞起,然后稳稳落在他身旁。   然后少女悠悠醒转,却让少年一喜,原来李志常顺手就解开了少女的穴道。   李志常皱眉道:“大金刚神力!你是鱼和尚?”   千神宗狂笑道:“鱼和尚算什么东西,老子的大金刚神力早就大成,超迈三界,乾坤摩罗,你识相点,就跪地求饶,不然一定死的很难看。”   李志常却是被逗得笑了起来,道:“不过是才把三十二身相练成,连个‘一合身相’都不能完全掌握,就夸下如此海口。”然后他又冷声道:“就算你祖师爷也不敢说‘让我跪地求饶’的话,你这徒子徒孙,倒是长进得很。”   他刚才就听到了这千神宗还要身披重甲,立刻明了此人大金刚神力未能收放自如,再用天子望气术一看,顶多不过是个‘一合身相’,哪里放在他的眼中。   千神宗冷冷道:“吹牛谁不会,等老子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就知道厉害了。”说罢,千神宗扎了一个马步,平平无奇的一拳推出,就跟江湖上最烂大街的,力劈华山之类的招式差不多。   可是落在少年眼中,千神宗这一拳,虽然无声无息,又极为缓慢,却好似包罗天地,连空间和时光都出现了扭曲一般。   一种沉闷的压抑覆盖在他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志常面含不屑,等到千神宗一拳送到胸口的时候,胸膛突然应力凹陷,然后又一弹,千神宗立刻就被弹飞起来,撞到供台后面的那堵墙上,随即那堵墙就好似豆腐做的一般,垮落成一堆豆腐渣,将千神宗埋在其中。   少年不由瞠目结舌,之前还厉害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日本第一剑客千神宗,居然一拳打在李志常身上后,就被震飞,这种事情说出来就跟天方夜谭一般。   其实要说大金刚神力已经练成,便有无俦巨力,以千神宗数十年修为,即使李志常身体真修炼的如金刚一般,也绝不可能硬接他一拳后还毫发无损。   只是这千神宗的大金刚神力虽然练成,却只算个‘一合生相’,能放不能收,李志常以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将体内真气凝结成网,那千神宗的神力打在他身上,就好像落在海绵上,劲力一出,便被吸纳的点滴不剩,接着李志常又原封不动的将这劲力以及他自身的一成功力一起还给他,哪里还是千神宗可以抵受住。   千神宗从墙体碎块里面爬出来,却没有什么鲜血流出来,他大金刚神力还算有点火后,皮糙肉厚,加上李志常还有事情需要问他,却没一下将他打个半死。   纵然如此,千神宗也被吓得心惊胆战。   他历声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谷神通,也不是万归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志常负手卓立,悠然道:“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鱼和尚在哪,你又是从哪里偷学的大金刚神力,你从实招来,我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   李志常心想若是嫡传的金刚传人,哪里可能这把年纪都不能对大金刚神力收放自如。   甚至他都做好了鱼和尚被这人暗害的准备,他只是可惜九如和尚一世英豪,却让大金刚神力落在这等货色身上,实在叹惋。   至于找不到得到九如和尚的法意,他其实倒不执著,以他的修为,最多不过五年,这‘卍’字就得被他破得干干净净。 第十三章 谷神望气   百丈高崖,云雾飘渺,前面是如千万点星芒的珊瑚礁,挺立如剑,寒气森然,千涛翻来滚去,好似一堵又一堵的晶莹高墙。   危崖之上,云里雾里,静悄悄站着一个宽袍汉子,年岁虽过四旬,却不显老态,眉如飞剑,容貌甚是英伟,只是此刻眉端无由的露出一份萧索。   他的目光好似太虚混沌,又似湛湛青天,越过重重云雾,跨过山和大海,落到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   背后足音悄然响起,小心翼翼,显得十分恭敬。   宽袍人淡淡道:“狄希你来了。”   狄希恭声道:“属下遍寻岛王不见,便找到了这里,这几日岛王每天在这望气,眉间泛起忧色,咱们这些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为岛王分担,还请岛王告知我们发生了何事?”   宽袍人道:“还记得二三十年前的事么?”   狄希惊疑道:“难道?”   宽袍人用一种极为悠远的口吻道:“当年万归藏三征东岛,别说你们狄家,就是我大爷爷、我父亲、我大哥二哥也都是在万归藏手上,可怜我父亲为了给东岛妇孺断后,竟落得个粉身碎骨。在躲避万归藏的五年中,我喝马尿,食野草,混迹浪人倭寇之间,就算如此,仍旧三次遇上万归藏,每次都是死里逃生。”   他说这些辛酸往事,却没有半分哀恸,狄希却明白,这是因为着二十年来,日日夜夜岛王都在为这些煎熬,其中心酸,胜过人世间任何酷刑。   他道:“岛王说这些,我们都明白,我们岛上每一个人,永远都忘不了,岛王一家为我们东岛子弟幸存,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宽袍人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向你诉苦,自前段时间,昆仑山生出一股圣人紫气,自西而东,我本以为对方是来找我们东岛,可没想到对方径直去了扶桑,虽然出乎意料,可是我们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狄希道:“这圣人紫气又如何?”   宽袍人冷笑道:“当年万归藏周游六虚功大成,所携带的气机就是一股天子龙气,那是因为他妄图凭借神功一统天下,故而心有所感,天有所化。这股圣人紫气不同一般,却是源自紫薇垣,乃是天帝居所。天子龙气还得在这圣人紫气之下,此人自昆仑山而出,我怕的是帝下之都又出了一个比万归藏更可怕的人物。北斗主杀,只怕天下又不得安宁了。”   狄希大惊失色道:“这才四十年不到,世间怎么会出一个比万归藏还可怕的人物,难道我们东岛注定要在西城的阴影之下。”   宽袍人突然一掌击出,高崖云雾全被这一掌驱散,一掌之下,云海成空,威力之大,沛然莫之能御。   他长叹道:“这次无论对手有多厉害,你记住咱们不逃了,死也不逃。”   狄希哽咽道:“惟愿随岛王战死而已。”   宽袍人道:“咱们走罢。”   同时他不禁心道:万归藏‘周流六虚,法用万物’再厉害也是实的,可是这新冒出的人,连天子望气术都察觉不出半分根底,似乎无中生有,若真是对东岛不利,他能对付么。   这种疑问只能深深埋进心里。   另一边,东瀛扶桑,李志常所在。   神社外一声禅唱传来,有不尽的慈悲之意。   李志常心中一动,悠然道:“没想到小小的扶桑岛上,还有人能臻至炼神返虚的妙境。”   只见那被千神宗撞垮的墙体外,缓缓现出一个老僧,面容枯槁,白眉细长,十分愁苦。   白眉老僧道:“道长要找鱼和尚,鱼和尚就在这里。”   李志常见到鱼和尚,轻轻一笑,肩头微耸。   然后鱼和尚就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少年道:“这位大师是不像是坏人,大哥为什么要伤他。”   李志常对着少年笑道:“你居然能看出我动的手,看来你的劫力神通颇为了得,有些意思。”   他刚才肩头一动之间,就朝鱼和尚胸口拍了一掌,除非炼神还虚级的高手,就连风君侯这等人物,都至多只能猜到,却不能直接证实他动了手。   而少年的语气,却十分笃定,显然是‘看到了’。   这种看到未必是用眼睛‘看到’,因为到了高明处,眼睛并不是唯一能够‘看’的凭借。   那鱼和尚吐出黑血之后,神色变得红润许多,合十道:“小施主别错怪这位道长,他刚才那一下却是为我疗伤。”   少年十分不解,哪有坚韧打伤来治疗的事情。   北落师门垫着猫步,施施然来到少年身旁,轻轻一跳,上了他的肩头,伸出猫爪点了点少年的太阳穴,猫眼迷离,一副看不起少年的神情。   旁边少女看见北落师门如此人性,不由得扑哧一笑。   少年也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心道:我见识短浅,却让大家见笑了。   李志常淡然道:“你不必谢我,我有事寻你帮忙,治疗你的陈年旧疾,只不过是事先给你好处,若是你不答应,我自然能原封不动收回来这点好处。”   鱼和尚苦笑道:“道长的本事若我所料不差,至少都是到了道家炼虚合道的至高境界,你请我帮的忙,恐怕非同小可。”   李志常道:“你放心,没什么难处,我跟你金刚一脉也算有些渊源,不会害你的,只是这个千神宗跟你什么关系,执妄入魔,资质又不行,既不能成魔,也不能成佛,只是一个四不像,让他练了大金刚神力,简直丢尽九如和尚的老脸。”   千神宗大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说老子。”   鱼和尚却是一指点在千神宗身上,让他口不能言,手足俱不能动弹。   李志常道:“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你徒弟,不然你为何这么维护他,算你眼色好,不然等我出手教训,让他断了四肢也不难。”   鱼和尚叹息道:“道长高明,法眼无漏,此人正是孽徒,他本来也是个纯良之人,只是生出嗔念入了魔道,不能自拔。这诸般孽果将来至少有一半能算在我头上,是老僧负他,而非他负我。” 第十四章 舍本逐末   说出这番话后,鱼和尚满目凄凉。   李志常负手卓然道:“他不负你,却负了金刚一脉的道统,你还是先把你门中之事处理了,我再跟你说话。”   千神宗罪孽极深,李志常虽然不是替天行道的人,但看他煞气郁结,也是十恶不赦之辈。   之前仅仅震散他的气血没有要他的命,却是为了查出鱼和尚的下落。   后面鱼和尚出现,千神宗还口出狂言,李志常本就想就此废了他的四肢以及大金刚神力,其实这惩罚比杀了此人更让他痛苦。   黩武而行,失了武功依仗,便生不如死,何况千神宗这种人仇家必然不少,届时自有人来给他无尽的折磨。   不过鱼和尚终归念在师徒一场,所以先制住他。这倒不是为了放他一条生路,而是仍存有一丝希望唤回千神宗的良知,再给他超度。   这样一来,千神宗纵然入了无间地狱,佛性仍在,不至于继续迷失。   那九如和尚所创大金刚神力虽然并非周流六虚功这种天人级武学,可是一旦练成,就有金刚伏魔之力,超迈三界,唯我独尊。   若没有大慧根、大定力,练这门武功就很容易迷失本性,最后自取灭亡。   即使今日千神宗遇不到李志常,也会遇到别的强者,更或者体内神力反噬,死无全身。   李志常又朝那少年道:“你跟我出来。”   那少年为人老实淳朴,带着阿市跟着出来。   少女嘟嘟囔囔几句,却是日本语言,李志常虽然知道她说的什么不难,却懒得动用神通。   此时月白风清,少年人忍不住仔细打量李志常,直觉月色长空,无一不是李志常的陪衬,这种气度,即使尾张国的国主,那个被称赞为盖世枭雄的织田信长,也远远不及。   况且北落师门对李志常的亲密,更让少年放下戒心,心中自然亲近。   李志常对这少年道:“北落师门说你叫陆渐?西城八部的火部宁不空把你练成了劫奴。”   他和北落师门神念相交,倒是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只不过北落师门也没他那么强悍,发生的任何事都可以记得一清二楚,除了他这个主人之外,清晰的记忆也不过近五六年,时代越远,记忆越是模糊。   这时候他眉心的‘卍’字又出现,发出了淡淡的金光,原来一时之间,元神之力动用多了,这卍又不安分起来。   李志常浑不在意,一拳朝着额头打去,那‘卍’字立刻受了惊吓,消失不见。   李志常自语道:“叫你老实呆着多好,斗了几百年,还是那么点手段,死物就是死物。”   陆渐看见这一幕,却是受到了惊吓,那叫阿市的少女却虔诚的磕起头来,显然把李志常当成神明了。   扶桑之地,崇敬神明,尤其是武力强大的神明。   阿市磕头,却是风俗如此,李志常也见怪不怪。   他接着道:“北落师门流落这东瀛几年,却是承你照顾,它让我帮你消了隐脉的劫难,也就是你们劫奴的那个黑天劫,我也答允了。”   陆渐先是一喜,然后又惭愧道:“照顾北落师门本是我份内之事,这位大哥不用因此谢我。”   李志常淡淡笑道:“北落师门这猫儿性情慵懒,它既然肯开口替你求个情,可见你的确对它极好,我自然不会不答应,只不过我也不能从根上为你消除黑天劫,只能封住这黑天劫发作的源头,就是那紫微、太微、天市这隐脉中枢,三垣帝脉。你照顾它三年,我就替你布下三道禁制,若你不频繁动用劫力,活个长命百岁,也不稀奇。若是借的太多太频繁,这禁制迟早被冲破,届时你就自求多福。”   陆渐听得云里雾里,只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位大哥能够帮他解决黑天劫的麻烦,前提是他今后尽量不动用黑天劫。   他虽然也喜欢练武,却不多是为了一个人,本性还是情愿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因此倒是颇为高兴。   他再三拜了拜,道:“多谢大哥。”   李志常受了他三拜,然后道:“你到我面前。”   陆渐身体已经长成,可和李志常相比还是矮了几分,但见李志常摸住他的额头,一股绝大的暖流入体而来,先是游走完奇经八脉,然后又往那隐蔽的三十一条隐脉钻去。   他陷入了练隐脉的情形之中,感觉身子突然变得毫无重量,身处一个奇特的地方,一边光明,一边黑暗,他就在黑暗与光明之间。   他知道光明的地方是显脉,也就是奇经八脉,黑暗的地方正是三十一条隐脉。   他的身子往黑暗飘去,随后黑暗之中逐渐有星辰亮起,他认得这些正是星域的星图,有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等三垣星域,也有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其中微茫众星,如恒河之沙,不可计数,这些星星正是涉及隐脉的窍穴,数之不尽。   随后他发现紫薇垣突然就变得黯淡无光,依次下来太微垣也变得渺茫,最后天市也封闭起来,然后身子变重,陆渐睁开了眼睛,月华如水,落在眼眶,同时察觉以往那种身为劫奴的空虚感觉,淡不可闻。   然后他听到身旁的阿市道:“陆渐你好臭。”   李志常哈哈一笑,一挥手,便是瓢泼大水,将他冲刷起来,一地黑水流出,然后跟着一股暖烘烘的气息爆发,不顷刻,他衣服和足下的地都变得极为干燥。   一声佛号响起,却是鱼和尚道:“原来道长还有此神通,跟那周流六虚功倒是很像,可是又极为不同。”   神社燃起熊熊火光,千神宗也没出来,显然鱼和尚是将千神宗度化了。   李志常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缓声道:“你倒是说说不同在什么地方?”   鱼和尚道:“那周游六虚功,乃是天地山泽地火水风八劲在体内自相融合,先行练成一个混沌,精神气魄融为一体,浑然一块,不可撼动,若用神通,直接就出体演化,遇强越强,无休无止。而道长虽然也能驾驭天地山泽地火水风八种劲力,却是直接在体外形成,天地气机何其纷杂,根本无法形成混沌,反而有些舍本逐末的意思。” 第十五章 不老之人   李志常微微笑道:“你能看出这一点,说明当年的确深深领教过周流六虚功的厉害,只是你当年能挡住那万归藏三招,却是因为他想留你一命的缘故,若不然第三招你就该去西天极乐了。”   鱼和尚不愧为炼神还虚级的高手,能够剖析出周流六虚功的真正厉害处。   鱼和尚叹道:“这一点道长所言非差,若非祖师的交情,老和尚早就去见花生大士、九如祖师了,这样一来,或许孽徒也不至于有此罪孽,诸般业因,难以说尽。”   鱼他仍旧对千神宗坠入魔道的事情耿耿于怀。   李志常轻声道:“你有一点却说错了,你说舍本逐末,那是得以周流六虚功为本,可在我眼里,这门武功还当不起‘本’。”   他口气之大,前所未有,便是鱼和尚也不由惊骇。   须知自梁萧以来,一共只有两人练成此功。便是梁思禽和万归藏。   梁萧得到此功时,这门武功也算不上完整,是以他的通天智慧,才将这门武功弥补完整,那时候他已经垂垂老矣,所以他厉害的战绩还是在他中年之前,当时还有几人能和他争锋。   可自他的孙子梁思禽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这门武功以来,能在周流六虚功上走过一招的已经是罕有的炼神还虚级高手,能走上三招以上的人,更是从未有过,以当年东岛之声,尚且倾全岛之力,不是梁思禽一人之敌。   后来万归藏三征东岛,更是杀得东岛血流成河,武林中人早就认定这门武功为古往今来第一奇功。   瞧李志常口气,居然并不认为周流六虚功算得上天下无敌。   鱼和尚询问道:“只是不知在道长眼中,什么才算得上‘本’。”   “老子云‘无中生有’,秃驴言‘云空不空’。”李志常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鱼和尚。   鱼和尚苦笑道:“我辈微末凡尘,只怕今生都无望此等境界,练出举世无敌的武功。”   李志常慨然道:“哪有什么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这个道理却是不是你这种性情可以明白,你既然处理掉你那孽徒,我就说说我的事情。”   鱼和尚合十,低头道:“但说无妨,只要和尚能够出力,决不推辞。”   “我想知道九如的法意在哪?”李志常这一发问,犹如石破天惊,震得鱼和尚不能自已。   他颤声道:“这是本脉不传之秘,你怎么知晓。”   李志常道:“原来还真有,我之前只是诈一下你。”   鱼和尚沉声道:“道长好似对九如祖师很是熟悉,莫非你的门派也跟我们金刚一脉大有渊源不成。”   李志常淡然道:“我叫李志常,你可曾听过。”   鱼和尚道:“我倒是知道三百年前的全真教主和一位绝代高手都叫李志常,说起来那位前辈还是西城祖师爷梁萧先生妻子花祖师的恩师,据传梁萧先生也受过他的指点。”   李志常道:“不错,你说的那个前辈正是我。”   陆渐听到这,心里一突:这位大哥居然活了三百多岁,我叫他大哥岂不是很不合适,只是不叫大哥,又叫什么,算起来他比爷爷年纪还大很多。   鱼和尚只觉即使当年被万归藏击败,也没有今日所受的刺激大,偏偏以李志常的武学修为,也不至于隐瞒他什么,难道李志常真的便是那三百年前的人物,只是他怎么可能活了这么久,而且到现在才突然出现。   他叹息道:“你既然是那位前辈,跟我金刚一脉的确有渊源,九如祖师和花生大士都对你有只言片语留下,尤其是九如祖师,对前辈你推崇备至。”   李志常大笑道:“天上地下,哪有被九如老和尚放在眼里的人物,老和尚莫要欺心。”   鱼和尚只得尴尬的道一声佛号,以九如的性子,能说李志常一句好话,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道:“不知前辈要九如祖师的法意做什么?”   李志常道:“我有些忙需要老和尚帮,具体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就说在哪,带我去。”   鱼和尚苦笑道:“九如祖师的本相就在禅宗祖庭天柱山,只不过我已经发过誓,终身不得回中土。”   李志常道:“这事情本也不用你帮忙,你只需要告诉我具体地点就行。”   鱼和尚有些迟疑,虽说他乃大慈大悲之人,有求必应,只是这终究事关金刚一脉历代祖师的本相,不能轻易交给旁人。   李志常看出他的踌蹴,道:“我知道这要求有些为难,你说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觉得还成,都会帮你。”   鱼和尚道:“要不是今夜道长出手,我还不能度化孽徒,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你又治好的我旧伤,老僧当真是无以为报,只是这祖师本相,事关重大,老僧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志常道:“你有顾虑也是应当的,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若是你不愿意,我届时就依旧让你伤势重回原样,至于千神宗的事情,你不用谢我,我也是恰巧而已。无论如何,咱们一月之后,都各不相欠,大家都自在。”   鱼和尚默然片刻,道:“那就多谢前辈,老僧就先去了。”   他辞去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仍旧不确定李志常的身份,这需要东岛的帮忙,查一查李志常的来历和生平事迹。   他流落扶桑,仍旧心念故土,碍于誓言,却不能回返,不过和东岛岛王谷神通仍旧有书信来往。   李志常微笑道:“那就一月之后,依旧此地。”   鱼和尚合十点头。   不消片刻,鱼和尚就消失在夜雾中。   陆渐迟疑道:“李大哥那我们现在去哪?”   李志常道:“不是说了我都活了几百岁,你还叫我大哥?”   陆渐讷讷道:“你看着这么年轻,让我喊太爷爷什么的,我说不出口。”   李志常一笑,说道:“你就叫我李真人好了,至于现在去哪,你就带我去见见你的劫主,顺便也能把这小姑娘送回去。”   陆渐挠了挠头,傻笑道:“我却忘了阿市的事情,幸好李真人提醒。” 第十六章 宁不空   突然之间,陆渐似乎听到他的劫主,也就是西城八部火部的奇才——‘火仙剑’宁不空的惨叫。他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因为明明宁先生还在织田家,离这足有百里之遥。   他不禁往四周看了看,寻思莫非是宁先生面冷心热,还是跟上来救阿市了。不过他想起宁不空平素的为人,这种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同时尾张国,织田家中,一处密室里面,一灯如豆。   中间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中年人,头带秀才方巾,着青色布衫,虽然此时面色苍白,可也掩不住十分儒雅,只是双眼之间毫无神采,原来是一个瞎子。   他喃喃自语道:“我已经炼气化神,怎么会连劫奴都召唤不了,还有一股异力,差点伤了我的神识。”   自三百年前,东岛上聚集了当时数位旷代绝世高手的道统,奇功秘技,层出不穷,而且后来天地元气也突然之间日益丰富,炼气化神比原先可容易了太多。甚至原先几位旷代高手,晚年都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有那金刚一脉的花生大士、九如祖师更是毫无花假的炼虚合道的超卓人物。   只是即使这样,他们这种炼气化神的高手,也不是十分常见。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够阻止他召唤劫奴,还能在精神交锋上反击,确实让他惊惧不已。   因为这代表,对方至少是炼神还虚级的高手,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想起早年间的一件事,当年鱼和尚不正是败在城主手上,远走东瀛,三十年过去了,这和尚居然还没死。   他心中冷笑:火的时代已经到来,你又被城主重伤过,居然敢多管闲事,就让你见识一下火部神通的厉害。   他也没有想到有其他高手,毕竟炼神还虚的强者,当今世上都寥寥无几,鱼和尚既然在东瀛,那他的可能性便是最大的。   只见他轻轻一弹指,那如豆灯火,凭空飞起,上下舞动,飘渺不定,忽而焰火大盛,忽而千丝万缕,最后逐渐消弭。   李志常道:“小子别看了,刚才是你的劫主想召唤你回去,只可惜一头撞上了我的禁制。”   陆渐诧道:“那宁先生怎么会惨叫?”   李志常淡淡说道:“贫道布下的禁制,也是他一个炼气化神的货色,敢来触碰的,他多来召唤你几次,我可不保证他的脑子还能正常。”   陆渐心中一安,这下宁先生找不了他麻烦了。   李志常道:“你也别安心,虽然你的劫主在我眼中只算得上不入流,也并非你可以对付的。莫以为你能破开千神宗的石甲,杀了几个日本剑客,就高估自己,若没有北落师门,你连千神宗的面都见不到。”   陆渐傻笑道:“我也奇怪,平时和人打架我都只会用蛮力,这次来救阿市,虽然一路有人阻拦,而且个个都很厉害,但我跟他们过招的时候,脑子突然一下就清醒许多,几乎很容易就打败了他们。”   李志常淡淡笑道:“这是当然,北落师门本就是天下罕有的灵兽,又成了我的劫奴,神通广大,比诸炼神还虚的一流人物,别有一番神妙。加上你的神通特殊,劫力的性质也迥异于天下任何一种真气,让你败这些东瀛武者,当然在情理之中了。”   说罢,北落师门用白白的猫爪,挠了挠面庞,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   它虽然战斗力肯定不如炼神还虚的人物,甚至远远不是风君侯之类八部部主的对手,也不是千神宗的对手,但是它的神通极为神妙,纵然如鱼和尚这般人物,也只能望而生叹。   加上它寿元极长,若是李志常熬不过三灾,还不一定有它活得久。   陆渐茫然不解,只因为北落师门居然是李志常的劫奴,李志常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练劫奴的恶毒人物。   他忍不住道:“练劫奴实在太过恶毒,李真人怎么忍心这么对待北落师门。”   李志常道:“若是以黑天劫来控制劫奴,当然心术不正,可是除开这些,练成劫力之后,所带来的好处,跟其他武功相比,可以说算是世间最顶尖的了。你深受其罪,自然以为苦,却不知这世上有人为了得到强大的武力,却甘愿受比这更残忍的苦难,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   以陆渐的性情,还领会不到那种武痴为了追寻更强的战力,宁可付出一切的决心,古往今来许多魔功邪术,未尝不是因此而来。   因为在那些人眼中,已经没有正邪善恶,只有强大和更强大。   这也不是他们天性薄凉,因为无论佛、道还是其它流派的修炼,都是逐渐提升生命层次,最后将自己跟凡人逐渐区分开来。   李志常也走过这种阶段,当然很明白。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言,让陆渐和阿市指明道路,往织田家而去。   因为他从北落师门这里得知,无常剑的位置好像跟那个祖师画像有关。只是这猫儿记忆模糊,又点都不把事情放在心上,李志常也问不清楚。   不过北落师门倒是知道祖师画像共有八卷,宁不空已经得了四卷。李志常当然要顺便去找这个宁不空问一问,这人应当知晓不少事情。   陆渐本该疲惫不堪,不过他之前得了李志常下禁制的缘故,天人级的真气流入身体,顺便给他洗精伐髓,让他疲累尽消。   他瞧着阿市疲惫的样子便只好主动背起她走路,这也就算了,最可恶的还是北落师门,明明行动矫捷,此刻又露出半死不活的样子,趴在了他的头上,显然把他当成被猫大爷的坐骑了。   李志常也不管这惫懒的猫儿,不疾不徐的朝前走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明月渐隐,星辰消去,却到了黎明时分。   正在此时,突然大地震颤,显然有不少人马在行动。李志常毫不吃惊,对陆渐道:“小小弹丸之国,居然突然有几万人马行动,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数万大军行动,也不算小事,李志常略微有些好奇。 第十七章 此路不通   陆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顿了顿,道:“我昨天离开织田家的时候听宁先生和尾张国主商议,好似那今川义元正率大军赶来,这条大道正好去往尾张国,莫非正是今川义元的大军到了。”   李志常知晓那笔名凤歌小说家,还写过有关昆仑之后的故事,加上昆仑合起来一共三个故事。他以前混迹论坛倒是见网友说过,其中三个故事,合称山海经系列,他当年收梁萧为徒,就是因为其中有人有只言片语提过梁萧是这三个故事中最厉害的人之一,迈入了合道的境界。   当然他现在的境界已经脱离炼虚合道,进入天人,初步脱离生死轮回,比诸炼虚合道还是要高明一筹。   从炼虚合道到天人之间其实差距已经极小,甚至有绝世功法,足以无视境界差距,击落天人。比如说有天人之下境界的武者,若是学会那释迦摩尼的如来神掌九式,便是李志常也未必能敌。   他虽然有心找那释迦摩尼报仇,也知道如今自己和对方差距还很远。   只是他成为天人,论生命层次,应当和对方没有质的差距,熬过了三灾,有的是时间超越对方。   这就是成就天人的好处,岁月的漫长,能够给与他今后的人生无限可能,即使超越天人级的武力,都不及长生不死来得可贵。   所以天人之道,是非常之道,日月之玄机,鬼神难容。纵使炼虚合道离天人只差一步之遥,这一步也不知道难倒多少英雄豪杰,天之骄子。   长生门前是坟场,不知道多少天骄,都倒在这门外。   就说那九如和尚和那小花生,在李志常遇到的佛门高手之中,也是第一流资质,第一流性情,第一流胸襟,最终还不是没有逃出生死轮回。   反而李志常却因缘际会,比他们多走一步,成就天人之道。   九幽之下,只怕九如和尚,也会有些愤愤不平。   李志常心里想着其他事情,口里却回道:“原来如此,我问你织田家的人马有多少?”   宁不空是织田信长的谋主,陆渐身为宁不空的劫奴,也听说过织田家固然近来声势大振,可东部却遭遇海啸,人手捉襟见肘。他回道:“应当只有两三千。”   李志常闻言一笑。   陆渐心中奇怪,他心知口直,不擅作伪,因此脱口问道:“李真人笑什么?”   李志常道:“兵法云,十则围之,倍者攻之,这时才黎明,那今川义元就带着几万人马行军,可见想是毕其功于一役。他拥十倍之军,不思稳扎稳打,反而急于求成,必露破绽。只怕这数万大军,到时被人有机可乘,落得个风流云散。”   陆渐似懂非懂,只是明白一点,好像李志常说这今川义元几万大军攻来,反而要输给尾张。那织田信长正是阿市之兄,平素待他也不差,虽然倭人一样讨厌,总之织田信长还是要比其他倭人更不讨厌一点。   兵法之道和武学之道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李志常只是随口而言,便切中要害,如果给织田信长这等人听到,定然引以为知己。   陆渐迟疑道:“既然几万大军要走这条道,我们要不避一避。”   李志常又是一笑。   陆渐摸摸脑袋,道:“李真人我又说错了么。”   李志常傲然道:“你小子要是见到几万大军避开那是应当的,可你忘了我在这里,从来只有别人给我让路的份,想让我给他们让路,只怕他们受不起。”   这寥寥数十字,却又不知是何等豪气,陆渐突然想起以前偷听别人讲三国,说那猛将张飞,一人独挡曹公百万之师,大概也是这种胆气。   他虽然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听见李志常的话,也忍不住心中激荡,悠然为之神往。   三人一猫,依旧往前不疾不徐走着,没有半分让路的架势。   不一会,一阵人马逐渐靠近,有人用倭语嚷嚷,大意是让他们让路。   后面更是蹄声如雷,共有百骑,这队人马多穿盔甲,后背插满小旗。   这正是东营扶桑之地,护卫国主的旗本。   可见若来的真是今川义元的人马,那么今川义元也在些人马之中。   只见这些骑兵护卫之中,果有一位戴着牛角头盔的武将,从容踩着身边的随从下马。   手持折扇,出声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有人回道:“好像前面有几个人拦了路,不肯让开。”   牛角将军笑道:“许是尾张国的子民,马上我们就要灭了织田信长,尾张国的子民,也是我的子民,驱走他们便是,现在天气这么炎热,我们就在这里的大树下休息一会。”   众人皆道:“主公仁慈。”   一名高瘦武将道:“只怕这几个人去通报织田信长,那就不好了。”   今川义元大笑道:“正要织田信长知道我带了数万人马来,让这几个人回去宣扬一下我军的雄壮,届时织田家说不定不战自溃,用大明国的话来讲,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众人纷纷称赞今川义元的高明将略。   这时候突然前面一阵喧哗,今川义元带着人往前看去,只见到一个少年用扑击之术,竟然将那些前面的军士,一个个击倒,数十人不能逼退。   今川义元拍扇叹息道:“好壮士,大丈夫英雄一世,正要这样的人为爪牙,才是乐趣,谁能将这少年捉回来,赏百金。”   重伤之下必有勇夫,就连今川义元的卫士都出去几人,不过全都铩羽而归。   李志常看陆渐玩得高兴,说道:“好小子,他们的头来了,你对他们说让他们改别的道走。”   陆渐听话,吐气开声道:“此路不通,你们走别的路过去。”   黑天劫的劫力乃是介于真气和神识之间,最是奇妙不过。他一开口,劫力激荡,不吝于内功高明之人用内力传递声音,登时盖过数万人杂音,让今川义元三万大军,尽皆听见。   这些人听到,几乎惊疑陆渐为鬼神。 第十八章 今川丧胆   今川义元叹道:“好壮士,少年时曾听三国张翼德一人喝退曹公百万之师,我恨不能亲见,如今这少年之胆不下于张翼德,我军容之壮勉强比诸曹公,必可流传出一段佳话。”   众军士不由面面相觑,这今川义元最爱三国人物,没想到这时候还在牵强附会到三国演义上面去。   若是李志常听到,只会叹一句,落在前世这不是Cosplay么。   忽听今川义元又道:“只可惜我既然读过三国,还害怕他虚张声势不成,众军士听令,鸟铳伺候。”他前一刻还称赞少年,后一刻就翻脸无情,实在是喜怒无常的枭雄姿态。   只听得‘哗啦’一声,众旗本解下鸟铳,点燃火绳,都不用瞄准,百弹齐发,蔚然壮观。   铅丸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突然之间只见到前面出现一个足有三尺的太极,黑白泾渭分明,阴阳气机流转,缓缓转动。   无论那铅丸多块,尽皆被那太极气劲吸引住,呼呼异响。   那太极突然反转,只见射出去的铅丸,居然反射回来,打得这些人呼天叫地,头破血流。   跟着今川义元面容止不住惊骇,只见不远处,那少年身后一个青年道士,居然走到道旁一颗大树之旁,枝叶繁密,树干粗壮。   那道人居然双手一合,硬生生将那大树连根拔起,往他们这里投掷过来。   那大树年深日久,也不知多重,根子盘结,怕不是这道人带有数以万斤的力道,不然何以能够连根抓起这棵大树。   此等巨力,当真是天神下凡,比之刚才那太极气劲,将铅弹反射,还要来的震撼可怖。   李志常一声长啸,那道旁的大树,枝叶簌簌而落,今川义元旁边一个旗本,居然被吓得肝胆俱裂。   正是声若龙吟,龙吟阵阵惊天地。   今川义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马就走,也不知那棵大树砸死了多少人马。   一时间,丢刀的丢刀,弃甲的弃甲,人如潮水般散去,风声鹤唳,胆颤心惊。   那今川义元逃了足有一里的路,才被手下大将足利河内拉住马头,道:“主公此时不宜惊慌,那人我看并无赶尽杀绝的意思,再说他若是织田信长的人,此刻主公焉有命在。”   今川义元这才回过神来,他露出镇定的神情道:“若非足利君一语惊醒梦中人,险些误了大事,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也,就如那千神宗不照样成杀得比睿山的僧众血流成河,可统治日本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大名。”   今川义元道:“众军士听令,乱动者斩。”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过了一阵,全军总算安定下来。   他终究是不一般的人物,知道这时候什么命令都没用,只有镇之以静,让军队不要乱动,才能收束出军马。   今川义元终究不欲节外生枝,便先整顿人马。   他大军三万,如云如雨,后面的军队,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只是见前面的军队慌忙撤退,从众之下,跟着散乱。   光这收束逃兵,今川义元都花一日之功,而且出师不捷,士气颇为低落,今川义元只有下达了三光禁令,才重整军心。何为三光,自然是杀光、烧光、抢光,只是这样一来,纵然赢了,好处也不多。   但他也顾不得这些,因为信长统一尾张,降服道三,正积蓄大势。这样的人就如卧榻旁的老虎,不先除掉,必受其害。   且不说今川义元如何思量,那李志常带着阿市和陆渐,施施然就到了清州城,打听到织田信长和宁不空正在善照寺内。   阿市是织田信长的嫡亲妹妹,有阿市带路,自然很快就见到了织田信长和宁不空。   那织田信长不过二十多岁,细长眉毛,丹凤眼飘逸有神,体格高过寻常倭人。   信长不关心妹妹平安归来,见了陆渐微微颔首,然后朝李志常拍了拍手上的折扇,道:“足下入我腹心之地,旁若无人,有视我等如草芥的气概,不知是何方豪杰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志常神色淡定,悠悠道:“织田信长果不一般,不过我不是来找你的。”   织田信长又洒然一笑道:“不知阁下是来找谁,我都可以给你引见。”   这次却用上了华语。   织田家的人不由大惊,因为即使对宁不空尊敬不已,织田信长大都是和他以倭语讨论,这来的道人,究竟如何厉害,居然令织田信长肯用华语迁就对方。   却不知织田信长为人行为怪诞,此刻今川义元大军压进,李志常有奇人姿态,他故而顺势礼贤下士,让众人潜意识下,逐渐安心。   若今后他大胜今川,还可以宣扬下,他天命在身,未战之前,便有高人来投,一如那官渡之战投奔曹公的许攸。   李志常打个哈哈,道:“我找你身边这位宁不空,你没有意见吧。”   织田信长忽地笑道:“宁先生我看这位道长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好生应对。”   既然李志常是来找宁不空的,又是华人,织田信长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只是可惜李志常不能陪他做这场戏,颇有些寂兮寥兮。   宁不空起身道:“尊驾声音我从未听过,料想不是故人,自你开口说话之前,我居然不能察觉半点。”   说完他叹口气道:“陆渐又是跟你一起回来,那阿市公主乃是被千神宗抓去,千神宗又是日本第一剑客,绝不是陆渐能够对付的,想来千神宗已经败在阁下手上,这么说阻止掉我劫奴召唤的人便是阁下不成?”   他此番话,丝丝入扣,虽不亲眼目睹,却十中八九,不愧为织田信长的谋主,也不愧为火部的奇才。   李志常听到宁不空这话,便知此人武功人品且不论,至少还是个智者,随意开口道:“这西城八部果然人才辈出,那左飞卿已经是一流人物,你武功虽不及他,可是智慧却胜过他许多,观一叶而知秋,恰好你又瞎了,若是潜心武学,将来只怕炼神还虚有望。” 第十九章 折梅   宁不空长叹一声道:“阁下如此说,想来真的已经炼神了,没想到我一日之间竟然遇到两位炼神还虚的高手,当真是福分不浅。”   李志常居然认识左飞卿,让宁不空也有些心中惊奇,但这些都不及他确认李志常至少是炼神还虚级的高手,更让他心中惊涛骇浪。   李志常也有些惊讶道:“你说什么?”   宁不空怅然道:“我说在此之前我已经遇到一位炼神级的高手了。”   他苦修数十载,连炼神还虚的门槛都没摸到,一日之内遇到两个至少都在炼神还虚以上的人物,叫他如何不吃惊,如何不丧气。   李志常眼中神光一闪即逝,道:“他一定不是个和尚。”   鱼和尚断然没有来找宁不空的道理,更何况他旧伤虽去,还需要静养,才能确保无虞。   宁不空道:“确然不是。”   他听这一句,便明白李志常说的定然是鱼和尚,没想到李志常和鱼和尚还有瓜葛,实在让他始料未及。   不过炼神还虚的人物本来就少,他们互相认识,倒也谈不上太过奇怪。   李志常悠悠道:“‘炼神还虚’堪为大道之始,练气士的道基,走到这一步纵然不是天下无敌,但十年也未必出一个,你说说他年纪多大,练的什么武功,找你又是什么事情。”   宁不空有些惨然道:“他年纪多大,我一个瞎子怎么知道,而且他说话的声音也经过掩饰,我分不出他是男是女,年纪大小,而且他制住我只用了一招,我完全来不及反应,更不清楚他是用的什么武功,况且他虽没有伤我,却在我这取走了四幅画卷而已。”   他穷十多年的功夫,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付出一双眼睛的代价后,得到八副祖师画像的四副,却没有想到被一人轻轻巧巧就给拿走,偏偏他对此还无能为力。   李志常沉声道:“是什么样的画像?”   宁不空点了点头,说道:“是我西城的祖师画像,上面画有思禽祖师的爷爷梁萧先生和他妻子花晓霜,我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得知我有四副祖师画像,而且十分笃定,我瞒不过他,更不是他一招之敌,只好交给他。”   李志常淡淡道:“他用的什么武功?”   然后李志常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一弹,好似梅花摇影,含苞待放,可是出手角度、速度、时机均不可思议,而且他这一出手兼之无声无息,凌厉狠毒且不提,出手时的神态,潇洒从容,飘然若仙。   纵然织田信长不通武学,也不由暗合一声彩。   那宁不空只是心里警兆刚升起来,便察觉肩井穴被拿住。   他瞎眼之后,其余感官都变得灵敏至极,可是直到李志常拿住他肩井穴时,才生出感应,这还不是令他最吃惊的。   因为李志常拿捏住他肩井穴后的劲力以及他生出的触觉,均和那人一模一样。   随后他只觉一股热流和寒流同时自对方手上流出,随后感到肩头一湿,像是渗透出水来。   他骇然道:“你刚才出手的招式好似跟那人一模一样,甚至连他制住我时的劲力也别无二致。”   李志常冷冷道:“我只是模拟了你遭遇那人的场景而已,顺便帮你除去了生死符。”他天人之境,利用天子望气术中最高深的功夫,观一叶而知秋,经过心中推演,大致模拟出宁不空遭遇那人的场景。   宁不空道:“什么生死符?”   李志常道:“你被种下了天山灵鹫宫的生死符,若是炼神还虚的高手又或者功夫奇特,不然到时发作起来的痛苦不见得比黑天劫要好受。所谓‘生死符’,那就是一旦种下,是生是死,全由不得自己,可谓这世上最歹毒的暗器之一。”   宁不空沉声道:“你既然能化解生死符,那么也能种下了?”   李志常道:“当然,不过我还不屑于用这些东西,没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谎之后,还能过得好好的,你不妨试一试。”   宁不空露出一丝苦笑,道:“那你现在总算知道我没说谎。”   李志常眉毛微微一跳,收回了压在宁不空身上的手,淡淡说道:“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更有些不解了,那人究竟是谁,现在连我也不明白,他制住你时用的是天山折梅手,这门武功能将天下任何徒手武功化入其中,可谓永远都练不到尽头的功夫,他抓你那一下至少融合了二十五种上乘的武学,在这世上能见识如此之广,恐怕除了我之外,也最多不过两三人而已。他给你种下的生死符更是到了生生不息,圆融无碍的灵妙境界,更非简单的炼神还虚高手,只怕至少都触摸到了炼虚合道的门槛。”   其实李志常还有一点没说明,除他之外,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人学过天山折梅手。他当年倒是想传给花晓霜这门武功,可惜花晓霜心地仁慈,见这门武功太过狠辣,就不肯学,李志常也听之任之,他身上武功之多,又何止天山折梅手所能够概括,徒儿既然不学,另外教授一门便是。   因此这门武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世界上,那人到底如何学会的,这一点让他困惑不已,难道在那个金庸世界里面还有人脱身而出。   这种事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以张三丰之能尚且不能从那脱身出来,其他人怎么会有那等本事,除非对方也有类似神秘石室的帮助,才能解释的通。   对于其他人有神秘石室之类的东西,他倒是不觉得意外,不过他很肯定那人也没有成就天人,因为他尚且能从宁不空身体发现那人出招的残影,若对方真是和他一个级数的人物,绝不会有丝毫痕迹存在。   宁不空惊疑不定道:“那岂不是那人可以跟城主相提并论。” 第二十章 补天劫手   “万归藏练成了周游六虚功,纵然没到炼虚合道的境界,也非普通的炼虚合道可以对付的,不然以人的力量,纵使修炼到炼虚合道,三四个炼神还虚的高手围攻之下,也得落荒而逃,这叫人力有时而尽。”李志常只是一笑。   宁不空想起当初万归藏三征东岛,确实无一合之敌,倾东岛四尊之力,加上当时的岛王,都没能拦阻万归藏片刻。   这份力量,确实让他至今为止,每当午夜梦回,都心惧不已。   同时他又想到李志常言语之中,似乎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说起‘炼虚合道’,就如话家常一般。这人莫非比城主还可怕,想到这,他不禁有动容。   李志常道:“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也明白形势比人强,我问问你那祖师画像到底有什么秘密?”   宁不空道:“国主能否给让其他人都离开一下。”   织田信长洒然一笑道:“宁先生既然说了,敢不从命。”   他一挥手,这里连只苍蝇都没留下来。   宁不空又继续道:“还请国主也一并离开。”   织田信长闻言一笑,施施然走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川义元未退,他还没做天下人,宁不空仍旧是他必须引以为臂助的人物,这点面子他还是愿意给的。   更何况阿市貌似还有重要的话跟他说,他顺便也好生询问一下,阿市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表面上看起来不关心阿市,其实内心深处,何尝不着紧这位嫡亲妹妹。   只是如今他树敌太多,越是对阿市表现出在意,越能替阿市招惹许多麻烦,故而这一年来,对她冷落不少。   当时千神宗将她掳走,织田信长也未尝不心痛,可是大敌当前,为了尾张的存亡,他也不得不铁石心肠,不派人去追。   况且宁不空和来的道士就算有什么大秘密,织田信长也不会在此刻得罪他以及这道士。   宁不空有多厉害,没人比他更清楚,而来人不但气概非凡,还在片刻间就制住宁不空,这份本事,恐怕即使日本第一剑客千神宗也有不及。   织田信长犯不着得罪这种人,毕竟大家追求的都不一样。   他要做天下人,而那些江湖中人却想做天下第一人,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两者之间,既有交汇,又完全不同,这也是他能够容得下宁不空的缘故。   他还有隐秘的心思,便是看能不能招揽李志常,光看他那一出手的本事,就让他身边的武士被比了下去。他对战胜今川义元有把握,却害怕对方继续派太过厉害的帮手来刺杀他,即使有宁不空也挡不住。   等周围人都走了之后,宁不空突然跪下道:“如果阁下不弃,我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李志常任凭他跪着,道:“你又待如何?”   宁不空道:“我有血海深仇要报,也不求阁下能给我报仇,只希望你能让我双眼复明,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志常淡淡道:“在我面前你没有选择。”   宁不空默然片刻,道:“我可以选择死。”他的神情很是淡然,似乎生死早就不足以萦怀,这种人往往可怕至极。   李志常轻轻道:“你选不了。”   只见李志常五指一弹,便有真气,如丝如缕,侵入宁不空的各处要穴。   宁不空此时别说动一根手指,便是体内的周流火劲都全被截住。   那体内的真气本如江河之水,流转不息,总是有高明的手法制住穴道,内家高手也能积聚内力冲开穴道。   可是宁不空此刻体内的真气便好似静止住了一般,不塞不流,变得死寂起来。   他不由得面如死灰,在这种人面前他连生死都由不了自己。   李志常又笑道:“你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突然李志常一掌拍来,正中他心口,然后那如丝如缕的真气也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终。   宁不空不由得露出解脱的神色,好似突然间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他看到远处走来一女子,清水剪眸,顾盼生辉,当真清丽绝伦,抱着个婴儿,露出温柔的神色,痴痴的看着他。   宁不空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凝儿,我来看你了。”这一声,包含无限深情,不似他平素那般冷酷。   凝儿正是他的妻子越方凝,在多年前就死去了,和火部其他子弟,一起死在了其余七部的围攻之下。   随后宁不空含笑而逝。   李志常回头道:“陆渐你在外面偷偷摸摸干什么。”   陆渐不由得低头推门进来,肩上北落师门正盘坐着,本来正睡得香沉,却被陆渐弄醒,不由得大为生气,一爪朝着陆渐挥来。   陆渐可是见过好几次北落师门轻轻一抓,就把人的头皮抓落,不敢怠慢,双手不可思议的动了起来,恰好封住北落师门的猫爪。   他的神通就在手上,号称‘补天劫手’,实是劫奴之中最厉害的神通之一,神妙无穷,绝非一言两语可以说尽。   李志常也清楚只要这陆渐能够掌握这补天劫手,即使那风君侯都不是他对手,可以直追炼神还虚级数的高手。   猫性最是好玩,只见北落师门它猫腰一弓,凌空转折,居然避开陆渐的手,以一个极微妙的角度朝着陆渐的头脑抓去。   陆渐虽然已经靠‘补天劫手’感应到北落师门的气机,可它这一下变化,实在奇妙无比,刚好在他劫力空隙处,他毫无任何办法,可以阻挡北落师门。   这时候一只洁白的手,轻轻捏住北落师门的脖颈,将它在半空提起,北落师门直着身子,前后摇晃,直翻白眼,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陆渐道:“李真人你快把它放下吧。”他看着猫儿可怜倒是颇不忍心。   李志常一扔,北落师门腾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房梁之上,一根尾巴拴住梁柱,摇晃起来,就像在荡秋千,对着陆渐还直翻白眼,一副你被调戏了的样子。   李志常道:“这猫最会装死,它是罕有的灵兽,生命力极强,我甚至都怀疑把它切成几块都能活下来。”   陆渐张大嘴巴道:“怎么可能。”   李志常淡淡一笑,道:“这猫儿离开我几百年,没有我护佑,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不然你以为它靠的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往事   陆渐‘嗯’了一声,又伤感的看着宁不空的尸体道:“李真人你为什么杀了宁先生。”人死万恨消,纵然之前他对宁不空百般怨恨,可终究性情质朴,而且他和宁不空相依为命,漂洋过海,相处了数年,终究是有感情的。   李志常道:“他死了,不正好不能找你麻烦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陆渐被李志常这句一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该高兴,却高兴不起来。   李志常忽地笑起来说道:“我能让人死,自然也能让人生,生死不过一场虚假,料你个小娃娃也懂不了什么。”   随即,李志常突然俯下身子,又朝着宁不空的上空,轻轻一拂,大概来回三下,宁不空咳嗽一声,悠悠醒转。   他苦笑道:“活着是瞎子,死了也是瞎子,刚才看到凝儿,果真是幻觉。”   一道悠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刚才的确死了,不过我又让你活了。”   宁不空听到李志常的声音,又摸了摸心口,仍旧温热,体内周流火劲仍在,果然李志常没有骗他。   他不由得万念俱灰道:“现在我真是心服口服,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李志常道:“陆渐你先出去。”   陆渐得应一声,见到宁不空活了过来,他还真有高兴,实在奇怪之极。   李志常又抬起头对着北落师门道:“你也出去。”   然后心里嘀咕道:你这死猫要是记性好一点,我早就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了。   他虽然能够对宁不空摄魂,可到底未必能摄取出完整的信息,二来不到不得已时,他还真不想这么做,因为他觉得自己虽然放荡不羁,但还是有底线的。   北落师门慵懒的打了个哈气,尾巴一甩,呼哧一下,就从天窗上飞出去。   宁不空这才道:“这事还得从三百年前说起。”   李志常道:“你慢慢说。”   原来当初大宋覆灭,梁萧却救出母亲,他心知元人势大,但碍于情面,不得不和云殊并肩作战,几次起义。   当时梁萧身负天机宫数百年机关术数之道,可谓对起义的大业,帮助颇大。   只是当时这些义军却各自争权夺利,一有起色,便各自攻伐不休,企图抢夺复国的大功劳。   虽有星星之火,却屡次被自己的人弄得不上不下,困据两广之地。   梁萧实在受不了那些人整天争权夺利,加上为这复国之事,还耽误了他和花晓霜寻找李志常的大事,更何况他几次对云殊说明,他想每年抽出点时间,去寻访李志常,云殊一心扑在复国大业上,次次苦劝,梁萧暗恨云殊对李志常忘恩负义,竟然不念及李志常的死活,一气之下带着妻子挂印而去。   那些义军本就是乌合之众,能跟元廷抗衡,全靠梁萧的机关术数,梁萧刚走几个月还好,到后面遗留的机关都被元人中一位同样数百年一出的大算家郭守敬破解,从此溃不成军。   这时义军还念及梁萧的好处,几次去请,梁萧那时候一来正推演周游六虚功,二来遍天地寻找李志常的足迹,更何况深深厌恶义军这些人,名为复国,实则大多数自私自利,纵有云殊这种人一心为国,却仍无济于事。   人那些人苦求,梁萧只是不允。   便有人用计,去把梁萧的父母诳到天机宫,逼得梁萧不得不去。   群雄汇聚天机宫,却走漏了风声,被元廷知晓,派了十万大军围剿。   当时梁萧还未到炼神还虚的层次,更没有悟透周游六虚功。   那十万大军都是精锐之师,行动统一,又结成大阵,各自呼应,义军做贼心虚,认为是梁萧把元军引来,纵使梁萧有破阵的良策,又哪里肯听进去。   只得大家各自杀出重围,最后梁文靖夫妇也死在元军手上,后来萧千绝激愤之下,虽然提前一步杀了当时元军的大帅脱欢,却也让梁萧心灰意冷。   残余的众人最后不得不逃亡海外,其中尤以天机宫的人居多。他们早有天机宫被灭亡的打算,提前将典籍运送到东海灵鳌岛上(后世称之为东岛),却是保存住了天机宫数百年的典籍。   可是家园被毁,天机宫人怎肯善罢甘休,仗着花晓霜的缘故,又是日夜不停苦劝梁萧报仇。   梁萧因为花晓霜,不能将父母之死牵连到天机宫身上,只好一腔仇恨发泄到元人身上,废五年之功,穷一生算数成就,居然造出一个机关,可以让一个城市覆灭,有移山倒海之能。   他造成之后,周流六虚功也豁然贯通,可是那时见到了他所造武器的威力,不由得沉思起来,若真用这武器去攻打元人,死的何止是蒙古人,连汉人百姓也不知要死多少。   为一己之私,害千万人性命,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便在当晚带着花晓霜和那可怕的武器飘然远去。   当时天机宫以及其他一些残留的武林人物本就是等着梁萧那武器给他们复仇,可是梁萧这一番作为,让他们报仇无望,不由得恨之入骨,从此东岛世世代代都被灌输梁萧罪大恶极的思想。   元末明初,天下大乱,而张士诚便是当时东岛子弟出身,割据一方,称霸吴中,当时张士诚做大,引得元廷震怒,派来百万大军,将张士诚困在高邮。   东岛之人同仇敌忾,纷纷赶来相助,结合东岛万众一心的力量,居然以寡敌众,将元廷百万大军打退。   本来当时东岛之人一鼓作气,团结北伐,只怕元廷就此覆灭,没想到此时这些人又开始争权夺利起来,各也不服谁。张士诚本就是靠东岛的力量击败元军,说话没有分量,干脆心灰意冷,享乐起来。   就在此时梁萧的孙儿梁思禽一叶扁舟自海外归来,眼见生灵涂炭,便决心助一位大英雄一统天下。   他相中的大英雄便是朱元璋,那明太祖可谓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豪杰,气魄宏伟,使人肝脑涂地,加上手下英才汇聚,又得了梁思禽的臂助,可谓无往不利。 第二十二章 无常下落   梁思禽相中的大英雄便是朱元璋,那明太祖可谓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豪杰,气魄宏伟,使人肝脑涂地,加上手下英才汇聚,又得了梁思禽的臂助,可谓无往不利。   他们先灭了南方最强大的陈友谅,又朝张士诚攻去。   那些东岛之人自然不肯干休,几次派人刺杀,皆被梁思禽从容化解。   东岛之人猜出了梁思禽来历,便约梁思禽在东岛一会,解决恩怨。   梁思禽孤身一人,飘然而至东岛,用出周游六虚功,驾驭天地山泽、风雷水火,无不成其利器。   人力怎可与天威拮抗,东岛之人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一拥而上,都是一败涂地,毫无翻盘的机会。   梁思禽最后裂石成文,留下‘有不谐者吾击之’七个字,让东岛世世代代引以为耻。   后来一统天下后,梁思禽几次对朱元璋上书‘抑儒术,限皇权’的西方思想,终于激怒了朱元璋,认为他有了其他心思,所以邀请梁思禽到宫中,让他饮下毒酒,可那梁思禽喝完了整座皇宫的毒酒,居然毫发无损。   朱元璋惊怒交加,然后和梁思禽撕开面皮。   哪知道当时倾皇宫数千禁军,都没留下梁思禽半根毫毛,这还是梁思禽知道朱元璋当时若是死了,天下必定又是大乱,才没有杀了他。   后来梁思禽召集九科门人跟他一起杀出京城,被朱元璋数十万大军围追堵截。   梁思禽身负周游六虚功自然无事,可是跟随的九科门人最后死得只剩下七个,加上他身边一位婢女,加起来只有八个人活下来。   他于是将周游六虚功拆分八部神通,传给八人,也就是‘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部的来历。   八部之人各成一派,梁思禽又命他们用八部神通,建造了这帝下之都,意思是天帝在下界的都城,武林中人因为东岛的缘故,将之称之为西城。   盖因东岛西城,渊源颇深,世仇难解。   而梁思禽临死之前,又拿出八副祖师图像给当年那八个人,也就是后来的八部之主,并说到‘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却又不准八部将其合为一体。   李志常听到这,问道:“梁思禽怎么死的?”   宁不空叹息道:“当时思禽祖师坐化之前,忽有火光迸发,巨响如雷,雷火之后,便悄然而逝,不留半分痕迹在世上。”   李志常又道:“他可有后人?”   宁不空道:“没有,或许思禽祖师认为这种父子相传的习俗,实在是最大的陋习,所以才终身不娶。”   李志常悠悠道:“这梁思禽倒是比梁萧强上一点,有理想有自己的道是好事。”   宁不空听他品评祖师,不由心中不忿,道:“阁下纵然天人武圣,向使思禽祖师复生也未必能敌,又何必用这种语气。”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莫说我能不能敌过他,要是他知道我是谁,谅他也不敢动手。”   宁不空道:“也是,到现在阁下都没有吐露真实姓名。”   李志常道:“俗名我懒得说,你叫我道君便是。”   宁不空叹口气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道君若是没有吩咐,我就走了。”   李志常悠悠笑道:“你要走,不要我治好你的眼睛么?”   宁不空神色淡定道:“这是阁下的事,跟我何干。”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你有没有说谎,我清清楚楚,看在你老死的份上,让你重见光明又有何难,只是还有件事我需要问一下,不论能否得到答案,我都会让你重获光明。”   宁不空本来也有些怀疑李志常是否能治好他的眼睛,只是抱着万亿的机会,询问一下,没想到他还真敢说能够治好他。   不由得有些激动,道:“道君有话直说。”他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不差多说几句。   李志常道:“我问你那祖师画像里面有没有一柄长剑?”   宁不空道:“有。”   李志常心中了然,道:“现在你瞎了,估计也形容不贴切,我等你眼睛好了之后,再画一把剑给你看,你给我确认一下是不是和那祖师画像相同。”   宁不空听到李志常如此说,更笃定这位道君确实能够治好他的眼睛,祖师画像陆渐也见过,这事情李志常迟早会知道,他犯不着为此隐瞒,因此道:“这画像陆渐也见过,你画给他看也一样。”   李志常道:“没想到还得落在这小子身上,也罢,我这就唤他近来。”   陆渐在外面听到李志常叫他,心中迷糊,又喊出去,又喊他进去,也不知为了什么。   他一进去,只见到入目所见,一张白纸凌空飘来,落在他身前不动,上面画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跃然纸上,剑气潇潇。   剑身上面纹理清晰,曲线古朴,让他十分熟悉。   李志常的声音传来,道:“这把剑是不是和宁不空给你看的祖师画像上的剑一模一样?”   陆渐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白纸无火自燃,转瞬化为灰烬。   李志常寻思道:“看来无常剑的去向还得着落在这八副祖师画像上面,只是既然被那人取走四副,看来那人对其余四副也势在必得,我得赶在他前面拿到其余四幅画像中至少一副,以此为饵,不愁那人不来。”   只不过他和鱼和尚定下一月之期,而其余画像又不在东瀛,他不早点动身,只怕让那人捷足先登。   八部画像既然在八部之主手上,他去找风君侯左飞卿,定然能够拿到一副。   而左飞卿肯定不是抢去宁不空手上画像那人的对手,若他去晚了,至少这明知下落的一副还得被那人先一步夺走。   他此刻还不知道风雷地三部画像都被那姚晴一并偷了去,只以为这画像如此重要,左飞卿作为部主定然随身携带。   李志常转瞬便下决定,先给宁不空治好眼睛,再去找鱼和尚说明他的情况,然后动身回中原。   以他的速度,治好宁不空再去见鱼和尚,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决计耽误不了什么。 第二十三章 九天仙子落凡尘   前方是个无名小镇,鱼和尚在道路上踽踽而行。   当年谷神通躲避万归藏的追杀,曾自污混迹倭人之中,也曾到了东瀛。这处小镇上,便有东岛的人隐藏其中,作为一个隐秘的据点。   当年鱼和尚便从此处通音信,将他面对万归藏的感受一一详细告诉谷神通。   而这一次,他却需要谷神通,将李志常详细的生平事迹查出来,这世上除了大内皇宫,恐怕也只有东岛才能存有李志常的生平事迹。   其实就算西城也仅仅知道梁萧还有一个有半师之谊的高手,因为梁思禽不太喜欢追究以前的事,更是一个注重实际、当下的人。   东岛之人和他的仇恨,便是来源自先人,在梁思禽看来两边本是渊源颇深,却最终势同水火,殊为可惜。   等鱼和尚下了一座小山坡,远远望见这无名小镇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琴音,茫茫渺渺,似从九天泄落,又仿佛自云雾深处冉冉升起。   仔细一听,却又淡不可闻。   琴音在飘渺中,在有无间。   鱼和尚叹息一声,盘坐起来,他知道这琴音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下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诵经声,自鱼和尚口中源源而出,响彻天地,夕阳的金光披在他身上,好似佛陀。   即使以大金刚神力催发的禅音,也阻隔不了那琴音的侵入。   若淙淙流水,悠悠而来,却又没有幻化在天地间,仿佛从人心底响起。   若无五蕴皆空的佛法是阻挡不了的琴声的,和尚并无五蕴皆空,也是肉身凡胎,自然也不能够不听到这琴声。   佛家的武功到了至高境界便是无法无相,而道家亦有无相之说。   这琴声正如道家之无相,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忽恍。   琴声本来是没有的,但在和尚心里是有的,如此高明的琴声,便是以人心为弦弹奏出来的,和尚纵未见其人,也不得不佩服其能,此人的武功,纵还未领教,也定当渺渺茫茫,不可测度。   生平所见无非李志常、万归藏、谷神通方可与之坐而论道,和尚还差那么一大截,除非和尚的大金刚神力能到那空明圆觉的妙境,否则和这人琴音相比,他的禅音始终落于下乘。   琴音消失了,和尚也止住了禅唱,但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放松。   因为那人要来了,这不是什么感觉,而是直接看到。   一乘小轿由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分别身穿黑衣和白衣的轿夫抬着,正朝着山上飞掠而来,这等轻功,几乎可谓乘虚御风,因为两个轿夫每一次起落,都相隔十丈之远。这等功夫,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但也只是两个轿夫而已。   小轿前面还有一个人,是一个中年人,背后露出一截刀柄,身形壮硕,右手的茧子十分厚实,双目之间,神光闪烁,好似天山星辰,可见此人内力之厚。   此人若在江湖上有名号,也一定是第一流的刀客,而此刻只不过是一个随从。   来人架子之大,恐怕比东岛四尊之一的叶梵还要胜过不少。   清风呼啸,草木摇曳,万物萧萧之中,小轿停在鱼和尚五丈远处。   隔着如薄雾般的轿帘,鱼和尚隐约瞧见轿子里面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轿帘分开,这位身穿鹅黄绸衫的姑娘缓缓走了出来,虽然面笼轻纱,也足以见得十分的标致,身形苗条,长发披散,如乌黑的瀑布一般,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   纵使九天仙子,也未必有这个姑娘一般的出尘气质。   鱼和尚口宣一声佛号,郎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找老僧有何事。”   那年轻姑娘,斜睨带刀的随从一眼。   似乎懒得开口,让随从代劳。   带刀的随从朝鱼和尚拱了拱手,自报名号道:“小人裴玉关见过大师。”   鱼和尚双眼微眯,沉声道:“老僧虽然久离故土,也知道河东裴家的‘灭焰刀’大名,不知施主和河东大侠裴老令公如何称呼?”   裴玉关缓声道:“正是家严。”   鱼和尚道:“是了,老僧虽然久居扶桑,毕竟耳目不盲,知晓柳生流的高手柳生一剑东渡中土,三月之内,连挑十一位一流好手,十一战皆胜,最后却败在河东裴家的一位高手手上,莫非就是施主?”   裴玉关露出谦逊的神色,道:“没想到这事还能入大师的耳朵,当真三生有幸。”   那面笼轻纱的姑娘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些不耐烦。   裴玉关有些惶恐,便又道:“世人都说‘西城之主,东岛之王,金刚怒目,黑天不祥’,说的既是四个人,也是四种武功,金刚怒目自然是大师了,也是大师的大金刚神力。我家姑娘是当世第一流人物,武功之博,纵使数百年前灵鳌岛的释天风老前辈也有所不及,这段时间来扶桑办点事情,恰闻大师亦在此地,姑娘精研天下武学,却仍有几种武功不曾见识,大金刚神力便是其一,因此我家姑娘希望大师能将大金刚神力借来一观。”   鱼和尚叹息道:“以你家姑娘以心为弦的功夫,早已参入道家无相的高妙,哪里还需要和尚这粗浅的大金刚神力。”   裴玉关笑道:“大师岂不闻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大金刚神力名垂天下三百多年,姑娘也说当年的花生大士、九如禅师都是古往今来都数得上的超卓人物,而他们二人皆以大金刚神力为根本,大师又何必自谦。”   鱼和尚道:“纵使如此,老僧还是不能答应,只因这大金刚神力每代只传一人,除非你家姑娘肯做金刚传人,不然这门武功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旁人。”   裴玉关道:“我家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做空门之人,更何况我们也不是白劫大师的大金刚神力一观,姑娘寻了一种古今罕见的神功愿意和大师交换,姑娘相信除了周流六虚功外,这门武功足以换得当今世上任何神功。” 第二十四章 妙乐灵飞经   鱼和尚高喧一声佛号,正色道:“自九如大师、花生大士以下,大金刚神力断无流落他门的道理,这位姑娘纵然拿任何东西来换,老僧也恕难从命。”   他说让这位姑娘投身金刚一脉,才可示之,只是权宜之计,是料定对方不肯答应这一点的。他还没有找到金刚传人,若是就此身死确然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历代祖师,因此有些曲全。   这位蒙着面纱,身负绝世神通的姑娘,悠悠的道:“妙乐灵飞经也不足以换取大金刚神力么?”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飘飘渺渺,令人只觉得十分舒适,却又无法留下半分记忆。   鱼和尚听到‘妙乐灵飞经’五个字,纵使以他不动如山的定力,也不由得为之动容,只因这妙乐灵飞经来头之大,直追周游六虚功,几乎称得上天下无敌的武功。   庄子曾言:世间有三籁,人籁、地籁、天籁。   人籁以丝竹而发,伤情处,动于脏腑。   地籁因风而奏,引动众窍。   天籁动于万物之中,一任自然,引动人心天象,无所不包,无所不在,亦无所不至。   妙乐灵飞经正是以人籁修地籁,最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成天籁。到此之后,亦能驾驭天地诸般伟力,称雄世间。   鱼和尚悠然说道:“姑娘既然有妙乐灵飞经在手,价值之大,还胜过我这大金刚神力,又何必要和我交换。”   她生生道:“武功是死的,人是活的,纵然有绝世秘笈在手,若非其人,又怎么练得成。就如那周游六虚功,西城八部每一个弟子都知晓集齐八部功法就可以获得完整的周游六虚功,可是两百年来,除了一个万归藏,也没见到其他人练成。”   鱼和尚道:“善哉善哉,姑娘此话,自是金玉良言,既然如此,就放贫僧去罢。”   她冷哼一声,道:“裴玉关你去称量一下这位金刚传人,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裴玉关道:“是,姑娘。”   说罢,他解下背上的刀,一分一分扯开布条,栓在腰上,但见那刀身遍体流银,似乎有秋水流动一般,果然是不负‘灭焰刀’的名头。   他持刀在手,不再是一个随从模样,未出刀,已经如渊渟岳峙,一派宗师的气象。   这份神采,绝非一般的高手能够拥有。   鱼和尚本以为接下来谈不拢,当是这神秘莫测,长得如天仙一样的姑娘亲自动手,却没想到她还不屑与此时出手,先让一个下人来对付他。   即使如此,鱼和尚也收起了小觑的心思,此人气度森然,纵未见识他的刀法,也不是他随便就能打发的货色。   裴玉关长声道:“得罪了。”   但见精芒电闪,裴玉关一刀掣空,突地斩过来。   这一刀神气合一,已经有宗师风范。   鱼和尚一代大宗师,武功之高,已经是世间罕见,但也知道这一刀绝非他立着不动,就能接下。   他连退三步,每一步那刀气就泄落一分,退到第三步,那刀气就恰好无力为继。   大金刚神力本是力扛九鼎,超迈三界的降魔功夫,可是在他手上已经收放自如。   刚才退那三步,连地上一点微尘都没掠起,他整个人都似乎毫无重量,让刀锋始终贴着面,却不能前进一分,这份精微入毫的手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姑娘赞道:“好一个,天道惟危,道心惟微,我不该小看你。”   只见鱼和尚在裴玉关刀势泄尽的时候,突然伸出他那干枯瘦瘪的手指,轻轻一弹,便听得刀身震颤,若黄钟大吕,嗡嗡嗡不绝,那裴玉关虎口一热,握不住这随身宝刀,却被击飞。   这刀飞来,犹如电射,划过一道抛物线,从上空朝着那姑娘方向落下来。   然后这位姑娘,伸出秀足,轻轻一提,刀身就倒转,最后落在裴玉关手上。   她淡淡道:“裴玉关你先退下。”   裴玉关拿着刀,一阵怅然,点头道:“是,姑娘。”   鱼和尚直面这位天仙般的姑娘,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今日也未必有机会离开此地。   她负手卓然道:“你当明白似我们这种人物交手,是留不得手的,不要怪我没提点你。”   鱼和尚高呼一声佛号,双掌平平无奇的推出,自有一股古拙的意境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双掌之间,便已经蓄有他数十载的大金刚神力,刚猛无俦,如山如岳,绝非任何血肉凡躯可以抵挡。   他第一招就如此强横,绝非他所愿,只因为面前之人,武功之高明,已经超凡入圣,刚才他在那刀身上蓄积的神力,何止千斤万斤,虽不欲伤人,也想让那刀插入地底,显露神通,让这姑娘知难而退。   可是这姑娘,轻轻抬足,不动声色间就把他那股移山撼岳的大金刚神力化于无形之中,足见高明。   他这一掌固然聚集生平之力,但别无变化,只要这姑娘肯避开,自然无虞。   届时他也有可以趁机离开。   没想到面对这如山崩海裂的无俦巨力,她纹丝不动,掌风袭来,掀开她面纱一角,露出那美若天仙的容貌。   随后她足尖一抬,一晃身已到鱼和尚身侧。   之前立足的地方,却留下好大一个深坑,原来之前她不知不觉间就把那巨力泄尽到泥土里。   她的玉手自袖中伸出,轻飘飘点出一指,恍如云烟。   鱼和尚禅法通明,心有所觉。   虽她的身法,如鬼如魅,却仍旧被鱼和尚如法炮制,同样一指还击。   两指还未接触,中间便有无形气浪翻飞,‘啵啵啵啵’之声横空不绝,气劲炸飞,落在两人周围的草地上,顿时掀起一大块草皮。   这仙子般的姑娘眉头微皱,似乎没料到这鱼和尚武功通神如斯,几乎快到了返照空明的境界。   她却没料到鱼和尚自从万归藏手上活下来后,因为见识过周游六虚功的玄妙处,近乎勘破有无之法。   过去那些年,只是限于旧疾,神通大减,境界虽高,难以施展。 第二十五章 红莲化身断灭大法   他在这之前却得李志常之助,将体内的六虚毒排除,神通不但恢复,而且境界比之当年本就更上一层楼。   只需要安心精修数月之功,便可以臻入空明圆觉之境,仅在金刚一脉,九如、花生之下,到时足以真正撑过万归藏三招。   不过就算鱼和尚出乎她意料,仍旧不足以成为她的劲敌,她左手扬起,如捏花枝,即使当初如来捏花微笑,也未必有她此刻动人。   滋滋声响,指力如流水一般离体而出。   鱼和尚大金刚神力横隔双掌之间,护住自身。   但觉对方指力,虽是指力,但一拨接着一拨,无休无止。   纵然东岛的千浪千迭手,也没有她这门武功的后劲绵延。   他大金刚神力,是世间罕有的刚猛功夫。   劲力所到之处,便是柔软的花瓣,也能变成铁花一般,坚固无比。   他以这门功夫防护自身,即使少林寺的古今五大神功之一的金刚不坏神功,也未必能及得上。   即使如此,对方的劲力却如滴水穿石一般,磨掉一道,还有一道。   他或许还没到对方后力散尽,自身便先撑不住了。   须知大金刚神力自练成后,一切神通悉具自足,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功夫。   同时他也察觉对方的功力,并非来自妙乐灵飞经,但同样也是纯粹无比的道家功夫。玄虚无形,无中生有,极难破开。   那姑娘似乎没有耐心跟他干耗下去,接下来飘忽不定,又施展出其他功夫。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位天仙般的姑娘,以道家功夫为根基,却在短短时间内连续变幻释道儒三脉的武功,举手投足,无不如意。   鱼和尚以拙破巧,倍感吃力。   两人隔空交手,身子从未接触,可鱼和尚是一退再退,难有喘息的机会。   最后他轻声一叹,知道对方一旦出手,绝不容情,而且再斗下去,只怕大金刚神力的虚实都要被这人尽数察知。   鱼和尚毅然决然下,忽地运气,面色潮红,居然施展出一门可怕的秘法——‘红莲化身断灭大法’。   此法一经施展,便能将周身血肉化为无俦大能,功力陡增数倍。   以他功力之高,已经举世难寻,再提升数倍,即使对手境界比他更高明,也不可直撄其锋。   那姑娘秀眉紧蹙,没想到这和尚居然用出这种禁忌之术。   她身子翩然而起,罗袜生尘,凌波微步。在鱼和尚的绝世怪力下,她好似贵妃醉酒,一个踉跄,向着左边而去,同出右手挥出。   这简单的一个变化,居然说不出的神奇,生生以一个玄妙的角度避开鱼和尚的绝世怪力。   对方只递过来一只手,一只如凝霜雪的皓腕。   鱼和尚此刻的招式已经用老,况且他提升功力之余,却难以在刹那间适应,收放自如。   这天仙般的姑娘一窥准机会,便刹那间连续点在鱼和尚左手臂的‘清渊’、‘五里’、‘肩井’三穴上。   鱼和尚面容沉郁,纵然失了一招,绝没有半分挂碍。   右掌忽地拍出,目标正是这位姑娘。   他竟然以一条手臂的代价只为一个实打实的交手机会。   这姑娘轻轻一叹,这一掌的确避无可避,只有硬接。   她清丽绝伦的面孔,如止水一般,面纱微微拂动,紧贴她的粉面,清水剪眸犹似一口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伸出左掌,悠悠发出。   好似凤凰振翅,青鸾翱翔。   两股绝世大力,轰然撞击,山坡自中间裂开一条深达数丈的缝隙,好似被人用巨斧将这山坡劈成两半。   她身子冉冉腾空,倒飞十数丈,最后稳稳落在小轿里面。   而鱼和尚已经僧踪渺茫。   裴玉关轻声问道:“姑娘要追么?”   轿帘里面传来带着些许疲惫的柔音道:“不用了,他用了红莲断生入灭大法,不出一个时辰就得血肉化尽,枯败而死。”   裴玉关迟疑道:“姑娘听你的声音好像受伤了,那和尚居然这般厉害,只是姑娘不要那大金刚神力的修持法门么?”   “那和尚有高人帮忙,化解了他的旧伤,要不然他哪有机会施展那‘红莲化身断灭大法’,这次出来,我确实小觑了天下人。”她呼吸有些散乱道:“和尚的旧伤才去不久,那高人定当也在不远处,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回到中原去寻找其他四幅画像,就不必节外生枝了。”   黑白轿夫抬起小轿,若飞鸿一般,穿林过野,到了一个码头,一首高大的海船,停在附近。   船上的人见了小轿,自来接应,这姑娘一出小轿,就有侍女来伺候。   有婢女道:“姑娘你的衣服有些褶皱了,咱们去换一身。”   她道:“不急,先让他们立刻启程,我现在要去静室闭关,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前来打扰。”   且不提这边的事情,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鱼和尚以一条手臂的代价,得到一个逃生的机会,顺着冥冥中的感应,朝着尾张而去。   他只希望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到李志常,将大金刚神力托付。   用了红莲断生入灭大法,他必死无疑,此刻也计较不得李志常的身份是真是假。   此刻扶桑,也只有李志常能够给他托付后事。   他奔驰如电,行到清州城不远处,却见到迎面而来是一个少年和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   那少年和猫不是别人正是陆渐、北落师门。   鱼和尚心道:“罢了天意如此。”他此刻至多还有片刻性命,也未必能及时找到李志常,陆渐他之前见过,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此人本质纯良,事急从权也没有必要挑挑拣拣了。   他尚一个纵身就来到陆渐面前,说道:“小檀越麻烦在我死后,将我火化,得到的舍利劳烦你给我送入禅宗祖庭天柱山三祖寺中,到时自有人接引你。”   陆渐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觉得手足俱不能动弹。   北落师门本来想抬起爪子,最后湛蓝的眼珠露出一丝迷惑,高高跳起,上了道旁一棵大树,朝四周警戒起来。 第二十六章 寂灭   但见陆渐盘坐而起,鱼和尚右手按住陆渐的头顶。   本来因为施展‘红莲化身断灭大法’,有些枯槁的面容变得有些血色,而那血色却突然浓厚之后,又逐渐消散,皮肤上的皱纹也逐渐减少。   陆渐只觉得一道道暖流从头顶百会穴源源而流,四肢百骸轻飘飘,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这时鱼和尚施展‘红莲化身断灭大法’后,必将血肉化尽,浑身枯败,所以他把这些血肉化作的无俦大能,都灌进陆渐体内,免得散发在天地之间。   这等奇遇,几乎是自古未有。   如鱼和尚这般大宗师的灌顶或许有过,可是如他这般将血肉化成无俦大能,灌进别人体内,却闻所未闻。   不过鱼和尚施展这‘红莲化身断灭大法’后,到遇到陆渐,本就过了一段时间,陆渐所得的大能,也不完整,但也是相当于一个炼神还虚级高手的毕生修为了。   他不会引导,这些血肉大能小半隐藏了起来,大部分却是助他脱胎换骨,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陆渐至于为何会出来遇见鱼和尚,还是因为织田信长的妹妹阿市。   因为李志常清除宁不空眼中的毒素后,便决定找到鱼和尚然后立刻返回中原。   他循着鱼和尚留下的气息,追踪过去,自不用提。   陆渐却因为也要跟着离开,回到中土,他又拒绝了织田信长将阿市许配给他的意思,所以心下愧疚,准备去今川义元的军中打探消息,弥补对阿市的歉意。   北落师门闲着无聊,也跟着出来,恰好遇到鱼和尚过来。   其实李志常本该察觉到鱼和尚的气息,不会错过,只是鱼和尚施展了‘红莲化身断灭大法’,这是佛陀寂灭之法,虽则将血肉化为无俦大能,但是本身一切气息也会向体内挥发,李志常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精神笼罩周围,体察入微,便错过了鱼和尚。   而是循着鱼和尚原来在神社那边开始留下的气息,往着鱼和尚和那女子交手的地方而去。   鱼和尚本来近乎寂灭,禅心大涨,顺着冥冥而去,却没想到会这般阴差阳错。   何况佛家最重缘法,他在此时遇到陆渐,或许便是定数,鱼和尚就不强求了。   陆渐醒来时只见自己和鱼和尚盘坐在道旁一棵黄葛树下,上面枝叶繁密,北落师门尾巴吊在一根手臂般粗壮的树枝上,荡来荡去,自然自得。   入目而来,只见到鱼和尚的面容说不尽的宝相庄严,澄净莹润,略有些透明。   陆渐奇怪道:“大师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鱼和尚微微笑道:“我本来当给你灌顶后立刻坐化,却没有想到你的劫力反哺与我,又让我能够多活片刻。我之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那黑天劫力十分厉害,他左臂本来已经伤损,但在黑天劫劫力之下,仍得以恢复旧观,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陆渐紧锁眉头,慢慢回忆道:“大师让我将你死后的去提火化,得到那舍利子,然后送回天柱山三祖寺。”   他自从练成黑天书(注:东岛西城将修炼隐脉劫力的功法称之为黑天书)以来,记忆力就比过去好了很多。   鱼和尚淡淡一笑:“记住就好,黑天劫劫力果然厉害,我给你演示我大金刚神力的三十二身相其中的前十六相,或许因为劫力,能将其记住。”   他只传十六相也是有缘故的,因为他如今的状况也至多能够将三十二身相演示一半,二来陆渐没学全,即使将来再遇到那位姑娘,对方也会因此或许放过他,三来他看得出陆渐除了黑天劫的神通,其实不会什么武功,有这一十六相,足以让他在江湖上安身立命。   只见到鱼和尚站起身来,两臂交叉,左手反转过来,右手则笔直向下,握住右膝。   这姿势明明别扭至极,可陆渐居然身不由主的跟着照做。按理说他没有经过基础打磨,学起来是极为艰难的。   但实际上却容易至极,这因为他已经被鱼和尚的大能灌顶过,肉体凡胎有朝着圣体转化的趋势,加上黑天劫力十分特殊,劫力所到地方,任何关卡,都迎刃而解。   鱼和尚从第一个姿势‘我相’到‘人相’‘寿者相’等,共计十六相,约花了盏茶时间。   到第十六相‘诸天相’施展完毕的时候,便口颂一偈,“金刚传人,命数天定,正眼法藏,横绝古今,鱼和尚念完之后,便溘然坐化。”   陆渐只觉心中空落无依,虽则两面之缘,但他也认定这白眉慈目的老和尚为人很好,心中发誓一定要把他的遗愿达成。   这时候有人轻轻一叹道:“金刚一脉算是终不绝道统,鱼和尚倒是没遗憾了。”   陆渐回头只见李志常一身淡褐色道袍悄立远处。   他道:“李真人,大师让我在其坐化后将其火化,把留下的舍利子带回天柱山三祖寺。”   李志常一笑,悠悠道:“我知道了,北落师门都告诉了我,你这小子倒是气运不凡,之前我居然没半点察觉。”   正是鱼和尚以绝世大能给陆渐灌顶,才把这块浑金璞玉磨开一角,露出其本来面目。   他又道:“且不说了,先把鱼和尚火化,我会带你到天柱山去的。”李志常对着鱼和尚的法体袍袖一挥,随后便有熊熊烈焰,好似无明业火。   在这烈火中,鱼和尚身体逐渐灰化,过了足足一刻钟,才烈火熄灭,再灰烬中留下许多略微透明的珠子,大大小小,足足有三十二颗,正合三十二身相之数。   李志常示意陆渐收拾起这些舍利,心底却在思索另外一件事。   他追寻到了鱼和尚和那女子交手的地方,触目所见,的确让人心惊,一条长约数十丈,最深处约有两丈的裂缝,将那小山坡分为两半。   而这些自然是人力造成,裂缝两边的草木更是在地上的部分,全都被摧折,仅留下根须在地下。   这当然便是两人交手,逸散的气劲造成的效果。 第二十七章 道   他打量整个战场,脑海中不断模拟两人交手的场景,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鱼和尚都远落在下风。   尤其是从地上的痕迹来看,和鱼和尚交手那人,至少用出了数十种不同的上乘武功,且都练到圆满的境界,这说出去,都是骇人听闻。   李志常当时见到,也不由有些震撼。   以他此时的境界,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可他能万分肯定,这人尚且没到天人级数,却也能如此催动数十种内功心法完全不同的上乘武学,且没有任何后患,简直是前所未有过。   鱼和尚虽然远远不是他对手,可是李志常也看出这最后一招,鱼和尚已经施展了某种禁忌之术,两人对拼时候的武力,近乎天人级高手的出手。   鱼和尚那禁忌之术一经施展,带来的绝世大能,几乎都可以破解此间世的一切有为法,没想到和他交手那人仅仅被震动了经脉而已,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李志常便明白,以他此时元神不能全力动用的情况下,要杀此人多半是不可能的,即使全盛时期,若这人也有某种禁忌秘术,说不定临死前还能反击他伤到他。   此人究竟是谁,李志常当时正在寻思,不过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夺取祖师画像那人。而且那人武功十分特殊,居然没有半分气息泄露在这交手的地方,虽然他感应到还有其他人的气机残留,却不能断定她们是一伙的。他正犹疑时,却没想到北落师门给他传递心灵讯息,说见到了鱼和尚,他才决定立即赶回来。   以他速度,全力施为,自然很快就到了。   恰好看见鱼和尚施展三十二身相的前十六相传给陆渐。   他看得出鱼和尚油尽灯枯,必死无疑,纵然他是天人武圣,也无力实其气。到底鱼和尚血败精空,无力挽回。   等陆渐将这些舍利子收拾起后,宁不空也不知道何时悄然到来。   他此刻蒙着一块黑布,将眼睛遮住,是因为李志常去除他眼中留存的残毒后,还需要十日的功夫,才可以不留后患,在这期间,见不得阳光。   宁不空叹息道:“没想到当年‘西城之主,东岛之王,金刚怒目’,到如今只剩下了东岛之王,世事变迁,着实令人把握不透。”   李志常淡淡道:“你们那万归藏万城主当真便死了?”   宁不空道:“千真万确,当时城主先是遭受土掩、雷击、水淹、火烧、石锤、树藤缠绕,八大天劫,竟然招来了六样,连一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李志常听了后,并没有再说什么话,然后对陆渐道:“你有此奇遇,的确是你的命,我也乐得成人之美。我便给你讲一讲这隐脉劫力的来龙去脉,你也仔细听听,你之前运用劫力的法门实在粗陋不堪,遇上一般的高手,尚能占据上风,遇到真正厉害的角色,三两下就得被击倒。”   他之前给老和尚疗伤,便是为了寻找九如本相,但他虽然救了老和尚,但现在老和尚还是死了,恩仇俱消,两者之间再无因果。   而听之前的话,那天柱山还有接引金刚传人的人在,估计要找九如本相还得着落在陆渐这金刚传人身上。   他既然要借助九如法意,所以这因果还得还到陆渐身上,毕竟老和尚最后的偈言,便是在此方世界天道之下,给陆渐坐实了金刚传人的身份。   他修为越高,越不愿欠因果,故而定要把好处还给陆渐。   当今之世,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黑天劫劫力是什么东西,东岛西城的固然炼奴数百年,在此生出无数劫力神通和劫术修炼法门,但能真正认识到劫力真正厉害处的地方,恐怕寥寥无几。   世上除黑天书外任何武功,包括李志常在内,都是从奇经八脉修炼起,这也是最正宗的道路,练到最后无论何种功法,都殊途同归到‘炼虚合道’这条路子来,在佛家亦称之为圆觉,在儒家称之为‘太极’。   以其穷天人之际,究古今之变,成一家之道也。   但奇经八脉虽是正统,但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奇经八脉作为容易察知的经脉,自然也有不容易察觉的经脉,这便是隐脉。   与之对应,奇经八脉称之为显脉。   显脉如陆上江河,隐脉就是地底的阴河。   隐脉共有三十一条,对应诸天星辰,一经打开,便运转不休,如那诸天星斗。   这也是黑天劫的弊病和好处,因为隐脉一经修炼,便无休无止,永不停息,即使不去练,也会自行运转劫力,源源而出,撰取人的精气,实为世上最可怕的手段。这一点倒是和北冥神功有些类似。   北冥神功实是世上最霸道的功法之一,将道家顺行成人,逆行成仙的手段,诠释的淋漓尽致。   北冥神功不但可以掠夺他人真气,也可以掠夺天地精气,最后都化为北冥真气。   这种功法的最大弊病就是,一旦修炼,就得永无休止的继续修炼,掠夺的功力和天地精气是没有极限的,而人体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除非那种天生经脉宽阔,且又不肯掠夺别人功力的人,缓缓修炼,使功力始终在自己极限之内,才能避免无恙。   不然北冥神功练到最后,若是不能突破天人,浑身合于太虚,以天地为容器,海纳百川,下场就是被自己的功力撑爆。   如果北冥神功是把人撑爆的话,那么黑天劫就是把人吸干,又因为人本身的精气不足以开启隐脉,所以就需要别人的真气相助,而一旦练成后,劫奴就必须得依靠劫主的真气才能消弭黑天劫的后患,因此天生定下主奴的名分。   黑天劫劫力是掠夺自身精气,而北冥神功却是掠夺天地和他人。   都脱不开一个抢字,但究其根本正合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天地奥秘,修炼者本身就是一个大盗,盗的便是这茫茫天地,无垠宇宙。   所以两种修炼法门虽然性质各异,而且霸道蛮横,但都符合修道人与天争命的风范,说不上坠入魔道。 第二十八章 本来无一物   所以两种修炼法门虽然性质各异,而且霸道蛮横,但都符合修道人与天争命的风范,说不上坠入魔道。   只是手段极端了而已。   在李志常看来两者都是勇猛精进,只要不怕死,炼神还虚相对其他功法是要容易很多的。   当初他若是一意在北冥神功上勇猛精进,至少能更快炼虚合道,只是能否有此时成就那就难说的很。   李志常略过北冥神功不提,先开宗明义,提了显脉隐脉的区别,然后接着道:“显脉修炼的真气,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具阴阳五行的属性,而劫力却介于真气和神识之间,无分阴阳、五行、无内无外,迥异于世间任何一种力量。因此缘故,劫力也可以化为世上任何一种体力、心力、之力乃至于真气,若是运用得当,只要劫力足够,断肢重生,也不是难事。”   李志常顿了顿道:“可是有借必有还,你越是用劫力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动用的劫力就越多,要还的也就越多,这虽然是弊端,却符合天道。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说罢他对着陆渐和宁不空笑了笑。   宁不空尴尬一笑,现在陆渐三垣帝脉被李志常封住,他夹杂其中倒也不是很自在。   李志常又道:“陆渐你可知道你的劫力聚集在哪?”   陆渐迟疑道:“在双手之间。”   李志常淡淡笑道:“知道为何你的劫力聚集在双手之间么?”   陆渐道:“不知。”   李志常悠悠说道:“显脉有丹田蓄积真气,隐脉当然也有丹田蓄积劫力,只因你隐脉的丹田是在双手上,所以你的劫力才会汇聚到那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显脉的丹田是人的要害,而隐脉则不然,隐脉的丹田却是劫力生出神通的地方。而劫力的神通分为两种劫术,一种是作用于躯体,一旦成就,上天入地,力大无穷,另外一种就是作用于神意,一旦成就,便能精神入微,生出许多神妙之用,这就不用详细给你解释。”   陆渐忍不住问道:“我的劫力是作用在躯体那种?”   宁不空当然知道李志常所言的两种作用,在他们八部中称之为四体通和五神通。其中四体通虽然成就,力气变大,学某些特定的武功也快,终究不及五神通的神妙。   而陆渐的神通却不是四体通和五神通,是极为厉害的一种特殊劫术。   李志常道:“是也不是,当日我替鱼和尚疗伤,动身的速度是何等之快,你肉眼凡胎怎生瞧得见,但你却知道是我动的手,倚仗便是这双手的灵异吧。”   陆渐点了点头道:“不知为何我自然能靠双手感觉到别人的一动一静,比眼睛还清晰灵验。”   李志常道:“这就是你的劫术的一部分能力,就好比蝙蝠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人听不到的声音来确定方位一样,当然呢你这本事又比蝙蝠不知厉害多少,而且你不但能够靠一双手察觉万物动静,而且你双手十分灵活,出手很快,手上的力道也很大,我上次让你对今川义元的手下出手,就是为了更好的观察这一点,你这种情况兼顾了我刚才说的两种劫术的特点,所以非常厉害,如果你能善加运用不难和世间高手争锋。”   陆渐只听懂了一点,那就是他的劫术十分厉害,难怪每次问道宁不空,对方都支支吾吾。   李志常继续道:“劫力生于隐脉,若不收束,就会散乱道显脉中,转化为显脉真气,这样一来就不免等于动用了劫力,就要偿还。可隐脉的劫力能到显脉,显脉的真气却不能到隐脉转换为劫力,这叫有借无还,自然就容易生出黑天劫,所以你得用心将劫力收束到隐脉之中,在平日里不要散乱出来,甚至连在交手的时候,也要切记这一点。”   陆渐朦朦胧胧,尝试收束劫力,果然发现有些许劫力散落在显脉中,虽然不多,但是无时无刻都有劫力落在显脉,因此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纵然有李志常的禁制,也禁不住日日夜夜的蚕食。   他念头一分散,那劫力又往显脉散去。   陆渐道:“难道我要时时刻刻都收束劫力不成。”   李志常沉声道:“当然,这世上本就没有轻而易举得到的本事,纵然天皇贵胄,若是不同权谋,也只是人家眼中随时可以屠杀的猪狗而已,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世家巨族消失掉。”   陆渐又道:“那这黑天劫就永远无法解开了么?”   李志常淡淡笑道:“至少有两个法子能够解开黑天劫。”   陆渐道:“什么办法。”   李志常道:“第一个办法就是贯通显隐两脉,相互沟通,劫力真气互相转换,犹如阴阳太极,生生不息,到时候劫力自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没有黑天劫发作的危险。第二个办法便是炼神还虚,最后合乎大道,近于天人,自然黑天劫迎刃而解。”   宁不空心中暗笑道:“这世上练武之人如过江之鲫,可能能够炼虚合道的百年都才出一两个,这位道君还不是再忽悠这小子。至于显隐两脉贯通,那更是天荒夜谈,两百年来从没有听说谁成功过,比之炼虚合道还飘渺。”   陆渐道:“第一种我尚且明白,第二种又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悠然笑道:“你练了黑天书便算走到了这炼神还虚的关口,其实合乎大道,便是悟出这荡荡虚空,本无一物,炼神还虚的过程,其实本身就是在合道。那道本就是无中生有,虚也是无,其中种种早就见诸老子的道德经,庄周的南华经,六祖慧能的佛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家的三藏真经,也不外乎如是。”   陆渐有些苦恼道:“难道要多读书。”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是有是无全在动念之间。”   他大袖一挥,这黄葛树叶,纷纷而来,化作千万刀片一般,打在陆渐身上疼痛不已。   他不由得用双手去接,又想起李志常的话,劫力不能落于显脉中。   他一边收束劫力,一边又要挡住这如片片飞刀的树叶,又要忍受疼痛,一开始可谓手忙脚乱。 第二十九章 龙遁   到后来知觉逐渐灵敏,随后感受到每片飞叶的轨迹,打在身上的叶子也就少了很多。   到最后虽然飞叶无数,可是每一片叶子从树上飞落的时候,他都清晰可见,一转一动,一飘一忽,再心中无比明晰,叶叶可见。   仿佛刹那间,光阴停住了一般,漫天飞叶,定在半空,等他一一捏取。   心念一动,跟着身子和手就不由自主的变化,双手挥舞,转瞬间就摘了大半。   可是此时他发现不但他能动,李志常也能动,对着他肩头轻轻一拍,那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终。   李志常微微笑道:“记住这感觉便是,不到生死关头,不要让这种感觉支配你。”   原来刚才李志常是在用这方法,将陆渐劫术最深层次的神通引诱出来,这劫术果然惊天动地,李志常也不禁有些赞叹。   若以这劫术练独孤九剑,顷刻就能省下三十年之功,将其大成。   李志常悠悠缓步而出这株黄葛树树下,他现在对这种树反正是心生厌恶了,只是以他的襟怀还不至于做出砍尽天下菩提树这种没品的事情,但看到了,让这一树菩提变得光秃秃的也不嫌麻烦。   宁不空跟在其后道:“道君要我准备的船只我已经准备好了。”   李志常道:“那我们明日就走,宁先生不会舍不得在织田家的权势吧。”   宁不空洒然笑道:“纵使信长一统日本,也比不过大明一省之地,更何况信长性情喜好犯险,终非人君之象,孙伯符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李志常道:“好了,你说那天部部主就在东南,号称‘天算’,乃是八部中最棘手的人物,那我们就先去东南,把那祖师画像取来。”   天下事无非难而后易,易而后难,李志常先取其难,的确有他的道理。   既然那天算难以对付,所以抢走宁不空画像那人,恐怕一开始也不会去取,因为这样一来,若是第一次取不到那天部的祖师画像,再往后面就更加难取。甚至让那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都很有可能。   不过那天算身在东南,行踪最为确定,倒是省了李志常一番麻烦去寻找。只要八副祖师画像得了一副,就不怕那人不上钩。   再不济也不会让那人先一步勘破这画像的秘密,对李志常有益无害。   说是准备的船,其实也不过一艘风帆而已,刚好容纳数人,只是准备饮食花了点功夫,至于淡水,以李志常的神通,自然容易取得。   且不说李志常第二天就扬帆出海,往东南而去。   此时那位姑娘的船早不知道开出了多远。   他们的船很大,装饰也很华丽。   此刻碧空尽头,海天交接处,飘来一根浮木,上面趴着一个人影。   有水手见到人影,便问道:“大总管,救还是不救。”   大总管自然是裴玉关,他仔细观察片刻,道:“先救上来来再说。”   众水手将那人打捞起来,只见那人十分消瘦,但是眉浓眼亮、宽额鼻挺,双唇轮郭分明,显得十分英俊,好生打扮一下,定然是个翩然的美少年。   船上的婢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裴玉关一道真气渡入这人体内,随即他悠悠醒转,轻轻吐了一句,道:“多谢救命之恩。”   裴玉关刚才也察觉到他内力普普通通,而且根骨虽好,却没有什么外门功夫傍身,既有些安心,又有些可惜。   因为不论这少年悟性如何,光这身根骨,就足以让他学武练气,比常人快捷十倍。   况且这少年根底一般,若是出身名门,决不至于内力这般粗浅,他不禁起了惜才的念头。   姑娘对他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可是姑娘武功太高,若是招惹了什么厉害人物,除了他和两名轿夫能帮上点忙之外,其他人都不堪重用。   他年纪已大,又因为是庶子,所以在裴家的空有地位,却无实权,再过十年,恐怕就很难帮姑娘什么大忙。   这小子年轻,又可堪造就,若是能收服,未尝不能成为姑娘的助力,光他这一身好根骨,便注定能成为厉害的高手。   裴玉关心念及此,道:“你怎么流落到海上的,又是哪里人。”   少年道:“在下本来是江浙一带的商人,不幸遇上海盗,才流落至此。”   裴玉关道:“是汪直的人还是徐海的人?”   汪直、徐海都是有名的海盗,纵使那些真倭寇,也惧怕二人的势力。   少年道:“我当时急于逃生,只道是来了海盗,便抱了跟船上运往东瀛的木材,跳到了海里。”   裴玉关笑道:“你倒是机灵,你叫什么?”   少年道:“我叫施谷。”   裴玉关道:“石鼓?”   少年从从容容道:“乃是施舍的施,五谷的谷。”   裴玉关叹道:“自从严嵩上台后,世道就开始民不聊生,你这名字倒是有几分悲天悯人。”   少年淡然道:“悲天确有几分,不过我自家身世也足够飘零,与其关心别人还不如关心自己。”   裴玉关玩味道:“有点意思。”   突然之间,海上有箫声传来,由远而近,充沛天地。   有孤帆远影自碧空尽头冉冉出现,逐渐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形,卓立船头,背靠无尽虚空。   箫声在离大船十余丈外停止,那人身子一动,在长空显出一叠叠幻影,化出一个弧形,瞬间就到了甲板上。   裴玉关凝重道:“‘龙遁’?”   只见这人,衣若纯金,双颊雪白,鹰鼻凤眼,眉挑如飞,俊美中透出一股邪气。他的衣袖很长,右袖拖地,左手穿袖而出,五指修长,捏着一根玉箫。   他微微笑道:“没想到这船上还有个有见识的人。”   裴玉关淡淡道:“你既然会‘龙遁’,那定然姓狄了?”   这人将玉箫拍了拍手道:“不错,本人正是东岛四尊之一的狄希,人称九变龙王。”   裴玉关指着那少年道:“你是为他而来?”   狄希悠悠道:“算你明白,你们收留这小子,本有大罪,不过看在你们无知的份上,只要交出他,我就放过你们一马。” 第三十章 是你要烧我的船   裴玉关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若是我不交出人呢?”   狄希森然道:“那就赶尽杀绝。”   那少年道:“其实你本就没打算抓我回去,你想要杀了我。”   狄希闻言一愣道:“怎么会,你只是不幸在逃出途中死去的。”   少年道:“谁可以证明?”   狄希道:“我。”   少年道:“就没有别人了?”   狄希哈哈大笑道:“你无非是想要这些货色救你一命罢了,他们看见了我来抓你,你当他们还能活下来么?”   他此刻居然露出丝丝疯狂之意,好似即将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裴玉关心道:“看来这小子还是个重要人物,居然引得九变龙王杀人灭口,姑娘还在闭关,若是你好言相劝也就罢了,偏偏还想赶尽杀绝,那就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大。”   本来此时他还不欲多生事端,可是狄希非要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存了杀光众人的心思,裴玉关就是不想动手,也被逼得动手。   他拔出灭焰刀,不打招呼,就横空劈去。   这一刀横绝虚空,刀光闪动间,如绝云气,气象万千,绝非一般的刀法。   狄希见得,微微有些动容,没想到这个海客,武功居然高明若斯,但他并不后悔。   他武功之高,已经直追炼神返虚的高手,肩头微微耸动,身子就散开了去,化为重重幻影,分不清真假。   刀气劈中其中一道幻影,绞德粉碎,却是假的。   这幻影其实也是一种基于精神的幻术,若论真实武功狄希未必远胜过裴玉关,可是这幻影近乎术法,你当他是真的,他就是假的,你当他是假的,却又变成真的,防不胜防。   那一叠叠幻影斩之不绝,慢慢扫了过来。   裴玉关几刀之下,毫无建树,再也不敢用尽全力,用了个八方藏刀式,先守住自身。   只听得那少年哎哟一声,然后狄希的幻影俱无,复又归于一人。   足下倒着那个少年。   原来他素来知道这小子奸诈,所以先抓住这小子,免得跑了,然后再慢慢收拾这船上的人。   狄希轻轻一笑,道:“好,现在咱们可以好好动手,之前眼拙却没有认出足下就是那号称‘百日无光’的刀客裴玉关。”   裴玉关道:“阁下既然人已经抓到了,就自己离去吧,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两个身穿黑衣和白衣的轿夫也是孪生兄弟,纷纷拔出长剑,指着狄希。   狄希道:“原来黑无常和白无常也在,倒是有趣,你们天南地北的,怎么也会凑到一起。”   裴玉关道:“如果龙王不肯走,就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狄希厉笑道:“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末流的江湖人物,也敢跟我们东岛作对。”   裴玉关淡然道:“总比你们这些丧家之犬强得多。”   这话却是刺在了狄希他们东岛之人的痛处,东岛号称天下武学圣地,却在三十多年前,被万归藏三征,打得七零八落,有家不能回,实在是那些东岛之人抹不开的耻辱。   狄希忽地冷冷道:“谁强谁弱,那大家就试试。”   裴玉关身形凝定,口上虽说,确不敢怠慢。   狄希又幻化出幻影,裴玉关正是在他幻影刚生出来的时候,猛地出手,刀光如虚空闪电,呼啸而过,然后一阵铮然的金铁交戈之声,悠悠荡荡。   他定睛一看,却是跟黑白无常拼了一招。   裴玉关不禁十分丧气,知晓狄希这是高明的幻术,若是破不开,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再厉害的高手,他都不怕,但遇到这种参以幻术的身法,实在非是他所长。   因为你纵然千钧之力,若是打不到人,又有什么用。   这时候他心中警兆大生,无数生与死之间练成的对危险的感觉,救了他一命。   头往右边尽力偏去,只觉得左边肩井穴一酸,便知道被狄希点中穴道。   在此时裴玉关反手一刀,这一刀之绝妙,足以让任何人都瞠目结舌。   只见到裴玉关出刀,可是那刀一出手,便只看见了他那粗糙的手,却看不见刀在何处。   狄希顺势剑袖往前一甩,朝着裴玉关的手腕斩去。   他这一斩一旦落实,裴玉关两手就算废了,目的就算达成。   这时候突然之间,刀光一闪,居然从他袖子底下钻出来。   这一下仿佛算准他的变招,等着他送上来。   他纵然身法幻术无人能够识破,可是要击伤人,总得动用真身,这就给了裴玉关机会。   这种生死间,对情势的把握,足以体现出裴玉关作为一个老江湖的了不起之处。   可是狄希居然毫无惊色,足下轻轻一转。   当年谷神通未曾炼神还虚,就能从万归藏手上逃出,这‘龙遁’之术功不可没。只因为这‘龙遁’之术,不单单是一门生出幻影的幻术,还能躲避世上任何招式,同时化解天下任何劲力。   他身子如龙卷风一转,就把裴玉关这致命一刀的刀气劲力,如抽丝剥茧一般,去除得干干净净。   纵然此时黑白无常的双剑已经同时出击,配合之妙,天下无双。   可是狄希随剑势而动,总能化解黑白无常配合得精妙无比的双剑合击。   裴玉关也加入战团,四人斗在一起,快如电闪,整个甲板都是他们的战场,有些婢女躲避不及,只能纷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到后面狄希聚则成形,散则为影,虚虚实实,难以分清。   最后狄希一声长啸,袍袖飞舞,先击中黑白无常的白无常,随后黑无常也随之倒下,最后裴玉关也萎顿在地上。   狄希傲然道:“你们能挡我这么久,也不枉学武一世了,我也不杀你们,只要把你们这些人全部制住,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就不留半分痕迹。”   忽地有人冷冷道:“是你要烧我的船?”   狄希往声音来处一望,只见到一个面笼轻纱,身着雪白长衣,青丝垂到腰际的年轻女子,玉立在船舱口。清水般的眸子朝他一望,好似一颗寒星,以他的武功,居然不知道这个女子何时出现,实在令人震惊。 第三十一章 浮光掠影   即使隔着轻纱,也能隐约看见对方那美丽的脸。   寒星般的眸子,缀在如山青般的柳眉下,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智力。   这美若天仙般的姑娘,给狄希第一个感觉就是冷静,第二种感觉就是无情。   无情而又冷静。   她出现时都没有朝裴玉关他们看上一眼,只冷冷的瞧了狄希一眼,就让他不寒而栗,如同普通人被老虎盯上一般。   他觉得这眼神有些似曾相识,还记得他要抓的这少年才生下来的时候,他出于嫉妒,想要偷偷掐死他,却被谷神通发现,当时谷神通也是那种眼神。   午夜梦回,每当想起那个可怕的眼神,他都再也睡不着觉。   谷神通已经是世间仅次于万归藏的高手,甚至乃至于两百来第一人的万归藏,都对他杀之不死,不由得叹出一句‘谷神不死,东岛不亡’。   而这年轻女子,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纵然驻颜有术,也绝不可能大过他,如何能在神意上足以和谷神通相提并论。   裴玉关和黑白无常兄弟二人,相互搀扶,朝着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羞愤道:“属下无能,把姑娘都惊动出来了。”   她冷冷道:“不过是惑人耳目的把戏,裴玉关你都对付不了,你一把年纪白活了。”   裴玉关心中一松,姑娘虽骂他,其实话里还是维护他的。   裴玉关道:“小人无能,只是他这身法幻影丛丛,而且能够躲避我的刀,以及卸去刀气,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这样说,其实也是为了提醒姑娘,这人的武功特点。因为她和鱼和尚一战,也不知道伤势究竟如何,现在是否痊愈。   狄希忽然笑道:“好狂妄的小娘皮,不过你生的这般水灵,我倒不想杀你了。”他嘴上这么说,其实暗中积蓄真力,等着这小姑娘盛怒之下,朝他攻来,好分清对方强弱。   他城府颇深,并不是一味莽撞之辈。   那裴玉关论真实功力差他也不多,但只是他的龙遁之术太过高妙,裴玉关还没强到有勘虚击实的刀道境界,对上他自然处处受制。   她漫不经意道:“你算什么东西,谷神通都不敢对我如此无礼。”   只见话音一落,她雪白的身影,突然朝前走出一步,原来位置上是一个雪白的身影,身前又是一个。   身前那一个又分化出来一个,变成三个。   如此不一而足,足足化生出九道仙姿妙影,个个神情淡然,如浮光掠影一般,往狄希方向而去。   她每道影子,面容清晰,一般无二,居然分不出真假。   从四面八方同时攻来,速度之快,犹如浮光掠影,让狄希无所适从。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那姑娘依旧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立形化影’,比诸他的幻影身法‘光明变’有过之而无不及。   狄希双颊高高肿起,羞怒交加,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击败。   这姑娘冷冷道:“你朝我三个不成器的下人一人磕三个响头,然后滚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这么做。”   狄希阴郁道:“不做又如何?”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死。”带着无比森然的寒气,狠狠刺入狄希的心神。   狄希一口心血喷出,光这一下,他便知道对方是跟岛王一个层次的人物,绝非他可以对付。   他是个狠辣性子,低垂着头,朝着裴玉关和黑白无常每人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内功极深,让这甲板都多出三个巴掌大的小洞,自己却没有什么事额头上连一个红印都没有。   然后他一言不发提起这个少年,准备纵身离去。   这时候这姑娘又道:“我只说叫你滚。”   狄希恨恨将少年丢下来到甲板上,飞向海面,将要落下来的时候,左边长袖一出,足有三丈,击打在海面上,带起反击之力,又将他冉冉升起。   又落下来的时候,又挥出右边长袖,继续击打在海面上。   这番施为,好似凌空行走一半,同时他一声长啸,远处便有号角回应,想必是接应他的船只。   裴玉关沉声道:“此人神通玄妙,姑娘怎么就放了他。”   她轻轻一叹道:“只因为他是东岛的人。”   裴玉关愤愤道:“难道东岛的人就杀不得,谷神通再厉害,也大不过一个‘理’字。”   她道:“当初我三次潜入东岛,为的就是拿到这灵飞经,其中三次都遇上了谷神通。”   那被点住穴道的少年,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第三次我却得手了,只因为那谷神通的儿子犯了一件罪不容恕的事情,给他气得失了防备,不过此人天子望气术实在非同寻常,我纵然拿到灵飞经,也没逃出他的追捕。天南地北,我们那一次足足斗上了三个月,从东海打到河北,又追到了长白山,我终究没有将他摆脱掉,他胜在体力悠长,功力也较我深厚一些,最后下去死的必然是我。”   说到这,她神色一顿,淡淡看了那少年一眼。   “只是他也会因此留下不可治愈的内伤,我料他‘天子望气、谈笑杀人’,必然是一个百折不磨的性子,却没想到还是愿意跟我和解,前提就是今后我不得杀东岛之人,除非东岛的人先杀了我的人,不然如何我都不能先开杀戒。此事亦只有我和他知晓,他也没有逼我发誓,足见此人有此胸襟气度,反而令我佩服。况且他手下成气的人物不过数人,还包括这狄希在里面,今日我杀了这狄希,他一定猜得出来,他未必能奈何我,可要杀你们却易如反掌。”   裴玉关这才明白姑娘会放过狄希的原因。   那‘东岛之王、西城之主’,他向来是有些不太服气的,可是见了鱼和尚和他家姑娘交手的声势后,才知晓武功还在鱼和尚之上的两人究竟多么可怕。   想当初如鱼和尚这样的高手,居然还在那西城之主万归藏手上没走过三招,一念及此,裴玉关都有些难以置信。   更何况谷神通也是和姑娘伯仲之间的人物,若真是两家接上了死仇,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不由感慨姑娘的面冷心慈,对他们的维护之心。 第三十二章 劫船   说完这些,她便素手一挥,缕缕真气如云烟一般,笼罩少年身上各处,让他浑身如在一个温泉一般。   他坐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笑了笑,道:“多谢这位小姐姐。”   这姑娘道:“你无须谢我,当初我能取得灵飞经实是因为你的缘故,天道之下,一饮一啄,若无当日之因,又何来今日之果。”   裴玉关没好气道:“这小子明明是谷神通的儿子,居然取个假名来糊弄我。”   少年抱拳,正色道:“之前情势所迫,多有得罪,裴先生若觉得气不过,就打我一顿。”   他又叹口气道:“我事先也不知道那狄希对我起了杀心,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上你们的船,乃至于差点连累这一船人的性命。”   “想来你也是私自逃出,不敢再回东岛,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到陆地,之后大家就各不欠谁。”这姑娘淡淡说道。   裴玉关还是罕见姑娘说这么多话,看来也是看在那谷神通的面子上。   少年道:“好的,定不敢多打扰。”   那姑娘道:“裴玉关你自去带他找个房间。”说罢,便袅袅的去了。   裴玉关引着少年往客房而去,他道:“小子你到底叫什么。”   少年闻言一笑,洒然道:“我天生爱笑,小名叫做笑儿,大名唤作谷缜,谷自然是五谷的谷,缜却是‘兰薰而摧,玉缜则折’的缜。”   裴玉关道:“这名字可比之前那假名强多了。”   谷缜笑道:“之前的名字虽不好听,我却爱它。”   裴玉关倒是奇了,道:“这是什么缘故。”   谷缜道:“只因为我喜欢的女人姓‘施’,所以爱屋及乌。”   裴玉关缓缓道:“大丈夫横行当世,怎么可以如此以女人为重。”他这话含有劝劝诫的意思,毕竟他觉得谷缜这人根骨不错,让他惜才之意大增。   其实人和人之间,也讲究一个缘分,虽然谷缜差点连累了他,他不但不生气,还是觉得谷缜这人值得相交。   谷缜微笑道:“依我看若是你家姑娘叫裴先生去死,裴先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为何又如此说我。”   裴玉关摇摇头道:“我家姑娘又岂是凡尘俗世的女子可以比拟,她不但心眼好,武功高,向来也以诚待人,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大爱说话,今天姑娘能跟你说这么多话,实是看在你爹谷神通面子上。因为我家姑娘,心高气傲,武功绝世,天下能跟她交手三招以上的人,都不枉学武一世,可惜就算如此的人,也少之又少,那九变龙王狄希何等了得,我家姑娘要杀他,也不过弹指之间,你父亲却能跟姑娘相斗三次,姑娘自然对你另眼相看。”   谷缜奇道:“听你这么一说,你家姑娘还跟九天玄女似的,她姓什么,叫什么,一身武功怎么得来的,裴先生你说说呗。”   裴玉关咳咳道:“姑娘家的闺名哪能随便告诉外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家姑娘姓石,她一身武功,在我遇见她的时候,都已经这么高了,而且天下武功少有她不会的,我猜测她是来自一个神秘的武学世家。”   只听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道:“裴玉关你是年纪越大越啰嗦了,要不你以后还是回长白山黑水宫看大门去,再要不滚回你们裴家养老去。”   裴玉关听到她的话,打个寒颤,心道:“却忘了只要姑娘愿意,方圆百丈哪怕是一只蚂蚁的动静,都瞒不过她。”   且不提这边的事情,那狄希回到接应的船上,却没想到船舱里正摆着一桌酒菜。   同时筝音曼妙,如春风细雨,笛声清扬,似夏日凉风。   这厮不但吃得好酒,还如此享受。   狄希想着之前的屈辱,只觉愤懑到了极致。   可是他定睛一看除却东岛四尊之一的叶梵以外,还多出三个陌生人。   不,是两个陌生人,还有一个也是老熟人了,居然是西城八部,火部的奇才宁不空。只是宁不空此时却带了一个黑色的眼罩,似乎成了一个瞎子。   以宁不空的实力虽强,却没有带着拥有精妙火器的火部的部众,狄希自是一点都不惧。   狄希冷笑道:“叶梵咱们东岛的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和西城的人,坐着喝酒了,你真是干的好事情。”   那叶梵看着不过三旬上下,眉目英挺,长发披落,丝袍蔚蓝如海,一副王公贵族的做派。   他皱着眉头道:“你当老子想这样,咱们被劫船了。”   狄希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眼光看着叶梵道:“就他们三个人,能把你们这一船人收拾了。”   叶凡苦笑道:“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他指着身着淡褐色道袍的李志常。   狄希望着李志常,只觉此人实在平凡至极,看不出什么厉害的样子。更何况叶梵武功在他们东岛四尊中乃是最高的,离那炼神还虚也不过半步之遥,即使昆仑山的番婆子和仙太奴,也未必能胜过叶梵。   怎么可能轻易就被这人制住。   李志常看着狄希,有些奇道:“小子,你之前和谁动过手,好高明的心剑之法,难道是那个人。”   他本来坐着不动,可是突然之间,就移形换影,到了狄希跟前。   狄希神色一惊,好快的身法,以他的武功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一日之间,居然遇上两个恐怖如斯的人物,实在只能说倒霉透顶。   原来李志常和宁不空他们出海,却遇上了海难。   若飞李志常神功盖世,陆渐和宁不空肯定就葬身大海了。   不过李志常一个人也就罢了,大不了驾长风蹈四海,苦点累点,就回到了陆地。   偏偏还带着北落师门还有陆渐和宁不空。   北落师门反正死不了,这俩家伙就难说了。   李志常在那海啸天风中,可谓与天争斗,竭尽全力,才把两人一猫保住,不过最好结果,也是找到一个岛屿先整顿一下,不过大海茫茫,海上孤岛虽多,也不容易遇见。   不过他们几个运气好,却遇见了叶梵的座船。 第三十三章 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   狄希身形一动间,便人影骤失,好似凭空隐身了一般。   周围只有一阵风声,看不见人影,如同白日见鬼。   叶梵神色自若,一碗酒下肚,看的好戏。   东岛四尊也不是一团和气,只因为自从云家反客为主,借鳌头论剑的机会,逼迫原本灵鳌岛的释家子弟让出岛主的位置之后,便开了先河。   不但东岛四尊由各家弟子鳌头论剑产生,连岛王也可以凭借武力夺得,故而岛上一直人心不齐。   这数百年来潜移默化之下,纵然谷神通也改不了这规矩。   此刻狄希用出的便是,他神龙九变的又一种变化——‘无色变’。利用的是这身金袍的特殊材质,加上他的真气混在其中,会造成让光像流水一样环绕着流过他全身上下而不产生反射折射效果,达到凭空隐形的目的。   这金袍和他修炼的真气是缺一不可。   叶梵看见狄希用出‘无色变’也只是嘿嘿一笑。   李志常悄然静立,口中笑道:“这把戏耍的不错。”   随后他吐了口真气,落于身外,顿时生出一阵凌厉的狂风。   随后狄希背靠着墙板,显现出金光湛湛的身形。   原来李志常只一口足足的真气,便吹破了他借着金袍,布下的气劲。   没有了他那奇特性质的内力,那金袍也不能发挥出他的神效。   只因为他气劲流转在金袍上,就能在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上生出一层薄薄的无形气罩,借此让光在他身周如流水一般淌过,却不能折射和反射。   李志常望气术之下,遍览无余,一口真气,便吹破他流转金袍上的真劲,断了他神通的源头。   这简简单单一下,竟是习武之人,一辈子都不能登临的绝妙之境。   纵然狄希知晓面前此人不凡,也没料到他这无色变这么容易就破去。   以他的武功虽不说独步天下,也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一日之内,便遇到两个恐怖如斯的人物,颇有些心灰意冷。   他复又振作,运转真气在剑袖之上,准备用出看家的功夫,太白剑袖,不求能赢,但求输的有些脸面。   身形方动,袖袍才出,只觉手腕一紧,只听到李志常的声音在耳边笑道:“老老实实告诉我,之前你遇到了谁。”   狄希另一只的剑袖急忙拍出,在一个眨眼的功夫不到的时间里,以袖为剑,出了足足有七八招。   李志常的手,随袖而动,任凭他的剑袖如何凌厉,只轻描淡写的化了去,随后只觉得李志常的掌力,透过他手上的经脉,化成一股宏大的暖流,推金山倒玉柱般,迅速摧毁他体内的一切阻挡,让狄希全身酸软,再也不能动弹。   李志常再一动,便拉着狄希坐到桌上,笑吟吟道:“小子,我又不杀你,何必哭丧着脸,除死无大事,你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问题便是,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毫毛。”   叶梵喝了一碗酒,大笑道:“狄希你又何必沮丧,这位先生的武功吗,只怕都不在岛王之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半点不由自己,何不让自己现在过得高兴一点。”   狄希有心反驳,又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为之气结,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李志常推杯狄希,狄希也不拒绝,闷闷喝了一口酒,才好受一些。   只听得李志常道:“之前伤你的人你可能否给我说说他的长相、容貌,年纪大小。”   狄希有些不自然道:“她是个女子,大约二十岁出头,面笼着轻纱,一身雪白衣裳,长发垂到腰际,青丝入魔,纵使看不清脸,惊鸿一瞥,也是世上少有的绝色,她起初伤我,用的一门立形化影的功夫,每一道身影都清晰可见,足有九道,而且同时从我四面八方攻来,我招架不住,被她打了几巴掌。”   李志常心中寻思:立形化影的武功虽不多,也算不上绝无仅有,只是照他这描述,有些类似九阴真经上面的螺旋九影,只是微妙处,或许还有些玄虚无形的道家意旨在内,无论如何,这女子的武功,当真是极高了。   他却没问那女子身在何处,大海茫茫,天象变化,有什么气机,立刻也风消云散,不存半点痕迹。   只是他总算知道那人大概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也不至于毫无头绪。   祖师画像,关乎无常剑下落,无论是什么缘故,李志常都不得不和女子会有些交集。   却说某个不知其名,元气极为充沛的大千世界中,有一处地方,都是些莽莽苍苍的大山,绵延不知多广。   其中又有一处山崖,烟云笼罩,云霞万千,好似仙家圣地,一个尼姑悄然站在崖上空地一处法坛之上,她生得身相清癯,面如白玉,眼皮半开半闭,时闪精光。右手一个小木鱼,左手一副念珠,布衲芒鞋,甚是整洁。   有道悠远飘渺的声音顺着天风而来,落在这风采与常人不同的尼姑耳边,道:“听说你收了个小徒弟,竟还为她用了‘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   尼姑道:“此法广大无边,却天定该给她使用。”   那声音又道:“大法定有大劫,看来你已经安排好了。”   尼姑微笑道:“我已参上乘妙谛,自是无碍,只是她还有劫难,生死存亡,不知能否过去。”   声音却没有再次出现,中年尼姑也寂然无语。   那‘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能移后做前,预修来世,在石火电光弹指之间,历劫三生,自转轮回化生脱胎换骨的无上佛法。   此法一旦功成,三世的福报加于一声,纵然资质低劣,也可化为绝世根器,成仙路上,却比别人容易太多。   如果是绝世天才,本身法力到了一定境界,说不定历法完毕,便到了那天仙境界,直证金仙果位。   所以这‘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即使诸天万界中,也是多不可多得秘法。   只不过大法必有大劫。   施法之人不但有劫难,这历法之人也有劫难。所以此法虽然好处颇大,堪为逆天,却也很难成功,施法者若无大法力、大决心,绝难成功。   即使如此,受法之人,一个不慎,也有生死大劫。 第三十四章 但做红尘仙   许是东风便利,接下来海阔天晴,在叶梵船上好菜好酒,不绝流连数日,终于看到了大陆。   狄希没捉到谷缜,还两番被折辱,心中苦闷,自是无以言表。   不过叶梵却是个喜好享乐的人物,李志常在船上也没怎么颐气指使。   他也乐得自在,反正早就报了信给谷神通,天塌下来,岛王先顶着。   叶梵报信出去,李志常竟也不阻拦,他早就想会一会这‘天子望气、谈笑杀人’的谷神通了。   谷神通应当是得了梁萧和花晓霜遗留的关于天子望气术的一些文字,加上被万归藏追杀三次,得以顺利将这门武功完整领悟出来,这样一来他和李志常的天子望气术应当有所不同。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尤其是谷神通这样的高手,未必不能给李志常有所启发。不过这段时间最能给李志常帮助的便是解开额头的封印,窥一窥如来神掌的奥秘。   这如来神掌的确是蕴含天地大秘的至高绝学,李志常由此,当能对武道更有斩获。   他本来以为到了他这地步,应该更倾向于周流六虚功这种引动天地之力,类似术法神通的道路,但是如来神掌却只是纯粹的武学,仅仅第一式,就足以媲美周游六虚功。这种至强霸道的武学,确实是李志常生平仅见。   他不由得联想起当初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若以他此时功力全力使出,也能尽情发挥他功力的威力,说不定能一掌之间,击沉一艘战船。只不过这武功到底和他性情不合,李志常武功神通太多,倒也用不上。   宁不空虽和东岛世仇,但此刻效力李志常,没有李志常发话,也不敢和叶梵随意动火。   更何况火部折在其余七部的围攻上,于情于理,他都跟其他各部仇恨更大,尤其是天部的部主沈舟虚,当时围攻七部的首脑便是他,其余的人皆可放过,唯独即使将沈舟虚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   只是宁不空如今心中也不是全是仇恨,因为李志常给他算过一卦,说他子嗣未绝。虽然他也是精通卦象的高人,但是卦者不自卜,李志常也没必要骗他,所以他此次回来,还有一个心愿,就是找到他的女儿。   自十多年前万归藏死后,当时火部一逞野心,凭仗火器精强,滥施杀戮,妄图以武力统一西城,结果惹得七部联手,将火部主力困在落雁峡。   宁不空不顾师兄弟反对,却是回救落雁峡,没想到却遭遇埋伏。   当时埋伏他的人,独不见天部和地部。   宁不空逃出之后,知道地母心底最仁慈不过,一早就返回了昆仑山,从此不再现身江湖,当时留在落雁峡清理战场的便是天部之人。   后来传出消息他们将落雁峡封闭了七天七夜,又放了檑木滚石,宁不空料想妻女必不能活。   可李志常既然说他女儿还在,当时清理战场又是沈舟虚,以沈舟虚向来算计的性子,说不定会救下他女儿,若是他将来找沈舟虚复仇的时候,以此为筹码要挟他。唯一让他不明白的是,当时峡谷封锁了七天七夜,以越方凝的修为虽然可能撑得了这么久,可是他女儿又怎么活了下来,而且李志常也没说,他妻子还健在。   在宁不空眼中,李志常已经近乎神明,宁不空也不由得对他有几分相信,李志常更没有必要骗他。   这日到了陆地,李志常果然依照前言,解开了对叶梵、狄希二人的禁制。   望着李志常三人弃舟登岸,叶梵道:“我家岛王不日要来陆地寻你,还望好生准备。”   李志常淡淡一笑,却不回,只是作歌道:   想那等尘俗辈,恰便似粪土墙。   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锸在坟头葬。   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   这一歌出自元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叶梵究竟不是粗人,认得根底。   知晓李志常以吕纯阳自况,乃为红尘之仙。   天子望气固然能谈笑杀人,却不能诛仙,口气虽狂妄,倒也洒脱,颇为不拘形迹。   叶梵最好排场,来装气派。   想着回去也多读点此类的书,击败敌手之后,作歌吟诵几句,岂不是极有仙气,让人心折。   不由得会心一笑。   此际冬去不远,春寒料峭。   路上行人皆穿的比较严实,因此李志常他们三人皆是一身单衣,便显得颇不合时宜了,引得路人指点点。   他神色一片泰然,宁不空也安之若素,陆渐固然开始有些紧张,不过这些天他勤练十六身相,倒是气度沉凝了许多。   李志常在路上赏花玩景,倒也不疾不徐,却让宁不空有些着急,他双目已经尽数复原,周流火劲在李志常指点下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进步,自信即使当初万归藏之前的城主,风部的左梦尘,也未必能强于他。   所以心急如焚,很想到南京城打探一下,他女儿究竟在不在沈舟虚那里。   宁不空道:“主上既然认为有人在跟我们争夺祖师画像,怎么现在还不心急。”   李志常知晓宁不空心中着急,洒然笑道:“我知道你必然是坐不住的,你若着急便先去南京城打探一下,我有些年没有好好玩乐一下,想要休息两天,养足精神,再行动也不迟。”   宁不空沉声道:“那属下就先行一步。”   他才智极高,却十分顾念亲情,知道女儿可能尚在人间,便是一刻都不愿耽搁。   看的宁不空施展轻功,丝毫不顾及在官道上惊世骇俗,转瞬间就去的远了。   陆渐迟疑道:“李真人我们现在去哪?”   李志常这几天却是想通一件事,数百年一心和那如来封印激斗,他确实有些脑袋不灵光了。   无论是谁只要拿着祖师画像,找到无常剑的线索,只要把无常剑带出那隔绝气息的地方,难道他还会感应不到。   而且八图合一,定然也不是合在一起,就能有线索,必然还要时间去破解,他懒得花费这些心力。 第三十五章 观海听涛   更何况他此刻不去南京城,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李志常换了身装束,一副白衣秀才打扮,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胸中所藏,又何止于诗书。   陆渐亦步亦趋,活脱脱书童模样,怀里还抱着北落师门。   他被李志常禁制三垣帝脉,脱了劫奴之苦,现在又沦为猫奴,李志常见之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两人沿着钱塘江边,入海口处而行。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酒楼之下,门前左右挂着副对联,乃是当年骆宾王的两句诗——‘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这两句名垂千古,湛湛生辉,本不必细表。   只见那酒楼牌匾,上书着两个字——‘观海’。到了楼上,必然能享受那‘观海听涛’的绝美之境。   李志常却想到另一件好笑的事情,不由得会心一笑。   陆渐愣头愣脑道:“先生为何发笑。”这却是李志常的嘱咐,让他别叫李真人了,改叫李先生,他为人诚实,李志常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志常道:“这又是个典故,传闻在前古时候,在比扶桑还要遥远的地方有一处大国,唤作花旗国,那国国主不是父子相传,而是由门阀暗中操控,轮流选个代言人上去做国主,即使如此。却因那国家实力极强,作为一国之主,纵然困于门阀,仍旧有着不少的权柄,那国主是有雄心壮志的,所以便想着联合中原的实力,让自己处境得以改善。所以不远万里来到中土,面见当时的皇帝,皇帝见得如此大国的国主居然亲自前来,不由得龙颜大悦,让手下的大将军送了一副名为《观海听涛》的书法给他。那国主心慕中原文化,见人人都有号,又喜欢那书法,便让翻译说他要以那观海为号,因为其人姓敖,当时人称敖观海。”   陆渐道:“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李志常报之一笑道:“只因为当时皇帝名讳中带有一个‘涛’,观海听涛,不正是意有所指,自然为时人引以为笑谈。”   这时候酒楼上有道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传下来,悠然道:“这位兄台故事说得倒有趣,可否上来一叙。”   李志常对这陆渐一笑,淡然道:“你看书读得多,这看来又能混一顿白食。”   陆渐心中腹诽:你之前仗着神通,不照样在那东岛的船上好吃好喝几天么。   这话他纵然心里想,也不敢宣诸于口,李先生虽然不是恶人,却有许多恶趣味,他若是让李先生恶趣味发作,苦的还不是自己。   李志常性情诙谐,洒然不拘,谁都料不到他下一步会干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相比下来,陆渐还是觉得北落师门好伺候一点。   他却没想到他干麻要听这一人一猫的话,尤其是北落师门只是一只猫,整天都把他呼来喝去。   不过北落师门这厮卖相极佳,时不时眼神落寞,露出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陆渐不知不觉想要好好照顾这家伙,有什么好吃的,也让这猫儿先尝。   他对李志常还有些腹诽,对这猫却当牛做马。   两人一猫,漫步登楼,只见那面海处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正坐着,此人正是谷缜。   李志常引着陆渐施施然坐下,他坐谷缜对面,陆渐抱着北落师门坐在两者之间。北落师门睁开慵懒的眼睛,湛蓝色的眼珠不住转动,偏头看向谷缜,有些疑惑。   谷缜道:“在下是江浙一带的商人,走南闯北,各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懂得一些,扶桑之东确实有一处大陆,只是却没有什么花旗国,而且兄台说的典故我也从没听过,不知出于哪本书,这故事有趣,我倒是想看看出处。”   李志常淡淡道:“不过胡诌而已,小兄弟目若朗星,眉若新月,仪表堂堂,不是简单人物,只不过面相有些奇怪。”   谷缜洒然笑道:“奇怪什么?”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按你的面相本该是个短命鬼,没想到却有高人让你在一处隔绝人世的地方独处了三年,磨砺了你的性情,也剔除了你性情的杂质,将来成就之大,不可限量,如今却有一桩劫难。”   谷缜只当他是江湖术士,故出惊人之语,只是微笑,静待下文。   哪里知道李志常接下来闭口不言,喝起小酒来。   他来这里并非偶然,只是感应到谷缜体内居然有周游六虚功的痕迹,时隐时现,心中一动,才到了这里。   但是他到了谷缜面前,却发现这小子居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周游六虚功这定时炸弹。   这周流八劲在体内,若是不懂驾驭,届时一旦发作,互相攻伐,当真比人世间任何酷刑还要可怕。   当今之世,除了那万归藏,绝无第二个人能够将周流八劲注入别人体内。除非另外有人练成了周游六虚功,只是若没有二十年的火候,即使练成了周游六虚功,也不可能如此恰到好处的将真气种入他人体内,而不被察觉。   二十年前万归藏尚在人间,若是其他人练成周游六虚功,同气连枝,必有感应,丝毫都掩盖不得,以万归藏那传闻中的性情,必然留他不得。   因此这事情必然是万归藏做下的无疑,只是不知是何时做下的,若是近几年种下的,那么那个万归藏当没有死才对,这倒是他之前早有猜测。   因为无论是谁,只要能炼成周游六虚功,便是天纵之才,纵使不能解决周游六虚功的弊端,也能延缓,断不至于如宁不空说的那样,会死于天劫。   当然谷缜体内这点事情,除了李志常之外,当今之世,或许只有谷神通才可看出一点端倪。   这真气和谷缜早就气血相连,根本就不可能逼出来,除非他自己能领悟到周流六虚功的奥妙,才能解此困境。   又何必去因此大费手脚。   他本就是个疏懒的性子,一想通这点,便行动力不足了。 第三十六章 因敌变化   说起来这种真气的手法,倒是和他当年对梁萧种下道种颇有些神似。   按理说,梁萧当初得了他告诫,绝不会将这事情外传才是,因此此事便有些奇怪。   若是李志常解除封印,以天人的元神查照,还是有几分把握驱除这谷缜体内的周流六虚功的真气,只是即使如此,他也未必会这么做。   他之前来这里,只不过好奇,以为谁又练成了周游六虚功,却没有想到是这般模样。   谷缜见李志常良久不言,好奇道:“兄台为何又不说话,只要你说得对,便是金山银山,小弟也付得起。”他这句话倒不是胡乱开下海口,在没有被关住那地方之前,他拜了一个异人为师,不但学了举世无双的经商之法,还获得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李志常呵呵冷笑道:“便是有金山银山,也解不开你的劫难,此事只能靠你自己。”   谷缜也不着恼,笑眯眯道:“这就奇怪了,你危言耸听,却不说个子丑寅卯,难道是寻我开心不成。”   李志常饮了一杯清茶道:“我还没这么穷极无聊。”   他其实正在琢磨要不要从谷缜这里,看有没有万归藏的下落,这时候北落师门突然瞄了一声。   只见西南面数里之外的山上有两人正往山上而去,但见那林木之间,居然有白色纸蝶时隐时现,同时顺着清风而来,还有些乐声传出。   分明弹奏的便是《凤求凰》,这并不是用素琴弹奏,而是对面林木因风而奏,显然是左飞卿的高明手段,因风为琴。   李志常他倒是一笑,刚想不去找那祖师画像了,没想到误打正着,又遇到了左飞卿。   至于北落师门为何发声,是因为往山上而去的两人中,有个番邦女子,正是它之前跟着的主人。   李志常道:“陆渐你在这等一会,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说罢,就夹带着北落师门,倏忽消失不见。   谷缜见了他这般本事,才惊觉李志常的厉害处。   对着陆渐笑着说道:“这位小哥,看来你家先生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那山道上的一男一女正是雷部之主虞照,和地母的女儿仙碧,之前许多年,北落师门便是跟着她的。   两人得了风君侯的讯息,说是已经抓住姚晴,将她困在一处古庙里面,只等两人来看。   为何抓住姚晴要等二人,这是因为虞照和风君侯在之前立下赌约,谁先抓到姚晴,谁就娶仙碧为妻,借此了结三人之间的纠缠。   虞照和仙碧其实更情投意合,奈何虞照练了周流电劲,不能生子,除非废去一身武功。   因此地母颇有些不愿意仙碧嫁给他,更中意风君侯,因此这个赌约也是虞照迫不得已才提出来的。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古寺之外,但见的左飞卿静立在庙门外,望向仙碧目色稍微缓和,见到虞照复又清冷。淡淡说道:“这回定然要你心服口服。”   虞照仍旧强硬道:“只怕你胡吹大气。”   三人一起入了寺庙,到了后院,左飞卿突然神色一变,只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和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旁边倒着一个麻衣大汉。   左飞卿认得是李志常,喝道:“怎么又是你,你不是说不管姚晴的事么?”   李志常淡淡道:“我之前在观海楼见到这两人上山,又察觉到你施展神通,因风为琴,有些好奇过来瞧瞧,没想到在山脚下却听到了姚晴的呼喊声,便进来看看,我一走到这里就成了这副情景,人不是我救的,是另有其人。”   却说前一日那神秘女子的船只先一步登上海岸,谷缜先别了她们。   待谷缜离开之后,这位姑娘对裴玉关道:“你是说西城地部、风部、雷部的祖师画像都给人偷了去?”   裴玉关沉声道:“此事千真万确,那是地部的一个女弟子,名叫姚晴,说起来他父亲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乃是号称‘千江不流’的姚江寒。此人剑法一流,只是名号犯了我的忌讳,当年姑娘要不是遇见姑娘,我早就去跟他比个高低了。”   她冷冷道:“说重点。”   裴玉关尴尬一笑道:“当初地部的仙碧、火部的宁不空还有水部的阴九重在姚江寒庄上激斗,因为阴九重布下了禁忌的水魂之阵,那姚江寒武功虽高,可是耐不住西城八部的神通精奇,连同一家老小都送了性命,唯有姚晴活了下来。她也中了水毒,被那仙碧带回昆仑山给地母医治,顺势成为了地部的弟子。想来她一家老小因为西城八部而死,所以心怀怨恨,不但偷了三部的祖师画像,还顺手盗了地部的太岁经。”   听到这里,这姑娘微微笑道:“这女孩很不错,那地部的太岁经和祖师画像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料来不是轻易就可以接触到,她却能将其盗走,还能拿走其他风雷两部的祖师画像,不知是何等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才能有此手段,你这一说,我倒是非见她不可。”   裴玉关道:“现下我也只知道她大概逃到了海宁城附近,也就是这里附近,至于究竟在什么地方,小人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倒是得到消息,沈舟虚的几个劫奴也在附近。”   姑娘淡淡道:“能有个大概范围也够了,我们先进海宁城,你无须派人寻找那姑娘,只要把沈舟虚的几个劫奴盯紧了便是。”   裴玉关惊疑道:“姑娘不是说,沈舟虚为人深沉,不要轻易打草惊蛇么。”   这姑娘呵呵一笑,冷冷道:“你都能打探出的消息,那沈舟虚岂会不知道,更何况西城一直传闻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我不信这姓沈的会没有想法,况且东南是沈舟虚的大本营,他耳目在这里,比我们还多,我们要是大张旗鼓的去找那个姚晴,必定是瞒不过沈舟虚的,相反沈舟虚要找姚晴,却比我们容易许多。此人算计无双,却有个缺憾,那就是身子行动不便,这样一来,抓姚晴的事情必然会落到几个劫奴身上,我们只需以静制动,这叫‘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为之神’。” 第三十七章 风雷相生   这姑娘呵呵一笑,冷冷道:“你都能打探出的消息,那沈舟虚岂会不知道,更何况西城一直传闻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我不信这姓沈的会没有想法,况且东南是沈舟虚的大本营,他耳目在这里,比我们还多,我们要是大张旗鼓的去找那个姚晴,必定是瞒不过沈舟虚的,相反沈舟虚要找姚晴,却比我们容易许多。此人算计无双,却有个缺憾,那就是身子行动不便,这样一来,抓姚晴的事情必然会落到几个劫奴身上,我们只需以静制动,这叫‘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为之神’。”   无论是祖师画像还是太岁经,都非同小可,沈舟虚怎么可能让外人参与进来,因此得到了姚晴的消息,必然得用劫奴去抓,才安放心。   “姑娘说的是,这些道理却是我们想不到的”裴玉关叹了口气。   他心中想到:姑娘向来都是潜心武道,我只当她只是仗着一身武功,便可天下纵横往来,这次对人心的把握,却又如此微妙,倒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他虽然对姑娘忠心耿耿,却也对姑娘的来历成谜。   裴玉关派人盯紧沈舟虚的劫奴,果然发现了端倪,神秘女子然后亲自出马,见到沈舟虚手下六大劫奴之一的燕未归急忙出海宁城往一座山头而去,便知道定有蹊跷。   那燕未归神通在脚上,乃是神足通,脚程之快,几乎举世无双,而且潜行匿踪,悄无声息,却是瞒过了风君侯。   但没想到神秘女子黄雀在后,一招制住了他,顺便就破开了风君侯的禁制,救走姚晴。   李志常晚来片刻,便给神秘女子捷足先登。   而且此女神功非常,藏匿气息,连姚晴的气息也一块掩盖了,李志常也不知往哪追,更何况风君侯在此,先得把祖师画像拿了才行,至少可以凭借这画像引得那女子上钩,看看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也。   那夷女仙碧,绿发玉颜,肤若凝脂,李志常见惯了中土美女,偶然见到夷女,也觉得惊奇,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和虞照听到李志常说,他先在观海楼看到两人上山,就赶了过来,这数里之外后发先至,实在不可思议,不过仙碧此时注意力倒是被北落师门吸引,只有虞照暗自惊骇,风君侯却没有异状,毕竟已经领教了李志常的厉害处。   仙碧见到北落师门,有些高兴,道:“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懒懒的打个哈气,一个跳跃就扑进了仙碧柔软的胸脯之中,李志常暗骂一句色猫。   只因为他感应到北落师门此刻满脑子都是‘好大好软’。   风君侯看见地上倒下的麻衣人,道:“这是沈师兄手下的劫奴燕未归,难怪我没有发现他。”   又对着李志常惊疑不定道:“人真不是你救的?”   李志常道:“你只能相信。”   虞照大声道:“你这厮长得一副小白脸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待俺捉了你,细细审问。”   他才不信李志常隔了数里,还能比他们先上山的鬼话,至于为什么生气,只因为李志常多看了仙碧一眼,又这般狂妄,不由吃醋。   李志常一声长笑。   虞照道:“你笑什么。”   李志常背负双手,收起长笑,注视着地上的一只蚂蚁,只见到这蚂蚁朝着大树一次又一次的扑过去。他注视片刻,忽地叹道:“我在笑这蚍蜉撼树,也只是勇气可嘉而已。”   虞照怒道:“你骂我是蚂蚁。”   李志常悠悠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然后又道:“北落师门你个死猫闪到一边去,今天我要活动一下拳脚。”   虞照道:“正好,我也手痒了。”   风君侯沉声道:“虞照不可。”   但他已经阻止不得,因为虞照身上白光蹦出,却是一条电龙。   这是周流电劲到了极高深处,才能练出的雷音电龙。   白光是阳龙,虞照体内还有一只阴龙,可以凭借阴阳感应,操纵阳龙的方向,因此这雷音电龙,比起百步飞剑也不逊色。   李志常瞧着电龙飞来,也不吃惊,背后的双手,伸出一只来,居然悍然朝着电龙抓去。   他这手洁白如玉,若是碰上这电龙,说不得就被烤焦了。   可是没想到,李志常捏住电龙,就好像捏住一条蛇的七寸一样,那电龙扭头摆尾好似活物,最后呜咽一声,消散无形。   这时候北落师门从仙碧怀里挣脱,一个起落就到了房屋上,躲得远远的。   仙碧为之气急,这北落师门怎么会听这个人的话。   不过虞照遇险,她不能不管。   周流土劲之下,但见的李志常脚下突然往下凹陷。然后面前垒砌土墙,想要把他困住。   但见李志常白衣一震,那土墙便炸开。   仙碧脸色一白,却是因为被破了周流土劲,牵动经脉。   狂风突然一起,却是把仙碧吹开,只见到一粒粒土屑射向刚才仙碧站立的地方,最后每一粒都打穿了后面的院墙。   土屑质地很轻,却在李志常真力之下,将院墙破开,这等手段,实在非是凡人所具有。   这时左飞白发飘飘已经冉冉上空,袖中掏出一只圆筒状,质地纯银的东西。   李志常身形一闪,也冲向半空,一手封住圆筒的口,一手按住风君侯的肩膀,淡淡笑道:“还是在地上玩比较好。”   两人落到地上,然后李志常只觉得虎口一片滑腻,还有些酸麻,不禁让风君侯左飞卿脱身出来。   李志常拿着圆筒,对着三人笑道:“风雷相生,后土为枢纽,有趣有趣。”原来刚才虞照赶来帮助左飞卿,真力灌注在他体内,同时仙碧也赶来帮忙。   虞照和左飞卿风雷相生,互为弥补,形成了一个浑圆无极,加上仙碧的周流土劲,化解两人风雷两劲之间的摩擦,便是成了小三合。   若是三人都进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再有一把绝世神兵做载体,甚至都可能打开仙门。   他虽然被三人小三合的力量,逼开一步,却没有什么恼怒,神情十分淡然,圆筒状的暗器,在他手上,化作一摊铁粉,洒落地上,李志常又说了一句,道:“这下子可以多玩一会。”   李志常随意往前一步,三人便觉得脚底巨力涌来,翻江倒海,不由自主的跟着一退,但仔细看,地上也没有别的一样。   李志常又一步,只见院中那棵大树,新吐出的嫩芽,飘落几许,然后在半空中,仿佛受到什么无形牵引,好似飞针一样,朝着三人射去。   他三人真气连为一体,虞照和左飞卿互补互生,仙碧为之中和,有莫大的威力。   可是这嫩芽做的飞针,专门挑三人的薄弱处射来,引得三人手忙脚乱,不知不觉间,连生的真气就有了破绽。 第三十八章   有道是力分则弱,力聚则强。   仙碧、虞照、左飞卿三人各有三十年以上的苦功,风雷相生,浑圆无极,纵比不得李志常天人武圣,却也不是这些飞来的嫩芽所能伤害。   可是这成千上百的嫩芽,不单单是嫩芽,而是寄托了李志常的神意。   李志常以超然之意,入有无之间,三人风雷相生,却未能抵达‘不生不死、空虚玄妙’的境地,更没有归于大道,流转之间,自免不了有空隙。   嫩芽虽弱,却好比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李志常悄立原地,手不抬,足不动,任凭真气驾驭嫩芽,在这三人周身三尺之外飞来飞去。   不过盏茶的功夫,三人便汗如雨下。   左飞卿一咬牙,白发飘起,在背后盘旋,一指点出,手上凭空生出一股旋风,凝练至极,有青色光华流转。   这束风成剑本是周流风劲练到最深处才能大成的手段,一旦练成,有形无形之物皆可化为手中利剑,风部之人因之命名为风神剑,这确实和当初李志常对水母阴姬在那绝壁下,大江之上,所用的风神剑远离一致,如出一撤。此路风神剑威力之大,甚至还胜过昔年‘黑水滔滔、倾尽天下’萧千绝的天物刃。   风君侯携带风雷转生的功力,用出这门还很生疏的神通,虽不能运转如意,可为威力之强,足以劈开顽石,削断精铁,比诸剑仙的飞剑,也不遑多让。   这一口风神剑,绕在风君侯手上流转不休,好似一口绕指软剑,几乎凝成实质,动念间便朝李志常所在的方向而去。   李志常赞道:“好一个因风为剑的本事,再练十年,这周流风劲就能给你练到止境了。”   他口中固然称赞,神色一派闲适,看得出此刻他依旧没有用心在和三人交手,好似在跟小孩嘻戏。   那风神剑绕着李志常绕了好几个圈子,却都给迫在李志常一尺开外。只因为李志常罡气护体,浑无错漏,那风神剑一刺过去,便好似碰上了一个滑不留手的泥鳅,浑没有着力的地方。   虞照眼中神光爆射,踏出一步,手中电光爆闪。   前次说了虞照的雷音电龙分为阴龙和阳龙,阳龙离体之外,隔空伤敌,阴龙留在体内,控制阳龙,同时阴龙在体内蓄积,还能给主人本身绝大的力量,运至掌中,纵使精铁,也能一掌拍成粉末。   那虞照天生豪勇,一步踏出,结罡步斗,虽离了左飞卿和仙碧,失了风雷转生的威力,却更加豪迈,电光爆闪,根根胡渣直立,好似青幽幽的针头。   他去如疾风,手上电光声势更强盛了数分,照的李志常白净的面庞,有些惨白。   同时风神剑也伺机而动,从天上俯冲下来。   这路风神剑,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幽幽冥冥,绝难对付,若是一般人同时面对虞照的雷音电掌和神出鬼没的风神剑,此刻已经绝无幸理。   李志常依旧保持超然的姿态,然后突然之间,浑身气劲炸响,白衣寸寸而裂,露出筋肉虬结的上身。这十三太保横练,早给他练到登峰造极,功力灌注下,坚不可摧,更有无上神力,超迈三界,笑傲风云。   他这些年以气伤敌,颇有仙家气派,骨子里还是有些暴力因子,见对方豪气,决意来个一力降十会。   他身量本来不矮,这一变身,只化作一个铁塔般的大汉。   从一个仙风道骨的高人,突然转换为天神下凡,纵然在生死激斗之中,风君侯和虞照也不由得一愣,仙碧更是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   北落师门趴在屋顶上打了一个哈欠,似乎颇有些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架势。肉肉的爪子,还在耳朵边挠了挠,神色略带些不爽,没有猫奴陆渐给他抓痒,还要猫大爷亲自动手,北落师门十分不愉快。   李志常伸手一捏,就把那风神剑抓住,随即捏的爆响,虞照一掌打在李志常身上,电光消弭,反而倒飞到后面的墙体上,生生镶嵌在墙里面。   对手不堪一击,李志常失了乐趣,转瞬就收了气血,变作原来的斯文模样,只可惜浪费了一身衣服。   他倒是没有赤身裸体羞于见人的想法,以他的心态,青天为屋瓦,日月作窗棂,四山五岳为梁柱,天地犹如一敞厅!又怎么会在意这些细节。   所谓纵情任我,洒然不拘。   左飞卿被破了风神剑,一口心血喷出,脸色惨白无比。   李志常呵呵笑道:“左小子把你们风部的祖师画像给我,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左飞卿冷冷道:“莫说这祖师画像早就给姚晴偷去了,就是有,左某也不会给你。”   李志常一皱眉,又指着虞照道:“想必这位便是雷部之主,你别说你的祖师画像也给姚晴拿走了。”   虞照从墙体下,挣扎出来道:“俺老虞向来粗心,那天喝了死丫头送来的千日醉,当然没能把祖师画像留住。”   李志常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他身子一幻,再显出身体来,就把虞照和左飞卿提起来,仙碧花容失色道:“你还想做什么。”   李志常淡淡道:“给他们疗伤。”   说罢,将两人抛在空中,连拍数掌。   仙碧将信将疑。   只见到片刻后,两人身上白气蒸腾,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白,李志常再把两人丢在地上,道:“我先走了,要想报仇,最是可以来找我,只是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一声呼啸,北落师门尖叫相合,一人一猫,转瞬间消失在天际。   正是那:休言功行何时就,谁道玄门不可投?人我场中枉驰骤,苦海波中早回首。说甚么四大神游,三岛十洲。这神仙隐迹埋名,敢只在目前走。   仙碧惊疑不定道:“北落师门怎么会听他的话。”   左飞卿站起身来,周流风劲淌过全身,将尘土去除,依旧整洁如新,只是面色不大好看,他素来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无论在任何方面,都不是李志常的对手,再练二十年,也未必能摸到李志常的项背。 第三十九章 转世   他面沉似水道:“如今有此人参合,只怕我们要夺回祖师画像更加艰难。”   虞照道:“此人伤了我们,又救我们,当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北落师门历代均为地部的灵兽,明明只会跟从地母,或者下一代地母,这次怎么会好似认此人为主。”   三人皆是不得其解,以当年万归藏之强横,也没能让北落师门改换门庭,此次李志常一句话,便让北落师门弃仙碧于不顾,实在令人纳罕。   左飞卿又道:“不好,这燕未归也不见了。”   仙碧皱眉道:“算了,燕未归是沈师兄的劫奴,留在我们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自己走了,免了尴尬。”   当年梁思禽曾定下规矩,除非本脉师长,对于别部同门,只需同辈称呼,避免西城八部形成倚老卖老的恶习。   故而沈舟虚虽然和地母同辈,仙碧也只需以师兄相称。   且不提,李志常化作流光,先入了海宁城,在裁缝店换了一身衣服,又回到观海楼,只不见陆渐和谷缜的踪影。   以陆渐现在的能耐,加上补天劫手大金刚神力三十二相中的十六相,除非鱼和尚这等人物,别人要不动声息的抓住他,也是绝无可能。   偏偏这酒楼并无打斗痕迹,看来要么是陆渐自愿走的,要么便是来人武功高的不可思议。   他冷冷一笑,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要去瞧一瞧。   ——分割线——   此地四面环山,北风不至,地气温润,四季繁花不断,将溪水两岸点缀得有如锦茵绣毯,绚丽异常。沿溪上溯,不时可见麋鹿漫步,白鹭梳翎,鸟雀啁啾,羚羊对食,无论禽兽。均是一派恬然,见了人来,亦不害怕。   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怕一身杀气的绝顶剑客,都会逐渐收起杀心,颐养天年。谷缜踏足在这个地方,突然有些奇怪,似师傅那样的人物,为何会躲在这样一个地方隐居。   这里的路,他很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不走错路。过了一条险峻的栈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一条山谷现出来,数畦水田围着一座石屋,竹管连缀成渠,自山崖边引来泉水,灌溉田中,石屋左边植松,右侧种柏,屋后几亩茶树,碧油油,绿艳艳,清气袭人。   谷缜走到石屋前,恭恭敬敬道:“师傅,徒儿来看你了。”   可是屋中并无别人回应。   他推开屋门,目中所见,只有石榻石桌,别无余物,他有些怅然道:“看来师傅已经离开了。”   这时候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谷缜我不是给你说过,今生今世咱们都不要再见面了么。”   谷缜不由得转身回望,面前立着一个四旬男子,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荷锄提篮,体格高瘦,左眉上一点朱砂小痣,面容棱角分明,虽然不算英俊,但神气空灵,不染半点尘世浊气。   这正是他的师傅。   谷缜道:“徒儿并非忘记师尊的叮嘱,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回来找师尊一趟。”   青衣人叹息一句道:“看来这都是天意,谷缜你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谷缜听到这句,突然有些冷幽幽的感觉,仿佛这天地变得如此陌生,乃至于青衣人熟悉的脸,也变得陌生不堪,红尘俗世突然间就变得遥不可及,不可捉摸。   谷缜道:“即使有轮回转世,我也不希望他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因为只有自己的躯体,自己的肉身,自己的记忆,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自我,如果转世,即使保留同样的记忆,但那毕竟不是我了。”   青衣人低叹一声道:“是不是我,又有什么重要的,我叫你不是死了就不要回来,你为什么就不肯听。”   ——分割线——   陆渐此刻正手足无措的站在一叶小舟之上,淡淡的暮色笼罩下,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想着这三年被炼成劫奴,受了不知多少苦,只为再看她一眼。   初春的夜晚,黑的较早,小舟顺流而下,不觉已经灯火阑珊,回首来路,早就一无所见,灰暗的夜色中,夜风习习。   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路途,突然两岸繁华热闹起来,撑船的艄公是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他笑道:“陆小哥这两岸边便是天下闻名的秦淮销金窟。想那李义山的‘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说的便是此处。”   陆渐讷讷道:“大哥这诗说得真好,可我没听过。”   那艄公哈哈大笑,穿过一个水口,小舟进入另外一个动人的天地里,烟水茫茫,前面的天地中,只剩下一座画舫,已经不远处高高的南京城墙。   据传这高大威严,固若金汤的城墙,便是当年的天下首富沈万三出资所建,即使如此沈万三也没逃脱朱元璋的毒手。   而这不知花费多少物力人力的城墙,也在曹国公李景隆的一声令下,开门迎接永乐皇帝进城,让建文帝的基业,从此覆灭。   这些事情陆渐当然一无所知,他只是看到前面画舫船头的甲板上,站着一个长衫拖地如仙子般的姑娘,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物。   艄公停下了船,引着陆渐上了画舫,来到那姑娘身后,陆渐疑惑道:“大哥你不是说姚姑娘在这里么。”   那女子轻声道:“你就是陆渐么。”   声音冷冷清清,好似冷冽的泉水击打在玉石上,固然有些冷清,但也无比悦耳。   陆渐听到如此仙音,不觉有些自惭形秽,结巴道:“我……就……是。”   那女子扑哧一笑,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姚晴心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等会你就能见到她,不过我有事情问你。”   陆渐迟疑道:“什么事。”   那女子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之前跟你同行那个超凡入圣的高手,究竟是什么来历,我自问几乎无敌于天下,可也没有胜过他的把握,这就罢了,我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窥,可也看不出他练的是何种武功,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么?” 第四十章 风雨   陆渐心里一突,想到难道这姑娘对李真人不怀好意。   他知道自己脑子笨,即使为了姚晴,他也不能干出出卖李志常的事情。若非对方将姚晴的面容和习惯叙述的清清楚楚,而且那谷缜也认识对方,他绝不肯这么随便跟来的。   因为不知为何,他见到谷缜,就特别亲近,特别信任他。   陆渐沉默不语,他也唯有沉默。   过了一会,那女子又道:“这第一场春雨要来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里虽是秦淮,雨景也不逊色锦城。   春雨如牛毛细针,加上烟水茫茫,陆渐只感觉到身体由实变虚,只能依稀瞧见秦淮的迷蒙灯火。   那雨丝幻化,在迷迷茫茫的天地里,终于天水相合。   一泼斜风细雨打来,在灯火幻化下,好似千万火点。   陆渐不觉一惊,不由自主施展出补天劫手,雨点虽多,却不及他手快,可是烟水无形,又怎么抓得住分毫,最后脚下显出一摊水迹。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面纱笼着玉面,更显得烟雨蒙蒙,如梦似幻。   修长美丽的身躯,无一不表明,她有着动人的躯壳,唯独一双剪水清眸,比这春寒更冷。   陆渐这才发现任是风雨飘零,也没有一滴打湿她的衣裳,更没沾到她的玉面以及如乌云淡墨般的秀发。   这么美丽的女子,本就不该出现在尘世中,即使风雨无情,可又如何忍心破坏这份美丽。   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的劫术居然是补天劫手,我还以为他会教你武功招式,这样看来,世上任何招式,又怎么及得上补天劫手的高妙,他倒不用传你其他的招式。”   陆渐这才隐隐有所悟,刚才那一泼风雨,绝非偶然,可能是她在试探他的武功。   他坦然道:“姑娘还是让我见一见姚晴姑娘,如果是骗我来这里,那我现在就要走了。”   清越的声音,从前面的朱雀桥传来,悠然道:“你要知道我的武功根底直接来找我便是,又何必缘木求鱼找这个小子。”   这姑娘听到这声音,叹息道:“来得可真快。”   她又对陆渐说道:“姚晴就在船舱之内,你们故友重逢,自去见面。”   说罢,她又袅袅腾空,罗袜点在茫茫烟水之上,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玉足点破微微风簇浪的水面,整个人便往朱雀桥滑去。   雨丝在她身周流过,没有驻留一分半点在她身上,微不可察的风雨声,掠过她的发梢。   下一刻朱雀桥就陡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这桥经历千年风雨,几度废立,横跨秦淮河面,两端在烟雨中,茫茫渺渺,变得十分不真实。   真实的只有一道伫立桥上的背影,好似历经万劫沧桑,再无任何事物可以动摇。   李志常背对着这位来历神秘的女子,一身白衣倾世,点尘不染。   桥下人如玉,道人世无双。   无穷的天地,广袤深邃的宇宙,除开两人之外,似乎再无第三种事物存在,也容不下第三种事物存在。   我即是天地,天地即是我。   两人的状态居然是如此的相似,又难以形容。   神秘女子很享受此际动人的感觉,只有这种和天地和谐统一的状态,才能令她心情进入前所无比的愉悦,天地万物也在此刻静止,细如牛毛的春雨,推波助澜的微风,两岸的人声,都仿佛在此时此刻陷入了空前的静止。   这种绝非言语可以形容的静态美,让人的心灵可以发挥出无限的潜能。   李志常缓缓转过身来,漫天风雨,阑珊灯火,以及江心的画舫,都在此刻静止,天地间唯有李志常在动。   缓缓地转身,每一个细节、动作,乃至于衣袂的飘动,都在这静止的天地中,变得格外清晰,清晰地想不要看见也不行。   她似乎从未遇过这样的高手,也从未遇到这样风采的人物。   人世间绝不该有这样的人物,但就这样有了。   动静之间的美妙,在此时此刻被一个转身就诠释得无比美妙,缓慢和快速变得密不可分。   这种感觉就和日月星辰的移动一般无二。   神秘女子只觉得,此生最强大的对手莫过于此,天地万象,都成了对方的陪衬,对方就好像日月星辰那样悠长、沧桑,永不可动摇。   她的眼神越过桥栏,注目在远处的鸡笼山上,似乎夜色和风雨都不能阻挡住她的视线,柔唇在面纱下一起一合,淡淡道:“先生贵姓。”   “木子李。”李志常一瞬不瞬的盯着神秘女子,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无比亲密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神秘女子,也察觉到一种亲密又带着恨意的情绪,激荡在心头灵海,这种别样的滋味,是她从没有感受过的。   真气刹那间流遍全身,再没有任何其余的情绪,她悠悠说道:“我姓石,心如铁石的石。”   心如铁石,岂非正是说明了她是个无情之人,既然无情,终究有情之一字,所以太上不无情,太上而忘情。   李志常忽然道:“我们是否见过。”如果他们见过,他一定会记得,他当然不记得,可是他还是要问,他觉得她有些像王语嫣,但王语嫣却没有她这么高的武功,也没有她这么清冷。   她道:“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只当是好色之徒故意对我搭讪,但你绝不是这样的人物,实话说我们从未见过。”   李志常淡然道:“无论我们见没见过,你既然招惹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客气。”   她突然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有着星光溢出,森然的目光,带着无情、淡漠的情绪,仿佛两道利剑一样,狠狠地朝着李志常刺来,微微斥道:“你很狂妄。”   李志常的眼神目光凝聚,没有作出任何退缩,亦没有什么锋芒毕露的反击,可这位姑娘如利剑般的目光落在他凝聚的眼神上面,便如阳春雪融,没有半分痕迹。   风雨也似乎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气势,绕开二人,飘落到秦淮河去,飘落到杨柳岸边。 第四十一章 世间第一人   秦淮河水从朱雀桥底穿流而过,两岸人家灯火,河面烟波画船,皆在真实与不真实之间。   神秘女子不见任何动作,曼妙的身子,便在这清风细雨间,在这长天夜色中,化出一道美丽的痕迹。   玉手如拨锦瑟,玉容犹带清寒。   体内还未臻至顶峰的真气,在她出手的过程中,不断凝聚在指尖,激射而出。这种指力因为未至顶峰,所以并非如长江大河一般汹涌澎湃,更像是滴水穿石般后劲绵绵。   更难得的是她前进、弹指、真气激射等诸般变化,都化成了一个变化,看似复杂的动作,皆是一气呵成,更或者说,这些动作,都变成了一个动作。   只要将这先手抢到,她便可以放手尽情进攻。   以她的武学渊博,所负精妙招式,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多。   她本身就是一个武学宝藏。   而且武功越多,对常人而言或者是一种累赘,对她而言,各种各样的武功便是一种养分,随后在她这一棵花树上,结出千姿百状的花朵。   面对如此精妙绝伦的指力,李志常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因为无论他选择任何一种结果,都会招致对方如狂风暴雨的攻击。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面前这神秘姑娘,将这一点诠释的无以复加。   但他也远比这姑娘料想的要高明许多。   他双肩微微耸动,带来一种轻微的震颤。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好似打通了一口水井。   准确的说是两口水井,真气喷涌而出,带着一正一反的力道,形成一种奇特的防护。   这姑娘的指力,在电光石火间,就被李志常这种一正一反的力道,碾压的粉碎,没有对李志常造成任何伤害。   她悠然在李志常一丈以外立定,看着这个如红尘之仙,暗合宇宙玄妙的神秘人物。心中尽管已经尽量高估他,也还是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棘手。   更令她棘手的是,对方始终处于一个浑圆无极的状态,她攻击他,只是让对方体内真气做出自然而然的选择,气机没有任何缝隙。   这种人将是最可怕的那种敌人,因为他还没出手,就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非但没有受挫,如止水般的心境,更有些跃跃欲试,将对李志常的种种疑惑、亲近、恨意都抛在一边,只留下对此人最纯粹的求战之意。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却很清楚自己的未来,此人间世对她而言,就如一场幻梦,她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呼唤着她脱身而出,但其中一个大前提便是,她要做到举世无敌。   她现在知道,如果不能击败李志常,她永不能算上举世无敌。   无论万归藏有多强,谷神通又进步到了如何的境界,李志常绝对是世间第一人的存在。   李志常便是这万古长空,而她、谷神通、万归藏虽然很强,却也只不过是长空之中的日月。   这是源于境界上的差距,并非其他的缘故。   以她的灵敏,岂会没有发现,对方已经是合道级的人物,天人武圣般的存在,虽然好似还存在着一种不圆满,李志常似乎在刻意的压制自己的力量,不能全力爆发,使她们在精神和功力上,到了同一个量级,可是由于境界上的差距绝不可以弥补,这一战仍旧对她而言,处于不利的地位。   李志常并非外表那样淡然,实则他此刻也生出了许许凝重。   面前这女子,武功之高,实可以说是他生平所见,实力最强的一位,即使他精心培育的梦瑶,在他当初破碎一战的时候,也逊色对方一筹。   刚才这姑娘弹出的指力,并非只有一种,而是足足有十种,无论是多罗叶指、无相劫指、还是失传已久的五指灯,这些都是江湖上最顶级的指法,在她手上,却能自然而然的融为一炉,没有丝毫滞碍。   这种将各种不同武学融为一炉的武道,绝对是他生平仅见。   更加上对方能够去芜存菁,自成一派,这是能够开宗立道的人物,才具有的气象。   神秘女子在此刻立形化影,一个又一个的影子在她身体里脱开,围着李志常不住转动。   每一道身影的气息都别无二致。   因为每一道幻影都没有其他的气息。   李志常心中早有猜测,对方将一种类似小无相功的内功,已经修炼到‘清虚无形’的至妙之境,即使以他天人级的精神,也无法洞察对方的行迹。   这也是他还要借助陆渐,才能找到对方的缘故。   可以说,如果李志常留不住她,也只能任由她离开。   这种内功,实可以说也将她立于另外一种不败的境地,除非李志常一刻也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神秘女子敢明知不敌而敌之的底气便是如此,她当初去取灵飞经,便是为了将本身功法,臻至这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不过纵然她化出九道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影子,也陷入了一种进退不得的为难境地。   李志常进入了一种她没法掌握,若有若无、若生若灭的绝妙境界。但见他双目半睁半闭,一只手封在身前,另外一只手朝身前缓缓推出,偏偏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神秘女子发现她在九个方位围着李志常,但是李志常伸出的一掌,在每一个方位都对着她,无论她以哪一个影子发动攻击,到好似直接面对这李志常早有防范的一掌。   九道分身化影,并不是让她凭空多出八个帮手,对于狄希那种人,当然可以做到好似九个人同时对他攻去,但对李志常而言,只要她一行动,便能分出真实和虚假。   李志常只这一个架势,便封死了她可能出现的变化,这种绝妙的应对,纵然此刻两人敌我分明,神秘女子也差点喝出一声采。   这种应变,绝对是经过无数次生死大战,才能养成的应变,并非任何武功所能教授。   她也从中,看出了自己的不足。   九道化影在动念间合为一体,既然如此那就尽全力一搏。 第四十二章 恐踏山河社稷穿   李志常一瞬不瞬额盯着这姑娘,只见她犹带着一丝清冷,不知如何动作,手上便多出一根玉笛,玲珑碧玉,澄如秋水,任由她那如凝霜雪的玉手轻轻握住。   她从容道:“以我如今的实力,本来已经无需使用兵器,不过你到底非同小可,高手之间,寸毫必争,你若有什么拿手的兵器就亮出来,我也不会占你便宜,大家生死各安天命。”   李志常见她如此风度,杀心倒是消弭几分,心道:到底是个一心武道的小女孩,我何必跟她斗什么气。他不禁想到:若是他女儿有自己从小教导,恐怕也能走到这女子的境界,甚至犹有过之,和他并驾齐驱。   毕竟他天资也算不上最顶级的那些人,也曾走过弯路,能到这古今罕见的天人之境,一方面是道心洒然不拘,另一方面是因缘际会。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当年穿越过来,化成婴儿,让他根基变得雄厚无比。   李志常悠然笑道:“你能逼我用出兵器,也不枉你学武一世,出招吧,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切勿小心,别死在我手上了。”   她那如点墨一般的眸子轻轻瞪了李志常一眼,却又微微叹息道:“那就拭目以待。”   皓腕轻轻抬起,握住手中玉笛,打了一个起手式,她的神采突然变得与众不同。   那是一种怎样的凌厉霸道。   春风细雨,密密麻麻,如恒河之沙,不可计数。   但天地间的风雨,都好似以这窈窕的倩影为核心。   她一动,这风雨就成了随从,成了任由她指使的力量。   千万雨点随着她伸出的玉笛,漫天朝着李志常击去。   同时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凌厉至极的劲气,她好似一切的劲力,都在此刻内敛。   秦淮河上寂然无声,除了河水缓流,风吹雨打,再无别的声音。   无论是河上画船的灯火,亦或者是两岸青楼的灯火,在靠近两人方圆十丈的范围内,都消弭于无形无影之间。   锵然一下玉石之声,灯火复又通明。   而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从这一侧,到了另外一侧,两人相隔三丈,各自站在朱雀桥的两端,背对而立。   在刚才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两人交手绝不下于百次,交战的范围,也是十丈方圆。   雨停了,风还在。   两人几乎在同时转过身子,一块轻纱从上空缓缓飘落,这是她的面纱。   面纱轻若浮云,本无质地,悠然落在朱雀桥上,本来要被残留雨水惹湿,可是在刚接触到桥面的同时,就突然成一把粉末,随风一吹,四散开来。   原来那面纱之中,还有两人的劲力,一接触到地面就彻底爆发出来,将其碾成粉末。   李志常缓缓打量这位清丽无双的仙子,长长的秀发披散肩后,腰肢不堪盈盈一握,好似风中拂柳,显得楚楚动人。   她身上穿着一袭素白薄衫,罩在她动人的躯体上,显得分外适宜。   玉笛随着右手垂下地面,整个人随着清风摆动,又似池中清荷。   乌云散去,明月出现,洁白而又静谧的月华洒落在她身上,把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朝着李志常这个方向拖曳出来。   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让别的男子看见自己的面目,见到李志常不肯罢眼的样子,有些嗔怒,冷冷道:“看够了没有。”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你怎么不趁机出手,要知道肯定很少有人见到你的样子不失态。”   她迟疑道:“是么?”她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见过她的样子,只是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而且很多不属于这世上的武功,她天生就明白。   而且无论什么武功,只要一上手,立刻就能察觉其中的奥妙,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和自身武功融会贯通,这些事情的蹊跷处,她也想过,但想不明白,也没有继续想。   李志常笑道:“难道你从没有让别的男人见过你的仙容?”   她生冷道:“有没有关你什么事。”   说罢,莲步轻移,清颜绝俗的脸上,杀机一闪而过。   庞大的气势由她颇见柔弱的身子,不可休止的攀升起来。犹如道道银河,都成了她身上的衣带。   这等气势法相,直让这条千古奔流的秦淮河,都成了一条小沟。   李志常神色静若止水,目光凝注着这位清丽脱俗的姑娘。   这九天银河般的法相,足以让天人武圣都动容。   其实到了练虚合道之后,高手间的差距,已经不如练虚之前那般天差地远,这和时、势、法、术、器更有关系。   时是天时,假如一个年的至刚至阳武功的人,在火山口附近跟别人交手,那自是占尽了便宜,势便是气势、在炼虚合道这层次之后,也可以凝为实质,唤作法相也无不可,但根底也是气势一类,法便是修炼的功法高低,术也可以说是将功法尽情发挥的招式,比如一个若有人练成如来神掌,即使没到天人之境,李志常也未必敢直面其锋,只因这种武学招式,已经得了天地最深层次的奥秘,一经出手,便含有宇宙最神秘不可测度的力量,几乎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器自然是武器,只要能尽情发挥自身武学特点就行,甚至兵器本身就有自主的力量,超越主人,变成以器御人,而不是以人御器。   在对方气势逐渐攀升,到达最鼎盛的时候,连河对岸的杨柳似乎都受不了这股压力,纷纷往另外一个方向弯曲。   李志常终于也踏出了一步,这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九步之遥。   而且节律点跟这位姑娘气势达到最鼎盛的时候,几乎处于同一时刻。   整个朱雀桥晃了晃,连带着缓缓流淌的秦淮河水,也急迫了几分。   足音就跟天上雷霆一般,敲击在人的内心深处,这时候一声电光闪过,和李志常的足音心心相印。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李志常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道法相,背后虚空出现春雷炸响,跟着又布满密密麻麻的电光。   天帝踏出英招山,天悬五星地玬玬。 第四十三章 填平东海不扬波   如果说这位仙子的法相,寄托了九天银河的法意,那么李志常的法相就是天上的天帝。   颇有一种过去未来现在,集为一身,我自是天地间永恒的主角的道意。   这种道意一闪即过,就不费吹灰之力的击溃了她的九天银河。   神秘女子不由一惊,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明知在境界不如别人的情况下,还妄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而且之前还乌云散去,明月高悬,就马上风云突变,春雷炸响,这种事情也是她没料想到的。   她没明白一点,她和李志常,一男一女,一阴一阳,气机交感,天人交泰,这春雷本还不到时候却给两人的气机引发了出来。   李志常当然是早有预料,那一步踏出,其实暗中已经给神秘女子的气机中添了个引子,亦只有他才有如此手段,也能将其中的微妙尽数把握。   神秘女子离合道尚且差了一丝,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被李志常轻易算计。   李志常得理不饶人,骇然推出双掌,没有说任何声息。   这姑娘却突然神色大变,只因为对方出掌的时机,正是她气势跌落到谷底,正要重新振奋的时候。   这一掌之力,且不说威力之大,沛然莫之能御。   即使她挡住了,也只会面对对方无休无止,似狂风暴雨的攻势。   她乱而取静,也是一掌击出,但是飘忽无力,整个身子都前倾在半空之中。   李志常突然觉得自己击出的掌力,好似泥牛入海,泻落到对方体内,却又悄无声息。   好似对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空濛的黑洞,清虚无形,没有实质。   这是道家内功到了深处,才能做到的化有为无的高妙手段,类似于化功大法,却又比化功大法消化功力的速度,强大了不知多少倍,才能化去李志常这掌力。   李志常也不由暗赞一声,对方的奇功妙技。   须知他的掌力,虚实不定,有正反两种劲力,而对方的秘技,居然能勘破虚实,将他这样厉害的掌力都化解掉,纵使敌我分明,李志常也生出怜才之意,想知道对方是如何消化他这种几乎不可化解只有硬挡的掌力。   只见到她凌空悠然一转,突然栽落在秦淮河水之中,接着便是一长串的炸响,朱雀桥边出现了数十道水柱。   李志常才明白,对方并没有将他的劲力消弭,而是纳入身体里面,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暂时禁锢住,若非这河水卸力,要不了多久,她就得被掌力重创。   她心里也是对李志常佩服到了极点,本来她将李志常的掌力吸纳,想要化去,却突然发现对方劲力实在不可化解,一正一反的劲力,进入她的体内,差点给她带来严重的内伤,她当机立断,用了灵飞经在体内用出地籁,引动众窍,强行把这正反的力道,以地籁合为一体,相互抵消,然后跳进秦淮河水,一股脑将这掌力发泄出来,才免于危难。   其间种种说来简单,可若非她决断非常,又身负诸多绝学,只刚才那一掌,不死也变成残废。   李志常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身子冲天而起,随后向下俯冲,手掌河面上按去。   此际正躺在秦淮河水之中的神秘女子,睁开眼眸,静静地看着河面上,李志常的手掌不住扩大,充沛天地,便知道对方此刻用出的掌法,乃是及内外于一体,既有精神上的气机演化,又有实质上的威力绝伦。   还带有几分禅法道意,除非她练成了不碎金刚的肉身不然绝难以毫发无损接住这接憧而至的一掌。   她的道心清净寂然,没有受到这异象的迷惑。   李志常透过水面,看清楚她冷静的仙容,一派恬然自得,丝毫看不出穷迫的模样,心中在想她究竟如何应对自己这‘问道八法’。   这掌法问天地山泽风雷水火,故而李志常命之为‘问道八法’。   这一掌乃是源于水,李志常以一句诗为名字,唤作‘填平东海不扬波’,可见李志常对这一式掌法的信心。   实乃他生平得意之作。   突然之间她从水底腾身而起,上冲的速度,比之李志常下坠的速度还要快过不少。   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率先脱水而出,不是她的上身,而是玉足。   李志常还不及欣赏她下身的风光,便感到对方的足尖心有灵犀般的点向他手腕要穴,这一下变化之神妙,当真有鬼神不测之玄机,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学来的。   李志常此时居然也不知如何应对,乃是他这些年来仅有的情况。   只因为这连环两踢,居然窥破了宇宙大秘,甚至隐然间和那如来神掌有些背道而驰,却又殊途同归。   他的重重掌力,居然不能给以这两下腿法以半分阻碍。   这绝非神秘女子自己就可以创出的绝学,这腿法必然是天人之后,更强大的一种存在,才能创立的神级武学。   只听得气劲炸响,玉足足尖点在了李志常的掌缘,这还是李志常生生横移了自己在半空位置的结果。   他顺势飘然而起,最后落足在朱雀桥的桥栏上。   神秘女子也随之腾空落足在李志常不远处的桥栏上,心中暗暗吃惊,即使她用出了身上最神秘的一种绝学,竟然仍旧不能奈何李志常分毫。   单刚才李志常那从容而退,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应变,便知道李志常仍旧未尽全力。   李志常看着清水从她滑嫩的肌肤低落,青丝仅仅贴住身体,美人出水,更见清绝。   不由称赞道:“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淡淡说道:“我的名字就是清水,也只有清水出清水。”说着不觉脸色缓和许多,大抵没有女子不爱别人夸赞自己的容貌,更何况李志常又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人物。   李志常悠然一笑道:“原来姑娘叫石清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名字也是极好的,只不过你若不把那祖师画像交出来,我也只有让这秦淮河水伴清水姑娘你长眠了。” 第四十四章 清水幽然已去远   石清水冷冷笑道:“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留下我,也只是痴心妄想。”   她身子往后面微微倾斜,足尖点在栏杆之上,侧着身子,居然斜斜起飞,速度之快,好似利箭一样,便又仙姿妙影,教人目眩神迷。   李志常身子跟着冲出,跃起的高度之高,还在她的后上方,雄浑的掌力拍过去,欲要将她打落,可是这一击徒劳无功,只在河面上都掀起一堵高高的水墙。   原来石清水受到这绝强的掌力,身子飞在半空中,眼看就要坠落,身子几乎贴近河面,和秦淮河平行,突然之间,背后伸出两片薄薄透明般的蝉翼,悠悠扇动,居然又稳稳破空而去,不再坠落。   李志常微微苦笑,没想到对方身上还有如此巧妙的机关,还能让她以真气操纵,从这里飞走。   他此时受困于‘卍’字封印,还没接触,凭虚御空当然不可能。且就算破开‘卍’字也不能长距离肉身飞行。   如果有风君侯的风魔伞,他倒是可以模拟周流风劲,追上去,只是那玩意早就还给对方了。   主要是石清水武功太高,若是换了别人,即使有同样的机关,也被李志常一掌拍落在地底去了,哪有机会施展如此精妙的机关。   那画舫也随着一声呼啸,大部分人都跟着散去吗,只留下陆渐跟姚晴。   李志常几步跨过河水阻隔,上了画舫,见到姚晴和陆渐,笑吟吟道:“你这小姑娘,没想到居然和陆渐也认识,早知祖师画像在你手上,我到现在也不会一无所获。”   姚晴浅笑道:“你之前也没问,我的祖师画像已经给那位小姐姐了,你便是找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李志常道:“算了,画像没拿到,抢了一艘画舫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出去。”   姚晴扑哧一笑道:“李大爷,忘了告诉你,这船保证你一分钱都卖不出去。”   李志常道:“难道这画舫还有来历不成?”   姚晴往着南京城一望,淡然说道:“这画舫乃是南京城魏国公徐鹏举的私人物品。”   李志常轻声说道:“她能用魏国公的画舫,又能短短时间查出陆渐和你关系,看来不仅仅是一个武道通神的小姑娘,手下势力也不容小觑。”   他当然不惧世俗的势力,纵然倾尽大明朝的国力,也未必能伤到他,可是这些对他构不成威胁的普通人,若是来搅扰他,也是烦不胜烦。   对方在俗世中根植势力,甚至能够监视他的动静,除非他不履红尘,或者不停地换地方,不然总有被人叨扰的机会,这样一来,他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他也知道有自己的势力,无论做什么也方便一些。练气士修道便有财侣法地之说,《礼记》也有‘独学而无友,必孤陋寡闻也’。因此看来他还是有必要培植自己的耳目,光靠宁不空和陆渐,行事也不会太爽利。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自家培养势力,自然是筚路蓝缕,十分艰难,而且他到底不是此方世界久留之客,又何必开创什么基业。   这大明朝就算有千般不好,也还是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有锦衣卫和东厂这样遍布天下的最大情报势力。   李志常想到:看来应当去京城一趟,让那修道的天子嘉靖皇帝,给自己提供一些便利。   秦淮河岸,最是倚红偎翠的街道上,袅袅走来一位女郎,银绡缥缈,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俗,乌黑细眉微微挑起,益显得清贵高华,英气逼人。她左手挽着一只竹篮,篮身上编了一只跳波鲤鱼,摇头摆尾,跃跃欲活。   她来到一座壮丽大宅,灯火辉煌,却不喧哗,这位姑娘神色有些迟疑,踯躅不前。   这是黑暗中走出两个人,一人身着黑衣,一人身着白衣,但是面容身材皆是一模一样。   两人同声同气道:“姑娘何人,来这有何贵干。”   她见到两人,面色却是一喜,心道:看来是这地方了,岛王说过那人手下有黑白二仆,长得一般无二。原来此地都是青楼,她怕走错了地方,自找麻烦。   她女子道:“我是东岛的施妙妙,前来找贵地主人。”   两人一惊,心道:咱们和东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前次姑娘出手教训了那狂妄的九变龙王一顿,莫非是谷神通为此找麻烦来了。   两人齐声道:“你们东岛跟我们有什么干系,你自己离开。”   施妙妙沉声道:“我是替我家岛王送一封信过来,送完就走。”   两人冷笑道:“安知你们不是怀着歹意过来,上次那个九变龙王狄希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和我们动手,我看你们东岛,除了谷缜那小子,没一个好东西。”   施妙妙神色一喜道:“你们见过谷缜,他也在这?”   两人道:“他在这,难道你们还要将他抓回去不成。”   施妙妙暗中气道:这小狐狸惯会收买人心。   她轻声道:“我绝无恶意,只是替岛王送信而来。”   两人只是不允,施妙妙急了,便想动手。   这时候有道清冷的女声自门内传来,似远似近,落在三人耳内,不带半份感情,只是淡然道:“你们两个吵什么,这女孩来自东岛么,放她近来吧。”   大门中开,出现一个神光湛湛的中年人,一身灰衣,手上的茧子极厚,更让施妙妙心里吃惊地是,她竟然没有听到此人开门时的足音。   黑白无常道:“裴管家让我们送她进去就行了,何必劳烦你。”   裴玉关道:“姑娘说施姑娘本是东岛四尊之一,又代表谷岛王前来,不能失了礼数,施姑娘跟我来吧。”   施妙妙又是一惊,她继任东岛四尊也不久,没想到对方连这消息都知道,难怪岛主十分重视这人。   同时她也想看看,同为女子,那人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方,居然引得岛王都称赞不已,叫她小心应对。   虽如此想,施妙妙却不由自主随那裴玉关脚步,进了大门。这裴玉关似乎有心考校她的武功,到后面是越来越快,几乎只看得见淡淡的一条影子。 第四十五章 天上人   施妙妙见状轻轻一笑,素手从手上的竹篮捏出一只银色的小鲤鱼,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摇头摆尾,其实仔细一看,却只是一个死物。   能让人生出这种错觉,盖因其神意朗然,巧夺天工。   她一扬手,银鲤腾空,倏尔解体,化为点点银鳞,满空闪烁,往着裴玉关背后袭杀过去。   裴玉关听得背后风响,拔出灭焰刀,刀气贯彻长空,却一片银鳞都没沾到,只这一停顿,施妙妙莲步前来,已经在他前面了。   她转过身子,站到一边,悠悠笑道:“先生请。”   那千百银鳞,最后又化成一条银色小鲤鱼,落入她的篮子中。   裴玉关见到对方将千百细碎的银鳞,居然能够控制自如,在空中随着心念而动,在他刀气横空的时候,就一一避开,还趁着他停滞的时候,从另一边绕过来,神技若斯,不由叹服。   他道:“好精妙的手段,姑娘跟我来吧。”   两人上了一条长廊,长廊两侧,千百种花树含苞欲放,唯独少了牡丹,两边红烛高燃,送些温暖的气息,有些花儿还提前开了,清香扑面,令人神清气爽,虽则夜深,不觉疲惫。   两人曲折数转,只听流水淙淙,琴音幽幽。   裴玉关指着前面的幽径道:“我家姑娘就在里面,请吧。”   施妙妙道:“先生不一起进去,不怕我是来找事的。”   裴玉关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自顾自去了。   沿着小路往里走,不过数十丈,便是一处小筑,上书天然二字,两边贴着副对联——‘人上天然居,居然天上人’。   顺逆结成一副对联,颇有些道家‘生生不息,无终无始’的高妙意趣。   附近不远处养着几许绿竹,夜风吹来,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间杂在幽寂的琴声中,更显清绝,使人涤尘忘俗,纵然还未见面,施妙妙已经暗自为此间主人的奇趣心折。   原来竹林之旁,还有一枝孤傲的梅花,早春的梅花尚未凋零,梅香阵阵而来,愈发清雅袭人。   里面那清清冷冷的姑娘,合着幽泉般的琴音,悠悠唱到:“寒水一瓶春数枝,清香不减小溪时。横斜竹底无人见,莫与微云淡月知。”语气萧萧,歌声袅袅,久久不散。   不片刻,里面那清清冷冷的女声继续传来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施妙妙又是一惊,这竹叶沙沙之声,间杂琴音之中,她脚步又轻,这位姑娘又是如何发现她到来的。   施妙妙推开房门,本以为此间主人既然雅致,免不了室内有些古董名画,没想到里面朴实无华,一片素洁,除了常用的家具,别无长物。   里面还有意见内室,没有房门,只一道竹帘垂下,里面挂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柔和,也不觉刺目,一派清新自然。她美目打量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清丽的倩影,着淡绿色绸杉,长发由一个条带轻轻挽着。   她正在抚琴,施妙妙只觉这道背影,和这房屋,无比和谐,看不出丝毫突兀的地方,仔细又想,好似房屋在配合这清丽的背影,为其做点缀一般。   施妙妙恭敬道:“晚辈替我家岛王传信给……”她却有些迟疑,此人和谷神通平辈论交,按理说她该叫一声前辈,可是她声音又那么年轻,叫前辈也不大合适,至于到底叫什么,施妙妙也还是万分纠结。   那女子微微叹息道:“你身上负有北极元磁功,你姓施可对?叫我一声姐姐便是了,辈分只是为俗人所设,令尊施浩然是个果断的人物,你怎么没学到一分半点。”   施妙妙惊疑道:“你认识家父?”   那女子道:“你家的北极元磁功很有趣哩。”只见说话间,施妙妙竹篮的银鲤突然跃出十只,在琉璃灯下,银光灿然,有如星河。   她这门北极元磁功,乃是将体内内力练成具有磁性的功力,借磁力,遥感银鳞,故而离体之外,也能千变万化,操纵自如。   所谓一鲤百鳞,十鲤千鳞,故而此功大成之后,又唤作千鳞,以她的资质,也不过练到六鲤之数,远未大成,没想到隔着数丈虚空,这女子居然能操纵千鳞,举止如意,即使她父亲施浩然当年,也远远不及。   银鳞漫空飞舞,将屋子点缀成星河,最后又化作十条栩栩如生的小鲤鱼,回到施妙妙的篮子里。   随即这窈窕岸然立身,缓步出了竹帘,仙姿妙态,赫然出现在施妙妙跟前,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施妙妙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石清水轻声道:“说罢,谷神通找我何事。”   施妙妙沉声掏出一封信笺,石清水接过打开。   石姑娘钧鉴:   一别三年,天各一方,不才久悬孤岛,心中不胜挂念。天涯零落,知音渺茫。因故驻留南京,闻听芳踪在此。三日后,吾将会一奇人在玄武湖中,姑娘若有闲暇,当来见证,定不使君徒劳往返矣!   东岛 谷神通   某年某月某日   石清水一看完这封信,信纸顿生云烟,袅袅化作虚无。“你家岛王神通一进如斯,可真叫我佩服,你回去告诉他,届时如约而至。”   等施妙妙离去之后,石清水便唤裴玉关来,说了施妙妙的来意。   裴玉关听了石清水的叙述,有些不解道:“当今世上能和谷神通争一日之长短无非是万归藏和姑娘,万归藏生死不知,而且他和谷神通更是不死不休,绝难共存,谷神通又何必邀请姑娘去观战,难道是数日前的那人?”   石清水神色安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轻轻说道:“你的猜测很对,谷神通约战之人,必定是那个人无疑,谷神通虽练虚,却未合道,跟我也不过伯仲之间,这一战倒是非输不可了。”   裴玉关对于谷神通的成败并不关心,只是皱眉道:“姑娘真要前去,那人可是也对祖师画像有所觊觎,上次若非姑娘遁空而去,只怕都凶多吉少。”   “你不懂,我在这世上不能有任何畏惧、迟疑,更不能有不能击败的人,我若因为敌不过对方,就丧了胆气,那还学什么武,修什么道。”石清水微微叹息,“你的刀法已经堪为精妙,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未说你已臻至一流?” 第四十六章 为公为私   裴玉关拱手道:“还请姑娘示下?”   “刀乃是霸者之兵,你失了那份霸气,没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魄,怎么能成为真正的刀客,这也怪我,让你跟在我身边,当奴才当久了,哪还有什么霸气,你若是还想更进一步,就离开吧。”石清水缓缓说道。   裴玉关道:“老奴今生能侍奉姑娘已经是莫大的机缘,哪里还有其他的奢望。”   石清水轻叹一声,不再继续这话题,道:“沈舟虚不亏天算之名,纵然我们这么快集齐了七幅画像,又有许多内线,以万钧之势去找他那幅画像,也没发现丝毫端倪,反而暴露了我们的人手。”   裴玉关迟疑道:“我有一点不明白,姑娘之前都没有轻举妄动,为何就突然这么草率的行动了。”   石清水淡然道:“第一是因为拖得越久,越容易被沈舟虚知晓我们的目的,第二我们打草惊蛇,也是为了不让那个人也出其不意得到天部画像,沈舟虚固然难对付一点,若是天部画像落在拿人手上,要拿回来就几乎不可能了。”   裴玉关这才明白那日和李志常交手之后,姑娘怎么会那么急迫去沈舟虚府上盗那天部画像,原来是有这个缘故。   石清水又道:“明日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和黑白无常就不用陪着我了。”   在南京城内,李志常缓步在城里的街道中,自从昨日接到谷神通邀战的信函,他便停留下来,没有按照先前的计划,先去天柱山,再去京城,至于沈舟虚手上的天部画像,他试着找了一次,根本毫无发现。   想来是沈舟虚提前有了防备。   李志常仔细了解了沈舟虚此人,也暗中观察了一下,知晓沈舟虚为人爱国爱家乡,这些年来即使耗尽家财,也要为抗倭的地方军队组建尽心竭力,如今更是抗倭的总督胡宗宪手下的谋主。   他所用计谋,固然算不上光明正大,可是此人一心为公,实让李志常动容。李志常性情固然洒脱不拘,却不会在倭寇肆虐的这种时候,强行闯进沈府,用尽手段,逼沈舟虚吐露天部画像的下落。   这种事情,一来没品,而来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去做。   大不了等他破开额头的‘卍’字后,强行耗损点元神修为,试着召唤无常剑便是。   至于谷神通的约战,在他看来也算是小小调剂。   东岛三百年传承,着实有不少奇功秘技,李志常的确想见识一下,毕竟当年公羊羽、释天风皆是一时天骄,晚年更有精进,留下的武学,当能令他耳目一新,足以怡情。   可惜他当年在昆仑未曾真正与归藏剑交手,十分可惜。   归藏剑这种剑法,是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公羊羽能创出来,李志常也佩服得很,若是两人一般的机缘,公羊羽未始不能得天人造化。   另一方面剩下的七副祖师画像都在石清水手上,其实他要找到那石清水也未必找不到,难就难在生擒她,拿到那七副祖师画像。   对方身负的绝技,甚至有些他都没听说过,奇功妙义,层出不穷,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更何况他的不染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她生出强绝的杀意,纵使心生杀机,都不强烈,实足可怪。   逆行成仙,本就是劫数重重,不但有三灾,还有人劫。   李志常心中猜测,这女子多半是他的劫数,此事绝非一剑杀了就能了事,不知缘由,一剑杀之,恐怕还有别的事端。   那女子绝非此世界任何一家传承,更有可能是出自其他世界,这一点让李志常更为戒惧。   说起来,自成天人后,他更觉前途渺茫,而且种种怪事缠绕。   比如那释迦牟尼尊者为何会对他生出杀意,那天外的菩提枝又是何方大能,神秘石室的来历究竟是什么,以及神龙不见首尾的老子,隐隐对他有些袒护,皆是一团乱麻。   他知道要追寻这一切的根由,非得找老子问清楚不可,看来还得回那世界一趟,只是不知道老子还在不在。   即使以他如今大地游仙般的人物,对此也倍感头疼,对于此的解决办法,其实最好不过是提升实力,站得更高,自然看得更清楚,偏偏天人之后,前路完全没有头绪。   他如今虽然实力仍旧会增长,但是微乎其微,虽然无穷岁月后,可能到达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的程度,但也得能存在到那时候才行。   想到这些,李志常不免道心有些烦乱,步入一条街道后,恍惚间他转入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个竹篷,篷下一张朱漆方桌,四条白木长凳,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摇着油晃晃的袖子,正站在一口铁锅前煎鱼,他每一铲均是极慢,两眼全神贯注,盯着那鱼,眉间充满苦恼神气。   李志常神色一动,安然坐在白木条凳上,不由暗自好奇,他尝过左轻侯的鲈鱼脍,张三的烤鱼,皆是人间的绝味,但是比起这一锅还没弄好的煎鱼,都差了不知多少。   以他灵敏至极的嗅觉,也只能闻到一点点清香,但是其中的滋味,已经可见一斑。   先进入鼻中的是一种味道,接下来又出现两种味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以至于千滋百味,让人乍舌不已。   李志常道:“店家你这鱼我都要了。”   他说话的时候,正是鱼煎好的时候,毫厘不差。   中年人迟疑道:“你怎么知道这鱼好不好吃,就要了。”   李志常叹息道:“你煎这条鱼,简直好像绣花一样,花这么大功夫做一锅鱼,怎能不好吃。我纵然走过天涯海角,也没遇到有如此香味的鱼。”   中年人反而更加愁苦道:“不好,不好,这鱼最好的时候,是别人一点都没闻到香味,你刚才走进来,虽然无声无息,却给我闻到一股若星空般澄净的气息,害得我一时失神,弄得香气泄露,反而不美。”   李志常拍着桌子,发出脆响,道:“天地尚无完体,你这凡尘俗子还追求完美干什么,愚不可及,把鱼给我。” 第四十七章 相见欢   中年人只是不肯。   李志常道:“又不是不给你钱。”   中年人道:“这一锅鱼没做好,就让你吃了,岂不是坏了我的招牌。”   李志常道:“你这痴人,废话真多。”   他大手一招,那一锅鱼一条条飞起,尽数入了李志常的口,中年人想要阻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住。   那鱼入口即化,千滋百味,吃得李志常神清气爽,刚才什么烦闷,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锅鱼吃完,他解开对中年人的束缚道:“别人跪下来求我吃鱼,我都不肯,唯独你这痴人,居然还不肯。”   中年人小心翼翼道:“味道怎么样?”   他到现在还在关心是否砸了自己手艺。   李志常道:“当然好极了。”   中年人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你这人太过心急,若是让我重来一锅,保准让你终身难忘,以后都不想吃别的东西。”   李志常忽地笑道:“你这菜做得几乎是美味的极致,其中对味道的分别,更是妙不可言,这种本事可不是肉体凡胎就能生出来的,你是劫奴对吧?”   中年人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志常沉声道:“我听说天算沈舟虚手下有个劫奴,劫海就在舌头上,人称‘尝微’秦知味,难道就是你?”   中年人惊惧道:“你怎么又知道。”   李志常有些好笑道:“我还听说有不少江湖高手都是吃你的菜被撑死的,这方法太过下乘,而且遇到那种外家高手,炼精化气,吃多少都不怕,你这法门也无用武之地。”   秦知味挠头道:“我本来也是不想杀人的,只是主人说那些人都是罪大恶极之辈,所以该杀。”   李志常微笑道:“做个饱死鬼岂不便宜了那些恶人,我教你一个办法,同样是以菜杀人,可比你那个笨办法强过不知多少。”   他是个痴绝的厨子,对杀人倒是不感兴趣,只是李志常居然有另外以菜杀人的法子,倒是令他有些好奇。   他忍不住道:“是什么办法,难道是下毒。”   李志常道:“下毒不过下乘之道,天地五行归化万物,做菜也在五行之中,我给你一个菜谱,你照着去对付别人,保管你无往不利。”   秦知味一听菜谱,两眼都快放出了光,道:“请说?”   李志常道:“这个食谱,都是阴阳五行相克的混搭。比如‘混沌开元肉’加‘阴阳大菱角’,大阴撞大阳,水漫木漂,摧肝;‘老坛鸡丝黄瓜’加‘九阴醉花生’,少阴冲老阳,木多金摧,断肺;‘三阳开泰狗肉’加‘双色秘制豆’老阳拔少阴,伤肾。你照着这菜谱轮流着来,任是他铁打身子,一月之后,也得五脏六腑被摧折的干干净净。而且杀得诡异、巧妙、悄无声息!”   秦知味道:“这些菜都极为常见,不过照你这么组合,当真是杀人的利器,我之前却没有想过。”   李志常拍拍他肩膀,呵呵笑道:“传你这法门也是物尽其用,你回去给你主人说说这菜,看他怎么评价,就说我外号叫做‘道君’,你不妨将我的形貌仔细给他讲讲。”   李志常吃了一道绝妙好菜,心情舒畅,不觉云阔天高,起了游兴,到了秦淮河,租了一叶扁舟,想要好好游览一番。   秦淮河的风光多在夜晚,不过李志常没什么逛青楼的兴致,只是想在这早春光景,好好感受一下万物复苏的生机。   正是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春夏秋冬流转之间,也有无穷奥妙。   石清水独自一人,漫步在秦淮河岸,因为还未到夜晚,此处倒也没有那么喧哗。   早春还寒,游人也没有那么多,丝丝寒风,吹动她的面纱,偶露绝世仙容。   此处她来过几次,不过的确风光迤逦,值得几番回味。   沿着河岸往上走,片刻光景,就见到一处拱桥,正是之前和李志常交手的地方——朱雀桥。   不觉心神一晃,想起那个惊天动地的人物。   她少有想起男人的时候,可李志常的身影,却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她也说不清缘由。   她看着浑然天成的拱桥,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注意力放到拱桥下面的桥洞里,心中不免想到,找一只小舟来,泛游其中,倒是别有一番幽趣。   石清水正想着这件事,没想到便有一叶小舟,从容地在桥洞里面缓缓出现,上面划舟之人,白衣卓然,丰神如玉,不正是她刚才想到的李志常。   此情此景,当真应了那首诗:   清风拂绿柳,白水映红桃。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两人的目光几乎在同时碰触,石清水本待想避开,却又不由自主的足尖一点,踏出一步,已经是十余丈的距离,稳稳落在小舟之上。   两人相视一笑,石清水道:“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动手。”   李志常道:“我也以为你立刻会走。”   石清水道:“我不是那么胆小的人。”   李志常回道:“我也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李志常扔开船桨,背负双手,目光驻留在石清水身上,那种几乎出自心底的悸动,让他几乎怀疑自己回到了当初和石青璇在溪边说话的场景,没有此刻他更怀念石青璇,但又明知道眼前的人儿,绝非是石青璇,这种错综复杂的感受,在他破碎虚空之后,还是第一次出现。   石清水见他复杂的神色,有些吃惊,又觉奇妙,她知道此刻若是动手,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李志常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击败她,她也枉学武一世了,手中的真气凝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发出一声轻叹。   这时候李志常已经神色清明,有些遗憾道:“刚才为什么不出手,这次你是真的有机会击败我。”   石清水咬着嘴唇道:“我还没这么无耻。”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我觉得不是这缘故。”   石清水冷然道:“你很喜欢调戏女人么,像你这种人必然少不了红颜知己,还是收起你那一套,你我之间,必然要分出胜负。”她是带着要成为世间第一人的宿命而来到这世上,若不能如此,便永不得解脱,李志常是她非击败不可的。 第四十八章 无上智经   李志常收起无端的感慨,注视着流动的河水。   小舟在河上静止不动,河水自顾自流去,也没有因撞击到船体上,荡起波纹。   好似这小舟并非在河水中一般,而是存在于另外一个维度。   石清水当然观察到了这一点,心中免不了震惊李志常的神功惊人,将真气灌注在船体之中,以一种和大自然和谐统一的方式,将水流冲击船体受到的反击力道,又以一种她不能理解的方式,还给水流。   这样一来,小小扁舟,变成了一个独立于河水之外的小天地,且李志常又可以通过船体,不费半点力气,接住水流的力量。   天人相应的妙谛,居然还能被他运用到如此程度,实在令石清水心惊不已。偏偏这种境界,也是她一直追寻的东西。   李志常并没有沉默太久,收回打量在和水上的目光,凝注在石清水身上,但没有一丝惘然,只是在欣赏他动人的美态而已,这种眼神没有掺杂任何杂质,已经男女间的情欲,石清水也不能说出任何指责的话来。   如她们这般人物,本就抛弃了世俗中的礼教,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心,无须作伪,不然反倒让对方小瞧了去。   李志常面露几分赞赏之色,又道:“你一直给予我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即亲密又陌生的情绪,让我生出许久没有生出的对另一个人的新鲜感,这种感觉既不像是男女之间的情愫,却也不会比之差到哪里去,而且即使你夺走了七副西城的祖师画像,我都没能因此对你做出强绝的杀机,更或者一定要把七幅画像抢回来的手段,你当知道我若是下定决心这样做,你未必能够守住那七幅画像。”   石清水美目泛起一丝惊疑,随即一闪而过,依旧是静若止水的表情,淡淡地道:“无论是你怎么说,都无法改变,我对你的敌意,因为我的目标就是击败这世上最厉害的高手,很显然如今的你,已经高于谷神通、万归藏他们一个层次,这是我未曾领略的境界,我很期待击败你的时候。”   两岸的游人不多,但也不少,却没有人注意到两人,这便是因为这方小天地,在李志常的精神感召下,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且又无比自然,让游人生不出突兀惊奇的感觉。   前面一只红色的鲤鱼吐出一个水泡,在水中到水面的过程中,不断变大,最后跃出水面,水泡破裂。   人生当真如梦幻泡影一般虚无,谁有能肯定此际便是真实不虚的存在。   李志常忽地冷冷地笑了起来道:“我虽然对你有好感,克也不会让你再三挑衅,既然如此,我就再试试你的斤两,看你究竟还有些什么样的倚仗,竟可以对我如此放肆。”   李志常并指如剑,毫无征兆地朝着石清水那如玉般洁白的锁骨中间刺去,更可怕的是,随着他这一剑指,整个河水流动的力量,也仿佛被他截取,这一指的力量,不但包括李志常自己的力量,也包括这绵绵无尽的河水流动之力。   天上地下所有可以提供闪避的空间都仿佛被李志常这一指笼罩,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阻挡这一指。   在石清水的思感下,仿佛整个河水都停止了流动一般,因为河水流动的力量,被李志常截取。   人力又怎么能胜过大自然的浩瀚,在这一刻,石清水好似一朵清荷,只能任由暴风雨的摧残,确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石清水依旧波澜不惊,深邃的剪水清眸,默默注视这剑指到来,素手轻轻抬起,削葱根般的食指和中指也并拢在一起,面对着惊天动地的剑指,她以同样的方式悍然相对。   这种决绝和勇气,绝非任何人能够想到的,谁也不会料到,她那瘦弱的身躯下,竟然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两人拇指印在一起,同时扁舟往下一沉,已经侵入到了水中,船舷已经和水面几乎平行,转瞬便有翻覆的危险。   两人的手指一点即收,李志常依旧在轻舟之上,四周大浪拍来,将两人湿透,唯一不同的是,李志常纹丝不动,石清水已经顺着水面滑行了好几步。   在两人指尖触碰的刹那,石清水便无比的洞彻了李志常的心意,对方不过是借机窥视她的根本功法,同时也小小惩戒她一般。   偏偏她还是让对方达到了目的,更显得对方在武道上的成就,是多么的惊人。   河水一滴一滴从她耳畔的青丝滴下,美目有些随即白雾蒸腾,刹那间水汽便给蒸发得干干净净,且无一点痕迹。   刚才长衫贴近她娇躯的动人光景,也不过持续了片刻不到,石清水掠向岸边的一处凉亭,李志常跟着一动,竟然后发先至到了凉亭里面。   李志常欣然笑道:“这下可见,有些大话不是乱说的吧。”   石清水在离李志常五尺外悠然坐下,不见恼怒,只是淡然自若道:“你确实足足胜过我一筹,不过此时的你也并非浑圆无漏,纵然真气不生不死,让我寻不到破绽,可是你的神意,却未能和真气完美结合,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如果我以生命为代价,即使是你,也得遭受永不可磨灭的伤损。”   李志常没有吃惊,轻描淡写道:“我原本以为你修炼的只是将道家小无相功臻至‘清虚无形’的玄妙境界,却没有想到你还练了一种道家丹道上面的一种至高无上的功法,比诸小无相功,还要远远胜过,那是跟我处于同一层次又或者更厉害的人物对丹道的感悟,真是叫人意想不到,若你能将其大成,的确不难与我争锋,只是你居然还又贪心不足修炼了一种引动众窍的绝妙功法,让你那门丹道功法,也不能将其镇压住,却是成了你破境而出的最大关卡。”   石清水这才不免动容,没想到方才那一下,李志常居然窥探出她这么多奥秘,实是非同小可。   她淡淡道:“我的根本功法的确是一部道家至高无上的丹道妙诀——无上智经。” 第四十九章 阳明观   李志常听到‘无上智经’四个字,以他渊博的知识,也找不出半点来历。   石清水淡然说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功法,并不足为怪,因为练这功法的人,除了我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行走江湖,而且大概这世上也只有我会这门窥破丹道奥秘的无上功法了。”   她说到这里,半睁半闭的眼帘,完全打开,露出黑白分明的美眸,有些如真似幻。李志常的目光,投注在她的剪水清眸中。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李志常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她那颗纤尘不染的道心所幻化的天地。   除心外再无无物,以心自然成就一个天地。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此处道心的天地里,有山有水有花香鸟语,古墓松柏。   他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去看,那是超越了凡世的景象,深藏于石清水内心秘处。似若她某一层次生命的残余景观,虚无缥缈,混成如天地之始,又宛如她灵台道镜的反映,这份美丽,绝对超乎任何言词的形容。   这无上智经结成的内丹,竟然她在灵台方寸,化育天地,给予李志常莫大的震撼,假使天地也是一颗道心,他此际又是否在别人的道心里面。   这并非毫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破碎虚空,却未必窥破空之奥秘。   他能脱离这些世界,却未必知道这些世界到底是如何产生。   李志常隐隐把握住了将要走的方向,而这一切居然还得归功于石清水向他展示无上智经的奥妙。   石清水呵呵笑道:“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是身处于同一梦境之中。”   无上智经正是介于仙魔之间的道门至高丹道功法,足以称之为仙决的奇功,这功法并不在于它的威力有多大,而是结出内丹,将其模仿为天地的胎盘。   在古老的传说中,天地本如一颗鸡子,这正是对内丹观想的由来。同样是圆坨坨,光溜溜,浑圆无极,却又蕴藏生机。   李志常神色平静地瞧着石清水,只是淡淡道:“若有大神通,梦境也未必不能成为真实。”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着很笃定的语气,神意流转,冉冉生辉,仿然间便是和一个道尊化身人世一般无二。   石清水的美眸变得更加神秘而又深邃,没想到以道心幻化的天地,仍旧不能在精神上动摇李志常的真实自我。   岂不知人生是否如梦似幻,自庄生以来,谁又可以清晰明白。   而李志常一句话,却勘破其中的难题,若有大神通,不一样可以颠倒梦境,混淆黑白。   如果此生是一场梦,那我就让梦变成真实,这又是何等样的豪情壮志,一切的虚幻,在这样的道意面前,都显得殊为可笑。   石清水轻嗔道:“你是否从不肯让人,难道我就不值得你为我稍稍谦让一下,为何要尽力打击我要击败你的念头。”   这番嗔态,实足是她自然都没预料到,好似一个女儿在都父亲斗智斗力失败之后,最后用出无赖撒娇的办法。   南京城外,蒋山脚下,一个宽袍人,剑眉如飞,带着一个黑衣少女,施施然往山道上走去。   远远往山上看去,青瓦玄宫,高出浓荫之上,汉白玉道,直通巍峨山门,山门上玉匾鎏金,写着“敕建阳明观”五个御笔大字。   山脚下也常年驻守着兵马,虽然自从永乐帝迁都北平,南京守备日益松弛,但如今东南倭寇作乱,又逐渐紧密起来。   阳明观外的守军不单单是看守阳明观这皇家道观,也是和南京城护卫掎角之势,可宽袍人穿越山下的防护,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实在是令人诧异至极。   黑衣少女无聊的打量两边的风景,拉着宽袍人胳膊问道:“爹爹我们来这道观干什么?”   宽袍人微微笑道:“我是来取回一件咱们东岛的东西。”   黑衣人少女奇道:“咱们东岛的东西,又为何会流落在外?”   宽袍人笑吟吟道:“你可知道如今道观来了一位北京城的道士,乃是当朝的国师?”   黑衣少女道:“你是说人称天师的陶仲文么,听说此人最是可恶,教坏皇帝修仙问道,不理国事。”   陶仲文,原名典真。是湖北黄冈人,曾在湖北罗田万玉山一带修道,与龙虎山上清宫达观院正一道士邵元节乃是至交。邵元节在嘉靖初年颇得嘉靖皇帝的信任,他便向嘉靖推荐了陶仲文。   当时嘉靖皇帝没有子嗣,便是陶仲文献了药方,才得以延续血脉,嘉靖皇帝也因此让他成为道教代言人,地位还在龙虎山张天师之上。   想那道教高人层出不穷,可是陶仲文三十年来屹立不倒,当然不是仅仅靠几个药方才能做到的。   宽袍人叹息道:“那嘉靖皇帝自个想长生不老,纵使没有陶仲文,还有一个李仲文,昏君如此,民不聊生,这才显得当年梁思禽先生‘抑儒术,限皇权’是何等远见,可惜梁思禽先生不能功成,实是遗憾。”   黑衣少女道:“那梁思禽不是西城的祖师,跟咱们是死对头,怎么爹爹还很尊敬他。”   宽袍人拍了拍少女的头,道:“萍儿以后可不能说梁思禽先生的坏话。”   阳明观隶属皇家,不许闲人靠近。   宽袍人带着这叫萍儿的少女来到道观之外,早有看门的道士走来,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闲汉,这里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宽袍人神目如电落在道士身上,道士被吓得不轻,结巴道:“这……这位大爷,你是做什么的。”   宽袍人淡然道:“本人谷神通,来找陶天师。”   他话音一落,里面便有一道朗然的声音传出来,道:“谷神不死何许英雄,为难我这不懂事的小徒干什么。”   谷神通悠然一笑,带着谷萍儿踏入道观,观中曲径通幽,谷萍儿跟着谷神通走了一程,进入一间云房,但见玉鹤金炉、锦茵绣铺,不似修道之家,倒如王侯之府。 第五十章 山河潜龙决   面对石清水惊人的美态,李志常也生出恍惚之感,他并非没有见过美女,相反他生平所见丽色,数不胜数,而石清水能够一而再,再而三打动他,绝非仅仅美这么简单,这时源于血脉中的吸引。   李志常不觉一笑,道:“我从没料想过清水姑娘你也会有此娇憨的一面,如此让人无法抗拒的招数,贫道竟然不知如何反击。”   石清水生出冷然的神情,和刚才的娇媚,形成鲜明对比,着实教人突兀。她遥望着城外的蒋山,轻轻叹息道:“无上智经是直至大道的根本功法,却不擅长在打斗上有所建树,后来我又从东岛窃取了灵飞经,方才将一身武功完全整合,使真气‘不生不死,循环往复’,再无同时用数种不同武学,而发生冲突的疑虑。”   李志常面色不变,平静地道:“这一点我也看了出来,你虽然身负无上丹道的根本法门,却依旧不是你能驾驭数种威力冠盖古今秘技的原因,小无相功虽然能驾驭诸般绝学,但遇到一些同级数的厉害武功,却又力有未逮,这灵飞经看来正是你那人化解我一正一反两种截然不同劲力时用的功法,能够震动众窍,化解真气冲突的危险,若非那是我的真气,化作任何一个其他的武学高手,你根本无须借河水之力,才能化解。”   石清水很享受两人如今交流武学上的见解,两人分明是敌我泾渭分明的关系,一个却能展示自己的修行法门,一个也能对此发出高明的阐述。   石清水正是要借此从另一方面化解对李志常的畏惧之心,若连修行的根本,也能坦然让对手知道,对她这种境界足以生出金刚无畏之心,斩出一切滞碍,得证自身功果。   就像古往今来的成道者,如老子、佛陀,都不吝惜自己对天地宇宙的领悟,将之公之于众。   石清水目光低垂,又落在悠悠湖水上面,随着碧波往来,仙唇轻启道:“其实我若是练成了另外一门功夫,根本无须怕你身上的那种古怪劲力,几次交手,以你此时的状态,也根本无法稳占上风。”   李志常微微笑道:“这必然是一门壮大肉身,温养生机的厉害功法,我看得出,你如今只欠缺这一点,便可以内外俱到圆满,炼虚合道自然是水到渠成。”   石清水道:“你说的不错,那门功夫唤作山河潜龙决,其实但论威力而言,也仅仅只在周游六虚功之下,和灵飞经不分伯仲,有人曾以此功,证得不坏金身,神游大千世界,肉体千百年不朽。”   石清水说了这么多话,便觉得再无兴致深谈下去,飘然远去的身影,并没有在这里留下丝毫痕迹,她已经臻至清虚无形的无相境界,无论去往何处,都不会留下半分气息,仿佛从未来过,也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志常才知道至今为止,石清水都没有屈服在自己的精神下,似她这般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反倒令他无从下手。   李志常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觉得饶有趣味,心中欣然之情,绝非任何言语可以修辞。   他长身而起,也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开,北落师门也不知从什么叫角落跑出来,跳上他的肩膀,一人一猫就这样消失在春风绿柳中。   阳明观内,谷神通又道:“萍儿你还是出去等我。”   黑衣少女有些怏怏不乐,却又不敢违背谷神通的话,径直走出门去。   云房之中,石榻之上,便是一个束发高髻、头带南华巾的道士,顶髻用玉簪别住,面容清瘦,手持拂尘,超然绝世,背后是元始天尊的画像,显得颇有威仪。   此人便是当今道门第一人陶仲文,他打了个稽首,似乎对谷神通的到来毫不惊奇。   只是幽幽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谷神通反问道:“我难道不该来。”   陶仲文默然片刻道:“我这一生从未和江湖人动过手,所以虽然世人皆传‘西城之主,东岛之王,金刚怒目’,却不知道我的武功道法绝不在你们三人之下。”   谷神通道:“那又如何。”   陶仲文悠悠叹息道:“我跟着皇上修道已经三十年,享受了位极人臣的富贵,成为执掌天下道宗的人物,可是我从未满足过,谷岛王可知道为什么?”   谷神通敲了陶仲文一眼,道:“从你半年前在朝堂抽身而退,我便知道你追求的从不是这些。”修行到了陶仲文这种层次,本就不是追寻人间富贵,而是思索这对于人间世的出路。   陶仲文忽然道:“谷岛王可相信轮回之说?”   谷神通淡然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没有经历过轮回,却不代表,他能够否认轮回的存在。   陶仲文苦笑道:“我是相信的,因为我有确实的证据,你只知道我这里有你们东岛遗失的山河潜龙决,却不知道我如何得来的。”   谷神通道:“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我知你时日无多,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向你讨要这门惊天动地的功法,况且我后日要和一个人决斗,是胜是负殊无把握,不如在此之前,将这件事了结。”   陶仲文露出凝定的神色,对着谷神通道:“其实谷岛王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谷神通默然道:“我倒是忘了,这里是南京城,沈舟虚已经知道我要和人决斗的消息?”东岛西城本就无可化解仇怨,沈舟虚设计陶仲文先和他争斗一场,耗损他的精力,也不足为怪。   陶仲文微笑道:“正是如此,我欠了他一件人情,这时候,终归是要还上的,更何况你我之间,虽然无仇无怨,但是的确有因果,山河潜龙决来自东岛,最终也该回到东岛。”   谷神通道:“那你既有此意,又为何不直接给我。”   陶仲文轻声道:“因为我不服,练了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我也不想就此寂然无声的死去,谷岛王想必知道当年灵道人本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山野道士,最后还是找上了释印神,‘天下第二人,世间无足道’,嘿嘿,今天我也想试试,你这‘谷神不死,众妙之门’是否足道。” 第五十一章 谷神不死   陶仲文轻声道:“因为我不服,练了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我也不想就此寂然无声的死去,谷岛王想必知道当年灵道人本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山野道士,最后还是找上了释印神,‘天下第二人,世间无足道’,嘿嘿,今天我也想试试,你这‘谷神不死,众妙之门’是否足道。”   灵道人和释印神本是北宋时期的人物,当初释印神学遍天下武学,武功之强,罕逢对手,故而寂寞不堪,在家门口立下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的字样,以其钓出一个对手,而这块石碑,也确实钓出了灵道人这惊天动地的人物。   释印神虽然输了一招,却不失风采,最后在晚年证得了不朽金身,神游诸天,尸身过了五百多年仍旧宛如生前,没有半分枯朽。   谷神通神色淡然,身形凝定,抬起头注视着房梁上的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一只飞蚊,一头撞进网中,越是挣扎,越是不得解脱,他忽然说道:“人世就好比这蛛网,你越想是脱离它,越被它束缚住,以致最后,死亡降临,却无反抗的机会。”等他说完这一句,这蜘蛛便张开血盆大口,将飞蚊吞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便悄然间消失在天地里,寂寂无声。   陶仲文一挥拂尘,一根白丝朝着上面的蛛网飞去,疾若风雷,忽地一下,将蛛网撕开,那蜘蛛也一头栽落。   他油然道:“如果有大神通,便可将这网破开,世情人情乱如麻,我自一刀尽数斩,谷岛王以为然否。”   谷神通淡淡道:“天道不是蛛网。”   陶仲文道:“我也不是飞蚊。”这种修道人逆天改命的风采,从他话语中流露出来,当真令人折服不已。   谷神通却没有丝毫动容的样子,只是道:“接下来会有三道闪电,我会在第三道闪电出现的时候动手。”   就在此时此刻,一道强烈的电光从屋顶劈下来,破开房瓦,虚室生白。   可怕的是这闪电是随着谷神通的话语来至,使他变得神秘虚幻起来,好似他成了真正的天子,言出法随,连老天爷都得给面子。   在任何人都反应不到的时刻,自陶仲文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劲气,霎时间就布满整间房屋,令人甚至来不及思考。   谷萍儿看到电光劈来,跟着轰轰雷声,简直不知所措,最后听到谷神通的话悠悠传来道:“离远一点。”   她下意识往外面走,又瞧着两道电光接憧而至劈了下来,轰轰轰的声音,响彻天地,叫人胆寒不已。   山河潜龙决数十年积攒的功力,足以让陶仲文跻身天下任何高手之列,加上他如今的身法,正是天上永远移动的星辰上,领悟出来的紫薇斗步,玄妙处,足以和任何身法一较高下。   劲力在陶仲文的身法下,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迅疾地从四面八方同时如潮水般朝谷神通涌来。   陶仲文所要做到的便是,趁着第三道雷霆到来之前,让谷神通进退不能。   因为谷神通在之前出手,便不得不自食其果,届时信心定然受挫。   谷神通依旧神色平静,伫立在原地,面对这惊涛骇浪般的劲力,没有任何动容。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电光,看着陶仲文的真身,露出一抹微笑。他的精神无端内敛,在这怒海惊涛的劲力压迫下,好似不断缩小。   因为不断缩小,也变得愈来愈坚固,混茫一片,几乎不可察觉。   但是他的肉体始终存在物质界,不可也随着精神一般,变得渺不可测。他的气机消弭,但是肉身依旧得承受物质界带来的伤害,这是难以避免的。   在那庞大的劲力到达刚好冲刷谷神通的肉体凡胎时,天上同时劈下两道雷霆,居然恰好不好在陶仲文身侧爆开,强大的雷电异力的余波击打在陶仲文身上,即使有山河潜龙决护体,他也不由的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才知道,第一道天雷或许是谷神通掐准天时预测出来的,可是接憧而至的两道天雷,却仍旧得怪他自己。   在前一道天雷残留的气机下,他兀自不知死活的运足功力,怎么不会将雷电招惹过来。好在他练就的道心,足够敏感,提前避开了一尺,不然他在还没有伤到谷神通之前,已经给雷电活活劈死。   以他的修为,自然还没到招惹天雷劫的程度,其中自然是谷神通在他气机中动了手脚,好在这只是自然界,阴阳气机感化的天雷,威力虽大,还不至于无可化解,而且他仍旧能心有灵犀避开一点。   只是由此也可以看出谷神通天子望气术是何等厉害,已经到了看破天地气机的神妙程度,和此人为敌,第一条天时便落在了下风,足以给他在阳明观的地利抵消大半。   雷光电闪中,谷神通混芒不测的气机和身影,在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无色变,比之狄希的要高明十倍百倍,纵使陶仲文的修为,在这一刹那也失去了对谷神通的感应。   这是因为谷神通此刻和天地气机完美相融,不分彼此,达到了虚空即我,我即虚空的妙境,陶仲文除非有天师地听之能,不然何以得见。   三道雷响之后,乌云散了不少,难以成雨,这是因为阴阳气机提前交汇,失去了成雨的积蓄。   陶仲文拂尘伸出千丝万缕,护住周身,毫无死角,以紫薇斗步,不断地转换方位,力图不能让谷神通找到丝毫可乘之机。   只见云房之中,道人踏罡步斗,尘烟袅袅,好似在跟什么无心的妖魔斗法。   相比起来,此刻的谷神通,比诸妖魔还要可怕。   只见谷神突然身形闪现,一拳击来,居然勘破拂尘的千丝万缕,往着最薄弱处的气机处攻去。   拳劲比之长江大河还要汹涌澎湃,给人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陶仲文面色沉凝,面对谷神通突如其来的出招,千丝万缕纷纷弯曲成弧形,朝着谷神通的拳头扎去,尘丝在山河潜龙决的真气贯注下,坚不可摧,比钢针还要尖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扎向谷神通。 第五十二章 破碎金刚   原来这一处破绽只不过是陶仲文的诱敌之计,目的便是在于引诱谷神通现出身形。   以他的功夫,早就可以把至强和至弱融为一体,浑然了无痕迹,当不至于这么容易显出破绽,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和谷神通正面交锋。   山河潜龙决乃是肉身成圣的无上功法,有释印神和席应真前车之鉴,当能知晓这门功法的厉害处,比诸灵飞经也不遑多让,实是夺天地造化的无上功法。   拂尘的白丝扎进了谷神通的身体,居然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可是先前的气劲没有半分虚假。   陶仲文心知中计,他一击而出,至强和至弱,便不能圆融无碍的不分彼此,一旦分出强弱,气机也自然有了空隙。   而这时候真正的谷神通,以陶仲文都无法反应的高速,一掌朝着他的立身处拍去。   这一掌力量之强,足以住震撼千古。   且无论陶仲文的紫薇斗步,如何变换方位,谷神通的掌力也如影随影,不离寸毫。   更难的是,谷神通携带如此掌力,但在未曾真正击中陶仲文之前,仍旧能够含而不发,这份对内劲的掌控,足以超出任何常人的理解,达至一个决不可企及的高度。   随后两人的身影蓦然间消失在云房中,这不是两人到了另外一种维度,而是两人的身影之快,已经不是用任何眼力可以捕捉。   唯以神会。   两人在刹那不到的时间里,不但到达云房每一寸地方,而且还交手了数十掌。   谷神通到了房梁之上,身上逐渐由气机散发出来,起初如发丝,后来变成了一根根铁索般粗壮的气劲,自周身百窍不住演化,不断捕捉席遥的身形。   那气劲聚集起来,激射而出,就是长枪大戟,变幻莫测,教人无从抵御。   这正是东岛最厉害的武功之一,无相神针,即使当初释印神复生,只怕也是不过如此。   陶仲文拂尘已经尽数被毁灭,他道袍也生出许多口子,狼狈不堪,没有起初那样仙风道骨。   他此刻扔开拂尘,从地上弹射而起,双拳朝着谷神通胸口,狠狠撞击过去。这拳法无形无迹,无所来,无所去,大象无声,渺于希夷。   正是当年释印神的绝学,大象无形拳。   大象无形拳和无相神针都是释印神平生的绝学,恐怕即使创出这门功法的释印神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两门惊天动地的武功,居然也会有交手的那一天。   谷神通混芒的双目,闪动着智慧的神光,面对陶仲文轰然而至,似乎要撞倒须弥山的拳势,却仍旧是气定神闲,临危不乱。   那无相神针,应变而化,既化生了如重锤般的劲气抵住大象无形拳的拳势,又分出了如长缨般的气索,束缚住陶仲文这条蛟龙。   大象无形拳尽管后招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但在这当口,居然一拳都未能真正打出去。谷神通自上而下,生生将陶仲文从半空压制下去,陶仲文居然又缓缓降落到地上,跟谷神通遥遥对峙。   谷神通居高而下,得理不饶人,长缨在手,顿锁蛟龙,陶仲文有心冲破天关,可是无论如何变化,始终都找不到任何突破困境的方法。   大象无形拳最耗费功力,不多时陶仲文就劲力衰减,此刻谷神通一声长笑,‘无相神针’变得急如密雨,啸响连连,仿佛千箭齐发而至,绝不给陶仲文任何翻盘的机会。   陶仲文最后无奈之下,突然变拳为指,如弹琴鼓瑟,轻轻往上一送,至刚至阳的大象无形拳,变为无声无息的阴柔指力。   这种至刚至阳到至阴至柔的转换在平时他自是无碍,但此际用出来,就颇为勉强。   但是这指力润物无声,居然突破了谷神通的气锤,狠狠的朝着谷神通的胸口点杀过去。   而陶仲文也趁着此机会,挣开气索,实是惊人之极。   他借势冲出云房,声音传过来道:“谷神不死,天下无双,请随我徒儿到后山跟我一叙。”   谷神通缓步踏出云房,亦不由得对这陶仲文另眼相看,不愧是得了席应真道统的人物,道门一百年来当以此人为首。   谷萍儿看着云房里面一塌糊涂的光景,拍拍胸口道:“爹爹刚才可吓死萍儿了,那老道士居然这么厉害,往常看见爹爹和人动手,三两招就搞定了,没想到那老道士能跟爹爹打这么久。”   谷神通微笑道:“这道士本就是厉害之极的人物,虽然名声不显,可是他道统来自席应真,此人乃是自灵道人之后,道门绝无争议的第一人,那永乐大帝的谋主,帮他夺得江山的道衍和尚姚广孝便是那席应真的弟子,还没得其真传哩。”   传说中席应真虽身为道士,却不像其他道士一样炼丹修道,传播道教文化。而是以道士的身份,修阴阳术数之学,是为当世第一等奇人。   后来在灵应宫里,席应真授姚广孝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教导姚广孝对社会现实的深刻理解和分析,了解人性的丑恶,掌握世间斗争的手段。三十年后,姚广孝作为明燕王朱棣的幕僚,策划了靖难之役,以其师席应真所授之学,助朱棣成功造反登上帝位,成为大明朝最传奇的人物之一,也被称之为‘黑衣宰相’,奠定这近二百年来,大明朝的政治格局。   姚广孝所得不过是席应真的权谋、阴阳术数,乃是性命之外的手段,而陶仲文却机缘巧合下得了席应真的根本大法,才造就他如此神通。   谷神通随意跟谷萍儿说了几句当初席应真跟东岛的干连,便有一个三十许岁的中年道人从外面走了过来,比诸那个看门的道士,风采不知胜过多少。   谷神通当然看得出这个道士得了道家真传,却还没得传山河潜龙决,看来陶仲文却没有打算传他这个徒弟。   道人打个稽首,对着谷神通道:“家师已经在后山等候岛王,且跟我来。” 第五十三章 坐化   谷神通道:“萍儿,看来你还得在这等我一会。”他知道接下来便是陶仲文将山河潜龙决这件事了断的时刻。   阳明观为皇家敕封,前面倒是气象肃森,充盈宗教的感染力。后山却十分幽静,风景却很动人。   谷神通跟着道人沿路而去,也得知了道人叫做许仲琳,乃是应天府人士,是南京的本地人,他没得传山河潜龙决的缘故,居然是因为近日里才拜陶仲文为师。   谷神通望气之下,只觉此人运数苍茫,连他都看不真切,心知陶仲文的阴阳术数也不差,收此人为弟子,恐怕别有深意。   到了后山,许仲琳指着前面一棵古松处,道:“师尊就在那古松下面的仙人洞。”   谷神通凝目望去,果然瞧见陶仲文立在洞口的平台上,俯视南京城内外,已经千古不停的秦淮河水,金陵城的风光,在这个险绝的山洞外面,尽可以一览无余。   许仲琳等候在山崖下面,谷神通冉冉而上,直入青云,到了陶仲文身边。   他悠然开口道:“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道士找的好去处,这难道是你为自己寻的坐化地方。”   陶仲文嘿然一笑道:“老道的确将会在此地坐化,但是此地不是我选的。”   谷神通叹息一句道:“我早该想到这里便是席应真的遗蜕所在,那岂不是他的传承也在里面。”   陶仲文有几分怅然道:“你可知道席师根本未曾死去,他只不过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去了。”   谷神通惊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仲文目光似乎要冲破天上的云雾,淡淡道:“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轮回是否存在?我现在就告诉你,它确实存在,席师就是明明确确的转世之人,他在千年前的大唐以及更遥远的东晋末年都已经活过两世了,席应真正是他的第三世,只不过他第三世胎中之谜太久,全靠山河潜龙决,才让他忆起前生,而他上一世的名字,便叫做席遥。”   谷神通道:“你为什么如此笃定,难不成是因为他留下的只言片语?”   陶仲文目光又落在远处的秦淮河水上,叹息道:“只因为他不是留下什么文字告诉的我,而是真真切切让我看到了他前世的片段,在这一世他终于依靠山河潜龙决,成就了道尊的金刚不坏之身,窥破了天地宇宙的一些奥秘,成功的破空而去,之后又回来这个人世,留下了遗蜕,谷岛王便随我进去吧。”   步入山洞,并非漆黑一片。   洞壁之间开了无数细密的小洞,仿佛对应诸天星辰,也不知是怎样开凿,居然没一个小孔被堵住。   其中正中央的一个云床之上,安静坐着一个道士,身形修长,结了一个道印,面色红润,仿佛睡着了一般。   谷神通动容道:“果真是不坏金身。”   不坏金身,佛道都有,道门之中将此成就称之为金刚不坏之身,佛门称之为不朽金身,都是有大能窥破天地宇宙的一些奥秘后,留下神秘莫测的力量守护肉身,使之千百年不朽,用来警示后人。   如今东岛之上,便有释印神留下的不朽金身。   陶仲文道:“席师不留文字,我所知一切,都是在接触到他身体那一刹那,由他体内残留的神识传授给我的。”   说到这里,陶仲文对着谷神通悠然道:“谷岛王是否见过一位石姓的女子,武功神通,鬼神莫测。”   谷神通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陶仲文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说不出的怅然,带着一丝嘘嘘道:“因为这件事在席师残留的意识中早有预言,他和那石姓女子还是前一世的旧识,在他终于得偿所愿,证得破碎金刚的刹那,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并作出了预言。”   谷神通幽幽道:“他难道没有预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陶仲文负手叹道:“没有,但是那个女子的身份很特殊,她也当是和席师一样的轮回之人,不同的是,她无需要转世,却能穿越时空,重新将肉身返老还童,再活一次。”   谷神通道:“难怪她年纪轻轻,武功会高得不可思议。”   陶仲文有些倦意道:“我的命数已定,将在这里坐化,我的徒儿许仲琳将来希望岛王能够照看一二,他的将来成就并不在武道之上,所以我并没有传给他任何武道神通,至于山河潜龙决我徒儿自会交给你,终于要从这尘世解脱了,希望来生也能像席师那样,走到最后一步。”   这是陶仲文留下的最后一番话,随后他便跌坐下去,再无任何呼吸,溘然而逝。   这里正是秦淮河边的一处三层高的小楼,名之为萃云楼,李志常在楼上摆了一桌酒,除了他和谷缜外,再无他人。   高出清冷寂然,别有一番幽清。   李志常对着谷缜悠悠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谷缜此次跟上次见到的状况完全不同,李志常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他体内那周游六虚功的真气,他竟然完全感应不到了,难道他已经找到办法,将其去掉。   此次谷缜着一身青衣,神采比诸上次,更要慑人,眉宇间居然多了几分不当有的霸气,李志常几乎疑虑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化身。   残月照下来,好似一片冰霜打下来,顺着清风,更觉冷凄。   谷缜的目光凝注在那墨玉似的秦淮河上,月光打在他身上,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李志常突然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谷缜。”   这一声落在外界,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是落在谷缜耳朵里面,绝对比千万口黄钟大吕还要来的可怕。   可是谷缜一无所觉,他神秘地笑道:“我当然是谷缜,只是再不是从前的他。”   李志常看着这个似是而非的谷缜,生命气息,跟初次见到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不然也不会在刚才瞒过他,但是谷缜绝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就能到达抵抗住他的真言雷音的程度。   即使是强横如石清水,也绝不会在刚才那一下,毫无动容。 第五十四章 月光像一句杀人的诗   谷缜推杯置盏,仰观那一轮残月,带着一分绝不属于他这份年纪的沧桑道:“我当然是谷缜,万归藏已经死了,现在的谷缜是全新的谷缜,李祖师活了数百年,难道没见过我这样的事情么?”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已经说破了李志常的身份。   他知道多少,他又想做什么?   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般,谷缜的神气几乎在这一刹那破体而出,无声的气势,就在他和李志常相隔不到五尺的空间中,展开激烈的争斗。   偏偏两人又能控制气机,绝不逸散在这五尺范围之外,甚至连桌上的酒壶都没能惊动半点,可是若有任何异物,进入这个范围之内,绝对会被这股力量,碾压成粉末,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李志常品味对方这股强绝的力量,突然失笑道:“好好好,周流六虚功本就是融于无情天道的至妙功法,人心有私,天道无私,便有了冲突,因此所用大能越多,所受心魔越大,而且这就跟黑天劫一般,全是由于自己产生的,你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心魔,水涨船高,根本无从抵御,可没想到万归藏居然肯牺牲自己,身化虚无,既然是无,再无心魔,你便能将周游六虚功尽情施展,再无心魔。”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本来就是最大的无私,最合天道。   李志常突然长吟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牺牲一个近乎天人般的绝代强者,这种壮志该多么的动人,我居然不能亲眼见万归藏一面,这是我的遗憾。”   谷缜道:“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他永远跟我同在。”   万归藏将一身过往以及周游六虚功最纯净的一点真气都化为一颗道种,种进谷缜体内。   随着时间流去,有意无意间,谷缜就会被潜移默化成为万归藏本身神功最合适的载体。   如果万归藏借此夺舍谷缜也只不过是夺了一个年轻的躯体而已,对于心魔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难的是,他放弃了自我,彻底无私,谷缜接受了他的一切,却又并非是万归藏。   这跟道心种魔大法的原理有些殊途同归,只不过是颠倒过来,万归藏成了谷缜,谷缜却非万归藏,但是谷缜却继承了万归藏的一切,好似成了万归藏的化身一般。但这并不一样,因为万归藏已经归于虚无,再不可能出现在世上,他已经得道,而谷缜正是他俗世理想的化身。   以绝世之功,不求绝世之名。   正是合了‘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微言大道。   这种微妙,李志常生平所遇人物当中,除了庞斑之外,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能够领会其中的妙处。   万归藏身化虚无,自然合道,甚至比真正的炼虚合道还要更深一层,因为他放弃了自我,更能得到大道的认可。   谷缜甚至无须任何磨练,就天然继承了万归藏的一切。   从关系上来讲,他和万归藏比之他和他父亲谷神通还要更亲密一些。   月华泻进酒杯,空明澄澈,望着眼前的谷缜,李志常知道眼前的谷缜明显是不同了,变得更深不可测,且根本是无从捉摸。   关键是他不知道如今的谷缜会做出什么事情,当然谷缜做什么事,都给他关系不大,这世上并无他的牵挂。   谷缜微微笑道:“我现在有两个心愿,第一个是成仙成圣,探索天地宇宙的奥秘,第二个愿望便是一统天下,推进‘抑儒术,限皇权’的大道,其余种种皆如过眼烟云,再也提不起我半分兴趣。”   李志常奇道:“看来你是想问道于我。”   谷缜道:“然也,李祖师活过数百载岁月,仍旧和年轻人一般无二,这一点恐怕任何一个人知道了都免不了认为李祖师已经成仙成圣,即使没有,也不会太远。”   李志常淡然笑道:“你现在已经走到了凡人的最后一道关口,所欠缺的只不过那一刹那的领悟,当你知道了,就会明白它是如何的简单,甚至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可是我为什么要指点你。”   谷缜哑然笑道:“那谷缜便想试一试,如李祖师这般仙佛人物,会是怎样厉害。”   李志常顿然冷声道:“你大约不知道周游六虚功也是我创立的。”   谷缜道:“这又如何,李祖师自己却没练过,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本是天道。”   李志常洒然耸肩道:“那是天道,却不是我的道,是你求助于我,而非我求助于你,我亦随时可以抽身而出,叫你好似竹篮打水。”   在李志常这一个简单的耸肩动作之后,无论谷缜如何催动周游六虚功,都好似泥牛入海,全无反应。   李志常的目光轻松至极,正如他说的那样,全然没有把谷缜的锋芒,放在心上。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李志常整个人都似乎变得空无,正是道家一种高妙的境界,无能生有,能生万物,你却又不能找到他的根底。   周游六虚功本来有法,如何破得李志常的无法。   周游六虚功如无法,当然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一旦出现,即使没有反噬的心魔,也破坏了那种混元一气的状态。   不生便无灭,有生便有灭。   除非道祖三清那种存在,没有谁能够做到一出手便无生无灭,无始无终,摆弄地火水风,重塑世界。   谷缜若是不能将李志常从无到有,那么对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然他看出任何奥妙,绝非是虚言。   他知道自己和李志常现在绝对有一拼之力,但是前提是李志常想和他动手。李志常动手,即便是天人武圣,也得有生灭,有生灭,自然就有了成败。   谷缜现在要做的正是把握住这一个成败之点,这种把握,正是每个习武之人都可以做到,但是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做到一次的神之一手。   用一句拳劲来阐释,那便是‘静中触动动犹静,因敌变化示神奇’。   谷缜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神奇,用奇迹来破去李志常的立于不败之地。这听来很荒谬,但除此之外,在绝对力量无法盖过李志常的时候,他只有这个选择。 第五十五章 一轮残月江心里   力量强到一定程度,可以无视任何规则,如果一拳下去,天地宇宙毁灭,无论对方是什么境界,都得饮恨。   可是事实上谷缜没有这种能够绝对碾压的力量。   在这时候,谷缜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他说道:“现在河上还有数艘船的灯还亮着,李祖师知道这是为什么。”   李志常的双目紧紧盯着谷缜,突然微笑道:“不管你是万归藏的化身,还是谷缜,这句话犹若飞来横峰,实在了不起,我见过很多天资横溢之辈,但是你一定在前五之列。你问知道不知道灯还亮着,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答案,而是要我出口,一出口我之前不泄不漏的状态便无法维持,而我若是不出口,岂不是显得我孤陋寡闻,目的仍在于让我的精神出现纰漏,谷缜啊谷缜,你这样叫我如何小瞧你,可惜我剑不在手,不然以剑杀你,将是多么动人的事情。”   谷缜心中起伏,犹如惊涛骇浪,可是仍旧反问道:“难道李祖师仍旧觉得如果不处于不败之地,没有面对徒孙的把握?”   他这一招叫做反客为主,直击绝代强者最重要的两个字——信心。   任何人能走到他们这一步,必然是因为心胸气度,早就非常人可以比拟,他们的信心,是他们百战百胜最重要的前提。   一个剑客如果没有了信心,那就不再配用剑,一个求道者如果没有了信心,就会失去自己的道。   得道容易守道难,可是如果够保持住自己的信心,又不使之变为狂妄,那么就能走的更远。   这句话一出,谷缜随时就可以发动周流六虚功的厉害处,将体内周流八劲结成的内混沌朝外演化,随着李志常的气机,而不断变强。   他反问的时候便是道生一,此刻周流六虚功蓄势待发便是一生二,一旦到了离体和李志常斗争的时刻,变成了二生三,接下来三生万物,无穷招数,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纵然天人武圣,也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李志常的神情依旧从容不迫,缓缓道:“你越是厉害,我越是忍不住想要杀你,因为值得我杀的人,实在不多。”   此话一出,不是要分出高下,而是要分出生死,这种决绝果断,亦表明,两人成为水火不容的敌对态势,这种形势本不必在此刻出现,但是李志常的决然果断,将两人之间,再无第二条路可以选择,接下来便是图穷匕见的时刻。   谷缜油然而笑,这不是为了缓解接下来的生死搏斗的紧张之感,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谷缜的汪洋恣意,和万归藏的神意深沉,再无分彼此,水乳交融般,成就另外一个人格。   这种变化的好坏且不论,但在此刻便是应对李志常的最佳选择。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残月。   明亮的萃云楼,在十分之一不到的刹那间,便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遥远的江船灯火,才能给谷缜一丝慰藉。   此刻谷缜最刺手的事情,便是李志常仿佛消失在天地间,但是李志常的精神依旧牢牢锁定着他,不给他任何可以脱逃的机会。   他突然陷入了敌暗我明的险境,这亦表明,李志常在武道境界上,远比他预料的还要可怕。   李志常只借了一片乌云,便将谷缜任何先机尽数逆转,接憧而至,便是覆盖整座萃云楼的掌影。   最关键的地方,便是谷缜始终不能把握住李志常真实的位置,迈出那一步之后,竟然会如此可怕,这着实让他意想不到。   谷缜临危不乱,长身而起,周流八劲陡然增强,任他漫天掌势如何逼人,似长江大河般汹涌澎湃,晃动他的根基。   他自如江中磐石一般,巍然不动。   那万千掌影见奈何不了他,也不吃惊,千万掌影,归于一处,好似天外飞来峰,硬生生朝他碾压过来。   谷缜此刻犹如万归藏临世,两者之间,别无二致,自然深谙李志常之前的掌影便似千江横流,取得的是水的法意。   所以他以周流土劲,积土成山,任凭水漫金山,我自千古耸立。   李志常接下来一招,正是取周流天劲法意,山高不如天高,天心如铁,摧折万物,越是强大,越要受到老天的恶意。   他此刻突然真气又是一变,化为了无形之风。   风之无形无相,混然无物,无机可乘。   一眨眼,李志常那掌力,又是一变,化为一道剑气,自虚空而来,往虚空而去,任是谷缜无形无相,也逃不了这一剑斩杀。   谷缜虚空而立,显出身形,凌空一步踏出,发出一声长啸,劲气破体而出,好似狂风浪卷,一下子飚出无比尖锐的劲气,竟然和李志常剑气的锋锐处,硬拼一记。   这以强破强的招式,让两人的劲气,一接触,就轰然朝四周散去。   两人身形飘忽,快的不可思议至极,偏偏这边小楼遭到极严重的破坏,都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到外边去。   任何靠近两人的楼体,皆在刹那间化为靡粉,随风飘散。   那高达三层的萃云楼,居然在此时,楼体一寸一寸的被两人交手的余波,震成粉末。   两人转瞬间交手了上百招,硬生生将萃云楼的第三层打得消失不见。   月光又如水一样洒了进来。   没有什么能够比光更快,李志常也不例外。   在月光到的同时,谷缜亦以无法企及的高速,离开这个地方,他一头栽进了秦淮河水里面,任凭早春夜里寒冷刺骨的冰凉河水,侵入他的身体,他此刻变化成了秦淮里面,千万条游鱼中的一条,和这秦淮河水再也无分彼此,杜绝了李志常对他的感应。   在交手这段过程中,他有了肉眼可见的成长,周游六虚功的奥妙,在他眼中变得没有任何秘密,周流八劲就好似打开天地之力的钥匙,一旦他掌握了其中的组合排列,这世界对他将不会有任何隔阂,力量任他予取予求。   李志常卓然立在岸边,目光投注在水面上,一轮残月在江心中,随着粼粼波光,若散若聚。 第五十六章 破气式   他一步一步踏在波浪上,走向了那江心还亮起灯火的船儿。   这是一艘花船。   秦淮河上,夜夜流金,每晚也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浪荡其中,李志常虽然出现的蹊跷,那守船的龟公也不怕。   他笑吟吟道:“大爷里面请。”   李志常止步船舱之外,冷然说道:“里面的姑娘可会弹琴。”   里面一道清淡的声音传来道:“奴家艺名便是素琴二字,这弹琴自然是打小便会的。”   也不见李志常如何动作,龟公手上就多出一块金子,李志常道:“你滚走吧,在天亮之前,这船我包了。”   那龟公借着金子,乐呵呵,到了另外一艘花船上去,李志常揭开舱帘,便见到一女衣饰严整,坐姿端庄,十分素雅,必然便是那位素琴了。   只听这位素琴姑娘开口道:“且给客人说好,奴家只卖艺不卖身。”   李志常道:“若是你肯卖身,此际灯也不会亮着了,既入这污泥场,还想出淤泥不染,姑娘不觉自欺欺人么。”   素琴淡淡道:“在这里,能骗过自己也是好的。”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的格调还真与众不同。”   素琴道:“客官想要听什么?”   李志常冷然道:“我问你会不会弹琴,是为了借你琴一用,小姑娘,你今天撞了大造化,能够听我弹琴。”   说罢,李志常身形一动,已经跌坐在那姑娘的身旁,铿然一声,一面古琴就被他抱在身上,悠悠荡荡,一个个曼妙的音符便从李志常的指尖弹出。   李志常唱吟道:“风雨 撩拨花落新酒存   江湖追忆 少年豪名便已成   无招胜有招 平生辗转红尘   九剑禅意深 侠义兼修心与身   冷眼 看透世俗的纷争   层云叠嶂 高山之巅定乾坤   悟料敌机先 不解乱世浮沉   轮回又一程 方知心中生了恨   九决式于身 剑法皆为根   飘逸步轻盈 鲜血泣刃沉   注目凝剑锋 断水却无痕   独孤九剑腾空出 竟带风雷声   闻名已失魂 正邪仍有分   杀尽仇寇和奸人 我一招制胜   归妹趋无妄 无妄趋同人   同人趋大有而成 精髓语中深   敌强我则强 拆招也如神   九剑威名江湖震 问谁与争锋   长拳短打 擒拿点穴 铁沙神掌 破   单刀双刀 以轻卸重 以快制慢 破   乾坤相激 震兑相激 离巽相激 破   风雷一变 山泽一变 破 破 破   冷眼 看透世俗的纷争   层云叠嶂 高山之巅定乾坤   悟料敌机先 不解乱世浮沉   轮回又一程 方知心中生了恨   九决式于身么 剑法皆为根么   请多指教 我是少司命   注目凝剑锋 断水却无痕   独孤九剑腾空出 竟带风雷声   闻名已失魂 正邪仍有分   杀尽仇寇和奸人 我一招制胜   ……”   此曲大气悠扬,古韵浓烈不失剑气豪侠,乃杀人之音,名之为——独孤九剑。   李志常虽然弹得是琴音,用的却是独孤九剑的破气式。   李志常杀过不少人,也用过很多种方式杀人。   他用飞刀,例无虚发,即使李寻欢复生也不过如此。   但他更喜欢用剑,有时用剑气,有时用最精妙的剑招,也有时用最干净利落的剑法。   他的剑下死过不少人,甚至也有上官金虹、傅采林这样一时的武学巅峰。   更有跋锋寒这样的超卓青年。   但是这一次面对的对手,未必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大的敌人,但却更难杀死。   他们并非一定要分出生死,可是一旦动手,李志常就不再顾忌这些,只想尽全力看看这无敌天下四十年的万归藏,究竟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破气式到了李志常手上,几乎能够破尽天下有形无形之气,但能不能破去这同样跟他干系很大的周游六虚气仍旧是未知之数,这件事当然对李志常很有趣。   李志常以琴声为剑,每一段音符,便是一招高妙的剑法,专门破人体的真气。   谷缜沉在水底,一丝不漏的感应水上面传来的音符。   流动的水体,并没有隔绝琴音的到来,而且千变万化,一招一招朝他的周游六虚功攻来。   这种交手,远比两人之前,在萃云楼上的交手更加凶险万分。   谷缜早料到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摆脱李志常的追杀,却仍旧没料到李志常能用这种方式和他隔空斗法。   迫于两者之间的形势,他此刻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即使熬过这琴声,也顶多是个不胜之局,这已经足见李志常神妙的手段,的确令人不得不从心底佩服,亦表明,踏出那一步后,将是如何的美妙动人。   况且他要让这大明‘抑儒术,限皇权’,就必然一统天下,这个过程艰难处,尤甚高手过招,他如果连李志常这道坎都不能迈过,又如何能够去推行万归藏的理想和抱负。   周流八劲不断收敛,不断凝聚,生转不息,浑然一体,务必要做到无机可趁,叫李志常的剑招徒劳无功。   这对谷缜而言,仍旧是巨大的挑战。   石清水在院中的阁楼,悄然朝秦淮河边望去,她听见了琴声,是独孤九剑。那世上最玄妙的剑法之一,没想到除她之外还有能用出来,而且用得即使她也不敢说穷尽奥妙的破气式。   还是用琴声这种方式,将破气式施展出来,更显得,虚无精妙,令人无从抵御。   这琴声任何人都可以听见,但是若是不会武功的人,只会听成豪迈苍凉的琴曲,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落在武功登堂入室的人耳中,便会生出无穷变化,若此时妄动真气,将会被这琴声影响,若是不能凝神收心,甚至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石清水的道心太过坚固,而且深谙独孤九剑,又不是主要的攻击目标,离得又远,并没有成为攻击目标,她有些犹豫和好奇,想过去看一看,究竟是谁在斗法,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依然不能明白李志常为何也会独孤九剑的事实,且在上面的造诣,比她只高不低。   在这流淌的琴声中,的确包含很多高妙的武学道理,即使她也有所启发,如果靠的更近一点,由于她本身就会独孤九剑的缘故,恐怕更有裨益。 第五十七章 天无尽藏   石清水片刻之后便不再犹疑,悄然动身,便掠过南京城内重重楼宇,往琴声方向跑去。   片刻后,她的窈窕倩影便伫立在秦淮河东岸,注目在江心中,一叶轻轻顺流而下的花船上。   里面灯火不熄,琴声悠长,江中自有残月,随着琴音起伏,残月也随之变化,不复清晰明澈。   月在江心,水在秦淮,江船灯火通明,形成一种绝美的画卷。   但是这幅画卷是有声音的,琴音在音道上未臻至绝妙,可在武道上,却是一种巅峰。   这种感觉只能存乎于她这种人物的心头,却很难宣诸于口。   同样对此刻的谷缜而言,这并非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琴声比无形之气,更难防御。   因为琴声真正威力的体现不在于琴声中究竟有多大物质界的威力,而在于其中蕴含的破气式的剑意。   身处其中的谷缜,即使由外呼吸变成了内呼吸,隔绝了天地和自我,仍旧被琴音攻击到。   这种在落实在体内真气的攻击,将他体内化成一个战场,并没有可以脱身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依然是把握住自身周流八劲成为一个整体,不被琴音中的破气式击破。   这说来很容易,但实质上不是一般的艰难。   因为周游六虚功几乎可以说是世上最强大的一种气功,因此要操纵它本身就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情。   若非谷缜有万归藏的一切经验,以他的能力驾驭者真气,犹如孩童携带千金经过闹市。   但是这在临阵对敌的时候,这份经验自然绰绰有余,可是李志常却窥准了这门功法的这种特点,隔空攻击,使谷缜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谷缜不免后悔为什么要逃离,因为这种局面正是他选择下的结果,如果以硬碰硬,他未必有此刻这般困窘。   周流八劲仍旧在谷缜体内运转,他这门功法既困难又简单,其最精妙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便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八劲本有强弱,但是如天道日月星辰一般循环往复,真气强的转化为弱的,弱的变强了又复损之,上天为鸟,入水化鱼,说不尽的神奇。   这种平衡,此刻就被李志常的破气式打破,比如火、泽二劲强盛的时候,他本当转化天、风二劲,但是李志常的破气式,却专门撩拨他的火、泽二劲,助长其势头,不让其损有余而补不足。   此中神妙,全然存乎一心,外人万难体会谷缜此刻的痛苦。   可是最后冥冥中一股力量加持在身上,他张开嘴大声呼吼,体内八劲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急速流转,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大喝一句“天无尽藏”。   体内的真气犹如一股洪流,豁然间便涌了上来,外面琴声任凭如何厉害,都无法动摇这凝成一股的六虚真气。   八劲之间无分彼此,茫茫不可测度。   真气霎时间,贯通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无所不至。最后冲开他血肉的束缚,化作一阵狂飙,搅动河水,硬生生搅动出一个直通水底的漩涡,将他身形一寸寸露了出来。   谷缜的身子,也被漩涡中心生出的一股水柱,拖到了水面上空,这等奇景,好似龙王出行。   浪涛不住卷动,不再让他落回水中。   此刻李志常已经出现在谷缜前面,冷然凝视着他,神态不再轻松至极,现出了凝重的味道。   淮水东岸的石清水,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谷缜体内发出的那股绝强力量,到现在仍在不断增强。   原来这一招天无尽藏是万归藏毕生心血,悟出来之后从未施展过,因为这一招一旦出手,便立刻八劲相生,化出六十四劲,六十四劲和合阴阳,颠倒五行,又化成一百二十八劲,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将对手毙命位置,所以这一招的力量,永无穷尽。   但是前提是不得中断。   李志常此刻最佳的做法,便是立刻出手,打断这一招,但是他没有丝毫表示。并非他不能打断,而是另外有打算。   石清水本来跟李志常处于敌我分明的状态,此刻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了担忧,这种担忧毫无缘由,却刹那间融于她整个心中。   谷缜此刻冷目如电,活生生化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见他背后,似乎有一道身影,藐视万物,跟他神形合一,无分彼此。   谷缜一指点出,狂飙的劲力,朝着李志常轰然而至,这时候,八劲已经化生到了一百二十八劲,足足相当于一百二十八位一流高手联手一击,绝非人力可以抵挡。   李志常衣服不断臌胀,身形不断拔高,虚空而立,头发根根竖立,好似道尊做雷霆之怒,要降服世上一切妖魔。   面对这如妖似魔的惊人劲力,足以洞穿世界的伟力,他没有任何退缩。   十三太保横练巅峰,近乎金刚不坏的身躯,把衣服都撑破出条条裂口,露出结实的胸肌。   他手中结了一个道印,双掌高举眉头,在极短的时间内,好似有一团如若实质的真气,对上了过来的天无尽藏。   天无尽藏无坚不摧,无物不破,霎时间就湮灭了他手上的劲气,到最后赫然罩向他的全身各处,骨骼都为之发出声声脆响。   李志常的眉心慢慢浮现一个‘卍’,淡淡的金光,照的他面如金纸。   天无尽藏攻破李志常的道印后,率先就对上了‘卍’字佛印,两股能量碰撞在一起,仿佛有禅音佛唱,霎时间响彻秦淮河的上空。   李志常嘴角挂出一丝冷笑,秦淮河水被天无尽藏高高卷起,河水溃散,化出浓浓的云雾,将两人覆盖住,完全看不出内里的情形。   石清水仿佛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然后谷缜的天无尽藏也逐渐减弱,最后谷缜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远方,而李志常身子从空中栽倒下来,她心神一动,一步跨过江水阻隔,抱住了从半空栽落的李志常。   她足尖再次点到水面,两人横移虚空,很快就到了对面岸上,石清水放下李志常,让他靠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上,只见他虽然面色苍白,嘴角有血迹,却有一份说不出的自在感。 第五十八章 无拘无束   只是明明李志常身受重伤,却有一种变得更强了的感觉,让她惊疑不定。   李志常看着石清水,微微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救我,倒让我有些意外。”   石清水冷然说道:“我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那谷缜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李志常淡淡道:“因为他获得了万归藏的一切,周游六虚功最后演化的一招居然如此威力,连我都有些吃惊。”   石清水有些迟疑道:“你是故意去接着一招的。”   李志常突然大笑了起来,有着说不出的痛快之意,道:“三百多年了,从没有此刻让我变得如此轻松自在,原来无拘无束的感觉,居然可以如此令人着迷。”   石清水问道:“你在说什么?”   李志常收敛笑容,复又神情淡然地说道:“你不必懂,现在我虽然‘得脱樊笼,复归自然’,不过仍旧十分虚弱,此刻你要杀我,还是很容易的。”   这句话他倒是没有说错,他虽然利用天无尽藏破坏了‘卍’封印,但是两者之间碰撞,逸散出来的破坏力,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得受到重创,不然他也不会从空中栽落下来。   只不过这种外伤,落在他身上,一夜之间便可痊愈,届时又是那个横行不可一世的李志常。   石清水星眸注视李志常,说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出手。”   李志常失笑道:“你当然可以出手。”   他说的仍旧是实情,也的确有故意激怒石清水杀他的动机。他总觉得石清水跟他有莫大的干系,不若让石清水杀他一次,由此他也可以痛下决心,杀掉石清水,了断两人之间的纠葛。   肉体的湮灭,对他而言并非举足轻重,以他如今的层次,自然可以重活一世,且根基会更加雄厚,再次成道,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甚至他都有再次转世重修一次的打算。   石清水的轻杉无风自动,看得出她正在凝聚功力,霎时间运指如飞,出现重重幻影。   一道道暖流,隔空流入李志常的众窍之中。   一阳指已经给石清水练到一品境界,大理段家恐怕从未有人能够达到这一品的最高境界。   一阳指本就是天下最厉害的疗伤指法,到了一品之后,纵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能将还有一口气的人拉回来。   李志常得了石清水的助力,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石清水固然香汗淋漓,白气蒸腾,无相神功再也掩盖不住她的气息,可见她此刻功力的耗损。   淡淡的清香自她身上发出来,足以让任何男子神魂颠倒。   难怪她一直要收敛气息,不流出半分女儿家的体香,不然行走世上,也不知会招惹多少麻烦。   最后石清水凝立李志常跟前,夜风习习,残月将隐去,黎明时分即将到来。   仙音依旧不减过往清冷,轻声说道:“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音犹在耳,仙姿已然渺无踪迹,李志常不由摇头,心道:“这小姑娘倒真是不好对付。”   而且他也能深感石清水的道心是如何的坚定不移,绝非任何事物可以动摇,只是她为何肯给他治伤,李志常却猜不透其中缘由。   石清水向来干净利落,功力又深厚至极,道心点尘不染,如若明镜。不知为何,见了李志常之后,一直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奇妙情绪,像爱但不浓烈,似恨也无入骨之深,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清眸无悲无喜,兀自朝着谷缜离开的方向追去,也不管李志常胡思乱想。   谷缜在秦淮河岸边不住奔驰,一招天无尽藏本来让他差点贼去楼空,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周游六虚功自发运转,渐渐丹田变得充盈起来。   但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因为身后三四里外,仍旧有人追了上来。   这种感觉十分清晰,也十分熟悉,是源于万归藏部分的熟悉。   那是他的父亲谷神通来了,他的心隐然间有些排斥。   是源于万归藏部分的排斥。   以谷神通的能力,说不定就有办法,就万归藏赋予他的人格剥夺,使他不再背负万归藏的理想。   万归藏已经身化虚无,谷缜就是他现实的寄托,源于这点,谷缜的另一部分,绝不可能容忍在他的大业没有实现之前,便被阻止。   在真实功力和境界上,谷缜由于接受了万归藏的一切,当然比谷神通要高明一分,可是实际上,因为‘天无尽藏’的缘故,他的精神要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况且谷神通的天子望气术,别出机杼,可以针对人的性情,而以另外的角度审敌。   谷神通以世情入手,对于人情感上的把握更加微妙,因为每个人的性情不同,即使练同一种功夫,真气也会化成差异,这种差异很难发现,但是谷神通,不但能发现,还可以因情制敌。   谷缜天然的继承了万归藏的一切,自然也受到了万归藏的性情影响,成了一个全新的自我,这不代表,原来的谷缜就此消失。   在他没有完成万归藏的夙愿之前,谷缜即使成仙成圣,在性情上仍旧有破绽。而这也正是谷神通可以利用的地方。   万归藏和谷神通交手多次,自然能明白这一点,所以力图避免和谷神通的交手,即使交手,也不能落在谷神通手上。   谷缜此刻精神从巅峰跌落,面对谷神通当然有被擒住的风险,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地方。   事实上谷缜的道心,仍旧高于谷神通,不然也不会隔着数里,能够感应到谷神通的存在。   谷神通不是李志常,他的天子望气术虽然另出机杼,但绝不是浑然一体,毫无可乘之机。   谷缜到现在仍旧占据着主动,有着绝大的把握逃离谷神通的追捕。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因为谷神通的缘故,让他失去了进一步重创李志常的机会。   万归藏的经验,无不深刻表明,李志常身体中的某种禁制被他的‘天无尽藏’打破,结果便是,让李志常真正意义上,变得毫无破绽,除非谷缜也走出那最后一步,不然将再难有机会,正面胜过李志常,甚至能不能在李志常手上逃出,也是未知之数。 第五十九章 真实自我   万归藏的经验,无不深刻表明,李志常身体中的某种禁制被他的天无尽藏藏打破,结果便是,让李志常真正意义上,变得毫无破绽,除非谷缜也走出那最后一步,不然将再难有机会,正面胜过李志常,甚至能不能在李志常手上逃出,也是未知之数。   因为李志常断然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从容用出天无尽藏这世间唯一可以伤害到他的大招。   道心里,突兀地又出现了一道倩影,谷缜心里立刻联想到了石清水,那个清冷绝世的女子,这种感应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没想到石清水也追了上来,是从河岸另外一边追过来。虽然尚且在十数里开外,比谷神通更远,但这种距离,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无论如何石清水都决然不在谷神通之下,当今之世,除了李志常,恐怕再无第二个人,敢说对她稳操胜券,由于石清水奇功秘技层出不穷,在某方面而言,是比李志常更难缠的对手。   谷缜也料想不到,当今天下能对他有威胁的人,在一夜之间,就被他遭遇了个遍。   他并不后悔跟李志常的接触,而事实上,他正因为这些压力,无限的接近那成就天人武圣的最后一步,这份机遇,恐怕是石清水都羡慕不来的。   与此同时谷神通也感应到了石清水的踪迹,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让谷神通暗自皱眉。   谷缜和李志常最后交手的情形都落在他眼中,他当然看出了万归藏的痕迹,无论与公与私,这件事他都必须亲自解决,重要性当然胜过明日跟李志常的那场约斗。   他万万料不到万归藏对谷缜动了手脚,虽然不知具体缘故,但以他的天子望气术观之,谷缜已经不是原来的谷缜。   而且谷缜给他的感觉,跟当初的万归藏实在太接近了,而且周游六虚功也没有丝毫作假,表明谷缜的功力,决然不在万归藏之下。   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不能让多年前的惨事,重新发生一次。   石清水的到来,令谷神通警惕不已。   他猜不透石清水的来历,而且石清水正是那种跟他处在同一层次的绝顶人物,能对他的行动造成极大干涉,又在此刻出现,实在耐人寻味。   以石清水喜好搜集功法的癖好,说不准就是因为看上了谷缜的周游六虚功,她就算不能练,也多半想窥一窥其中的奥妙。   事实上,她也不一定是这个目的,谷神通不敢有丝毫大意,也容不得丝毫大意。   他们三人的武功,天下已经不做第五人之想,脚力之快,如风驰电掣,但最大的主动仍旧在谷缜手上。   如果是万归藏的老谋深算,决然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但是谷缜骨子里就有胆大妄为的性格,智力也不逊色万归藏多少,并不是一味千潜逃,他决定给以谷神通一个反击。   因为谷神通囚禁他在九幽绝狱三年,他从心底仍旧有些愤愤。这种愤愤,即使万归藏那一部分自我,都没有压制住。   李志常最后仍在素琴的船上功行圆满,这位清淡的女子,对李志常绝然已经另眼相看。   无论是李志常昨晚的琴音,还是在河水上那状若天人的神通,都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李志常幽然道:“你这小姑娘颇有清淡出尘的气息,咱们红尘偶遇,算得上有些缘法,这污泥场所,终非长久去处,我若是替你赎身,你一个弱质女流,也没什么本事在世间立足,把你带在身边且不说你是否愿意,即使愿意,我也觉得累赘。”   素琴福至心灵,盈盈欠身道:“还望先生教我。”   李志常长身而起道:“我传你一点功夫,算给你一个念想,你若是真有缘法,毅力,自能脱身出来。”   李志常一指点道素琴的眉心,一股寒流自眉心祖窍浇下来,沿着体内的经脉急速走了一遭。   素琴暗自留心将其记忆住,而那寒流也不停下,足足走了三十六圈,才肯罢手,最后归纳到她的丹田。   再睁开眼,李志常已经悠悠的去远了。   她只觉好似得了一场仙缘,自此之后,清修不坠,终于成了一代隐逸风尘的奇侠,这又是后话,且不提了。   李志常本来以为得借九如法相本意,才能破去这‘卍’字封印,没想到天意难测,居然给他借周游六虚功将此如来法印破解干净。   而这周游六虚功跟他干系不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天道循环,丝毫不爽。   李志常对于世事变迁,又有了更奇妙的见解。   他既然恢复,接下来便是找回无常剑,再做打算,至于会不会那个世界,的确还有些变数。   那释迦摩尼的如来神掌的确不是他现在可以琢磨透彻,之前‘卍’字法印破碎的时候,也给他窥到一分奥秘,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按理说到了他这种层次,其实应当可以追溯前生的一些残影,但是他追溯自己的过去,好似重重迷雾,又好似一无所有,古怪至极。   不过纵使他前世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不会接受,他可不会像谷缜那样,被万归藏灌注一生经验。   纵然有天大好处,李志常也只愿意做自己。   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这就是他的道。   谷缜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无论是谁,只要让他变成另外一个自我,他都照杀不悟。   他曾经看过一本小说,主人公在异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最后醒来却发现是一场梦。   他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纵然历经千磨万劫,就算此生是一场梦境,他也要把梦变成真实。   除心之外,再无他物。   如果有人让他以迷失自己为代价,成就永恒的我,他也很毫不犹豫,阻止这一切发生。   没有心中这个自我,一切都是虚妄。   李志常踏着凝重的步伐,慢慢回到陆渐他们呆着的地方。   清晨,南京城已经热闹起来。   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各色小吃的香味,让这红尘愈发的生动。   这让他有些触动,生命的真实动人,岂不是正在于这些。   既可以随时抽身俗世之外,享受那份清净,又可以随时,投身红尘,感受那种热烈。   即使业力缠身,他也可以化为己用。 第六十章 太虚眼   李志常到了居住的地方三十丈外,忽然顿足。   目光没有半分刺人,淡不可察地朝着前面望去,只见到陆渐左右趋避,正施展补天劫手,极尽虚空奥妙,掌影重重,无休无止,罩向一片森白电光。   电光之中,便是个须髯豪迈的壮汉,和陆渐激斗不休。   与陆渐激斗这人,正是雷部之主,雷帝子——虞照。   那虞照武功之强,自远非陆渐可以比拟,不过他补天劫手,有天人神通的妙处,来去虚空,无始无终,能窥破对方任何招式动静,虞照未臻至炼神返虚的妙境,面对陆渐无休止借用劫力,施展的补天劫手,完全没法攻破陆渐的防护。   虞照跟陆渐越斗越是心惊,想起当年西城同样一位练成补天劫手的劫奴,一个人独斗东岛四尊,最后杀了其中三个,若非东岛杀了劫主,那个劫奴,一个人就能将东岛四尊覆灭。   这段往事,他本来还不信,没想到面前这少年的补天劫手,明显还没到圆熟无碍的境界,但已经非同小可,而且两人激战良久,也不见少年的劫主给他度真气,少年的黑天劫却还没有发作,实在匪夷所思。   陆渐身后便是姚晴,面色苍白,神气不足,似乎已经受伤,靠着院墙,全由陆渐维护。   另一边宁不空身周三丈之内,全是一片片青藤,枝叶繁茂,青翠逼人。哗啦啦的木霹雳之声,经久不绝,把那藤蔓炸了许多次,每次都把他身前的藤蔓炸成数截,可那断藤落在地上,复又化生成一条新的青藤,又朝着宁不空缠过去。   宁不空纵然以火克木,对着源源不断的化生之藤,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风君侯手持白伞,停顿在半空,白发随风飞舞,好似一泼风雪,清越入神。他自持风部之主的身份,不屑于干出围攻的勾当,只待守住周围,莫让姚晴跑了。   而对宁不空使出青藤化生之术的人,却是一个中年美妇,金发碧眼,和仙碧倒有几分相像。   眉目慈和,神态轻松至极,想来未尽全力,只是困住宁不空而已,不然以她在周流地劲的造诣,宁不空早就败亡。   中年美妇脚下匍匐的一只通体赛雪的猫儿是北落师门,旁边站着一个须髯如银的老者,仙碧拉着他的手,李志常想到:这老者莫非是宁不空所言的仙太奴,练成太虚眼的那位劫奴。   太虚眼和补天劫手各有玄妙,不分伯仲。   李志常虽然对隐脉劫力了解很多,但是却很少见识其他劫奴的神通。   按宁不空的说说法,太虚眼有乱神绝智的功效,眼力之高明,直追天子望气术,倒是有点意思。   当然天子望气术可不是简单的眼力功夫,而是一种最高明的审敌神通,观人破绽,因敌变化而制敌,无人能出其左右。   李志常甚至想过,若是有人练成天子望气术,又身负补天劫手,再练成独孤九剑,即使是他,恐怕也会大感头疼。   李志常缓步而去,故意发出足音,虞照专心对付陆渐,雷劲用到极致,倒是没发现李志常的到来。   不过除他之外,那位中年美妇、老者、仙碧、以及左飞卿都发现了李志常。   左飞卿和李志常遭遇最多,深深明白李志常的神通,可能还在万归藏之上,不敢大意,缓缓落在仙碧身边,以防不测。   中年美妇对付宁不空之余,犹有余暇对着左飞卿温颜柔声道:“飞卿这便是你说的那人,也就是北落师门对他十分亲近的那个人?”   北落师门懒洋洋睁开眼睛,一望见李志常,猫须摇摇摆摆,嘴角分明还有点红色的粉末,李志常看的真切,应当是什么珍贵的药材。   李志常暗道:这猫儿一向势利,估摸着又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难怪对陆渐这猫奴,都不帮忙了。   北落师门踮着脚步,怯生生走过来,讨好的舔了舔李志常的裤脚,估计也是觉得有些不地道。   李志常一脚把这惫懒的猫儿踢开,对着左飞卿笑道:“风君侯别来无恙,你这周流风劲,浑然不息,瞧来至少练到第十三层了,离那炼神返虚,也不过半步之遥,可喜可贺。”   风君侯白眉一飘,晶莹若玉的面庞,闪过一丝惊疑,他周流风劲在李志常的刺激下,这几天大有精益,几乎到了极致。没想到还是被李志常一眼看出虚实,不免心下先有了一分沮丧。   李志常天人之境,有意无意间,都会让自己处于绝对有利的位置,一来先声夺人,叫风君侯气势受挫。   老者正是天下劫奴之首——仙太奴。   他武功之强,只在昔年鱼和尚之下,更难的是,眼力绝世无双,一步踏出正处于和风君侯守望相助的位置。   李志常一挥袖,便有沛然化育的生机暖流,好似春风拂过,落在宁不空周围的青藤上面,霎时间,便是杂花生树,有些不明究底的蝴蝶,翩翩飞来,聚在青藤上面结出的成千上百朵小花上面。   那花朵既生,青藤便萎靡下来。   一生一灭,当真是说不出的造化玄奇。   宁不空一声清啸,得脱樊笼,一晃身,就恭敬的立在李志常背后。   李志常对着中年美妇叹息一句道:“天地安有长生不灭者,你这青藤若是得了长生,就不会生花结果了,倒是能让我大费一番手脚。”   地母温黛柔声道:“阁下能让青藤发花,真气也是极有生机,料来是仁慈之人,又何苦跟我们为难。”   李志常听了这句,不置可否,冷冷道:“天地无情,照样春来草长,生机跟仁慈又有何半点关系。”   温黛心里一突,此人这便是强词夺理了,只不过对方杀气腾腾,倒真不好化解。   仙太奴露出凝重之意,往前一步,超出左飞卿半个身子,无形之中,目光凝若实质,朝着李志常望去。   顿时周围人感到沉甸甸的,雷帝子和陆渐心有所感,同时住了手。   仙太奴目光越来越亮,甚至盖过了天上日光,脚下尘土飞扬,好似生出一股龙卷风似的,在他身周滴溜溜的打转。 第六十一章 长生藤   可是李志常神色如常,没有半分神光湛然的样子,黑白分明的双瞳,如白纸上的点墨,令人心神一清。   更难的是,仙太奴那边动静颇大,到了他身前三尺,便是一尘不动。   仙太奴目光越来越盛,神通自然越来越大,温黛见得丈夫吃力,她又是仙太奴的劫主,因此渡入自身的真力,到仙太奴体内。   李志常神色颇为淡然,轻声开口道:“陆渐你扶着姚晴过来。”   虞照还待阻拦,只觉身遭出现一片无形气墙,将他阻住,陆渐扶着姚晴从他身边从容而过,他竟然没有半分阻止的能力。   他当然知道这李志常的手段,更可怕的是,李志常此刻和仙太奴乱神之术,神识交锋,还能游刃有余的开口说话,同时对付他,武道之深不可测,足以叫人绝望。   这时候左飞卿翩然而来,狂风突起,虞照心有灵犀,雷音电龙,脱身而出,欲要风雷相生破开李志常的无形劲气。   谁知两人周流风劲和电劲刚一发出,那李志常的劲气,便飘然远去,丝毫不可两人机会。   这边地母已经香汗淋漓,玉面绯红,原来以她的助力,也改不了仙太奴的颓势。   仙碧急切之下,真力渡入父亲体内。   黑天铁律之下,她也算得上父亲的劫主,自然可以助仙太奴一臂之力。   得了仙碧之助,仙太奴的目光虽然不再大盛,但也守住颓势,只是李志常突然神目生光,虽不浓烈,却不能掩盖,一点一滴朝着仙太奴压迫过来,让他太虚眼的神通,威力逐渐减弱。   虞照和左飞卿相视一眼,同时将真气渡入仙碧体内,风雷相生,以土为和,声势又振作起来。   李志常以一敌五,不见半分下风,朗然笑道:“倒是有些意思。”   但见李志常衣袍一抖,浑然苍茫不可测度,好似整个南京城,都被他踩在脚下,仙太奴心中骇异,只觉对方气势,如沧海一般,繁复多变,同时又有世事变迁、悠长岁月的气息传来。   李志常在太虚眼的乱神之术下,从容踏出一步,轻轻挥掌,绵绵泊泊的掌力,如长江之浪,绝无穷尽,将他们一干人击倒在地,却又不伤。   这份绵掌功夫的火候,纵使张三丰亲自,也不过如此。   仙太奴和温黛相互扶着,站起来,长叹一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前辈究竟是何许人物,游戏红尘,戏弄我等。”   左飞卿和虞照一惊,他们也曾想过,如李志常这般神通,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上,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志常会比仙太奴年纪还大,这一点确实丝毫都看不出来。   仙太奴的为人,也不会无的放矢。   李志常淡然道:“这姚晴的祖师画像已经被人拿走了,你们找她也没用,而且手持祖师画像那人,神通之大,虽不及我,也差之不远,并非你们所能对付。”   温黛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为难,只是晴儿她练成了化生之术,只要没有第二个人练成这门武功,她便是地部的下一任部主,还望前辈让她跟我们返回昆仑山。”   李志常道:“我要借她之手,练长生藤,结长生果,你们还是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她帮了办完了事,自然天高海阔。”   温黛心思道:化生之术练到最高境界便是长生藤,只是此事虚无缥缈,向来是一场春秋大梦而已,谁也不曾当真,这个人恐怕是为了搪塞我们,他神通绝强,似乎更胜过城主,要杀我们,也不太难,此事只能依他了。   温黛和仙太奴相视一眼,夫妻情谊甚笃,心意相通,同时道:“那就山高水长,他日再见。”   他们两人乃是虞照、左飞卿、仙碧的长辈,既然允诺,他们三也不好顶嘴,仙碧虽然不舍北落师门,也只得袅袅去了。   李志常回头笑道:“姚晴我替了这件事,那长生藤你便是非得替我做成不可。”   这时候陆渐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姚晴看着陆渐样子心里一酸,扶着他道:“这事纵然千难万难,我也帮你,但是你先看看陆渐这小子有什么问题?”   李志常只瞧了一眼,便说道:“这小子本是宁不空的劫奴,我替他封了三垣帝脉,设下三重禁制,今日为救你,这小子已经破去一道,如果三道破去,他就只能乖乖当宁不空的劫奴,不然黑天劫发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姚晴恨恨看了宁不空一眼,当年陆渐舍身救她,而且姚家庄全家死后,她只有陆渐一个可亲之人,况且陆渐今日又肯为她舍身而出,纵然她玲珑心思,也不由被他情谊感动,却没想到陆渐居然是跟她们一起宁不空的劫奴,难怪这两天她觉得陆渐和宁不空总是不太合拍。   她在帝下之都几年,当然知道劫奴的苦楚,绝不肯让陆渐继续受制于人。   姚晴道:“李先生你难道不能再替陆渐设下几道禁制?”   李志常呵呵笑道:“我和他之间恩怨以了,本来他是金刚传人,我原本要借九如老和尚法意一用,给他想办法去除黑天劫后患也无妨,只是如今我那事已经解决,倒是不需要金刚一脉九如老和尚的法意,因此你若要让我救陆渐,我又凭什么救他?”   姚晴一怔,这世上从除了至为亲近之人,本就没有外人可以无条件帮助你。所以陆渐对她几番舍生忘死,着实让她感动。   李志常超然绝世,不是滥发慈悲之人,他救不救陆渐,本就是看他心情何如,姚晴也强迫不得。   况且她练成了化生之术,今日又是李志常救了她们,因此还得为李志常练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藤。   虽然李志常没说练不成,会如何惩罚她,但是做人也得讲适可而止,此时于情于理,她也不能对李志常提出更多的要求。   宁不空本来就认李志常为主,李志常救他也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倒是姚晴和陆渐,反倒是外人了。   姚晴低头道:“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玄武湖畔   李志常微微笑道:“你也不必灰心,当今天下除我之外,尚有三人能够替陆渐封住三垣帝脉,上次从你这拿走祖师画像的那位姑娘便是其中之一,你若是能求得她帮忙,也是可以帮陆渐的。”   姚晴和石清水虽然萍水相逢,却甚为相得,只是人海茫茫何处去寻觅,倒是颇费思量。   她也不灰心,想着来日方长,陆渐还有两道禁制,只要不出大错,还能支持不短时间。   李志常练这长生藤,非得有周流地劲练到至微至妙的境界不可。这长生藤对他倒是没用,但是结出的长生果,乃是他为了三灾的雷灾准备。   届时若是不能臻至至诚之道,避开雷劫,便可以借助长生果里面周流地劲到了极致的化生之气,在雷灾伤损他肉身元神的时候,借助这化生之气,修补肉身的损伤,这叫有备无患。   纵使将周流地劲练到极致,一生也只能结出一颗长生果。姚晴在周流地劲上天赋无以复加,才能在这个年纪,就领悟化生之术,要知道这数十年来,地部也只有她一个人领悟到化生之术而已,即使地母的女儿仙碧也没有领悟到,可见这化生之术,要修成是如何艰难。   李志常在当日见到姚晴后,本就有此打算,却也没料到姚晴真能短短时间练成化生之术,因此对她能练出长生藤,多了不少把握。   长生藤太过珍贵,因此李志常救她几次,也不为过。   至于陆渐,受他恩惠也够多了,况且金刚一脉不经磨砺、不受苦痛、不历劫难、不证本相。   想那千神宗虽然练成三十二身相,将大金刚神力练了几十年,也不过是一个一合身相的货色,不窥绝妙之境,终不能继承九如法统。便是没能经历住磨难、苦痛的考验,失了道心。   李志常如今高屋建瓴,自然明白神通易得,道心难守。没有无量的气度,练成无量的武功,最后伤的也是自己,永坠轮回,不过是一只强壮的蝼蚁而已。   这番道理,李志常自不会跟姚晴说明白,不到那境界,怎么能体会那种微妙。   不提李志常这边的事情,但说谷缜和谷神通、石清水三人。   先前石清水为了给李志常治伤,耗损了不少功力,故而落在谷缜和谷神通后面。   不过她浑然不息,无上智经结成内丹,早就冲开玄关一窍,沟通内外天地,在这追逐过程中,逐渐恢复了功力。   纵然身体有些倦乏,不过精神愈加神采奕奕。和谷缜最后也不过五六里之遥。   谷缜逃的虽快,谷神通却紧追不舍。   谷神通乃是天下第一流的逃亡宗师。   当年万归藏追杀他多次,有一次竟然追杀了他七千里的路,还是让谷神通逃走,可见谷神通的轻功和逃跑功夫,实在无双无对。   况且这几年谷神通近乎炼虚合道,只逊色如今谷缜一筹,谷缜和李志常一战,用出天无尽藏,神气在逃亡过程中根本不能回复巅峰,谷神通对上谷缜的赢面仍旧很大。   更关键的是谷缜得万归藏一切经验,对旁人而言那自是无往不利,可是谷神通和万归藏乃是一生死敌,对万归藏了解十分深刻,周游六虚功在不能神气混一的情况下,被天子望气术完全克制。   不过周游六虚功实在不凡,谷缜上天为鸟,入水作鱼,逢山开路,谷神通也不能将他逼到绝境捉住他。   谷神通此刻心里比谷缜还着急,他已经觉察到谷缜越来越像万归藏,那周游六虚功的使用,几乎如出一辙,怕等久了,谷缜就完全成为万归藏的影子。   他功夫通神,加上天子望气术的加持,别人或许难以理解谷缜身上的事情,谷神通却隐约有些明白,正因如此,他的心情才尤为迫切。   蒋山便是钟山,三峰相连形如巨龙,山、水、城浑然一体,雄伟壮丽,气势磅礴,古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称,早在三国与汉朝就极负盛名。   山顶紫云萦绕,此刻太阳跃出地平面,顿时山顶霞光万道,仿佛王气。   谷缜此刻便在玄武湖畔,身形修长,虽然不到二十岁模样但是钟山三峰在身后,也貌似比他矮了一截。   谷神通的身形,从林间慢慢现出。   石清水自玄武湖另一短,凌波而来。   遥望南京城,横跨长江,气势不凡。   谷缜有感而发道:“大好山河,如今却被凭空糟蹋,谷神通你以为然否。”   谷神通默然道:“你是谷缜还是万归藏?”   谷缜淡然道:“有区别么?”   谷神通轻轻一叹道:“当然有区别,谷缜是我的儿子,万归藏却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谷缜背负双手,似乎丝毫也没觉察道,石清水此刻正静立在湖中清荷的莲叶之上。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石清水此际的清丽,却绝非一句歌谣,便可以道尽。   她认识谷缜,却不认识面前的谷缜。   她仿佛能从谷缜身上,看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度,那是李志常的气度。   这是无敌已久,寂寥已久,才有的气度。   对她而言,这样的谷缜不管是谁,都更有击败的价值。   不过她不会先出手,不是为了等谷神通和谷缜两败俱伤,若是她知道她此刻出手,只怕谷缜立刻就逃了。谷神通虽然是个好对手,但是她现在对谷缜更有兴趣。   谷缜的目光落在谷神通身后的平林之上,云烟漠漠,足以让人目光流连。   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如果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忍心将他送入九幽绝狱,让他整整呆了三年,暗无天日的三年。”   谷神通听到他这个‘我’字,不由眼神一亮,复又漠然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受的苦,远比你多得多。”   谷缜冷然道:“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无形的气势,似乎从高空坠落,朝着谷神通压了过去。   石清水不由一赞,到现在她也分不清此时的谷缜还是不是他自己。   因为他此刻面对自己父亲出手的无情,足以叫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第六十三章 破体无形   谷神通随手一指点出,指力并不如何迅疾,也不啸响连连,但是正好击中在天上那股无形劲气最薄弱的地方,让其消散无形。   谷缜身子斜斜往后掠去,同样立足在距石清水不远处的一片莲叶之上,黑发飞扬,丰神如玉,任凭清风吹起他的衣袂,人天水三者之间,连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此刻有风有水,风水相生,循环往复,八劲流连,愈发显得谷缜妙不可测。   谷神通没有半分惊疑,纵使如此,他也有七成的把握捉住谷缜。   谷缜却微笑道:“姑娘一直在找八副祖师画像,如今只未得天部画像而已,我说的可对。”   石清水面色一沉,道:“天部画像在你这里?”   谷缜幽然道:“天部画像早就不在了,不然你怎么会无功而返,只是天部画像的密语却在我这。”   石清水瞧了谷神通一眼,道:“你要我帮你对付谷神通。”以她的能耐,自然早就弄清楚八部画像的秘密在于里面藏着的几句密语。   谷神通也断然没料到,谷缜身上还有令石清水着紧的东西,八部合一,天下无敌,这事情他当然听说过,不过那东西是什么,他也知道一点,大而无当,落在他们这等高手眼中,只不过是个笑话。   谷神通长笑道:“没想到清水姑娘也会相信什么‘八部合一,天下无敌’的鬼话,其实你就算八图合一,找的也只不过是一件威力很大的武器而已,于武道之途,并无益处。”   石清水冷然道:“此话当真?”   谷缜道:“谷神通说的没错,八图合一,找到的东西,是一件昔年梁萧祖师创造的一个威力可以毁天灭地的巨大武器,但在那个巨大武器中,还有一件东西,恐怕姑娘会有兴趣。”   谷神通面色一凝,不知谷缜究竟要说什么。   石清水道:“还有什么?”如果真如谷缜所言,那八图合一并不是指的什么武功秘籍,于她用处的确不大。   谷缜侃侃而谈道:“姑娘是否还记得昨夜跟我决战在秦淮河之上那位?”   石清水美目泛出一分惊疑,道:“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谷缜沉声道:“因为他便是三百年前花晓霜祖师的恩师,和八思巴同时消失在世间的一代奇人李志常。”   石清水心神一震,迟疑道:“你说他是三百年前的人物。”   同时她也不免相信了几分,李志常如此神通,而且武功之博,似乎也不比她差多少,更让她觉得奇异的是,李志常居然会独孤九剑,这让她万分吃惊。   如此神秘莫测的人物,她在之前都没听说过,的确教人纳闷。只是谷缜居然如此笃定李志常乃是三百年前,活生生的人物,她虽然知道以她如今的修为活上一两百年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李志常真活了数百年,却是太让人突兀。   谷缜悠然说道:“他不但活了数百年,只怕如今也是大地游仙般的人物,虽然我不知道他这几百年都去了哪,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他说不定随时可以离开人世,到达彼岸。”   石清水不置可否道:“虽说破空而去的传闻不是没有过,但是到你我这般境界,也该知道这有多么艰难,到了那种层次,又怎么可能还继续逗留人世。”   谷缜叹息道:“这又不是我所能明白,这个李志常祖师有一把佩剑,正是祖师画像中梁萧祖师身上那把,当年梁萧祖师曾以这把剑斩断过一代剑豪公羊羽的青螭剑,可是事后,人们打扫战场,却没有发现青螭剑的断剑去了何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谷神通对这件事也大约听说过,却知之不详,没想到这把剑居然在潜龙之中。   石清水道:“你是说,这把剑有古怪?”   谷缜道:“因为这把剑中藏着一个大秘密?”   石清水笑笑,没有再问,悠然出手,一指之间,似乎有无量气劲涌了出来。   谷缜没料到石清水会在这时候出手,打破头脑都想不到。   周流八劲无物不破,对方的指力真气,仍旧不及周流八劲高妙,只是凝练成一股,破空而至,好似带着剑啸,着实难以对付。   谷缜纵然反应极快,可是对方所出指力,比寻常剑气还要凌厉霸道,更加上轻灵飞动,绝非世间任何一门指法可以媲美。   他得了万归藏一生经验,此刻也瞧不出石清水指法的来路。   一个呼吸之间,谷缜的一缕黑发,便被削落,飘落在玄武湖清澈动人的湖水之上。   谷神通目光沉凝,并不动手。   他若是上前帮石清水,恐怕一个不好就把谷缜杀了。   他若是帮谷缜,那么谷缜说不准就再次逃走,等他神气恢复,恐怕再难将谷缜生擒。   他沉吟不前,石清水出手却没有丝毫停顿。   她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谷缜智慧极高,以言语动人,只怕别有所图,她当然不会被牵着鼻子走,纵然她再关心李志常这个人的事迹,也不为此撼动自己的本来道心。   两人踢动湖水,身周都是瓢泼水滴,一追一逐间,石清水的葱葱玉指下,剑气潇潇,纵横捭阖,直杀得谷缜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这也是谷缜之前用出天无尽藏的后遗症,又没有静心运功,真气尽管生生不息中,早已恢复,可是精神的疲累,却完全没有好的架势。   他自守或许有余,但是要返功,却难上加难。   兼之石清水这门以指力为剑气的武功,着实难缠的紧,任凭他周流六虚功的真气如何破坏力惊人,却终不及对方剑气凝练,兼之对方剑气无形有质,来去如电,他本就不足的精神,大半耗在对剑气的感知上,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三成。   石清水这路六脉神剑,即使李志常盛年之时用出,也不过如此。   更难得的是她天纵之才,将灵动和霸道的剑气合在一处,威力不知陡增多少倍,此刻她只许进攻,无须顾忌自身的防护,更将这门剑气威力发挥到发挥到极致,破体无形之中。 第六十四章 其质无尘   周流六虚功本是天下一切真气的克星,化生万物,化灭万物。   可是石清水的剑气,实在骇人以极,尤其是现在石清水使到兴起时,剑气以一种高度螺旋的状态,用着超高速朝着谷缜攻杀过来,倍加增添了谷缜还手的难度。   霎时间已经三十招过去,以周流六虚功的厉害,即使谷缜此刻不在状态,天下间能敌过他三招以上的,仍旧是少数,没想到石清水不但跟他过了三十招,且还稳占上风。   其实若是昨夜之前,石清水也未必能占据如此上风,但是她从李志常的琴声之中,对破气式有了至妙的领悟,而且又对李志常和谷缜两人最精彩的交手,都在旁边观看。   知己知彼之下,加上破体无形剑气的出其不意,占据上风亦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已。   谷缜白发成弧形,结成伞状,白发三千羽使将出来,凌空而起。   这风部神通,比起左飞卿,谷缜的白发三千羽,更是厉害许多。   谷缜冉冉升起上空,石清水只是一笑,背后展开两片薄如蝉翼的翅膀,这天下无双无对的巧妙机关平时不过是她的束腰带,此刻展开,长约七尺,被她真气操纵,轻轻拍打,同样也冉冉升空。   谷缜不由苦笑,这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是之前一意逃亡,还未必落到如此下场。   可谓人算不如天算,石清水太过出乎意料。   纵然谷缜心中谋略无数,也抵不过此时石清水以强制强以暴制暴。   谷神通长叹一声,双手做拉弓之状,仿佛一道无形气箭被他捏住,朝着石清水背后翩然而去。   啸声大振,破空而至。   石清水一声冷哼,闪过身子,而此时谷缜趁机而走,同时回头深深看了谷神通一眼,露出复杂的神色。   石清水立足在谷神通三丈之外,冷冷道:“天物刃练到这份上,黑水一脉的人都远不如你,真是好得很。”   刚才谷神通所用正是‘黑水滔滔倾尽天下’萧千绝生平最得意的武功——天物刃。   以无形之气,凝气成锋,威力颇大。   谷神通淡然道:“不敢在清水姑娘面前搬弄,这门武功我又不是第一次对你用出了。”   石清水冷笑道:“谷神通我本当你是个人物,却没想到如此软弱,难怪被万归藏压住了一辈子,现在连儿子都快保不住了。”   说罢,石清水飘然远去,只留下谷神通默立当场,注目在那湖水之中,清澈如镜的湖水,似乎映出一个影子,分明便是谷缜母亲商清影的模样,有些怅然道:“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合格的岛王。”   石清水既然有谷神通为掣肘,自然再追杀谷缜也没了趣味。她心冷如铁,孑然一身,对于谷神通的舔犊之情自然不解。   不过谷缜这一走固然龙归大海,但是也给她窥破几分周游六虚功的玄妙,下次即使谷缜全盛而来,鹿死谁手,依旧尚未可知。   她心想谷缜这里得了天部密语,世间恐怕只有沈舟虚才知晓这密语了。她心道事不宜迟,索性强行杀进沈舟虚的得一山庄,强逼他说出天部密语。   此乃下下之策,可石清水近来连遇高手,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要做到却是磨难重重,起了勇猛精进之心,不理会那些枝枝蔓蔓,干脆来个以暴制暴。   她即起此心,却不急迫,先在钟山寻了一处绝境,睡了半晌,睁开眼时,精神充沛,又是黄昏,可谓杀机勃勃。   到了那得一山庄之外,石清水只见门户壮丽,上书一副对联‘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横联是“四海澹然”。   那庄里人声哭号,一片素白,石清水心内一突,刚入庄门,便有家丁拦阻,她身形一动间,便避开重重阻挠,入目所见,大厅已经成了灵堂。   满厅的人都是哭哭啼啼,石清水冷然道:“沈舟虚呢,叫他出来见我。”   她赫然出现在厅口,面纱也掩不住天仙般的丽色,冷如冰雪,杀气萧萧,只把这灵堂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一个满身素缟的中年美妇起身道:“先夫已经亡故,不知姑娘所来何事。”   石清水冷眼瞧了她一下,淡然道:“如何死的?”   这妇人虽然柔弱,却不为她气势所逼,道:“服毒自杀。”   石清水心道:“沈舟虚自杀,难道是因为谷缜,这八部画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竟然让沈舟虚不惜一死。”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箫声,清远意长,分不出远近。   石清水面色一变,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这满庭上下,得一山庄的一众高手,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来,又眼睁睁看着她去。   其中一个麻衣人正是沈舟虚手下劫奴之首,拥有神足通的燕未归,他道:“主母,这女子便是当日借走西城地部姚晴的那一位神秘女子,幸好我们没有妄动,不然只怕我们一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石清水过了一个山头,才看到李志常坐在山溪边一块大石上,脱了鞋子洗脚。手上却拿着一只铁箫,对着她笑吟吟的,料来是故意引她过来。   李志常道:“清水姑娘看来你我真是有缘,这几天时常见面。”   石清水开门见山道:“沈舟虚是真死还是假死?”   李志常笑笑,悠然道:“山间水清,你不来一起洗洗,荡一荡那些俗尘之气?”   石清水道:“这水已被你脏了,如何叫我洗得?”   李志常又笑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石清水道:“有些意思,不过我说脏了,就是脏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难道非要逼我动手。”   她深知李志常的厉害,故而决不能在气势上落了下风,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天地之大,却已经容不下她和李志常两人存在,不管谷缜还是谷神通,加起来都没李志常可怕,而且石清水又知道了李志常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更是忌惮不已。 第六十五章 原来生死梦一场   李志常拍掌道:“好一个‘说脏了就脏了’,清水你当真有我辈修道人的风采,至于沈舟虚,他当然死了。”   溪水澄澈无物,冲洗着李志常如白玉般的足趾,依稀能看见微小的血管在其中。   他这种旁若无物的气概,更让石清水暗自忌惮,此人之意她大约也猜到一点,无非是找她讨要其余七部的密语。   石清水仍是咄咄逼人道:“天部密语告诉我。”   她也不问李志常知不知道,直接让李志常告诉她,这种笃定的语气,以及那种唯我独尊的霸气,足以证明她此刻信心的强大,即使李志常那种脚踏山河的气概,也无法让之退步分毫。   李志常望着石清水如寒星般的眸子,悠然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那个地方我也要去。”   李志常随后又道:“我要跟踪你,你跳不掉。”   石清水冷笑道:“你别忘了我可以从空中走。”   李志常耸耸肩道:“你到底内心还是自觉不是我的对手。”   石清水气势顿时一挫,暗骂此人好不要脸,明明武功比人高,还非要占据天其他方面的优势不可。   石清水冷哼一声,展开薄如蝉翼的人工翅膀,正要振翅而飞,没想到李志常突然长身而起,脚踏三才,轰然间一掌拍出,狂风骇浪般的掌力从四方上下,一起而来,根本不给她遁走的机会。   没想到李志常现在比之前还要强大了足足一倍有余,以她现在的实力,除非动用某种秘术,不然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石清水立地生根,把掌力全部化入地底,玉足也不免深陷其中,她抽出纤美的足踝,找了一块山石坐下,玉足伸进溪水中,犹可以清晰的看见那晶莹圆润的足趾。   这番美态,和她清冷如仙的气质交织在一起,令人几乎无法移开目光,只愿享受这惊心动魄大的美丽。   石清水清寂的道心,分毫不差的感应着李志常的目光袭来,且不带半分杂质,在她近乎天视地听的灵觉中,李志常心跳和呼吸没有半分杂乱。   她此刻正施展一门近乎道法的媚术,居然也不能有半分凑效,难道李志常的心是石头做成的。   李志常突然叹息道:“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会多少武功,那天部密语我告诉你便是,只是看你敢不敢去,因为我会跟踪你。”   天部密语就几个字,以石清水过目不忘之能,自然很容易就记住了。   石清水怔然半晌,不知李志常为何又肯告诉她天部密语。   历经千辛万苦,一月之后,石清水终于找到了八图合一指的地方。   这地方便是梁萧制造的灭世武器潜龙所在。   潜龙者,大海之丹田,阴阳之枢纽。   梁萧当年以一块庞大的岛礁,仿造人体窍穴和经脉,在其中凿出许多孔洞,对应周天,将大海中的寒流和暖流引入其中,来回交替,好似人体修炼一般,所以潜龙也是无时无刻不在积蓄大海的力量。   三百年的汇聚,其中蕴含的力量一旦释放,足以让天地反复,沧海桑田。   石清水站在眼前的礁石之前,挥出无形破体剑气,礁石破碎,露出一道石门,上面的铜环锈迹斑斑。   她破门而入,寒气逼人,好似幽冥地狱,再走一程,只觉周围海地事物历历可见,好似到了水晶龙宫一般。   很快就到了最深处,一处宽敞的大厅所在。   她从身上拿出一颗明珠,毫光点点,前面所见,正是一处方圆足有十丈的圆形水池。   池中石堤分隔左右,势如太极,左右二池,池水忽涨忽落,交替结冰沸腾,怪声响时,左池水涨,右池亏落,左池结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后,即又反之,一变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这般循环交替,永无休止,水汽氤氲,在淡淡珠光中格外分明。   而在这太极池中间上空处,赫然悬浮着一把脸鞘长剑,通体漆黑,古朴浑然。   长剑也不知有何原理,居然能悬浮在半空之中。石清水的灵觉分明感受到,若潜龙是大海的丹田,那么这太极池就是潜龙的丹田,而这长剑便是这丹中之丹,田中之田。   太极池中阴阳交替的能量好似全都要从这长剑之中过滤一遍,而且她感受到长剑中,还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周围的光芒似乎有些扭曲。   石清水走近数步,照出池边铭文,那铭文以篆书雕刻三字:‘阴阳池’,下方又以隶体刻下一行十三字:‘生无常,死无常,原来生死梦一场’。   语气萧索寂寥,颇有些看破天道的架势。   石清水在潜龙之中足足呆了三天,才弄清潜龙的事情,而且终于明白那句铭文的意思。   原来这把剑当真大有名堂,以潜龙汇聚的阴阳之力,贯注在长剑之上,居然可以沟通诸天,到达别的世界。   只要心神投注在剑身之中,就可以感应长剑沟通的如恒河沙数般的世界,并随时可以借助长剑的力量过去,但不知道能否回来。   梁萧的儿子梁饮霜便试过到长剑沟通的一个世界,只是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梁萧自身因为花晓霜死去的缘故,所以生无可恋,留下一些手札,带着花晓霜骨灰偷偷回到了华山去,多半殉情在那里。   梁思禽却是个有抱负的人,一心想要拯救苍生,故而回到中原,助朱元璋一匡天下。他虽然知道潜龙的力量和无常剑的秘密,却知人心叵测,怕生出事端,没有直接告知后人,又怕这件天大秘事埋没,终不忍心,将其藏在八部画像之中,而且八部密语十分复杂,若非天纵之才,博闻广记的人,也不可能揭开谜底。   石清水揭开这些秘密,不由望着无常剑怔怔出神,她对于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居然毫不惊讶,也没有去其他世界探索的心思,连她自己都很奇怪。   同时她心神感应到李志常居然来了,她明明将他甩开了,为什么李志常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望着无常剑,石清水有些明悟,无常剑是李志常的佩剑,两者之间一定有所感应,只是之前李志常为何感应不到。 第六十六章 道留天地   李志常还在潜龙之外,离着还有数十里之遥,石清水此刻却心如明镜,感应的一清二楚。   可见这些时日以来,她的心灵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奇妙境界。   她甚至能在心灵中看到李志常的衣袂、头发以及脸上的那一抹微笑。白衣如雪,踏着一根木板,在冲天海浪中,踏波而行。   天之高,海之广,都成了李志常的衬托。   石清水突然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她瞧了无常剑一眼,通过这把剑,或许她真能如梁萧所言,到达其他世界,要逃么?   不逃!   这数日她也不是一无所获,已经无限接近了那渺茫的仙道,况且她还服食了太极池中三百年集聚出的活参露,功力已经到了一种极致。   石清水一步一步走出潜龙,没有面纱的阻隔,她那清丽绝世的仙容,毫无保留地出现在星光月夜下,漫天银河,也被她这一刻的美丽羞惭。   清风徐来,海浪滔滔。   当石清水立足于一块靠岸的礁石之上时,已经看到远处的李志常自海平面踏浪而来。   石清水嘴角挂起一丝清冷的笑意,如云如瀑的青丝,随风而起,在耳畔轻抚她毫无瑕疵的玉面,恍然如飞仙临世。   李志常作歌道:“人间冷眼曾经惯,浮生若梦又如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尽七海不扬波。”   李志常已踏登仙之境,此时此刻,可谓孤傲绝逸,说不出的仙道风流。   石清水不惊不喜不怒不惧,道心似水沉,到了万丈深渊。功力却不断挥发出来,身形好似拔高。   这并不是她身形拔高,而是她身体凭空虚立,摆脱了大地的束缚。   这是凭借自身挣脱世界束缚的先兆,功力与心境到了完美的结合。   风动浪翻,犹若白雪,乱石也难以从容镇静。   日月星辰好似都围着石清水旋转,在这一刹那,她仿佛成了天地宇宙的中心。   天心似我心。   李志常一声清啸,石清水目光一凝,在这刹那不到的时间,李志常便到了石清水不远处一块礁石之上。   礁石不高,风不大,周围的海面相对平静。   却恰好是石清水如今占据绝妙风势、地势之后,唯一难以全力攻击到的死角。   天地本无完体,自然没有最完美的位置。   而且随着石清水姿态的变化,和气机的变化,死角也会随之变化。可是李志常好似心有灵犀般占据这个位置,恰好在此时此刻,把握住了石清水的死角。   她动,李志常却动在她之前,依旧料到她下一刻的变化。   石清水冷若寒霜的俏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志常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心跳、道心绝没有任何不好的变化。心中叹息此女当真他生平见过最可怕的高手之一。   他抛却了关于杀不杀石清水的抉择,因为两人一旦交手,便再无选择。   李志常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让他也无法有示好留手余地的对手了,不是因为石清水太强,而是她够决绝,决绝到不会给自己留一丝道心破绽的地步。   涛声、风声、潜龙上树木的落叶之声,没有任何一种声音能够到达石清水的不染心。   李志常的气势如推金山倒玉柱,如海啸山崩,如风云变色,无尽的天,望不到尽头的海,都仿佛不及他此时此刻的气势。   石清水没有动,她好似定海神针一般,在这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压过来的气势下,到达了一种如如不动的玄妙境界。   天地之中,还有天地。   这片独属于她和李志常的战场。   李志常占尽了天时地利,正如那高居天宫的神圣,伸手就要捏死石清水这只蝼蚁。   不,她不是蝼蚁,她就是她,不是任何物象,也绝非任何物象可以形容。   李志常往前一步,身形好似拔高万丈,踏在虚空。   天地也好似动了一动。   石清水紧紧咬着嘴唇,如白玉般洁白的双手,如弹琴瑟,在虚空急速摆动,一指指惊人的剑气迸发出来,延绵不绝,以一种超高螺旋的状态,飞速朝着李志常的滔天威势而去。   海水发出轰轰轰的声音,空气仿佛要燃烧了一般。   李志常双掌交互,一个太极横隔在他和石清水之间,阴阳磨盘,流转不息,护住他身前,并一分一寸的朝着石清水坚定不移的压过去。   破题无形剑气,破不了这太极气劲,反而被一次次消磨永远看不到太极气劲被打穿的趋势。   石清水并非和李志常武功上有天差地别,而是在功力的集聚上,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尤其是在境界上,她仍旧稍逊一筹的情况下,是她处于下风的主要原因。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透明,无形剑气逐渐凝练,那太极气盾虽然依旧坚定不移的推来,但是已经变得越来越薄弱。   李志常清啸盖过海浪,气势再度拔高,面上有紫气呈现。   太极气盾又复一振。   石清水眼中露出一丝决绝,双手一合,一道倚天剑气在她身前浮现。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强大的一招——道留天地。   这一招融合了她一身上百种高妙绝学以及燃烧了体内元精。   一招之下,天地人三才的气机交织在一处,锁定着李志常的真身。   这是来自道意的锁定,冥冥之中,无可遁逃。   倚天剑气高高斩杀过来,阴阳磨盘般的太极气盾再也无法消磨和抵御这高高一剑,轰然碎裂。   护身的罡气先一步瓦解,明玉功的真气抵挡了一下,跟着便是近乎金刚不坏的双掌挡了一下,去势不尽,斩中李志常的额头,眉心划出长长的血痕。   剑气余势未尽,入了眉心祖窍,其中的剑意,直奔道心元神而去。   跟着石清水一掌而来,拍在李志常的胸口。   石清水嘴角血流不止,将她近乎透明的皮肤和白衣染红。   李志常上衣尽数粉碎,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好似天神般壮硕,又近乎完美。   无尽的劲气再度从他身上勃发,无休、无止。   双瞳充满紫气,北斗七星照耀下来,光华流转。   石清水心中黯然,这样也只是伤到他而已么。   李志常缓缓落在礁石之上,望着被海水吞没的石清水,再没有感应到石清水的生命气息,幽幽一叹,他永远也忘不了石清水最后那决绝向道的眼神。   长生门前是坟场,下一次死的是谁。   同时他的道心变得更为纯净,好似少了什么,又仿佛轻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 边荒传说 第一章 谈笑静胡沙   此时是东晋末年,建康城中,谢安靠着东窗弹琴复长啸,任由月光在东窗之外,竹林之中,遍洒流银。   明月在天,自然无须灯火。   屋中尚有一白衣僧人,飘逸绝尘,煮着一壶清酒,只听得壶中酒水沸腾,但不见一丝酒气冒出,屋中连一分酒味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酒壶之下,炉火也没点燃。   琴声飘渺、清淡,有几分飘然,却又有几分沉重。   琴音突兀地休止,便如它突然地奏响,唯有几分说不清的怅然,绕在梁间,久久不绝。   此际清风从西窗徐来,两人衣袍微微而动。   白衣僧人笑道:“安石在东山的时候,琴音只有逸气而无俗气,令人听之之洗尽凡尘。虽则如此,但不及今夜之琴声动人。”   谢安道:“大师所言,却是何解?”   白衣僧人从容不迫的斟满一杯酒,随后道:“琴声有情,自然动人。安石琴声之中未能忘情天下,亦未能忘情苍生,有情者皆为之动容。”   谢安淡淡笑道:“大师是出家之人,也有情?”   白衣僧人正色道:“世尊尚且怜悯众生,和尚如何能忘情。”   谢安长长一叹,默然不语。   白衣僧人追问道:“安石可是担心苻坚南来?”   谢安摇了摇头。   白衣僧人拍掌而叹道:“我今日来之前,便有高人说过,但有东山谢安石,谈笑之间静胡沙,又说安石之忧不在苻坚百万大军,而在其余的地方。”   谢安终于动容,叹息道:“谈笑之间静胡沙,却是抬举谢某了,不过这位当真是透彻世事的达士,说出了谢某心中的隐忧。”   白衣僧人道:“看来安石当真应了那人所言‘道穷则变,物极必反’,击败苻坚容易,而保住谢家艰难,保住大晋这半壁江山亦是毫无可能了。”   击败苻坚这件事,在很久以前谢安就做了充足的准备,因为他清楚自苻坚崛起后,在王猛的帮助下统一北方,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因此他不但进行土断编籍,从世族豪强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揽大批丁口,得以成立北府兵。   为的便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又不愿意这天到来。   因为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谢家和王家已经是顶级门阀,世代显贵,再也禁受不住任何功劳了,不然司马皇族只怕就要猜疑到了极点。   君臣见疑,哪里还能用心国事,大晋自然就更没有指望了,同时谢家也会被极力打压,人生之无可奈何便是如此。   同时谢安也不由得不佩服支道林口中那位高人,一叶落便知天下秋,建康城内能看的如此明白的人,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别人,不禁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思。   谢安此刻生出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气概,从容道:“事情不去做,终究难以无愧于心,谢安但求心中无愧,也顾不得其他了。”   支道林不由叹服,天下有此担当见识之人,也只有一个谢安石了。   明知不可为,明知前方是粉身碎骨的绝境,却仍旧为之,非大勇大智,不可有此担当。   以支道林的智慧,自然不难看出,若是谢安石肯不参与这次苻坚南来之战,冷眼观看成败,至不济仍可以保住家族延续。   可一旦击败苻坚,谢家便再也没有和皇室缓和的余地。   功高莫过于震主,尤其此刻谢家的实力虽大,却仍旧不足以一手遮天,此后被削弱提防,已经在所难免。   支道林合十道:“安石不问那高人是谁?”   谢安微微一笑,抚琴而歌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温柔的月色,照进这座废墟般的城池中,自北方大乱以来,这样的事情常有不过。   一个身材比平常人要雄壮不少的年轻男子,站在汝阴城外,看着几乎不存在城墙,握紧了拳头。   他叫刘裕,出身一个破落的士族家庭,因此更能体会民生的疾苦。   他知道造成这一切就是这无尽头的乱世。   不过现在他又累又饿,民生的疾苦又离得他远了一些,自己的苦又近了一些。   汝阴虽然城破,但南北大街旁仍有二三列数百所店铺和民居,大致保持完整,当然也免不了衰草丛生,门槛败落的凄凉景象。   心中的危机感仍旧没有消除,他甚至不敢入城去寻找食物,咬了咬牙,不再往东南方向而去,决定反其道北上。   他心里知道任谁也料不到他这个南方的北府兵会突然北去,深入险境。   他并没有立刻北返,而是绕着汝阴城而走,这样一来,即使有追兵到来,也可以随时躲入城中。   事实证明,他这一番考量,并没有差池。   东北方的啼声忽然大作,以他多年作为探子的经验,来者不下数百之人。以他的武功,不足以抵挡这么多精锐的士兵。   苻坚南下而来,这样的数百军士组成的队伍很多,且都是精锐之师,为的便是扫清这些废弃城池的障碍,看看有没有什么伏兵在这些废城里面。   刘裕无法判断这样的小队后面还有其余的侦骑窥探没有,在苻坚百万大军南来的情况下,他一旦被发现,将是无所遁逃,这个险不值得去冒。   刘裕暗叹一口气,跃往破墙之西,朝东北主街的数列房舍奔去,一边探察屋舍形势,默记于胸,定下进退之路。   当他潜入东北主街旁的一间该是经营食肆的铺子,蹲在一个向西大窗往外窥看,那支数百人的苻秦兵刚好入城,分作两队,沿街朝南开去,并没有入屋搜索。   刘裕胆子极大,伏在窗前细察敌人军容,明白早有探子入城搜索清楚,故这队人马放心入城,不怕遇上伏击。   在这时候,刘裕突然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同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   他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可是在军中,不可避免就会遇到喝酒这种事。   浓浓的酒香,以及呼啦啦的喝水声,都表明在这食肆里面还有别人。   刘裕回头望去,只见到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第二章 汝阴月夜   一个比他还要雄壮许多的男人正大口喝酒。   他不是用碗喝,而是用坛子喝。   抱着坛子喝。   这个大汉背后背着一把长刀,有多长,以刘裕的目力判断,足足七尺有余,高出了大汉的后脑勺。   好长的刀,这样的刀除非是木头做的,一定很沉,可是这个男人喝酒的时候,仍旧将它背着。   丝毫不觉得累赘。   刘裕心道如果这刀真的是精铁打造,此人必是天生神勇之辈。   刘裕回头道:“这位兄台外面有军队进来了,我看你还是躲一躲为好。”   那男人虎目睁开,神光迸发,比天上星辰还要明亮,却淡淡细语道:“小子喝酒不,我看你也又累又饿的。”   刘裕开口便有了被此人恶声恶气的准备,没想到这大汉虽然面目粗豪,却出口慈悲,看出他饥饿交加。   刘裕道:“多谢兄台美意,只是城外的有苻坚的军队进来,等下到了这里,看到兄台,只怕对兄台不利。”   那大汉悠然一笑,抓起面前桌子上一块肉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就吞进肚皮。   刘裕听得军士的动静越来越近,只怕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大汉喝酒吃肉的声音不小,只怕会惊动这些军士。   他急切道:“兄台孤身一人出没这里,自然艺高胆大,只是这进来的有数百军士,外面说不定还有接应的军队,兄台惹出动静,只怕在这北方将会寸步难行。”   他轻轻一笑道:“小子难道从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么。”   说罢,这大汉,将酒坛子往屋外面扔去,砸出一个大窟窿不说,还摔在街上,响声颇大。   刘裕皱了皱眉头,这人不但不怕麻烦,还找麻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刘裕一个闪身,到了房梁之上,潜伏声息。   大汉将符秦军队引过来,再让他逃出去,很容易被发现踪迹,倒不如就此躲在房中。   若是这大汉不敌,他就能救就救吧。   房门劈开,一对披坚执锐之士涌了进来,个个虎虎生风,一看便是苻坚的百战精锐之师,刘裕暗叫侥幸。   为首一个军士看着大汉,喝道:“你是荒人?”   刘裕知道荒人乃是特指边荒集的人,在淮水和泗水之间,有一大片纵横数百里、布满废墟荒村、仿如鬼域的荒弃土地:南方汉人称之为‘边荒’,北方胡人视之为‘瓯脱’。   这一带边荒集存在的必要性,是作为南北对峙势力之间的军事缓冲区。   同时也成了那些无法无天之人的乐土,因为边荒是一个充满自由,又没有王法的地带。   它既黑暗,又光明。   黑暗是因为边荒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满了鲜血,光明是因为边荒是一个只认高强本领的地方,在这里,有本事就能出头。   在这被高门大阀把持天下的时代,这一点显得尤为可贵。   而自从苻坚准备南下之后,边荒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这军事上的缓冲区,也在这段时间遭受严重的打击。荒人中除了氏族、鲜卑族等胡人外,大部分都已经逃散,而作为不稳定因子的这些荒人,一被符秦军队发现,便会被杀害,分毫不会容情。   刘裕常年在边荒打探消息,所以对边荒集了解很多。但他很确定,大汉绝对不是荒人。因为有那么显眼的大刀作武器,他不可不认识。   大汉雷也似的眼神朝着军士瞪了一眼,军士受不住他的目光,软倒在地上,他悠然从容,站起身子,迈动脚步,朝着这些军士走去。   有军士挺着长矛朝着他身上刺过去,只见长矛折断,不见大汉有丝毫损伤。   大汉虎躯一震,那军士跌飞起来,撞着身后的同袍,一下子便倒下大片。   其余军士闻声过来,慢慢将大汉堵住。   大汉的步子从不迟疑,任凭他刀枪剑戟一一招呼过来,全然不在意,罡气布满身体,任他金铁加身,我自毫发无损,当真厉害无比。   刘裕只透过窗口望去,也不觉心驰神摇,不能自已。只觉若军中有此勇将,当真是万人之敌。   数百名军士个个痛苦嚎叫,躺在地上,难得却没有一人死了。这些人相互搀扶,狼狈的往城外而去。   大汉忽然道:“不敢见人的都出来吧。”   嗡嗡嗡之声,贯彻夜空,仿佛连汝阴城都晃动了。   突然之间,便听到人的脚步声不断响起,不须臾便从四面八方汇聚了五六十人,刘裕跃落在窗口的隐蔽处,偷偷观看,只见全都清一色的光头弥勒教徒。领头的却是一僧一尼。   佛教传自天竺,从姓氏上说,僧侣的竺、支等几姓来自天竺和大月氏,属胡姓,中土汉人出家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   建康城内的有名高僧支道林本身是陈留汉人,也改为姓支。   僧人固然不事生产,不服劳役,为君王推崇,属于另外一种特权阶级,对国家蚕食严重,但是都不如弥勒教为祸剧烈。   佛经中的佛并不只有释迦牟尼一个,但释迦牟尼是唯一一个住世之佛,所以地位尤其崇高。   同时佛经有言又说‘释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而现在是‘正法既没,象教陵夷’,故释迦的时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未来佛弥勒即将应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庆,正是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旗帜,创立弥勒教,自号‘大活弥勒’,势力迅速扩张。竺不归则是弥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两人的武功均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佛门各系高手曾三次联手讨伐二人,均损兵折将而回,令弥勒教声威更盛,聚众日多。   如今弥勒教不但一统北方佛门,更有一统北方宗教的架势,只消灭了北方大教太乙教,便是实质名归的北方宗教领袖。   这几十人暗藏城中,没被刘裕发觉,足以证明是弥勒教众的精锐,刘裕不禁大为好奇,这大汉究竟是何等来头,居然能惹出这般阵仗。   大汉睥睨四下一众光头,对着领头的和尚叹道:“竺不归你和这小妮子也敢来撩老子的虎须,如果是竺法庆那孙子来了,尚且有让我出刀的资格,你们是来干什么,来讨打么。” 第三章 阿难刀   大汉睥睨四下一众光头,对着领头的和尚叹道:“竺不归你和这小妮子也敢来撩老子的虎须,如果是竺法庆那孙子来了,尚且有让我出刀的资格,你们是来干什么,来讨打么。”   刘裕心中暗震,没想到这和尚居然是弥勒教第二号人物,号称‘小弥勒’的竺不归。同时他发现竺不归似乎有意无意朝他这淡淡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竺不归神态冷漠,淡淡道:“阿难尊者也是佛门高人,如此口出不逊,不怕亵渎佛祖么?”   其实他口中固然冷淡,心中却对这阿难忌惮到了极点。   阿难尊者是一种称号,还要追溯到上千年前释迦牟尼成道的时候,其中一个弟子便叫阿难。   阿难留下一把刀,名为阿难刀,并配有一套绝世刀法,自此之后,每一代传人中,若有人练成阿难刀,便皆是阿难尊者,毫无例外。   可是上千年来,也不过数人成就此刀法,皆是纵横天竺的无敌人物。而据传这一代的阿难尊者,武力远在历代阿难刀主人之上。   事实上也证明,自入中土以来,这人根本从无对手。横行北方,无人可制。   刘裕心道:原来这大汉居然是个和尚,只是和尚怎么会有头发。   阿难道:“众生平等,你先违背了佛祖的平等之意,把佛看得高高在上,去接佛法,早就入了魔道。”   竺不归冷声道:“佛不是众生。”   阿难眸子雷光爆闪,如当头棒喝道:“我说是,那就是,还有两个小子,也给我滚出来。”   他左右分别两掌,往两边的房屋轰杀过去,当真是如天外飞石,不可阻挡,房屋塌陷,两个人身影分别出现。   一个是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后绣上红黑代表阴阳的太极,红中有黑点,黑中有红点,代表的是阳中阴和阴中阳,非常抢眼夺目。   他并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体态,胀臌臌的大肚子,勉强方可扣得上的钮子,怎看也似比别人矮上一截。   他的头发在顶上扎个大髻,覆以道冠,看来干干净净,长相也不惹厌,脸上还挂着似要随时开人玩笑的和善表情,看来有点滑稽,只有他藏在细眼内精芒闪闪略带紫芒的双睛,方使眼力高明的人看出他不是好惹易与的。   另外一人比胖道人要高上不少,同时拥有可令任何男性羡慕的体魄,像豹子般既充满爆炸的动力,又是线条优美,显示出一种极吸引人的非凡素质。紧身的素装武士服,挂背的佩剑,其形像非常引人注目。   在浓密的剑眉下,他有一双锐利深邃和带点孩子气的眼睛,乌黑的头发以黄巾扎作英雄髻,脸容近乎完美的俊伟,几近无法挑剔,嘴角似常挂着一丝悠然自得的微笑,令人看来是既自信又随便,年纪在二十四、五间,保管绝大部分女性都难以抗拒他这样的人物。   竺法庆眼睛一咪,没想到这两人也找到了阿难尊者。   这两人是弥勒教的对头。   胖的道人叫奉善,乃是太乙教的副教主江陵虚的高徒,另外一个人称‘妖候’徐道覆,师傅则是天师孙恩,孙恩更是连他师尊‘活弥勒’竺法庆都忌惮不已的人物。   太乙教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只副教主江陵虚便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更难以想象那位传太乙教传闻的教主太乙道尊又是何等厉害。   这也是弥勒教至今没能吞并太乙教的主要原因,在没有击杀江陵虚和那位太乙道尊之前,连竺法庆都不愿和太乙教死磕。   胖道人奉善笑呵呵道:“只要阿难尊者将那太平玉佩交给小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朝咱们太乙教开口。”   徐道覆冷笑不语,也不说话,这阿难尊者脾气古怪,武功又高的离谱,他只做了浑水摸鱼的准备。   刘裕实在想不到今夜这座废弃的城池,居然会招惹这么多厉害的人物。   阿难尊者冷笑:“小子出来吧,你难道还指望能瞒过这些人。”   刘裕乖乖走了出来,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这位阿难尊者的话。   这些人对刘裕出现毫不吃惊,他们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阿难尊者身上。   今夜这么多高手聚集在一起,他们不信阿难尊者还能带着太平玉佩安全离开,更何况好像还多了刘裕这个累赘。   竺不归道:“阿难尊者我们终归都是我佛子弟,今天高手云集,你带着这小子也很难施展身手,不如将太平玉佩交给我,将来真找到了那太平洞极经,也绝少不了你的一份。”   徐道覆心中冷笑连连,小秃驴这鬼话,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阿难尊者却道:“当真如此?”   竺不归终归露出一丝喜色,道:“决不食言。”说实话,刚才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不相信,只不过抱着万一的态度试一试,同时也点名刘裕这个累赘。   阿难尊者看似狂放不羁,其实是一个大慈大悲的圣者,要不然之前也不会故意击倒那些符秦军士,让他们逃出去,不然等会他们交起手来,这些普通的军士也只会被波及,不知要死多少。   他正是把握住了这一点,才认为阿难尊者不会将刘裕留下,独自一人离开。   阿难尊者似乎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竺不归,不屑道:“我看竺法庆找了你这么一个蠢货当徒弟,当真是不幸得很。”   他又指着那尼姑,有些叹息道:“小妮子倒有些慧根,成不了佛,成不了菩萨,但还能当一个尼姑。”   他虽然如此说,其实在这些人当中,武功最高的便是这个尼姑。她是竺法庆的道侣,更是孙恩、江陵虚等人师傅的女儿,来历神秘莫测,这一次若不是有她在此镇场,竺不归也未必敢来直面阿难刀的厉害。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秦淮河边的一座小楼上,一个飘然出尘的道士望着宝石山的葛岭方向,幽然自语道:“这不死的丹劫终归是让你抱朴子练成了,看来我也得努力了。” 第四章 不死药   凝望远处的河水,时光如流水,永不停息。   他得到长生果之后,便回到之前越女剑的世界,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东晋时期。   他到现在已经明了,破碎虚空,不但是可以去往其他世界,也可以到达不同的时空。   他不知道是否是所有破碎级人物都可以有的能力,还是只有他如此特别。因为之前在神秘石室的帮助下,他就从射雕时代到了天龙时代。   而且他有一种猜想,如果有人能追溯时空,岂不是能在射雕时他最弱小的时候将他斩杀。   即使他已经几次到达不同时空的不同世界,也到达过其他世界,仍旧对这些玄奥,难以理解。   况且这些年他已经发现了,这世界居然是之前大唐世界的时空,而现在正处于边荒传说的故事开启时刻。   这世界的顶级强者虽然没有人破碎虚空,可并不代表,武力就会稍低。   武道是永远没有极致的,而破碎虚空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种能量运用而已,只要条件达到,任何炼虚合道级的高手,领悟到破碎虚空奥秘之后,都可以破碎而去。   不过他仍旧是最特殊的一位,因为他自从和庞斑一战之后,便可以自由穿梭这些世界,没有任何限制。   本来以为是所有破碎级强者都可以这样,到现在他修为更深之后,他才发现,神秘石室的力量永没有离开他,正是这种神秘力量的护佑,才让他可以到达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世界。   这种力量,他仍旧把握不住分毫,现在看来神秘石室远远没有他从前想的那样简单。   凡人的武道早已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胁,但这世上仍旧有对他产生威胁的力量。   可以称之为超凡武道也可以称之为仙级力量。   目前而言到达仙级层次的人物中,他仍旧是最强的,天师道的孙恩练成了阳神,能够元神不灭,在轮回中不迷失真我,能算上半个仙级强者。   孙恩虽然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但实际上他仍旧不是李志常的对手,甚至能够被李志常摧毁肉体,从普遍意义上杀死他。   真正令李志常忌惮的人,只有一个半,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半个和尚。   他回到这世界后,便去了一次天竺,释迦牟尼尊者的住世之身早就不存在,但是他仍旧有武学留下,便是一套如来神掌。   他曾经想去窥探那套据传已经许久无人练成的如来神掌,可是却遇到了禅宗的祖师达摩。   此人绝对已经到了可以随时离开这世界的程度,一身纯阳童子之气,浓郁的让他都心惊不已。   达摩是天纵的武学大宗师,武道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足以跟他匹敌。尤其是达摩的金钟罩已经到了最高层次的不坏金刚境界,连李志常都没有手段可以摧毁他的肉体,当时那一战两人足足打了三个月,足迹踏遍了天竺的东西南北。   最后惊动了一些天竺佛门的老不死,李志常才罢手而去,却没有再入天竺。   而第二个人是一个破戒而出的和尚,他的可怕在于刀法,本身倒没有到达天人的层次,可是刀法加持之下,战力陡增,最强一刀的刀气,可以劈开数里外的大树,惊动天上的云彩。   李志常没有和他交过手,却亲眼见证了他刀法的威力。   如果是以往,李志常自然会力图创造出更厉害的武功,来压过达摩,只是这次不一样。   他要炼制一种可以让人吃了之后,不死的仙丹。   无论受到任何伤害,都不会死亡的仙丹。   而且每死一次,都会更加强大。   这种仙丹,乃是他结合葛洪的丹劫,异想天开之物。   丹劫是火的极致,如果有人服用它没有死,便能结成金丹,生出阳神,算得上半个仙级人物。   但是服用丹劫之人更可能被其中的火性焚烧,立刻化为飞灰,李志常之前便是感应到了丹劫出世,才知道葛洪早就练成了丹劫,只不过一直被葛洪以一种他也不明白的禁制,锁住了丹劫的气息。   如今丹劫的气息,在他感知下,已经有了生命,看来已经有人服下了丹劫,并且没有死。   丹劫只不过是能让人结成金丹元神,到达孙恩的境界,仍未足以成为肉身元神皆不死的人仙。   而且除非有大机缘,不然服下丹劫九死一生。   葛洪虽然练成丹劫,但也肯定没有找到去除这弊端的方法,不然也不会兵解而去。   不然李志常之前也不会以为他没能练成这丹劫。   因为炼制丹劫,要么成功白日飞升,要么自身化为一团纯阳之火,成就丹劫。   如果有人能够白日飞升,李志常自然能够感应到。   而事实上,李志常只知道葛洪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兵解,入了轮回。   有葛洪的丹道经验在前,这几十年李志常利用太乙教搜集药材,着实提升不少丹道经验,不过仍旧不足以练成那种旷世仙丹。   毕竟此举太过逆天。   离三灾的雷灾到来,已经不足二十年,李志常倒是练了不少能够迅速恢复精神和肉体损害的丹药,到时度过雷灾,应该问题不大。   他的全部精力仍在于,练出一颗完美的没有任何副作用的不死仙药,这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了石清水准备。   李志常轻轻叹了口气,太上忘情,其次无情,再次矫情,最次不及情,他终归难以做到有情不累。   他纵然起了心事,仍旧负有天视地听的能耐,听到楼外的足音点起,悠然道:“荣智你来做什么?”   荣智亦是太乙教的高层之一,也是教中少数能够面见他的人物。   荣智是一个精瘦的中年道人,他上楼每一步的动作,都好似前一步的重复,足以表明他道功的精熟,已经融入到了日常之中。   他每一次来面见道尊,都怀有激动的心情。其实无论是他还是江陵虚,太乙教每一个见过李志常存在的人都对李志常怀有无比的崇拜。   因为在这个玄学深入人心的时代,李志常亲身展示什么叫做,仙道有凭。   他的存在足以告诉任何人,仙道绝非虚无飘渺。   荣智沉声道:“道尊所要找的寒玉髓,属下已经有了眉目。” 第五章 出刀   李志常道:“什么眉目?”   世间任何事物都分阴阳,他练得仙丹也不例外。   而李志常需要的便是将极阴极阳的各种天材地宝,参合以内外的丹道,成就一颗浑圆无碍的仙丹,不会像丹劫一样,完全属于火性,走入极端。   阴阳之间的玄妙,是很难掌握的。   天道唯微,道心惟危,即使李志常丹道的成就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仍旧没有把握练成这不死的仙丹。   寒玉髓正是仙丹需要的一种灵材,而且处于一种不可替代的地位。   荣智正色道:“据传逍遥帝君任遥得了一块万载寒玉。”   李志常转过身来,若有深意的瞧了荣智一眼,负手卓然道:“你们是否已经到了跟逍遥教水火不容的地步?”   逍遥教在江湖上是非常神秘的邪恶教派,势力也神秘莫测,太乙教纵然也是大教,在没有李志常的帮助下,仍旧不足以对付逍遥教。   荣智神色坦然道:“我们有两个护教已经折在了任遥手中,而万载寒玉的消息,也是由这两位护教打探出来的。”   淡淡的月光笼罩在李志常身上,照出他的恬静、逍遥、高雅的身心,李志常怡然道:“听说任遥出道以来,还没有人接过他十招,的确是一个值得我动手的人物,自上次跟孙恩一战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手了,就让这横行北方的逍遥大帝除名,让你们办事也方便一点。”   荣智低下了头,拜服在地。   他无需说明任遥在何处,李志常一定有办法找到他,这一点他深深明白。   这一次道尊出手,击杀任遥,恐怕他们太乙教又能声势大振。值此乱世,争霸天下就像服用五石散一样,让人不得不着迷其中。   这也是他们唯一对道尊不满的地方,若是道尊肯出手,太乙教一定也能在北方如同孙恩在南方那样,成为最强的教派,拥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教众,而不是此刻全面处于弥勒教的压制之中。   竺不归冷冷笑道:“今夜诸位的目的都一样,大家也知道此人的厉害,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能留住他,在此之前,希望大家不要抱有侥幸的心理。”   奉善依旧是露出温和的笑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徐道覆更是洒然不羁,只是脚步移了移,正处于一个攻守兼备的位置。   光这一下,就令竺不归有些凛然,因为徐道覆处于弥勒教众和阿难尊者之间的一个支点,成为左右胜负的一个关键。   不过三方人仍旧没有给阿难尊者任何可以轻易离开的缝隙,他们都是武学高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阿难尊者伸出手,握住了刀柄,刀鞘是木鞘,纹理十分清新自然,还有淡淡的檀香味传出。   他拔出了刀,刀没有出鞘。   因为这些人还不值得他出鞘。   刀在他手上,即使没有出鞘,天地仿佛也不同了。   刘裕凭着月光,很清晰的看见阿难尊者的面孔,有些类似胡人,更多的像汉人,眉毛很浓密,面容很凶,两撇胡子,跟两把刀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智慧的光芒,刘裕担保他一生都没有见过类似的目光。   三人同时出手,在阿难尊者拔出刀的那一刻。   奉善的掌力和徐道覆的剑,几乎从阿难尊者左右同时而至,更遑论一个更胜一筹的竺不归,气劲扑面而来,五丈之内充满暴虐狂猛的热浪,一重猛过一重,足以见得他的十住大乘功已经得了竺法庆的真传。   三人皆是各自教派的杰出人物,放眼天下也少有对手,在三人联手之下,即便是教主级的高手,也得思量一下。   阿难尊者在此刻只是用了一招类似横扫千军的刀势,简简单单没有任何玄妙的刀势。   在三人精妙的武功下,显得有些不值一哂,甚至他身后的刘裕都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没有刀光,只有破空声让人听到。   接着是劲气交击的声音,和三道沉闷的哼声,长剑断落在地上,发出匡匡的声音。   徐道覆已经消失不见,而奉善半跪在地上,不复笑意。   竺不归僧袍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袒胸露乳,当真成了一个小弥勒。   只一招,便瓦解了三大高手的攻势,让三人重创,这还是阿难尊者没有出剑的情况下,达到的效果。   连那位尼姑,都忍不住在美艳的面庞上,动容不已。   尽管他们已经知晓阿难刀的厉害,也没想到能够如此匪夷所思。   刚才那一刀并不精妙,却实实在在败了三个一流高手。   阿难尊者道:“我不想破杀戒,你们走吧。”   尼姑深深看了阿难尊者一眼,淡然道:“尊者手上的太平玉佩干系重大,即使我们此次放手,还有更厉害的人物找你,纵然尊者神通无量,也当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道到了尊者这样的地步,还在意这些外物么?”   冷清的月光披在阿难尊者身上,好似一身淡黄的袈裟,他道:“我从来不怕麻烦,小尼姑你走吧。”   女尼知道已经无法用言语动摇阿难尊者,让人抬起竺不归,临走之前悠悠道:“听说天竺的菩提达摩大师已经到了北地。”   余音袅袅,长街之上只剩下奉善、刘裕和阿难尊者。   刘裕指着奉善道:“兄台,这道士怎么处理,他是太乙教的妖人,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将他带回军中。”   奉善沉声道:“阿难刀果然厉害,但还称不上无敌天下。”   阿难尊者却不理他,一把提起刘裕,瞬间就让刘裕动弹不得,好似小鸡仔一样,被阿难尊者提着走。   道旁的景物急速朝他撞来,可见他此刻的处于何等的高速之中。   转瞬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里地方,来到一处小树林之中。   阿难尊者将刘裕放下,叹道:“你的命格贵不可言,还生就一身道骨,着实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可惜中土乱世你也只能平定一半,将来也凶险重重,我有一门刀法传你护身,你就先跟我呆上几天。” 第七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谢安泛舟在秦淮河水之上,望着几许画舫的灯火,心中有些伤感。   他再也不是年少的时候,可以携名妓,东游海上,任凭漫天风浪,也不会动色分毫。   淝水之战的胜负,并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谢玄在军事上,那非凡的才能。   如果谢玄不是出身在谢家,而是在北方,那担保此刻统一北方的人,绝不会是苻坚。   而世事没有如果。   此时谢安最忧心的事情,却是桓冲之死,朝廷必然会借此机会消弱桓家的权柄。而桓玄是绝不可能对此妥协,以他的性情,如果朝廷不接受他继续领导荆州的实情,那么接下里便是一场绝对不可以发生的内战。   无论成败,大晋都必然在这关键时刻,走向覆亡。可叹司马道子却看不到这一点。   在这件事他唯一的选择便是支持桓玄,避免分裂的局面,接下来谢家恐怕也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谢玄正如他所料那样击败不可一世的苻坚,谢家将会步入万丈深渊。   人生的道路是那样难走,偏偏他又对局势是那样洞悉,纵然他仍旧对外人摆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可是内心的疲累,却难以骗过自己。   这是世家子弟的不幸,必须在家族和国家之间做出选择,偏偏他又不能忘记对国家的忧虑,成为一个纯粹的政客,也不能如此旷达,继续隐居在东山,现实的矛盾,更加深了他此刻的彷徨。   这时候他想起支道林说的那位高人,你究竟是谁,竟然能如此体会谢安的处境。   小舟荡荡悠悠,留下一道道水痕,在秦淮烟雾中,如梦似幻。   小舟靠岸,谢安带着亲随宋悲风朝着秦淮楼而去。谢安止步楼中的雨榭台前。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   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这副对联最令他动情,故而每次来时,都会驻留片刻。   而谢安又突然露出奇怪的神色,似欣然又似赞叹,更有些惘然。   跟随在谢安身边的宋悲风,乃是谢安的亲随,谢安身边第一剑手,功力炉火纯青,他目力之下,便看见梁柱上,刻着一行小字: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他久久跟着谢安,文略不差,自然读懂这句话中的意思,有些感怀,却又有些豪迈,虽不成文,却有逸气,不知是谁留下,但一定是一个高手。   因为这一行字不是用手指刻上去的,而且一气呵成,首尾相连,好似一套连绵不尽,教人无可抵御的剑招一般。   用手指在梁柱上刻字已经分外难得,况且一气呵成,绝无滞碍,里面又蕴含上乘剑意,建康城何时出了如此了得的人物,他居然丝毫不知。   谢安怡然道:“前次来,梁柱上尚且没有这行字,悲风可看出是谁写的?”   宋悲风才具皆足,以他的武功放在外面也是一方霸主,而甘心在谢安身边,却是为了报答谢家的大恩,以及敬佩谢安的为人,因此他和谢安倒是亦师亦友居多。   宋悲风沉吟道:“这句话不成格调,却文气斐然,更难得是从刻下的这些字,足以体现出对方武艺的超卓,当今天下能如此允文允武的人或许有些,可是建康城中,自玄帅走后,在下却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谢安忽地叹道:“悲风,跟在我身边委屈你了,这次玄侄回来,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宋悲风动容道:“大人我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谢安拍拍宋悲风的肩头,用着极为疲惫的声音,有些伤感道:“悲风,我们谢家马上就要雨打风吹去哩,你若是离开,创下自己的基业,或许将来还能照拂我们谢家的后人一二。”   宋悲风心里难过得紧,他跟在谢安身边,更能体会朝廷本身对谢安的防备,正如常言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他本身才略俱佳,这几日谢安也对他说过的心中隐忧。   可以想象如果和符秦战事了解之后,谢安面对的将会是如何艰难的局面,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又如何能够舍谢安而去。   楼上传来轻妙的琴音,淡淡的忧思,萦绕在琴音中,缠绵不绝,亦足以表明琴声主人高妙的琴技。   然后仙音自楼上泄落,字字清晰,字字深情: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明明只是一首悼亡之歌,落在谢安心中,倍添幽怀。   在东山的自然天地里,读书弹琴消磨时光的那些事情,到如今也只能道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而已。   谢安道:“千千的琴音和此曲结合,分明就是冲着谢安石而来,上面一定来了位高人,悲风我们不要迟疑,上去见一见这位高名之士。”   弹琴的自然是秦淮第一名妓纪千千。   谢安上的楼去,只见临水的一面,一人独自凭栏,入眼无限江山。   白衣如雪,黑发如墨,身形修长,两只手背负在身后,好似可以抓住一切。琴音在他身后响起,微风吹动他的白衣,飘飘然,若谪仙临尘。   此人必然在这站的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刚才谢安和宋悲风来时,却没有注意到。宋悲风不禁有些猜测,难道刻字之人,便是这家伙。   同时布置高雅的厅堂内,纪千千此刻席地静坐在另一边,纤长优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带着野性的一对美眸,像在深黑海洋里发光的宝石般往他射来,无限唏嘘地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复过来般,柔声道:“你老人家来哩。”   谢安方才再次打量这位秦淮第一才女,既是他的义女——纪千千。   纪千千不同于一般的美女,每次给人的感受均不会相同,且又是同样的令人惊艳。   纵然谢安这风流名士,也永远触及不到纪千千的内心。   正因如此的纪千千,方能够迷得建康城的权贵神魂颠倒。   同时纪千千的神秘莫测,也令谢安摸不着根底,以她的才貌,能始终卖艺不卖身,自是绝无可能,可是至今未有任何权贵可以一亲她的芳泽,除却谢安之外,再无第二个权贵可以随时拜访纪千千,其他人想见她,还得看她的心情哩。 第八章 道尊   琴音随着纪千千的话倏忽而止,纪千千也站起身来,花容秀丽无伦,乌黑漂亮的秀发衬着一对深邃长而媚的眼睛,玉肌胜雪,举手投足均是仪态万千,可以热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   纪千千从不在意自己倾国倾城的仙姿美态,尽管她贵族式笔直的鼻梁可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情,大小恰如其分的丰满红润的香唇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当她以轻盈有力的步伐走路时,颀长苗条的体态,会使人感到她来去自如的自由写意,更感到她是不应属于任何人的。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黄长裙,腰束白带,头挽高髻,没有抹粉或装饰,可是其天然美态,已可令她傲视群芳,超然于俗世之上。   此际她却到了白衣人身旁,悄然而立,微微垂首,高贵的美人,此刻的姿态,却像是一个侍女。   如果建康城的权贵,见到此刻情景,不知会如何捶胸顿足,不知又会如何觉得心中洛神一般的女子,居然会自降身份。   宋悲风可以想象,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担保白衣人会被纪千千的追求者淹没。   白衣人转身,几乎同时和谢安的目光接触。   有一刹那恍惚,谢安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悠久的岁月和活泼的生机。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好似东山万古,春来草长,同样也生机勃勃。   他亦是精通老庄的杰出人物,很快就判断出,对方恐怕早就到了师法天地的层次,绝不是简单人物。   白衣人正是李志常,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山石上流动的清泉,只一开口,就自有一番动人之处,“安石风神秀彻,今日总算得见了。”   他又对着纪千千道:“千千麻烦你给我和谢安石泡一壶清茶,好么。”   纪千千在任何男人面前,都固有一番清傲,对李志常却好似千依百顺。   李志常和谢安相对跪坐,品尝着纪千千素手制作的清茶,好似别有不同的滋味。   同样的茶,不同的人制作出来,味道也不会相同。   若是纪千千这样的美人制作的茶,哪怕是淡如白水,也有千般滋味。   谢安石在品茶,也在品味李志常这样的人。   能让纪千千这等孤傲的女子,如此低姿态,李志常自然也非同常人。   与非常人谈话,定然要有非常人的气度。   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喝茶。   喝的是同样的茶,但在不同的心境下,茶味也会有些差别。   先开口的仍旧是李志常,他以一种悠然的口吻,及平缓的语气道:“安石是否在猜测我是什么人,我不妨告诉安石,我目前的身份是太乙教的教主。”   谢安首次露出惊容,实是因为太乙教也是江湖大教,不同于孙恩将天师道和太平道两家的道法武功以及宗教精义集为大成,太乙教更是纯正的天师道,向来受他们这些士族欢迎,只不过孙恩在南方崛起,又号召了大部分落魄士族和寒门子弟,教众近乎百万,声势也好大,也更加深入人心,将南方的宗教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成为连他们这样顶级的门阀都不敢忽视的势力。   太乙教因此多年来也只在北方行动,不过主事的江陵虚武功仍旧不及竺法庆,而且太乙教的人才出色的也少,只能维持不上不下的局面。   而太乙教的教主太乙道尊,却从未有人谋面过,江湖人也只当是传闻而已但是这些年太乙教几次面临灭教的危机,仍旧不可思议的平安度过,谢安知道内里并不简单。   只是他打探过好几次太乙道尊的事迹,却从无收获,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会见到李志常。   他心中不断思量,李志常难道是来找谢家合作。   如今大晋的局面仍旧是朝廷、荆州、孙恩三者之间的对抗,其实算起来孙恩的影响力甚至还可能比朝廷强一点,但是出身共同利益的维护,朝廷和荆州桓家对于孙恩的打击是不留情面的。   谢家和王家是保守的世家,处于中立状态,或者更倾向于维护朝廷,稳定大晋的局面。   即使这些年朝廷对谢安产生猜疑,谢安也从没想过和朝廷对立,因为这样将会是来之不易的偏安局面,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受苦的仍旧是亿万苍生。   太乙教难道因为弥勒教的咄咄逼人,所以谋求到南方发展,谢安想到这一点。   谢安迟疑了一下,片刻之后开口道:“道尊是否一直在建康城中,或者是才来这里?”   他很少有这般迟疑的谈话,此次只因为李志常的神秘莫测,故而少有的慎重了一些。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安石看来现在俗事缠身,已经失去过往那敏锐的对大小事的洞悉。不然以千千对我的态度,我又怎么会是才来建康。”   谢安闻言一震,李志常不留情面的话语,正是让他有些拨开云雾的感觉,这些天他一直衡量得失,却忽略了对周围事物的用心,无论如何朝廷和桓玄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需要到做出决断的时候。   谢安恢复一贯的从容,自然别无选择,他也没有必要忧心,微笑道:“那么道尊可否直言你的来意,请恕谢安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妄自猜测。”   李志常颔首道:“我若说只是想跟安石见上一面,安石是否会相信,其实人间的事情在我眼中又算得了什么,争霸天下是那些枭雄的五石散,如不可一世的慕容垂,也不能摆脱,但在我眼中一如烟云,微不足道。不妨告诉安石,我将要北上,只怕回来的时候,安石未必能有机会跟我谈玄论道,因为那时候淝水一战,必定已经水落石出了,安石将再也没有多余的空暇,跟我这世外之人闲聊。”   自三国以来,最令人称许的便是谢安和诸葛亮,李志常固然对他们有些好奇。这些年潜心丹道,和谢安倒是缘吝一面,他将要北上寻找任遥,或许将来也未必有机会见见这名垂千古的人物,因此在临行之前,不妨和他见上一面。 第八章 问难   李志常的回答是如此的荒谬,偏偏他的言语却又如此真诚,让谢安也生不出怀疑的味道。   不过他也松了口气,南方的势力越复杂,整合起来就愈加困难。   他心中对未来已经有了规划,北府兵将是他计划重要的一部分。无论谢家将来如何,只要为北府兵找到一个合适且可以继承他和谢玄理念的英雄人物,将大有可能扫清南方摇摇欲坠的分裂局面。   且这个人,不能是高门子弟,做事自然不用他和谢玄那样的处处制肘。   只是这人物能不能出现,也是未知数,谢安第一次生出要寄托天命的感觉。如果汉统终不能断绝,必有英雄人物响应出世。   谢安夷然道:“我也许久未曾享受到和人清谈的乐趣,不过在此之前冒昧的问一句,道尊是否和支道林相识。”   李志常抿了一口清茶,任由香气在舌尖萦绕,目光一如清水,投注在秦淮河水之中,语气怡然道:“支道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不到三十岁哩,相比北方佛教的条条框框,支道林对佛法更有妙解,他是将佛法和老庄结合起来的杰出人物,纵然我不喜佛门,也不得不承认,在武道上他虽无顶尖的建树,但在性命修养上,已经不逊色道门的大宗师。他这种人人可以成佛且不必拘于俗的理念,迟早会被发扬光大,可惜他佛法高妙,却无降魔大能,要将这种佛法理论推行,需要另外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去实行。”   谢安心下已经了然,李志常便是支道林所言的高人。   同时对于李志常为何相貌如此年轻,这一点他倒是不惊奇,魏晋以来,道门经过先秦以来的蓬勃发展,驻颜有术的人大有人在,即使白日飞升的轶事也多有记载,不然魏晋也不会那么多谈玄论道的士人。   谢安抛开心事,重新做回那海雨天风独往来的谢安石,欣然笑道:“君乃道门高人,谢安有一难相问,不知对抱朴子常言‘我命在我不在天,还成金丹亿万年’有何见解?”   这便是魏晋以来,常有的清谈了。   李志常闻言一笑,只是道:“安石姓天命乎?”   谢安不由暗叫厉害,他欲试一试李志常的学识,却没有想到李志常反将他一军。他有武侯之才也有梁鸿之志,在现实和理想中徘徊,正是他一生最大的写照。   因为他出身顶级门阀,便注定了他和以王谢为代表的世家大族,有斩不断的干系,所以虽然有扫尽大晋弊政的决心,也一直这样做,仍旧不能如王猛那样大刀阔斧的改革,说到底他并不是商君一样的人物,为做大事,有九死不悔的气概。   但是建立北府兵,潜意识中他仍旧有暴力改革的心愿,让家族中唯一出色又性格刚毅的谢玄掌管北府兵,又何尝不是寄托了他对谢玄最隐秘的愿望,那就是做另一个桓温。   可是谢玄终究不是桓温,他的家族包袱太重,跟他一样,终不能解脱。   所以他一直以来虽然尽全力想朝好的一面发展,局势仍旧没有太大的改善,他对李志常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拷问。   是破釜沉舟,还是等待真龙天子扫清寰宇,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疑难。   李志常若真是道门不世出的高人,对此定然有别样的看法。没想到李志常有洞悉人心的能耐,不答,反而拷问他。   谢安默然片刻道:“儒家顺应天命,最后浑如太极,道家顺行成人,逆行成仙,最后可得阴阳。如佛家之正觉,儒家之太极,道家之金丹,皆是超脱轮回的道果,绝无高下之分,万物有阴有阳,既然能信天命,自然有不信天命,正如有无之并存,不过谢安因为自身的处境,仍旧不得不信天命。”   李志常拍掌而笑道:“安石有大智慧,我送你一句话,以前有人说过,你也一定听过,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谢安双目倏的亮起来,长笑道:“我想无论是谁,道尊都可以成为他的朋友。”忽而又叹息道:“可惜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见到道尊一面,又有谁能够做道尊的朋友。”   李志常目光投注到秦淮河水之中,目光随着波光变化而变化,如若仔细观察他,将会发现,他的目光,已经将外界的天地容纳,就算这样,他的双眸之中,仍旧有淡淡的空虚萦绕。   这时秦淮楼的小厮跑到门外,跟宋悲风说了几句,宋悲风点了点头,有些愤然道:“大人,司马元显正和沈老板争论,想要亲手将一件礼物,交给千千姑娘。”   沈老板便是秦淮楼的主人,他和纪千千却不属于主仆关系,而是两者平等合作,只要纪千千在雨榭台居住一天,秦淮楼便永远能够日进斗金。所以司马元显尽管是当朝掌权的皇族司马道子的儿子,沈老板也不愿意轻易放司马元显进去。   不过以他的能力,自然抵挡不了多久。   沈老板当然不会不说谢安也在这里,而司马元显仍旧要闯进来,正是因为司马道子长久以来,对谢安不满,以至于他这个儿子,也愤愤不已,要在这时候,落谢安的面子。   谢安淡然道:“你让他滚,若他不肯,悲风也不用顾虑。”   李志常微笑道:“安石在建康不易,不如这件事交给我,反正我马上就要北上,对方也寻不到我的麻烦。”   谢安欲言又止,李志常既然肯代劳,他的确要感激李志常的心意。   李志常又对纪千千道:“千千,劳烦你把你的佩剑拿出来,这小子来骚扰你多次,此次权且斩断他一条胳膊,作为警戒。”   纪千千嫣然一笑,丝毫不在意如此会有什么麻烦。   她正是由于李志常那种无拘无束,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的气概,才被李志常深深折服。   纪千千的佩剑,没有华丽的装饰,剑身呈淡青色,剑锷居然流水一般的美妙,握在古木作的剑柄上,给人一种极为舒适的感觉。 第九章 秋风吹飞藿   李志常拔出长剑,从容起身,白衣飘扬,从容往楼下走去,神情是那样的写意。   足音自楼板间响起,规律却又自然的脚步声,堪比一曲绝美的乐章,这一切偏偏没有任何做作,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整座秦淮楼,都因为这脚步声置身一个舒展的天地。   楼道并不长,乐章也不长。   司马元显抬起了头,此时包括他在内,楼下的人,都止住了言语,望着楼梯口,入目所见,只有如雪白衣。   不,不只有白衣,还有一泓清泉。   清泉一样的剑,清泉一样的剑光。   司马元显继承了司马道子高大威武的体型,样貌英俊,二十岁许的年纪,正是年少有为的表率,兼之一身剪裁合身的华丽武士服,本该是任何少女的梦中情人。此刻他神情凝重,右手已经按住了剑柄,无论如何这人也绝不是来说笑的。   不过只要不是宋悲风下来,他绝不相信,这秦淮楼有第二个人能够击败他。   李志常从纪千千的楼上走下来,又是如此年轻,又是如此风度。   司马元显心中已经嫉妒发狂,偏偏身为一个剑手,他此刻感觉到了李志常的危险。   司马元显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李志常的目光并没有凝聚在他身上,剑光一闪。   众人也只看到了剑光一闪。   李志常似乎从来都没有动过,而司马元显已经少了一条胳膊。   最令人惊奇的便是,他胳膊虽然断了却没有流血。   足音再复在楼道中响起,李志常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司马元显纵然没有入九品高手榜,也是皇族公认的少年高手,更何况他父亲司马道子,更是司马皇族第一高才,名列内九品高手之中。   没想到这神秘人物,在电光火石都不到的时间里,便斩下司马元显的胳膊,到现在司马元显都没有反应过来。   同时他司马元显还不敢继续放肆,因为他感觉到李志常是真的不把他放在眼中,如果自己视那些寒门和百姓如蝼蚁,那么他便是李志常眼中的蝼蚁,或许连蝼蚁都算不上。   他甚至分不清楚,李志常杀他或者杀蝼蚁,哪一件事更费李志常的力气。这位在金陵城横行不可一世的小霸主,今天居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只怕是谁都料想不到。   他带来的奴仆想要冲上楼去,脚却好似长了钉子一样,完全迈不动。   司马元显仍旧不能接受断臂的事实,怔怔站在原地,注视着落在地上的胳膊,同样也没有血,同样他也感觉不到痛。   伤人不见血,这是何等的剑法。   秦淮楼的沈老板是个有眼力的人,沉声对着司马元显的仆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你们小主人带回府上。”   这时候司马元显的仆人才如蒙大赦,搀扶着麻木的司马元显往外走去,同时也带着司马元显的断臂。   李志常一下一上,不过顷刻,所做的事情,却足以在建康城中引起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在于他的厉害,而在于他敢斩断司马道子最宠爱的儿子司马元显的一条手臂,在这个血统至上的大晋朝,简直如生生一巴掌扇在整个司马皇族的脸上。   毕竟司马皇族东渡以来,被迫和王谢这些顶级门阀共掌天下,但是表面上,司马皇族依旧是南方的真正掌控者。   而李志常在都城建康公然斩断皇族子弟的手臂,这绝非他们可以容忍的。   本来谢安也只不过想要教训一下司马元显而已,还不至于下手如此之狠。   谢安看着从容自若,在纪千千端来清水洗手的李志常,愈发觉得这位太乙道尊,实是比横跨两晋道门宗师的葛洪要可怕许多。   是和孙恩一样漠视一切陈规的真正地仙级人物,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什么血统门阀那又算得上什么。   用干净的绸缎擦拭了剑身,又将之归入剑鞘。   纪千千跪坐在两人旁边,颇为安静。   李志常虽然做下此事,谢安却没有露出任何惊疑、慌乱,和李志常继续清谈,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对答如流,妙语连珠,显示出深厚的学识,以及缜密的思路。   李志常博览古今,对玄学自然见解极深,难得谢安也能跟上他的思路,一番清谈,并不有任何跟不上的样子,着实让李志常心中佩服,若是此人肯入道门,精研丹道,至少也是一个道门大宗师级的人物,能不能摆脱轮回之谜,却要看机缘了。   李志常忽然道:“我听说安石曾与孙绰等人泛舟大海,当时风起浪涌,众人十分惊恐,唯独安石虽然没有惊人业艺,却吟啸自若。船夫也因为安石的从容,宽下心来,照旧驾船漫游。后面风浪转大,安石才慢慢说:‘如此大风我们将如何返回呢?’,其实安石这种镇定从容的心态,正是我道家镇之以静的最好体现,如果安石肯放下枷锁,跟我入道,我担保你的成就,将不在葛洪之下。”   李志常作为已经脱了轮回的地仙级人物,此番话当真不虚。   神仙也讲究缘法,他对谢安着实看得起,才肯说下此话。这也有前贤可查,如张良随赤松子游一般无二。   谢安丝毫不怀疑李志常的诚意,却是久久无语,随后唤了宋悲风不辞而去。   在谢安离去的当口,李志常抚琴长歌道: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   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   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   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这是阮籍咏怀中的一首。   前半首是说,在东园的桃李这样的嘉树下,曾经聚集过很多的人,热闹非凡;但当秋风吹得豆叶(“藿”)在空中飘荡时,桃李就开始凋零,最终便只能剩下光秃的树枝了。由此可知,有盛必有衰,有繁华必有憔悴;今日的高堂大厦,不久就会倒塌,而成为长满荆棘、枸杞等植物的荒凉之地。 第十章 将离   后半部分便是在述说:既然如此,眼前的功名富贵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没有当前的显赫,也就不会有未来的没落的痛苦吧。然而,这也不是一条可以使人生获得安慰的道路。从名利场逃避到山野,也不过是使自己从园苑中的桃李变为荒郊的野草罢了。桃李开始凋零时,野草虽然仍很茂密,但到了年底,严霜覆盖在野草之上,野草也就完结了。   因此又否定了隐逸也绝非解脱之路。   李志常之意,仍在于劝说谢安放下一切,跟他修道。   谢安却仍旧不能看开家族的束缚,以及对天下苍生的忧虑。   这也注定了他人生的悲凉。   纪千千悠悠道:“安公终归不能忘情哩。”   李志常随意一摆手道:“这也是他的命,千千还继续呆在秦淮河么,今日我做下此事,只怕你要久留,会有不少麻烦。”   纪千千眨了眨眼睛,回道:“先生为何不带着千千到北方去,我还没有去过呢,而且有先生在,料来也没有谁能够伤害我。”   李志常哑然失笑道:“以你今时今日的武功,除非内外九品上上的高手,或者一方教主级人物,谁又能抓住你,千千早不是那年我捡来的柔弱小女孩了。”   纪千千娇声道:“早知先生会这样,千千倒不如不学武功了。”   李志常幽幽一叹,道:“其实这些年若没有在除炼丹的闲暇之外,还有调教千千的乐趣,我恐怕仍旧在懊悔当中,说来还是我欠了千千,你本不必如此感激我。”   纪千千美目迷离,柔声细语道:“遇见先生,至今仍是千千最大的幸运,不然千千早就死在兵荒马乱之中。”   李志常道:“人生在世,谁也不能把握自己会不会死,即使我已经到了登仙之境,仍非万劫不磨,摸不准自己的将来。千千你有情有义求道家是短处,在人生却是长处。”   他有眼神一凝,望着窗外的逝水,忽地一笑道:“今夜我岂非又有些怅然,竟然说了这些胡话,不过仍不能每时每刻保持同样的心境,不然即便是仙人,也显得太过无趣了,在明早我将离开,不知司马道子,会派多少人来拦阻本尊的道路。”   司马道子今年三十八岁,身段高而修长,有一管笔直挺起的鼻子,唇上蓄胡,发浓须密,一身武士服,体型匀称,充满王族的高贵气度。唯有一对不时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酷无情的本质。他腰佩的长剑名为“忘言”,是王族内最锋利和最可怕的武器,建康城内,除谢玄和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外,再无敌手。   他一掌拍碎自己最珍爱的楠木茶几,宣泄他此刻心中的怒气。   司马元显受到的伤害,好似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到他这个年纪不足四十岁的皇族权贵,给他难以忍受的屈辱。   如果是谢安派人斩断司马元显的胳膊,他在大敌当前,绝不敢有任何话说,以免激起朝堂的大变。   但是一个不知来历底细的人,也敢当场斩断司马元显的手臂,这简直就是挑战他的权威。   他本来就在这场大战,被排除了决策圈,若是连自己儿子也沦为别人可以揉捏的对象,他真不知道那些门阀将会如何耻笑,以及皇族中那些酒囊饭袋又如何说三道四,想从他手上夺权。   同时看见面如死灰的儿子,虽然手臂被接了回来,但是再想用这只手动武,只怕是痴人说梦,更加痛心。   此时在主堂中的,不但有司马道子父子,亦有司马道子的心腹袁悦之、王国宝、越牙、菇千秋四人。   王国宝居于右席,低头沉吟道:“大人别忘了当时谢安也在秦淮楼,难保那人跟谢安有关系。”   他这句话是用心险恶了,即使司马道子不会去找谢安麻烦,也会加深两者之间的矛盾。   如果是不明究底的人,一定会以为王国宝跟谢安是大仇人,其实两者的关系十分密切。   王国宝是王坦之的儿子,王坦之乃是谢安在朝堂多年的盟友,正是当年两人齐心合力,才让桓温篡位的阴谋没有得逞,所以为了维持两家的关系,谢安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了给了王国宝。   他并不是一个草包,相反王国宝乃是建康城内世家大族中仅次于谢玄的剑手,不过品行却不良。   他有深恨谢安的理由,起因于谢安厌恶他的为人,不重用他,只肯让他做个并不清显的尚书郎。王国宝自命为出身于琅琊王氏名门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显的吏部郎,不能得偿所愿,遂对谢安怀恨在心,用尽一切方法打击谢家。这次苻坚南来,王国宝和司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敌军团之外,如果输了自然一切休提,如果赢了,这泼天功劳,跟他们也毫无干系,二人心中的怨愤自然就更重了。   偏偏此刻在淝水迎敌的是谢安一手打造的北府兵,又有谢玄这门阀中公认的第一人领导,即使司马道子贵为琅琊王——皇帝的亲弟,也没有权力插手进去。   谢安又身负海内名望,入朝这些年,更是树立起了绝对权威,在这苻坚南来的关口,即使司马道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谢安明着作对。   王国宝之所以要提出这一点,表面是为了挑起司马道子对谢安更深一层的仇恨,其实也不仅仅只有这一个缘由。   他想要司马道子借着这个缘由,迅速拿下李志常,他有更深一层的见识。   那就是李志常跟谢安同时出现在纪千千处,而且明显谈了一段时间,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干系,绝不会有人相信。   况且李志常的来历,以琅琊王府的势力,也探究不出,更显得李志常居心叵测。   他要做的便是先一步将李志常抓在手中,如果此次苻坚胜了,自然无话可说,如果谢安胜了,那么李志常将会作为一个突破口,证实谢安早有不轨之心。 第十一章 杀伐   以王国宝对谢安的了解,他绝非桓温那样的人物,正因如此,作为此战运筹策于帷幄,镇国家抚百姓的谢安,势必面对这外来的猜疑,开始避嫌。   这是他夺回权柄的机会。   其实李志常是谁根本不重要,他只是给王国宝提供了一个给谢安泼脏水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先把这人掌握在手中。   司马元显的事情,本就是绝好的借口。   王国宝提出这一点,不无暗中提醒司马道子的意思。   司马道子绝非一个蠢材,在治国上,他和晋帝都同样的腐败,但在阴谋诡计上,他自觉是一个高手。   清晨之前,自秦淮楼至建康城门之间,司马道子派人布下了重重罗网,可是等王国宝带人赶去的时候,李志常已经破开这些重重罗网,悠然出了城。   光看那些暗中埋伏的钉子,一个一个被拔出,便知道李志常是有非常手段的人。   王国宝已经得到进一步准确的消息,李志常正在西城郊外和支道林道别。   司马道子没能参与这场南北战役,但是建康城的城防依旧归他管辖。   建康城城周二十里十九步,外围有东府城、石头城和丹徒郡城等一系列的城市群,成众星拱月的强大形势,是一个以建康都城为核心的城市组群。特别是城西上游的石头城,是坚强的军事堡垒,有若建康的守护神,若不能攻陷石头城,休想有损建康分毫。   同样,李志常从西城出去,石头城也是绕不开的障碍。   王国宝以快马不停蹄的到了石头城,持着司马道子的手谕,自然临时接管了城防。   一路延阻下,李志常走得也不快,到石头城时,已经接近了黄昏。   黄昏又是黄昏,在石头城外,王国宝身着武士服,神态阴鸷冷静,用的是一把长剑。身后跟着数百精锐的军士,以确保无虞。   他仍是谨慎性子,李志常从建康城到这,体力必然消耗不少,而他已经恢复了半天,此可谓以逸待劳,而数百军士,也保证了李志常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一旦他想逃脱,近处有军士的长枪,城上还有强弓硬弩。   以这样的阵势,足以消灭上千的军队。   当然若是李志常还敢回到建康城中,将让他插翅难飞。   夕阳迎面落在李志常身上,没能让他增辉半点,若一对一而言,天下几乎没有他的对手,能接上他三招的也算得上大宗师级数的人物,所以他对任何挑战都不太有兴趣。   所以他故意放慢脚步,等待司马道子的人在石头城这易守难攻的地方,准备得更充分,这样会让事情更有挑战性一点,权当他这些年许久没动手了,迎来的热身。   王国宝眼神一缩,此刻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李志常迎面便是阳光,即使他已经臻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也有不大不小的影响,这一点正是王国宝现在仍旧丝毫惧意的缘由。   他眼神一缩,开口道:“来者何人,本人王国宝不杀无名之辈。”   他先一步点名自己的身份,乃是王国宝,若是李志常跟谢安有交情,当知道他是谢安的女婿,这一点将让李志常产生顾虑。   同时王国宝此刻的身姿、按剑的手势、以及神光湛湛盯着李志常,都无一不表现出内九品高手的风范,假若李志常开口解释,或者顿步,都将引来王国宝出手。   他现如今这铺天盖地的凌厉气势配上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情,都是对自身优势的发挥,越是高手,越能看明白这一点。   李志常一剑斩断司马元显的手臂,自然是非同一般的高手,正因如此,王国宝一番施为,绝不会没有价值。   李志常没有开口,也没有停顿,步态悠然,一派强者气概,丝毫不在意王国宝的气势,以及对面众多的人马。   他很自然而然的把握住了王国宝的虚实动静,甚至没有耗损半分心力,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般,便知道了王国宝下一刻想做什么。   这并非是独孤九剑式的料敌机先,而是他很自然地看到了王国宝的未来。   当你能明白过去的时候,便能清晰现在,当你能把握现在时,便能洞悉未来。   李志常只觉自身的心灵修养,愈发的灵妙,这一切没有任何刻意,在这些年炼丹,转换阴阳的过程中,很自然地将自己提升到这个境界。   对于金丹大道、阴阳妙旨,他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甚至他可以感受到冥冥中真的有仙界的存在,而绝非虚妄。   仙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无从预测,只能感受到那种渺茫、浩大,以他现在的实力,在那仙界面前,也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资本。   这非但没有让他生出卑微的念头,反而让他更加愉悦、欣然。   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言说,却又自有玄妙。   夕阳下,李志常的白衣更加刺眼,王国宝只觉得对方反射过来的阳光,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李志常轻悠悠的推出一掌,落在王国宝眼中,这一掌好似充塞在整个天地之间,沉甸甸的,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   在夕阳下,李志常的手上好似都被染成了金色,金光万丈,掌影千重,带着一丝迷蒙,好似烟霞。   一波波无形的气劲,好似飞瀑,又似浪卷,在十丈方圆内,李志常掌力自成一个天地。首先便是军士的长矛对李志常抛过来,却落入了一个奇妙的掌力漩涡。   被上抛,又下坠,李志常又一挥手,数十长矛击打在城墙上,便是一阵晃动。   这掌力好似大海的漩涡,又有一正一反、一阴一阳的力道,王国宝如此高手,在这无俦气劲下,也只能保持住下身不动摇。   他的剑随后脱手而出,李志常缓步走来,剑落在手上。   王国宝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他的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却又没有头。   他为什么敢杀他,他为什么会死。   这一切的一切,他永远得不到答案。   他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业,他还没有建功立业,他还没有成为门阀的掌控者,却就这样死了,死在石头城外。 第十二章 孙恩   王国宝的死讯传入了建康城内,司马道子犹自不相信王国宝会死,而问石头城的军士,得到的大案更让人不肯相信。   李志常的妖法,足以和昔年黄巾贼的张角媲美。   三国不远,黄巾的妖术,在世家中,也是口口相传,这也是门阀不待见孙恩的另外一个原因。   当年那举世无敌的强者,大贤良师张角,也是如此,一人之力,打退大汉的精锐军队。   若非左慈、于吉这些不世出的地仙级人物出手,张角只怕早就得了天下。   可是如今哪还有什么地仙级人物,即使有,最有可能达到如此成就就是孙恩,可是孙恩几乎已经确定,将要造反,他干的事情,和太平道也没有什么区别。   同时司马道子也查出了李志常的身份,最令人气愤的这个消息还是孙恩派人送过来的。   这算什么,这是挑衅他们大晋皇室。   中黄太乙是汉末时黄巾贼信奉的神,黄巾贼有两大系统,分别为张角创立的太平道和张陵的天师道。黄巾贼覆灭后,两系道门流传下来,分裂成多个派系,孙恩是道教在南方的宗师级人物,以太平道的继承者自居,号称集太平道和天师道两系之大成。   在北方,则以供奉自称太清玄元天师道创道宗师张陵为始祖的太乙教最兴盛,其副教主江陵虚以太清元功名著黄河流域,与孙恩因争夺继承大统的名位而势如水火,互不相容。   而江陵虚虽然是太乙教副教主,实际上太乙教的一切大小事务,均由他出面。至于太乙道尊,大多人都当是江陵虚自己道功不及孙恩,故意杜撰出来的人物。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太乙道尊,居然确有其人。   司马道子心中冷哼,谢安你结交妖道,看你还有什么脸独掌朝堂。同时王国宝死了,谢安如果不给个交代,他和王坦之数十年共进退的局面也会瓦解,司马道子想到这一点,忽然有些感谢这个太乙道尊,他这些年想都不敢想的大好局势,竟然因为王国宝的死,反而达成。   王谢两家如果不能同气连枝,仅凭谢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将会大幅度削弱,司马道子感觉到了机会,他可能会成为司马家族中兴的大功臣。   “天师”孙恩傲立鸡笼山之上,远眺东面漫天云霞笼罩的九华山,从这个距离望过去,九华山比邻玄武湖的一面,陡峻如削,好似一艘倾覆的巨船,正如晋室,离翻覆之日也不远了。   在这个战乱从不休止的时代,他孙恩便是最有资格影响天下大势的人物之一。他对这时代的影响,将会无比深刻,而他用的实力,也足以推翻偏安一隅的晋室。   大贤良师没做到的功业,由他来完成也无不可。   这种操纵天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在过去的确能令他振奋,不过现在的他对于这些只像了结一种旧时心愿一般,根本没有什么快感。   即使如此,他孙恩的任何决定,也能影响天下大势的发展。他已经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   自十八年前,孙恩击败当时有汉族第二高手之称的“南霸”李穆名,他的威势攀上巅峰,直至今天,从没有人能动摇他“外九品”首席高手的地位。近十年来又精研道术,尽览古今道经,贯通天人之道,站到了武道顶峰的顶峰。   此间人世的武道尽头他虽然为绝顶之峰,可是仙道之路,他也不过才起步而已。这是少有人走的路,也是除了老子佛陀之外,没有人走到终点的路。   求仙求道的路上,因为李志常的出现,他将不愁寂寞。   可事实上他最享受反是孤寂的感觉,每隔一段时间,他便要避入深山,一人独处。只有这样,他更能反省自己的存在,与天地之秘作最紧密的接触,他的武功道术,方可不断作出突破。   强如内九品第一高手,以及几乎是天下第一剑手的谢玄,他亦有十足的把握击杀。   但是他仍旧算不上举世无敌,因为在他要强行破灭太乙教成为真正集天师道、太平道道统于一身的时候,太乙道尊出现了,以比他更强横的姿态,告诉孙恩,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他更有资格称之为道门第一人。   破空声响起,这是有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上鸡笼山。   人影从孙恩背后的山道出现,扑地一声,双膝下跪,朝着孙恩请安。   来人是个灰袍道人,只见他笔直的上身有如一根晒衣服的竹竿,轻飘飘的似没有半点重量,脸容枯槁蜡黄,以黄巾扎髻,双目细而长,配合精芒电射的眸神,令他一对眼睛像两把利刃,确使人望之心寒。   他毕恭毕敬道:“天师万安。”   来人正是孙恩两大弟子之一的卢循,他本是孙恩的妹夫,先世是范阳世族。不过家里跟孙恩家族一样,早就被王谢这样的大家族压迫成为寒门,而孙恩弃儒从道之后,卢循也是最先响应的,成为孙恩追忠实的弟子。   孙恩的目光仍旧在九华山上的云海变化之中,任由云海凝聚了又散开,散开了又凝聚。   最后孙恩才缓缓开口道:“小循是否已经将太乙道尊的身份透露给司马道子。”   卢循点头称是,同时对于太乙道尊却缘吝一面,没能亲自见到,觉得有些可惜。   孙恩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用着温和的语气道:“起来罢。”   卢循缓缓起身,仍旧恭敬的站在孙恩背后。   孙恩淡淡道:“我知道小循希望见那神秘的太乙道尊一面,看看这让我孙恩都惦记不已的人物,只是你最好还是不要见他,我希望你能够全心全意的辅佐道覆,推翻腐朽的晋室,我和道尊之间的事,已经不关世间任何的关系,甚至太乙教也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卢循有些心里发沉,只觉得孙恩离他越来越远,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天师教乃是孙恩一手建立,里面蕴含他毕生的心血,可是卢循却知道孙恩对此早已不再那么如早年一般全身心投入其中。 第十三章 仙路   天师啊天师,难道一个太乙道尊就让你忘记过去的初衷么。这也是卢循想要见太乙道尊的缘由之一。   卢循有些丧气道:“我似乎再也没法明白天师了。”   孙恩呵呵笑道:“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你是除我之外,唯一有希望将黄天大法推至最高境界的人,只可惜以你的根骨还不足以在今生今世达到这目标,哎,将来的道路是那样看不见尽头,就算是我又能比你好到什么地方去。”   卢循只觉得孙恩似是站在他身前,但又像不在那里,好像孙恩已嵌入了身前的虚空,又与天地浑成一体。   尽管卢循对孙恩的贯通天人之道,尽览众生玄微,早习以为常,此刻仍旧有说不出的难受,因为这代表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差距。   孙恩终于踏上了仙级层次。   孙恩自创的“黄天大法”,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经》,再集两汉道法的大成,渊源自黄老,法授天人,已达超凡入圣之境,非是一般武术能望其项背。   卢循作为黄天大法的继承人,自然深悉这一点。   此刻无疑表明孙恩已经将黄天大法炼至众有皆空,清虚一毋,盘旋天地之间,是我非我,是空不空,天地有毁,虚空不毁。乾坤有碍,惟空无碍,所以神满虚空,法周沙界。此“黄天大法”之——黄天无极,无以加矣。   黄天无极,无极之后,仍是无极。   卢循收拾好心情,沉声道:“不知我们下一步做什么打算。”   孙恩淡淡道:“司马道子到现在跟谢安已经无法共存,所以我料淝水之战固然谢玄必胜,但是谢家却会因此实力大幅度削弱。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谢安和谢玄联手,将是我们推翻晋室的最大障碍。我本来想亲自出手刺杀谢玄,不过现在就坐观谢玄班师回朝,跟晋帝司马曜、司马道子、王坦之、桓玄等人斗个不亦乐乎。”   卢循这才明白孙恩的用意,李志常作为太乙教主的身份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若是谢玄大胜归来,加上谢安又和李志常会面过,只会让疑忌坐实。   因为谢安无法辩解,这不是谢安没有办法洗清自己,而是从根本上,司马道子这些人都不会相信这些。   至于桓玄现在可以跟谢安结盟,但是他更希望看到晋帝和谢安不和的局面。   卢循迟疑了一下,片刻之后沉声道:“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天师为什么笃定谢玄必胜。”   孙恩淡淡笑道:“这便是小循你依旧没有站到棋手的角度看待问题,我就指明两点原因,第一谢玄的北府兵虽少,却是他和谢安一手打造,在军中有无上权威,加上北府兵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得到了将士的拥护,苻坚虽有百万之众,却人心不齐,他又不是韩信那样的统帅,也不敢将百万大军交给别人,自然掌控不了这些派系复杂的百万大军。比如苻坚军中的慕容垂便是苻坚军中最不稳定的一面。”   卢循道:“据传苻坚对慕容垂推心置腹,为何慕容垂会不稳定?”   孙恩道:“在争天下面前,就是父子也要相残,更何况这些胡人根本不懂什么仁义,争天下本来就是强者为尊,更要无情无义,苻坚固然知人善用,可是心肠太软,没有王猛的苻坚,在慕容垂这些人眼中跟一只待宰的羔羊也没有区别。”   李志常孤身一人北上,望着满天星斗,不觉入神。   北斗七星跟他息息相关,星辰精华,无时无刻不在滋养着他,体内玄功自然运转,将他和紫薇垣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可惜北落师门现在并不在他身边,李志常不由有些想念着惫懒的猫儿。将来若有无尽的岁月,北落师门和无常剑将是大有可能一直陪伴他。   逍遥教的真气偏向于邪魅阴寒一流,李志常在十里之内便可以感受到这种邪气,抓住逍遥教的妖人,顺藤摸瓜,找到任遥实在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一路北上,不同于晋室偏安,这些地方,许多荒村,有时候一个镇都见不到人影。   这当然不是一直都这样,是因为苻坚南来,百万之众,着实吓惨了一些老百姓。   当年东晋才建立的时候,就带了百万的军民渡江,那些老人许多还未死去,自然记得五胡乱华时,究竟有多么可怕。   身为百姓,在这乱世就好比蝼蚁,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办法吗,能做到的不过是,一躲再躲,有时候就算这样质朴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乱世生存。   弱肉强食,便是这时代的写照。   李志常还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乱世,比起当时在隋末那个时代,这个时代显然还要残酷许多。   毕竟从东汉末年以来,天下居然只有三十八年的统一。   在路上慢慢走着,李志常突然一奇,身形一阵恍惚,到了旁边山坡背后的草丛边,拨开草丛,只见到一个面色惨白,有些胖的道人。   这正是太乙教的护教奉善。   得了李志常的真气,以及九组,奉善很快就面色变得有些红润。   他悠悠醒转,只见到月光之下,李志常白衣如雪,这道背影,他绝不会认错,连忙跪地道:“奉善见过道尊。”   李志常道:“这倒是奇怪了,你被阿难的刀气伤了也就罢了,以阿难的性情,对你这种货色,几乎不会动什么真格,好好养伤,你也不会伤成这样,还昏迷在这荒野中,倒是真正差点送你去黄泉的是一种厉害的丹毒。”   奉善是少数知晓道尊神通莫测的人物,对于道尊只从他伤势,便可以窥出这么多东西,并不感到奇怪。   他惭愧道:“道尊所言分毫不差,我不自量力,被阿难刀刀气所伤,本在附近分坛养伤,结果忽然出现一位自称安世清之女的美丽少女,连挑本教三个道坛,最后杀到我养伤的分坛,我无奈出手拖住她,离散教众,却没想到此女如此厉害,我伤势未复,又幸亏那少女有别的事情,才勉强逃生。” 第十四章 中黄太乙   自东汉末年大贤良师张良起义以来,供奉‘中黄太乙’为神明的道教徒便都被称之为黄巾贼。   黄巾军失败之后,供奉‘中黄太乙’的道统却没有灭绝。因为分散各地,教义也产生了差异,形成了许多分支。   在这数百年间,这些分支一一湮灭,最后只剩下了太乙教和天师道。   李志常掌管太乙教,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搜集炼丹材料,不参与太乙教和天师道的道统之争。不过若是太乙教遇上什么生死存亡的事情,他也不会坐看,毕竟要想再找太乙教这样大的势力,为他服务,很麻烦。   当年孙恩黄天无极大成,便杀上太乙教总坛,无一合之敌,结果在百步外便被李志常道破气机,不敢继续出手。   而孙恩也借此,将黄天无极推至地仙级,成为自东汉以来,名副其实的道门第二人。   而除却太乙教以及天师道之外,仍有一人承继了黄巾贼的道统,因为此人独来独往,倒没有道统之争。   这人便是安世清,外号‘丹王’。   安世清和孙恩、江凌虚师出同门,都是当时道家第一人闲云的弟子,而安世清不入宗教之争,自称道家,承继先秦道统,跟上古练气士倒是颇为相像。   李志常悠然道:“若真是安世清的女儿,只消她得了安世清一半真传,也绝非你们所能单独抵挡,你师父江凌虚现如今在何处?”   对于安世清女儿之事,李志常浑不在意,太乙教在北方人多势众,安玉晴一时间尚能单独捣毁几个分坛,但等太乙教的人结合起来,便不是她所能对抗,更何况江凌虚仍在北方。   奉善低声道:“师尊探得天心佩落在了逍遥帝后任青缇手中,正追杀她。”   天心佩和阿难尊者手上的一对太平玉佩合称天地人三佩,藏着亘古以来的大秘密,据说勘破这三佩的秘密便可以白日飞升,去往洞天福地,成为天仙,不坠轮回。   这秘密也并非所有人知晓,唯独一些道门高人和某些大势力的头目才略知一二。   天地二佩又称太平玉佩,因为当初这玉佩落入太平道手中许多年而得名。   江凌虚本就是太平道的传人之一,之前这太平佩被他师尊闲云传给他师兄丹王安世清,江凌虚没有李志常的帮助,却是不敢亲自招惹安世清,只是几次派人去骚扰安世清,让他不得安生,企图打搅安世清的修炼进境。   近来江凌虚却得知太平佩被逍遥教帝后任青缇从安世清手上骗走,故而又起了心思。   毕竟他自问不是安世清的对手,拿下一个任青缇依旧绰绰有余。更何况李志常为了寒玉髓,必然找任遥的麻烦,更不惧逍遥大帝任遥和任青缇联手了。   李志常不屑道:“你师父还坐着寻找洞天福地成仙的美梦,仙道岂可假他人而成,纵然有仙丹服用,不懂自然之道,也不过是不会死的蝼蚁而已。”   江凌虚资质不差,却没有道心,所以这些年太清元功固然练到登峰造极,却仅仅止步当初宁道奇的境界,甚至还稍逊一筹。   李志常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合作人选,也看不起江凌虚这家伙。   奉善苦笑连连,倒是不敢接话,无论是江凌虚还是道尊,都不是他可以谈论的。   其实相对于江凌虚,奉善更愿意和道尊相处。   道尊不似江凌虚那样重视名利,而且还同时做着长生不老的春秋大梦,人品并不是很好。   而另一方面,不管他们这些人尊敬还是不尊敬道尊,道尊也不会在意。   而且道尊对道经的阐发,以及结合武道生出的妙用,皆让奉善他们收获不前,只是他们也很少见过道尊。   对于能够在李志常身边长大的纪千千,奉善他们是发自心底的羡慕。同时他们虽然根基在北地,却也羡慕能时常到南方的护教。因为这些人,都可以找借口,去建康城面见一下道尊,若是运气不错,得几下指点,也能解开困惑许久的武学难题。   而一般情况他们也只有在收集到珍贵的药材时,可以借此机会见道尊一面,同时问问武学上的疑难。   送药材给李志常是必然能得到指点的,这也是太乙教众人这些年能够孜孜不倦给李志常找那些稀奇古怪药材的原动力。   不过江凌虚能和李志常共存,更多是因为李志常不太在乎太乙教的权利。不过这也是江凌虚头疼之处,因为若有李志常相助,太乙教一定会成为天下三帮四教中最强横的民间势力。   只是李志常若真是追名逐利之徒,江凌虚也不知如何自处。   江凌虚武功算不上天下最顶尖那一批,故而这些年太乙教能够跟竺法庆对抗,还是因为李志常的缘故。   竺法庆可谓是北方汉人第一高手,而且在佛门中独树一帜,不遵从天竺传来的婆罗门等级之分,号召最下乘的佛门子弟做出反抗,虽然因此弥勒教良莠不齐,也因为联合了最广大佛门子弟,得以将弥勒教快速崛起,成为三帮四教中唯一在任何方面对天师道不落下风的民间势力。   三帮四教便是对天下最厉害的七股民间势力的合称。三帮是黄河帮、大江帮和两湖帮;四教是太乙教、天师道、弥勒教和秘不可测的逍遥教,代表着天下民间七股最强大的势力,互相倾轧,争取地盘,扩充势力。   七大势力的争斗可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且根本不会有缓和的余地,即使有两者结盟,也可能在几天后,就撕毁盟约。   李志常自然对于这些争斗毫无兴趣,以他大地游仙般的实力,看这些争斗跟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他才懒得理会,以免耽搁他炼丹的时间,他随口对奉善道:“既然如此,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干干跑腿的事情,你的资质不差,要成仙成道虽然没有指望,不过达到魔门一般宗主级那种程度,还是有可能的。”   奉善神色一喜,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还能跟在道尊身边一段时间,这次受伤,简直太划算了。 第十五章 百万雄师   太乙教的根本,便是太清元功,可以说是最上乘的练气法门,练到极致,即使比起李志常当初的神照经,也尤有过之。   只不过太清元功仍旧可以追溯到道德经,因此太清元功要想练到最上乘,也不得不看个人对道经的领悟,如果是绝世仙骨,练这太清元功自然是事半功倍,如若资质不行,那么将会十分艰难,不过作为道门正宗练气法,即使资质愚钝,也不会有什么走火入魔的风险,但是进度却差强人意了。   奉善的资质属于中上,练这太清元功也谈不上什么不合适,李志常的神通,自然对他体内真气运行,洞若观火,只是几句提点,便让奉善的修行,有了质的突破,只不过奉善到底不是绝世根骨,又机缘不够,也不过是能到竺不归那种级数人物。   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   李志常登临八公山,身后跟着奉善。奉善已经功力恢复,且更胜从前,这几日倒是眉飞色舞。   李志常倒是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他天子望气术能看破万人气机,谈笑杀人,不过在百万大军面前,仍旧显得有些薄弱。   要知道俗话说得好“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百万军人的阳刚气魄,血气冲天,即使练成阳神的地仙级人物,也不敢在附近神游。   此际远处的寿阳城外,苻坚的百万大军横隔在淝水北岸,黑压压,几乎望不到根底。   李志常便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磨练精神,和提升许久没有进益的天子望气术。   百万大军的杀伐之气,可是很难遇见的。   而当初李志常没到今日境界,在大唐虽然贵为天子,也不能如今日这样借着百万人的血气,来锻炼元神以及天子望气术。   同时李志常往南边眺望,淝水从北方流来,先注入淮水,再南行绕过寿阳城郭东北,在八公山和寿阳间,往南而去,淮水横亘城北半里许处。颍水由边荒集至淮水的一截河段,大致与淝水保持平衡,两河相隔十多里,颍水汇入淮水处名颍口,淝水注入淮水处叫峡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颖口和峡石同时有苻坚的大营驻扎。   奉善感叹道:“寿阳正是苻坚南下必经之路,扼住苻坚南下的咽喉,一天不打下寿阳,苻坚就必然寸步难进。苻坚能一统北方,的确不简单,如今时节,雨水贫乏,有些河道甚至骑着马也可以涉水而过,届时百万大军一涌而过,只怕寿阳城即使铜墙铁壁也守不了多久。”   李志常淡淡道:“苻坚的策略没有错,不过奉善你小看了谢玄,你难道忘记谢玄是如何成为内九品第一高手?”   奉善闻言一震,想起了当初谢玄年仅二十三岁,便孤身一人击杀上任的两湖帮帮主“刀魔”向在山,跃升“九品高手”上上品的宝座,十多年来未逢敌手。   谢玄是一个刚强的人物,怎么可能会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当初两湖帮如日中天,向在山,更是南方公认的第一用刀高手,谢玄居然在两湖帮的老巢将其击杀,即使以胆大包天也不足以形容。   此次谢玄掌握八万北府兵,皆是他的子弟兵,胆气更壮,只怕面对符秦的百万大军,也敢迎头痛击。   只是这无疑以卵击石,谢玄能击败苻坚这一统北方的无敌霸主么?   奉善自己也不相信。   奉善迟疑了一会,沉声道:“在如今这局面,我看不到谢玄丝毫成功的可能性,确切而言,苻坚若是率领大军渡过了淝水,并且站稳脚跟,谢玄便注定败亡。”   李志常远眺淝水东流,负手而笑道:“奉善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奉善惊疑道:“不知道尊所言何事?”李志常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这话必然表明谢玄还有什么暗手。他不认为谢玄率领不足十万的北府兵,硬憾符秦百万大军是什么正确的选择。   谢玄不是项羽,破釜沉舟用在今日,也未必适用。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项王那样,以一个人的武勇,来改变战局。同时项王最终还是败给了刘邦,也不足以证明项王有何成功之处。   自太乙教的立场而言,符秦渡江而去,攻灭南晋,对他们而言并非什么有利的事情,因为若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绝不会容许三帮四教这样的存在。   只是无论三帮四教的实力多么雄厚,在整个国家机器面前,仍显得分量不足。   所以能和符秦抗衡的,目前而言,也只有南晋。   苻坚携乘百万之师,纵然人心不齐,但只要一直战无不胜,就没有人敢有公然反叛,这也是氏族人这些年来,能够统治北方大地的缘故。   王猛正是深悉这一点,才在临终之前告诫苻坚不要南征,正因为他看到这个他倾尽毕生心血的帝国,根基并不踏实。   曹孟德当年赤壁之战能够失败,那是因为他已经建立无上的权威,但是以曹孟德官渡之后,无敌天下的威望,赤壁一败之后,仍旧失去了短时间统一天下的机会。   苻坚为代表的氏族,人口实在太过稀少,若是一败之后,将不可能守住北方广袤的土地。   在王猛看来,将北方民族大融合之后,方能有真正必胜的把握从容击溃南方。而那时候,即使失败,也不会伤元气,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民族大融合,是王猛给这个最黑暗的时代,开出的一剂猛药。   固然这不为汉统所接受,但是在冉闵之后,北方汉族已经不再占据绝对优势的人口,唯有以汉人先进的文化,方能扫清胡尘。   可惜苻坚好大喜功的天性,绝不会慢慢等待民族融合的那一天,同时加上慕容垂这些不世出枭雄的推波助澜,苻坚才决定了兴兵南征。   这些道理,在高明人士眼中,自然洞悉透彻,可是身在局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李志常并非天才的战略家,而是他一向以游戏人世的态度,天然便站在这争霸天下的棋局之外,所以才能一眼透彻出,此中的关节。   这一点他不会给奉善详细说,人世间的名利争夺,至多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切分分合合,在你参与局中时固然有些乐趣,但是一旦胜负底定,便有无尽的空虚。 第十六章 名将谢玄   争霸天下的游戏李志常已经玩过一次,再让他干一次,只会让他觉得意兴阑珊。   不过对太乙教他还是会有应有的提点,绝不能让太乙教干出什么昏头的事情,在他三灾到来之前。   李志常遥指寿阳城,淡淡笑道:“奉善你或许没有发现,这一天来,寿阳城中,连一丝炊烟都没有,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奉善这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喃喃道:“谢玄居然有如此魄力?”   他想通的便是,从一开始谢玄就没有打算死守寿阳城,而是直接放弃。   谢玄想要干什么?   这绝对是堪比韩信当年背水一战的魄力。   谢玄将自己逼到了绝路,等苻坚大军的先锋队伍攻打寿阳城的时候,发现寿阳是空城之后,将会摆在他们面前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守住寿阳。   苻坚百万大军在北岸自然是可以连成一气,可是渡过淝水之后,就要分兵进驻寿阳,而谢玄定然会在寿阳城,乃至于附近设下陷阱。   秦军虽有百万之众,但还在进军中,如果兵力集中起来,谢玄等人自将难以抵御。但是谢玄放弃寿阳这高明一招,给苻坚以绝大引诱,又不得不接受其中的苦果,那就是因为淝水天然的阻隔,以及苻坚军队实在太多,绝非一两天就能渡过淝水,给以谢玄迅速发动进攻的机会。   在淝水北岸,苻坚的军队自然如铁桶一般,但是到了南岸,情势将会截然不同。   谢玄也有了机会击败其前锋部队,挫其锐气。   可是放弃寿阳,也等于让谢玄必须在数日之内,将胜负分晓,不然等苻坚百万军队逐渐整合,谢玄再无翻盘的机会。   李志常打量了一下八公山四处的草木,一摆手道:“我们走吧,谢玄的军队过来了。”   奉善回头一望,果然见到山中风吹草动,极不正常。   谢玄既然撤离寿阳城,那么军队一定会驻扎在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八公山里面本就有山城,足以驻留数万大军,而且从山上俯冲而下,谢玄的奇兵,突然之下,将符秦的先锋打得落花水流,自然是毫不意外的事情。   当晚果然有交战的声音,在不远处,奉善跟着李志常看着南晋的军队,借着地利,和埋伏的军事设施,一举歼灭仍旧进驻寿阳城的前秦先锋。   同时他也有些奇怪,对着李志常禀报道:“似乎领头的那份将领,是之前跟着阿难尊者那人。”   李志常瞧着指挥若定的刘裕,和他那在夜晚也大放光彩的刀法,从容道:“这小子确然师承阿难尊者,不过他的确有绝世根骨,将来武道的成就之大,恐怕还在你师父之上,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此夜刘裕带了数千步兵,分三路渡河,每组一千人,每次偷袭便把河床填高,数次之后,自然可以让谢玄的骑军可以迅速渡河。   而刘裕手下的军队,故意会曲膝弯腰调较露出了水面的高度,在黑夜里没让符秦军队察觉。同时刘裕的人在碎石包上洒上一层泥沙和枯枝枯叶,若从岸旁看进河水去,决不会发觉异常处。   李志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是这些行动都是刘裕一个人相出,并完成,那么他见识绝不逊色于寇仲天才统领。   说起来,李志常见过无数天才,最中意的仍旧是寇仲,此子天赋奇才,一身道骨,李志常毫不怀疑的相信寇仲将能在刀法上超过宋缺,成为地仙级人物。   而他看见刘裕,就仿佛看见了寇仲一般,两人在神气上,居然有不少相合之处。   奉善摇头道:“这人我倒是不认识,不过他的武功似乎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之前他的武功似乎还有没这么高明,要知道我上次见他,还没有过足一月。”   李志常道:“有点意思,你说他跟在阿难尊者身边,我只怕阿难尊者也可能在附近。”   奉善沉默良久,再次问道:“道尊可知阿难尊者是何来历,他的武功实在高的离谱,我怕当今世上,除了道尊之外,无人可以说,能够稳胜阿难尊者。”   李志常沉吟道:“阿难刀有别于人世任何武技,而是属于另一种力量,那是超越人世的力量,所以当他最终催动起来,威力甚至劈开江河,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缘故,我迟早要和他一较高下。”   奉善不由心里一惊,道尊的评价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况且阿难尊者出身佛门,若是在北方和弥勒教勾结起来,他们太乙教恐怕将会被排斥得更加彻底。   虽然因为阿难尊者抢得了太平玉佩,成为三帮四教眼中钉肉中刺,可是不担保其他教派和帮派去跟阿难尊者合作。   奉善心中之事,李志常一清二楚,他察众生于玄微,除非仙级人物或者天赋异禀,不然别人的心思很难瞒过他。   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境界到了,自然而然的神通。   如那道祖,甚至据传,只要凡人只要心中想到了他,皆会有所感应。不过2生灵何止亿兆,如果道祖都要感应,岂不会被弄得道心浮躁,若真有此事,其中定然还有别的玄妙。   李志常也是随意一想而已,淝水之上,战云密布,百万人的气息交杂,汇成一道道凡眼看不见的红尘万象。   李志常也不敢随意出动自身的精神,去干跟百万军队血气抗衡的傻事。   李志常翻阅道经,知道大贤良师张角当初就曾经面对十数万大汉最精锐的军士,出动阳神,驱使天地力量,几度击败汉军。   这等神通,在李志常眼中都有些不可思议,张角的境界绝不会只有地仙级那么简单。   不过如此滔天威势的张角都死了,实在让李志常有些触动,不知当时东汉末年那些道门人物,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居然能击杀张角。   左慈、于吉都是传闻中的地仙级人物,可是没有半分道统留下,李志常也觉得有些奇怪。   谢玄一身素白色武士服,淡蓝色长披风,背挂他名震江左的“九韶定音剑”,策骑纯白骏马,英俊无匹的脸容冷如铁铸,没有透露丝毫内心的情绪。纵是高踞马上,他挺拔的体型在显示出非凡的气魄,充满力量和信心,像一把出鞘的宝刀。他今年刚好四十岁,但外貌只像未过三十的人,神采飞扬。 第十六章 呼风唤雨   此刻在谢玄身边的正是北府兵第一猛将刘牢之。   后面是十多个亲随,人人体型彪悍,无不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   谢玄自从被任命为衮州刺史,出镇广陵,他便在亲叔谢安全力支持下招募淮南江北之民为兵。江北一带民风强悍,武技高强者大不乏人,谢玄锐意训练下,不数年已成劲旅,号“北府兵”。苻秦屡次南犯,北府兵御之,战无不捷,令北府兵声名大噪,故而这次苻坚百万大军南来,谢玄率军抵抗也是众望所归。   一行人饮马峡石,谢玄勒马注目着淝水,悄然无言。   后面一行人,包括刘牢之在内都不由对谢玄的战略,佩服的五体投地。   谢玄主动放弃寿阳,看似示弱,其实暗藏玄机。   当苻坚的军队渡过淝水占据寿阳之后,他们的行动便变得一目了然,再也无法隐藏。而北府兵只需分出五千精兵,便可战住八公山,倚仗地势,趁着符秦军队立足未稳的时候,几次夜袭。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同时又叫苻坚不得不掉头先行歼灭谢玄的主力。   而刘牢之今日之前又同时攻破淮水北岸,苻坚驻扎在洛口的营地,这跟当初曹孟德派徐晃渡河奇袭韩遂马超联军的另一方大营有异曲同工之妙。   等苻坚怒不可遏的时候,谢玄又派人找苻坚明日决一死战,已经被几次挫伤锐气的苻坚,自是一口答应。   决战时期就在明日,胜负之机就在刹那间。   谢玄越是此时,越觉得心中宁静。   ——   李志常和奉善再次登临八公山一处高崖之上,望着下面淝水,两军交击。   李志常瞧着战云密布,悠悠道:“奉善要起风了。”   奉善惊骇的看着李志常,只觉得方圆十丈只能云雾,尽数围绕着李志常身边打转,一道刚猛绝伦的狂飙,以不可思议的架势,不断卷起云海,李志常托着这狂飙,赫然朝着虚空推去。   奉善不知道李志常究竟是何用意,但是狂飙卷走云雾,下方淝水东流之中,谢玄率领着北府军踏马跨过淝水。   刘裕派人夜袭时,暗中投石包将河床抬高,终于在此时生出了作用。   苻坚的船只渡过淝水时,因为太浅,反而无法行动,由于后方军队冲了上来,形成了一种杂乱。   而谢玄的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冲击苻坚前方的军队,让苻坚的阵势更加散乱,而此刻早就潜藏在军中准备叛变的汉族将领朱序却在中军率着手下的军队,大喊‘苻坚败了’。   由于各族军队人心不齐,加上前面军队被谢玄的军队冲击得往后退去,谢玄又在千军万马之中,射杀了苻坚的先锋大帅符融,后面的军队看见敌人又已杀至近前,登时抛弓弃刃,往西四散奔逃,把要回头还击的骑兵冲个分崩离散,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只见人踏马、马踏人,马翻人堕,呼喊震天,谢玄方面的骑军已破入阵内,战争再不成战争,而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北府兵的步军在孙无终等诸将指挥下,尾随骑兵渡河,当他们登上彼岸,大局已定,整个西岸河原尽是四散奔逃的大秦步骑兵。   此刻突然狂风骤起,逃跑的秦军无暇细细分辨,又因为之前还是万里无云,此刻也是万里无云,突然风声大起,只当是北府军的骑兵杀了过来,带起的风声。   而此刻奉善望着李志常露出骇然的表情,激动道:“道尊这行大风是你招来的?”   李志常微笑着点了点头。   奉善不可思议的道:“道尊已经到了能够呼风唤雨的程度?”   奉善尽管已经预料到了李志常的厉害,仍旧不肯相信李志常可以如大贤良师一样呼风唤。   李志常淡然道:“当你对着世界了解到一定程度之后,哪怕是只是吹一口气,也可以在某个地方引起狂风暴雨。”   正如李志常在现代社会见过的一句话,一只蝴蝶扇动了小小的翅膀,便很有可能在大洋彼岸引起一场风暴。   并不是因为蝴蝶的力量有多强,而是这一下只是一个引子。   李志常近来观察百万军队的血气,将天子望气术登上一个新的台阶,刚才那场波及数十里的狂风,不过是他顺带的试验招数。   他看破了这天地流转的气机,以自身的力量,跳动了空气之间的流动,便在这万里无云的天气,形成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效果。   李志常悠然自得,几日来冒着巨大的危险,来以天子望气术观摩百万军队的气机,终于在此刻有了收获。   他得意的不是可以呼风唤雨,可是他对天地入微的观察又更深了一层。   入微的境界是永远没有极限的,正如佛陀观一碗水,有四万八千条小虫,也是入微的体现。   李志常还远远没有到这地步,但不妨碍,他对天地气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天子望气术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武学,他有别于人世的武功,李志常有信心只要他境界足够,将来能凭借天子望气术,看破虚空万界、过去未来。   他此刻心情极为愉悦,现出天子法相。   整个人好似成了八公山的主宰,八公山的草木成了他最忠实的军队。   这种感觉很玄妙,也很具体。   奉善有种感觉整个八公山都仿佛活过来一般,一草一木都充满杀气。   他当然知道这是错觉,可是逃亡的前秦军队,回首望到八公山的草木,加上心情恐惧之下,只以为八公山的草木全是军队,脚下跑的愈加的快、愈加的急。   到后来那些败逃的秦兵听到风声和鹤叫声,都以为是东晋的追兵即将赶到,白天黑夜不敢歇息,在草野中行军,露水中睡觉,加上挨饿受冻,苦不堪言,浑没料到,这些担惊受怕的缘由,都是李志常一个人搞出来的。   李志常浑不在意自己这一番作为,给前秦的军队造成多大困扰。   而且这些人都是胡人,李志常就算知道,也没什么不安。   谢玄此刻朝着八公山回首望去,以他的功力自然清楚明白的看清楚了李志常存在。   甚至他还发现李志常对他笑了笑。   随即带着身后的一个道人,消失不见。 第十七章 北霸慕容垂   今夜的明月格外分明,越过前面的树林,边荒集就在眼前。   李志常倏地止住脚步,眼神一缩,对着树林缓缓开口道:“是慕容垂么?”   铁骑踏土的声音蓦然升起,在银白色月光下,无数身披铁甲的精锐铁骑从树林里面突然冒出,由两边慢慢合围。   当先一骑,从正中跃马而出,马上之人身形雄壮,比李志常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容颜俊伟,深黑的长发披散两肩,钢箍环额,双目深邃、神光内蕴、不可测度,腰板挺直,整个人自有一股威慑众生、难以言述的逼人气势,活像冥府内的魔神来到人间。   有此不可一世,纵横无敌的气势之人,除了北方诸胡第一高手慕容垂之外,恐怕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奉善常年在北方行动,深悉慕容垂的厉害。   慕容垂不但兵法绝世,更可怕的是,他的北霸枪,从无一合之敌,即使昔年的武悼天王冉闵复生,只怕也及不上慕容垂的武力。   即使苻坚向日,也是对慕容垂既是看重,又是提防,却不敢将慕容垂逼反。   同是在北方纵横无敌的人物,慕容垂的武功和竺法庆相比,谁更高,还不好定论。   不过李志常却很清楚,慕容垂如今的实力,绝不在当年的厉若海之下,所欠缺不过是一种机缘,便可以将枪道臻至仙魔之道,神魔之道。   淝水之战之后,边荒集这里情势尤为复杂,如果李志常正面应对慕容垂以及其属下数万铁骑,殊为不智。   苻坚的百万大军固然风流云散,但是慕容垂手上的向北铁骑早就隔岸观火,实力丝毫未损。   面对这些百战精锐之势,数万人的阳刚血气,李志常也无法用精神秘术,将这些军士笼罩。   而在肉体上消灭数万铁骑,及是李志常能办到,也绝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此刻边荒的情势极为复杂,至少有五位以上的大宗师级数的高手徘徊。   李志常如果真的硬憾慕容垂,他毫不怀疑,将有那些人包括孙恩在内的大宗师级数人物,会做出联手对付他的举措。   尤其是孙恩,他将是除达摩、阿难尊者之外,唯一有资格向他挑战的道门不世出人物。   李志常要脱身倒也容易,不过如果见到慕容垂就跑,绝不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他为大地游仙级人物,自然不仅仅只会舞刀弄枪,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势,李志常心中很快就有了成算。   奉善在李志常身后迟疑道:“道尊要不咱们先避一避?”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尽管对李志常信心十足,但是面对对方无数精骑,加上慕容垂亲临,奉善也不看好李志常能够有硬憾如此实力的本事。   要知道即使强如大贤良师,当年不照样被围攻,导致受了重伤,最后不治身亡。   慕容垂双目一瞪,神光迸发,一声长笑,震动山林,握住北霸枪的手,不断发出灼热的气息,赤红的光芒,散发出来,好似地狱魔神。即使两人之间相隔千步之遥,也令人不怀疑,只需要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北霸枪便给越过这空间的距离,摧毁前面的李志常。   慕容垂寒目如电,冷声道:“没等到谢玄,却等来了太乙道尊,不枉我一干将士,守了一夜。”   慕容垂实是有资格这样说话,只看他达到人间极致的枪法,出道以来,还没有人能接过他一枪,便可以知道他的武技已经接近仙魔级,绝非一般人间的超一流高手。   李志常步态悠然,一步跨出便是常人五百步距离,正处于慕容垂手下骑兵包围的核心,且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如果李志常是竺法庆那样的高手,此刻定然会率先发动攻击,可李志常就是李志常。   即使面对千军万马,而且是鲜卑最精锐的骑兵,以及武技达到这世间极致的慕容垂,依旧没有半分退步的样子。   可是落在慕容垂眼中,此刻的李志常危险到了极点,因为李志常在再踏出一步,慕容垂便会毫不犹豫的立刻出手,因为再往前一步,实是慕容垂出手的最佳距离,届时他的气势将会如庐山瀑布,飞流直下,宣泄下来。   即使李志常仙魔级的实力,也未必能正撄慕容垂这毁天灭地一击的锋芒。   当年赵子龙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方大将首级于呼吸之间,便是因为枪法实是诸般武器中最霸道凌厉的。   可是这短短一步,彻底改变了局势,因为这一步的距离,将会让慕容垂的锋芒在击到李志常身边时,给了他一丝丝机会,可以撤退。   只有那么一丝丝机会,而且可供李志常脱身的时间,还不及一个念头诞生的时间长。   慕容垂在意的不是李志常有逃脱的机会,而是李志常对他体力、枪法、精神的微妙把握。   这一点足以证明,他和太乙道尊之间,依旧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慕容垂产生了犹豫,要不要在今夜将这北方第一道教的首领击毙。争霸天下不是儿戏,今日李志常只带了一个奉善在身旁,他又是亲率大军,在任何方面而言,都不会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拿下李志常。   如果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做到这一点,慕容垂自然会毫不犹豫去做。   太乙教、弥勒教都是慕容垂这等枭雄眼中的不安定因素,他要一扫北方,就绝不会容许还有太乙教、弥勒教这样的存在。   慕容垂突然感到遍体生寒,同时注目到李志常的眼神,好似冰霜寒雪,又有自亘古以来悠久不散的杀气。   茫茫天地,四周的一干军士均消失的无影无踪,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李志常。   不,还有一件事物也具体存在。   李志常此刻傲立在一处冰雪覆盖的高崖之上,正从高处俯视着他。   眼神淡漠,看不出丝毫人类应有的情绪。   如果慕容垂是地狱的魔神,那么李志常此刻负手卓立,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玄天上帝,荡除一切邪魔,自无数时空、过去未来,万法不侵。 第十八章 何以不败   这些当然是错觉,但是李志常居然能营造如此的精神天地,将他拉进来,居然见得李志常的玄功究竟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这绝非人世间任何武技可以达成。   慕容垂手握北霸枪,心中深刻明白,这是李志常以道门无上玄功,将他拉扯进入一个精神天地。   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他和李志常才是真的。   这种精神天地里的比拼,将比物质上的比拼更加危险,也更加神秘莫测。   北霸枪捉热的气息不断喷涌,在慕容垂身前形成一条口吐龙炎的虚幻火龙,冲天而起,张牙舞爪高高盘踞在上空。   这是精神的演化,也是他身上未成气候的真龙之气的体现。   因为他也是一方枭雄,有资格争霸天下的人物,身上也有真龙之气。   这种气机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你当他没有,那就没有,在物质界没有任何作用,但到了精神比拼中,将会发生奇效。   如果慕容垂能够一扫北方,那么他的这股真龙之气,将会不断壮大,最后助他打破世间极限,到达另外一个境界,成就人王的道果,将直追三皇五帝。   这也是自上古传来的一种成道之法。   当年轩辕黄帝和蚩尤便是走的这条道路。   李志常一身白色道袍,在高崖上,随风飞舞。   然后他突然动了,一时间冰冷至极的寒风呼啸而起。   李志常自高崖发出万千冰箭,啸响连连,充沛在这精神天地之中。   慕容垂布下重重枪劲,道道气墙。   龙吟声起。   北霸枪在慕容垂手上颤动起来,起始时啸吟似有若无,转眼就化作龙行天际、低潜渊海,飘忽虚渺至极点的枪啸。   李志常化身驻世帝君,冰箭无穷无尽,将慕容垂的气墙扎得千疮百孔,慕容垂一声大喝,手上枪影分化,化出千百条火龙,无尽的火焰,似要将这处天地焚烧。   同时慕容垂身子腾空而起,朝着李志常所处的位置,逆袭而去。   此刻他就像刑天挑战天帝一般,将任何阻挡在面前的事物,撕破的粉碎。   霸道、无情、灼热。带着摧毁一切的气息,朝着李志常发动决死的攻击。   这是毫无保留的精神交锋,且不留任何余地。   李志常冷冷一笑,这时候身前浮现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冰冰凉凉,转动起来。   在北霸枪刺中太极的一刻,便被不断瓦解,寸寸消失,被太极重练阴阳,返归本源。   慕容垂固然强横无比,但是一时不察,被他突然拉进精神天地之中,还妄图击败他,也太过不自量力。   当北霸枪完全消失的刹那,慕容垂必然受到重创。   李志常也可以从容从这万军之中脱围,且给慕容垂留下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敢向自己出手的代价。   此刻天空中一轮大日,无休止的太阳真火,化作一束光柱注入太极图案,然后天地粉碎,虚空粉碎。   慕容垂又复看到天上的月光,以及前面的李志常。   李志常朝着西北的一个方向淡淡看去,悠然出声道:“孙恩你的太阳真火终于大成了,很好。”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任何沮丧。   事实上最吃惊依旧是慕容垂,因为即使孙恩暗中相助,破碎了李志常的精神天地,也没见到李志常有何异样,这只能证明一点,李志常在精神交锋上,都不屑于对他慕容垂用出全力。   慕容垂不由得感到一阵沮丧,他确信即使魔门始祖复生,以天魔秘法迷惑他,也未必能敢对他有所保留。   随后李志常提起奉善,身形一晃,便消失在远际。   必然是追孙恩去了。   慕容垂心知如非他和孙恩达成了合作,在最关键的时候孙恩出手,只怕他精神会遭受到重创,武功会不断退步。   同时他也明白了孙恩究竟到了何等样可怕的境地,他自忖十年前孙恩即使比他强,也有限度,而且有把握以生命为代价,让孙恩付出永不磨灭的伤害,让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道。   只是今日,他已经了解到孙恩的太阳真火已经完全练成,和宇宙一种神秘力量结合起来,不可毁灭,这便是合道的境界,成就了道门中练气士梦寐以求的地仙级到过,即使肉体毁灭,也可以转世投胎,从头再来。   永不受轮回之谜,这已经超越了人世,达到另一个无法言喻的境地。   他和孙恩、太乙道尊的差距,便是人与仙的差距,纵使他拥有能摧毁二人的力量,但是在境界上也永远不及二人,这是生命本质的不同。   除非他一统天下,将自己推至三皇五帝那样人王的境界,方有能力,超越二人。   马蹄声响,慕容垂抬目往远方望去。   北府兵的精骑飒杳如流星一般,如一阵疾风卷来,当先一人,素白色儒服,并无重甲,背负长剑,一挥手,千骑万军,倏忽之间,便止住行进的态势。   这般军容严整,天下间除了谢玄领导的北府兵,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从这一方面而言,慕容垂便知道,在争霸天下的道路上,谢玄实是比李志常更可怕的阻碍。   尤其是谢玄还正当壮年,又贵为南朝汉人内九品榜第一人,实可以说是纵横无敌的人物。   慕容垂本就是为了等谢玄来,即使刚才生出枝节,也不妨碍此刻对付谢玄。   谢玄背后刘裕负刀而顿,和刘牢之紧紧侍卫在谢玄身后。   经过淝水一战,在谢玄的刻意提拔下,刘裕已经成了北府军第三号人物,仅次于谢玄和刘牢之。   其实他并不知道,谢玄已经有意在栽培他,将来继承北府军的人将不是谢家任何一个,而是他刘裕。   谢玄不会说,但是将刘裕提拔到这位置,便是给他自己建造势力的机会。   淝水一战之后,谢玄在大晋臣民中的声望定然会被推至一个神明的位置,以八万精兵击败上百万的符秦大军,这等事业,自开天辟地以来,都是少有的壮举。   比起巨鹿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也不会有丝毫逊色,甚至难度上犹有过之。 第十九章 江凌虚   刚刚建立起无上权威的谢玄是不能失败的,可是他又不得不来追击苻坚,这是出于大局上的考虑。   在来的路上,谢玄早就料到一件事,那就是慕容垂必然阻击自己,且带的兵马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   慕容垂的目的很简单,他的目标正是谢玄。   最好的结局自然是击杀谢玄,这个南方最出色的统帅,再次就是击败谢玄,打击谢玄建立起来的声望。   同时谢玄现在刚击败苻坚百万大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慕容垂若是堂而皇之的击败了谢玄,那么获得声望,将足以助他清扫北方。   慕容垂必然出现,谢玄也必然来。   这一南一北最出色的无敌统帅终于命中注定的相遇了。   慕容垂和谢玄之间自然不愿意真的拼杀,平白消耗自身的实力,所以两人之间居然采用了三国时最流行的一种方式,那就是大将决斗。   月色如雾,笼罩四野,慕容垂目送谢玄远去,恨恨不已。   他和谢玄平手收场,虽然谢玄受了内伤,可是外表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慕容垂的目的可以说没有达成,若非是先前跟李志常相斗,他怎么会不能击败谢玄。   谢玄的剑术固然进入师法天地的高度,却还没有到达一种极道境界,慕容垂有信心击败他,可是李志常之前的出手,扰乱了他的算盘。   当谢玄潇潇洒洒的登上丘坡,慕容垂飞身上马,与手下呼啸而去,一阵旋风般卷入北面的疏林区,放蹄马去。   刘裕慌忙跟上谢玄,众兵齐声欢呼,欢迎没有辱没威名的主帅安然归来。   慕容垂的北霸枪,天下谁不畏惧,谢玄能与其平分春色,足使人人振奋腾跃。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谢玄对着跟在身旁的刘裕低声说道:“此番若不是有高手先消耗了慕容垂的部分实力,我谢玄今日必然命丧此地,之前我见到八公山有一个白衣人,可能此时和那人有关。”   刘裕智慧很高,听这话便明白,即使如此谢玄也应该受了内伤,不然绝不会和慕容垂轻易罢手,不趁此解决掉慕容垂这北方最强大的敌人。   同时也深深畏惧慕容垂的可怕,竟然能够在不能全力之下,仍旧伤到谢玄。   刘裕收拾起这些无畏的情绪,对着谢玄低声道:“玄帅是否要觅地养伤?”   谢玄深情的望着北方,拍打刘裕的肩膀,有些伤感道:“不了,现在在建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慕容垂固然可怕,但是当务之急,我们最可怕的敌手却在后方。”   刘裕神情一肃,他当然知道什么事功高盖主,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誓死拥护玄帅。”   他的虎目发出灼灼的神光,多么希望谢玄能够快刀斩乱麻,做桓温那样的人物,以谢玄如今的威望,若是造反,取南晋代之,又有何难。   谢玄摇了摇头,幽幽道:“刘裕我只怕此生都不可能北伐了,如果将来你有实力,一定要北伐,夺回我们汉人的山河。”   刘裕一阵黯然,又带着一点感动,他何尝不明白谢玄没有造反的心思,他不明白世家大族明哲保身的态势,在这世道当上皇帝,还不如作顶级门阀,至少如此,无论谁当了皇帝,谢家至少都可以保存下来。   而谢玄言下之意,居然是要将他的一切理想和抱负托付给他这个寒门子弟,这一切,怎么不让他为之动容。   刘裕默然片刻,用仅有谢玄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这也是我生平的夙愿。”   谢玄长长一叹,再一次望着北方的山河,他知道这一生,他都不可能离北方这么近了。   他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生在谢家。   回想起当年谢安问他们谢家人:“你们又何尝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长辈总想培养你们成为优秀子弟?”   那时候大家都不说话,只有他回道:“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当时谢安深深看了他一眼,谢玄以为那是叔父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那是可惜和遗憾。   他谢玄纵然在淝水一战名震天下,到头来也只能做个生长在庭中的芝兰玉树而已。   李志常本来带着奉善去追赶孙恩,可是路过一座荒村时,突生感应,他和奉善进入荒村里面,大多数房舍已破落不堪,不宜人居,只宜野蔓和狐鼠盘据,只有几间尚保持完整。   李志常目光扫在地上,只见到前方开始,地上光滑的好似飓风路过,所有藤蔓的微臣,皆被扫清,可见此地发生过剧烈的打斗,并且相斗之人,武功高的离谱,才造成如此骇人的效果。   他环观形势,此村位于两列山峦之间,仿似一个天然出入口,是这数十里内,南北往来的通道。可以想象,在村子全盛时期,必是商旅途经之地,为边荒集东另一条驿道路线,其时当是非常兴旺,只不过如今已变成有如鬼域的荒弃小镇。   这条路是既然是这个方向通往边荒集的必由之路,所以打斗之人多半也是朝着边荒集而去。   李志常微微晃身,身形失去实质,化作一道淡不可察的轻烟,朝着前方掠去。   只见前面一处断壁残垣之下,一个身材高量的雄壮灰衣道士正靠着断墙,受伤极重,似乎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凌虚。   江凌虚松散的依靠着墙体坐下来,神色涣散,直到看见李志常才眼神一亮。李志常见到他,便知晓江凌虚不但肉体,连精神上也遭受了不可治愈的重创,即使李志常此刻出手,最多也只能让他瘫痪过完一生。   江凌虚的脏腑已经全部碎裂,可想而知,出手之人根本没有让他活下来的打算。若非他太清元功极为淳厚,才让他一口气没有续不上来,支撑到现在。   江凌虚道:“道尊你来了。”   李志常按住他的膻中,精纯至极的真气渡入他的体内,让他在临死前能够好受一点。 第二十章 天上地下第一刀   李志常缓声道:“是谁有如此能耐,居然让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人不会很少,是哪一个?”他自然看得出江凌虚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人击倒。   江凌虚淡淡道:“我不该妄想去找什么天地人三佩,道尊的警戒我全然没放在心中,今日的劫难,实属我活该,只是道尊需要小心,那人已经借助天地人三佩,练成一种亘古未曾有过的魔功,而且对付道尊的不只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江凌虚呼吸一闭,溘然而逝。   连李志常的真气都不能让他多活片刻。   李志常虽然向来对江凌虚没有好感,可是此刻江凌虚道化,仍旧有些戚然。   至于天下之大,有资格在他面前出手的人也不过几个而已,他纵横往来,根本无所谓惧。   只是那人既然杀了江凌虚,显然不把他这个太乙道尊放在眼里,因为为了防止不长眼的人,攻灭太乙教,对有实力的那几个他都警告过,不然以慕容垂的霸道,又怎么会容忍三帮四教中,最弱的头目江凌虚在北方横行多年。   这天下确实不同了,李志常已经感受到一股冥冥中的大运从天地间诞生,这个天地恐怕会出现真正意义上成就天仙道果的人物,从此飞升那真正的天界,而不是如他这样,还在尘世游荡。   同时李志常也突然感悟到一点,为何不到两百年世间,在隋末连宁道奇这层次都可以成为道门第一人,也是天下最强的人之一,因为这大运之后,必然会有衰落,将难以出现最顶峰的人物,难怪当年强如宋缺也未能证得破碎虚空。   当第一缕晨曦落在边荒集第一楼的时候,一个身着玄衣,双眉如剑的中年人,步履清幽,不疾不徐的朝着第一楼而去。   第一楼是边荒集内罕见的全木构建筑,楼高两层,每层放置近三十张大圆桌,仍是宽敞舒适。上层临街的一边有个以木栏围绕的平台,台上只有一张桌子。   此刻第一楼的二楼内空无一人,惟只阿难一人独据临街平台的桌子,一坛一杯,自斟自饮,如虎豹般的眼神,投向来人。   高过脑勺的刀柄,立在他背后,仿佛随时都要出鞘一般。   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而来人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上一刻玄衣人还在街上,下一刻,已经做到了阿难的面前。   阿难捧坛痛饮,他的阿难刀酒喝得越多,威力越大。   曾经他杀过一个天竺的武学高手,那人纵横天竺无有敌手,曾经以一人之力屠灭了一个小城邦。   阿难听说后,喝了三坛酒,提着刀,在恒河边上找到那人,用了一刀,割下那人的头颅。   从那以后,天竺佛门才知道这个寂寂无名的行脚僧居然练成了阿难刀。   阿难破了杀戒,又破了酒戒,自然当不了和尚。更何况他公然赞成达摩人人皆有佛性,慧根无分高低的理念,更遭受了天竺佛门的唾弃。   达摩作为天竺第一人,尚且在发表自己的佛法领悟后只能东躲西藏,他也免不了遭受围攻。   所以阿难才到了中原。   他不是杀不了那些袭击他的天竺高手,只因为他从不愿杀人,事实上,他一生之中也只杀了一个人,便是那个屠城之人。   可是到了中原土地,这里的战乱,是他想不到的,而屠城之人,也不胜枚举。   虽然北方佛法大兴,却也只不过跟天竺一样,作为统治阶级的工具而已。   阿难深感失望,却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这件事并非杀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干脆不杀人,只喝酒。   即使有人找他,也只决斗,不杀人。   但是今天来的人,他留不了手。   玄衣人开口了,第一句话便是:“这里是第一楼?”   阿难又是一坛酒下肚,道:“正是。”   玄衣人又道:“你是天下第一刀?”   阿难又是一坛酒痛饮下肚,却丝毫不见肚子臌胀。   突然长笑道:“老子天上也是第一刀。”   玄衣人冷冷笑道:“好,第一楼里第一刀,我没有来错,可对。”   阿难道:“你来了么?”   玄衣人淡然道:“来了。”   阿难道:“你用什么兵器?”   玄衣人道:“你觉得我用什么兵器?”   阿难沉声道:“你的兵器就是你自己?”   玄衣人长身而立,刹那间气势便充沛天地,无所不至,整个第一楼,好似都变得渺小了一般。   玄衣人睥睨四周,傲然道:“出刀吧。”   阿难寂然不语,他已经感受到了玄衣人身上的杀气,能够跨过时空,跨过一切阻挡的杀气,更准确的说,这是一种剑气。   而且是最锋锐的那种剑气,因为这种剑气,无物不斩,无物不杀,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才能如此锋锐。   阿难又喝了一坛酒,这一定是最后一坛,他的手握紧了剑柄。   没有人知道,自从他练成阿难刀之后,他的刀从没有出过鞘,即使唯一斩杀的那人,他的刀也在鞘内。   曾经他以为他的刀永远都不会出鞘,他也不愿意阿难刀出鞘。   因为一旦出鞘,连他也无法控制。   他向来只决斗不杀人,可这一次,他能够做到不杀人么。   这个疑问一生出来,就被阿难斩灭。   阿难将酒坛子朝对面扔过去,酒坛高速旋转,带起一阵旋风,朝着玄衣人砸了过去。   玄衣人出了一根手指,轻轻一戳,酒坛就破了一个洞,然后落在木板上,发出丧气的响声。   这一指破去了阿难附在酒坛上的无形刀气,光凭这一指的功夫,便抵得上阿难见过的所有高手。   关键是这一指的剑气,阿难甚至没有感应到是如何发出,也没有感应到其剑气的特质。   这才是玄衣人这一指最高明的地方。   任何指力、剑气都有自身的属性,或浩然刚大,或凌厉阴狠,可是玄衣人这一指,无名无实,难以捉摸。   正如阿难到现在也不知道玄衣人是谁一样,也不知道玄衣人为何而来。   以他的性情,他也不会在意。 第二十一章 秘族   冲天的剑意和刀意搅动得边荒集上空风云变色,李志常负手望过去,微微眯起了眼睛。   若是常人只会以为是风雨将至,李志常却深刻明白这是仙级高手之间,气势相交,天人感应的结果。   李志常深深叹了一口气,如这般高手以前都没遇上几个,就算有早就该破碎虚空,而在这世间居然驻留下来,绝非如此简单的事情。   破碎虚空说到底是一种能量的运用,如果不碎虚,也能停在世间,只是进步将会极为缓慢。   这是任何有望进步的高手,也绝难以忍受的。   李志常一开始若非因为神秘石室的缘故,恐早就去了更高一层的世界,而不是仍旧停留在这些无名时空之中。   他到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过去还是未来,因为他的破碎,似乎还可以到达不同的时空,这一切都有神秘石室的影子在里面。   这他至今仍旧看不透的神秘石室究竟想要做什么,连李志常也捉摸不透。   不过李志常仍旧有一丝忌惮,如果有厉害的人物,到达他在大唐时候的时空,将他击杀,现在的他是否还能存在。   他既然能穿越时空,就代表别人也能,神秘石室绝非纵横古往今来都无敌的事物,至少比起释迦牟尼,他感到神秘石室也没有在本质上,超过他。   佛陀有亿万化身,李志常当然知道上次见到那个绝不是释迦牟尼的真身,只不过释迦牟尼亿万化身的一个。如果李志常在其他世界也到了释迦牟尼证道的历史事件当中,他可以保证,同样也会出现一个释迦牟尼。   李志常暂且不考虑这些,对着身后的奉善道:“将你师傅的遗体送回太乙教总坛,目前这里的局势,已经非是你所能插手。”   奉善看着江凌虚的遗体,心中也是一阵感伤,无论如何江凌虚都是他恩师,纵然师徒之间不算亲密,看见他道化,也不禁有些伤感。   奉善有些神情低沉,慢慢回道:“谨遵道尊法旨。”   李志常望着边荒集那凝聚不散的剑意和刀意又道:“你回到总坛之后,就立即找回分坛主事人,现在情势有变,需要重新部署。”   无论从天下大势还是从这些突然冒出的高手来看,青石已经极为险恶,连江凌虚这种人物,至多也只能做一颗棋子。   唯有实力到达仙级,且有三帮四教这样的实力,方才有在这大世之争的时刻,作为天地棋盘上的棋手。   李志常也不得不入局了,不然就只有再次破空而去,躲得远远的,这一来,他的炼丹大计,恐怕就更加堪忧了。   一个全身裹在雪般纯白的劲装里的年轻女子,突兀地出现在淮水东岸。慕容垂正率军北返,揪见了她,招呼大军停下,他翻身下马,横隔数十丈的虚空,出现在这突兀出现的神秘女子身身后五步。   从背后看去,她那修长的身形,和这淮水相溶,是那样生动活泼,像造化般无可供挑剔之处,实是上天才能造就的美丽事物,且让人心中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   冷漠和神秘便是她此刻发出的气质,且没有任何不协调之处。   慕容垂目光好似天上的雄鹰一般,漠然无情,丝毫不为这美丽的事物动容,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一字一顿道:“你出来了。”   “你没有杀掉谢玄?”神秘女子用夜空般缥缈的声音,突然回道。   慕容垂有些愤然道:“若非太乙道尊突然在谢玄之前到来,我绝不可能让谢玄活着返回南方。”   神秘女子轻轻叹息道:“谢玄包袱太重,他活着回去,也影响不到你在北方成事,你所不能容忍应该是事情没有如你想象的那样发展,这样对么?”   慕容垂眼神一缩,寒光掠过,淡淡道:“你说的不错,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太乙道尊绝对是我在北方的一大阻碍,且是最不安定的一个阻碍,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对争天下感不感兴趣,究竟我们该不该除掉他。”   神秘女子凝注着悠悠淮水,淡然道:“你现在不应该去考虑太乙道尊的事情,你可知道竺法庆用他的理念,已经说动了阿难尊者,且得到了天地人三佩,借此练成了十住大乘功,我敢担保,现在的你已经无法击败他了,更可怕的是,竺法庆还有阿难尊者相助,弥勒教将会成为你一统北方,此时最大的拦路虎。”   慕容垂半晌没说话,此刻忽然道:“你不应该只为了跟我们说这些。”   神秘女子悠然道:“阿难尊者我已经找人帮你对付,但是竺法庆几乎已经不可能被杀死,除非太乙道尊、孙恩这种级数出手,不然人数再多,也可以让他逃出去,且因为弥勒教的势力广大,此刻又和姚苌联手,占据了边荒集,切断南北,在这争天下的大势中占据了先手。”   慕容垂沉声道:“秘族中还有谁是阿难刀的敌手,难道是向雨田,不,那小子还差点火候,难道你们请了墨夷明。”   秘族是以大漠为家、北塞最神秘的民族,人数不多,从来不超过一千人,这是因为沙漠生存条件恶劣,要有很坚强的生命力,才能活下来,其武功独辟蹊径,在沙漠里来去如风,对敌时他们是最可怕的战士,遇有节日庆典时则狂歌达旦,说不出的活泼狂野。这是一个充满悲观色彩的奇异民族,向往死亡,认为生命只是一个过程,短暂而没有意义。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秘族其实是鲜卑族的一个秘密分支,而在许多年前,慕容垂救了秘族的族长,让秘族欠了他一个人情。   而这神秘女子便是秘族的秘女,可以代表秘族做出决策的人物。让这一代秘女据说秘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武学天才,即使慕容垂也绝不敢小看她半分。   神秘女子缓缓转身,首先最让人惊异的便是她那双细而长的凤目,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好似空淡虚无,又好似蕴含神情,清眸流波之间,让人不自觉陷入其中。 第二十二章 一剑任来又自去   慕容垂深深忌惮她,因为她练的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奇功,到了最可怕的时候,将非任何人力可以匹敌。   神秘女子那轻轻地开口说道:“都不是,不过他也是鲜卑族的人,你无须怀疑,我们秘族既然决定助你争霸天下,就绝不会跟其他人合作。”她语气悠然,神情很是淡然,却固有一派强者姿态。   慕容垂道:“这一点度量我还是有的,现在北方的形势,摆在我们面前除了姚苌、弥勒教之外,便是太乙教和逍遥教,两者也是不可不除去的大患,逍遥教虽神秘莫测,不过任遥却不是什么无敌人物,我所担忧仍旧是在我们和弥勒教、姚苌交锋的时候,太乙教横插一手,将会使事情发展到不可预知的地步。”   神秘女子听到‘太乙教’三个字,微微垂下眼帘,淡淡道:“太乙教可以放在一边,目前我们要做的便是攻破边荒集,宁愿让他恢复到以前那样,也绝不能让姚苌掌握,要知道苻坚还在姚苌手上哩。”   慕容垂紧握北霸枪,冷目如电道:“我早就埋伏了大军在边荒集附近,只等我回去,任他姚苌如何不可一世,也不得不给我让出边荒集。你帮我注意好太乙教的动静,绝不能让太乙道尊再次坏了我们的事。”   慕容垂的大军又复开拔,神秘女子复又对着淮水幽幽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族内先知说过,‘我此生逢不得太乙’,为什么越是如此,我越想见他一面呢。”   她的嘴角流出一丝孩子般天真的笑意,偏偏清眸又不带丝毫感情,矛盾而又复杂,轻轻挥了挥手,河面上便出现了高高的水墙,将晨曦分割成五颜六色,绚丽极了。   边荒集戒备森严,不让任何人出入,却难不倒李志常。   当李志常踏入边荒集那一刻,便看到昔日边荒的第一楼,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一地残骸。   一条条深达数尺的,长有十数丈的裂痕,在大街上显露出来。   风痕交刻的声音,从来没有休止过,两派的房屋,不堪一击,如豆腐建造的一般崩塌。   这种惨烈的大战,好似一场地震发生了一般,而事实上,这是两个人交手才造成的场景。   李志常摇了摇头,这两人的功力,当真高的离谱,剑气和刀气只怕已经用凝气成锋都不足以形容。   李志常感觉自身血液都在沸腾,真是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武道意志了。   当李志常出现的刹那,玄衣人和阿难同时感应到李志常的到来,以及蕴藏在李志常身上那种飘渺无踪的武道意志。   似九天般渺茫,又似大海一般不可测度。   如非尽得天人之道的强者,绝不可能有如此强大。   阿难的刀鞘是木鞘,阿难的刀也是木头做的,最纯粹的凡木,但因为在阿难手上,便变得如此不凡。   阿难破戒,破一切阻隔,破一切阻碍,于无始无终之间,证得本来之道。   几乎将空气灼烧的刀气,没有因李志常的到来,有过半分迟疑,动摇。   无尘无染的刀意,仿佛成了阳光中的阳光,光明中的光明,净除去一切罪恶。   阿难尊者不管李志常的到来,悠然出声道:“阿难破戒刀阁下已经领教过了,接下来我将施展唯我本相之刀,亦是阿难刀,却无‘破’意,唯有刀之本身,‘相’之本身。”   玄衣人点尘不染,剑眉挑动,欣然道:“请。”   阿难长吟道:“相如秋满月。”   刀在身前划出玄妙的轨迹,圆满无碍,无缺无漏的刀气,在刹那之间,漫空而至。刀意如秋,长空明澈,堂堂皇皇,毫无阴邪鬼魅之气。   玄衣人护体剑气凝成实质,在他剑指之下,只攻不守,任凭阿难的刀气如何无缺无漏,皆被玄衣人一分不差的接下。   阿难接着吟道:“刀似净莲华。”   破空而至的刀气,在半空中居然凝结为实质,互相组合起来,一朵朵透明般的莲花,从半空中飘然坠落。   玄衣人的剑气落于莲花之中,非但没有让莲花溃散,反而开的愈发茂盛。   莲花坠落的速度并不快,但是成百上千朵飘零而至,无论从哪里都逃不开。   玄衣人一声长笑,似乎不尽欣然。   悠然长叹道:“一剑任来又自去,千劫万劫谁试锋。”   恍恍惚惚,玄衣人百会穴中跃出一把黑黝黝的剑,如若实质,却又仿佛并不存在。   这是道化元神之剑。   元神便是阴神和阳神的结合,阴神有人的一生记忆、经验,但是最是脆弱,不能轻易离体,一般练成元神之后的武者,至多也是阳神离体,散则成气,聚则成形,神通广大,方是地仙级的手段。   除非转世或者夺舍,绝不会出走元神,不然一旦损伤,便伤了根源。   因为元神的练成,依旧跟元精有关,人的元精从先天而来,自有定数,决不会通过修炼而变多。   稍有损伤,就很难弥补。   而玄衣人居然胆大妄为,以元神为剑,即使李志常也不免吃了一惊。   元神天然锲合天地宇宙间的能量,以元神操纵,剑气何止增强十倍。   这黑黝黝的道化元神之剑,将剑气勃发,再次扑杀莲华。   但见刀气飘零,将周围的房屋的木块切割,七零八落,有些落在地上,划出长长的刀痕。   人力之威,以至于斯。   李志常拍掌而笑道:“两位在这里相斗,不免太过惊世骇俗,为何不到大海高山之处,地势广阔之地,再做决战。”   阿难收刀入鞘,淡然自若道:“决斗就不必了,要喝酒我可以奉陪。”   玄衣人元神归体,身形一纵,如流星般一闪而逝,根本不准备与李志常打照面。   似乎对李志常也不感到好奇。   李志常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仙级高手,也暗自戒备,实是不清楚此人是何来历。   阿难笑道:“道尊要喝酒么?”   李志常冷冷笑道:“阿难尊者没想到你居然和竺法庆走到了一起,着实让我以外。”是谁杀了江凌虚,李志常一清二楚。 第二十三章 问道八法   阿难道:“不是我支持竺法庆,而是我支持他破除北方佛门戒律下的恶法,这种恶法带来的是专制和阶级分明,在积久的权威之下,绝不容创新的看法,根本有违佛陀的本意。可笑的是在北方修佛,把人分作初根、中根和上根,初根只能修小乘,中根修中乘,上根修大乘。如此以固定的方法把修行的人区别,本身便是阶级之别。如若这样被打为下根岂不是理所应当的该受上层盘剥?无论竺法庆是如何十恶不赦,只看他团结下层佛门,呼吁人人可修佛法,一旦成功,不知有多少下层的百姓可以从中受益,这是天大的功德,他只要以此这样做下去,我不会让人来阻挠这事情。”   李志常失笑道:“你说这么多跟我有何关系?”   阿难道:“这并不关道尊的事,不过你若是要杀竺法庆,便等于让佛法改革的希望覆灭,这一点是我绝不容许的。”   李志常大笑之后,傲然道:“仅凭你的阿难刀,难道就能阻止我要做的事情。”   阿难道:“不知道。”   李志常神光凝聚,悄然而立,庞大的气势,从四面八方朝着阿难尊者挤压过去,且不带有半分余地。   到了这地步,不和阿难尊者走过这一遭,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而玄衣人的离去,或许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也或许没有这意思。   但是都能对两人心里产生一点影响,那边是玄衣人若是没有走远,仍旧在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机会,对两人而言,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到了这种级数的人物,自然有傲气,但不免也会突出奇招。   走到地仙级的人物,谁不是心如铁石,只要不违背自己的道义,做任何有悖常理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阿难不禁身体外纹丝未动,心灵也静若止水,显示出他臻入如如不动的至深禅定境界。   他好似变成了须弥山,虽然一言不发,却充沛天地,巍然耸立,任由李志常气势加身,也当清风拂过,不惹分毫。   阿难和玄衣人之前惊天动地的交手,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在他人看来,一定损耗了许多精气神。   其实并非如此,如他们这般早就到了生生不息的境界,随意掠夺天地间的元气,来补充自身,或者能够开启人体最神秘的宝藏,迸发出不可思议如渊如海的力量。   除非超乎某种限度,不然力量对他们而言,将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而阿难和玄衣人的交锋始终没有打出真火,这才是阿难还能从容应对李志常的原因。   李志常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认为阿难经过一番苦战,他该谦让一点。   即使强若天人,也不可能在每时每刻都完美如一,有强有弱才是天道,才是自然之道。   即使阿难已经疲累,也不过是处于弱的状态遇上了强的状态的李志常。   既然他们见面,既然他们交手,这就是天运,冥冥中已经注定。   这并非什么强词夺理,而是如他们这般人物交手,每一次都可以算得上风云际会。   李志常缓缓从地面升起,虚浮在空中,道袍飞扬,白衣胜雪,仿若天人临世,殊足可怪的便是,即使边荒集这里面如何惊天动地,外面驻扎的大军,也没有一个进来瞧瞧,可想而知,一定有人暗中吩咐了什么。   阿难身周所有空间,天上地下,无一不被李志常的气势压迫,几乎将空间锁定,时间停滞。   光凭这一点,便可知道李志常的玄功,的确让他有傲人的资本。   这天下最神秘不可测度的太乙道尊,据传自出现以来,便没有任何顶尖的高手,摸清楚他的武功来路。   他的武功仿佛天生就妙参造化,无迹可寻一般,让人分不出他擅长的是什么。   或者说他完全没有任何弱点,可以让人找到。   这不是将至强和至弱融为一体,而是武功中根本没有了强弱的区别。这看来是不可思议,而在阿难的感知中,却的确如此。   当然李志常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全无弱点,只是他将弱和强的区别,做到了最大的淡化,使人无从把握,无处琢磨。   除非阿难尊者在武学层面,更入微一层,才能窥出李志常周身的强弱。   阿难刀呜呜长鸣,化为绕身疾走的灰芒,与阿难尊者的不动禅心交相呼应。佛陀成道有佛兵诞生,有佛兵护卫。   这木刀便是阿难的佛兵。   将来阿难成道,这木刀也会成为佛器。   木刀虽是凡木,却已经有灵。   材质并不是绝世玄兵最主要的一点,只要有灵,即使凡俗之物,也可以璀璨夺目。   李志常清啸一声,如若龙吟,正如天上飞龙,扑击过来。   不见首尾,却有石破天惊的架势。   李志常的掌影重重叠叠,万万千千,千千万万。偏偏神色冷峻到了极点,看不出任何其余的神色。   显示出李志常的道心宁静,正如阿难的不动禅心一般,不会在这场交手中,发生丝毫差池。   阿难四面八方早就被李志常锁定,天上地下无处遁逃,李志常的掌影未曾到来之前,他的毛孔已经全部闭塞,进入佛门深沉的内天地,不假外物分毫,只从心灵中汲取力量。   阿难在这一刹那间,便已经明白李志常的玄功为何没有任何弱点,因为李志常的玄功乃是精纯的不能再精纯的道门真气。   不参合丝毫杂质,天生就可以同化一切外力,又可以作为精神的给养。   是介于神识和真气之间的一种特殊真气,或者可以称之为真元。   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正如天道无为,任物自然,赋物流形,无所不至。   李志常长笑一声道:“接我一击问道八法‘天若有情天亦老’。”   话音未至,漫天掌影,早就化作道道掌力,飞流而下,气势磅礴,不带有丝毫柔弱。   正是天道无情,所以出手更没有丝毫余地,更没有任何缓冲。   重重掌力,好似道道江河,横贯四周虚空。   阿难尊者露出一抹微笑,这缕微笑,正如世尊开悟之时一般无二。 第二十四章 紫薇   面对李志常从天而至的重重叠叠掌影,阿难尊者退了一步。   退一步天空海阔,同时舒展下肢,整个人飞跃起来。   这一退一起,是李志常掌力成起因,阿难结其果。   自然而然,无任何刻意处,倒好像是李志常亲自出手,送阿难起飞一般。   李志常落下,阿难却到了半空。   阿难刀护身游走不定,却将李志常的掌力不住化解,同时转化一种异力,让阿难尊者不从空中坠落。   李志常悠然吟道:“天翻地覆慨而慷”。   一拳轰出,要让那地覆天翻,惊人至极的气劲生出的同时,还有一股拉扯之力,这正是大地固有的引力。   李志常好似化成了广袤无垠的大地,天然吸引一切外来事物坠落。   这是问道八法之‘地’法。   地主生机,也包容万物,同时大地的引力,比任何力量都要强大。   正如两个不同的磁铁相吸引,大的磁铁必然可以不动,却把小的磁铁吸过来。   任凭阿难尊者刀法如果惊天动地,在功力上也已然逊色李志常一筹。   李志常以自身为大地,吸引阿难尊者,让他自己往这让天翻地覆的拳劲招呼过来。   阿难尊者心中轻轻一叹,李志常实可以说古今未有的武道强者,他莫说能不能够在攻势上战胜敌人,光凭守势,是决然不可能让李志常知难而退的。   他在不可思议间,往着李志常而去的同时,更是凌空踏出一步,加快速度,一刀劈在李志常的铁拳之上,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刀似乎劈开一切有形无形的阻碍,劈开一切挂碍,没有半分犹豫。拳劲和刀劲相遇,轰然炸开。   感到手上传来的丝丝疼痛之感,李志常不惊反喜,高呼道:“痛快。”   以他近乎不坏之体,还能感受到疼痛,可见阿难尊者这貌不惊人的一刀,居然蕴含了何等样的力量。   不愧是自历代阿难刀传人最强大的一位,除非达摩横空出世,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佛门也未必有阿难尊者的敌手。   李志常跺脚在地上,轻喝道:“人生何处不青山”。   只见周围的土地不住突起,许许多多的土剑,好似一坨坨山峰,笔直而出,凛冽逼人。   李志常双手一掀开,土峰飞出,居然从下往上朝着阿难尊者追去。   凝土为山,风雨兴焉。   李志常冲天而起,居然又是如风雨大至的掌力。   一时间,天地山泽,风火雷电,交相蹦出。   情状骇人至极,方圆数十丈的天地,都变成了另外一个空间,风响雷闪,狂涛骇浪,似乎要毁天灭地一般。   阿难尊者只有一把木刀,劈破风雨,劈开高山,划破长空,击散雷电。   以不动之心,驾驭刀法,从从容容,为万物敌。   李志常瞧破阿难刀乃是以心役刀,破除万物,知晓风火雷电之类的异力,除非真到了大自然那般波及方圆数十里,不然对阿难尊者而言,毫无作用。   收拾起了神通,李志常长声道:“如果阿难尊者能接下我这些年来领悟的三大终极招式之一的仙尘劫,我就不亲自动手除去竺法庆,算是给足你面子。”   不顾第一楼附近的街道是如何满目疮痍,阿难卓立在地上,光听‘仙尘劫’三字,便知道李志常这一招如何了得。   这一招言下之意,能让仙人谪尘,成为劫难,意境之宏大,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仙尘劫’本就是李志常为了对付仙级高手而参悟出的杀招,现在不过是雏形而已,正好拿阿难尊者来试一试手。   在边荒集外,一座高崖之上,云雾飘渺之中,一把软剑,好似一条丝带,引动云雾,变化万千,尤其是舞剑的人,是一位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更让人不由叹服。   神秘女子忽然之间,收住剑势,对着身后来人道:“你已经击败阿难尊者了么?居然这么快,看来阿难尊者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强。”   她似乎不担心来人会失败一般。   出现在神秘女子身后的人,正是那深不可测的玄衣剑客。   他虽然身上没有剑,可若他都不是剑客,那世上不知道还有谁能称得上剑客。   玄衣人复杂的看了神秘女子一眼,随后道:“我和阿难尊者分出胜负,绝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他很强,只不过后面来了一个让我十分兴奋的高手,所以我就先走了。”   神秘女子有些惊讶,实是能让玄衣人兴奋的人物,恐怕是举世罕有,她开口道:“是谁?”   玄衣人悠悠道出四个字“太乙道尊”。   神秘女子一阵惊奇,低声道:“又是他么?这人的消息近来时常听到,我倒是真想去见一见他。”   玄衣人心中默然道:“你们本就认识的,你何时才能明悟自己啊,我的时间不多了。”   玄衣人淡然道:“想去见就去见吧,有我守护着你。”   神秘女子清眸盯着玄衣人,叹息道:“以你的本事,应该早就到了道门所言那种可以破碎虚空的境界,人世间不该有事物能够打动你,你为什么会甘心守护我,我知道这不是爱情。”   玄衣人道:“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叫我的名字,难道我的名字——万俟明瑶,就这么难听么,你不也是鲜卑族人么,大家都是复姓哩。”这位叫万俟明瑶的女子,皱了皱鼻子,有些嗔道。   玄衣人哑然失笑道:“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不过你应该有更好听的名字。”   万俟明瑶狐疑的看了玄衣人一眼,指着手上的软剑说道:“我怀疑你能不能分出什么好名字,你给我找来的软剑偏偏要取‘紫薇’两个字,可我还是更喜欢叫它‘莫柔’。”   若是让慕容垂知道之前在他眼中秘不可测的秘族圣女,居然在背后是这个样子,估计会觉得跟她共谋大事,是否靠谱。   两人默然无语,过了片刻,万俟明瑶才柔声细语道:“真不明白,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可是却好似认识了很久一般,我会对你无比信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次不要说我到时就会知道。”   迎来的是沉默,久久的沉默。 第二十五章 仙尘劫   万俟明瑶轻言细语道:“每次都这样,没意思。”   比常人更高挑的身形,配着此刻俏鼻一皱,显得既俏皮,又妩媚。   玄衣人摇头一笑,踏出一步,和万俟明瑶并立在崖边,目光往着边荒集内而去。   漫天阳光笼罩着边荒集,从这个距离望过去,边荒集变得很小,天地特别辽阔。   当他注目到边荒集内,李志常和阿难尊者的时候,双眉之间的距离,不由缩短了一些。   玄衣人轻声道:“太乙道尊恐怕将会是我一生中遇到最可怕的对手,我本来以为他没有任何办法毫发无伤解决掉阿难,却没有想到终究低估了他。”   万俟明瑶听到‘太乙道尊’四个字,清眸明亮了数分,好奇道:“他用了什么招数,竟然让你这么惊讶?”   玄衣人呵然道:“以阿难尊者的不动禅心,即使太乙道尊在精神修为上比他更加高明,也不可能完全压制住他,从而毫发无损的将之击败,而他此刻所用招数却偏偏跟精神有关。”   万俟明瑶似懂非懂,柔声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哩。”   “我只能大概猜到这并非一种精神上的比拼,而是一种轮回,似乎李志常正在唤起阿难尊者最悠远的回忆让他重新经历一段他未能忘却的时光,这段时光可能是今生也可能是前世,也可能从未发生过,但一定印在了阿难尊者的生命印记之中。”玄衣人几乎是用咏叹的语气,将这段话说出来。   如果李志常听到玄衣人的话,定然更加重视玄衣人。   因为隔着如此远,还能对两位仙级人物的交锋,一目了然,实是对天道人道洞悉无比,才能有此神通。   一般的破碎虚空,可没这么厉害。   万俟明瑶清眸露出不解的神色,道:“从没有发生过的事?这是何意。”   玄衣人慨然道:“生也如梦,死也如梦,有些事你当有便有,当他没有就没有,发生还是没发生,只有自己明白,亦只有自己清楚。”   当李志常精神力笼罩住阿难尊者的时候,阿难尊者也以为李志常要跟他进行最险恶的精神比拼。   可是李志常的精神力如烟如雾,没有丝毫恶意,而且在他全心防备中,依旧潜进了他的心灵。   在刹那间,阿难便发现自己倒了一处寺院大殿的上空,飘飘荡荡,轻若无物。   大殿里响起诵经声,梵音如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   诵经的是一个和尚,一个俊秀的小和尚,纵然一身不显眼的僧衣,亦不能掩盖小和尚的英气。   只是眉目沉凝,刻意将这份风采掩盖,却又让人安心。   在大殿中央,阿难陀侍立在佛祖身边,是为佛祖的协持。   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   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难心。   诵经的和尚面目居然和阿难尊者自己有几分神似。   寺庙叫无量寺,和尚乃是寺内记忆最强的僧人,他的仪容俊秀庄严,令见者心生欢喜。   在无量寺中,和尚的年纪最小,却又聪明而多闻。   不但方丈喜欢他,更有大众缘,尤其深得女众的尊敬。   外面响起了一个轻轻的女子声音,十分娇脆,令人一听之下,就心生好感。   姑娘柔声细语道:“小和尚,小和尚,小和尚。”   娇柔软糯且又绵绵的语声,透过殿外的窗户纸,透了进来。   即使小和尚刻意敲击木鱼,力道也大了几分,可是依旧掩盖不住这位姑娘软语。   因为这姑娘的声音虽细,却束音成线,凝而不散,直接传入小和尚的耳朵内。   诵经声终于被打乱,木鱼声也轻了数分。   和尚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推开殿门,清秀的玉容,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体,直入小和尚的眼中,一览无遗。   尽管已经见过无数次,每次见到这位姑娘,他的心跳依旧会加速几分,只好靠手指拨动佛珠来掩盖。   姑娘乌溜溜的眼珠注目和尚,大胆而又热情,足以融化任何男子的内心。   和尚因为女人对他特别有缘,而且为人善良、细心、智慧,所以他是无量寺里里外外最受女人尊敬的人。   有一次,小和尚和方丈同在行化途中,遇到这位姑娘向他们求问佛法。   而且这位姑娘总是先请小和尚讲解佛旨,然后再请方丈释疑解惑。   到后来这位姑娘根本不找老方丈,只是每天变着花样来找小和尚说故事。   由于小和尚的慈心、善良,从不拒绝,因此这位姑娘常常给他的修道带来许多的麻烦和障碍。   以致方丈常单独对年轻的小和尚说教,要他避开这位姑娘,远离凡情,日后必是绍隆佛种的传人。   一刹那恍惚,阿难尊者好似便是小和尚,小和尚便是阿难尊者,两人不分彼此,阿难尊者来到了小和尚的生命。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动人。   今夕何夕,见此玉人。   今是何时,得此良辰。   少女的芬芳传来,清香悠远。   不掺杂任何杂质,纯净如莲华。   流入阿难不动的禅心,使其也荡起了涟漪。   年轻的生命,年轻的身体,少年的一切记忆他都承载。   少年的喜怒哀乐,主导着他的心灵。   小和尚见到少女的心情是欣然、愉悦而又忐忑的,一如阿难的佛心,亦复如是。   姑娘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我又来听你讲故事啦,小——和——尚。”   拖得又长又软的三个字‘小和尚’,带着少女的天真与活泼,纵使佛祖听到,也会动心,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小和尚自然而然道,用一种极为温和声音道:“秀姑娘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秀姑娘美眸一眯,展颜道:“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似乎早有准备小和尚带着秀姑娘到了殿外一池清荷之旁,流水淙淙,旁边是一片小竹林,微风拂过,显得分外幽清。 第二十六章 皈依   这是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小和尚轻轻开口,梵音娓娓而述。   少女的眼睛深情的凝注着他,连清荷泄露的美景,也无暇欣赏。   风景再美又怎么及得上人。   如所有有关和尚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或许这不是庙,只是一个破落的门户,连给菩萨遮风挡雨都不够。   庙里别无余物,只有一口破锅,几个破碗,一个铺盖卷。   有一段时间老和尚经常出去化缘,出去一趟,回来一瞧:碗没有了。   老和尚心里有些嗔怒,不过很快息了无名怒火。   他是有德行的僧人,于是终也付之一笑。   过了几天,老和尚又下山化缘,回来一瞧:锅也没有了。   和尚这次却没有上次那样生气,又是付之一笑。   当和尚第三次出去化缘归来之后,这次小偷依然光顾了。   铺盖卷也不见了,老和尚即使想睡觉都不行。   和尚没有铺盖,只好打坐禅定,更没有出去化缘,如此过了数日。   星辰漫天,又到了深夜,一灯如豆,老和尚盘坐入定。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老和尚起身,凑着门缝往外一瞧。   星夜之下,一个彪形大汉格外分明。   “是谁?”老和尚问。   外面那个人看老和尚看了半天了,看见里边是个精精瘦瘦、干干巴巴的老和尚,他并不害怕。   他大大咧咧往门前一站,笑嘻嘻说道:“我是你这里的常客了,平时你没有在,拿了东西也没谢你,今天你在最好啦,拿了你的东西可以谢你;开门吧!”   老和尚从从容容道:“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贼听了高兴极了,就把手从门缝里伸了进去。   谁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随后将他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边打还一边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毛贼受不住痛,叫道:“哎哟!别打了哎哟痛!哎哟!!住手!!哎哟”   老和尚厉声喝道:“皈依佛!”   那贼痛极了,无奈跟着喊:“哎哟皈依佛!”   老和尚:“皈依法!”   毛贼:“嗷呜皈依法!”   老和尚:“皈依僧!”   毛贼:“啊皈依僧!”   不长不短的故事,在没有谁打断的情况下,终于说完。   在小和尚带有磁性的声音引导下,好似那毛贼和和尚‘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的声音也随着清风,隐隐传来,经久不绝。   小和尚最后道:“这便是佛经里著名的三皈依故事。”   秀姑娘清眸是一泓幽泉,带着几分幽怨,淡然道:“你这是三皈依,我这却有四皈依。”   小和尚道:“何为四皈依?”   秀姑娘道:“手伸过来。”   如削葱根般的晶莹剔透的手指,轻轻击打着和尚的手心。   温软的触感,如波纹一般从小和尚手心里荡开,他下意识想要缩缩手,却什么动作也没有。   秀姑娘轻声道:“皈依佛。”   和尚:“呵,皈依佛。”   秀姑娘道:“皈依法。”   和尚道:“皈依法。”   秀姑娘:“皈依僧。”   和尚:“皈依僧。”   秀姑娘:“皈依秀姑娘。” 第二十七章 斩我   和尚:“皈依……嗯?”   秀姑娘:“说啊,皈依秀姑娘。”   望着秀姑娘期许的眼光,无论是阿难还是小和尚都沉默了。   天性的仁慈让他们说不出拒绝的话,可是终究妙悟佛法,又怎么容得下其他。   秀姑娘焦急的声音犹然在耳际回响,阿难的思想又复回到清明,他紧闭双目,全身颤抖,感觉小和尚和自己紧紧联结在一起。   他似乎听到小和尚在自己内心的至深处呼叫,召唤他去接受这超越时空的爱情,携手并进,不舍不弃。   时光悄然流淌,一种悲伤不可言喻而来。   只余空寂伴古佛青灯,和外面的暮色浅黄。   清晰的画面从阿难心中浮现,小和尚依旧跪在佛像下面,轻轻的说了句:“皈依……秀姑娘……”   阿难依旧没有开口,依旧一言不发。   秀姑娘满眼都是失望,带着和尚走上了石桥。   她平静地对着阿难说道:“我们打一个赌好不好,你赢了,我就下山,再也不会来缠着你,你若是输了,就跟我下山。”   和尚道:“赌什么?”   秀姑娘道:“你我各自朝前面走七步,七步之后,如果我的手,还能抓到你的手,便是你赢。”   和尚道:“好。”   秀姑娘数着:“一二三……”她数了七声,却一步未曾挪动。   和尚却走了七步。   秀姑娘的手,没有触摸到和尚的手,她回了头,和尚却没有回头。   阿难又再次看到秀姑娘,这次是在魔教总坛。   他很快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秀姑娘是魔教教主,派出手下弟子四处为恶,他作为无量寺最出色的传人,亦是唯一练成无量金身的天纵之才。   孤身一人,不费丝毫力气,便入了魔教总坛。   他是来劝秀姑娘放下屠刀的。   秀姑娘悠悠地叹了口气,一瞬不瞬的盯着和尚道:“你总说佛祖那么好,为什么佛祖就不能在你心里让一点点位置给我。”   和尚默然无言。   秀姑娘冷声道:“今日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杀尽天下人。”   和尚幽幽一叹,道:“没有选择了么?”   秀姑娘无言,无言便是默认。   和尚刀便出了鞘。   秀姑娘惨然一笑。   刀没有没有劈中秀姑娘,却劈开了和尚的不灭金身。   和尚倒在血泊里。   阿难又看了一个画面,那是很久以前:   他对世尊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世尊问他: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他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会有多喜欢?   可是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   可是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   阿难,某日等那女子从桥上经过,那也便只是经过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桥,注定只与风雨厮守。   这一切你都明白,仍旧只为那场遇见而甘受造化之苦。   阿难,你究竟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阿难心里微笑道:世尊,这一切虽然是假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可心中这份情却是真的。 第二十八章 出手   不知经过多少时光,一片混沌。   阿难睁开了眼睛,清澈如昨。   李志常依旧白衣胜雪,立在阿难不远处。   仿佛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在外界,其实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李志常悠然道:“你为什么不杀那个少女,杀了她你便无戒可破,阿难刀便真正臻至无法无相的至高境界。”   阿难知道李志常所言没错,他斩了自我,却是逃避,是没有做出抉择。   阿难破戒,破八万行,一切有为法。   但是这只是第一步,破戒之后,仍是守戒。   正是能破能守,才是至高的佛法,方不落下乘,得大自在。   李志常这招‘仙尘劫’的意义便是在此,如果受劫不能做到能在劫中,来去自如,便不算真正脱劫。   阿难斩去自我,只是一种自我逃避,算不得脱劫,说到底他还是输了。   阿难对那女孩生了情,又能斩断这段情,才是真正的妙法。   他自己也明白,确没有动手,而是杀掉自己,借此斩我,得一丝清明,回归现实。   阿难道:“因为有情。”   李志常道:“那是小和尚的情。”   阿难道:“小和尚便是阿难。”   李志常长笑道:“你终归梵我如一,不失真我,只是既然有了情,你的刀便有了犹豫,这样的你还是我的对手么。”   “对手么”三个字,在天空中响起,方圆数十里都能听到。   玄衣人叹息道:“可惜可惜,阿难差一点就能成道,以他自阿难陀留下的刀法精义,一旦成道,便有不可思议之神通,未必不能击败太乙道尊。”   万俟明瑶悠悠道:“那现在呢?”   玄衣人淡淡道:“太乙道尊能杀他。”   李志常正如玄衣人所言,根本没有放过阿难的打算。   仙尘劫既是阿难的劫,也是他的劫。   阿难若是能够破劫而出,便能成道,将会变得十分棘手。   有利有弊,这便是天道,李志常也没有因此觉得仙尘劫如何不实际。   事实上仙尘劫能够让阿难这种近乎仙级的道心跌落,已经是道心种魔秘法都做不到的事情。   李志常的气势不断攀升,一身白衣,散做漫天飞影,这一次不是凝若实质的气势压迫,而是一道道真实不虚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同时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因为李志常的速度,如电光石火一般,所以好像每一刹那,空间各处都有他的存在。   阿难刀已经在手,却不知道如何出刀。   因为心中产生了犹豫,刀势已经跟不上李志常的速度。   同时他能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少,在李志常如山崩海啸般的劲力下,他好似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翻覆。   偏偏这一点,他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去阻止,这将是极为可怕的。   只是阿难终归是佛门不世出的人物,身体虽然没到达摩那种不灭的程度,但是也能气由体生,于不可思议间产生变化,给自己在绝境中找出生路。   他也试过暗中反击,可是李志常功力和道心每当他的刀气要接触到的时候,便了无痕迹,并非他此刻有些迟钝的禅心可以捕捉。 第二十九章 无极金身   阿难只能谨守精神,不动心,如磐石一般,任由江流冲刷,自巍然不动。   这是这样一来,李志常的功力便和天地间的能量结合起来。   道体和天地宇宙融为一体,茫然不可测度的力量,不断在李志常身上聚集。   远处孤崖之上,玄衣人悚然动容道:“好可怕的力量。”   李志常的力量,已经让他都产生了威胁感觉。玄衣人只恨现在不能和阿难以身相代,却感受这惊天动地的一招。   其实李志常这一招本来很难使用出来,因为如果是跟接近的高手,那么绝不会给他精气神结合到巅峰的机会。   若不是对手十分厉害,那么还没等李志常攀至精气神巅峰,对手便给他摧枯拉朽的击倒。   而阿难未能从仙尘劫脱身,虽然功力犹在,却已经力不从心,只能被动防守,却无法出道反击,打断李志常不断攀升的气势。   偏偏在李志常海啸天崩的功力下,阿难偏偏能因为自身功法的特殊性,加上阿难刀业已通灵,以刀役气,以气役人。   终归没让他落到绝境,同时给他精神固守的时机。   李志常气势不断做大,任凭阿难如何心如磐石,都不能有一分打动他。   李志常现在的功力不是掌力,不是拳劲,也不是无形的剑气,只是纯粹的力量。   浩瀚如乾坤的力量,是李志常一生武道的总结。   李志常也是又惊又喜,只怕是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次发出如此惊骇莫名的大招。   实在没有第二个阿难这样的人,这样的处境,可以让他毫无挂碍,舒舒服服的将气势攀升至顶峰,无一再加的地步。   李志常好似帝君临世,白衣萧然,身负如北冥一般无可测度的力量,高高定在空中,冷然道:“这一招名为北冥,便送阿难尊者去西天见如来佛祖罢。”   倏地双手合拢,袖袍鼓胀,往前推出。   这简直不漫空掌力,而是一片真气大海朝着阿难尊者压了过去。   刺眼的白光闪过,李志常和阿难十丈方圆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这时候有禅音道: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白光之中,有金光突然出现,天地间只余下白金两种色彩。   但见白光之中,一个天竺僧,浑身赤金,守护在阿难身前,一身上衣,尽数灰灰,只余下金色的肉身,在李志常北冥般无量的真气海洋下,岿然不动。   自天竺僧周围五丈,形成了一个深有一人高的巨坑,天竺僧便和阿难尊者处于巨坑中心。   金光湛湛。   李志常虚立半空,长笑道:“好一个无极金身,达摩多年不见,你又精进了。”   无极虽然是道家说法,但是可以通用天下武学,诸般极致的道理。   达摩金钟罩的升华便是易筋经,而易筋经的最高境便是易筋无尽——唯吾无极,到了这层度,便练成几乎不灭,又威力绝伦的无极金身。比起古今五大神功之一的金刚不坏神功到了极致,还要胜过一筹。 第三十章 易筋经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所谓无极,便是指无形无相中无边际无穷尽的宇宙原始状态,代表着上古练气士对于宇宙诞生最初的抽象理解,也是诸般大道的终极性概念,是世间一切诞生最初的起源。   所谓太极,太即大,极指尽头、极点、寓意为物极者变,变则化,所以变化是为太极!   无极象征着混沌为分的原始,而太极则是在混沌的基础上,在变化中分化进而产生出,天地或者阴阳两者,进而诞生出两仪的概念。   而在两仪的阴阳概念内部,任然存在着阴阳的力量作用,进而在继续演变中产生太阴、少阳、少阴、太阳,进而构成了所谓的四象。   四象便是太阴——水;少阳——木;少阴——金;太阳——火,在加上介于四象之间的中间状态——土,也就构成了五行概念的存在。   在四象更进一步由于阴阳力量的作用,又生出新的阴阳变化的组合之后,四象会进一步分裂构成八卦的概念。   太阳分解为太阳之阳——“乾”和太阳之阴——“兑”;   少阴分解为少阴之阳——“离”和少阴之阴——“震”;   少阳分解为少阳之阳——“巽”和少阳之阴——“坎”;   太阴分解为太阴之阳——“艮”和太阴之阴——“坤”。   达摩不愧是旷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易筋经绝非极阴或者极阳,而是阴阳兼备,得到平衡,以两极元磁属性作为两仪根基,进而以心法逆向的推演演化,进而将真气逆乱‘太极’进而朝‘无极’,这种‘道’之极限的状态。   道家是顺行成人,逆行成仙。   而达摩的易筋经到了极致,便是以自身,求证混沌无极。   因为人生本就是一个小宇宙,天地便是一个大宇宙。   可达摩便是将自身这个小宇宙,朝着向未开辟的混沌演化。   这又比道家逆行成仙,还要高妙许多。   这也是李志常依旧不能击杀达摩的缘故,因为一切伤害打击在达摩身上,都给他逆归混沌,最后又混沌生太极,分阴阳,化作自身真气。   因此达摩虽然仍旧有些小伤,却只不过是李志常用出‘北冥’的力量,超过了他能够逆化的极限,故而以身受之。   但在达摩金钟罩顶级的外功护体下,这些逸散的能量虽然骇人至极,但仍旧不能伤到达摩根本。   不过论武技,依旧是李志常胜过达摩。   李志常曾经在多情剑客世界和天龙世界都得到过易筋经,虽然两种易筋经都比不上达摩所练,依旧可以窥探出达摩这根本功法的一些精妙。   这也是李志常能够明了达摩无极金身的原因之一。   虽则如此,李志常尚且没有手段能够破灭达摩的无极金身。   可以说达摩的攻击力虽然不是他遇到最强的一位,但是无极金身的特性,将让达摩处于不败之地。   除非李志常的巅峰力量再提升一倍,才有可能直接将达摩的无极金身轰杀。   不过达摩的无极金身仍旧有漏洞。 第三十一章 飘渺之约   因为真正的混沌,乃是无边无际,而达摩仍旧是凡体,属于有限之身,以有限求无限,自然如缘木求鱼,不可能成功。   达摩的混沌只不过是类混沌,有了混沌的一点特质而已。   事实上除非到了真正‘无’的境界,便是成就大罗金仙,依旧是有限,只不过这有限,甚至李志常如今所处的这方天地,都可能不如大罗这有限的能量元气多。   达摩对着李志常合十施礼,道:“道尊也别来无恙,竺法庆有功于我佛门,还望道尊容情。”   李志常淡淡道:“如果我说不容情呢?”   达摩沉声道:“道尊何苦咄咄逼人,正如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你我一旦相争,便是岁月悠长,道尊照样腾不出手来。”   李志常道:“既然如此我不向竺法庆出手便是,我有一个条件。”   达摩道:“道尊但说无妨。”   李志常负手卓立虚空,悠然道:“一年之后,我在太湖西山的主峰缥缈峰等待大师,请大师如期赴约。”   达摩道:“一定如期而至,还望道尊遵守诺言。”   李志常悠然道:“我自然不会出手,只是若是别人出手杀了竺法庆,这又如何?”   达摩沉声道:“那边是天意如此,我等也无可奈何。”   李志常道:“好,就等着你这句话。”   但见李志常身子一纵,几个呼吸便消失在天际,徒留下边荒集第一楼的一片狼藉。   达摩对着阿难尊者道:“你还是未能勘破。”   阿难尊者轻抚木刀,凛然道:“一年之后我会替你赴约,我有击败道尊的把握。”   达摩叹息道:“到时再说,你依旧未能摆脱道尊之前的精神招数,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感应到你,最近一年,我会在你身边护法。”   孤崖之上,李志常四处打量,空无一人。   这片孤崖,正是之前玄衣人和万俟明瑶呆着那边孤崖,由此望去边荒集,当真是一览无余,地势极佳。   李志常这次虽然因为达摩到来,没能斩杀陷入他‘仙尘劫’的阿难尊者,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阿难尊者的表现,让他对仙尘劫更具备了信心,将来可以借助仙尘劫追溯轮回的事情,有了更大的把握,终有一天,他要追溯自己的轮回,看看自己的生命印记,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东西。   如果搞不清楚这一点,李志常只怕将来即使自己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到了李志常这地步,当然不会不知道化身,并非虚无缥缈的事情,李志常走的是唯我之道,除了真实自我,一切都是虚妄。   纵然有了滔天法力,若不是自己,李志常也宁可舍弃。   一切力量,都不及一个独立的我来得珍贵,尤其是经过谷缜被万归藏灌注道种之后,李志常对这一点更是确凿无疑。   其实李志常挺佩服阿难的,因为他不杀那个带给他生命最铭刻时光的少女,正是坚守自我的一种体现。 第三十二章 绝妙道体   杀少女固然可以成道,但是却有违阿难的本心,如此这样,成道又有何意义。   不过仙尘劫让阿难本来的不染心,蒙上了尘埃,倒是让李志常少了一个阻碍,至少在阿难未能脱劫而出之前。   李志常随时随地可以掌握阿难的状况,甚至借此窥探阿难刀这佛门最强刀法的奥秘。   这样看来,阿难不死,对李志常的好处也挺大的。   李志常对于这些,也是稍微思考一下,真正令他有些困惑不解的是那个玄衣人。   他之前还是小看了的玄衣人,对方绝对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大的人,甚至危险性还超过当初的庞斑。   玄衣人居然能提前一步发现他得到来,从容带着另外一个人离开,且让他有些后知后觉,光这份心灵修养,便已经超过了一般意义上得天人之道高手的概念。   关键是这个玄衣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之前没有丝毫预兆,李志常不得不有些警惕。   大凡到了他这层次的高手,绝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即使再天才,如果没有磨练,心灵也不会到能瞒过李志常感应的程度。   李志常有种预感,他们还会遇见,且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在悠长的生命中,能遇到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在李志常这些年来,已经几乎没出现过。   他并不害怕无敌的孤寂,却也不畏惧更加强大的挑战。   因此他只是将玄衣人的事情暗暗留意,并不为此多费神思。   而他仍旧会击杀竺法庆,只不过达摩让他不出手,他自然会遵守这个诺言。   因为即使达摩恐怕都不知道,李志常还有一个他都意想不到的后手。   李志常身形如一阵轻烟,从高崖坠落下去,倏忽之间便到了离边荒集百里之遥的一处古刹之外。   李志常轻轻一挥手,大片泥土,从地面掀开,露出一个年级不过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   男子的面庞仿从晶莹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眉宇间似是与生俱来的具有洒脱气质。   面色红润,却没有任何呼吸。   连心跳都已经停止。   只有李志常知道这年轻人已经进入道家梦寐以求的胎息境界,而他的身体在经过百日胎息之后,将会成为道家梦寐以求的仙体,根基比李志常的身体还有纯净雄厚。   这一切都是因为丹劫的作用,阴差阳错下被年轻人消化。   李志常看着年轻人的身体,露出一份赞叹,自语道:“仅仅是丹劫便可以有如此神效,不止效力还胜过丹劫一倍的仙丹,又是如何光景。”   李志常用擒龙控鹤功将年轻人的身体抓起来,悠然说道:“小子算你造化,我会借你身体一年,让你感受什么才是真正地仙级的经验。”   太乙道尊的身份如今目标已经太大,在众多仙级人物出现的情况下,李志常自然不会强行横行无忌,而这尊完美的道体,正可以发挥出他全部的实力,且只有李志常才能真正控制丹劫的力量,不浪费分毫。   等李志常离去这身体之后,这年轻人将会完整得到李志常的经验,可谓一步登天。   离百日胎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李志常也有办法加速这过程,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回太乙教总坛之后再说。   事实上如果不是李志常到了仙级,加上丹道大宗师的经验,绝不会感应到这在胎息的年轻人身体。   因为丹劫除激发的一刹那,其他时候都会潜伏起来,直到肉身和丹劫合二为一,才会让人重新感应到,到了那时,丹劫主人却已经相当不死之躯了。 第三十三章 登仙路   太乙教的总坛太乙观,在太原附近,入山处竟竖起一座山门,上面笔走龙蛇般三个大字——‘南天门’。   气魄之大,好似仙人弄笔,凌空而画,绝非人力可以书成。   山门之后,便是登山捷径。   刘裕站在山门面前,悄然无言,感到丝丝震撼。   谢玄派他来联络太乙教,正是因为太乙教是唯一可以对付天师道的道门大教。   孙恩在南方的强势,足以令人胆寒不已。   即使以谢玄之能,亦不得不对孙恩十分头疼。   更可怖的是,孙恩已经击杀了逍遥教的任遥,一人独力挑翻一个教派,足让人胆颤心惊,隐然间有问鼎天下第一人的架势,而实际上,也没有谁可以在最近抢走孙恩的风头。   自从一月前,太乙教封闭山门,天下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师道和慕容垂联手,占据边荒,南北呼应,即使以谢玄淝水之战之后的威望,在内外交困的局面下,尤其是桓玄也跟三帮四教之一的大江帮联手的情况下,让局势愈发的艰难。   同时弥勒教也深入南方,居然和晋室合作,一意要铲除以谢玄为代表北府军,面对如此重重阻扰下,谢玄也不得不寻找盟友。   谢玄深切感受到独力难支的局面,将和他面对苻坚的时候不同。那时候苻坚南来,携统一北方的大势,在如此强大压力下,南晋为了求存,才能众志成城,共同抗敌。   可是苻坚一灭,局势就大不相同。任谁都看出天下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何有实力的人都想在此时分一杯羹。   尤其是桓玄和司马道子不顾大局的狼狈为奸,对天师道的张狂都熟视无睹,反而刻意打压北府军。   这段时日不知道有多少人说他谢玄飞扬跋扈,丝毫不把晋室放在眼中,而事实绝非这样。   所以至今仍旧独立在天下大势之外的太乙教,便是谢玄的最佳选择。   心事重重的刘裕,伫立在登山的小径之外,山门之下,两边巍峨入云的石柱,让刘裕心胸一阔,好受许多。   救济苍生本就是艰难之事,空想无益,如今他办好和太乙教的联盟,将是对谢玄最好的支持。   刘裕径自踏足小径,继续行程。   小径蜿蜒往上,似要直登巅峰。   半阙明月升上灰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尤添小径的秘异莫测。   开凿这样一道山中小径并不容易,险要处旁临百丈深渊,有时绕山而去,有时贯穿古树高林。   刘裕只觉迷迷糊糊,在山中绕了又绕,最后居然又回到了南天门。   突然之间,高空月华洒下来,刘裕福至心灵,感受到心灵中接收到一个冥冥中的召唤,循着这心灵讯息,跟着其感应的方向而去。   重新踏上小径,穿林过溪,不足一个时辰,已经踏上封顶。可是这条跟之前似乎没有分别的小径,如何将他带上封顶,至今想来,仍旧一无所知。   经过一座奇树密布的古树林后,忽然哗啦水响,只见左方一道在十多丈高处的瀑布直泻而下近百丈,形成下方层层往下的水瀑,烟雾迷蒙之中,赫然在前方一道长吊桥跨瀑而过,接通另一边的小径,吊桥虚悬在半空,在山风下摇摇晃晃的,胆小者肯定看看已双足发软,遑论踏足其上。   而吊桥之旁,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写三个字,似乎居然是人手指刻画,纹理分明,一气呵成,毫无滞碍。“登仙路”三个字跃然欲出,使人望之,便觉飘然欲仙。   其中旁边又有两行小字: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   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短短十六个字,便将此间情状饱览其中,更显得太乙教手笔非凡,气象宏伟。   刘裕面对如此骇人的吊桥,升起了豪情,怡然不惧,抬足落到吊桥之上,只是吊桥左右晃动,让他身形也跟着晃动,不禁有些脸色发白。   过一会,他真气流转全身,全身一暖,足尖点在吊桥之上,飞速穿过瀑布。   这时豁然开朗,只见到对面的殿宇重重,飞檐碧瓦,独立于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圆形的后方就是纵深万丈的危崖峭壁,从刘裕此刻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太乙观的背后飘浮着,其叹为观止处,只有亲眼目睹方肯相信。   这瑰丽雄伟的奇景,绝非用任何言辞表达起来。   刘裕无声从虎目落下两行热泪,是对这鬼斧天工的奇壮建筑的叹服。   同时刘裕也不得不承认这里是一块险绝的地方,只要切断吊桥,纵然大军百万,也只能浩然兴叹。   一位身穿太极道袍的胖道人,正是奉善,他卓然立在太乙观之外,对着刘裕,微微而笑。高声道:“道尊知晓贵客将来,特命我在此等候。”   刘裕心中一动,道:“是否太乙道尊指引我从山下石径走到这里。”   奉善傲然道:“阁下不是本教核心弟子,如不是道尊以心印心,亲自接引,以尊驾的能耐,走不出这八木易相阵。”   刘裕心道:原来刚才那段山林是一个阵势,难怪最开始我走了那么久,还是回到了原路。   自诸葛武侯摆下八阵图破退儒帅陆逊十万大军之后,世人便对奇门阵法提高了认识。   只是自武侯之后,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也是少之又少,除了集太平道、天师道大成的孙恩,恐怕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布下如此大阵。   刘裕沉声道:“在下还有一点疑问,不知道长可否相告?”   奉善长笑道:“刘将军是否在奇怪你在山下道尊是如何知道你到来的?”   刘裕心里一惊,对方果然厉害,连他的底细都一清二楚。   刘裕正容道:“还请道长解惑?”   奉善油然道:“刘将军命格非常,道尊精通望气之术,等你到了太原附近,他就已经生出感应哩。”   刘裕虽然不明白这望气术是如何高深莫测,但在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对太乙道尊的崇敬。   无论是奇门大阵还是南天门,以及刚才走过的登仙路,都足以证明,太乙道尊是个心胸不俗的绝代高人。 第三十四章 井中月   刘裕施了一礼,对着奉善慨然道:“多谢道长解惑,还请道长带我去面见道尊他老人家。”   奉善呵呵笑道:“本就为此而来。”   太乙观如果从上空望去,便会发现,它的造型是半个太极的模样。   刘裕跟着奉善入了道观,走了一程。随即见到一座大麻石砖砌出来方形怪屋,高宽均近两丈,在太乙观中显得格外突出。   这里便是太乙观半个太极布局的阳中之阴,随着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里的怪屋正门处上刻着的“丹房”两字,逐渐清晰起来。   里面一个男子声传出来,十分年轻,悠然道:“你便是刘裕么?”   刘裕大礼参拜道:“在下正是北府军刘裕,奉玄帅之命,来找道尊合作。”   “谢玄能跟我合作什么?”男子的声音十分淡漠,飘渺无情。   刘裕正色道:“玄帅知道道尊在八公山相助之事,感激不尽,同时也愿意奉太乙教为我大晋国教。”   “我不在意这些。”道尊的声音悠悠传来,不疾不徐。   刘裕为难道:“那究竟如何才能打动道尊?”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打动我。”道尊淡淡地说道。   刘裕求助的看向奉善,奉善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刘裕在丹房之外守了七天,心志虔诚,风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可谓受尽风刀雪剑之苦,让太乙教的人都看不下去。   可是道尊一无所动,甚至都没有和刘裕相见。   刘裕心志坚毅,知道如果道尊不肯见他,何必引他上山,这是考验他心诚的时候。   他的意志可以让他在门外等候得更久,可是身体却天然撑不到更久。   在第七天的时候刘裕终于倒下,等他再度睁开眼时,第一见到的人仍旧是奉善,并不是其他任何人。   刘裕用嘶哑的声音道:“道长,道尊可答应了?”   奉善笑吟吟道:“你小子的体质当真惊人,常人如果像你这样,早就残废了,可你仅仅一天不到的功夫就苏醒过来,且根基没有任何损坏,还有些破而后立的架势,不亏道尊夸你是罕见的道骨。”   刘裕闻言一动,道:“不知道尊他老人家在何处?”   奉善哈哈大笑道:“这便是道尊他老人家的丹房。”   刘裕突然感觉到这里的不同之处,如果说一般丹道宗师的丹房充满灼热的气息,那么此际李志常的丹房,却好似有些冰凉,却不寒冷,是很舒服,如春天百花开放时的温度。   奉善道:“这里是阳中之阴,不属于极寒,道尊带了丹劫回来,丹劫乃是阳中之阳,和这阳中之阴,阴阳相调,所以这里可以说是洞天福地也不为过。”   刘裕不懂什么阳中之阴,阳中之阳,不过还是问道:“道尊常年在这里炼丹么?”   奉善沉吟道:“这倒不是,道尊事实上建造这里,便没有在这练过丹,因为这里地形特殊,汇聚有龙气,十分珍惜,道尊说过,要到将来最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在这里炼丹。而道尊平常却是在建康一处秘密地方炼丹,那里王气汇聚,还可以避免一些炼丹时生出的异兆。”   刘裕奇道:“道长为何对在下似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奉善淡淡地说道:“小子你走大运哩,道尊吩咐过,今后太乙教全力相助你,你有什么吩咐,大客跟我们提,同时道尊还送你一件礼物。”   刘裕摸不着头脑道:“道尊为何要这么做?”   奉善随意摆手道:“你问我,我又问谁?若不是道尊孑然一身,不好女色,我都怀疑你是否是他的私生子。”   他走到右边的墙下,上面挂着一柄钢刀。   刘裕顺眼望过去,只见到刀身暗哑无光,初看第一眼时似乎平平无奇,但细看后却感到无论刀把刀鞘,虽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总有种高古朴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奉善取下钢刀,朝刘裕掷去,此时刘裕已经起身,他接住这柄钢刀,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满心灵,好似两者之间,冥冥中自有联系。   奉善看着这钢刀,有些羡慕道:“这据传是来自上古的神兵利器,材质奇怪,似钢非钢,在三十年前乃是名震天下的‘刀霸’凌上人所有。”   刘裕惊疑道:“既然如此,这刀又怎么落到这里。”   奉善傲然道:“道尊亲自找上凌上人,让他交出此刀,凌上人能不交出来么。”   刘裕知道凌上人这个人,乃是三十年前,天下第一刀客,道门的羽衣刀被他发扬光大,罕逢敌手。后来正当凌上人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突然归隐,不知所终,想来多半是因为败在太乙道尊手上的缘故。   他似乎看到三十年前,太乙道尊傲立孤崖之上,凌上人手持此刀,背后西天如血,朝着李志常缓步而去,却在交手的时候,一败涂地,失去随身宝刀,最后抱憾归隐。   而太乙道尊君临天下的霸气也扑面而来,让他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刘裕悍然拔出钢刀,真气灌注在刀身之中,宝刀立即响应,蓦地刀身生出变化,亮起虽仅可觉察,但却是毫无花假的朦朦黄芒。   流传自上古的神兵,果然并非虚传,让刘裕顿时生出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刘裕慨然问道:“此刀可有名字?”   奉善言道:“道尊说随你自己命名。”   刘裕凝视钢刀,看着淡淡黄芒,铮然道:“此刀酷似井中新月,不如就叫井中月何如。”   奉善此刻居然大为动容,最后长长一叹道:“道尊说得对,你果然跟此刀有缘。”   刘裕奇道:“什么意思?”   奉善道:“道尊曾言你若将此刀取名井中月,我们之前说的话,才算数,太乙教今后才会真的任你差遣,同时将此刀真正送给你,若是你取得名字不是井中月,那么就立刻让你下山,休想再上得山来。”   刘裕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和机缘,不过他仍旧不明白他说出此刀的名字,和太乙教相助有何干系。   为何道尊会对他另眼相看,始终是一个谜题。 第三十五章 死生在我   事实上不但是他,连奉善也很纳闷。   不过自从江凌虚死后,道尊便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对于道尊的法旨他们只能坚决的执行。   而且当今世上又到了群雄并起的时候,太乙教也必须作出回应,不然等李志常不在之后,他们将随时面临灭教的危险。   刘裕道:“不知道长可否请我去见道尊,我想向他当年感谢。”   奉善淡淡地说道:“道尊说你可以回去复命了,等你回去见到谢玄,他保管你能同时看见竺法庆的人头。”   刘裕奇道:“难道道尊并没有坐镇这太乙观?可是之前道尊不是仍在丹房。”   奉善微微笑道:“道尊在也不在,我道门到了高深处,身外化身,神通莫测,岂是你等可以揣度,刘将军大可放心,道尊已经给你留下一颗丹药,你服用之后,立刻就能恢复体力,同时我们四大护教也会跟你到建康去,助刘将军成就大业。”   刘裕平白受了这天大好处,也是如若梦幻,分外不真实,而且里里外外,奉善言下之意,都是太乙教助他,而不是谢玄,他当然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这让他更是不解,虽然他在北府军站住了脚跟,于天下而言,依旧一钱不名,一无可称道之处,难道太乙教是因为他好控制。   他不禁有些犹疑,若是因为将太乙教发展到一个庞大的地步,将来祸乱天下,如天师道一般,他是否会成了罪人。   转瞬之间刘裕就抛开这些念头,想着谢玄面对苻坚百万大军依旧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宁定,管他世事如何,玄帅在一日,我刘裕便永远效忠于他,这次回去将这里的怪事向玄帅和盘托出便是。   建康城内,司马道子可谓春风得意。   王国宝死后,谢安的老搭档,王坦之便跟谢安形同陌路,势如水火。王坦之固然是有高明见识的卓越人才,但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极为护短。   王国宝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居然死在跟谢安有关系的太乙道尊手上,这如何不让王坦之气恼。   而且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谢安如何解释,也弥补不了王坦之心中芥蒂。   司马道子便趁此机会大力栽培儿子元显,同时启用对谢安不满的王家人,以及亲侄司马尚之。   若非谢玄携着淝水之战的功劳归来,在南晋臣民中犹若军神,他司马道子能将建康变成一言堂。   在对付谢玄的问题上,司马道子和桓玄居然罕见的一致。   桓玄和谢玄并称南朝二玄,谢玄是内九品第一人,而桓玄便是内九品第二人,桓玄一直跟谢玄较劲,直到此次淝水之战后,便知道轮风头和评价,他永远都盖不过谢玄。   嫉恨的情绪下,桓玄单方面撕毁跟谢安的协议,居然和大仇人司马道子合作起来。   同时司马道子最得意的便是他将弥勒教引进建康,今日便是出去迎接竺法庆到建康开坛作法的时候。   不过当司马道子率领一干亲近的王公贵族去迎接竺法庆入城开坛做法的时候,在城门处只看见了竺法庆的无头尸身高高挂在建康城门之上,醒目之极。   竺法庆的确生就一副佛相,就像庙堂内的弥勒佛像活过来般,不过却是个恶佛和邪魔,黄色的袈裟,紧贴着他的胖躯拂扬飞舞,肚子臌臌的,配上他比常人大上一半的秃头,高大壮硕的体型,悠然自得的神态,确有不可一世的风范。   任何人都可从他的厚肩、脖颈、粗大的手掌,看出他掌握着的惊人力量。   他高高踞坐在由十六名弥勒教徒抬着的佛床之上,身边却没有向来跟他寸步不离的爱妻尼惠晖,只有数名妙龄少女,供他在路上行了。   尼惠晖是天师孙恩的师妹,昔年道家第一人闲云的女儿,一身道门武功,惊天动地,即使当日阿难也对她评价颇高。   两人的结合是利益的驱使,而且两人各自参透道佛两家的奥妙,练出一身玄功,更是少有敌手。   竺法庆和尼惠晖深知仇家众多,向来都是寸步不离。不过现在情势已经变化,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已经大成,自信宇内无敌手。而事实上竺法庆孤身一人剿灭黄河帮总坛,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因此敢于让尼惠晖离开他身边,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何况黄河帮同为三帮四教之一,在此之前,黄河帮帮主铁士心也是大宗师级数的人物,比江凌虚还要强上一筹,可是竺法庆依旧毫无难度的将之击杀,足以证明他的十住大乘功毫无破绽,只差一丝丝,便可以触及到传说中破碎虚空的仙级境界。   竺法庆现在心中充满欣然欢喜之意,等他入了建康城,成功当上南方政权的国师,弥勒教便可成为国教,那时竺法庆想据南统北,在北方的弥勒教徒便可起而响应,如此弥勒教统一天下的大业,谁敢说没有可能在竺法庆手上完成呢?   他是个世俗和尚,皇图霸业依旧对他有吸引力,更何况他还可以借此对佛门改革,做出千秋万代都能让人铭记的举措。   官道上早就有司马道子的人洒扫,前面不过二里的地方,便是建康城的城门。   竺法庆突然心生警兆,只听得剑若龙吟,一阵清啸。   跟着便是狂风骤起,冷冷凄凄。   庞大的杀气铺天盖地,吓得一干弥勒教众,手足酸软。   十六名弥勒教中瘫倒在地,放下佛床。   竺法庆只见到前面官道上空中一人白衣如雪,凌空一步一步走下来,歌声漫漫不绝,杀气逼人而来。   这虚空之处,好似有一道无形台阶,白衣人负剑而来,每一步,杀气便胜一分。   白衣剑客作歌长吟道:   兵戈剑戈,怎脱天仙祸;情魔意魔,反起无明火。今日难过,死生在我。弥勒教招灾惹祸,穿心宝锁,回头才知往事讹。咫尺起风波。这番怎逃躲。自倚方能,早晚遭折挫!   竺法庆暗自冷笑,任你装神弄鬼,等下佛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十六章 斩天拔剑术   竺法庆十住大乘功轰然运出,身边的少女,周边的弥勒教徒,皆被震飞到远处。   佛床四分五裂,大道中央只余下竺法庆高踞的佛身。   竺法庆言似惊雷,泰然一声,喝道:“鼠辈何人。”   白衣剑客悠然笑道:“我说了,来杀你的人。”   竺法庆狞笑道:“佛爷却不想杀你,只把你四肢拗断,扔在路上,去喂野狗。”   白衣剑客冷笑不语,手中长剑轻吟一声,悠然出鞘。   漫天光雨,带着炙热的气息,霎时间就布满整个虚空。   竺法庆高举拳头,十住大乘功运满,赫然将便是一声霹雳。   他踏前一步,浑身筋肉虬结,身子竟然有常人两倍粗壮。   如弥勒降临末法之世,一堵气墙,平缓的朝着白衣剑客推来,毫无死角。   这一堵气墙,只把大地都掀开一层,天瞬间高了三尺。   飞沙走石,浩浩汤汤,无边无际。   当真神威如狱,不可一世。   长剑赫然龙吟,清啸之声,迅捷无论。   火红的剑芒,霎时间分化无数,不可一世的气墙,便跟着溃散,不堪一击。   竺法庆一声大喝,袈裟飞舞,以他庞大的身躯,在空中跃起数丈,居然毫不吃力,犹如燕子一般轻巧。   便可知道他刚柔一体,不容小觑。   以他如此庞大的身躯,行动起来,犹如鬼魅掠过,加上足以开山裂石的掌力,天下间几无对手。   自天空出,一波波掌浪,绵绵不绝,且劲力大得不可思议。   白衣剑客,仿如一阵白烟,长剑犹如赤龙,倏忽间,翻江倒海,在竺法庆的掌力海洋之中,兴风作浪,却不能让竺法庆的掌力有丝毫建功。   竺法庆心志如一,在万千剑影中找到真实剑影,硕大的拳头,犹若霹雳投石车发出的巨石,朝着剑身砸去。   他竟然要以血肉之躯,硬碰金铁之物,可想而知,对自己的神功有何等自信。   拳剑在刹那间交击上百余次,发出沉闷,狭长的音域,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两旁栽种的树木,纷纷摧折,一颗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居然受不住两人交手,扩散的劲力,居然轰然倒踏。   之前的弥勒教众,更不知已经逃到了哪里去。   漫空之中,竺法庆和李志常各自朝前面飞去,停留在相距十丈的地方。   竺法庆赫然转身,拳头上鲜血如注,流了一地。   随后伤口一闪即逝,居然全无疤痕。   可见他生命力之强,着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以两人位轴,周围三十丈的距离,没有完整的草木,大地也凭空被消去三尺之后,尘土飞扬之中。   只有白衣剑客点尘不染,收剑回鞘,竺法庆袈裟飞舞,任何飞沙走石靠近他一尺范围之内,都被绞的粉碎。   足见他罡气之厚。   竺法庆大笑道:“竟然能接下我的拳头,你是我是十住大乘功大成以来第一个。”   竺法庆双手一撑,作狮子吼,一片片砂石,一缕缕草叶,皆从地上飞了起来。   悬浮在半空之中。   竺法庆似金刚佛怒,身上的罡气不住扩张,气势比之前还猛烈了足足一倍有余。   此刻他似乎和天地间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结合成一体,无分彼此,力量源源不尽。   他的拳头不住扩大,力量也在永无休止的增强。   这是天人合一,不断汲取宇宙力量的妙境。   霎十住大乘功不是简单修身的法门,而是涉及心灵、宇宙、法身之间联系的功法。   练成十住大乘功的法身便是沟通心灵与宇宙的桥梁,使天地人三才无分彼此。   这也是竺法庆为何借助天地人三佩才能将十住大乘功推至人间极限的缘故。   当他和天地宇宙结合时,力量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活脱脱是菩萨临世。   有大神通、大法力、大智慧降服一切邪魔外道。   竺法庆两袖臌胀,好似包含乾坤宇宙,无有尽头。   两只大袖,朝着白衣剑客飞来,就好似两根撑天玉柱,倒下来。   偏偏还有一种,天地之大,无处遁逃的感觉,因为这两只大袖,在这段路途之中不断扩张,恍然间充沛天地。   玄妙绝伦的两根玉柱,沿着一个不可预知不可测度不可莫名的轨迹轰杀而至。   而且还有一股移山倒海的力量朝着李志常推过去,让他几乎立足不稳。   李志常神情怡然,感受到这具化身之中丹田的火劫跃跃欲试。   沛然间,灼热的气流,布满全身,最后又凝结成一股。   身子被体内灼热气流,往天上一带,居然摆脱了十住大乘功的锁定,冲天而起。   两只大袖,如若活过来一般,化成两条毒龙,朝着天上攻去。   竺法庆也脚踏山河,大地震颤,跟着冲天而起。   看那架势,也不知道飞多高。   两人一前一后,朝上空尽力飞去。   跃起的势头,比利箭还要迅疾。   李志常双腿舒展,拔出长剑,喝道:“斩天”   长剑已经出鞘,再说到‘拔剑’时,已经高举长剑。   最后一个‘术’字脱口而出。   巨大的气剑,在电光石火之间已经以长剑为核心形成。   一剑劈下来,将竺法庆的大袖化成灰灰。   跟着长剑毫无阻隔,李志常的身子从上空飞掠而下,半空中赤红的剑芒,如若流星划过,忽然而已。   李志常的化身此刻悄然立在官道上,一颗大好头颅从天而落,一块白布从李志常手中飞出,裹住竺法庆至死也不瞑目的大好人头,复又飞回。   同时李志常提着跟着落下来的竺法庆的躯体,朝着建康城飞掠而去,最后高高挂在城门上方。   李志常去后,便有一行大字在竺法庆尸身旁边刻下:   剑圣诛竺法庆于此。   等司马道子带着王公贵族看到竺法庆的尸体,居然高悬城门之上,当真惊怒交加。   竺法庆几乎可以称之为北方汉人第一高手,自从诛杀江凌虚,只身屠灭黄河帮之后,几乎可以称得上天下无敌的人物。   没想到就在建康城外被人斩杀,着实把司马道子这个将竺法庆供若神明的南方掌权者气急败坏。 第三十七章 新月如刀   建康城内,谢府四季园之中,天上新月如刀,铮然间便有杀气传来。   忘官轩内,谢安任由月华从东窗泄落,洒在身上,同时照亮轩堂,气氛宁静得有点异乎寻常。谢安似乎起了兴致,悠然长吟道:   “生命短暂犹若露珠消散,   人们在奔波中探寻答案,   运数仿佛大海起伏不定,   掌上迷离脉纹回路漫漫,   长剑在黑夜吟唱悲歌,   岁月如斑驳铜镜经年,   天际流火叩响大地之门,   岁月星辰刻画沧桑年轮,   纵横交错兮天下之局,   谁能参悟兮世事如棋。”   外面便有英气勃勃的声音传来道:“安叔今夜似乎兴致大好。”   一人白衣儒服,按剑入忘官轩,正是名震天下的儒帅谢玄。   等谢玄抵定身前,蓦地谢安抬头往谢玄瞧来,眼神湛湛,似乎包含着无穷智慧。接着谢安捋须笑道:“玄侄今夜是否为了弥勒教之事而来。”   谢玄大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安叔你,竺法庆的人头,已经到了我手上。”   谢安望着如刀新月,夷然道:“玄侄想借着这势头打击琅琊王么。”   谢玄捏起桌上黑子,下在天元之处,嘿然一笑道:“安叔是否有雅兴陪我手谈一局。”   谢安欣然道:“夜中不能寐,手谈一局,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手谈便是下棋,这名字还是由支道林口中传来。不过据传支道林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倒是极为贴切。   谢玄正襟危坐,借着窗外月华,屋内灯火,便跟谢安手谈起来。   若有人问他谢玄,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是谁?他的答案肯定是谢安无疑。   谢安不但是他至亲,更是他的良师益友,不论心胸气魄,才情学识,至乎一言一语,举手投足,均令谢玄折服。   一局棋在两人飞快落子的情况下,很快就到了终局。   谢安悠然落子,眼看谢玄的大龙就要被斩断,这时候谢玄飞来一子,居然突出奇峰,直捣谢安中宫。   谢安拂袖拨乱棋子,欣然道:“玄侄以往五十步布局,攻势天下无双,可是刚过易折,到了中盘,便后力不继,今次却能不疾不徐,到了中盘,犹不散乱,可见你的气度已经在棋局之外。”   谢玄道:“安叔我已经明白胜负在棋局之外哩,你问我是否想借竺法庆之死打击琅琊王,我已经决定好了,就让他弥勒教入城又有何妨。”   谢安洒然笑道:“我就怕你太过刚毅想要把弥勒教一网打尽,其实失去了竺法庆的弥勒教,又有何惧,放他们入建康城,他们才认得清谁才是建康城中的主宰。”   谢玄与谢安相视一笑。   孙恩立在颍水西岸,思想却早到了建康城内。   徐道覆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孙恩的沉思。   事实上自从孙恩以雷霆万钧的势头击杀任遥之后,徐道覆便感觉到孙恩和他还有卢循之间的隔阂,变得愈发的深刻。   这是一种毫无来由的隔阂,仙凡之间的差距越来越明显。   实际上孙恩一如既往的教导他和卢循,同时阐发武道的见解也越来越深刻,只是越是如此,徐道覆便觉这至亲至爱的师尊,离他们越来越飘渺。   这并非毫无来由的猜测,而是源于心灵深处的感觉。   因为争天下虽然是孙恩向来的愿望,可是现在他更能感受到孙恩随时能够抽身而去的心态。   固然他感觉到孙恩依旧会竭尽全力覆灭南晋,让寒门和老百姓抬起头来,只是这一切都好似变成了一种游戏,而不是他们眼中的理想和责任。   徐道覆心中感慨万千,孙恩却突然开口道:“白天竺法庆死在一个剑客手上,你可查清楚那人是谁?”   徐道覆拱手道:“那人相貌当是边荒集第一高手燕飞无疑,只是以燕飞的武功,怕是还杀不了竺法庆,这也是令人最不解的地方。”   孙恩沉吟道:“看来他一定是得了什么奇遇,或者这人根本不是燕飞,不过竺法庆的死,对我们仍旧是一件有利的事情,现如今我们不能攻打建康城最大的阻碍便是谢玄和谢安两人。”   徐道覆不解道:“竺法庆之死和谢安。谢玄又有什么关系?”   孙恩凝视颖水,水浪击打在岸边,随后又退散,他沉声道:“竺法庆一死,你觉得谢玄会如何?”   徐道覆迟疑道:“司马道子迎接竺法庆自然是为了去虎吞狼,如今竺法庆死了,谢玄自然毫无掣肘,他是否会因此发难,对弥勒教一网打尽,同时将司马道子也牵连其中。”   孙恩冷笑道:“如果是过去的谢玄定然会这样做,但现在的谢玄定然会安然看着弥勒教的人入城,不会有任何异动。”   徐道覆道:“这又是为何?”   孙恩淡淡道:“弥勒教失去竺法庆这棵大树之后,便只有我师妹独立支撑,你不明白我师妹这个人,她心比天高,野心极大,不然也不会跟我们闹翻,如果谢玄真的对弥勒教一网打尽,我担保他会吃到苦头,可是如果谢玄按兵不动,我师妹向来想利用强者的天性便会发作,恐怕会更加看不起司马道子,反而倒向谢玄。”   徐道覆惊疑道:“这样岂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孙恩怡然道:“你不懂,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就要到了,明日起你就派人到各处准备起义。”   徐道覆惊喜道:“天师是真的?”   他之所以惊喜,是因为这一天等得太久。   孙恩傲然道:“我会亲自入建康城,去会一会我师妹,我要借着她和谢玄和谈的机会,亲自出手击杀谢玄,再不济也要让他重伤不能理事。”   徐道覆终于明白孙恩的意思,谢玄如果想和弥勒教残众达成合作,必然会和尼惠晖碰面,这样一来如果孙恩混入其中,自然有了和谢玄见面的机会。   孙恩借着弥勒教的名义击毙谢玄,将会把北府兵的怒火推向弥勒教。   前提是谢玄真有招揽弥勒教残众的意思,同时尼惠晖能被孙恩说服。   只是徐道覆还有一点隐忧,那边是击杀竺法庆的人就在建康城,如果他和孙恩起了冲突,又当如何。 第三十八章 只杀人不决斗   自从月前秦淮楼的纪千千杳然不知所踪后,秦淮河上最能令王公贵族倾慕的便是淮月楼的李淑庄。   不同于纪千千的美丽,李淑庄在待人接物和卖弄风情上更胜一筹,当然这些只是她成为秦淮河边仅次于纪千千这样的大美女的一个主要原因。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李淑庄垄断了建康城内的五石散,令无数王公贵族趋之若鹫。   淮月楼后的“江湖地”在建康非常有名气,被誉为建康八大名园之一,排名第五,居首的当然是乌衣巷谢家的“四季园”。   要到“江湖地”,须穿过淮月楼的地下大堂,到达与西门连接的临水月台。   临水月台宛若庭院,有石阶下接周回全园的游廊,此园东窄西宽,小湖设在正中,置有岛屿、石矶、码头和五折牵桥。北端布置曲廊,东段为依靠园墙的半廊,南段则为脱离园墙的曲折半廊,点以芭蕉、竹、石,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无穷美景的效果。   望淮亭是一座六角亭,位于“江湖地”东北角,高置于一座假山之上,周围遍植柏树、白兰花、绣球等花木,临湖处有白皮松,别有野致,配合湖面种植的睡莲,意境高远。既可俯瞰湖池,又可北览秦淮胜景,名园名河,互为呼应。   李志常步态悠然在这段不长不短的路径欣赏周围的美景,浑然不在意,这里是建康城里面最大的一处黑暗势力。   修长、苗条的背影浮现在望淮亭边缘,有些洛神静立洛水的味道。   李淑庄确实有她独特的气质,能在建康城内仅次于纪千千,并不是全靠手段和风情。   星空月夜之下的淮水边上,李淑庄独自凭栏,愈发显得幽情动人。   她穿的是碧绿色的绛纱拾裙,外加披帛,缠于双臂,大袖翩翩,益显其婀娜之姿。领、袖俱镶织锦沿边,在袖边又缀有一块颜色不同的贴袖,腰间以帛带系扎,衣裙间再加素白的围裳,脚踏圆头木屐。   亭内石桌上,摆了两副酒具,一个大酒壶外,尚有精致的小食和糕点。   “夫人,剑圣来了。”说话的正是引李志常到来的婢女。   李淑庄悄然转身,用她那悠扬婉转的独特充满女人韵味的声音道:“剑圣肯大驾光临,让妾身喜不自禁。”   李淑庄的面容不是一般而言的美丽,她的额高颔宽、脸孔长了一点儿,颧骨过于高耸,鼻子亦略嫌稍高,可是所有缺点加起来,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的一双眼睛,便像明月般照亮了整张脸庞,有如大地般自然,没有任何斧凿之痕,如图如画。   这也是张非常特别的迷人脸孔,不像纪千千般令人一看便惊为天人,却是愈看愈有味道,愈看愈是耐看。   她乌黑的秀发,梳成三条发辫,似游蛇般扭转绕于头上,作灵蛇髻,更为她增添了活泼的感觉,强调了她脸上的轮廓。她一目不瞬的盯着李志常,好似要把他全身看个通透,却又没有任何挑逗的意味,一改她过去卖弄风情的作风。   李志常对她目光并无如何不适应,坦然坐下,施施然道:“星空夜月,有美一人,又如何不来?”   李淑庄抿嘴笑道:“妾身怕是蒲柳之姿,入不了剑圣的法眼。”   李志常深刻感受到李淑庄无比动人的美态中,先天真气化作一种奇异的气场,这并非是天魔功那样让人迷乱,而是于不知不觉间教人心中软化,生不出任何杀意。   即使宗师级高手,遇到这温柔,只怕也很难对李淑庄生出恶感。   李志常从容不迫道:“夫人为何仍旧站着跟我说话,何不妨咱们先喝一杯。”   李淑庄宜喜宜嗔道:“我曾想个剑圣你是个孤高绝傲的剑客,奴家在刚才眺望淮水的时候,一直在想如何打动剑圣,能和剑圣你畅谈一番,没想到剑圣居然如此平易近人。”   李志常深邃的目光落在李淑庄动人的体态上,眼神却不参合任何杂质,悠然开口道:“只是我还不明白夫人想跟我畅谈什么?”   李淑庄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不着痕迹地推杯到李志常面前,缓缓说道:“不知妾身哪里得罪了剑圣,剑圣为何在今天劫走妾身的五石散存货,如果剑圣需要这东西,直接告诉妾身便是,以你斩杀竺法庆的威势,妾身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敢拒绝哩。”   李志常道:“没有想到夫人能在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查到是我取走了你们的五石散,这样看来夫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在建康城里,你的耳目,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想象的通灵。”   李淑庄闻言似乎一怔,嫣然笑道:“剑圣还没有回答为何要跟妾身做对哩,奴家不会别的营生,全靠这五石散,才能糊口,若是弄不清剑圣你为何劫走五石散的原因,妾身哪里还敢继续做这门生意?”   她楚楚可怜的神态,以及服软的话语,令人生不出狠狠拒绝的心思。   李志常左手食指轻叩桌面,发出悦耳的声音,右手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道:“夫人可否是魔门中人?”   他这毫无来由的一句,落在李淑庄耳中,却如惊涛骇浪。   这一招不是任何武功,可在这样的情景中说出来,却比任何武功都来得可怕,因为她苦心经营营造的气氛,在李志常这一句话中,便被打乱,究其根底便是李志常如何知道。   李淑庄镇定自若道:“这些年来,剑圣还是第一个看出我身份来历的人,不过剑圣难道是因为这样,才要和妾身作对么,如果剑圣也和一般人一样瞧不起魔门,那么妾身也无可奈何。”   她仍旧在示弱。   李志常却知道这女人的魔功十分惊人,足以和当年的阴后祝玉妍比拟,只不过此女并非阴葵派的人物,而是别有来历。   李志常淡然笑道:“魔门是善是恶与我何干,只不过夫人若是不退出建康城,你一定会后悔。”   李淑庄轻轻一叹道:“听说剑圣斩杀竺法庆之后,我有个朋友对剑圣的剑法特别感兴趣,如果剑圣胜过我的朋友,那么妾身自当退出建康城。”   她这便是按江湖规矩来了。   李志常冷然一笑道:“你可想清楚了,我的剑‘只杀人,不决斗’。” 第三十九章 一闪而逝的剑光   李淑庄不说话了,她也很难开口说话。   天地间充满苍凉肃杀的刀气,逼人的刀气,刀气逼人而来。   自淮水边上,一人牵着马,缓缓的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身上没有刀,但任何人见到他都不会怀疑他是一名绝世刀客。   这名绝世刀客,身躯高拔,白发随意蓬散,面容充满威严,无论走到何处,都必然引人注目。   李志常开口了,轻声说道:“他就是你请来对付我的人?”   老人开口了,生冷道:“我是来找你试刀。”   他似乎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所以说话的时候,语气很生硬,但是他言语中自有一股霸道,天生的霸道。   李志常玩味道:“昔年第一刀客凌上人,要找人试刀,的确是一件足以轰动江湖的事,只是你既然退隐多年,又何苦要重出江湖?”   第一刀客,没有了刀,是否已经到了无刀的境界。   ‘无刀’的境界并非是对敌用一种无形刀气,而是将刀法融于天地自然,自然也就没有了刀,因为天地万物,他的刀无处不在,无处不至。   凌上人漠然道:“我找人试刀,自然是为了挑战一个人。”   李志常轻轻地笑了起来道:“你要挑战谁?”   凌上人傲然道:“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我不妨告诉,我要挑战的便是太乙道尊。”   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捧腹大笑起来。   李淑庄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凌上人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凌上人感觉受到了侮辱,他尽管数十年不出江湖,可是作为昔年第一刀法家,自然有他的傲气,李志常如此轻蔑,自然是他难以容忍的。   他心中的怒火越盛,偏偏身体越平静。   怒火的力量都发泄在了他的刀意中,无坚不摧的刀意。   他并非没有刀,反而从身边的马上,解开了一个长长的包袱,这是一把刀。   一把很长的刀。   刀不是大刀,而是近乎透明的刀。   刀刃薄得似乎可以劈开月光,刀身薄得可以透过其中,看到远处的淮水。   他就是太乙道尊,可是此刻却无人相识,因为现在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化身。   一个可以让他全力出手的化身,一个更年轻的化身。   用化身对敌,这对李志常并不是一件新鲜事。   不过这具化身几乎可以称之为半个仙体,自然又别有不同了。   而且这具化身更年轻,更有活力,如果李志常愿意,就能永远占据他。且他有许多办法,湮灭原主人的意识。   对李志常而言,这是一件不困难的事,也是一种诱惑。   李志常却很坦然的面对着这种诱惑,有心动的刹那,更多是对这种诱惑如过眼烟云。   凌上人不是第一次跟他交手,却因为化身的缘故认不出他来。   而且他辛辛苦苦数十年,一定在不断想着打败他的办法。   凌上人可惜却运气不好,还没等他将自己精气神提升到巅峰的时候,便提早遇到了李志常。   世事就是如此荒谬,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天大的幸运,可以在最好的时刻,成为最完美的自己。   凌上人很不幸,可是这种不幸,他却一无所知。   凌上人握住了刀柄,横刀立马,冷声道:“小子,记住我的样子,在阎王面前,别记错了杀你的人。”   李志常负手卓然道:“呵呵,我最喜欢对那些自认为能力出众的人出手,你只需要记住,杀你的人跟太乙道尊一样厉害就行了,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因为这样会让你在死的时候,好受一点。”   若是旁人定然会以为两人只是在口上讨便宜,而作为一代魔门高手的李淑庄却看的出两人皆是武道上的不世出高手。   言语上的争锋相对只是表象,事实上在说话的同时,两人在不停的变幻自己的身形,各自在不经意间去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薄如蝉翼的长刀,始终处在随时都可以激发的状态。   只等李志常稍微露出破绽,便必然迎接无与伦比的一刀。   从这方面,便可看出,李志常不亏剑圣之名,因为凌上人的刀虽然薄的近乎没有,可是依旧处于有法,而李志常按剑在剑柄上,动作的起手式也是最简单的拔剑术。   可是他的剑法却是真正的‘无’。   剑有形,而却真正处于无剑的状态。   因为李志常虽然做了拔剑的起手式,可是他的剑却可以指向任何地方。   这说起来很玄,其实是因为每时每刻,甚至每一刹那李志常的身体的角度,都在不断变化。   这一切并不刻意,而是自然而然。   剑气萧萧而出,剑仍旧鞘内,李志常的神态却很悠闲。   不同于身处局外的李淑庄,身处其中的凌上人才真正体会到李志常这个年轻剑圣的可怕之处。   因为他如何出刀,都发现李志常的剑可以从他身上任何角度刺来。   他从没有想象过世上有这样的剑法,可是偏偏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   李志常的剑虽然没有出鞘,但却像是藏在海底的地震,随时都可以勃发,然后生出惊天动地的海啸,足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摧毁一切敌人。   凌上人额头出现了细密的冷汗。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人,他的剑法为何能够高明到这种地步。   对方剑圣之名绝没有叫错,因为李志常的剑法,虽然还没有出,已经让人感觉到其超凡入圣,绝非任何剑客可以比拟。   凌上人终于动了,他动的很玄妙。   这是一种怎样的玄妙。   因为他后退了。   确切的说是他的动作让人以为他在后退,事实上他居然在前进。   用后退的动作来前进。   正如拉满了的弓弦,奋力射出的时刻。   接下的事,自然是凌上人的刀斩向李志常。   这一刀究竟有多快,即使连李淑庄都看不清,只是见到一道人影闪过。   李志常的神情依旧是悠闲的。   他此刻的状态像极了按剑在江边行走的夫子。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的剑跟流水一样,一闪而逝。   李志常站到了马的旁边,也就是凌上人最初的位置,凌上人到了李志常最初的位置。   李志常的神态依旧很悠闲,他甚至还有心情去打量这匹马的鬃毛。 第四十章 魔门三老   凌上人眼中充满苦色,三十年前他败了,丢了自己的刀,三十年他还是败了,不但自己的刀被毁掉,命也没了。   他的衣袍已经染满鲜血,薄如蝉翼的刀,只余下手里的刀柄。   他败得是如此摧枯拉朽,败得心服口服。   凌上人道:“可惜啊,再差一点你就受伤了。”   李志常道:“因为你仍旧没有真正‘无刀’。”   凌上人道:“你已经无剑?”   李志常漠然道:“可有可无。”   凌上人喟叹道:“好个可有可无,是老夫输了。”   凌上人倒了下去,永远瞑目。   李志常将他放在马上,一拍马儿。   真正的刀客,自当马革裹尸而还。   他早晚都有一死,死在李志常身上,也当没有怨言。   李淑庄蓦然道:“我认输,至今之后,我就退出建康城。”   李志常冷然一笑,淡然道:“你愿意退出,可是亭上三个家伙能退出?看来我还是麻烦一点,将你们杀个干干净净罢了”   李淑庄神色从容道:“剑圣正要赶尽杀绝?不妨说三位都是我门中昔年惊天动地的人物。”   李志常呵呵笑道:“你可以把你们魔门所有厉害的人物都叫出来,我不介意陪你们玩玩。”   从淮月亭上,三个人影一闪而出。   一个瘦削颀长的人出现在李志常前面伍五丈。此人有着高手所有的自负和信心,但却不会令你觉得他是盛气凌人,李志常知晓对方亦是魔门宗师级人物,比之凌上人,也未必逊色多少。   更难得的是此人能够将体内暴虐的杀气,转化为一种特异的潜力,当他出手时必然能够发挥出超过自己本身的实力。   李志常现在的灵觉已经脱离了凡的层次,而在仙的境界,可以准确的预感到此人的武功路数,且不会有丝毫差错。   这种灵觉绝难以解释,但是却无可怀疑。   此人的相格并不显眼,没有甚么可予人深刻印象的特征,除了过人的高度外,一切都平凡不过。   秋风阵阵吹来,刮得对方一袭灰色长袍不住拂扬,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   此人年纪该在五十过外,这并不是因为岁月在他脸容留下可察觉的痕迹,而是因为他有一双似活厌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如果不能始终保持对生命的探索和热爱,随着时光流逝,便会越来越厌憎活着的一切,因为日复一日的重复,以及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这种漫长等待,可以让任何一人绝望。   李志常叹道:“你们何苦要急着来送死,就算活的再不耐烦,也比死了要好上许多。”   大地出现了丝丝颤动,粗暴和充满凶残意味的“呵呵”笑声从后方传来,正是处于李志常身后那人,他狞笑道:“老屈你听到吗?我们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志常依旧无比镇定,即使此人到了自己背后,直面自己的空门,也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动容。   他的心灵清晰的感应到背后这人拿着一根铁杖,分量约莫有一百来斤,气功是至刚至猛的路子,而且已经到了一个顶峰,威势惊人。   更何况一条一百来斤的铁杖如果舞动起来,便是成千上万斤的力道,光这种威力,就非任何人世间的武功可以应对。   李志常叹道:“我会让你们明白,本人从不说空话。似你们这种货色,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解决你们。”   后面那人故作惊讶道:“啧啧,老屈人家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死呢,你一条命哪能尝试个遍。”   咯咯娇笑声从右边响起来,柔声道:“哈公,你何时才可以改改狂妄自大的性格?谁有杀死竺法庆的本领,也可以放下如此大话哩。”   她的声音充满年轻的韵味,可是李志常依旧能听出,其中不能掩盖的沧桑,这个声音娇嫩的女子,真实年龄,绝不会比一前一后两个老者稍浅。   李志常心中哑然失笑,若论活过的岁月,三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他。   不过他向来保持活泼的生机,仅论心理,其实与二三十岁时一般无二。   那个被称之为哈公的人,大笑说道:“小卫你是否已经忘了你不再是二三十岁的时候,即使你帮着这俊俏的小子说话,人家也不会正看你们一眼。”   李志常幽幽地说道:“可惜你们三人无论过去如何厉害,面对我要杀你们这件事,也只能无可奈何。”   哈公怪厉地笑道:“我是我近来见到最狂妄的小子,可惜你必死无疑,不然进我圣门,倒也凑合。”   李志常不再言语,或许这一刻,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动手。   三人的武功皆不及他,联手起来,却仍旧有一丝丝机会伤到他。   不过李志常从来不会小看任何敌人,在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战术上却得重视敌人。   没有这分心态,纵然天下无敌的高手,也可能阴沟里翻船。   叫老屈的人,首次开口,凛然道:“剑圣的厉害,我们自然知道,可惜非要和我圣门作对,便须怪不得我们。当然你若就此把手,圣门必有重谢。”   李志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事实上三人中最厉害的便是这个老屈,对方的魔功,不但深厚,而且变化比其余二人更多,除了李淑庄之外,此间便是这个老屈最为可怕。   不过李淑庄仍旧没有动手的架势,这个女人的魔功十分神秘莫测,或许还有李志常不知道的手段。   至刚至猛,却又悄无声息的气劲,从李志常背后袭杀过来。   正是哈公动手了,他完全没有作为前辈的直觉,舍下面皮偷袭李志常,更无心理负担。   李志常手中的长剑都没出鞘,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准确无比的点在刚杖的头部。   至刚至猛的劲力,透过剑鞘而入,且没有半分痕迹出现在李志常身上。   哈公突然感受到李志常的剑鞘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好似海中一个幽不可测的漩涡,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再无法脱身。 第四十一章 金刚破   李志常好似一块巨大的海绵,将哈公的刚猛劲力吸纳的点滴不剩,随后李志常的长剑一阵长吟。   居然往上面一抬,顺带着,居然把哈公提起来。   叫小卫的牢狱悚然动容,因为李志常非但没有以硬碰硬,居然还毫无顾忌的将哈公的劲力全部吸收。   李志常一掌拍出,如山崩海裂的劲力,直冲着小卫而来。   他右手拿着连鞘剑对付哈公,左手出掌对付小卫。   完全没有任何吃力。   要知道这两人十数年前,在北方当真是横行无忌的人物,不知多少江湖高手,都死在两人手上。   潜修十数年,两人更是大有精益,绝非往日可比,各自将自己这一脉的魔功推至登峰造极的程度,绝没有一点含糊。   哈公奋力一喝,全身臌胀,一胀一缩,硬生生携带刚杖摆脱长剑的粘性。只看他汗珠如豆大,滴落在地面上,可知道为了摆脱李志常举手投足间的一剑,便耗费了生平之力。   小卫亦是同样不好受,她双掌飞动,身形变幻在方寸之间,好似一种奇妙的舞蹈。一种不是外放,反而内敛的气场,将李志常推金山倒玉柱的掌力,包裹起来,随后小卫朝着秦淮河斜斜一引,河水炸开,好似一块巨石砸进了淮河之中。   漫天水滴飞了起来,好似一场急雨,经久不绝。   雨滴落到李志常身周数尺之外,便给无形气罩滑开,不能侵入半点,足见李志常的罡气,已经到了无漏无缺的地步。   老屈依旧神色从容淡定,冷然道:“果然是举世无双的绝代剑客,不亏剑圣之名,这也更加让我们留你不得。自从二十多年前,我们圣门从未尝试过,不同派系的人物,联手对敌,剑圣你算是第一个,光凭这一点,你就足以自傲。”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如果是慕清流和墨夷明两人联手,或许我还得郑重对待,似你们三个人出手,即使再来一百个,也伤不了我分毫。”   老屈首次动容,冷酷地笑道:“很好,你看来知道不少,杀你何烦劳动圣君的大驾,我最喜欢对你们自以为有能力的人出手。你只需要记住,我叫屈星甫,另两位是卫娥和哈远公,这都是我们真实的名字。”   李志常悠悠地开口道:“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兴趣记住无足轻重之人的名字,料来你们也杀过不少人,其中大多数不值一提的人物,你们不一样也记不住么。”   哈公狂怒道:“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吧。”   刚杖被他真气贯注下,居然生出青芒,在夜空中,冉冉生辉。   可是这次出手的绝非哈远公,也不是卫娥,而是屈星甫。   此人的魔功的确在三人中拍在首位。   不过李淑庄从始至终都没有插话,静静地倚靠在栏杆上,一双悠远的眸子,忽而打量着秦淮河水,忽而注目场中四人。   看热闹似乎是女人的天性,她看来已经忘记了三人是跟她一伙的。   从一出手开始,其实便注定了一种结局,那就是三大魔门长老,如果不能获胜,就必死无疑。   这是源于他们的功法一旦全力催动,就不会有任何余地,既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别人留余地。   这也是魔门为何被称之为魔门的道理,因为他们的一些功法,实在太过毒辣,不给自己或他人留出生机。   天道尚且要遁去一,而他们的功法却反天道而行之,连咦都不肯留下,做事一定要做绝。   屈星甫手似镰刀状,尖厉的气劲,足以破坏任何罡气的防护,乃是他实力位列三人首位的主要缘故。   他这一路武功,名叫‘金刚破’。   意思是这世上最坚硬的金刚石也能破开。   这门武功乃是前古一代魔门宗师,周游世界,最后在南方大洋彼岸,见到一种名唤做金刚鹦鹉的鸟儿,领悟出来。   金刚鹦鹉乃是鸟类中的大力士,主要是因为它们强有力啄劲。在那片大陆上,有许多异果,外壳坚若金石,可是此鸟却能不费劲的用啄将果实的外皮弄开,吃到里面的种子,除了美丽、庞大的外表,以及拥由巨大的力量外,金刚鹦鹉还有一个功夫,即百毒不侵,这源于它所吃的泥土。金刚鹦鹉的食谱由许多果实和花朵组成,其中包括很多有毒的种类,但金刚鹦鹉却不会中毒。   便是因为它所食用的泥土里面还有一种奇异的物质。   那位魔门宗师,在那里停留数载,终于凭此,创出这门‘金刚破’,可是若不能借助那里特有的泥土,这门武功绝难以大成。   屈星甫根据前人笔迹,历经千辛万苦,跨过茫茫大海,终于找到那个地方,服用其中的泥土,身上不但百毒不侵,反而因为他尝试了百毒,将许多毒素积蓄在体内,不漏分毫。   到金刚破破开武功极高明之士的护体罡气之后,便借此将百炼的毒素迫入对方体内,以收奇效。   一如既往那样,‘金刚破’的确是天底下任何罡气的克星,毫无阻碍一般,屈星甫的喙击撕开李志常的护体罡气,和李志常实打实的硬拼了一记。   强大的劲力,自李志常身上炸开,但是毒素也顺势顺着李志常经脉而去。   李志常对屈星甫能够破开他布下的罡气,着实有些意外。   那毒素却反而有些无足轻重,丹劫自发运转,灼热的气息,将任何毒素,瞬间湮灭,不留下半点痕迹。   此际因为屈星甫毫无阻碍破开了他的罡气,所以卫娥和哈远公的攻势,并没有让李志常避开。   李志常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气凝神闲,白衣振动,不退反进。   按住剑柄,不顾袭杀过来的两人,直扑屈星甫而去。   屈星甫一击得手,便翩然后退,只是李志常居然中毒之后,毫无异象,着实让他震慑李志常的奇功。   因为他曾经试过逼出一丝丝毒素,便足足毒死了一头成年水牛。   刚才一击之下,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尽皆告罄,即使李志常神功霸道,不受影响,也当有一点点迟钝才是。 第四十二章 杀伐之音   他可不知道李志常这具道身体内的丹劫,实乃天下一切毒邪的克星,他积攒的毒素,不过给丹劫提供了养分而已。   卫娥的气场乃是同样介于神识和真气之间的魔功,李志常根本毫无顾忌。   李志常吐出了一个字,卫娥这魔门宗师级人物,就立刻被震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好不凄惨。   这一个字便是‘吒’,在古老的道经中,这是天地间第一个声音,其蕴含着天道至高无上的圣威,是万邪、诸恶的克星,有着不可匹敌的力量!   相传盘古陨落后,各方妖邪纷纷前来欲要吞噬盘古血肉,可是盘古此时早已身化山河无法动弹,危机之际,盘古怒然大吼一声‘吒’,将各方妖邪纷纷诛杀。   道经中的神话,自然无据可查,可是‘吒’乃是仓颉造字中最具杀气的一个,也常常被用来做杀伐之音。   封神演义中的一大杀神哪吒,名字里面就有一个‘吒’字。   这真言法音当真杀气重重,不可抑制。   直接毫无阻碍的破了卫娥的魔功,让其生死不知。   李志常欺身上前,长剑悠然出鞘,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人心中凄凄惨惨戚戚。   而这一剑,居然化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圈子。   大者自大,小者自小。   若说像圆,却又方正。   若说方正,其实又有些圆滑。   剑光分化为圆圈,不过电光火石间的事情。   同时带出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漩涡劲气。   霎时间布满前方虚空,屈星甫魔功盖世,可是面对这些漩涡劲气,居然没有任何办法。   眼看着身体不断被这些劲气击打,却好办法防备。   他的护体罡气,身子连一丝作用都没有起到。   唯有练成金刚破的手掌,能够阻碍一些劲气,可是也仅此而已。   一片片血肉,在极短的时间,从他身上剥落,且让他丝毫痛感也没有。   屈星甫惊骇的看着自己的白骨显现,却好似看着别人的身体一样。   这种事情,简直就跟传说中凌迟没有任何分别。   李志常不再管他,此刻哈远公的刚杖已经拍打在李志常背心上,雷霆万钧的力道,就如此轻易的打在李志常身体之上。   李志常一派从容,本来朝前的剑尖,突然不可思议的转了一个角度,反杀哈远公的小腹。   但是这必杀的一剑反击,却刺在一根硬骨头之上。   原来哈远公抬起了膝盖,恰好挡住李志常必杀一剑。   他乃是外门功夫练到登峰造极的人物,可谓刀枪不入。   而且膝盖上的骨头,练得比金铁还硬,虽然被李志常刺破了皮,却没有刺穿骨头。   瞬然间,火热的气流,顺着剑尖,轰然爆发,哈远公惨叫一声,变成一个火人,他丢下刚杖,尽全力朝着江心扑去,星夜之下,一团团白雾升起。   哈远公扑通几声,却在也没有上来。   屈星甫只剩下完整的白骨架,卫娥瘫倒地上,生死不知,哈远公即使活下来,也当皮肉溃烂。   在不足三个呼吸的时间里,李志常便完败三位魔门宗师级人物,说出去,只怕没有人肯相信。   而唯一见证这一切的,也只有李淑庄。   李志常不管三人,取出一块白纱布,轻轻擦拭剑身,最后收剑回鞘,月光之下,白衣胜雪,却不再风度翩然,而是好似地狱修罗,来到人间。   夜风冷冷,剑更冷。   李淑庄到了此刻依旧从容不迫道:“剑圣一战杀竺法庆,二战杀我魔门三大宗师级人物,就算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远了。”李淑庄从容道:“关兄大驾既在,何不立即现身相见呢?”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力,与她独特的风韵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李志常一瞬间好似便将紧张的气氛消弭,身上的杀气,退去的点滴不剩若非此间场景骇人,只怕还以为他刚刚赏月归来。   不待半分烟火气息的打扮,加上比世家子弟跟高雅清华的风度,即使比之谢安这风流名相,也毫无逊色之处,隐然间,还要更高贵一点。   他轻轻地说道:“夫人不怕我顺手也把你杀了。”   李淑庄横他一眼,顿时使天地明亮起来,夜空中最亮的星,也未必及得上她的眼眸动人。   她开口说道:“妾身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剑圣要杀我,难道还会用第二剑不成,既然跑不了,能跟剑圣这样出色的人物,多说几句话,也比跟俗子说上千句百句要强得多。”   李志常悠然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夫人最厉害的本事不是颠倒众生的风情,也不是深不可测的魔功,而是懂得说话,难怪人都要叫你清谈女王了。”   李淑庄眼眸闪闪生辉,道:“看来剑圣不打算杀我了,妾身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她至今为止,都是一派从容,看不出慌乱,即使生死操纵在李志常手中,也依旧说话,有条不紊。   李志常深深叹息道:“魔门虽然大奸大恶之辈为数不少,但也有夫人这般杰出的人物,虽然我要杀人,百无禁忌,也不忍心杀夫人了,只是还请夫人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李淑庄到此刻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天下无敌的剑圣,此刻才真正有了看放她一马的心思,前提是她不要猜错李志常的心意,不然接下来,又是不讲道理的一剑,她的下场不会比屈星甫更好。   她赧然垂首道:“妾身残花败柳,自然入不得剑圣法眼,料来剑圣这样惊天动地的人物,也不在意俗世间这些事物,妾身窃以为剑圣是否想见我门中圣君一面,对我圣门提出一些制约?”   李志常悠悠地说道:“夫人不过玲珑心肠,我确实有打算警告一下魔门的打算,不过相对这个,其实我对你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君慕清流更感兴趣,他可是自汉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统一魔门的一代魔君。”   李淑庄道:“剑圣可否让妾身明白一件事,你为难我圣门的真正缘故究竟是什么?” 第四十三章 圣君   李志常随意踢了一颗石子往淮水对岸而去,轻轻说道:“谁叫你们想扶持桓玄为帝,桓玄本就有荆州之地,加上大江帮的助力,再给你们魔门全力相助,即使不能席卷南方,割据荆襄也不难,慕清流是否早就预料到了淝水之战,竟把局势看得如此清楚,还提前让你到建康布局。”   李淑庄心中对李志常实在佩服,没想到他居然能猜到她立足建康的目的。同时也深深忧虑,圣门被这样的人盯上,只怕是复兴大计,又会受到挫折。   在李淑庄没有察觉的时候,淮水对岸的一块巨石之旁的阴影下,一个黑衣人眉心镶嵌进去一颗石子,正是之前李志常踢出的那颗。   李淑庄道:“我一定会把剑圣的话带给圣君,至于圣君见不见你,妾身并无把握。”   李志常淡然道:“他会来见我的。”   李淑庄目送李志常远去,吩咐婢女准备了一艘小艇,从淮月楼的码头驶出。   混在其他数以百计正往来陆岸与画舫间的小艇之中,乍看没有任何分别,由一个船夫在船尾摇橹,客人便坐在艇子的中间。   小艇在画舫间左穿右插,如果有人从后驾艇跟踪,不是被撇下便是被发现踪影。   当小艇从两艘或可称之为浮动的青楼画舫间驶出来,只剩下船夫一个人,径自掉头返淮月楼去。   这艘画舫长达十五丈,宽三丈,楼高三层,每层约有七、八个厢房,此时全船爆满,灯火灿烂,丝竹管弦之音和客人猜拳敬酒的喧闹声,响彻全船,纵然功高绝世,在这种环境下,想要听到两个高手之间的谈话也绝非易事。   如果有心人可以观看,便可以察觉这艘画舫的顶层,正可以遥望乌衣巷的谢家四季园的动静。   一声冷哼恰时响起。   跟着李淑庄便道:“妾身见过圣君。”   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悠然说道:“哎,原来这个不知究竟是燕飞的剑圣,居然厉害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若继续招惹他,恐怕会引起不能承受的后果。”   李淑庄惊讶道:“圣君刚才也在望淮亭附近么?”   圣君缓缓道:“我派去了鬼影监视你们的动静,可是你来了,他依旧没回来,我便知道此人厉害之极了。”   李淑庄暗自一凛,圣君果然算无遗策。   圣君又道:“没有鬼影天下无双的斥候之术,今后我们再想打探什么机密,恐怕将很不容易。”   李淑庄恭恭敬敬道:“圣君所料不差,凌上人和屈星甫等人皆被剑圣击毙。”   圣君道:“这人已经厉害到了这等地步,纵然当初墨夷明也及不上他,可惜这是自汉以来,我们圣门最好的复兴机会,没想到却要因为此人夭折,想一想,真是令人不甘心。”   李淑庄不以为意道:“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难道倾我们之力,还对付不了他?”   圣君深深打量李淑庄一眼,忽然叹口气道:“淑庄是否很想坐上圣君这位置,你想做,拿去便是,何必用借刀杀人的伎俩,叫我心寒。明知对于你这样的美人,我是永远下不了手的,难道你让我以后在也不见你面不成。”   李淑庄终于惶恐道:“属下不敢,那剑圣确实有跟圣君商讨的意思,只是看他的架势,是绝不会让我们继续支持桓玄称帝的。”   圣君负手悠然道:“桓玄那小子色心不死,居然对谢钟秀起了色心,想要逼迫谢安将谢钟秀嫁给他,换取他不插手建康的斗争。我怎么忍心看着这个小美人遭受桓玄的荼毒,要知道南晋的高门子弟,我最欣赏谢安和谢玄的风流,这也是我手上从不沾染谢家子弟鲜血的原因,我何尝不知道杀了谢玄和谢安,将对我的大业大有帮助,只是人间若是少了谢安和谢玄这样的风流名士,还有甚么趣味。”   李淑庄心里暗叹一声,圣君哪样都好,就是太崇尚晋室顶级门阀的风流,不然也不会支持同样出身顶级门阀的桓玄了。   偏偏这一代圣君,实是魔门历代以来仅次于墨夷明的出色人物,年纪不过三十岁,成就早就超过了花间派历代祖师,二十岁时,慕清流更是孤身一人上了帝踏峰,打得静斋封闭山门,这十年都不敢派人到世俗行走。   李淑庄道:“圣君既然喜欢那谢家小娘子,何不将其带走?”   圣君轻轻叹道:“淑庄一看便不是惜花之人,既然欣赏花的美丽,又为何要将它折断枝头,我若将她强行带走,也只不过一俗人而已。”   李淑庄不再询问,而是道:“圣君是否决定了要和剑圣会面,需要我出面安排么。”   圣君缓缓道:“不用了,我自然会找到他,可惜啊,我未能提早清楚此人支持的是谁,不然局面也不会如此被动。”   李淑庄道:“圣君真的决定答应此人,不在支持桓玄了么?”   圣君呵然道:“你还不明白此人能杀了鬼影是多么可怕,仅仅是折了屈星甫等人,还不至于让我慕清流知难而退,可是鬼影没有归来才是真正打击我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虽自承不及这个剑圣,反而对此人更加好奇了。”   李淑庄不明白鬼影真正的厉害,这一点也只有慕清流才清楚。   鬼影是个聋哑人,武功算不上顶尖,轻功倒是不错。但他最厉害的地方便是修行了魔门鬼影之术。   鬼影之术并无什么威力,但是潜心匿息,世上无双无对。   更厉害的是,鬼影拥有收起自己心灵感知的能力,即使善于精神秘术的旷世高手,也不可能发现动用了鬼影之术的人。   这种厉害的秘术,迄今为止,魔门都只有不出五个人修成。   而李志常能够发现鬼影,便可知道其心灵探索的能力,已经超越人世任何手段,方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武功,而应该算得上仙法,才能做到发现鬼影的事情。   李淑庄迟疑道:“也许鬼影只是迟了一些,并不是被剑圣察觉。” 第四十四章 章惊疑   圣君冷静地说道:“如果明晨鬼影仍旧没有回来,那便可以确凿无疑了。”   李淑庄虽然亲眼见证李志常的强大,却也没有认为李志常到了人力不可抵御的程度。   她固然远远不是李志常的对手,可是慕清流再加上一些不世出的高手,仍旧大有可能留下李志常。   只是慕清流确认为李志常不可力敌,这让李淑庄很是失望。   自汉以来,魔门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掌握天下,重回先秦百家争流的局面,如果就此放弃,她是绝对不甘心的。   慕清流看出她的心思,沉然道:“本圣君绝非贪生怕死,希望淑庄你能明白,实是我虽然预料到了淝水之战,看清了大事,却仍旧是凡人,不能预料一些意外的人和事物,自竺法庆死后,其实局势已经走向不可控制的局面,同时太乙教依旧没有动静,这是我深为之忧虑的事情,他们副教主江凌虚虽然死了,但是三帮四教中最秘不可测的太乙道尊依旧没有露面,谁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如若我们还安原定计划,恐怕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李淑庄迟疑道:“所以圣君的意思?”   慕清流淡淡地说道:“这一切还要等我见过剑圣之后再说,如果他当真如我预料的那么可怕,那么我们最好在这纷乱局势明哲保身。圣门的大业能否在我手中完成,并非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只有保存住圣门的火种,才能将我们的理念一直传承下去,淑庄你正是太过计较眼前的得失,所以永远不能将补天阁的心法臻至至高的境界。”   天色大白,淮水如过去一般,无休无止。   李志常已经到了淮水北岸,深沉凝目死去的鬼影。   鬼影之术,的确是可怕至极的秘术,在某些方面而言。   因为即便是结成金丹,练出阳神的人,也无法感应到鬼影。因为他的心灵是封闭的,不会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纵然精通心灵感应的高手,也无法对鬼影做出感应。   若非李志常的望气术经过淝水之战的升华,恐怕仍旧不易察觉鬼影。   只是有得有失,鬼影发动鬼影之术的时候居然如此脆弱,居然被他踢了一颗石子,就给置于死地,这一点倒是李志常始料未及。   魔门的功法经过千百年发展,的确有独到的地方。   无论是屈星甫的金刚破还是鬼影的鬼影之术,都让李志常耳目一新。   同时李志常又想到了刘裕,从留在太乙观的本尊感应,刘裕确然是寇仲的前身。   在漫长的时空中,他已经成了不老不死之人,既然有缘遇到寇仲的前身,他自然不会吝于赐教刘裕一点好处。   于他而言,争霸天下,就好似一般更有趣的棋局而已,固然能提起兴趣,但也可以随时放下。   不过他仍旧强烈感受到,最终要练成仙丹,似乎跟天下气运有脱不了的干系。   木浆划破水面,激起层层波纹,从上游,一只小艇缓缓过来,不疾不徐,却又极为特别。   因为划船的人,武功很高,也很飘渺,仿佛融于天地之中。   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不同的是,这人不是因为道心到了和天地结为一体的境界,从而可以天人合一,而是因为她体内功法的缘故。   当真是可怕至极的功法,居然让人一开始就能进入天人合一。   李志常自问如今的他,也创不出让人一起步就是天人合一的功法。   “燕飞!”淡漠又温婉的声音从划船之人口中脱出,似有情,又似无情。   李志常凝望划艇之人,是一个女子。一身渔夫船家朴实无华的打扮,戴着压至秀眉的宽边笠帽,却愈发显现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双眸宛如两泓深不见底、内中蕴含无限玄虚的渊潭。   处处透露着神秘气息。   他抑制住心内的惊涛骇浪,怎么也会想不到眼前之人居然和石清水一模一样。   按理说石清水的身体依旧在潜龙太极池之中,由无常剑和北落师门守护着,等到他练成仙丹,回到那里,重新救醒她。   可是现如今又算怎么一回事。   为何石清水的功法又自完全不同,而且声音也有了变化。   不同上次他几乎杀了石清水,这次他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杀意。   而且从她吐出‘燕飞’二字,便知道她和李志常现在这具道身是认识的,关系也当不浅。   李志常凌空漫步,落在小艇之上的另一头。   神秘女子悄然转身,无比悠闲写意,道:“难道小燕飞已经不认识我了么,别忘了你人生重要的成长时光可是在我们秘族度过的。”   李志常依旧一言不发,静静等待这女子在说什么。   神秘女子悠然道:“你成了举世无双的剑圣,练成了道家的金丹,是否已经看不起我们秘族。”   李志常淡然无情的看着神秘女子。   神秘女子道:“看来你已经变成了无情剑客,只是你勿要忘了我们秘族对你的恩情,这次我找你,便是希望你能够还下这件恩情,以后我们各不相欠。”   李志常沉声道:“你有什么就说?”   神秘女子道:“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这对现在的你而言,绝非艰难的事情。”   李志常淡淡道:“要杀谁?”   神秘女子轻轻吐出一个人名道:“刘裕。”   李志常静静地瞧着她,忽然道:“以你的本事,要杀刘裕并不难,他虽然是北府军新崛起的人物,但是武功并算不上特别出色。”   神秘女子道:“你难道忘了万俟明瑶的身份是不容许随便出手的,因为我早就牢牢打上了秘族的印记,而刘裕不但受阿难尊者赏识,而且连太乙道尊都似乎对他另眼相看,即便是我,也不愿轻易得罪两人。”   李志常道:“难道我就可以同时得罪这两人?”   神秘女子道:“你独来独往,即使得罪了这两人,以你的本事要摆脱他们,绝不会太困难,你可知道练成金丹之后,你已经变成杀不死的人。” 第四十五章 重生   李志常淡然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练成金丹的?”   神秘女子清眸一闭一合,抛开木浆,任由小舟随波逐流,在淮水中悠悠荡荡,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燕飞你现在果然和过去不同哩,过去的你永远充满对生命的热忱,且不会用这样淡漠的语气跟我说话,难道踏上了仙道之路,就注定要变得这样,无论是你,还是我,人该有的感情,都在逐渐减少,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李志常深深看了神秘女子一样,忽地说道:“我见过一名叫石清水的汉人女子,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气质上有许多差别。而且你不觉得你一点都不像胡人么。”   神秘女子惊疑道:“是么,我倒是很好奇有人会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跟一般秘族人长得不同更接近汉人的长相,或许我也是个汉人,在这世道混乱的时代,谁有能说清自己的血统。比如你,不一样有一半鲜卑族的血统么。”   李志常依旧难以确定这位自称万俟明瑶的女子是否便是石清水,或者说她是否便是石清水过去某一世。   犹如刘裕之于寇仲。   而且关于石清水的真正来历,他后来因为某件事,也有些猜想,甚至几乎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   李志常道:“杀刘裕的事我的确无法替你做到,而且你也莫要将我当成过去的燕飞一样对待,这件事就这样罢,因为我实在没有和你动手的心思。”   万俟明瑶冷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将再无情分可言。”   李志常道:“随你。”   李志常飘然在淮水上面急掠而过,到了淮水南岸,直到消失在万俟明瑶的眼中,万俟明瑶随后靠岸,玄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等候着她。   万俟明瑶深沉道:“我不知燕飞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好似跟过去的他截然不同。”   玄衣人轻声道:“天地间的奥秘谁又能说得清楚,即使有人一夜之间,从凡人到白日飞升,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的燕飞已经比你还要强出不少,你要切记,如果没有我护卫,勿要单独见他,他的心意难测,若是对你不利,你将必死无疑。”   万俟明瑶讶然道:“记得过去他还远远不是向雨田的对手,如今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即使他父亲墨夷明也自当没有这般厉害才是。”   玄衣人沉声道:“他几乎和太乙道尊一样可怕,和太乙道尊不同的是,他和孙恩一样,只是练成了阳中之阳,虽然力量上和太乙道尊处于同样的层次,毕竟还有阳中之阴没有彻底纯粹,独立于阳中之阳,成为阴中之阴。不过即使这样,他的确也成了杀不死的人物,练成金丹就相当于有了身外化身,肉身不过一具躯壳,一旦肉身被杀死,元神便可瞬息千万里之遥,找到合适的庐舍,更或者投入轮回之中,不受胎中之谜的影响,重新筑基。”   万俟明瑶道:“难怪你说练成了金丹,便杀不死,原来是这样的缘故,不知我何时才能到这地步?”   玄衣人微笑道:“你的前途将比他更加远大,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万俟明瑶道:“可是你给我的忘情天书,我依旧不能到达完全的‘忘情’的境界。”   玄衣人目光越过重重江雾,似乎和对岸正在观察他们的李志常的目光在空中无形中对撞了一下,轻声道:“练不成也没有关系,一切自然而然就行。”   李志常再度感应到玄衣人也很意外,没想到这个酷似石清水的么万俟明瑶跟玄衣人似乎关系不比寻常。   他对玄衣人的忌惮还在达摩之上,只因为达摩厉害在于无极金身,几乎无法可破,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玄衣人本身就是至强的剑客,在攻击力上,将远远超过达摩,甚至能有给他留下永不可治愈的伤害的能力,虽然他不曾和玄衣人交手,但是并不怀疑对方有这种能力。   在没有度过三灾或者有绝对把握之前,李志常绝不会轻易和玄衣人交手,而且看得出玄衣人对他也有类似的顾忌。   到了仙级已经很难杀死对手,之间就算有了冲突,定然也是无比漫长的斗争,进行殊死之争,除非是为了更高的突破,不然绝对是毫无必要的。   李志常抛开这些情绪,决定尽管助刘裕一统南方,只有这样,他才能借助王朝气运,尝试着练成仙丹。   这不单能给他一分难得的经验,使他成就天仙之道,甚至可能一举度过三灾,同时仙丹也可以使石清水完全康复,摸清楚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志常自从感应到三灾之后,便并不是单单准备接下来应对第一灾而已。因为他破空而去,实在受了不少卓越人物的影响,而且因为神秘石室的缘故,他的根基并非达到一种完美的境界。   三灾不仅对他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机遇。   而这些想法,在他炼丹的这些年中,通过不断提升丹药的品质,使他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其实人体本身也可以当成一个大丹药,可以不断纯化,使之本质提升,只是越到后来,提升就越发的艰难。   因为在品质低下的时候,一些杂质反而不是杂质,反而对人体仍旧有效力,但到了更高层次时,这些有效力的杂质,反而成了阻力。   所以只有将自身锤炼到完美无瑕的时候,才能走的更远。   无论是别人的经验,还是他过去服用的药材,其实到了现在对他而言,变成了丹药中的杂质。   这些过去对他而言是好处,现在对他而言是缺点。   三灾和炼成仙丹,对他都是一份破而后立的经验,仅仅度过雷灾,对他而言当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一灾一灾的度过,不但耗时良久,而且远没有三灾一起降临时,那样能彻底摧毁他的肉身和元神,使他把握住冥冥中的一线胜生机,从而彻底斩断过去,浴火重生。 第四十六章 紫霞练气   艰难的朝堂之争又告一段落,谢安虽然有谢玄作为臂助,但是情势并非他和谢玄表现的那样乐观。   有他和谢玄在一日,谢家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只是谢家子弟后继无人才是令他最担忧的地方,这一点谢家的人,都不明白。   他精通相术,谢玄虽然正当壮年,其实有早夭之相,虽然近来两人联手,一直顺风顺水,其实这种局面将随时因为他和谢玄中的一个出问题,而将得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付之东流。   而谢玄选定的继承人刘裕是否能够真的担当重任,他依旧疑虑。固然刘裕还得了太乙教的支持,但正因为如此,在刘裕未能完全令北府军里的小派系心服口服的时候,他将没有自己根本的势力,将来恐怕反而得大为依靠太乙教,这对让刘裕继续贯彻他们的施政理念,恐怕会有所阻碍。   前面便是乌衣巷,宋悲风突然拔出长剑,喝道:“是谁?”   谢安依旧神态从容,这段时间暗中窥视他以及想刺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幸好有宋悲风存在,方能让他安全无虞。   一袭白衣,微微震动,犹如一泼风雪而来。   李志常步态悠闲的从乌衣巷旁边走了出来,按剑而立,长声笑道:“安石别来无恙?”   谢安迟疑道:“我们见过?”   宋悲风道:“你是剑圣?”   跟着谢安微笑道:“原来如此,悲风我们快回到四季园去,今天我要开怀畅饮。”   谢府,四季园忘官轩内,谢安和李志常相对而坐。   谢安洒然道:“道家仙法居然如此玄妙,若非道尊开口,我犹自不敢相信。”   李志常道:“安石你还不肯跟我入道么,你们谢家人的天寿本来就较常人短,而今你又殚精竭虑,只怕活不到明年初春了。”   谢安沉凝道:“原来我的时间已经这样短了。”   李志常怅然道:“每个人志向不同,长生未必是福,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我也就不劝你了。”   谢安微微笑道:“仍旧要多谢道尊的好意。”   李志常淡淡道:“建安城中所谓的名士也就是你谢安石和小谢玄能让我高看一眼,余者皆不足道,安石不必对我客气。”   谢安轻声道:“只是道尊这次来找我,就没其他事了么?”   李志常道:“刘裕是我指定的太乙教依附的对象,安石也不必太过戒惧,我的志向不在天下,不过刘裕跟我有些缘法,我才让太乙教成为他的助力的,当然太乙教如今的确奉我为神明,不过将来的事情,尚且不好说,不过刘裕若是连个太乙教都不能降服住,只会令人失望。”   谢安心知李志常所言,的确不无道理,对于李志常他是发自内心的钦佩,无论是谁能够由人成仙,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磨难,多少坎坷。   谢安夷然道:“道尊若是不介意,近来便在四季园中小住一段时日如何。”   李志常道:“我也有此打算,安石如今危机四伏,宋悲风能对付一般的高手,但是对手若到了三帮四教的首领层次,依旧力有未逮。”   谢安心中感谢李志常的好意,却没有多言,因为君子之交,平淡如水,太过客气,反而有损之间的情谊。   四季园极大,多出一个剑圣,外人也察觉不了什么。   这一日,晨日出圣,李志常在竹林下,对着晨曦采气,身周一片紫气腾绕。   这里是谢安的小院,普通下人是来不到这里的,而且清晨那些谢家子弟通常晚上吟风弄月,这么早亦是起不来的。   所以李志常连续多日采气,种种异状,除了宋悲风之外,少有人察觉。   但见他周行九步,紫气好似游龙,缠绕身周,恍恍惚惚,犹若仙人临凡。周围的草木,也抵御住了寒冷,有些欣欣向荣。   “呀”,一声娇俏的声音从李志常背后传来,李志常早察觉到她进来,却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意思,他一个堂堂大地游仙级人物,根本无须在意凡人的目光。   李志常缓缓收功,转身看去,正是一名妙龄少女。   可谓钟天地之灵气,清丽脱俗,又有少女的活泼,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可人。   而且那种高门子弟的贵气,令她生色不少,建康城中,只论美貌,或许只有纪千千能够压过她一头。   少女伸手咬住手指,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一丝晶莹的口水流落下来,这才惊觉,登时脸色一红。   她好奇道:“你刚才实在练功么?”   李志常笑了笑,道:“可以算是。”   少女眼如清溪,露出澄澈的目光,唤道:“你是二爷爷的客人么能不能教我刚才的武功么,你想要什么,我去求二爷爷。”   李志常笑吟吟道:“这功夫你要学可以,不过要想学到紫气升腾,至少要四十年苦功,你真愿意去学?”   少女愕然道:“怎么要这么久,你看着也才比我大几岁而已啊。”   李志常道:“因为我是天才。”   少女皱了皱眉,摸着鼻子道:“我也是天才,没道理不能在几年之内学会,不过你这武功除了好看之外,打人厉不厉害?”   她倒是十分自信,认为要学会李志常的紫霞功容易得很。   这紫霞功虽然称不上惊天动地,不过用来采气,倒是正宗无比,取初阳的先天紫气,化为纯阳,不参任何杂质,对于壮大阳神,十分有好处。   只是要到能炼化紫气的地步,非得修炼到顶层不可,李志常说她四十年能练成,已经算是估计她天资不凡的缘故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这要看想打谁,若是天师道孙恩、北霸慕容垂这些人物,那是练上一百年都未必能打得过,不过如建康城内所谓内九品高手,除开谢玄之外,其他的人,倒是胜之不难。”   少女撇了撇嘴道:“谢玄是天下第一号大英雄,谁会想去打败他,不过既然这样厉害,那本小姐就学定了。”   说着她想要大礼参拜,给李志常拜师,却发现有股柔和的力道拖着她。 第四十七章 一块木牌   李志常颔首道:“拜师就不必了,区区紫霞功算不了我的真传,更何况你拜我为师,我岂不是平白矮了谢安石一辈。”   谢钟秀此时一身红衣,更加衬托得她肌肤晶莹如若玉质,点在莹白俏面上两颗如墨的眸子,更显得神采奕奕,展颜撒娇道:“不嘛,有你这么个剑圣师傅,看以后建康城谁敢打我主意。”   然后她掩口道:“天啦,我怎么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这是剑圣师傅你用了什么神通么。”   李志常悠悠笑道:“你个小丫头果然是有备而来,是谁出卖了我,让我想想,定然是宋悲风那家伙。”   谢钟秀笑嘻嘻道:“剑圣师傅可别这么样说,宋师傅可是大大的好人,你最近一直呆在四季园不闷么,趁着今日二爷爷在早朝,还有许久回来,不如我尽尽地主之谊,带你去逛逛。”   李志常轻声笑道:“难道你一个女儿家还敢带我去秦淮河不成。”   谢钟秀娇嗔道:“剑圣师傅既然不拒绝我叫你师傅,那就是答应收我为徒了。”   她一副心机得逞的样子。   李志常瞧她聪明伶俐,也不反驳,只是道:“想做我的徒弟,还得有福分才行,咱们且看看再说。”   谢钟秀挨到李志常身边旁,小鸟依人般说不出的娇美动人,娇声道:“剑圣师傅有什么考验,小秀儿都接定了,我可是很有毅力的。”   她一来倾慕李志常斩杀竺法庆的风采,二来白衣如雪,又极有风度的李志常跟她父亲谢玄,在神韵上颇有几分相似,而且比之乃父,更加多了几分飘渺、神秘,令她天然生出亲切感之余,还多了几分好奇。   谢家的女儿自不会是循规蹈矩的人物,尤其她在谢玄的培养下,颇有几分当初姑姑谢道韫的风采。   谢钟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丽秋菊,纯洁如一张未曾沾麈的白纸,活泼的生机,足以令任何人喜爱。   李志常岁月悠长,对于这样俏皮可爱的女孩子,总有几分另眼相看。   对他而言凡尘俗世的女子,如何美丽,都打动不了他,只是一些有独特气质的女孩,才能让他有些许新奇的感觉。   李志常淡然自若道:“我们现在就出去么,你不用换一下衣裳?”   谢钟秀显摆她一身红衣,俏皮道:“我这一身红衣和师父一声白衣,岂不是特别出众,出去一定亮花建康城男女老少的眼睛。”   李志常呵呵笑道:“好个小丫头,那你准备带我去哪?”   谢钟秀美眸一眯,笑道:“高朋楼的茶点十分不错,徒儿孝敬师傅,待师傅先去食用早点。”   她伸手想要拉住李志常的胳膊,李志常却没有让她拉住。   谢钟秀还是首次见到男人拒绝她的亲密,当然除了谢玄和谢安之外,也没有男人值得她亲密,李志常尚属首个,见到李志常这样,谢钟秀不悦道:“剑圣师傅是觉得我是随便的女孩子么,竟然这样对人家。”   李志常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好一点,免得让人误会了?”   谢钟秀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误会了又怎么样,剑圣师傅还怕这些,人家都不怕哩。”   李志常叹息一句道:“你不明白,现如今的情势,我是不能和女孩子牵手的,不然可能遭遇不测。”   谢钟秀看着李志常一脸惆怅的样子,只能当成李志常在修炼什么功法,不能近女色。她是世家女子,本就比常人懂得多,知道有些功法就是那么奇怪。   高朋楼高两层,下层为大堂,摆设三十多张桌子,仍一点不觉挤逼,却是座无虚席,客似云来,虽是清晨,已经有不少人已在门外排队轮候。   店小二见到李志常和谢钟秀进来,迟疑道:“客官有预定么,楼下的位置已经满了。”   这时候掌柜老远看到谢钟秀,忙不迭前来,踢了店小二一脚,对着谢钟秀谄媚道:“秀小姐莫生气,这小子新来不晓事,没认出你来。”   谢钟秀心情似乎很好,随意摆手道:“没事,快上去给我准备好最好的位置。”   掌柜道:“好勒,秀小姐今天随便点什么,全算在小的头上,就当给你赔罪。”   谢钟秀一愣,随后道:“好吧。”   那掌柜的本来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也不指望谢钟秀答应,没想到谢钟秀居然答应了,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谢钟秀早就和李志常施施然上了楼。   小二见到掌柜的样子,以为掌柜的觉得吃了大亏,小声道:“掌柜的这单还免不免。”   掌柜笑嘻嘻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不免,你小子本来闯了大祸,没想到却能因此让老夫请秀小姐一顿饭,算是立了大功,月末会给你嘉奖的。”   小二摸不着头脑,怎么掌柜的白请人吃一顿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掌柜一拍小二脑门,眯着眼睛笑道:“想不明白吧,想不明白就对了,这就是你只能当小二,我却能当掌柜的原因。”   小二福至心灵,贱笑道:“还请掌柜的赐教。”   掌柜道:“我就给你说一句,这建康城想请秀小姐吃一顿饭的人,能从皇城边排到石头城去,而且他们还请不着。”   说罢,掌柜的扶手而去,不丁不八的迈开步子,说不出的得意。   两名把守登楼木阶的大汉认得谢钟秀,却摸不清李志常的底细,见他的衣着,不甚华贵,气度翩然,倒是比王公贵族还有派头,只是那样的人物,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他们客气问道:“这位公子是哪家的?”   原来这高朋楼下层乃是胡人、寒门和庶人呆的地方,上面却只有高门大族或者皇家贵胄才准上去,如果李志常是如谢玄、谢安那样的大名士带来,又或者是一般侍卫打扮,除非特殊情况,都不会放进去。   李志常随手亮出一块木牌,那大汉见到之后神色大变,恭恭敬敬道:“公子里面请,神态之谦卑,比之见到谢钟秀还要放低姿态不少。”   这一幕着实让谢钟秀吃了一惊,她本来想要抬出老爹谢玄的面子,带着李志常上去,可李志常只亮出一块木牌,这两个素来对一般人倨傲的大汉,竟然似乎比见到谢玄、谢安还要来的恭敬。 第四十八章 贵女   在上楼的过程中谢钟秀可以放缓脚步,狐疑的看着李志常,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剑圣师傅那两个奴才向来眼高于顶,即使一般士族的人,他们也会借机卡一下,才肯放入二楼,我本来准备抬出我父亲来让他们放你进去,怎么他们见到你一块木牌,好似比见到我爹还恭敬,你是这里的贵客么?”   李志常斜斜瞟了谢钟秀一眼,忽然笑道:“你想知道原因么?”   谢钟秀正是最为好奇的年龄,而女人的好奇心本就极为浓重,李志常不但武功盖世,看来身份也神秘的很,要知道这种地方不是武功高就能进来的,李志常的本事自然可以强闯,不过那样一来,还有什么高手的尊严。   也有失风度,固然李志常自己可能毫不在意这些,只是谢钟秀可能对李志常这隐然间有问鼎天下第一人的剑圣,变得不那么崇拜。   谢钟秀急忙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李志常低头看着她,双眸如若渊海,让谢钟秀不禁一颤,只听得李志常悠悠道:“大概是因为他们拜服于我的王霸之气,所以很自觉地放我进来。”   谢钟秀咬了咬嘴唇,轻嗔道:“剑圣师傅你太坏了。”   这时,后面的楼梯一阵嘈杂,有人喝道:“小子不要阻路。”   谢钟秀和李志常回首望去,只见后面之人中间的少女百媚千娇,天生丽质,令人倾倒,比之谢钟秀未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那份淡约婉雅,似极了石青璇。   簇拥着她的是六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人人华衣丽服,其中为首一个,倒跟当初的司马元显有些许相似,料来不是司马皇族之人,也当跟司马皇族有些亲戚关系。   谢钟秀显是一时仍未弄清楚眼前是甚么一回事,她首先看到的是正盯着他看的一个年轻男子,此人乃是司马尚的儿子司马错,司马尚是晋帝的近亲,极得宠信,自号‘纵横剑客’,在以司马元显为首的建康七公子中排行第三。   司马错正是刚才呼喝之人,他似乎看到谢钟秀并不意外。   谢钟秀有些不悦的看着他,接着目光移到倾国倾城的那位少女处,眉头轻蹙又有些疑惑,神情动人至极点。   少女见到谢钟秀倒是颇为惊喜,想要开口,这时候司马错继续不耐烦道:“小子快些滚开。”   他本就对谢钟秀有野心,此时看到谢钟秀单独和李志常在一起,心中妒火无以复加,诚心想要激怒李志常,看他出丑。   剩下的世家子弟乐得看场好戏。   那名神似石青璇的少女,疑惑的看了谢钟秀一眼,似乎想要出口帮忙,这时候谢钟秀却急急给她一个眼色,似乎让她不要出声。   李志常连多看司马错一眼都欠奉,轻轻一挥手,一股刚猛无俦的绝强劲力,直接落在司马错胸口,拉扯着他,让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直到砸穿了天顶,最后落到大街上,摔出一摊血迹。   剩余几个世家子弟,见到之后,神色大变。   司马错虽然为人浮夸,可是手底下也是有功夫的,李志常居然像拍死一只蚂蚁一般,将他直接拍落到大街上,这份功力和狠辣的手段,着实让他们这些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吓得不行。   他们看着李志常,只见对方一言不发,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各自腿打着颤,忙不迭往楼下跑去,有两个跑的太急,一路滚了下去,倒是那少女虽然惊骇,却不至于吓得六神无主。   扶着楼梯,避开了跑走的几人,脸色有些苍白,拍了拍胸口道:“小秀这是你朋友么,可太厉害了。”   李志常笑吟吟的打量着她,比起谢钟秀,此女确实多了几分文静温婉,可是其淡静却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远要和别人保持一段遥不可触的距离。   这岂非正如另一个清旋,想起和石青璇相处的日子,李志常心中些许怅然,旋即收拾好心情,对着少女开口道:“小姑娘胆色不错,是哪家的?”   谢钟秀全无机心,兴奋的拉着少女的手,对着李志常得意道:“淡真姐姐,这是秀儿新拜的师傅,你看可厉害了吧,下次再有人缠着你,等我学会师傅的三成功夫,准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少女正是晋孝武定皇后王法慧之兄王恭的女儿,身份高贵。   如果之前谢钟秀如此说,王淡真只当一笑,不过亲眼见到李志常刚才好似拍死一只蚂蚁一样对付司马错,以她静若止水的心境,亦不得不对李志常生出波澜。   李志常正色道:“第一没通过我的考验之前,你还得不了我的真传,第二,就算通过我的考验,你也顶多做我的徒孙,第三,小秀儿你是否太小瞧我,你学会我百分之一的本事,已经足以横行天下了。”   李志常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王淡真稍显紧张的心理,大为缓解,不由得扑哧一笑。同时王淡真也感到李志常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酷无情的杀手般人物,反而少了害怕,多了好奇。   谢钟秀一拍胸脯道:“本小姐天资横溢,什么考验都难不倒我,不过你跟二爷爷平辈论交,我当你徒孙也没什么。”   李志常呵呵笑道:“我想起来一件事,其实我比谢安石年纪还大的多,你当我徒孙也不行。”   谢钟秀嗔道:“那我学本事就行了,谁稀罕当你的传人。”   王淡真看着两人斗嘴,不禁将心中的烦恼抛开许多。   李志常道:“刚才那一下子闹得这里定然不会清净,我带你们去一个你们从没有去过的地方,那里的食物也很是不错,更难得十分僻静。”   李志常说到十分僻静,王淡真不由得脸色一红,谢钟秀倒是十足的好奇宝宝,道:“那我们快去,走了那么长的路,我早饿死了,出门坐马车多好。”   李志常淡淡道:“这也是对你的考验。”   谢钟秀一撇嘴,不过倒是罕见的没有反驳。 第四十九章 但见东流   这里不过是寻常巷陌,丝毫看不出出奇之处,三拐六转,到了一间到了一间久掩柴扉的农家小院面前,李志常遥遥挥手,便听得里面门栓开启的声音,大门洞开,有些许青草气息,显得格外清新自然。   谢钟秀有些怕怕道:“剑圣师傅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吧。”   王淡真却是微笑不语,当先破门而入,倒是比看起来胆子更大的谢钟秀强上不少。   谢钟秀看着王淡真进了去,自也不甘落后,故作欣然而入,只是迈动的脚步,有些迟缓。   李志常跟在后面,大门关上的声音,让谢钟秀一突。   王淡真倒是好奇的打量这所小院,和普通百姓家的院子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有什么区别,她这从没涉足过平民领地的高门贵女也看不出来。   对于寻常百姓家的印象,只通过偶尔在高楼上顺眼一瞥留下的而已。   李志常格外清闲,缓步王淡真身边,恰好在她心里最安全的距离顿住,低声说道:“王小姐可看出这里的不同之处?”   王淡真有些欣然李志常对她的态度,没有任何杂质的目光,和轻松的谈话态度,这对常人而言不过是寻常之事,而她至多只能在谢钟秀这里感受一二,在男子身上感到这种感觉,尚属头一遭哩。   她清眸一眨一合,指着前面有几许青绿藤蔓挂着的园门道:“这背后才是剑圣要带我去的地方对么?”   谢钟秀狐疑道:“如果这门是出入之门,这些藤蔓不该长得这么茂盛才是,如果里面久没有人,那么进去难道还要我们自己做东西吃不成。”   王淡真胸有成竹道:“现在万物凋零,这藤萝不过寻常草木,怎么会开得如此茂盛,定然是有些古怪的。”   李志常道:“这倒是疏漏了,轻轻挥袖,仿若流云,藤萝便见枯败。”   谢钟秀张大了嘴巴,草木荣枯,居然不过是李志常一挥手的事情,她吃吃地道:“剑圣师傅你成神仙了?”   李志常傲然道:“我本来就是神仙。”   王淡真扑哧一笑,漫步走到那扇门前,轻轻伸手去触碰藤萝,突地一声惊呼,她惊讶道:“这是假的。”   谢钟秀看到王淡真居然伸手毫无阻隔摸进了那道门之中,这时候什么藤萝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形似圆月的空门,上面书写着‘月洞门’三个字,笔走龙蛇,同时仙气飘逸,好似广寒仙人书就一般无二。   当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展,这是一片宁静的后园。   格局天然开阔,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居然从此处可以听到院外淮水流淌的声音。   园中有个形状不规则的大莲池,把所有景点连结起来。池水曲折延伸,与几座石山结合,取得山回水转、不尽源流的景面。又以架折桥横跨水面,与池心的一座方形暖亭连接,在晨光下沿湖遍值的老槐树投影水面,营造出别有洞天的深远意境。   路过架折桥,果然能看到远处淮水,且因为角度的问题,从秦淮河上,休想窥到园中一丝动静。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好似在建康城中的僻静院落,居然背临淮水。   等王淡真和谢钟秀到了亭子里面,左顾右盼的时候,才惊觉李志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不消片刻,一身青衣纶巾的李志常,在数名美婢的簇拥下安然而出,好似风流帝王出巡,又有十分飘逸。   本就清俊的外表,更加风神玉立,同时也跟原来那个白衣剑客的样子区别开来。   王淡真不由为之一怔,饶是她见过不少出众的人物,也没有李志常如此风采。   美婢奉上的点,别有一番风味,同时清香扑鼻,爽而不腻。   谢钟秀倒是对这些精致的糕点十分嘴馋,她固然是高门之女,但是在饮食方面,却被父亲控制的极为严格,若不是今天有李志常陪同,定然又有许多侍卫守护,哪能吃个痛快。   人生在世,唯美食不可辜负,谢钟秀确然有些后世吃货的影子。   王淡真总觉得李志常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光在建康城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建造这样一处幽僻之所,便可见手下定然有极厉害的势力。   天下能做到如此的,不外乎一些顶级门阀或者皇族。更有可能便是三帮四教的手段。   剑圣虽然据传是边荒第一高手燕飞,可是之前燕飞不但被福苻坚的手下乞伏国仁追杀,更据说被逍遥大帝任遥打个半死,岂有如今能斩杀竺法庆的实力,还能在建康城内布下如此局面。   且谢安石的名望,肯让他久留谢府之中,并带着谢钟秀出来,足见对李志常的重视。   王淡真只吃了几口,大半时间在想事情,等她再次伸手去拿糕点,已经空空如也,谢钟秀摸了摸稍显圆滚的小肚皮,有些不好意思道:“剑圣师傅你家的糕点做的太好吃了,能教我做么?”   李志常识破她的诡计,呵呵道:“你是想从我这讨来秘方找你家的厨子做吧。”   谢钟秀被看破心思,求助的看向王淡真。   王淡真道:“剑圣带我们来这里,不当是为了吃早点这么简单吧。”   李志常似笑非笑道:“王小姐心思确实比常人深一些,只是有时候像你这样的出身,聪明反而不是好事,美丽就更不是好事了。”   王淡真美目一垂,幽幽道:“这就不劳剑圣关心了。”   李志常悠然长吟道:“隆冬将至,何以悠游;我心入寂,但见东流。”   声调沉郁,感情却激越。   声调沉郁,感情又如何能够激越?   声调的沉郁,犹如穷途末路的求道者。   声调的激越,又似无物不杀的剑客。   矛盾复杂的人格,在李志常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且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的感觉。   区区十六个字,王淡真却有难以言喻的感动,这种感动,不知从何说起,却让心里沉甸甸的无法释怀,一句‘但见东流’,便好似有些事你没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也找不到阻止的办法。 第五十章 完美道者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如同大江东流。   她和谢钟秀正是这样,摆脱不了高门大阀女子的宿命,纵然才高如谢道韫,仍旧不得不为了家族联姻王家。   李志常呼唤婢女,取来一面素琴,琴声悠扬,正是失传许久的广陵散。   满园中,别有一番悠然的意趣,伴随着池中清荷,更显幽清。   一曲琴终,李志常淡然道:“出来吧。”   前面架折桥的一端走出来一人,走到了小桥一端,倏然立足。   李志常露出一分欣赏的神色,因为此人顿住的距离,恰好是这个园子的气机枢纽。   天水桥三者之间,有着密切相关的联系。   而架折桥正是链接天水的枢纽,让整个园子生生不息,即使隆冬将至,池中清荷依旧如初夏一般,生机盎然。   来人停在那里,无声地气势散发,池中气机开始紊乱,清荷渐渐有败落的样子。   此人身材修长,比一般南人高上一截,虽然是不速之客,却披上一袭在黑夜最夺目的白外袍,且举止从容,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看似一副漫不经心随随便便的样子,还予人甚么都不在乎的印象,但李志常却明白在园外时,园内一切动静,都瞒不过他。   谢钟秀脱口而出道:“慕公子怎么是你?”   这位慕公子正是她一位要好的朋友,可惜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谢钟秀虽然跟他极为投缘,却因为门第之故,很难有见到他的机会。   白袍人不是别人,正是魔门这一代前无古人的圣君,是西汉以来第一位统一魔门的强横人物。   亦是花间派的宗主——慕清流。   李志常瞧见他,就仿佛瞧见了完美的候希白,有感情的石之轩,慕清流果然自有他不凡之处。   慕清流首先开口道:“剑圣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几分,我仍旧不能确定你是在五十步外还是百步外发现了我,我自问无论呼吸、心跳还是精神都做到了足够的小心翼翼,仍旧避免不免被剑圣发现。”   李志常却不回答这个慕清流的疑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是这里的主人?”   慕清流道:“是。”   李志常又道:“你不是我请的客人?”   慕清流笑了起来道:“在下心里当剑圣请我来了,而剑圣心里又何尝不想请我来。”   李志常却没有反对,而是道:“没错,我正是要请你来,也知道你和小姑娘是朋友。”   慕清流叹了口气道:“那这样说,我的确是剑圣的客人。”   李志常轻声道:“有不敲门而入的客人么。”   慕清流苦笑道:“似乎没有。”   他又道:“我退出去去再敲一次门?”   李志常喝道:“有门么?”   慕清流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神色道:“有。”   李志常意有所指道:“在哪?”   慕清流突然神态轻松起来,悠悠道:“既然过了门,自然忘记了。”   李志常也叹了口气道:“你也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如果你练得不是花间派的心法,而是道心种魔大法,至少我可以笃定你是魔门古往今来第二人。”   慕清流道:“那你能说说这第一人是谁?墨夷明?还是邪帝谢眺?”   李志常沉声道:“你如果是练得道心种魔大法,他们也不及你。”   慕清流倒是有些好奇道:“这么说,我倒是想知道这第一人究竟是谁?”   李志常淡淡地笑道:“他在将来。”   慕清流道:“你又是如何这样笃定?”   李志常道:“你不信我?”   慕清流道:“你问一下钟秀姑娘她信么?”   谢钟秀对他们高深莫测的谈话,不明觉厉,不过仍旧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信。”   心中默默对慕清流这个好朋友抱歉,实在是剑圣师傅要教她武功的缘故啊,加上这里的糕点实在好吃。   作为世家女,谢钟秀即使再迷糊,也分得清这点利害。   慕清流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如果可以用词语表达,大概跟蛋疼类似。   慕清流做沉痛状,痛心疾首道:“秀小姐我竟然料不到你会这样对我,你可知道这位剑圣正利用你来打击我呢。”   谢钟秀一愣,说道:“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李志常洒然一笑道:“圣君又何必如此,若不是我知道你和小姑娘之间早就认识,今天也不会带她来这里。谢姑娘你这位朋友可是魔门圣君,天下第一情圣,若不是他对你有几分爱慕,以及对谢安石的敬重,你父亲谢玄和谢安石早就被他刺杀了。”   说话间李志常拔出长剑,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到了桥的一端,正面慕清流。   两人已经准备动手了。   慕清流这次只是为了试探李志常是否真的那么厉害,不过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占得任何上风。   即使花间派的心法天然让他游走花间,能得到大多数女子的倾慕,可是依旧没有得到谢钟秀的芳心。   从刚才谢钟秀毫无疑问的选择相信李志常开始,已经对他形成一种心理上的打击。   以李志常几乎无敌天下的剑术,还对他用上高明的心理战略,足见李志常并非一味妄自尊大的人,反而做事滴水不漏。   一个极厉害,又有手段的人物,且不拘于名声及世俗看法的人,其实正是天生的圣门中人。   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明白这种人有多么可怕。   从某种方面而言,李志常将是更加完美的墨夷明,没有任何弱点可以供人抓住,或者即使有,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触及到。   如高墙的劲气朝李志常平推过去,水中炸起一道道高大的水柱,正可以表明此刻慕清流用出的功力是何等惊世骇俗。   而在另外一边,李志常长剑飞舞,点住无数虚空,竟然将这如墙如堵的强大劲气消弭无形。   同时让他身后的凉亭和池面成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无论池面的清荷如何惊骇翻覆,而一旦到了李志常身前,便旋即风平浪静,更无劲力摧折一草一木,乃至于一粒微尘。 第五十一章 不败之人   李志常沉然应对,不疾不徐。   剑光笼罩下,犹自带着反击,且让慕清流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可以使用。   从这一点来看,慕清流着实逊色李志常一个大境界。   这即使花间派心法的不足,也是慕清流在功力、经验上的差距。   如他这样的高手,世上本就寥寥无几,除非天生的斗战圣者,或者练出了阳神之类,能够洞察宇宙玄机。   不然再招数和经验上,他慕清流将没有任何便宜可占。   这次不但是他慕清流能不能够试探出李志常深浅的问题,而是他慕清流能不能够从李志常手下活下来的问题。   李志常长剑生出一道电芒,毫无保留的激射而出。   慕清流双目臌胀,白袍蓄满真气,双手之间化出一道太极。   正是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道门心法。   可见慕清流已经由魔入道,迈向一个魔门前无古人的巅峰境界。这肯定也是他知道花间派心法天然的不足,所以从道门典籍中找出极为厉害的丹道之法。   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慕清流总算接住李志常这道无匹剑气,额头上已经冷汗淋漓。   他完全不能确定自己能挡住多少这样的剑法,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对必败无疑。   失败的滋味的确是令人苦涩的,尤其是在自己中意的人面前。   但只要能迈过这道坎,他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同时他也没有丝毫怨愤李志常的意思,相反因为作为花间派之人,对于生死,他早就有迥异常人的看法,生死不过是一条路的两端。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本就是一种循环,只是下一个‘他’,再也不是现在的‘我’而已。   李志常却没有继续出剑。   他收剑回鞘道:“你以为我要杀你么?”   慕清流苦笑道:“我这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定是与你为敌,好在我早早预料到了今日的失败,只不过因为不能辜负门人的期望,仍旧免不了来试一试你。”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你的道门功法是从哪里来的,能否告知我?”   慕清流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你想知道答案,就去洛阳白马寺,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肯定是说不出清楚,可惜我未能达道所谓百日胎息,筑基结丹的境界,不然今天我至少有三成可能能逃出你手。”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不过这一步虽然只是一步之遥,却比千山万水还要远,一旦踏出便是仙凡之别,纵然我走到了这一步,也没办法将经验说出来。白马寺我也去过,没发现什么特异之处,难道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事情么?”   慕清流苦笑道:“倘若我说我遇见了地尼,剑圣是否相信?”   李志常道:“我为何不信,因为我在你的道门丹法中感应到了地尼由参悟道心种魔大法而成就的无上智经的痕迹,这也是我对你产生好奇的缘故,不然也不会有刚才那一问。”   慕清流喃喃道:“是无上智经么,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见到的地尼不是真身,而是一段残影,我记得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时,在白马寺昔年地尼参悟佛法的石洞中,我看到了地尼的修行道门丹道的残影,如果剑圣知晓一些隐秘,便知道地尼在入佛之前,乃是道号‘慈航’的道门第一人,甚至比之今日的太乙道尊,恐怕也尤有过之。”   李志常自不会怀疑慕清流所言的真假,因为他瞒不过他。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他去白马寺的时候,没有发现地尼的痕迹,心中想到明年八月十五,可以去瞧一瞧,看看其中究竟有何奥秘。   对于地尼李志常绝然有着好奇,这身兼佛道两家之长的人物,绝对比他也毫不逊色,李志常也想从这人物,看出她为何放弃了无上金丹大道,反而入佛,其中的隐情到底是什么,他很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突然李志常汗毛炸起,亭子上还有一个人,他居然到现在才感应到。   这人是谁,不用猜,便一定是玄衣人。   除了他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够瞒过他的感应,到要动手的一刻,才给他发现,除了他又有谁能够有如此强大无匹的剑意。   凌厉的剑气,刺激的李志常每一个毛孔,让他应激反应下,将毛孔全部闭住。   李志常双眼随后变得一片火白,这是将太阳真火运行到极致的表现,眼中的太阳真火,几乎要将他的睫毛烧掉。   李志常甚至连多呼吸一下都不行。   玄衣人还没有出手,他的剑已经无处不在。   这是无的剑法。   有法已经破不了李志常的无法,除非这个有法,到了更高的层面,如如来神掌一样。   所以玄衣人用的是以无破无。   无处不在,无所不至,亦无所不能。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当得起这样的说法。   慕清流也正色起来,凌厉锋锐的剑气,不但让李志常都凝重对他,连他也有些受不了。   反而是谢钟秀和王淡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真火的暴虐从李志常的身上爆发出来,在这一刻,李志常黑发变成了赤红,如火炭一样的赤红。   炽烈的气机和无匹锋锐的剑气,正在半空无形捉对厮杀。   慕清流眯着眼睛,透过缝隙看到高高站在亭顶上的玄衣人,此人绝对不逊色李志常,甚至犹有过之,至少在剑法上是如此。   此人仿佛是天生的剑道大宗师,没有任何可容人质疑之处。   玄衣人负手卓然而立,手上无剑,却又无穷无尽的剑气从他身上激发。   他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剑意,可是谁又敢小瞧与他。   长发飞扬,面容沉凝。   自有一股奇特的风采。   慕清流脑海中突然闪过八个字——“终其一生,未尝一败”。   此人绝对担当得起不败的称号。   甚至不能用不败来形容,而是他连一个对手都没有。   这未必是一件好事,而是一种悲哀。   可是这种事,更让人热血沸腾。   玄衣人的剑才是天地万物之剑,才是宇宙洪荒之剑。是真正参透了天道的剑法,至少是这个世界天道的剑法。   这是何等样的强大。 第五十二章 玄天   李志常依旧背对着玄衣人,按理说他现在的位置对他而言十分不利。   可是他的神情反而逐渐轻松下来。   玄衣人的剑气越来越凌烈逼人,李志常额太阳真火反而逐渐收紧。这好像是深渊里面的水,当下降到了极点,就会迎来最为浓烈的爆发。   无形剑气逐渐像一张大网,李志常就是网中的鸟,使其不能飞。   又似网中的鱼,使其不能游。   李志常身周的太阳真火凝滞成形,衣服却没有半分被烧着了的迹象。   任凭无形剑气如何威力,都不能逼入李志常的身躯之中。   玄衣人同样从容淡定,不疾不徐。   剑气森森,杀气逼人。   或许一瞬间,或许一万年,或许就在现在。   李志常终于动了。   他行动的姿势是如此的微妙。   好似转身,又好似朝着亭子前进。   可是实际上李志常的身子已经到了一块假山之上,和玄衣人遥遥相对。   这一招‘脱得樊笼里’,妙法天成,纵使玄衣人也不能不让李志常从容脱身,因为刚才两人在无形之间,已经硬拼了一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威力到了极致的碰撞,因为两人功力相若,性质各异,反而互相抵消,不留下半分痕迹。   李志常望着玄衣人郑重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玄衣人轻叹道:“你也可以叫我玄天大帝,亦或者叫我这具化身的名字,独孤求败。”   李志常心道:“原来玄衣人便是剑魔独孤求败,居然能从那个世界脱身而出,从这一点而言,不败之名,的确担当得起,我能走到这一步,不知是该感谢你的剑意,还是该怪你的剑意,让我走了捷径,也走了弯路。”   玄天大帝淡然道:“你绝对不是燕飞,你的剑意虽然很强,却跟自身不能完美契合,不然我未必能够在你不发觉的情况下到亭顶上。”   李志常冷冷笑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何要出手,只不过你休想就一走了之。”   玄天大帝默然道:“我们现在实力差不了多少,若要分出胜负,你不嫌这里格局小了些么。”   李志常狂笑一声道:“天地之间,何处不是坟场,在哪不一样。”   玄天大帝悠然道:“你不怕波及连个小姑娘。”   李志常从容不迫道:“若连这个都顾虑,我活不到今天。”   玄天大帝长啸一声,身子好似一只大鸟,飞出园外,直抵淮水处,李志常紧步跟上,几乎在同时,双足落在淮水水面。   淮水流淌不绝,来来去去,今天本是风和日丽的天气,此刻却起了雾。   大雾,很大的雾。   在亭上,慕清流透过重重云雾,看着淮水之上。   李志常和玄天大帝就在这淮水之中,任凭江水如何东流去,两人若同宇宙中心,永恒不动。   慕清流不由心情激荡,这一战来的突兀,却势必惊天动地,横贯古今。   他能有幸见证,的确机缘不浅。   这场雾来得绝非偶然。   从对方出现开始,李志常仍旧没有占据上风。   李志常知道玄天大帝并无杀心,他也没有到最好的状态。   可是李志常依旧选择了在此刻出手。虽然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但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永远也不会给别人最好的机会对自己出手。   玄天大帝仿佛变成一把上诀浮云,下斩幽冥的巨剑。   而是天人交感,自然产生。   所以什么时候出手,并没有差别。   只是凭借一股子剑出无回的决心,强烈的武道意志,以及强大的精神锁定,防止玄天大帝脱身而出,不再让他寻到。   如果常人,对于淮水之上的动静,只会是以为有大风暴将至。   天地元气,也因为玄天大帝,而不断汇聚。   李志常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没有丝毫胜算的决斗了。   正因如此,他才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颤抖和兴奋。   那就是败亡。   绝不能想到是人引起的。   无论什么妖魔鬼怪,什么不可一世的人物,在他面前,都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孙恩涉足建康城时,回头往淮水方向望去。   他的精神已经和冥冥中一股未知名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精神之强横,比之李志常也相去不远。   孙恩不同。   没有比现在更好杀谢玄和谢安的机会。   因为此刻建康城最厉害的两个人物,正在做旷世大战。   不用担心任何人来打扰他,干掉谢玄这世俗上的强敌。   大江之上,风云变幻,本就是常有的事,何况谢玄此刻在支道林的道场归善寺中更加感受不到淮水之上的动静。   刘裕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和过去不同,现在的刘裕更有气势,以及独当一面的风范,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他都有着为一方统领的气度。   穷酸小子的气象,一去不返,现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执掌北府军。   因为当卢循的天师道军攻破广陵时,刘裕只用了半天不到就将广陵收复,同时大败天师道军,可谓用兵如神,即使孙吴,亦不过如此而已。   谢玄欣然道:“刘裕你可知道为什么你才一收复广陵,我就叫你返回建康?”   刘裕拱手道:“天师道有百万教众,广陵陷落与收复,仍旧无关大局,重要的是判清天师道的主力,以及意图,还有建康才是整个帝国运转的中心,如果不能在这里将不稳定因素安抚住,我们收复一个广陵,恐怕下一刻就会失去十个广陵。”   谢玄赞赏的看着刘裕,傲然道:“刘裕你说的没错,任何军事上的胜利都不是朝堂的延续而已。当苻坚百万之众,投鞭断流何等意气风发,只要我等万众一心,依旧在十倍兵力的差距下,将对方击败。可是如果我们不能将建康城的不稳定因素去除,那么即使北府军有天兵天将的能耐,只怕也应对不了天师道的教众。”   刘裕沉声道:“只要玄帅一声令下,刘裕万死不辞。”   谢玄还要继续说话,突然神色凛然。   跟着数十名军士,赫然从门外飞进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第五十三章 拦江断流   天是白的,雾是白的,河水也是白的。   唯独玄衣人一身漆黑,自永夜而来,如高踞九天的武神,又似扫荡群魔的帝君。   纤细的草叶,在淮水岸边,瑟瑟发抖,游鱼不敢到水面冒泡。   两大绝世强者便要在此时此地,展开这数百年来最惊天动地的决斗。   李志常在这一刹那进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任何武功道法,好似在这一刹那都忘却了。   太上忘情,太上忘法,太上无言。   玄衣人已经臻至一种武道上完美的修为。   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天人合一,而是带着一丝丝超脱的气息。   佛曰‘得豋彼岸’,道家谓之‘混元道果’,皆是如此。   虽然玄衣人只带有这一点超脱的气息,在境界上已经无限玄远。   这绝非玄衣人此时修为就能窥到的境界,李志常闪过一刹那明悟。   从功力上而言,两人之间并无差距,从精神修为上亦复如是。   李志常这副道身已经经过了完美的百日胎息,铸就仙基,比之任何一场仙级高手,在功力上也不会逊色。   这就好比已经铸造好了一个绝大的容器,只需要短时间内灌满水即可。   所以这具道身能在短短时间积蓄到不逊色李志常本尊的功力。   天地辽阔,却似乎已经容不下两人。   可是时间点滴流逝,李志常和玄衣人依旧没有动手。   这绝对是李志常这些年来最为艰苦的一战,即使当初的庞斑,也没能给李志常如此大的心灵压力。   尽管表面上李志常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全部的精神都锁定在玄衣人身上。   玄衣人的气机一直在变化,令李志常捕捉不到。   只要李志常有稍微的疏漏,就可能让玄衣人抽身而去,又或者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最关键的是,李志常将会因此失去主动。   到了这个层面上,任何些微的优势或者主动权,都将决定战局。   而且因为自始至终玄衣人都没有表现出决一死战的意志,更让他能随时洒然而去。   李志常要逼迫玄衣人决战并非头脑发热,因为玄衣人便是剑魔独孤求败,当年遗留的剑意,仍旧影响了李志常。   李志常这一战便是为了斩断前尘,更加纯粹自我。   这是为了他能一举渡过三灾做准备。   慕清流站在淮水岸,凝望淮水之上李志常的身影。   以他的目力足以透过重重江雾,看清李志常。   同时他也感受到李志常身上传来的惊人热量。   这表明李志常的太阳真火已经运行到了极致,处于随时可以喷涌而出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李志常能够控制住这惊人至极的太阳真火,让它处于能放能收的境地,在李志常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紧张。   而另外一边玄衣人在河水上,烟雾中,身形不变,可气机却千变万化,好似随时都能从任何地方出手,也随时能够从任何地方离开。   这种错综复杂的感觉,给人一种矛盾的动静。   如果是慕清流处于李志常的位置,恐怕早就被这牵引不定的气机,激得早早出手。   天空的太阳逐渐低沉,烟雾到了晚上,更加凄迷,两人已经对峙一天。   不吃不喝,互相追寻对方那一刹那不和谐的契机。   李志常没有给玄衣人机会,玄衣人也没有给李志常机会。   孙恩一身青色道袍,独立在一座孤崖之上,从这望去,可以清晰的看见李志常和玄衣人在浓雾迷夜之中。   他也没有料到两人光气势对峙,就能有这么久。   须知功力上可以因为达到生生不息的境界,不断回气,可是精神上的消耗,只有身心放空,炼化虚无,才能继续饱满。   两人在精神的消耗,绝对比功力上的损耗大了许多,且危险更大。   李志常的双眼没有了黑色的瞳仁,而是一片纯白。   两片火焰,代替了瞳孔。   几乎在同时,玄衣人高高举起右手,虚空一斩,便有无数剑气。   李志常的长剑带着一片白光,迎了上去。   那时炽烈的太阳真火。   河面荡起巨大的水浪,高高拍上了两岸。   同时河面中间,凭空凹陷下去。   虚空中无数剑气,猛烈迸发。   比狂暴的风雨还有急还要密。   李志常的太阳真火源源不绝,从他脚下流出,而居然把水都点燃了一般。   白色火焰,连河水都不能覆灭,反而水助火势,有违常理。   朝着玄衣人方向烧去。   这已经不是人世间的武功,而是仙法。   或者说是仙武。   玄衣人黑发飞扬,面容冷峻。   左手戳指为剑,青芒从指尖流露而出,飞速抵着白色的火线。   剑芒和真火便以河面为战场,展开拉锯。   剑芒和火线同时消弭。   玄衣人的无数剑气,依旧如狂风暴雨一样往李志常方向攻去。   李志常长剑的剑锋只有纯粹的太阳真火,焚烧万物,连无形剑气,都无法避免被剑锋焚化的厄运。   李志常此刻用出的剑法,令玄衣人也有些动容。   无论剑气如何密集,李志常都把这狂风暴雨的剑气,用剑锋分毫不差的捕捉住,不泄露分毫。   更难得的是,因为任何事物都有阴有阳,组成一个太极。   即便是太阳真火或者太阴真水,这种阴阳极致的力量,也有阳火和阴火、阳水和阴水。   李志常居然能够纯粹出极阳的太阳真火,将其破坏力展示的淋漓尽致。   即使以玄衣人无物不杀的剑气,也不能在力量没有盖过李志常的情况下,将其布在剑锋上的极阳之力破去,反而成了对方的燃料。   玄衣人神情并不急迫,不疾不徐。   两人之间的胜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明了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落于下风,且李志常依旧守多余攻。   他的威势只是不断因李志常的反击变得浓重,好似屹立在宇宙中心一般。   李志常突然一跃而至十丈的高空,天上开始乌云密布,长剑高指,一道闪电飘然而落,灌注在长剑之上,电光火花流转不定。   李志常也面色狰狞,一剑高高斩下。   良久之后,慕清流依旧不能止住震惊的神色,面对如斯场景他只想到了四个字‘拦江断流’。   一剑之下,竟而拦江断流,这绝非任何人力可以达到。 第五十四章 剑网尘丝   惊心动魄的长长闪电,横隔在大江之上,同时巨大的冲击力,也将淮水暂时停滞流动。   李志常七窍渗透出血丝,旋即被体内的真火焚化。   淮水又复流动,拍出高高的浪头,玄衣人傲立浪头之上,身后无数游鱼翻着白肚,被冲击到下游去。   此刻玄衣人除面目略微有些许焦黑之外,别无异状。   李志常引来天雷,亦不能损伤其分毫。   李志常悠然飘落在水面之上,大雾散去,月华星光平铺在两人脚下,水体好似流银,更显得气氛诡异。   玄衣人突然开口道:“刚才那一剑,有独孤九剑的剑意。”   李志常淡淡道:“那又如何。”   玄衣人突然叹息道:“你是太乙道尊。”   李志常沉声道:“的确如此。”   玄衣人突然笑了起来,随后道:“不知我们谁是因谁是果,你从我掌握到破解有法的剑意,我现在的投影也是从你这掌握到破解有法的剑意。孰因孰果,格外奇妙。”   李志常玩味道:“‘投影’?这倒是十分有趣。”   玄衣人洒然道:“等你过了三灾,到了天仙层次,也会明白什么是我,什么又是‘我’。”   李志常悠悠道:“我不需要明白。”   玄衣人哈哈大笑道:“没有超脱之前,谁也不能敢说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我’,如果超脱,又何须明白。接下来我要动真格了。”   河水之上突然生出了一缕一缕水线,好似河水被抽丝剥茧一般,在玄衣人身前出现一层一层网。   更难得的是这张大网,流动不止,千变万化。   三三成行,六六成列,无穷无尽的变化,随着行列而变动。   而玄衣人的无形剑气便赋予在这有质的水网之中。   而这大网不断抽水,永无休止,后力无穷。   更让人有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水网在李志常面前不断放大,越来越近。   李志常道心如水,随物赋形。   剑气和水结成的网并非毫不能破。   可是其中的剑意却夹带七情六欲,乃是有情之剑。   天若有情天亦老,剑网如尘,幻想万千,让人如坠轮回,跟李志常的仙尘劫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大网铺天盖地而来,有种让人难以超脱,无处可遁的感觉。   李志常长吟道:“山河破碎风飘絮”。   剑光分化,似柳絮纷飞,癫狂而舞。   李志常身子一化而三,三化为九,一剑分出九道剑光。   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剑光,同时点住大网每一个节点。   八十一道剑光合为一道,九道人影化作一个。   李志常面沉如水,如庖丁解牛一般剖开层层水网,滴水不沾身,悠然刺向玄衣人真身。   以招式而论,李志常确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同时承受对方剑网尘丝的心灵压力下,依旧不疾不徐,破开阻挠,于万变中毫不犹豫的刺杀玄衣人的真实身影。   在之前天雷下,玄衣人固然毫发无伤,可是他浑然了无痕迹的气机已经被破去,天水人三者之间,不在密不可分。   这也是李志常真正追寻的结果。   若不然玄衣人也不会说出要动真格的话,因为他亦不得不采取和李志常速战速决的方式,避免此战之后,自身出现重伤,给别人捡了便宜。   剑网尘丝不过是用来阻拦李志常剑光而已,虽然这招‘剑网尘丝’神气合一,即使天人合一的高手,也会被弄得脱离天人合一的境界,疲于应对。   而对仙级高手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小小阻碍而已。   两人接下来的交手才让人目眩神迷。   玄衣人戳指为剑,似有无形有质的剑气,长短不定,凝聚在指尖之外。   两人在河面上居然化成两团流光,互相追逐,每一刹那都不知交击了多少次。   只是河水不断翻滚,同时水体也逐渐降低,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道道漩涡在两人经过的水面形成,浅有数尺,深者直达河底,可以清晰看见河床。   两人又从水上打向岸上,流光掠影,静影沉璧,天上云开月明,飞鸟翱翔。   浑不知地上的战斗,是多么骇人至极。   慕清流逐渐追去,只见到两人一路上打斗的痕迹,触目惊心。   若经过草木,草木立刻摧折,若经过乱石,乱石立刻碎裂。   两人逐渐向着边荒而去,慕清流紧追不舍,孙恩也从孤崖上离开。比起之前被他重伤而逃的谢玄,此刻两人之间的旷世决战,更让他惊心动魄,澎湃不已。   边荒数百里地,皆是毫无人烟的荒村古道,是两大高手天然的战场。   两者之间都想不留后患解决对手,故而让此战更加持久。   洛阳白马寺,阿难已经重新落发,敲着木鱼,然后心有所动,朝着边荒望去。   木鱼声悠然而止,阿难伸手摸着高奉佛台的木刀,默然无语。   木刀发出呜呜的声音,背后达摩走进来,轻声一叹道:“你还是没有放下。”   阿难尊者道:“为何要放下。”   达摩道:“为何不放下。”   阿难沉声道:“有情皆苦,可是苦亦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东西,佛讲大自在,若是一味追寻自在,又如何自在。”   阿难尊者长身而起,提起木刀,朝着寺外远远一劈。   同时五里之外,一根枯枝翩然而落,断口整齐,跟用利刃斩过一般。   最后终归尘土,化作来年新叶的养料。   任谁都无法想象,阿难一刀发出的刀气,能够无视五里的距离,准确劈在一根枯枝之上。   这是阿难刀的更深一层奥义,又名‘大自在有无相刀法’。   可以将发出的刀气高度凝聚,将穿过空间时的消耗,减小到最低,同时刀气之快,犹如电光掠过,一旦出刀,可在里外制敌。   实在是横贯古今的无上刀法。   有阿难天下无双的刀法,加上达摩的无极金身,可以说他们已经是天下最强的组合。   即使李志常或者玄衣人单独遇上两人,恐怕都可能道陨。   阿难长吟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跟过去的形象有了些许不同,更显得杀气腾腾。 第五十五章 盖世名剑   颖水的东岸不远处,便有山脉奇峰而起,挺拔入云,又称之为白云山。   山顶往边荒集望去,可谓一览无余,同时距离边荒集也不会超过二十里。   因为边荒集数百里皆是荒村古庙,渺无人烟,到白云山脉中,这个现象更加明显。   四周起伏的山体,形成一个封闭的区域,足有数十里方圆的地界,其中杂花生树,奇异果实,白猿飞渡,瀑布乱流。   似仙境,又人迹罕至。   主峰摩云岭突出群峰之上,白云香涧便是从主峰倾泻而下的垂云瀑分出来的石泉涧,经过一片桂树林的泉段,更是树香四溢,因之而得名。   李志常立在摩云岭中一片孤崖之上,身旁便是一道飞龙似的瀑布,直流而下,哗啦啦的水流击石之声,震耳欲聋,让人除去瀑布声音,耳中再无其他。   瀑布雪白一片,几许阳光射落,氤氲之气,弥漫周围,正如仙家胜景。   此处地形复杂,李志常因此召唤本尊,将这具道身藏于白云山深处,静待玄衣人到来。   此刻他一身紫色道袍,胸前绣着太极,周天星辰刻画道袍之上,长发披落在双肩,深邃的玄目,让人一见之下,就可能把魂魄摄去。   幽幽冥冥,难以测度。   方才还是好天气,现在就变得乌云密布。   李志常知道这是玄衣人到来了。   他依旧很是惊讶,因为他虽然感应到玄衣人就在数里之外,却不能准确感应到对方的位置,这说明,即使他回归本尊,神气合一,在精神修为上,依旧逊色玄衣人一筹。   李志常心中暗道:看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没能探测到玄衣人最深处的实力,此战的胜算也愈加渺茫。   玄衣人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连鞘长剑,缓步朝着李志常方向走过去。   他虽然缓步在山区的密林之中,可是毒蛇猛兽俱好似无视他,走过林道之后,更没有留下半分痕迹,连半分气息也没有留下。   玄衣人从白云山的支脉登上山区,当他到达山脉另一边时,李志常卓立的孤崖就在眼前。   摩云岭在北面没入缭绕的云雾里,垂云瀑似从虚无处奔泻而下,如珠帘倒挂,水声烟色,远呵近拂依山势而立、积雪挂冰的老松树,令人叹为观止。水瀑尽处,形成阶梯瀑布,瀑布逐级下跌,仿如正演奏视觉的天然乐章。   玄衣人露出一抹欣然的笑意,目光停留在李志常身上。   李志常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剑上面。   李志常漠然无情的面容,微微有些触动,油然一句道:“好剑,此非无名之剑。”   玄衣人傲然道:“这些年你是唯一值得我真正动剑之人,我自然要用一把绝世之剑来跟你决斗,此剑名为‘湛卢’,李道兄若是不幸死在上面,决不至于辱没了你。”   湛泸剑乃是五大盖世名剑之首,十大名剑排名第一。   李志常从这把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中,没有感受到它的绝世锋利,却能感受到此剑自有灵性,更和玄衣人相得益彰,仿佛煌煌天道,无可抵御。   玄衣人未曾有出剑之意,可是这湛卢剑仿佛自己就能默默注视李志常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   这种错杂的感觉,让人觉得既真实又虚妄。   李志常长笑道:“你我出手,随手一招,便如大诗人咏出的名句,足以光耀千古,诗人做名篇,尚且要有美酒相佐,我等出手,自然要有绝世之剑承载。”   玄衣人一步踏出,便离李志常不足十丈,悠然道:“我知李道兄有把无常剑,这把却不是,难道李道兄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实力么?”   李志常道:“无常剑现在已经有超出我的实力了,我若是用它来对战道友,恐怕十分不公。此剑名声虽不及湛卢,玄妙犹有过之,道兄早就该看出了才是。”   无常剑为潜龙中枢,受了无穷无尽阴阳流的力量淬炼,数百年下来,比李志常本身具有的实力,还要厉害不少。   这便是李志常尴尬的地方,在他没有度过三灾之前,恐怕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驾驭这老友。   同时无常剑和北落师门俱在潜龙之中,尚且有别的事情。   玄衣人固然可能击败他,可是要说能让他形神俱灭,只怕仍旧不行。   事实上到了仙级层次,已经到了这方天地能承受力量的极限,玄衣人纵然有能超出世界承受极限的实力,在此方世界,也难以施展开,除非他有可以承载更高层次力量的容器。   玄衣人淡然道:“李道兄虽然另有苦衷,可我这次却不会留手了,因为过了今夜,只怕我想留在这方天地都不成。”   天地间在一瞬间都不到的时间里,就突然充满了苍凉肃杀之意。   比起当日拦江断流之时,此刻的玄衣人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更加强大。   或者说,李志常终于要逼出玄衣人的全力了。   即使现在他是最强大的本尊,亦不敢保证,能够击败如此强大的玄衣人。   第一片雪花翩然而落,恰好划过李志常和玄衣人两人正中间。   这并不是偶然,而是两人气机交锋,势均力敌,才导致的结果。   气机交锋势均力敌,可李志常却知道自己的确输了一筹。   因为他来得更早,早就和白云山去连成一体,天人相合,借助大自然的力量,无限拔高自身的气机,仍旧没有压制住玄衣人。   万俟明瑶此刻亦在白云山中,云层之下,一座古刹孤寂地坐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遗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广场正中处,一尊卧佛纵然被野草侵扰,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梦,左右两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仆。   这是白云山区内唯一的古寺,位于南脉一个环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过早在汉末时期已被荒弃了,边荒的人将之称为卧佛寺。   她正对卧佛,想着之前玄衣人的离去,怔怔出神。   玄衣人是要和太乙道尊决战,而她此生却见不得太乙,到底去还是不去。   玄衣人自然是不愿意她去的,即使没说,万俟明瑶也明白。   不过到现在她仍旧清楚上次见到的剑圣,便是李志常的化身。 第五十六章 秋水不染尘   万俟明瑶忽然侧身往佛堂方向望去,心中微微触动。   在她清明的道心之中,分明感到,这座古刹除她之外,还有别人。   这人又是谁?   万俟明瑶心中惊疑,步履悠然地往佛堂而去。   才入大殿,里面情景绝非她想的那样,杂草丛生,蛛网久结,而是一派清净。文殊菩萨骑着青是有说不出的肃杀萧然之意。   青灯如豆,不住跳动。   映出一张灵动脱俗的面容,正安详盘坐,与背后文殊菩萨,交相辉映,分不出彼此。   相传文殊菩萨成道之日,曾杀十万魔军,乃是过去无量劫,释迦牟尼的导师,法力在诸佛菩萨阿罗汉之上,亦是佛门少有以杀成道的大能。   此人一身素白,背后斜插着一柄长剑,青丝随意挽在耳边,自有一股英气勃勃的神采。   和这古庙,极不协调。   万俟明瑶凛然道:“你是纪千千?”   纪千千一改淑女的形象,成为一个女剑客,神气相合,眼眸深深,即使万俟明瑶亦不敢小看。   纪千千缓缓起身,居然在这寒冷天气中,依旧赤着一双足,纹理分明,有微细的血管,清晰可见,在青灯照耀中流动这玉质的光泽。   她注视着万俟明瑶,轻声叹息道:“秘女你真美。”   万俟明瑶微微皱起眉头,道:“你是故意来此,之前他不可能没有发现你,所以你才来不久,你是为我而来?”   纪千千拍掌而笑道:“你不愧是秘族这一代最出色的人物,霎时间就可以想到这么多东西,不错,我是为你而来。”   万俟明瑶淡然道:“似乎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过节。”   纪千千洒然道:“我只是想拿下你,让那个玄衣人分心而已,今日之战,他必须输给道尊他老人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然而然,没有分毫的别扭。   万俟明瑶淡然自若道:“这绝非是太乙道尊的意思,你不怕他责怪你。”   纪千千清眸掩盖不住些许笑意,悠然道:“的确道尊不会让我做这种事,只是我想做什么,本就不必听从道尊的吩咐。你的武功很强,可是我要击败你,不难。”   万俟明瑶突然笑了起来,道:“这大概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事情,听你的说法,看来太乙道尊跟你关系也不差,不知我抓着你去他们决战的地方,会不会对他有影响,你说呢?”   她又道:“更何况,我现在对这个太乙道尊越来越好奇了,就提着你美丽的头颅去见他,想来别有一番风趣。”   纪千千轻轻一笑,青丝若水波一般荡漾,淡不可察间,就将背后的古朴长剑送到手中。   她缓缓道:“一招‘秋水不染尘’便请秘女品鉴一二,但愿秘女不要让我失望,不然一招就被割下头颅,就太过无趣了。”   她说话的同时并不影响出剑,所以万俟明瑶也无机可乘。   万俟明瑶深深明白,对方有一种说话也能换气的秘法,不但不会因为开口不能聚集真气,反而可以通过说话拍出体内的浊气,让剑法威力更加强大。   凝练至极的剑光,化作一条银色的长线,可怖的是,青灯射出的灯光,好似成了盈盈的秋水,在空中不断荡漾,跟着剑光涤尽俗尘。   在纪千千出剑的同时,万俟明瑶几乎也是同时行动,她并非要和纪千千在大殿中交手,而是选择退出大殿。   两人虽然是几乎同时,却仍旧有些不同。   纪千千要比万俟明瑶想象的要快一丝丝,就是这一丝丝的快,就表明了两人之间,至少在精神修为上,仍旧有些许差距。   剑气滋滋的破空声,好似一曲优美的乐声,节奏明显,不疾不徐,仿佛纪千千出剑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一场剑舞。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纪千千这招无上剑术‘秋水不染尘’不但好看,更如庄子所言,一剑击出,浩浩汤汤,正气磅礴,几乎笼罩到了万俟明瑶面前所有闪避的空间,只余下后退一途。   万俟明瑶当然要退,可是在纪千千剑下,又不得不退,这让她又惊又怒。因为两者之间结果一样,本质却大为不同。   万俟明瑶微微蹙着双眉,终于在剑锋及身之前,猛地提速,飘上卧佛之上。   剑气因人力缘故自然有穷尽,除非纪千千是李志常和玄衣人那种层次,方能摆脱一些受限人力的规则。   如果这一剑‘秋水不染尘’的剑气宣泄在卧佛上,那么势必气势从高峰跌落,到时将会迎来万俟明瑶的决然反击。   万俟明瑶心里微微一松,至少这一下,让她搬回一点局势。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纪千千这一剑虽然直直刺来,全力以赴,可是整个剑招,却由无数细节构造而成。   一剑之中,便有至少数百种微小的变化,蕴含其中。   数百种变化合起来,就好似一线式的铁剑直刺。   可是她素手轻轻晃动一下,在源头的第一个变化就改变了一下。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一点点的改变,到最后剑尖的时候,整个剑招突然在不减弱丝毫威力的情况下,从下往上朝着万俟明瑶刺去。   同时剑啸之声,贯彻长空。   雪花飞落,一片肃杀萧然。   万俟明瑶冷然一哼,柔荑往前面轻轻一送,无数雪花,在霎时间凝聚,猛然撞向飞过来的剑光。   雪花还没有沾到剑光,便被震散,化为无形。   秋水不染尘,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剑如秋水,不得抵挡。   又自浩洁,不可玷污。万俟明瑶伫立卧佛掌缘之上,纪千千却以万俟明瑶为中心,在极小的空间之中,腾挪闪动,在这瞬间,她已经脱离大地引力,以一种绝不可思议的剑势,朝着万俟明瑶不住点、刺。   灵动脱俗的纪千千已经不再引人注目,好似长剑正带着她绕着万俟明瑶盘旋挥舞。   纵使万俟明瑶身负无上奇功,布下密密麻麻的层层气劲,也不能将纪千千击退,亦没有有一次将掌力接触到纪千千的真实剑光,让其爆发出来。 第五十七章 唯快不破   天就这样突兀地黑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   雪花飘落,整座白云山,显得格外凄清。   李志常一步踏出,已经神情从容,立在崖边,瀑布荡起的烟雾和雪花掺和在一起,更然他好似天上人一般。   云雾、飞雪、乃至于整座飞来的瀑布,好似都凝聚在李志常剑尖之上。   随他一挥手,无情的朝着玄衣人攻去。   被引流的瀑布,好似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云烟飞雪,更让这画面,分外动人心魄。   面对袭杀过来的水龙,玄衣人分外从容。   “安得倚天剑,随手斩蛟龙。”   在他漫漫长吟的同时,湛卢剑幽黑的剑身,露出莹白的剑光,照亮了黑夜。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这是湛卢剑许多年来,第一次出鞘,那种欣然愉悦的剑意,瞬间就布满虚空每一寸地方,教人不知不觉间,就被晃动心神。   这是王者之剑的气概,亦是古今第一名剑的气概。   古往今来第一剑和天上地下第一剑客,两人相得益彰,气势互相交融,直到无以复加。   湛卢犹如匹练般的剑光,带着蔑视一切,摧毁一切,破尽一切的剑意,猛然间,将水龙拦腰斩断。   李志常甚是冷静,那水龙化为两截,居然又成为两条一模一样的水龙,体积稍小一些,携带云雾,从左右往玄衣人狠狠扑过去。   李志常双眼也尽数变得幽邃无比,有寒气森森而来。   体内真气不住旋动,带的他整个身子不住往上空升起。   背后瀑布飞流,好似他道服后面的一条飞带。   湛卢剑带着超高速律动,亦不知是人御剑,还是剑御人,又或者人剑互御,难分彼此。   绞碎一切的剑锋,在一个念头都还来不及升起的情况下,将两条水龙破碎,并将其中蕴藏的李志常的真元,碾压成最初的元气,不留李志常半分意念在其中。   做完这一切的玄衣人,仿佛一动未动一般,注目着李志常。   李志常根源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仙级招数,转瞬间就给玄衣人破解得干干净净,在破气式的妙悟和应用上,玄衣人的确比李志常还要厉害不少。   一般意义上的招数难以损伤玄衣人分毫,这是李志常早就预料到的。   他浑然不在意这些,剑影飘动,一时间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圆弧,完全由长剑组成,万剑勃发,肃杀一切,让人触目惊心。   李志常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道兄小心了。”   这不是李志常在开口说话,而是他一出招,这招的神意,便通过两人之间此刻道心的微妙联系,清晰无比的传达给对方。   两人道心交锋,一举一动,神识相连,只要有意,动念间不到的时光,便能让对方,闻弦歌而知雅意。   此招一出,剑影飘迹,虽有千剑万剑,却无从把握,虚空来去,似有形,似无形。   其中雨雪霏霏的怅然之意,扑面而来,让人心下先有无可奈何的感觉。   雪夜之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决难有任何人能够相信,决斗也可以如此凄美,又可以让人一见之下,欲罢不能。   玄衣人和湛卢剑,始终如一,更可怕的是,尽管李志常的剑影来去无痕,仿佛有灵性一般,依旧不能让玄衣人露出半分急迫。   而且湛卢剑破解剑影,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可是每动一次,便有一闪而逝的剑啸,湮灭剑光,不费吹灰之力。   玄衣到现在亦可以说是一招未攻,守得无懈可击。   李志常轻皱眉头,亦感到对手的难缠。   因为自始至终,李志常他的注意力都不得不注意在湛卢剑上,防备玄衣人酝酿的惊天动地一击。   凡是到了两人的层次,未出招,意已在先。   可李志常对玄衣人的神意却是难以捕捉,对方好似神意潜藏到了湛卢之上,神意与剑,融为一体,又好像镶嵌进入了虚空,无可琢磨。   自他练成天子望气术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李志常并没有丝毫恐惧的念头,反而心中愈加欢喜。   真正的强者从不畏惧比自己更强的人。   翻过一山又一山,不是最高不肯攀。我欲求得大罗果,只把人间看等闲。   当这招的变化穷尽的时候,李志常虚立半空中,身化剑光,人与剑光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剑光澄明,湛然犹若秋水三尺,却在霎时间,变成长河大江,奔流不息。   玄衣人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李志常身化剑光,乃是人与剑最紧密的结合,这种力量,凝练到了极致,不为任何事物动摇。   即使他也不能等闲视之。   他从来都没有小看这位太乙道尊,只是仍旧想不到对方在剑术造诣上,已经到了身化剑光的境地。   身化剑光乃是剑仙中人高明的手段,纵略之间,速度之快,早就远远超越了声音在空中的传播速度。   他的无物不杀的剑气,遇上这种凝聚李志常修为的剑光,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即使以湛卢剑的材质,如果他以此应对不好,都可能被李志常的剑光,斩断,折掉古今第一剑的威名。   李志常这是以超越肉身承载的速度以快打快,来对付玄衣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无坚不可摧。   这的确是放在任何时候都有用的至理名言。   李志常一生之中和许多位以快剑闻名的高手交过手,更是深谙其中道理。   如西门吹雪,当初武功远不及他,可是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西门吹雪依旧有可能杀掉武功比他更高的李志常。   便是因为西门吹雪的剑实在太快了,快的无比纯粹。   不然西门吹雪当时不过二十出头,却能成为当时武功最厉害的一批人。   如非后来叶孤城因为和李志常交手,更有突破,只怕紫禁之战,结局依旧未知。   湛卢剑往虚空点杀而去,犹自带着古朴凝重的味道。   本来轻巧的剑身,却被使出了‘举轻若重’的味道。 第五十八章 道化元神之剑   这种重,直如泰山压顶,大巧不工。   剑气弥漫,神威如山。   李志常本来灵动无比的剑光,也慢慢呆板起来。   玄衣人在某方面而言,的确是一座活生生的武道丰碑。   与李志常不同的是,玄衣人更加纯粹,在武道上的成就更加突出。   李志常是飘逸的道人,可以对任何事物倾情投入,同时也能随时弃之如敝履。   正是那种‘敝履繁华,浮云生死’的气质,才让他成为如今的李志常。   亦让他在武功道法上的成就,少有人能够比拟,同时也超越了凡人的界限。   玄衣人不同于李志常,他在剑道上的纯粹,让他的武道有着渊深如海,无有穷尽的特质。   同样打破凡人极限的他,并不仅仅是一个武道方面宗师级的人物,而是同样参略了天地之造化,实可以说是武道上的‘巨人’。   白云山,连绵不绝,旁边的瀑布,不曾有一刻停歇。   飞雪翩翩而落,更显夜色迷蒙。   李志常慢了下来,玄衣人快了起来。   这就好像李志常正从山峰逐渐走向谷底,而玄衣人正从谷底迈向山峰。   当李志常走到谷底的时候,玄衣人毫无疑问的会将力量推至峰顶。   以其最强,攻敌最弱,岂能不胜。   天道之下,俱有强弱。   除非超出这宇宙永恒的定理,不然李志常若不作出改变,只能败落。   李志常此刻深刻感受到自己似乎再也不对此战的结果放在心上,这种悠然闲适的心态,生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战之时,格外玄妙。   眼中的生未必是生,眼中的灭未必是灭。   生亦无常,死亦无常。   如果自身是虚假,那么玄衣人的攻击,对他而言有何意义。   如果玄衣人是虚假,那么玄衣人的攻击,对他而言又有何意义。   如果过往是一场梦,玄衣人又有何意义。   如果只有我是真,其他都是假,那么这些‘假’又如何能敌得上他的‘真’。   种种感觉,不一而足,在电光火石都不到的时间里,一一从他心中流淌而过。   一生的过往,好似一场一闪即逝的电影,将每一幕刻骨铭心的场景,在一刹那间,便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自武当山的国术修炼,经历抱丹失败的遗憾,在终南山无拘无束的修炼,败尽五绝的意气风发,和上官金虹一战的惨烈,在少室山佛音禅唱的明悟,目睹天外飞仙的震撼,和石青璇相知于心的淡远,调教秦梦瑶的乐趣等等在生命某一刻,某一段时间,特别值得铭记的任何事,都在这时候浮现。   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   最终剩下的只有这一个‘我’罢了。   李志常一声大笑,顿时剑光再生,在方圆数十丈的地方,无论虚空还是高崖,或者任何一处实质的地方,皆同时布满了,狂流不息的剑光。   四面八方的剑光,就如同水流一般,倾泻到玄衣人方向。   玄衣人手上的湛卢,好似重重满月,布下一道有一道,犹如天堑,不可逾越的防护圈。   将剑光挡了又挡。   可是这剑光好似有灵性一般,往圆月般的剑气钻去,将其准确破去。   最后所有的剑光聚集成一股,闪电般朝着玄衣人劈去。   在此时,玄衣人神意中突兀的浮现出一招大喝,在李志常的道心中清晰无比的显化。   “三三不尽,六六无穷”。   双九之数,包含阴阳。   乃是一种极致的剑法。   一共一十八剑,犹如行云流水,一鼓作气,使了出来。   惊心动魄的气劲爆炸声音,连山体都为之震撼,无数飞鸟从密林中飞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剑啸声嗡嗡嗡不绝,短促得让人难以喘气。   可是李志常的无匹剑光,却只能如流水戛然而止。   在他击中湛卢的一刹那,才深深明白玄衣人的可怕。对方将剑气化为无,又化为有。   忽快忽慢,却又充斥着各种各样能想象到的变化。   可以说刚才刹那间的双剑交击,便似人世间绝大部分精妙剑法的缩影,全给李志常领略了边。   即使他乃是天下间最擅长化解劲力的人物,也对这繁杂如周天星辰,不可计数的古怪劲力,有些束手无策。   因为这一下实打实的碰撞,李志常顺势往后翻飞,落足在崖壁上一棵手腕粗细松树之上,顿时脚下的松木化为靡粉。   随着冷风一吹,裹着雪花,投进了滚滚瀑布。李志常虚立半空,衣袂飘然。   他适才用‘立地生根’的法门,才将玄衣人的古怪劲力权属宣泄在松木之内,换得自己毫发无伤。   不过玄衣人没能趁势而来,亦可以表明,他并非毫无建树。   直到现在李志常终于摸清了玄衣人的根底,玄衣人并非无法战胜。   两人之间的孤崖,现在已经光滑如镜,任何多余的事物,都被两人交手逸散的劲气摧毁。   玄衣人淡然凝视着李志常道:“道兄若是黔驴技穷,接下来就不用再比了,你能跟我战到此刻,我都不忍心再对道兄出手。”   李志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道友所倚仗者不过是‘道化元神之剑’,足以能让山崩地裂,如此无坚不摧的威力,若我技尽于此,当然敌不过道友,只是道友难道认为真的已经技穷么。”   玄衣人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这最后一剑非出不可。”   他没有回答李志常是否还有强大的后招,只是阐明了自己要出剑的决心。   对于李志常其实他第一次心中没有必胜的把握,因为李志常实在是一个无从琢磨的人。   看轻生死的人,他实在见过不少。   但如李志常这般执着又洒脱的人物,他确实第一次遇见。   因为现在的李志常就是李志常,而不是他认为的任何一个‘他’。   他不明白在那个‘他’存在的前提下,李志常又如何成为另一个‘我’。   而且心情上,和那个‘他’截然不同。   那个‘他’虽然许久没有出现过,可是谁也不可能消灭‘他’。如果真有那样的人物,只怕因果牵连之下,李志常也绝不可能幸免。   这些情绪分毫不能动摇他出剑的决心,无论是面前的李志常,还是那个他,他该出剑时,依然不会有任何犹豫。 第五十九章 斩我明道   湛卢剑静静漂浮于玄衣人身前,然后玄衣人身体里面又走出一个玄衣人,正是他的元神。   身上带着淡淡的青色光晕,没有任何表情,化为星星点点,融入了湛卢剑之中。   与此同时,玄衣人的肉身化为飞灰,半点不留,了无痕迹。   当湛卢剑虚浮半空和这位盖世剑者元神结合时,磅礴的气势,喷涌而出,高崖寸寸龟裂,根本无法抵御这拥有庞大能量的‘道化元神之剑’逸散的劲气。   一块块崖石崩裂、滚落,扎进崖底深潭,冒起水泡。   可让天崩地裂的气势,无差别的扩散起来,根本无需凝聚。   这种力量跟大自然的风暴一样汹涌澎湃,难以抵御。   这‘道化元神之剑’的威力,比李志常见过的任何武功都要可怕许多。   他神情如过去一样悠然,长发往后飘去,几许雪花飞到眉前,立刻溃散。   他幽深的眼眸一动未动,凝望着这道化元神之剑。   天地突然间陷入刹那的静止,只有一把剑可以任意往来,仿佛跳出了命运长河,带着一丝超脱的气息,以及无尽杀意,缓缓朝着李志常刺过去。   空间在塌缩,风已经停住,雪在半空不动。   这都是李志常外在的感官,真实不虚,无比真实。   玄衣人这‘道化元神之剑’,已经超越了人世间任何一种剑法,到了一种‘道之极’的层面。   以血肉之躯为引,以元神为动力,以盖世名剑为载体,方才实现了这震铄古今的剑招。   玄衣人未胜,便已经先死。   这里正是白云山区的深处。   摩云岭虽然高耸入云,可是这处高崖并不比四周的山脉更高。   四周的山峰,形态各异,俱有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气派,可是无论这些山峰如何气象万千,都不过是死物。   山体纵有无尽伟力,也不能灵活运用。   此刻这道化元神之剑拥有者不逊色山峰的力量,而且多了一分超脱的气息。   不为生,不为死,只为这一剑走到尽头,直达彼岸。   这也是玄衣人目前最厉害的手段,也是让李志常最忌惮的地方。   剑法到了此处,已经不是法,而是一种独立的道。   这是毁灭的力量,这是可以与大自然浩瀚媲美的力量。   李志常手上任何精妙的招数,都失去了用武之地。面对这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剑招,李志常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要么死,要么以更强大的力量毫不留情的摧毁对方。   此时此刻,卧佛寺内,纪千千剑尖一滴鲜血飘落,不是她的血。   她轻轻吹了一口,往着摩云岭望去,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同时万俟明瑶也朝着摩云岭望去,她有些哀伤,因为她感受到玄衣人最后留给她的心灵信息。   她冷冷看了纪千千一样,身子一起,以鬼魅般的速度,化身一道清风,迅速无比地接近摩云岭。   纪千千不甘心也紧追过去。   李志常终于打破了空间的凝固,双目历芒大盛。   胜负就在这刹那间就要见出分晓。   生死也在刹那间见出分晓。   剑刃脱鞘而出,极阴极阳之力,同时满布澄如秋水的剑身。   阴中之阴和阳中之阳的力量,不断激荡。   可怕至极又能撕破一切的剑气,轰然间破开‘道化元神之剑’威势的束缚。   这是一场空前灿烂的决战,一人两剑,成了天地间的至高主宰,再无余物。   李志常此刻清晰无比地感受到玄衣人的‘道化元神之剑’,那种恐怖至极的杀伤力,绝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可以描述。   那种无物不杀,纵横不败的剑意,使这把道化元神之剑,威力足以劈山裂海,一旦其中爆炸的冲击力宣泄而出,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脱。   而由于玄衣人神意的锁定,李志常没有任何逃避的办法,尽管他没有想过逃避。   天色本来就黑,可是李志常夜能视物。   但他现在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   天地万物都似乎逐渐消失,只剩下了他‘自己’。   四方上下,古往今来。   只剩下一个‘自己’。   前不见过去之‘我’,后不见将来之‘我’。   漫漫时光长河,好似就剩下了一个‘我’。   这就是超脱,这就是道的终点。   李志常刹那间升起这种明悟,这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以必死之境,求生之心,映照过往,明见‘真我’,才能有这种明悟。   无声无光的天地间,李志常一剑从心海而生,连‘自己’也一同斩去。   而外界真实的他,也同时一剑斩向‘道化元神之剑’。   “斩我明道之剑,斩我明道之剑,斩我明道之剑”。   悠悠不绝的长吟声,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道化元神之剑’袭杀而至,掀起层层砂石,空气不断爆裂,浑然无间的力量,好似天地中一堵高墙,狠狠朝着渺小的李志常压了过去。   当李志常撞入这天崩地裂的劲气中,高高劈向道化元神之剑。   ‘斩我明道之剑’和‘道化元神之剑’,终于有了实质性的接触。   在深沉的永夜中,刺目的白光,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耀眼夺目。   地动山摇。   李志常亦无法探究发生了什么事。   两者剑锋接触的时候,劲力往着一个无形的点塌陷,浩瀚、亘古、悠久的一扇大门在两者之间开启。   李志常知道那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地,可是神秘石室的力量,束缚住他,让他不能投身进入那里。   这仙门的开启,不但吸纳了两人交手产生的绝大部分的能量,而且让他比过去更能直观感受到对面世界的庞大与漠然。   甚至他感受到了一种浩瀚宇宙的气息,对面的世界好似并不是一个单调的世界,这扇门背后,代表着跟高层或者说更真实的力量。   玄衣人的元神已经湮灭,可是李志常却从门后感受到了玄衣人的气息,门后无尽深处,无尽虚空,一名披发黑衣、仗剑蹈龟蛇、从者执黑旗的帝君,淡淡看了他一眼,旋即仙门闭合。   李志常突然明白了一点,下次如果再见到玄衣人,就不是之前这个了,或者说这位帝君才是真正的玄衣人,这种毫无来由的感觉十分强烈。 第六十章 神秘道人   仙门闭合的狂猛力量,尽数反震在李志常这最近的人身上。   他从天空栽落下来,栽落在深潭中。   之前瀑布旁的高崖已经消失不见。   让深潭扩大了不少,几乎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李志常靠在巨石之上,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几乎每一寸肌肉和血管,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湛卢剑已经跌落进了深潭,而李志常的剑仍旧在手上紧紧握着。   这次他也不知道是胜还是负,因为若不是两人击撞的力量,破碎了空间,让仙门吸纳了绝大部分力量,李志常最次也是肉身毁灭的结局。   甚至连元神也会重创,如今的局面虽然算不上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他不是没有破碎过,只是这次破碎的仙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宏大的多。   而且那仙门背后,让他窥到无尽虚空深处的那个帝君,着实可怕。   他甚至生出对方只怕吹一口气,就能置他于死地的感觉。   或许他遇到的人物之中,只有老子、释迦牟尼还有那菩提枝的本尊,可以比那位帝君更加强大。   同时如果那个帝君想要杀他,他恐怕在刚才就死了。   道教典籍中记载着一个彼岸世界,又称之为天界,跟佛门的西方极乐世界,都是由超脱彼岸的大能开辟。   此刻天界并非仙气氤氲,传说的南天门外,黑气弥漫,有无数妖魔,呼啸而来。   那位玄天大帝踩着龟蛇,冷哼一声,长剑往南天门外劈去,生出无尽的剑河,便将妖魔大军,一扫而光,天界复归清净。   李志常没有任何气馁,对方的强大仍旧是在力量上比他强大而已,或者说对方只是更强大的仙而已。   经过斩我明道之后,李志常更加清楚道途的终点便是真正的超脱。   无论是过去未来,还是真实虚幻中的我,都不再是我,而那种真正的‘我’,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形态。   这种形态完全无法形容,也不可说,更不可言喻。   是了就是了,不是就不是,根本无法解释。   他恍恍惚惚想起了第一次进入石室脑海中闪出画面中的那个道人,当他想到那个道人的时候,突然那个道人本来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的面容,突然清晰了起来,赫然变成了他自己。   好似他成了那个道人,端坐于一个九色莲花宝座上,身下一九头青狮口吐焰,簇拥宝座。   李志常只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突然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同时那道人睁开了眼,生死幻灭,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   入目所见骇然便是跟石清水长得一模一样的万俟明瑶。   对方玉指点住他的眉心祖窍,同时对方的肩头靠近脖子的地方,也搁着一把长剑,寒气森森。   万俟明瑶的身后正是纪千千。   李志常神识清明,其实心底有些感激万俟明瑶。   刚才要不是万俟明瑶点住了他眉心祖窍,他差点可能就回不来了。   李志常从容道:“你要杀我。”   万俟明瑶恨恨道:“他死了。”   李志常道:“我没有杀他。”   万俟明瑶道:“他是为了杀你才死的。”   李志常道:“你认为生死又是什么,你眼中的生未必是生,眼中的灭也未必是灭。千千放开剑罢,她杀不了我。”   纪千千虽然迟疑,却不违背李志常的话。   她本想抓住万俟明瑶来威胁玄衣人,虽然没有成功,不过瞧来结果也不算太差。   同时看着周围的场景,不觉触目惊心,这才明白李志常为何之前心灵传讯她不要来观战。   万俟明瑶冷冷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李志常缓缓起身,任由万俟明瑶的剑指点在眉心祖窍,淡然道:“第一你杀不了我,第二你跟我只怕有些干系,杀了我你将来恐怕会后悔。”   万俟明瑶神色复杂的看了李志常一眼,知道李志常说的没错,他已经练成元神,至多不过是换具躯壳而已,最惨的情况无非是在天地间做一只孤魂野鬼。   以她现在的手段连纪千千都难以击杀,更遑论让李志常形神俱灭了。   只是错过了今日,她将来恐怕更无机会,击杀李志常。   玄衣人跟她有一种亲情在里面,不同于对秘族族人的感情,她能感受到和玄衣人之间那种亲切。   同时她心里也很矛盾,虽然第一次见到李志常,她也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太乙道尊下不了手。不然在刚才她就可毫不犹豫的出手将指力灌注对方的眉心祖窍,至少毁了对方的肉身解恨。   尽管玄衣人早就说他很快就会离去,可是万俟明瑶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她着实有些后悔,应该极力劝阻玄衣人。   对于玄衣人她并不是那种掺合男女的爱恋,更好像是那种亲人的感觉。   在她心理矛盾的时候,突然觉得膻中穴一冷,随即全身无力,缓缓软倒下来,落在一个怀抱里。   李志常将她放在巨石之上,轻声道:“真是个傻姑娘,以后对敌人可不要这么犹豫了,下次也不会遇到我这么好的人。”   万俟明瑶被制住也不过片刻,但是李志常和纪千千已经渺无踪迹。   她狠狠拿了周围的乱石出气,随后才离开。   远处的某个角落李志常看着她离开之后,才叹息道:“我们走吧。”   纪千千有些羡慕道:“从没见过道尊对外人这么好过,她想杀你道尊反而放过了她,还暗中守护,等她恢复行动之后,才肯离开。”   李志常道:“别发牢骚了,快把我送回太乙观,我现在是真的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这次的伤势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过收获倒也很大,只是却需要你给我护法一个月了。”   纪千千暗自一凛,没想到道尊这次伤势如此严重,居然需要让她护法一个月。   不过她现在的武力也的确足以护法李志常,除非孙恩、阿难那种级数的人物,即使当初的竺法庆,也不过稍胜她一分而已。   她能有如此实力,固然跟天资密不可分,却也拜李志常的那些丹药所赐。只是她虽然能够青春永驻,却需要今后更多的岁月,来将那些丹药带来的危害,逐渐清除掉。   可以说在此之前,她是难有寸进。 第六十一章 送你超生   太乙观本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之上,四周皆是万丈深渊,除非凌虚御空的天兵天将,不然切断浮桥,纵使百万大军,也无可奈何。   这一场冬雪来得尤为动人,四周的山峰银装素裹,极目眺去,原驰蜡象。   李志常悄然立在太乙观背后,一块从巨石延伸出去的平台之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让人心惊胆战。   至白云山归来之后,他便全身心养伤。   这次的伤势是他平生遇到最严重的伤势,若是波及元神,只怕他也不得不投胎转世,将这一生修为散去。   当日最后决战的力量,伤害直达五脏六腑,全身每一处细微的经络。纵使道门宗师级人物,遇到这种伤势,也得命丧当场,最好的结果便是投身轮回,运气不好的,便得形神俱灭。   亦只有他能以强大的元神,控制住伤势,使之不恶化。在服下许多以前练出的丹药之后,方才逐渐恢复。   道德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   谁知些子玄开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李志常自创明玉功之后,集道家之大成,成就天人武圣,亦非人世间任何宗师可以比拟。   玄衣人若非同样‘超凡入圣’,即使最后牺牲肉身,也不可能将他伤的如此严重。玄衣人来历非同小可,李志常自忖要是当日玄衣人道化元神之剑不是被仙门吸收大部分能量,而是尽数宣泄,他即使不形神俱灭,也得暂时成为没有肉身的孤魂野鬼,即使达摩亲至,无极金身也扛不住道化元神之剑的终极威力。   同时也可以看出这方天地能承受力量的极限。   若非玄衣人的逼迫,李志常也不能斩我明道。终于有了逐渐能够独立自主的本钱,那观想到的神秘道人绝对跟他大有关系,李志常差一点就跟对方混而为一。   神秘道人的强大,绝对还在那仙门背后,披发跣足、踏腾蛇神龟的帝君之上,李志常甚至感觉对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超脱命运长河。   不是因为他感应能力太强,而是对方那种超脱的气息,即使他只是想想,就能感觉到。   虽然不知神秘道人在何处,是否真的会融合他,但他只有不断强大自身的实力,才能在将来遇见神秘道人或者那位帝君时有自保之力。   命运是决不能掌握在别人手上,这是他的底线。   天人之后,包括明玉功在内的任何武功,都可以随时抛去,不过李志常虽然斩我明道,清晰了前面的道路。   但何谓斩我明道,从根源上便要从道家性命双修说起。   正所谓‘只修命不修性,此时修行第一病。但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   这是他昔年某个时候入道时的体悟,也是让他走到天人的关键领悟。   那时的‘丹’便是人世武道的圆满,这才让他超凡入圣,有了长生久视的资本。   这些功夫都是从性命交修体悟而来。   直到‘斩我明道’,对这‘性命双修’他又有了新的见解。   在道门而言,如果只是想长生久视,可以说修性和修命同样重要。   修命的功夫,正如达摩的‘无极金身’,练到极致,返归混沌,夺天地之造化,宇宙之神妙。不但可以长生久视,便是开天辟地,也并非不可能。   这便是对宇宙真理了解到了极为深刻的地步,可谓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跟当初在现代时,所谓科学的追求一般无二。   可以说那个‘科学’如果发展到最后,同样也可以长生久视,开天辟地或者毁天灭地。至于飞天遁地,当初便已经做到。   到这样的境界,也不过是‘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而已,仍旧是天地宇宙的寄生虫,同造化夺利的毒瘤。   最后跟这无穷宇宙,自然是背离的,跟道也是背离的。   因为这仅仅只是掠夺,而没有创造。   到了修命的最终层次,无论多厉害,面对无穷宇宙,可以说仍旧是微不足道的,也依旧不能摆脱命运长河。   不能跳出宇宙的生灭,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总会遇到各种意外,最后消弭、陨落,算不上万劫不磨。   而修性到了极点便是勘破所有一切真假虚妄、无限空间与时间,获得的一种终极体验,亦可以称之为超脱。   便是那‘天地有毁,虚空不毁。乾坤有碍,惟空无碍,所以神满虚空,法周沙界’亦难以形容那种状态的玄妙。   或者说当到了那时候,便可以称得上‘诸天仙佛不是万能的,而我无所不能’。   于方寸之间观想虚空宇宙,于一粒沙中演化十方世界,亦非是空谈。   纪千千的纤纤玉足缓缓陷落在积雪中,又缓缓抽出雪地,一点雪粉都没有沾上。   明月空明返照,雪地上一片流银。   雪满林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这样静谧又迷人的画面,从李志常道心中一览无余地的出现。   这不但是他道心的画面,也是现实中的画面。   李志常翩然转身,神目定格在纪千千动人的曲线上,在明月下,雪地中,更显出她的绰约。   纪千千清眸一咪,展颜笑道:“道尊伤势好了?”   李志常双眼闪动着吞吐不定的历芒,在这凄清月色如妖似魔,他道:“算是差不多了,千千过来,是又有什么事么?”   纪千千柔声道:“难道没什么事,千千就不能来了么,道尊自归来后,要么静立在崖边,要么将自己关在丹房,其实太乙教上上下下,都很担心。”   李志常任由月华流银般覆盖住他随风而舞的道袍,剑眉微微靠近,遥望北方的山河,忽地道:“离下个月圆月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我将去白马寺一趟,顺便和达摩和阿难做个了结。或许会回来,或许再也不回来。”   纪千千惊疑道:“离一年之约还有几个月,道尊是要提前出手么。”   李志常冷冷道:“在我们这些人眼中任何约定都是笑话,如非我心灵进入更高妙的层次,成功在我受伤这段时间唬住了阿难,只怕他早就杀上山来了。”   纪千千疑虑道:“阿难来过?”   李志常道:“他和我道心交锋了一次,这里是我经营许久的主场,纵然他佛性大增,也不会愚蠢的在探明我虚实的情况下杀上来。”   纪千千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道尊?”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想说万俟明瑶的事情。”   纪千千正色道:“她已经数次率领秘族的高手来袭杀我们各处分坛,同时她身边有个叫向雨田的年轻男子,可怕至极,暗中保护她,只怕除了道尊亲自出手,其他人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李志常淡淡道:“向雨田我会拜托燕飞去处理。”   纪千千道:“万俟明瑶怎么办。”   李志常道:“就随她怎么样吧,在她的问题上我依旧有些难以决定,并非我傻不了她,而是你很难理解她和我关系,这件事我会处理。”   纪千千还想继续提出疑问,李志常已经迈开步子,缩地成寸,眨眼间就越过了她的身旁,洒然而去。   她深深感觉到这位亦师亦父的道尊,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倒不是因为万俟明瑶的缘故,而是她有种感觉,这次之后,只怕再也难以见到李志常了。   人仙殊途,就是这样清晰明澈,让人难以奈何。   洛阳城自东汉末年以来,几度兴废,由于洛阳又位于天下中心,地理极佳。自从苻坚战败之后,便以洛阳城为战场,各路诸侯征伐不休,此时洛阳城附近,可谓人间地狱。   白马寺正立于洛阳城以东不远处,创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为中国第一古刹,天下闻名的伽蓝,也是佛门传入中土后兴建的第一座寺院,可谓沙门祖庭。   因为这样的地位,所以白马寺,在胡教盛行的北方,处于一种超然的地位,至今没有被大规模损坏。   白马寺的由来颇具神话色彩,当初汉明帝夜宿南宫,梦见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飞绕。次日晨,汉明帝将此梦告诉给大臣们,博士傅毅启奏说“西方有神,称为佛,就像您梦到的那样”。汉明帝听罢大喜,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经、佛法。   最后二位天竺高僧应邀和东汉使者一道,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同返国都洛阳。汉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   对于李志常而言,白马寺的神秘色彩,于他毫无相干之处。   不过前有地尼,后有魔帝谢眺,都曾在白马寺问道,足见里面还是有些名堂。   白马寺整个寺庙坐北朝南,为一长形院落,占地足有数十亩。因为北方佛法昌盛,所以许多佛门高人,都潜藏此地,可谓佛门的大本营。   虽然其中分为不少派系,但是一旦遇到外敌,大抵还是能够齐心协力。李志常站在一处高岗之上,可以看白马寺的布局散而不乱,不规而整,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接引殿、毗卢阁等,均列于南北向的中轴线上。风格古朴,同时又十分庄严肃穆。   佛教能够大行其道,跟它寺院宏伟庄严,倒也有些关系。   李志常望气完毕白马寺整个格局,对其中潜藏高手的气机了如指掌,然后自高岗而下,直到白马寺山门。   白马寺山门采用牌坊式的一门三洞的石砌弧券门。“山门”是中国佛寺的正门,一般由三个门组成,象征佛教“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的“三解脱门”。由于中国古代许多寺院建在山村里,故又有“山门”之称。   圆月高悬,平滑如镜,月华洒将下来,夜景美不胜收。   不过天气寒冷,倒也没有什么僧人会学南方名士风流,秉烛夜游。   李志常穿门过户,毫无阻碍,很快就到了后山,此处极为幽僻,又是一片紫竹林,常年氤氲围绕,即使有人误入其中,也会不知不觉转出来。   李志常自不会为这片紫竹林迷惑,飒然而入,很快就到了林中一片空地,面前是个石洞。   两边一副对联:   慈航本是渡人舟,无奈世人不上船。   大意便是众生执迷不悟,菩萨来帮他,也不知接受;教他正法解脱世俗,他也不听,他也不信。   李志常洒然一笑,落在幽清的紫竹林中,倒是不愁没人听见。   阿难自旁边的竹林中走出来,高喧一声佛号道:“见过太乙道尊,不知道尊笑什么。”   李志常道:“单从此联便知地尼有些狂妄。”   阿难眯着双眼道:“地尼乃是前古的仙佛级人物,学贯佛道,盖压一代,即使道尊生在她那个时代,也未必不被压制,为何道尊却说她狂妄。”   李志常杀气腾腾道:“连自己都度不得,如何渡众生,这不是狂妄,那是什么。”   阿难合十道:“那道尊又何必来寻地尼渡人之法,又何必要进洞观摩地尼残影。”   李志常冷笑道:“来与不来皆在我心,看与不看,也自由我。即可观沧海之辽阔,也可注目微尘,阿难道友不知我说的可对。”   阿难叹息道:“大道之争本就不在口舌,阿难和道尊徒逞口舌倒是多余了。”   他也不说那什么一年的飘渺之约,毕竟对两人而言,该出手时就会出手,不会拘泥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李志常漫吟道:“明月紫竹林,孤灯老死蝉。枯荣弹指过,一念断尘凡。阿难道友遇上我,便是你今生最大的不幸,恕我今夜不能让你生离此地。”   阿难微笑道:“道尊所言,我亦原封不动还给你。”   木鞘刀已经到了手上,流动着木质的光泽。   一刀在手,阿难再非一个慈和的僧人,而是那个纵横世间、罕逢敌手的佛门尊者。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或者山崩地裂的力量迸发,力量不断凝聚,不断压缩,没有半分流于表面。 第六十二章 洒然而去   两人在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中相对而立,僧者沉毅勇猛,道人飘逸绝尘,即使有旁人观看,也不能看出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毕竟阿难手上的不过是一把木刀而已,看不出能杀人的地方。   更妙的是,李志常手上没有剑,身上也没有剑。   他站在那里,轻轻松松的姿态,纵然不认识他的人,不了解他的人,也会为他这种月下洒脱的气度倾倒。   阿难手中有刀,心中也有刀,他的人便是他的刀,可是杀意没有半分泄露。   李志常在他的心灵中,神气是悠闲的。   他是那样的悠然,以至于李志常的形体虽然在竹林下,明月下,全身上下,一寸一毫,都纤微可见,但是在阿难的心灵中,李志常却不存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形无质的鬼魂。   和鬼魂不同的是,李志常能让人看见,也不会怕任何一个和尚和道士。   木刀横在胸前,阿难蓄势待发。   李志常笑笑道:“你的刀已经得了神,要杀我却差了点,这次看来你是注定要死在我手上了。达摩的气息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在他来的途中,这短短时间,已经足够我出手杀你,可我却想等他来了再出手。”   阿难神色一沉,他当然不会怀疑李志常说的是假话。   但李志常要等达摩到时才出手,并非一种狂妄,而是深刻指出,当达摩到的时候,便是他的气势下落的时候。   届时他的刀威力最大,却有了限度,而且无法攀上更高的气势,因为达摩以来,他就不是必死之地。   那时候李志常当然会出手。   因为那时李志常相当于限制了他实力的底线,而李志常在面对两大绝世人物时,反而能够自反而缩,激发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阿难神目一凝,心存如一,以金刚之心,斩断无明。   紫竹林、明月、雪地都好似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事物,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李志常。   阿难刀威势前所未有的霸道,他长吟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这已经是神佛的刀法,而非人的刀法。   庶几近道,无以复加。   刀意混而为一,没有任何飘渺,无比真实。   漫空的月华,已经消失不见,当阿难这一刀劈出的时候,月华好似也被收摄,成为阿难这刚猛无俦的神刀一斩的助力。   李志常仿佛变成了云,又仿佛变成了雾,恍惚如轻烟,又似流风回雪,缠绕这一刀。   阿难刀不可能停住。   这神刀一斩,不但威力绝伦,而且在没有接触到李志常实质身体的时候,绝不可能将威力尽数宣泄出来。   阿难这一刀的确令鬼神动容,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杀了李志常。   李志常更强了。   佛法高一尺,李志常的道法高一丈。   一片竹叶捏在他食指与中指之间,犹如当年佛陀拈花而笑,这一笑莫名而来,颠倒众生苦果,破除红尘迷障。   在长空曼舞之中,李志常翩然到了阿难身侧,似乎在躲避这一刀的威势。这跟他一直以来无敌天下的气概,似乎有所不一样。   难道阿难刀的刀锋,竟然连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了么。   事实绝非如此,连玄衣人纵观古今的无敌剑术,都不可能让李志常畏惧,更何况逊色不少的阿难。   即使李志常到了阿难身侧,亦避不开这如影随形的阿难刀。   木刀夺天地之精华,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阿难这巧妙侧身的顺势一刀。   就好像流水到了悬崖,然后自然飞流直下,如银河落九天一般,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抗拒。   木刀积蓄已久的劲力,自然而然宣泄而出,且把握住李志常的真实身影,毫无虚假之处。   可是阿难的心灵却没有任何满足之感,李志常仿佛变成了空,也变成了无。他的感觉在强烈的欺骗自己,李志常已经不存在。   随着刀劲宣泄到空处,那种难受,让他欲发狂,想要大呼。   明明刀劲已经开始和李志常角力,可是那种虚无空虚的感觉,却如潮水般涌来。   现实和感官完全颠倒。   这种事情,甚至比任何酷刑还要令人难受。   他好似在做一场梦,再也分不清自我和现实。   阿难长吟道:“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   心思沉淀下来,虽然看不见,听不绝,感觉不到,可是那种心中狂乱的感觉,却消散了许多。   真实的外界,李志常的确已经被阿难刀劈中,他正以双掌合住刀锋,之前那片竹叶却悠然飞出,不疾不徐。   以李志常脚下为起点,背后延伸出一条长达十数丈的恐怖裂痕,也表明阿难这一刀竟然是如何的惊人。   竹叶飘飘到了阿难的眉心处,一闪而入。   随后阿难永远闭上了眼睛,一丝丝鲜血渗透出来。   等了一会,李志常才施施然松开手,看着仍旧保持劈出刀的阿难,低声道:“下辈子就别这么逞强了。”   达摩出现在裂痕的尽头,这点距离对他和李志常而言,又能算什么。   李志常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被李志常遮住的阿难,却已经知道结果。   忍着心中悲痛,淡淡道:“道尊厉害,贫僧只能趁人之危了。”   李志常负手卓然道:“我知道你已经将如来神掌第一式化为剑招,论在武学上的造诣,你的确惊天动地。”   达摩道:“比起道尊,仍旧不还是差了一些。”   李志常夷然道:“出手吧。”   在白马寺的僧众突然感觉到后山一道惊天剑意冲天而起,当不少佛门高人出静室后,便看到一阵耀眼至极的白光,自后山爆发出来。   龙吟雷响的声音,霎时间声动数十里方圆大殿都为之颤动。   紫竹林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之前地尼闭关的石洞,似乎有什么莫名的力量守护。   等众僧人赶到后山时,只看到了达摩盘坐。   至于发生了什么,无论众僧如何说,他都闭口不提。   数十年后,达摩在少室山酣然坐化。以他的武功佛法,本足以驻世长生,可最后依旧脱不了死劫,便是因为今日之战留下了不可治愈的伤势,而这一切除他和李志常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第六十三章 天界之门   二十年时光悄无声息,便如砂砾一般从指尖溜走,今日的太乙观只剩下李志常一人而已。   他将无上智经悄悄留给万俟明瑶之后,便回了太乙观,驱走教众,隔绝登仙路,开始闭关炼丹,同时静待三灾到来。   天空逐渐漆黑,李志常步出丹房,淡然无言看着上空集聚的雷云。   雷霆为阴阳之气所生,依《洛书》五行之数,‘东三南二北一西四,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而雷霆行天地之中气,故曰五雷。   雷霆乃阴阳交合之气,相遇而动,一旦生发,风雨俱制,禽兽山木俱生。此即道为法之体,法为道之用。   故而雷霆既主毁灭,也主生机。   李志常所遇雷灾,又自与平常暴雨雷霆不同,乃是天地中根源的阴阳二气所化,相遇成雷。   然而只是这方天地一丝阴阳根源,便造成这片雷云,威力要狂暴许多。   因为出自本方天地本源,同源而流,也没有什么力量超过天地的限制,有破碎虚空发生。   李志常眼神穿透重重云雾的阻隔,看到其中闪动的电光,与黑呀呀呀的云层,交相呼应,铺天盖地的气势,令人望之心寒。   云雾弥漫了整个太乙观,丹房中的炉火忽明忽暗,李志常卓立望天,看不出任何畏惧的神情,一派悠然自得。   雷云似乎对李志常的姿态极为不满,雷鸣阵阵,天地转瞬间陷入疾雷暴雨的狂暴肆虐之中,这种天气只怕稍微胆小的人,都得被吓晕过去。   漫天的风云,没有落在李志常身上,他的衣襟至今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水滴。   而周围已经在顷刻间,成为一片汪洋。   千百道电光激打而下,一一爆闪,虚空变成银白,让人睁眼如盲,电光火团落在李志常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听着都胆寒不已。   电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李志常身体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这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烧的是他本尊一身真元,等到真元烧尽的时候,便开始会灼烧他的元神。   李志常对于肉身痛楚浑不在意,转瞬间就穿入丹房,投入了丹炉之中。   以他肉身为燃料,那丹炉瞬间就承受不住这火焰的温度,化为铁水,一团近乎纯白的火焰,包裹着无数天地灵材融为一体的灵液,最后越来越凝聚。   当肉身尽数飞灰的刹那,李志常的元神脱壳而出。   第二灾火灾乃是自涌泉穴烧出,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天火和凡火,乃是‘阴火’。   即是太阳真火中的阳中之阴。   只有这阴火,因为其以肉身为燃料,自带生机,才能在将灵材凝练一团的时候,又不损伤其药性。   仙丹不过一会,便已成就,李志常元神裹挟仙丹,破空而去,分明到了那潜龙中的太极池中。   此时石清水便躺在太极池里面,无常剑高悬上空,北落师门懒洋洋趴在池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虽然三灾中的火灾损毁了李志常的肉身,可是李志常并没有意外。这是他有意为之,自从那日观想到神秘道人之后,李志常隐约有些察觉自己的本尊肉身可能有些问题。   自阴火从涌泉穴烧起之后,李志常随着身体的燃烧,元神越来越有轻松的感觉,他刹那间福至心灵,没有用早就准备的手段,守护肉身,反而让阴火不断损毁自身。   他练成元神,成就地仙级人物,失去这身体之后,顶多不过再入轮回,花费数十年苦功,道基自然回来。   既然发现了这肉身的问题,便没有任何犹豫。   恐怕即使神秘道人,也不会想到李志常会如此果决,因为在李志常毫不犹豫继续引发阴火的时候,隐隐听到一声冷哼。   此时虚空之外,一点金光亮起,分明便是神秘石室,石室不断变化,旋即化成一口巨大的铜钟,上边半边布满了古朴幽玄的符文,另外半边却是刻画着种种前所未见的各种妖物。   每一种妖物形态散发的气息,都比如今的李志常还要强大。   各种千奇百怪的妖物,或是凶猛凌厉,或是桀骜不驯,千姿百态,不一而足,而在妖物的上方,一片云端之上,赫然坐着一位高贵的帝君。如果李志常看到,只怕就会觉得,这个说不尽威严的帝君,论气势比之那位玄天大帝,还要强盛,即使那位神秘道人,与之相比,似乎都要逊色一分。   而这帝君之奢遮,足以让任何仙佛汗颜,他坐下的华盖香车,分明有九条九爪金龙拉着。   这种无上的气魄,无上的威严,瞬时间就透过诸天万界。   玄天上帝本在太和殿,入定参玄,猛地睁眼失声道:“天界之门。”随即取了一把幽黑的长剑,往虚空一投。   大雷音寺如来正说法,忽然闭口不言,一指自华池,生出一朵莲花,飘然而去。   诸天万界,各处隐秘的场所,俱有法宝飞出。   等各种各样的法宝仙器到了巨钟闪现之处时,早就一无所有。   李志常看着石清水,露出复杂的神色,突然身边飞来一只铜铃,一股讯息传来分明便是那神秘石室。   神秘石室不等李志常答话,便将他元神吸纳,同时无常剑和北落师门同时消失不见,一粒仙丹悄然落入石清水柔唇上,随即化开。   石清水茫然睁开眼睛,只觉好似做了一场大梦。   她从太极池起身,打量周围,分明就是在潜龙之中,可是李志常又去了哪里。   她记得自己明明死在了李志常手上,微微沉凝,然后惊觉体内真气满溢,阴阳流转,分明是到了合道境界,甚至触摸到了那最后一步。   随后她又蓦然惊觉,周围的天地又是一变。她分明处在一个祭坛之上,面前一个女尼慈眉善目的瞧着她,欣然道:“痴儿,终于醒了。”   一时间前尘往事,俱都想起,不禁茫然。   女尼见到她如此模样,也不吃惊,只是对她此刻状态有些惊讶,石清水现在可谓仙根仙骨,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的效果,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好许多。   无尽九幽深处,神秘道人跌坐莲台,双眼中无数生灭,随后出现了铜钟的画面。   同时虚空乱流中出现一只大手,便朝着铜铃抓去,眼看就要抓到铜铃,一个幽深的隧道突然闪现,铜钟进入之后,恰好在大手来临之前关闭。   李志常在铜钟里面对外界感知的一清二楚,不过隧道很快就到了尽头,前面光芒透露,一座大门巍然而立,上书三个大字“人间道”。 人间道 第一章 新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又是到了西风吹起的时候,田野中阵阵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不定,枫林之下,一个身着破落青衫的秀才,正靠着一棵枫树,安然坐下,目光清明,投注在天际。   修行人转世时元神随胎儿一起来到世间,封闭在身体内,不能直接接触事物,也不懂事物属性,佛门称之为‘隔阴之迷’,道家称之为‘胎中之谜’。   这需要通过一定的方式元神才能重新被唤醒且将自修行之世至今的所有一切与今世串联。   只有元神会存在自我,同时承载前生记忆,所以在元神没有苏醒之前,只能依靠识神来处理事务。   大脑在积累知识和信息时,虽然会在大脑中储存一定的知识和信息,却并不太多,识神处理事务,更类似十分接近人类的高级智能,并不能支配情绪和情感,并对情绪和情感作出分析,亦不能对自身长远将来做出规划。   一般而言,高明的修行者会提前做出一些布置,等待转世后某个契机,或有门人弟子,或有亲朋故旧前来唤醒。   况且胎儿或者婴儿体弱,李志常元神比普通修行者强横太多,过早苏醒,带来的庞大信息,也不是在胎儿可以承受。   他这种胎中之谜,其实跟其他修行者仍旧有些差别,更多是一种自我的被动保护。   他之前在射雕世界,以胎儿之身,能够承载现代的记忆,却是因为当时那具肉身气血十分旺盛,而他当时也远未有今日的强大,同时那具身体本就是他现代的身体,不算轮回,才让他没有什么迷失。   因为元神虽然紧闭泥丸宫,无意间也会吸纳自胎腹带来的先天之气,导致他出生后,表现在外,便是先天血气不足,身体病弱,本来一个小康之家,也因为他要时常进补,早早败落,而十二岁那年,这一世的父亲,也操劳去死。   李志常不由叹息,他看来真是一个天煞孤星,即使重新投胎,也还是个孤家寡人。   因为家贫,他营养也算不上好,所以到现在才能让这身体接受他的元神,不至于崩溃掉。   不过他既然苏醒,便可慢慢强壮筋骨,吸纳天地元气,更加上他早就渡过了三灾中的两灾,离那天仙之境,也不过一步之遥。   元神乃是他一身性命交修凝结而成,许多神通都可借助元神施展,至于此时肉身虽然虚弱,不过战力却没有怎么消弱。   只不过在得豋彼岸、超脱之前,肉身依旧是度过茫茫苦海的凭借,一旦离开,便是无源之水,元神也会渐渐衰弱。   因为地处偏村,之前李志常没有苏醒,所以还暂时不知道这世界的超自然武力有多厉害,只是但看着世界天地元气,十分浓郁,便知道有修行者出现,绝对不足为奇。更何况李志常已经发现这世界空间比以往遇到的人和世界都要稳固,简直可以用牢不可破来形容。   他甚至怀疑,即使修炼到了天仙,也不会有什么破空而去,白日飞升到天界的事情发生。   李志常片刻便理清之前未曾苏醒时的记忆,因为以前元神封闭,识神主导,没有情感,所以虽然行为正常,在为人处世上却颇为冷淡,加上他家中清贫,无有依靠,只有一个来往密切一点的朋友。识神虽然不通人情世故,还是以保护自身利益为出发点处理事务,因此为了避免劳役,也自然而然攻读经义,中了秀才功名。   这方世界依旧有朝廷存在,不过却不是以前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唤作大夏朝。不是夏商周的夏朝,而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央王朝,享国之久,居然有五百年了,同时这朝代同样推崇科举,制度大约跟明朝类似。   凡经过本省各级考试进入府、州、县学的,通称生员,俗称秀才。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叫童试,也叫小考、小试。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学政又名提督学院,故称这级考试为院试。院试合格者称生员,然后分别分往府、州、县学学习。   生员分三等,有廪生、增生、附生。由官府供给膳食的称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科称增生,不供给粮食;于廪生、增生外再增名额,附于诸生之末,称为附学生员,可称附生。   李志常之前虽由识神主导,但毕竟天人转生,学习能力自然很强,不过他文章虽然引经据典,做的一手好八股,却因为识神没有情绪,不通世故,所以没有刻意揣摩考官心思,只因为挑不出错来,一路县试、院试、府试考官也没有不给过的理由,算是得了一个秀才功名。   而这世道腐朽,本来按理说他作文虽然不是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在这不算文气灿然之地,考个禀生还是问题不大的,却因为没有人脉,亦没有贵人赏识,所以只得了一个增生。   秀才是正是科举的起点,虽然不用服劳役,却没有举人的富贵,清贫的大有人在。   李志常识神考取秀才,也只是为了自家方便而已。   因为元神没有苏醒,识神做事也是中规中矩,不过分突出,只要没有损及自身利益,绝不止于能做出什么多余的谋划。   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毁之’的事情屡见不鲜,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上善若水,处众人之下,方才是道家无为保全性命之道。   当然李志常既然苏醒过来,情势又不一样了。   李志常三灾已经过了两灾,当日因为情势有变,所以没有一鼓作气,将第三灾风灾一起引发。   只等他这肉身经过打磨,神气合一,便可一举度过,成就天仙之境,再无疑虑。   另外一方面,神秘石室变成铜铃,后面携带他到这人间道有何深意,他暂时还不清楚,而北落师门也不知去向,倒是无常剑倒还在家中。   原来肉身损毁后,李志常只觉现在果然好似元神畅快了许多,正是有了对比,才有此发现。 第二章 忘生   摸了摸腰间的铜铃,李志常自语道:“看来你的确对我没有恶意,不过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铜铃没有任何回应,事实上李志常刚才已经用元神之力试探过铜铃,连以前那种神秘力量,都没有分毫了,铜铃仿佛陷入了一种死寂当中,跟普通的铜铃的区别便是,它显得十分古朴。   李志常元神分出意念,百无聊赖的引导天地元气打磨身体,然后静静看着地上的一片枫叶,怔怔出神。   即使同一株树上的树叶,在同样的环境下生长,也不会长得一模一样,造化的奇妙,当真不可言喻。   经过新生之后,李志常愈发觉得人生的有趣,以往那种万事皆空的心境,到现在又有了不同。   这也是人生经历的美妙处,虽然本我如一,可是表现在外在,却因为不同时间不同心情不同地点而会有所不同。   变与不变,同样的动人,且可以统一起来。   眼看夕阳将落,李志常便长身而起,准备回家。   这个家,就在前面的村落中。   从这方向望过去,四周山如玉带,山下一马平川,田野间沟渠纵横,一条溪流,穿村而过,端的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径直往田坎上走去,前面田野中有一个麦场,应该是哪家人积薪其中,苫蔽成丘。   这时候远处一个身着短褂,挑着扁担,拿着一把杀猪刀的屠夫飞快跑来,靠在柴垛上,他眼神一定,才看见李志常,惊呼道:“李相公,小心,有狼。”   屠夫乃是村中人,姓张,算不上熟识,不过李志常作为秀才相公,虽然不富贵,可是总归让这些平头百姓有些景仰。   当然更多也是敬而远之,李志常平日里也不会主动和别人打什么交道。   张屠夫心里发苦道:“这李相公就是一个书呆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全靠周相公接济,这里两条狼追来,我拿着刀尚且不敢说能够自保,待会该怎么办。”   他奔到麦垛下,正是准备依靠麦垛,据险而守,看能不能击杀或者击退两条饿狼,可是旁边多了一个李志常,那狼性凶残,却是往李志常而去,岂不是白白害了李相公的性命。   他可不认为李志常这秀才,能够抵挡这饿狼。   心中天人交战,正在想等会饿狼对李志常下手时帮是不帮,因为没有柴垛护住后面,面对两只饿狼,他也是心有余怕是力不足。   两只饿狼,一身灰毛,摇曳尾巴而来,绿幽幽的眼神往李志常盯去,分明就是要把李志常这白嫩的人给当做猎物。   毕竟李志常看起来要比手中有刀,又壮硕许多的张屠夫,要强上许多。   两条饿狼相顾一眼,一声低吼,朝着李志常慢慢走去,看其神态分明想柿子捡软的捏。   李志常悠然自得,一动未动。   张屠夫急了,大声道:“李相公快过来。”   李志常听而不闻,只是朝两条灰狼瞧去,但见其獠牙吐露,尖厉无比,还有丝丝腥气传来。   张屠夫心道:“这李相公看来是吓傻了。”他一想也是,要不是他常年杀猪,有几分胆气,只怕在被两条灰狼尾随的途中,早就吓得腿脚发软,任狼宰割了。   张屠夫念及李志常虽然为人冷淡,但是好歹是乡里乡亲的,终不能看着李志常眼睁睁送死。   心中祷告诸天神佛,胆气一壮,猛地快步扑杀过去,顺手一刀,正中狼首,又是数刀,砍在狼身上,却没发现另一只狼也扑上来,他看见旁边的狼,居然也呆立不动,猛然又是数刀。   只把刀口砍卷了,才停下来。   瞧着两条饿狼死的通透,张屠夫才喘着气道:“李相公你没事吧。”   他一人连杀两狼,居然毫不费力,自己也吃了一惊。   感觉刚才两条狼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木桩一样,随他怎么劈砍,对了,刚才两条狼居然连叫唤声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志常笑了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仿佛春风拂柳,温颜道:“没什么事,只是张大哥刚才却是劈急了,损坏了皮毛,不然完整的狼皮,在市集卖出去,张大哥也能发笔小财。”   张屠夫心道:“刚才性命攸关之际,怎么还能想这么多,李相公真是读书读傻了。”   他道:“我看李相公也没什么事,不如帮忙收拾收拾这两条狼,我给你切点狼肉,这是大补的东西,李相公拿回去吃,也好生进补一下。”   他为人四海,倒是颇为热情,虽然李志常往日冷淡,少有来往,不过今日杀狼,恰逢其会,加上对读书人的尊敬,所以才有此说。   不然狼是他杀的,李志常命是他救的,他大可不必分李志常狼肉。   李志常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张大哥了。”   却也不推辞。   张屠夫心下纳闷道:“李相公今日仿佛比往日里,要亲切许多。”   今日也是咄咄怪事,他居然能一口气杀两条饿狼,而且这李相公倒是真的有胆气,刚才几句话下来,居然不像是被狼吓到了。   想起李志常刚才从容自若,张屠夫爱听评书,想到评书中所言那些读书人心有正气,百邪不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村名花溪,乃是因每年春天,溪水两边菜花盛放,故而得名。   人家大约有百户,也算不小了,张屠夫和李志常分属村落两头,自不同路。李志常提着张屠夫用油纸包裹的狼肉,沿着潺潺流水,很快到了家门口。   只看到门缝插着一纸请柬,李志常取出来,入目所见:   后日重阳,县内同学者,欲在西山举办诗会,弟特请兄为伴,以免怯场。忘生我兄。弟宏文顿首。   李志常这一世的确也姓李,不过取得名字却是忘生,全称李忘生。他家是外地迁移过来,倒也没有什么亲戚在村子里。   送请柬之人,正是他唯一知交,亦是同窗,县里的禀生周宏文。   李志常不事生产,向来是周宏文接济。   从以前来看,周宏文待他确实一片赤诚,李志常好歹也受了人家这些年恩惠,正好见上一见,看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地方。 第三章 剑光   夜凉如水,冰寒入骨。   自山村边的如玉带一般的山脉另外一边,传来几分凄厉的狼嚎,更显得骇人。   新月如眉,悬在天边。   秋高气爽,星辰横列,粒粒分明,星华如斗洒,毫不吝啬的落满人间。   一条黑狼,体格分外雄壮,孤立在山腰一块凸起的巨岩之上,昂首对着天际,星华点点,落在它皮毛上,只见通体乌黑,没有半分杂色。   黑狼又自一呼,露出森森尖白的獠牙,一丸从口中吐出来,快如电闪,仿佛直入霄汉,复而又是一吸,落入口中,再是一呼。   如此周而复始,那‘气丸’在黑狼口中和星汉中,来回往复,最后星力饱满,气丸仿佛透明水珠,里面星力,流转可见。   约莫到了五更时分,黑狼才意满心足。   施施然转过山体,往着山下花溪村而去。   此时村中人烟俱无,正是村民熟睡之际。   那张屠夫之家,亦是如此。   他今天做了一顿狼肉,大快朵颐。   本草有言,狼肉“补五脏,御风寒,暖肠胃,壮阳填髓。”   喝酒吃肉,张屠夫正是滋补,不觉腹内如火,往日里有些厌憎的黄脸婆也可亲起来,两人老夫老妻,半推半就,一番大战之后,便自沉睡。   黑狼踱步张屠夫门口,听得里面呼吸均匀,狼头一撞,大门轰然倒塌。   张屠夫妻子半醒半睡,推着张屠夫道:“什么声音。”   张屠夫呢喃一句,却没有醒。   张屠夫妻子怕是进了贼,想要起身去查看一番,欲要掌灯。   这是卧室门也突然大开,星光点点,洒了进来,一条雄壮的大黑狼,伫立门口,幽幽的狼眼,如两只鸡蛋一般大小,那妻子吓得大气不敢喘,急忙推着张屠夫。   张屠夫被弄醒,正要责怪,只觉冷风一吹,顺着门外望去,入目便是大黑狼,这狼快有十三四岁的童子一般高,壮如牛犊,跟之前两只饿狼有天渊之别。   张屠夫瑟瑟发抖,杀猪刀也不在身旁。   黑狼低吼一声,就要扑上去撕咬。   张屠夫拿着枕头就顺势扔过去。   狼爪犀利,枕头一下子就被撕得粉碎。   张屠夫顺势就拉着妻子,往床下滚去,这时候黑狼已经扑到床上,那木床登时四分五裂。   张屠夫还没来得及出初期呼救,只觉腥风阵阵,扑鼻而来。   那黑狼已经将他按在地上,狼首正对他脸。   张屠夫被吓得六神无主,正心道一声:“吾命休矣。”   此际天外一道剑光飞来,虚室生白,剑光如雨下,张屠夫只觉得一身血污,那狼早就分为数截。   随后那飞剑一挑狼腹,一颗明珠状的东西飞出来,剑光一卷,飒然便飞出天外,杳然不知所踪。   在李志常家中,无常剑归来,李志常静静看着虚浮半空的透明丹丸,清澈的目光下,所见丹丸出浮现了一个虚影,正是那条黑狼魂魄。   李志常的元神之力,常人看不见,可是落在黑狼魂魄上,如烟如丝,缠绕着它,不让它能够摆脱。   李志常还是第一次遇见妖物,当然如果把北落师门也算上,那就不是了。   以前的时节很少见到动物成精,没想到这小小山村就能遇到一只。   黑狼魂不再挣扎,神念发声道:“你是哪派的剑仙,隐居在此,那屠夫杀我狼子狼孙,我去报应天理昭彰,你毁我肉身,不怕我家大王找上门来。”   李志常一笑道:“普通人死了,便神思迷茫,你这小妖,却能破除迷障,是所有的妖怪都是这样么?”   李志常第一次见到妖怪魂魄,觉得有些新奇。他天子望气术,到了如今这层次,通幽识鬼,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以前也见过人死,虽有魂魄出来,因为肉身生机断绝,却没有自主的意识,随后便消散在天地间。   这黑狼分明被他剑光斩杀,练成了初步成形的妖丹,居然能够死后神智不散。   黑狼道:“看来你是机缘巧合入道的散修料你无根无底,若不把把我放了,等我家大王找过来,定然叫你万劫不复。”   李志常叹口气道:“那就等你家大王找上来再说。”   黑狼突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意,随后只见李志常吹了口气,一道无名之火,就烧上它的神魂。   不等它惨叫,便给它的魂魄烧的干干净净。   那火跟着焚烧丹丸,最后丹丸几经变化,便凝结成一颗角质状的黑珠,落入李志常手中。   李志常自语道:“这东西就拿来还周生的人情吧。”   他快成天仙的人物,哪里瞧得上这妖丹。   不过这妖丹近乎神识和真力之间,被李志常元神提炼之后,常人带着也能神清气爽,强健体质。   对于普通人而言,也算得上神物了。   他武道成仙,虽然道术懂得不多,不过道理到了高明处,很多东西,还是能够明白一点的。   正是理明一窍通千窍,功完随作佛和仙。   如今对他而言,肉身的功果都是随着时间推移水到渠成的事情。   无常剑以他经历两灾的元神驱动,即使比之当初未过三灾之前,也是实力有增无减。   无常剑经历潜龙之中源自大海之中无边无际阴阳流力量淬炼之后,已经近乎仙家法宝,李志常驾驭飞剑,上决浮云,遨游星汉,做个潇洒的剑仙,定然也是不错的。   道为本,术为末,李志常也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拳拳到肉的画风。做个剑仙,闲来飞剑取人头,也是挺好的。   对于妖狼所谓的大王李志常也不畏惧,毕竟他不是能被虚言恐吓之辈。   两条饿狼虽然是张屠夫所杀,可追根到底,还是李志常暗中出手帮了张屠夫。   张屠夫毕竟是为了救他,李志常既然感应到黑狼前来复仇,哪里会容许它残害张屠夫。   村中之事想来传的极快,张屠夫杀了一只壮硕大黑狼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   虽然张屠夫说是有仙人相救,村人也不大相信。   至于李志常已经轻装去了县城,去找那位同窗周宏文了。   当然他家徒四壁,一派清风,除了一把无常剑,也没什么余物,想不轻装也难。 第四章 周生   清水县城和以往见到的县城别无不同之处,和记忆中也自然没有什么区别。以往虽然来过许多次,这次自然格外不同。   相比其他来往行人会被守城军士盘查,李志常自然不在此列。   清水县算是这方圆百里少有人烟稠密的地方,大街小巷店铺林立,加上现在又是收获的季节,各家各户请人收割,都免不了在县城上买点东西,款待一下出力的亲朋好友。   李志常三两步,到了周府,门子认得他,虽然不敢对这位常受周府接济的穷酸秀才摆谱,因为以前这样干的门子,都被周宏文斥责了,吃了挂落。   周宏文家大业大,明日重阳,约好李志常要去登山,所以趁着今日新娶妻子王氏的堂弟前来看望堂姐,顺势在卧室里设了家宴。   一年多前他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直到两月前才续弦娶了如今的王氏。王氏年轻貌美,周宏文自然是百般疼爱。   这两月正是蜜里调油,若非重阳佳节到来,县内当初一同在学社的同窗邀请他参加诗会,恐怕他都有些忘了李志常这个好友。   一想到两月未联系李志常,便觉心中惭愧,所以昨日才遣了小厮送去请柬。   他家底殷实,不过在学问上算不上有什么出色的天赋,当初在学社里面,数他进度最慢,连学社的夫子,都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他进益缓慢,别人也不大看得起他,多带鄙夷。   唯有李志常对他从不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当然他也知道李志常对旁人向来是一般神色,从不表示对谁亲近。   不过当时周宏文年幼,李志常与其余学童的不同,登时就显了出来。   他主动找李志常亲近,才发现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同窗,学问竟然比夫子还要深厚,和李志常交往中,他又发现一个神奇的地方,那就是李志常从来写文章都是一蹴而就,写完之后也不修改,称不上字字珠玑,但是文风厚实,绝无可以供人指摘的地方。   而且他若有学问上的疑惑,找李志常询问,从无差池,而且李志常对他固然同其他人一样冷淡,可是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迹象。   他送钱粮给李志常,李志常也没有什么推辞,但李志常也从不找他要什么好处。   周宏文因此认定李志常是有古之君子之风的人,虽然他刻意亲近,李志常也依然对他态度和旁人没多大差别,定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缘故。   他的学问能考上秀才都是因为李志常的帮助,要想中举,那就只能靠运气了,况且他家底殷实,为人小富即安,所以没多大追求,对于乡试也不热心。   李志常虽然不是禀生,在周宏文看来却比绝大数举人的学问强过太多,将来就算不继续科举,也会逐渐显露名声,成为一代大儒,而他这李志常的知交,也会在地方县志上记下浓重的笔墨。   自来在八股场上失意的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了,本朝的徐清长便是公认天下第一才子,照样只是个秀才。   可是徐清长将来定然能流传千古,却又强过多少碌碌之官。   世人不求利必然求名,周宏文对于荣华富贵虽然有念想却不痴迷,在他看来,富贵仍旧百年身,若是能长生不老才好,若是不能,能够流传千古,也是美事。   这次诗会,也无不想让李志常显露一下,让李志常开始扬名的意思。   他认为李志常的确也太过低调,如非他这种和李志常来往密切的人,谁能知道李志常是个大学问家。   周宏文得了仆人禀报,听到李志常前来,喜不自禁。   席间王氏听到,却有些不快道:“这就是那常年吃白食的来了么?”   周宏文面带愠色道:“忘生兄非是常人,我能跟他相交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等会可不许给他摆脸色。”   她年轻貌美,又是新婚妇人,自周宏文对她有求必应,之前嫌弃小儿吵闹,周宏文也依她让小儿跟奶妈睡一间,不用她照顾,可是如今周宏文却为了这个李忘生跟他置气,登时让她对李志常更无好感。   仆人回禀周宏文请他入内室用餐,李志常淡笑一声道:“这样不好,左右只是因为明日诗会,提前来拜访,既然周兄不方便,那就算了。”   仆人入内,将李志常之话回禀周宏文。   王氏心道:“算这人还知趣。”   周宏文听到,沉吟两声,道:“咱们把席面搬到外面去吃。”   王氏不悦道:“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那王氏的表弟知道这堂姐夫好歹也是本县生员,家底也丰厚,算得上本县的人物,可是居然对这来人如此礼敬,登时十分感兴趣。   虽然堂姐不悦,不过他却没有恨屋及乌,恨不能马上见李志常一面。   周宏文还是有些威严,即使王氏十分不快,兀自生气,他也狠下心不低头。说到底好歹还有她堂弟在一边看着,他虽然宠她,也不想让人传出惧内的名声。   仆人搬席面到了外厅,李志常也不就坚持要走。   周宏文两月不见李志常,更觉得对方神采奕奕,他亡妻死后不过一年,就续弦,到底周宏文不觉得有些光彩,又认为李志常是有古之君子之风,怕李志常轻看他,所以当日并没有请李志常。   此时李志常比往日而言,面貌并无多少变化,可是以往李志常颇有些冷清,十分岸然,让常人不绝敬而远之。   今日李志常却有一种飘逸的名士气概,眼神清润,卓然不群,却又不令人生出隔阂。   周宏文叹道:“两月不见,忘生兄却更加风神玉立,让弟不觉自惭形秽。”   李志常随意跟周宏文叙了几句,然后一个婢女跌跌撞撞闯进来,道:“老爷不好,小少爷出事了。”   周宏文对这唯一的骨血并非不在意,急道:“什么事,说清楚。”   婢女道:“小少爷摔到地上了。”   周宏文大惊失色,对着李志常道:“忘生兄我先去看犬子了。”   李志常不疾不徐道:“周兄还不派人去请大夫,我也略懂岐黄,便随周兄去看看贤侄。”   周宏文道:“我方寸已乱,还好有忘生兄在,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忘生兄便跟我去看看小儿。” 第五章 城隍   周家的奶娘惶惶恐恐,周宏文也来不及跟她置气,只见他幼子面色紫青,他颤抖着手伸去摸着他的鼻息,一丝热气也无。   周宏文脸色煞白,颓然蹲在地上,抱着脑袋道:“芸娘我对不起你。”   芸娘正是周宏文的亡妻,他幼子的生母。   李志常沉吟道:“周兄不妨让我看一看。”   周宏文六神无主,下意识应了一声。   李志常在别人不觉察的时候,双目有一丝白气冒出,一闪而逝,只有王氏的堂弟悄悄瞥见了一下。   他轻轻贴着这幼童的心脏附近,心跳当然是没有的,不过他是为了渡元神真阳之力,避免幼童躯体坏死。   天子望气之下,婴儿的神魂俱散,只剩下一个躯壳而已。   这种事情很少见,因为纵然人死,可是三魂七魄也只是逐渐从血肉之躯散去,一般而言大约要七天才真正散于天地间,如果遇到特别的缘故,还能驻留在世上。   可是这幼童的体内无一丝魂魄,这症状便跟患了离婚症似的。李志常元神化出真阳之力,比之当初神照经真气还要高明不少,转眼间幼童脸上紫青散去,逐渐红润,而也有了呼吸。   旁边的奶娘和王氏的堂弟分明见得,惊呼起来。   周宏文也顺首望去,先是疑惑,随后又是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大悲大喜,加上近来纵欲无度,有些登时觉得天旋地转。   一丝暖意透过后心,让他浑身激灵,好受了不少。   他来不及细想,看着李志常抱起幼童,道:“忘生兄,这是怎么回事?”   李志常笑了笑,道:“孩子没事,只是之前闭了气。我也会些导引练气的法门,所以刚才给他顺了下气,周兄不必忧虑太多。”   周宏文知晓李志常学识深厚,见闻广博,不过却不知他还练过导引之术。   周宏文道:“幸好有忘生兄在此,不然我可不知道该是如何。”   李志常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色泽纯黑的珠子,道:“周兄家中可有红线?”   周宏文对李志常是深信不疑,也治这位忘生兄从不无的放矢,所以很快就找来一根红线。   李志常捏着红线,很快穿透黑珠,结了一个吊坠,给幼童戴上,却没有说原因,只是道:“还请周兄给我准备一件静室,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一下。”   语气虽然淡淡,却又一种不容置喙的味道。   周宏文见到李志常又冷淡下来,却习以为常,因为李志常过去都是这样的人。   只有王氏的堂弟暗自称奇,因为他可不像周宏文那样方寸已乱,刚才幼童分明就是断了气,给李志常看了一下,居然就回过气来,华佗扁鹊都没这么神奇。   他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却不爱读书,十分崇慕道术,刚才虽然李志常没有出奇的举动,不过转瞬间让一个面色紫青,断了气的幼儿,就变得面色红润,呼吸均匀,肯定是身怀异术的奇人。   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仙缘,就在眼前。   虽然风尘之中虽多异人,可是他这些年寻仙访道,也无收获,大都是些江湖骗子,白白被骗了不少钱财。   他没有功名,在家中地位本来就不高,为此少不了被老父和妻子埋怨,认为他痴人说梦。   不过今日李志常大有可能是那种奇人,只消学得一两手本事,回去给妻子看看,恐怕学得本事之余,还能一出过往的恶气。   想到这里,他不禁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到李志常已经不在了。   倒是周宏文将他儿子放在牙床上,怔怔看着。   他朝着周宏文道:“姐夫,那位李先生呢?”   周宏文随口应道:“我已经派人在别院找出间静室,给忘生兄歇息了,对了你怎么还在这?”   王生道:“哦,我去让堂姐过来帮忙看顾小宝。”   周宏文摆摆手道:“算了,她娇生惯养,哪会照顾人,你去陪她聊聊天吧,我留在这里等大夫来,再给小宝宝看看脉象。”   王生道:“这倒也是,我这就出去了。”   周宏文点了点头。   王生出了门却不往内院去,而是找了个仆人,问清楚李志常在哪,往李志常那里而去。   一间静室之中,李志常元神脱壳而出,本来瘦弱的身子,更好似被抽干了血液一样,无常剑没有出鞘,依旧挂在身上。   元神遁出,比以往的轻功或者御空飞行要快上不少。   他经过了雷灾,元神更是阴渣尽去,十分凝练,可谓纯阳,丝毫不惧如今是光天白日,丝丝太阳真火洒下,如烟如丝,落在李志常元神之上,很快就给他炼化,不带来半分不适。   周宏文儿子的魂魄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李志常刚才便是觉察出了一些端倪。   只不过人前显圣,他到不惧,可终归周宏文仍是红尘中人,他本来就是为还人情,又何必给人添麻烦。   望气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之前的屋子,直直往城内某处连接而去。   这黑气并非实质存在,而是李志常寻到的一股残留的气息,有些神魂的力量在里面。   城隍庙不知始于何朝何代,仿佛自古有之,乃是大夏朝各处州县都有的庙宇,香火鼎盛。   易经有言“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   城隍乃是守护一城的阴神,却不同于邪教供奉的邪神。道教认为天地自然皆有神灵,有敕封之神,亦有天生天养的神灵。   城隍亦在道教神系之中,乃是剪除凶恶、保国护邦之神,并管领阴间的亡魂。   清水县的城隍庙规模也不小,神像煌煌,高有五尺,面容不露自威,身边自有两个小神像,乃是左首文判官,右首武判官。   到庙门之口,两边石柱上,刻着一副春联,曰: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横联——我处无私。   李志常元神到了城隍庙上空,见得对联,飘然落地。   他元神随隐随显,想让人看见才能看见,当然某些东西除外。   气息到此,便嘎然截止。李志常施施然入了城隍庙,虽然见到大殿,神像,却看不出异常。也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城隍神在里面,更没有其他灵异。 第六章 通幽   空旷的大殿中,一道幽然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常人听不见,准确的说乃是神念发声。   鬼神能听之,修行者亦能听之,佛门高僧,定力深厚者亦能听之,读书有成见性明心者亦然。   声音幽然,落在大殿上,却突然有了实质,仿佛掷地有声。   那人道:“上仙何事至此,有何见教于小神。”   李志常打量四周,有些好奇道:“是本地城隍么,不知君在何处。”   那人失笑道:“却是忘了阴阳有别,上仙我这就将我坐标给你。”   原来城隍所处亦非阳世,也非阴曹地府,而是一个隐藏在人间的一个独立的类似地府的幽冥之处。   人间可谓大千世界,其中又有许多小千世界,没有完全的地火水风,亦不能有造化神功,仅仅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   李志常虽然能感应这种用现代话而言,所谓亚空间的处境,但是这种地方实在如恒河沙数,不可计数,太过平常。   如非有指引,自然也是不可能随便找到。   一点星光从无名而来,落在李志常身前,李志常伸手触碰,感受到这种奇怪的神秘力量,同时生出一种明悟。   元神虚化,好似一摊水银,渗透进入地底,又或者某个不知名的空间。   但见到一座森严庙宇,跟城隍庙一般无二,只是冷幽幽的,没有阳光进来。   这空间跟城隍庙一般大小,里面充斥者一种神秘力量,对神魂却十分亲近,李志常心下明悟,这或许便是阴司之力又或者城隍的神力。   那庙宇中间分明便是城隍神和文判官、武判官。   只不过面目有所不同,城隍神冷着面,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性格极为分明。   武判官是个雄壮的武士,手持青刚剑,显得凶恶,文判官却是个老秀才模样,看着李志常有点惊疑。   那城隍神乃是前朝一个刚正的按察使,人称‘冷面寒铁’,救命无数,百姓感念其恩德,又有当时皇帝敕封,便做了这清水县的城隍,守护一城安宁。   这城隍神知道道家能练成元神,白日出游的,都是高人逸士,如李志常这般纯阳之力充沛的,更是上仙,因此不敢怠慢,带着两名判官下了供台,施礼道:“上仙来此,有何贵干?”   李志常向来是喏人不犯我我未必犯人,不过这城隍到底有礼,他也不拿大,还了一礼道:“城中周宏文府上,他幼子不幸被摔到地上,我施手援救,却发现他神魂不在,一路追踪而来,就到了这里,不知城隍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城隍释然道:“原来上仙为此而来,不敢欺瞒上仙,你找那周家幼儿,正是我身边的宋判官。”   只见那个老秀才模样的文判官尴尬道:“上仙莫非是周禀生的好友李先生,在下却是见过一面,居然不知先生居然是纯阳上仙,游戏风尘。”   李志常笑道:“我也是才勘破胎中之谜,这位判官既然隶属城隍,又为何托生周家?”   李志常看来凡人朝生暮死,就算有轮回,也没有前身记忆,也未必能守住三魂七魄不迷失,当个阴神,却要长久的多,可算是极好的前程。   这相当于普通读书人虽然不能中举,却能以其他的方式去捐个监生,能够有当官的资格,只是不如科举正途,难以出阁入相。落在修行者身上,相当于断了大道之途。   只是自来修行者,大多也不过百年身,迈不出练就元神这一步,也不过比常人多活些岁月而已。   放在之前的那些武道世界,就是不能破碎虚空,终归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如这等阴司之神,能够保全自我,有生前记忆,却比再入轮回,难得解脱,要强上许多。   那判官尴尬道:“我等阴神不比上仙逍遥自在,难逃因果,城隍大人去年便准备让我当此城判官,可是当时我虽然死了,却还有一年多的阳寿,所以城隍便将我投身周家,过完这一年阳寿,才能履职。”   李志常奇道:“既然你阳寿未尽,又怎么会提前死了。”   城隍心道:“这上仙怎么好似许多东西都不懂的样子。”不过他虽然是方正之神,心底无私,因为百年前一件泼天祸事发生后,现在却也知权益,不复生前那样,被称之为‘冷面寒铁’。   李志常一身元神,堂皇正大,虽不知练的何等神通,光这元神的威势,也不是他小小的一县城隍可以比拟。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这些阴神也愈发的难做。   他回道:“阳寿虽有定数,可是天地本就有变数,因此有些人活不到天命之年,又或者活过了天命之年,皆不足为奇,我等阴司职责之一,便是替天道轮回查漏补缺。”   他又怕李志常不太清楚,便普及了一下他们这些阴神和轮回的关系。   六道轮回乃是自宇宙开辟以来就存在的,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无形中操控宇宙万物消长。可是对永恒不灭的渴望,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上古强大的生灵和人类便为了脱离轮回,想出了不少手段,跳出轮回,称之为神魔和练气士。   而一旦跳出轮回,更能看清楚天地的本质,对这操纵轮回,随意摆弄生灵命运的手段,自然一目了然。   这可是得了永恒不灭之道的造物主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如果他们这些跳出六道轮回的人,能够成功控制六道,岂不是同样也能体验到造物主的境界,这种诱惑,根本没有什么神魔能够抵挡,为此发生了无数次大战,将天地洪荒破坏的不成样子,散成诸天万界,甚至有强大的神魔,连时光长河都给打穿了,贯穿古今,差点毁灭未来,将天地复归混沌。   因此便有一位大神通者,以身为祭,补全轮回的漏洞,同时也掌控了六道轮回的力量,让那些胡作非为的神魔不敢如以往一般肆无忌惮。   同时数位神魔中的最强者,也互相约定,不再如过去一样随意出手,以免天地毁灭,大家同归于尽。   起初生灵死后,神魂要么化为鬼魅,要么被有些神魔拿来祭练法宝,要么消散天地,自那位大神通者补全六道轮回之后,便在天地间另成一界,称之为地府。   凡生灵死后,便会在七日之内给牵引入幽冥地府,只是这牵引之力并不强大,有些生灵神魂要坚固一点,能够摆脱牵引,便由本地阴司之神,或者地府阴神前来引渡。 第七章 秘闻   李志常心下了然,若是生灵死后都要阴司之神来接引,这才是不正常,被天地轮回自然拉扯入六道,这才是正理。   毕竟等生灵神魂消散入天地间,再形成新的神魂,效率太低,这阴曹地府的建立,便舍去了神魂消散到再形成的地步,直接让其通过阴曹地府的运行,再投入轮回之中。   想必轮回的生灵越多,六道轮回也会随之逐渐进化,不断完善,甚至力量强到了一定程度,便是以前跳出六道轮回的神魔也会被再拉扯进入轮回之中。   这虽然是他的无端臆测,可是不断强大自身,乃是天地万物乃是与天地宇宙的本能,轮回强大,天地宇宙对这些拥有无比强大力量的超凡生灵约束也就越强,同时可以避免被这些强大生灵将天地毁灭。   这便是平衡之道。   修行者乃是逆天而行,天道自然会打压。   所以才有‘坚强处下,柔弱处上天道自来不爱强大,反倒眷顾弱小’的说法。   他几乎天仙般的人物,许多事情,一点即透,虽然这些都是心中猜测,料来也不会差多少。   城隍六道轮回的一些隐秘,全都是因为他乃是阴司之神,其实也算是六道轮回的一部分。   虽然如他这般阴司之神,在诸天万界,如恒河沙数,不可计量,但也不可或缺。   正如在一个庞大的帝国,城隍便属于这个帝国最基层的官员的一种。   仔细解释完这下,城隍便闭口不言,看李志常究竟是何意思。   李志常洒然道:“我以前没接触过你们这种神灵,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懂,还要多谢城隍解惑,既然这位判官有如此前途,自然不会回归周家,可是那孩子若无魂魄,终究只是个空壳,要是没了我的护持,恐怕肉身也保不住,不知城隍可有办法。”   城隍道:“那周家孩子本就只有一年多阳寿,不过上仙乃是脱出轮回之人,对凡人运数影响极大,天道有感,必有变化,只要上仙找到其他魂魄,投身入周家,那就无事了。”   李志常瞧了城隍一眼,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城隍提点了,只是一时半会我哪里能寻到合适的魂魄。”   城隍微笑道:“恰巧有一个,十分合适。”   李志常有些好奇道:“还请城隍说来听听。”   城隍道:“上仙可知本县县令丁乘鹤?”   李志常心里有些奇怪,回道:“这跟县令有何干系。”   城隍道:“明日重阳,县令会去登山,举办诗会,上仙只要去了便能看到,那极好的人选。”   李志常也不继续追问,洒然一笑,道:“那就不叨扰城隍了,今日之事,多谢城隍释疑,若是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寻我,我会量力而为。”   城隍闻言一喜,他之所以较好李志常,一方面便是因为怕李志常乱来,二来的确有一桩难处,李志常肯许下此话,不枉他恭敬一番。   李志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城隍能得他一番许诺,对他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毕竟这世界看来十分神秘,要是以前的世界,他何曾见过阴司之神。   等李志常离去之后,那武判官才开口道:“这位上仙果然是道家真仙,若是黑山老妖那般人物,恐怕二话不说,就得把咱们这神庙给拆了。”   这处空间终究的依托外面的城隍庙而存在,李志常只是因为从未遇过神道神灵,有许多不懂,一旦明白有些关窍,对付他们这种阴司神灵,却也容易。   他们这些阴司神灵相比凡人,那自是神通广大了,可是终究是阴神鬼仙,天生就被这些练成阳神的仙道之人克制。   更遑论李志常这几乎天仙般的人物,只怕便是地府中的几大判官都要给几分薄面。   那老秀才模样的文判官问道:“这黑山老妖又是什么人物。”   城隍道:“你既然已经履职,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   文判官道:“还请大人说说。”   城隍长长一叹,随后正色道:“我等阴司之神,虽然也算脱出生死,却比那些修道炼气之士差之远矣。而且那些修道人更有无量神通,移山倒海,可怕至极。不过他们也分为许多流派,世上论神通之正大,高人之多,当属崂山上清宫,而除却崂山上清宫之外,还有许多修道门派不可小觑,这些门派大都分属佛道,追寻超脱,也不会枉杀生灵,平添业力。   但除却这些人之外,世上还有妖魔,那些妖魔同样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许多生性残忍,其中有一名大妖,乃是这千山万水,群魔之首,人称黑山老妖。此老妖法力无边无量,威震天下,所向披靡。   百年前此老妖强闯九幽,大闹一场,最后导致六道轮回对此方天地生灵死后的神魂的拉扯力削弱不少,这百年来都没能恢复到以前五成水平。   这样一来世上驻留,不入轮回的神魂太多,地府的阴司之神有许多被黑山老妖杀怕了,都不肯前来,拘走阴魂,导致世上孤魂野鬼越来越多。”   毕竟天道无私,生灵有私。   他们这些神灵,晋升希望不大,谁肯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以往地府好歹有些威严,给黑山老妖一闹,地府也没把黑山老妖奈何,人心自然就散了。   毕竟出来阳世拘魂,万一遇到黑山老妖那种货色,一口给生吞了去,谁敢说理。   反正六道会自我修补,等轮回之力,重新充盈这方天地之后,还是能跟以前一样。   岁月悠长,顶多不过几百年,一切便能恢复旧观。   城隍到底生前刚正,即使成神之后,有些圆滑了,也还是有些不满阴司的吏治败坏。   好在他管不到其他地方,这清水县他还是管得着的,因此时常尽力维护这方轮回秩序。   而且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城隍庙也香火鼎盛,他神力终究还是提升了不少,算是一种慰藉。   李志常元神伫立在神庙之外,低声一句道:“黑山老妖么,能够强闯九幽,的确配得起群魔之首的名头。”   他又是一笑,心道:不知比猴子如何。 第八章 神异   王生来到李志常所处的静室之外,听着里面悄无声息。   他心想:自然都有打坐练气的说法,莫非这位李先生正在打坐练气。   想到这点,王生不禁心痒难耐,移步到了窗口,朝着里面偷偷望去,只见到李志常盘坐在床榻上,腰间那把士人常配的长剑也没有解下来。   那长剑这是有这幽幽的青色光晕,将李志常笼罩住,如烟如雾,实在看不真切。   王生心中一喜道:“果然是奇人。”   突然之间青色光晕如潮水一般散去,露出李志常的身形,王生不由一声惊呼。   原来青衫之下,李志常瘦的仿佛只有皮包着骨骼,眼眶深陷,脸色苍白,一丝血气都看不到。   好似一具陈年干尸。   他却不知道自来元神出窍,正常情况下,都要带走一身精华。   这样一来即使肉身遇到危险,一身修为大部分都寄托在元神上,损失也不会太过惨重。   有那高明之极、路走偏锋的练气士,更是不要肉身,采练天地间各种异气、煞气重做躯壳,寄托元神,神妙更是无方。   王生一声惊呼,以为李志常是什么鬼怪,脚只是不住的发抖,想要迈开步子,逃开这里,免得被李志常给害了。   这时候一股无形之力,束缚住他的身体,他本来就腿脚发酥,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挣脱这束缚。   一声清澈的男子声传到他耳中,正是李志常的声音,悠然道:“王贤弟无需害怕,我不是什么妖怪,只是刚才元神出游而已,带走了肉身精华而已。”   王生也读了不少神仙志怪,听闻过高明道人元神出游的事迹,心中稍稍安定。   无形之力顿时消散,他福至心灵,推开房门进来,只看到李志常果然又血肉饱满,如先前一般飘逸超然。   李志常微笑道:“我的事情不想让周兄知道,他富贵中人,跟我这种人牵扯太深,反而是祸非福,还请王贤弟不要说出去,当然你就是想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也是办不到的。”   王生扑地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李志常磕头道:“小子自小崇慕赤松子、费长房这些仙人,还请李先生教我入道。”   李志常道:“只怕你吃不下这份苦,我看还是算了。”   王生道:“先生,放心,只要能入道我什么苦都能吃。”   李志常笑道:“你若有入道的机缘,自然能入道,若是没有,强求也没有用。起来吧。”   王生欣然道:“那先生是答应了。”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你若是不起来,我肯定不答应。”   王生流出失落之色,不过想到仙缘不易,恶了李志常那可就得不偿失。   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周宏文只觉十分奇怪,这妻子的堂弟,对李志常也太过热情了。   刚才入座的时候,还亲自给李志常搬来椅子,殷勤备至,差点就执以师礼了。   不过他想到王生可能之前跟李志常讨教了学问,发现了李志常的不凡之处,深感裨益,所以才有如此改变。   加上大夫来给他小儿就诊,发现已无大碍,只是不哭不闹,大约是受了点惊吓,需要静养的缘故,所以他心情已经变好。见得王生对李志常的态度,不觉欣然。   毕竟将来李志常名传天下,少不了会提起他这个伯乐。   几人觥筹交错,闲话古今。   周宏文只觉这次李志常和以前又有不同,以前李志常引经据典,十分精辟,却都是前人见解,没有另出枢机。而今李志常所言,却少了分经义的厚重,多了些玄妙,闻所未闻,却又符合天地之间本来的道理,令人耳目一新。   周宏文喜道:“忘生兄两月不见,如今学问却又有长进,将来就算不能驰骋科场,蟾宫折桂,也必然流芳千古,不比东华门外那些学士逊色,我能跟忘生兄相交一场,当真是此生最大的福气。”   王生心道:你可不知道这李先生可比那些人强多了,人家可是陆地神仙。他不是个能藏住心思的人,把李志常的告诫抛诸脑后,正想开口说一下李志常的厉害,给他堂姐夫听听,哪里知道话刚到嘴边,突然就忘词了。   周宏文看见王生举杯,知道他有话说,于是停下,听他说什么,哪里知道王生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周宏文奇道:“阿弟想说什么,在姐夫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么。”   王生尴尬道:“不是,只是我话到了嘴边,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周宏文哈哈一笑道:“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倒是提醒了我,明日重阳诗会,我本该和忘生兄一同前去,只是阿宝这里才受了惊吓,我怕又出什么乱子,便想留在家中,你虽然不是生员,可你王家到底是官宦人家,不是寻常人,加上你也该收心进学了,明天随忘生兄一起去见识一下,也是极好的。”他转头对着李志常说道:“忘生应该不会嫌弃他吧。”   “没什么,周兄安排好就是。”李志常随口回道。他心里却在想着城隍说明天县令也会去登山参加诗会,这事情不知周宏文知不知道。   清水县的士子就那么些人,况且县尊登山,那些生员少不了要去拜见,即使两者不是一处,到最后他还是要去见那县尊。   他当然懒得去查探城隍说的合适投生周宏文儿子阿宝的魂魄,究竟是什么,反正城隍决不至于在这上面欺骗他,到时便知道。   他这等长生久视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有时候固然雷厉风行,遇到不太急迫的事情,就显出疏懒了。   毕竟对常人而言寸金寸光阴,对他而言,这又算什么。   知道的少,事情还会更有乐趣一点。   周宏文又对着王生道:“却忘了问阿弟你的意下如何?”   王生能跟李志常一起参加诗会,自然欣喜不已。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刚才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忘记了,心中明白,定然是李志常的仙法。   他不但不恼怒,反而愈发觉得李志常神妙。 第九章 红叶   王生哪有不从之理,道:“全凭姐夫安排。”   周宏文道:“那就这样定下了。”   西山满山红叶,层林欲染,端的是好地方。今日更是好天气,举目望去,天空片云也无,碧蓝如洗,将这秋日演绎得犹自胜过春朝。   同行一路的诸生,大都心情愉悦,跟这火红的枫叶,交相辉映,即情即景,酝酿诗文,拟图在县尊面前大放异彩。   这县令不同于一般县令,名叫丁乘鹤。他素来有清名,可还不值得他们这些士子如此费心思。   毕竟县令只能影响到县试,对他们生员而言,可以尊敬,却不用畏惧。   但丁乘鹤之子——丁再昌,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乃是去年春闱的会元,亦是二甲“传胪”,“传胪”便是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仅次于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的进士及第。   目前这位丁传胪已经入了翰林院,而且才刚刚及冠,年岁很轻,将来前途,最次也是一部尚书,若无大错,入阁拜相亦是寻常。   听闻丁传胪别无名师,只有丁乘鹤独自教授,却能如此成就,究其根源,固然离不开他的天资聪颖,只怕跟丁乘鹤言传身教也不无干系。   说不定他们这些生员,得入县尊法眼,收为弟子,至少他日杀出秋闱把握定然会大上许多。   这也是这方文风不昌,如那东南之地,文风鼎盛,大儒常常讲学,开经明义,每年春闱脱颖而出的举子都不在少数,不似他们这些地方,十年难出一个进士。   这些士子心中想法,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大家一路过来,也很少攀谈,以免待会比试起来,伤了情面,毕竟现在大都是竞争对手。   王生不是秀才,虽然官宦之后,在这些人眼中依旧不用太过慎重对待。毕竟国朝与读书人共天下,只有读书科举才是正途。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们虽然不过是小小秀才,自认也比王生这官宦之后,现在要强上许多。   王生感觉到这些人隐隐的轻视,却不在意。心道: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当了官,不到百年也只得化为飞灰,等小爷我巴结好李先生,将来成仙入道,飞天遁地,点石成金,什么荣华富贵,简直都是唾手可得,到时有你们羡慕的。   王生此刻正有三十三河东河西的感慨,李志常随意往山中的枫林望去,只见到一缕红影,一闪而逝,转眼就渺无踪迹。   李志常心中‘咦’了一声,红影不过是世俗的身法,可是其体内却蕴含一股不弱的能量波动,与天地共鸣。   这种能量波动不似内家劲气,倒是跟城隍那种神灵之力有些相似,只不过浩然正大许多,而且还有一些神异。   李志常拍住王生肩头道:“你跟着他们到红叶亭去,我忽然有点事情,去去就回。”   王生还要回复,只见突然之间,李志常身子就淡淡散去,仿佛一道清风吹过,浑然没留下半分痕迹。   四顾渺然,李志常却不见踪影。   红影在山坡上风驰电掣,后面一道青烟,不紧不慢的缀着,转瞬间就到了山的另一面,一处小山坡上。   一道歌声响起,只听得:   飒飒西风满坡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李志常听得歌声,闻言一笑。青帝乃是神话传闻中五大天帝之一,神通法力,不可海量,此人想做青帝,倒是志向远大的很。   李志常幽然停在远处,即使有人主动朝他望过去,也只会把他当成山中草木,这便是更深层次物我两忘,不是隐身法,胜似隐身法。   山坡下一红一白两个人影,相对而立。   白影背后正是一丛秋菊,幽香冷冽,配着西风,别有一番孤寒之气。   此怕坡正背着阳光,更显得冷淡凄然。   红影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红衣女子,英姿飒爽,黑发披肩,按着一把通体乌黑的连鞘剑,身形凝然,颇有几分宗师气概,况且其一身杀气,几乎冲霄而起。   落在精神敏感的修行者眼中,愈能感受到此女的厉害。   而对面的白影,却是个身穿月白色衣服的年轻人,头发比红衣女子要长上不少,结成垂髫随意散落在鬓角。   他的眼神十分柔和,实在看不出他会吟诵出‘他年我若为青帝’那种狂妄的句子。   白衣人风度翩然,行走世间,甚至跟那些才子都看不出分别。   偏偏和这位杀气四溢的红衣女子,能够对峙,看不出丝毫惧色。   白衣人先开口道:“红叶姑娘追了我三千里地方,不知为何事。”   红叶冷声道:“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哪有为什么。”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自百年前黑山老妖在六道搅了个天翻地覆之后,这世上的妖魔鬼怪不知多了多少,同时趁机行乱,为祸人间的更不是少数,个个打着黑山老妖的旗号,红叶姑娘怎么不先杀上七杀魔宫,灭了黑山老妖,给这百年来枉死的生灵还一个公道。”   红叶冷笑道:“黑山老妖我迟早要找他一较高下,在此之前也不妨先斩了你这七大妖圣之一的‘白子山’,祭我剑锋。”   李志常听到‘白子山’三个字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是若是给其他修行者或者有来历的人听到‘白子山’三个字,只怕当场就得吓得腿脚酥软。   黑山老妖练成天妖不灭体,不死不灭,威势盖过历代有名的妖魔,神通直追远古神魔,乃是公认的群魔之首。但是在百年之前,黑山老妖没有在幽冥一战之前,他虽然威名赫赫,也不能掩盖住另外七个大妖的名头。   这七人并称当世,被群妖共尊为七大妖圣。   ‘白子山’便是七大妖圣之一,本是山中白猿得道,后来投身了塞外一个小国的王室,不知从何处学得练气士的修道法门,待到有成,又和原来妖圣之躯合二为一,法力神通端的不可思议,实力深不可测,即使天下第一大派崂山上清宫跟他几次斗法,最后都不了了之。 第十章 妖圣   这位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剑手,居然敢挑衅这七大妖圣之一的白子山,同时还抱有挑战黑山老妖的念头。   若是给其他修行者知道,也不知说她狂妄,还是有胆气。   白子山微微笑道:“虽然是七大妖圣之一,现在也是正正经经的人,红叶姑娘何必咄咄相逼。”   红叶目似寒冰,不为所动,冷然道:“妖就是妖,披着人皮,亦不改变其本质。”   白子山摸了摸鼻子,呵呵道:“仿佛我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因为我是异类成道,红叶姑娘才要赶尽杀绝吧。”   红叶漠然道:“你说的不错,我入道之前发过誓愿,要斩尽世间一切妖魔,不然永坠轮回,不得解脱。”   她目光坚定,心硬如铁,即使白子山想缓和,看到她的目光,也打消了念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红叶道:“可惜什么。”   白子山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右手将一块白绡戴在左手之上,原来是一只手套,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轻声道:“可惜红叶姑娘命薄,非要逼我动手,我实在不喜欢杀人,尤其是杀你这样的美丽姑娘,但你既然发过大誓愿,我们就得不死不休了。”   他作为一代妖圣,风度自是非凡,天下之大,也算罕逢对手,对燕红叶这等小辈,本也不想痛下杀手,毕竟他不是个好杀成性的妖王。   但她年纪轻轻,修为就到了如此地步,假以时日,终究是妖族大患,又发下了如此誓愿,他不杀她,亦不知将来有多少妖魂会死在她手上。   这白丝手套,乃是他本体一身猿毛练就,刀剑不伤,水火不侵,带在手上更有许多玄妙,难以细表。   他话音甫闭,没有任何征兆,仿佛瞬移一般,便左手朝红叶凌空抓来。   这一下速度之快,连李志常都叹为观止。   电光石火间,一缕如丝如芒的凌厉剑芒爆发出来,轰轰烈烈,在十丈方圆里面,都是飞沙走石,尘烟扑面。   这些物质界的破坏力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两人交手之间,神念绞杀,端的凶险无比。   对于他们这些入道之人而言,只有湮灭对方的神魂,才算真正击杀了对方。尤其是白子山这种练成元神的妖圣,肉身不过一具躯壳,即使这人身耗费他许多心血,在武道上也获得了可怕至极的成就,终究不如元神重要。   红叶人剑合一,浑然一团剑芒,速度之快,完全让人无法反应。亦只有白子山这种人,可以沉着应对。   李志常看得出白子山实力远比红叶强大,只是有些在意红叶凌厉决绝的剑术,因为其中蕴含有一种神秘力量,能够损伤元神,才稳扎稳打,即使如此,红叶化身的剑芒,能够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小,那白子山只用了一只手,便遮天盖地,对红叶的剑芒,更像是在玩弄,根本没有动用什么真正实力。   李志常低声道:“剑去。”   无形的锋锐,蓦然间爆发出来,比之红叶的剑芒,何止凌厉凶猛十倍百倍,那剑道意念,翻翻滚滚,不可言喻。   白子山‘咦’了一声,食指带着无比玄妙的轨迹,看似很慢,在现实中,快的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跟无常剑实质性接触了一下,剧烈地音爆声响起,无常剑荡起悠悠剑鸣,震动神魂。   尘烟散去,红叶已经停手,白子山悠然道:“哪派剑仙在此,好一个‘剑气雷音’,领教了。”   李志常步态悠然,走了过来,清吟道:   “得道年来七百秋,不时飞剑取人头。   天帝有唤何曾管,且练纯阳混世流。”   一首道歌吟罢,虽然李志常只着青衫,但那种懒散逍遥,脱出轮回的仙气,扑面而来,教人为之动神。   白子山大声笑道:“好个‘不时飞剑取人头’,真剑仙也,你要杀我么。”   前一句还是夸赞,后一句却是诛心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世上妖魔杀之不尽,负心薄性之人更不断绝,我才不会操那份闲心,更何况妖圣的手段那么厉害,谁又能杀你。”   白子山意味深长地说道:“有生必有死,不超脱,练出‘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的大神通,最后劫难来时,照样万载修行,沦为画饼。”   说罢,化身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很快就渺然无迹,李志常同时极有默契的不追过去。   同样白子山临走之前的话,当然也不只是一时感叹,同样也是对李志常说的。   此妖深不可测,李志常暗自思量。   他也知道这世界远比之前经历的世界,要强大许多,不过这么快就遇到这样超凡的人物,还是出乎他预料。   那红叶对李志常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援手。”   李志常剑光浩然纯正,不可测度,一剑就能惊退白子山,绝非无名之辈,定是那隐逸红尘的高人。   她终归是年少气盛,小瞧了白子山这等妖圣,刚才一交手,她便知跟对方差距之大,远非凭她一股锋锐剑意就能抹掉。   不过剑出无悔,她也没有后悔,真正的剑者,本就该朝实力比自己强的人悍然拔剑。   李志常一派清淡素雅,而且红叶并没有感到任何邪气,加上之前的剑光,因此红叶心中对李志常是感激的很,并没有责怪李志常没有追杀白子山这个妖孽。   毕竟修道之人有斩妖除魔修炼外功勇猛激进的一派,也有清虚恬淡不惹红尘的那等人。   又或者如东海三仙那般,时而隐逸,时而斩妖除魔。   大道千条万条,任何一条路走到终点,都可证道,只不过一个人又怎能同时走几条路呢。   李志常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听那位妖圣说你叫红叶?”   红叶凛然道:“小女司马红叶,前辈随意称呼便可,只是不知前辈是哪位大教出身?”   李志常道:“我出身道家,门派是没有的,我投胎转生婴儿,长到现在,才破开胎中之谜不久,也不比你大多少,就不要称呼我前辈了。我俗名姓李,你称我一声李兄便可。”   司马红叶心中暗自称奇,这位前辈居然是转世之身,难怪气息也如此生动活泼。   只是她实力尚浅,还看不出他境界到了哪一步。 第十一章 山魅   他们这些修行者到元神以前,因为大道三千,各家手段不同,所练神通也大不一样,实在难以比较。   不过佛道两家乃是天下修行之正宗,便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前人为了方便后人体悟,将这由凡到仙的一步步历程,其修行中大家都会遇到的一些关隘,以精炼的语言描述出来。   道家在地仙之前,大致分为养魂、壮魂、出窍、引气、神魂、金丹,其中最难便是金丹这一关。过了金丹,便能孕育出元神,成就地仙般的人物,长生久视。   其实这些境界也只能分出大家在性命之道修炼到了哪一步,实力很难评定,有那一心一剑的上古剑修,甚至能仗着一口性命交修的飞剑,以引气的修为,斩杀过元神高人。   这种事情虽然罕见,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况且到金丹之前,任你千般法术,无穷灵宝,都不算踏上了长生之路,仍旧是凡躯,百年之后,转瞬化为尘土。   古往今来天资横溢之辈,如过江之鲫,可大都倒在了金丹这一关卡。最后在长生门外,不得其门而入,抱憾不已。   她虽然发下大誓愿,见性明心,勇猛激进,练得一门剑走偏锋的绝世功法,在这个年龄就摸到了金丹门槛,仍旧不代表她能够勘破迷障,为此境界停留到死也未可知。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跟白子山的差距,只是没有决死求生的勇气,没有斩妖除魔大无畏的意志,如何能够破开这关卡。   况且她虽然出身道家,却更像上古剑修,杀伐凌厉,唯剑问心,那肯知难而退,做那软弱之人,投机之辈。   只是她仍旧没有想到和白子山的人差距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想象上古剑修,以引气修为斩杀元神地仙,又不知是何等风采了。   至于佛门修行的修行和道家截然不同,以九识论分,分别为:一眼识,二耳识,三鼻识,四舌识,五身识,六意识,七末那识,八阿赖耶识,九阿摩罗识。   在末那识之前,其他识都是随意开启,但看机缘,有那高僧大德,豁然顿悟,一日开启六识,也屡见不鲜。而且一日没有九识全开,在佛家看来仍旧是轮回中人,神通手段只是如露如电,难得长久。   她性情不拘于俗,既然李志常叫她不要叫前辈,她就顺水推舟道:“那李兄叫红叶便成,不知李兄来此是有何贵干。”   李志常微笑道:“今日清水县举行诗会,我恰逢其中,也还有些别的事情。红叶若是无事,何不咱们同游一番,我对世间修行者的事情,知之甚少,也好向你顺手讨教一下。”   红叶道:“李兄自非寻常,为何却对修行者之事会了解很少?”   李志常但笑不语。   红叶也不追问,既然李志常不想说,对他这种人,肯定也强迫不了。她心中想到:或许这位李兄是哪位犯了仙尘劫的仙人,坠此轮回。   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她母亲也讲过一些。   两人来时去如急电,往举办诗会处去时,却如寻常漫步,并不着急。   却说王生跟着诸生往红叶亭而去,突然半路有些内急,便跑到旁边的枫林去解决。   酣畅一番之后,突然听见人语声,他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沿着人声,去了三百步,只见到几个人正在林间的一处空地,摆座饮酒,个个面容奇异。   那些人见到他,却极为热情,拉拉扯扯间,也把他拉入了他们之中,一同饮酒。   他看到桌子上居然都是一些罕见的佳肴,着实有些心惊。有些东西甚至他这种官宦之后,大户人家的子弟,也只是听过而已,从未见过。   他心中想到:莫非小爷鸿运当头,又遇到了奇人。   王生心中窃喜,跟着这些人推杯置盏,呼朋唤友。这些人也极为热情,全然不似李志常那样不好打交道。   他自然欣喜不已,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酒味有些古怪,看着清亮逼人,味道寡淡的很,还有些怪味,微微带着点苦涩。   不过王生自我安慰道:或许这不是凡酒,而是仙酒,喝一杯延年益寿。   他却是想成仙想疯了,李志常珠玉在前,遇到点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往仙道上靠。   忽然远远走来一男一女,王生背着来人,却不知情,那些邀他喝酒的人便道:不好杀星来哩。霎时间一片莹白,剑光电射,那些人个个惨叫。   王生听见这些人惊恐的惨叫声,同样吓得发抖,正好旁边有个坑,一股脑往地上趴去。   直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道:“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分明是李志常的声音,他刚想回头,心道:听说山中鬼魅,极能蛊惑人心,莫不是冒充的。他刚才还把饮酒作乐的那些人当成奇人,这时候听见那些人惨叫后,却又怕是鬼魅怪物来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他不敢回头。   李志常瞧这小子还不起来,哑然失笑,一脚正中他屁股。   王生痛的跳起来,回头一看,果然是李志常。   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李先生你总算来了。”   李志常神情颇有些古怪道:“你小子刚才跟那些山魅饮酒作乐?”   王生惊呼道:“他们是妖怪?”   李志常似笑非笑道:“你看你刚才吃的什么东西。”   王生往身旁望去,见到菜肴和酒全没了,只有破陶器中积存的尿液,还有瓦片上盛着的几条蜥蜴罢了。   登时恶心的不行,抱着一颗大树大吐狂吐起来。   这时候头上一团清水流之不尽,哗啦啦冲洗着他,他也猛地灌水,灌进去,继续吐,直到浑身都要虚脱了,那水才止住,随后一阵暖意从身边升起,不顷刻,全身就干了,十分神异。   “李兄的神通果然深不可测,不知我何时才能如李兄这样自如的操控水火”声音娇脆,若黄莺初啼,却又带着几分洒脱,让人听得十分舒服。   王生顺眼望去,只觉得仿佛见到仙女一样,只是这仙女怎么带着一把看着就让人心寒长剑,长剑剑尖垂地,还没入鞘。   她又道:看来吓到你朋友了。   铿然一声,收剑回鞘,更见飘逸洒然,和李志常的气质有些相似,却更凌厉了少许。 第十二章 叶生   由红叶亭望去,山下溪水环绕,最后终往东流去。   红叶亭旁边是棵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枫树,雄伟壮丽,不见老败。   过往之人,认为此树有灵,又有那质朴村民朝拜,竟而有了些灵验,传播开来,四方闻名。   因此这红叶亭不但不孤寂,在这半山腰上,平常也十分热闹。   丁乘鹤是个与民同乐的人,自然没有什么清场的举措,只是红叶亭中,如今一个白丁也无,寻常百姓哪里敢去,只是在不远处的茶摊还有山神庙热闹罢了。   李志常陪同司马红叶,带着王生施施然而入,此时丁乘鹤却被围在中间,不少读书人不急不远的在他周围,看他鉴赏诗文。   唯独其中一个中年士子,有些神情落魄,孑然立在众人之外。   红叶背上的乌黑连鞘长剑呜咽作鸣,红叶神色一变,朝着那个士子望去,清眸一咪,点点寒光投出,伸手就要拔出背后长剑,这时候李志常的手轻轻按住了她握住剑柄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她低声道:“李兄难道看不出,他并不是人。”   白日现形的鬼她不是没有见过,可是如对方这样,看起来跟常人看不出差别的,并不无不适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中年士子明明不是人,只是神魂状态,可是却能凝结成形,与生前无二样,在鬼道中,也算是修为深湛了,实在可怕。   若非黑水剑自有灵性,连她都差点漏过去了。   如此这般,自然显出这中年士子的不凡之处,放此等妖孽,留在世间,假以时日,若是为祸人间,决然不浅。   李志常绝对是正道中人,即使不喜欢降妖除魔,也不该阻止她才对。   李志常低叹道:“此人也非普通的鬼。”又道“原来如此,难怪城隍会如此说。”   普通人未经修炼,死后,体内的魂魄没有束缚,就自然散了出去,被拉扯进入天地轮回,如果不肯如轮回也没有被阴司之神接引,那就会逐渐消散,或许有机缘者,能够不断凝聚天地间的阴气,修成鬼道,练成阴神,同样也能飞天遁地,来去如电,到了高深处,便能忆起前生,只是比之元神,失了灵活,却还有其它妙用,同时也算另类的长生了。   鬼道修行说白了关卡很少,一言决之,就是集聚能量的过程,最后到了高深处,便能称之为鬼仙,比之道家修行者的金丹,相差仿佛。   一旦能量积蓄到一个临界点,便会招来雷劫,度得过,便阴渣尽去,炼就纯阳元神,和道家高人再无差别。   只是很少有鬼道修士能够挨到度过雷劫,因为要么在渡劫之前就被人除去,要么是渡劫过程中被干掉。   若非那种强大的鬼仙,要想白日出游,和常人无异,几乎便是妄想。   但凡是总有例外,比如这个士子,肯定不是什么强大的鬼仙。   李志常在这拥挤的士子中,毫不费力就到了那位士子面前,轻声问道:“这位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那士子见得李志常气度不凡,跟那些围绕在丁乘鹤周围的秀才,全然不是一类,心下有些好感,施礼道:“在下淮阳叶光远,字良辰,不知贤兄何人,望请赐教。”   李志常闻言笑道:“在下是本县花溪村人,李忘生,字志常。”   叶良辰听到面前这人便是李忘生,仔细斟酌了一句道:“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李志常一奇,道:“良辰兄还读过我县试的文章。”   叶良辰不在那么面露苦色,脸上缓和了许多,幽幽道:“古人云‘十室之邑,必有贤人’,果不虚言,兄破题一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可谓无泄无漏,颇有古风,连兄这等人才,都不能取之案首,亦不能中举,朝野遗县何其多也。”   说罢,他不觉感怀自身,黯然泪下。   只是那眼泪落在地上,便消散无形,化作一团魂气,回归他体内,这一点他自己没注意到,李志常却注意到了。   李志常暗暗称奇。   这时候那丁乘鹤评点完众人诗文之后,往着叶光远和李志常这里走了过来。   他不禁暗暗好奇,他素来知晓叶光远为人,虽然不恃才傲物,却难与常人攀谈,瞧他和李志常的样子,倒是一见如故,实在奇怪。   叶光远可谓文章辞赋,冠绝一时,在淮阳颇有些名声,只是没有科考之运,屡屡乡试落第。   他素来爱惜他的人才,知道他家里不富裕,因此招他为客卿,对他十分好,而他儿子丁乘鹤的真正授业恩师便是叶光远,当时在叶光远教导下,不过一年,丁再昌便能落笔成文,第二年乡试中,叶光远更是压中了当时考题,让丁再昌得了乡试第二名。   自后丁再昌在叶光远对他的补习下,更是春闱得了会元,只是因为丁再昌本身才识有限,在殿试上并无出彩,所以堂堂会员却跟一甲无缘。   即便如此,做了二甲头名,入得翰林院,也算光宗耀祖了。   这一切都离不开叶光远的帮助,丁乘鹤对他更是看重。   只是一个教了几年的弟子,都能考中进士,他这个恩师,反而连个举人都不能取中,叶良辰心中烦闷可想而知了。   丁乘鹤重阳登山,不无带着叶光远排遣胸怀块垒的意思。   同时他也打算明年便让叶光远再到京城,嘱咐丁再昌找个门路,将其送入国子监,也算一个出路。   叶光远也是悲愤,他十二岁中了秀才,被当地誉为神童,此后许多年,学文与日俱增,可再没有中举,到现在年过三十,还只是秀才,心中落差,绝非外人可以表述。   不过遇见李志常后,他的确胸中郁气有些舒缓,在他看来李志常才学不下于他,文章更是老道,也不能中举,可见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   毕竟他随丁乘鹤到了清水县,翻看过历来县试的文章,李志常的文章在这众人之中,自然格外显眼,其中深厚的学识,若非他这种同样学问深厚之辈,绝然品味不到其中的妙处。   可谓字字珠玑,又不失天地至理。   考官不能赏识,多半便是因为自身学问太差了,不能领会其中深刻的道理。 第十三章 文气   丁乘鹤缓步到了两人身边,对叶光远温和地说道:“良辰不介绍这位新认识的朋友给我么。”   叶光远道:“丁公,这位贤兄便是之前我说的那位做得好文章的李忘生兄台。”   丁乘鹤打量李志常一眼,只觉此人人物风量,俱是出众人之表,站在他面前,既无寻常才子的恃才傲物,也无科场失意的落魄神情,一派从从容容,又如山中闲云,晴空朗月,不类凡俗。   清水县这偏僻之地,能出的如此人物,实属罕见。   不过自古寂寞见繁华,或许正因为此处僻静,才出的此人。   他素有识人之明,不然也不会如此赏识叶光远。   他心里又想道:如此人物,向来不传贤名,此地文教荒芜至此,或许该大力整顿一番。   丁乘鹤对着李志常颔首道:“原来如此,只是之前怎么不见李小友?”这却是考校李志常的机敏了,他县尊之身,李志常却来迟,不拜见,无论如何都算失了礼数,且看李志常如何作答。   李志常从容自若道:“红叶纷发,悠然其中,不觉缓缓醉矣,故而来迟。”   司马红叶却知道李志常另有所指,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来此。只是这‘缓缓醉矣’,不免有些调戏的意味,若是别人敢这样,她早就拔剑了。   不过李志常她是打不过的,所以也没有这想法。   她喜欢挑战强者,不代表喜欢胡乱挑战。   叶光远叹服道:“好一句‘缓缓醉矣’,有此一句,已经胜过今日诸生的诗文了。”   这话自然就不让人心服了,自来文人相轻,这些诸生本就是来此意图博得丁乘鹤欢心的,如何能让李志常压过一头。   叶光远是丁乘鹤的客卿,自然不能动,也不能指责,可李志常凭什么敢凌驾他们之上。   其中一名士子,越众而出,对着李志常冷笑道:“李兄学贯古今,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若说文采,这跟死读书可不同,需要看灵性,叶兄既然盛赞李兄文采,一句‘缓缓醉矣’,可不能让我等心服。”   这士子敢当众挑衅,自然是有倚仗,他名叫吴文才,姑父乃是县里黄典史。典史乃是县里第三号人物,掌管缉捕、监狱。   人都说破家的知县,却不知这典史在县里面威权也大得很,而且一般都是小吏出身,深谙县里面的门门道道。精于律法,惯弄权术。   而且典史里面也不乏出众的人物,那前朝一位李姓大官,便做过典史,深谙权谋之道,直上青云之路,堪称励志典范。   另一方面,俗话也说过‘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典史’,在县里面可以得罪丁乘鹤,最好也不要得罪黄典史,他在这县里面,从小吏做到典史,根深蒂固,更不知捞了多少家财,加上掌管司法,衙门中不少亲信,更是无人敢惹,即使丁乘鹤,初来乍到之下,也是动不了他的。   不过县尊到底尊贵,而且三年过后就走了,黄典史为人圆滑,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人。   吴文才今日来,便是得了黄典史指示,要跟丁乘鹤搞好关系,一来丁乘鹤跟提学关系很好,二来便是丁再昌的缘故,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吴文才、黄典史巴结。   眼看费尽了心思,找人连夜写好了诗文,吴文才刚才得了丁乘鹤一个好评,如今却被李志常抢了风头,这如何忍得下去。   李志常虽然跟周宏文交好,说实话周宏文也不瞧在他眼里,周家虽然有钱,却无权,两个秀才在百姓面前有些分量,但在黄典史面前,只要不是举人,几个秀才有一百种办法弄得他家破人亡。   李志常呵呵笑道:“阁下是谁,我没有认出来,还请自报一下姓名。”   吴文才被李志常如此侮辱,也不动气,道:“李兄想要避重就轻么,还是你写不出什么好诗词。”   李志常淡笑不语,到了亭柱之前,伸手食指触摸到亭柱之上。   吴文才暗笑:此人糊涂了,难道还想用血肉之躯,在这亭柱上写诗不成。   其他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但见得李志常以指为笔,如走龙蛇,木屑纷纷落下,一首七绝,顷刻而就:   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   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   他们这些人只看的出李志常血肉之躯,在亭柱上刻字,只有司马红叶识得李志常真正厉害的地方,分明便是以元神之力侵入亭柱,让其木质部变得酥软,然后再以手刻字,无不如意。   同时她也心中了然,这李兄果然正如他所言,才破迷障,这肉身没有打磨过。   吴文才还想挑刺,只见李志常笑吟吟盯着他,想起李志常在石柱上刻字的手段,不觉心寒。   李志常倏忽之间,就到了吴文才跟前,拍着他肩头道:“你说这首诗好不好?”   吴文才到底不是心如铁石之辈,这时候哪怕是李志常写的一团狗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不敢说写的不好。   虽然他拟定李志常不会行凶,可是命只有一条,又何必冒险。   何况这首诗也是上上之品,说句好,也不违心,回去招呼人改改事情始末,说不定还能显出他正直虚心的品格。   吴文才恭恭敬敬道:“李兄果然大才,我刚才只是试试李兄而已,还请勿怪。”   诸生对他十分鄙夷,又暗骂此人不要脸,深的黄典史的真传。   吴文才这一番作态使出,却认为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感觉良好”。   李志常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叶光远道:“良辰你怎么看?”   叶光远此刻却是口瞪目呆,因为他只见到李志常刻下的每一个字,都放出光芒,十分耀眼,与青天白日争辉,毫光直冲斗牛,让他差点睁不开眼睛。   等他稍微适应了光芒之后,发觉其他人并无惊呼,只是觉得李志常做出一首好诗而已。   只是他没有奇怪,他怎么能够感觉到其他人的念头。   叶光远喃喃道:“自是极好的。” 第十四章 疏狂   他却不知这毫光,便是交织的法理,亦是李志常元神之力显化在诗文上,留下的气机。   不但李志常能留下这样有神韵道理的文字,便是那真正学问深厚,心中有道义的大儒,亦能如此。   普通人杂念纷生,终日蝇营狗苟,性灵被淹没,看不见这些东西。他此刻状态和常人不同,乃是阴身,不同于常,自然得见。   司马红叶非凡人也,很清楚这些,所以见到叶光远居然没有迷失,也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见到毫光而已,便知他虽然非人,但绝非邪祟。   若是他心有邪念,这毫光散出,当即便能让他魂飞魄散。   佛道两家虽然性命同修,却先命而后性,李志常也脱不开这条路。实际上而言李志常也勉强到了一定高度,虽然仍在苦海,逃不出命运长河,也算暂时不入轮回了。   而这世上还有儒家,能和佛道两家分庭抗礼,占据上风。   儒家同样也有君子六艺,性命双修,只不过却重性不重命,若中古诸子,虽然不过百年身,却能因为明悟宇宙那些玄妙的道理,又和自身性灵结合,成就非凡业位,不似道家金仙、亦不似佛家菩萨、佛祖,另有奇妙。   李志常微微笑道:“良辰有真性灵也。”说罢一指点在叶光远眉心之上,出指收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除却司马红叶和叶光远自身之外,别无他人发现。   外人只见到李志常抬了下手而已,叶光远怔住,丁乘鹤见他呆立的样子,不禁推了推他。   过了好半晌,叶光远才回过神来,对着李志常深深一礼,叹了一口气道:“多谢。”   李志常正色道:“不谢。”   丁乘鹤却有些糊涂了,对着叶光远道:“你们两个惺惺相惜也就罢了,怎么说的我看不懂了。”   叶光远苦笑道:“丁公此事一言难尽,不过还好丁公带我登山,不然也不能遇到李兄,不知还要迷障多久。”   李志常那一指,却让他性灵中本来因为执念,被遮掩的一些东西,浮现出来。   一时间拨云见雾,这几年来种种事情,如露如电,一闪而过,终于回到了数年前,他重病在床的时刻,原来他已经死了。   只是因为科举不中的执念,让他一身文气,包裹神魂,随化显形,与生前无异样而已。   但随着时间流逝,若他再不投生,要不了多久,即使执念完成,也必然逃不开魂飞魄散,再无半点印迹留在世间的结局。   李志常刚才一指即是点醒了他,也让他做出做出抉择,到底是一意孤行到底,等到中举,最后消磨了所有灵性,破开了执念,消散天地之中,还是现在在李志常道力帮助下,送他投生。   还是选择继续像现在这样,不知能否中举,直到某一天,不管执念完没完成,都魄散魂飞而去。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因为科举的执念选择前者,可是隐约明白了李志常的神异,又佩服李志常的学识,仿佛在人生中,除了科举之外,还有另外的出路,便没有那么多不甘心了。   何况转世之后,未必还是他自己,神形俱灭后,却再无他自己,这一点他还是明白。   “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   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   正清樽斟泼醅,有白衣劝酒杯。   官品极,到底成何济!   归,学取他陶然醉。”   李志常带着王生和司马红叶已然不辞而别,下山而去。   吴文才正在丁乘鹤身后,道了一句:“此人才气非凡,就是狂了一点。”   这便是明褒暗贬了。   丁乘鹤呵呵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   叶光远对着丁乘鹤道:“丁公我们也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想求你。”   丁乘鹤知道叶光远是个有傲骨的人,从没有求过他什么,今日开口,绝非寻常,同时恐怕和李志常也不无干系。   今天的事情,着实让人看不懂,李志常若是未显才,可是手段却不上乘。花花轿子人抬人,他这样做,恐怕会落个恃才傲物的名声,提学大人未必会喜欢他。   望着前面的清溪,清溪对岸的枫林,司马红叶按剑而立,英姿飒爽,目光好似利剑,盯着李志常道:“原来李兄今日是为渡人而来。”   李志常道:“红叶很给我面子,没有拔剑斩了他。”   司马红叶眼睛一闭,似乎要遮住清眸中的寒光,悠悠地道:“红叶并非不明是非之辈,况且以李兄的神通,我在你面前,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李志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红叶可是要走了。”   红叶哑然失笑道:“李兄看来对我很是厌烦。”   王生道:“红叶姑娘要不到我家做客,帮我看看我家有没有什么邪祟。”   司马红叶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用看了,你家肯定有邪祟。”   王生惊讶道:“难道红叶姑娘看到了我身上有什么坏东西,李先生怎么不告诉我。”   李志常冷不防一句道:“人家说的邪祟就是你自己,你想让红叶给你一剑斩了。”   王生讪讪道:“这倒不用。”   司马红叶扑哧一笑,神色缓解了不少,道:“红叶的确得走了,三原耿家,跟我是世交,家里最近闹鬼,他传信我母亲,希望我母亲帮忙来看看,我母亲便让我来了,若非半路上遇到了白子山,现在我恐怕已经到了耿家。”   李志常沉吟道:“现在外面妖魔鬼怪很多么?”   司马红叶道:“这些年要好上不少了,但是也不在少数,即使崂山上清宫也派了不少人行走世上,斩妖除魔,其实这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并不算坏事,妖魔鬼怪越多,积累外功也更容易。不过我临走之前,对李兄有些好奇?”   李志常道:“请说。”   司马红叶话到嘴边,忽然道:“还是不问了,我母亲催我了,就不跟李兄多聊。”   蓦然间,司马红叶身化剑光,冲天而起,越空而去。   王生有些羡慕道:“御剑诀浮云,悟道负青天,这才是神仙的风采啊,李先生我们等会回去,还用脚走,会不会有些掉价。”   李志常神秘地笑道:“想不想御剑飞行?”   王生不假思索道:“当然想。”   无常剑脱鞘而出,浮在王生身前,李志常道:“抓住他。”   王生伸手抓住,然后嗖的一声,无常剑带着他飞向了半空,等他惊觉,天上寒风凛冽。   顿时手足酸软,不绝松了手,从上空跌落,眼看就要粉身碎骨,最后却好似落到了一团棉花上面,缓缓降落。   无常剑绕着他身前,转了三圈,剑柄倒转,敲了敲他脑门。   李志常悠然漫步前方,悠悠地道:“别玩了,回来。” 第十五章 三原   夜,   星夜,   新月如钩。   星空纯净,点点缀在夜空中,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清水县令丁乘鹤的书房中,灯火如豆,外面星光洒进来,跟着清风徐来,灯火忽明忽晦,亦如丁乘鹤此时的心情。   叶光远对着丁乘鹤深深一礼道:“丁公承蒙你这几年的照顾,我却没有什么报答的地方,或许将来也找不到报答的机会了。”   丁乘鹤惊疑道:“自白日你见了那李生后,就十分古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光远长长叹了口气道:“丁公你派人到我家问问就明白了,我的儿子现在也应该入学了,妻子养他成人不易,还请丁公照看一二。”   丁乘鹤道:“我倒是忘了,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妻儿见面了,要不我这就派人安排一下你回去。”   叶光远摆手道:“不必了。”   丁乘鹤还欲追问,只发现叶光远衣帽鞋袜脱落在地上,人却不见了。   他又惊又疑,最后唤来一个仆人,吩咐他日夜兼程,到淮阳看看叶生家里是什么情况。   等仆人走后,然后他又想起了李志常,总觉得这事情李志常应该清楚。   周府上空,李志常元神显化,星光月华,洒然而来,结成庆云,灿然若锦绣,唯有他这等阴身能够观之。   李志常微笑道:“你来了。”   叶光远道:“我来了。”   李志常叹息道:“再世为人,前尘尽忘,你可甘心?”   叶光远道:“天地有定理,不敢不甘心。”   李志常正色道:“你有此遭遇,再世为人之后,性灵会比常人更容易照见,只是你还是得在红尘走一遭,了断这没入官场的心愿,你生在周家,也算是帮我还了一些人情,你若是愿意,等你科举心愿了结之后,我来渡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随后李志常不语,只轻轻吹了口气,叶光远受不住这风力,不由自主飘落在周家孩子房中。   他刚要落在孩子身上,一点深青色光晕悠悠荡起,似乎要阻拦他。光晕的源头,正是那李志常送的黑色珠子。   原来这孩子不过一岁出头,血肉纯净,却无魂魄,若无李志常炼制的魂珠守护,很容易引来邪魅鬼祟。   同时魂珠的魂力也帮他稳定血气,不会散乱。   一点金光洒然而下,黑色魂珠不再又动静,叶光远忽地一下到了孩子身体中。   第二日,周宏文发现李志常已经不辞而去,只留书信一封,大意出门云游去了,归期不定,又说他替孩子取了个名字——元亮,或可采纳。   周宏文怅然若失,他的妻子王氏倒是十分欣喜。   只是周宏文永远也想不到,他下次和李志常见面时,居然会是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王生听得李志常不辞而去,更觉伤心,告辞回家,颓丧几日后,终于想通,以李志常和司马红叶之事,他都亲眼目睹,神仙之道,绝非虚妄,因此愈发坚定了信念,更加终日寻仙访道。   李志常非富贵中人,还留在周家,对周宏文他们是祸非福。   此方天地妖魔鬼怪甚多,似他这等人,更容易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容易就把周家牵扯进来。   这对他和周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他对这世界更感兴趣了。   一个妖圣白子山便如此深不可测,风采超凡脱俗,更遑论那稳坐天下第一高手的黑山老妖又是何等人物了。   李志常到的第一处地方便是三原,离清水县不过千里之遥,但是繁华却远胜之。   李志常是秀才身份,比常人方便许多,悠然步入市井,人声喧沸,嘈杂而来。   凌云楼并非三原最高的酒楼,只是因为三原城外的凌云山,附庸作雅取了这个名字。   李志常施施然上了酒楼,点了一壶酒,几个菜,自酌自饮。   这时候听得有人道:“大家可知耿家闹鬼的事情。”   另外一人道:“谁不知道啊,你说这耿老爷平日里乐善好施,祖上也是出了大官的,怎么就突然遇鬼了。”   之前那人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耿老爷干了什么亏心事。”   另一人道:“眼看着耿家这两月来,就因为这档子事,渐渐败落了,好多跟他合作的商户,都不敢再租他家的房子。”   “闹鬼的只有耿家祖宅,他们怕什么?”   “这难保不会又闹到其他的地方啊,连耿老爷都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   “原来如此。”   “不过耿老爷可是请了不少和尚道士,没一个有用,现在听说他为此发出告示,只要谁能够将这鬼驱除掉,他奉上千两纹银。”   “这也得有命挣才行。”   “谁说不是呢。”   李志常听到两人对话,心道:我慢悠悠赶过来,按理说红叶早就到了,以她的修为,即使厉鬼,也能斩之,除非白子山那种人物,其他的妖魔鬼怪,她应该能对付才行。   他心里又想到,难道红叶没有到三原来,中途又出了变故。   照这样看来,不无可能。   耿家既然开出千两纹银,他现在也不宽绰,这就看来,只好却之不恭了。   毕竟打家劫舍,显得他品味太低,还是正当劳动收入比较好,同时想到自己挣钱的确太麻烦,身处世间又不能不跟金钱打交道,难道还是得建立个教派什么。   毕竟之前有太乙教,他确实方便了许多。   那两人谈了会耿家的事情,又去谈论别的事情,却没有刚才讨论耿家闹鬼时那样热烈了。   街上一阵喧哗,争执声和吵闹声,纷纷扰扰,楼上的客人都有些好奇了。大抵无论什么地界,俗人好热闹都是本性。   李志常本来不打算理会,可是元神忽地一动,他又坐在窗边,便往街上望去。   只见到街上许多群众,自发的围成一个圈,留出一片空间。   中间是一个推车,车上载满黄梨。   时近深秋,这黄梨应该是最晚熟的一批,又是抗寒的品种,一般而言,或许要比常见的梨子要甜上一些,汁水也要饱满一点。   当然这么多人围观,肯定不是因为梨子好吃的缘故。 第十六章 斗法   卖梨的小贩粗布麻衫,是个乡下人模样,此刻正对着面前一个道士呵斥。   这道士在这秋风四起的季节里,依旧只是一件单衣,还四处漏风,头上戴着的方巾都是破破烂烂的,腰间别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料来是个嗜酒的道士。   原来这道士朝着小贩伸手要梨,小贩兀自不肯给,两边僵持下来,小贩大声呵斥,道士也不肯走,非要要到梨。   任凭小贩如何发怒,道士只是不惧,道:“你这车梨几百个,送我一个,又有何妨。”   周围人见得道士衣衫褴褛的样子,十分同情,不由得劝起小贩,施舍他一个算了。   小贩只是不肯,说道:“我这梨唤做‘冬蜜梨’,是从北方引来的,耗费了三年心血,直到今年才结果,这梨汁水多,还非常香甜,十分好卖,我赶了二十里地到这贩卖,自己渴了都舍不得吃一个,凭什么给你这道士白吃。”   人群里又有人道:“你拿一个破烂的梨子给他打发走算了。”   小贩只是不肯。   这时候一声清朗的声音说道:“这样吧,你们吵吵闹闹,也不像话,我出钱买个梨送给这道士如何。”   众人听到,皆称大善,不过之前围观的热心观众,还有那些出主意的人,为何没想到这办法,其中缘故,没有人去想。   众人自发的给出声的人让开一条路,却是个青衫文士,相貌堂堂,高贵出尘,不觉让这些人的觉得自己陡然矮了一截。   来人自然是李志常,他率先打量道士,只见他衣衫破烂不堪,一件单衣,却面色红润,指甲缝里堆满污垢,可是手臂上因为衣衫破洞,露出的皮肤,莹白如玉,比之二八年华的俏佳人皮肤还要细腻光洁。   小贩为李志常气度所摄,结结巴巴道:“公……公子真要给这臭道士买梨。”   李志常点了点头,拿出几枚铜钱,道:“可够?”   小贩拿了两枚,剩下的退还给李志常道:“两文钱就够了。”   李志常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梨子,递给道士道:“要不。”   道士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洒然接过梨子,对着众人道:“这位公子请我吃梨,我请大家吃梨,如何?”   有人笑道:“你就一个梨,难道请我们一人一口。”   这话自然引来一阵笑声。   道士也不着恼,呵呵道:“大家没听过么,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他眨眼间就把梨子吃掉,手上多了枚梨核。   李志常侧身一旁,只是观看,没有说话。   道士取下背在肩上的小铁铲,在地上挖了个几寸深的坑,然后放进梨核,盖上土,向旁边的人要点热水浇灌。有好事的人便到路边店铺中提来一壶滚开的水,道士接过开水浇进了坑里。大家都瞪着眼看着,见一棵嫩芽儿冒了出来,并渐渐长大,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转眼间开花、结果,又大又香的梨子挂满了枝头。   旁边围观的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道士微笑道:“大家自己去摘。”   有几个人见得惊奇,便去树上摘梨,可是无论他们如何拉扯,那梨长在枝上,扯之不断。   于是有人道:“老道爷,你这树枝太结实了,难道要我们在树上抱着梨啃?”   那道士不由吃惊,只见到李志常对着他似笑非笑,道士打个稽首道:“人老眼花,不识高明在此。”   说罢,一挥衣袖,那梨子纷纷而落,于是便有人前去捡,可是梨子一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见,有人抬头看,只见到刚落下的梨子,又长了出来。   那梨子落到地上消失不见,然后长回到树枝上,如此来回数次。   道士哈哈大笑道:“不玩了。”   便飘然离开了人群之中。   李志常不急不缓,也跟上前去。   这时候那梨树消失不见,梨子分明就在小贩车上,还有几个人趴在车上,分明伸手在梨子上面,想要拿走。   小贩哪还不明白,刚才道士用的是障眼法,结出来的梨子,便是他自家的。   他伸手朝摸梨子的人打去,有一个反应最慢,结结实实,挨了小贩一拳。那人吃痛,不甘心,两人扭打起来,且不用细表。   李志常追着道士,他快道士也快,他慢道士也慢,不由啧啧称奇。虽然他现在肉身不过凡躯,可是元神驾驭,依旧灵活多变。   在没有用以身化剑的手段情况下,居然还有些追不上前面那道士。   他却不清楚,这道士来历不凡,乃是崂山上清宫极有辈分的高人,千年前就成了地仙,只因为其他的缘故,因此至今驻留人间。   乃是此方天地有数的高人,除却举世无敌的黑山老妖之外,即使面对七大妖圣之辈,也能从容不迫。   岂不知李志常心中惊奇的同时,那道士也惊奇不已。   刚才他施展的手段,乃是极为高明的幻术,却瞒不过李志常。两人便以那一车梨为媒介,硬拼精神,算是不相伯仲。   而且李志常元神浩大,纯阳充沛,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似这般修为,早就该躲在深山大泽,等内功圆满,飞升天界了。   李志常道门正宗出身,却因为没有宗门指点,炼精化气,炼气化神,都是最正宗的上古练气士的路线,因此才有天地法理自然阻道,降下三灾。   三灾艰难,若非李志常这种经历丰富,由武入道,其实大多数练气士都渡不过去。   所以才有后来的练气士,改进修行功法,不再有三灾的劫难,虽然有依旧得度过天雷劫,却比以往可怕的三灾容易了许多。   毕竟三灾之后的风灾和火灾都是针对自身所发,而雷灾却是外来劫难。外劫纵然凌厉凶猛点,还可以借助法宝,大阵、以及他人帮助。   风灾、火灾这种内劫,即使有仙丹妙药,有时候也会遂不及防。   道士虽然让李志常追不上来,也摆脱不了李志常的灵觉。   他默念一句:“天地无极,乾坤遁法。”   身上爆闪一道金光,忽地钻入地里,蓦然间消失不见。   李志常晚来一步,站在道人消失的地方,凝神细思道:“好手段,居然能借用天地法则。” 第十七章 少女   李志常见到道人消失不见,虽然灵觉仍旧能把握住大致方向,可是显然对方已经去得远了。   要追下去,唯有身化剑光,两人各自施展神通了。   萍水相逢,聊戏一下即可,再斗下去,对两人而言,便算是负气了。都是逍遥人间,游戏红尘的天人,何必为了这点事情,斗争起来。   李志常一念及此,掉头就走,目前还是去耿家看看再说。   耿家也算是这里的朱门大户,近来虽然破落了些,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只不过因为闹鬼的事情,所以耿家一家人搬到了别院居住。   别院虽然小了些,更见精致,门前一条溪水,两边的枫树的落叶,漂浮在水面上,姹紫嫣红,好看极了。   耿家家主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此刻正在书房中练字,外面敲门声响起来,却是仆人阿四的声音。   他道:“进来。”   阿四轻轻推门进来,对他禀报道:“老爷,又有个书生来,说他可以出鬼?”   他笑道:“来了和尚,又来了道士,都没有任何办法,一个书生能起什么作用,别到头来把他自己搭了进去,告诉他若是缺钱,我可送他些盘缠,好生读书上进,这种事情不是他该掺合的。”   他毕竟也是诗书之家,以为李志常也是哪里来的落魄读书人,想要这一千两赏银。   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若是这士子穷困潦倒,自己资助他就是了,何必让这士子冒险去除鬼。   阿四迟疑道:“那书生说了,老爷若是不肯相见,便说他是司马红叶的朋友。”   耿家家主一奇,道:“你怎么不一早说,请他进来,到客厅上去。”   不过一会,李志常就到了客厅。   耿家家主没让李志常等多久,便到了客厅。   入目所见,果然是个年轻书生,风采过人,三原也没出过如此气质的人物,倒是和那大才子徐清长有些神似。   他昔年和徐清长有过数面之交,对其人印象深刻,那种洒然不拘的气质,尤其让人难以忘怀。   两人见礼一番,寒暄几句,耿家家主道:“贤侄是红叶侄女的朋友?”   李志常笑道:“红叶姑娘剑仙中人,按理说这些许小鬼应该费不了她多少手脚,只是你家依旧闹鬼,看来她还没有到?”   耿家家主点头道:“她确实还没来,不过她母亲跟我是世交,已经传信过来,说红叶另有要事,一时间不能前来,她的另外一名弟子正在附近,或许要赶来了,不过我怕又出意外,因此贴了告示出来,一来若是她那个弟子赶来除了我家老宅的妖孽,这重金便可赠与他,以免他推脱,二来若是他没有来,也期许有人前来帮我解决这个难题。”   他倒是直言不讳,分外磊落。   司马红叶身份少有人知,而来耿家之事,若非亲近之人,更不可能有人知晓,他自然对李志常没有怀疑。   李志常也没觉得耿家家主,两手准备有什么不妥,毕竟天有不测风云,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的做法,这种世家之人,绝对是做不出来的。   耿家家主虽然没有走读书上进的道路,毕竟家学渊源,有些厉害,就此和李志常谈天论地起来。   一番谈论,不绝为李志常口中那些玄妙的道理折服,又为李志常的博学多才惊叹,不觉便到了黄昏。   李志常长身而起道:“天色已晚,我便去了。”   耿家家主道:“何不用完饭,再走不迟?”   李志常摇头笑道:“不必了。”   望着李志常远去的背影,耿家家主摸着长须道:“真逸士也。”   耿家的老宅,现在就是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门子看守。   那门子开了大门,李志常便漫步而入,宅院败落,却有些凄凉。   四顾寂然,偶尔虫鸣,又有些幽旷。   夜幕降临,老门子也不敢呆着这里,匆匆走了。   李志常独自一人,居住在这宏大的院落,并不觉得寂寞。   他漫步在花园小径之中,枯枝败叶铺满小径,落足其中,有些酥软。   步出小径,便是一处空地。   今夜月明,正是十五,清光宛如积水那样清澈透明。水中的水藻、水草纵横交错,仔细看来便是花园里的竹子和松柏树枝的影子。   美丽的事物随处可见,如此月明也时常可见。   但能如他一样,时时有闲情逸致欣赏的人,却很少有。   凡人蝇营狗苟,朝生暮死,根本无他这种闲逸。   背后的小木丛中,发出吱吱的声音,一泼影子慢慢爬到了空地上面,李志常凝目望去,影子起来,不断变化,最后成了一个一身素白衣裳,面色十分苍白的妙龄女子。   李志常笑着打量她,从从容容道:“姑娘你虽然披头散发,五官还是很精致的。”   女鬼一皱眉,吐了吐舌头,舌头不断变长,格外骇人。   李志常打趣道:“舌头虽然长了点,可还是舌头。”   女鬼白了他一眼,然后双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将脑袋去了下来,端在手上。   李志常道:“有脑袋的时候,都吓不了人,没有脑袋的时候,更吓不到人。”   女子‘哼’了一声,摇身一变,却是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依稀有刚才的面目,可是弱态生娇,秋波流慧,竟然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她似嗔非嗔,似乎会说话的眼波,流转在李志常身上,咬着如削葱根般透明晶莹的玉指道:“你干嘛不走哩。”   这时候远处的楼房,突然灯火通明,在寂然的夜里,十分醒目,一个声音有些苍老的男子道:“佳客远来,有失远迎,可否上来一叙。”   李志常一笑道:“固所愿尔。”   李志常施施然上楼,别无什么异样,入得室内,两只巨大的蜡烛燃烧着,照得四周通明如同白昼。一位头戴儒冠的老头朝南坐着,一位老妇人坐在他的对面,二人都在四十以上的年纪。   刚才那位少女已经乖乖坐在老妇人身边,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十分俏皮。 第十八章 因果   李志常对少女报之一笑,犹如春风拂过,少女脸上一红,不再吐舌。   “这是耿家的院落,老人家何故占据。”他大大方方对这儒服老者,直言不讳道。   儒服老者道:“这倒不是占据,其中还有一段公案,如果公子想听,小老二愿意细说。”   李志常道:“哦,你可以说说。”   他大摇大摆的坐下,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这里面一屋子都是异类,而有丝毫紧张。   儒服老者心中凛然,知道李志常是个硬茬子,不似之前那些道行浅薄的道士、和尚。   李志常越是镇定,老者越不敢大意。   他先开口,指着少女道:“这是我的侄女青凤,旁边的是我的老妻,我们一家人本事涂山氏的后裔,公子应当知道涂山氏吧。”   他说道涂山氏的时候,很是自豪。   李志常点头道:“是禹王妻子所属的涂山部落么?”   这世界也有禹王治水,距今有万载之久,李志常在荒经中见过。   荒经便是介绍这方天地一些名山大川、奇人异事的故事,类似于山海经,流传很广,真假难辨。   书中记载“禹治洪水,凿轘辕开,谓与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去。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化为熊,惭而去。至嵩山脚下化为石,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   大意便是禹王治水,有一天变成了熊,他的妻子涂山氏见到,以为嫁给了一头熊,很是羞惭,变成了石头,禹王找到她,然后石头破开,生出了他的儿子——启。   这一段自然怪诞不羁,也可以从中窥到上古之时,或许人妖不分。   儒服老者道:“正是,我家族谱已经不可考证,我痴活了些岁月,也只记得我曾祖父的名字,而他的生平事迹本来一无所知。”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知道了,而且还跟这耿家老宅有关系?”李志常饶有趣味的打量他。   儒服老者被李志常目光一盯,有些心生寒意,沉声道:“正是如此,公子或许应该听过前朝有个‘九山王’?”   李志常点了点头,九山万乃是国朝初立时的一个反贼,当时聚众占据山头,声势浩大,朝廷拍了大规模兵力围剿。   儒服道:“当初九山王,姓李,也是当地的大地主。那时候他家的宅子并不大,可宅子后面却是一片荒地,足有几亩,这便是这耿家老宅的前身了。   一天,一个老头来租他的房子住,愿出一百两银子作租金。李生以没有多余的房子为由谢绝他。老头对他说:‘请你放心收下租金,不要顾虑。’他也不知道老头的意思,就暂且收下租金,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志常听到这段故事,突然心中一动,仿佛冥冥中这件事跟他还有什么联系似的。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老者仿佛带入进去了自己的故事。   只有青凤眨了眨聪慧的眼睛,对着李志常十分好奇的样子,眼波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主人收了银子,过了一天,宅子后面的空地就突然来了许多人,足有百数,纷纷扬扬,被村民看见,前来询问主人。   这李家主人对这事情却一无所知,他到家里荒地去看,什么变化也没有,就是原来荒地里废弃的院子,也是一无所有。   他心中暗自生疑,过了几天,那老头便又来找他,对他说:“搬来贵府已经好几天了,事事都得重新安排,又得支锅做饭,又得打铺睡觉,一直没来得及来拜访主人。今天叫小女做了顿便饭,请你一定赏光过去坐坐。”李公子当即跟着老头去赴宴。   李志常以血脉为引,结合这院子的气息,追溯因果,已然明了。   他笑着道:“那李家主人做客之后,发现这一家人都是狐,所以不动声色,回家之后,趁着你们没注意,暗自埋藏了硫磺、火油,一把大火,将这里烧的干干净净。”   老者惊疑道:“公子从何得知?”   李志常知道九山王不足为奇,可是能知道刚才这段情节,那就有些奇怪了。   李志常淡然道:“我还知道那老头从那场大火逃了出来,对李家主人十分愤恨,却又不知所终,其时天下大乱,后来有一个算命先生到了李家,算卦无不灵验,李家家主对他深信不疑,后来他见得时机成熟,蛊惑李家主人造反,那李家在当地本就有声望,很快就拉扯一批人马,聚众占据了九座山头,号称‘九山王’,终于引来官兵攻破山寨,李家家主被擒,妻子老小全家被杀。他这才明白,算命先生就是当年的老狐狸,原来是以杀害李公子满门来报他当年的灭族之仇的。”   儒服老者目露精光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虽然不是人,可是当初也花了百两黄金的租金,莫说是租这一片地,即使买下也是公道的。那李家家主得了百金,却还害了我的亲族,这算是公道么。如今我一家又被人追杀,无家可归,所以才想到了这处地方,想将这作为容身之所,难道不对?”   李志常摇头笑道:“你这就错了,这院子既然是租的,就不是你的,算起来还是该是李家的。”   儒服老者道:“李家满门被灭,哪里还有人。”   李志常微微笑道:“忘了一件事,我还没自我介绍,本人姓‘李’。”   “不可能。”儒服老者喃喃道,因为他曾祖父的手札明明说了,当时李家没有一人逃脱。   李志常悠然道:“你曾祖父能逃生出来,自然李家也有人逃出来,天道微妙不可言喻,不过终归是李家有负你们在先,所以李家先祖死之前,也无恨意,你若是今天肯离开,大家恩仇俱消。”   他这才明白,为何他家也算诗书传家,却隐居乡村,原来他还算是反贼的后人,自然有些忌讳。不过因为时间过得太久,或许连他这一世的父亲都不知道这段往事,只是因为某些祖训,才辗转到清水县花溪村。   至于他父亲或许在花溪呆久了,又对那段往事不清晰,所以才没有告诉他什么。 第十九章 有狐   儒服老者有些生气道:“如果我真的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   李志常端坐不动,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道:“你敢朝我动手么。”   儒服老者感到发自心底冒出一口寒意,李志常的眼神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好似让他坠入了寒冬腊月之中。   一时间居然生出,天地之大,孤苦无依的感觉。   浑身居然不由得打了个颤,他冷哼一声,一招手,连同老妻、青凤一起消失不见。   这老狐虽然有些道行,何曾遇见过李志常这等生平杀人无算,武道成仙的盖代强者,李志常层次上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只是淡淡的精神威压,便能让他心神俱颤。   说到底妖物虽然有了些神异,精神气魄依旧只是凡俗,对付寻常武人或者一般的修行者,还能有念头,拼死一搏,而遇见了李志常这等人物,那是一个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的。   这便是生命本质的差别。   他虽然成了妖,却不算仙佛神圣,不似七大妖圣那般无法无天,无所畏惧,纵横千山万水,堪称绝顶。   呵斥退老狐一家,对李志常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别无可称道之处。   月华如水,李志常辗转居然来到了此生的祖宅,心中愈发感到命运的奇妙,即使连他这等人物,也捉摸不透,把握不住。   到了他如今这层次,跟自身有关的事物,只要不是被人刻意蒙蔽天机,总能有些感应,即便如此,命运该来就来,该去就去,浑然无痕迹,也不可捉摸。   这也是他下一步的道路,既然跟玄衣人一战‘斩我明道’之后,剩下的便是,重塑一个不由命运、不受因果,自由自在的真我。   以这个‘我’,重新开辟一条大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后窥视到那掌控众生命运的造物主境界。   前面的路清晰了然,要去做,却千山万水不能穷尽。   正如唐三藏西天取经,中间九九八十一难,万苦千辛。   李志常在宅院里面住了一夜,若无其事,这件事很快就被老门子,报给了耿家家主。   只是他还是有些疑虑,便请李志常多住一段时间。   李志常自无不可,同时他还在想如何从耿家中,将这处宅院得到。   又到清夜,李志常在阁楼之上,点着烛火,敞敞亮亮,身前是一个书桌,他正笔走龙蛇的挥毫泼墨,意态闲适。   点点星华月光以及天地间的元气,不知不觉,便被他笔墨引动,灌注自身,愈发显得他的面庞,犹如冠玉,皮肤流露出一种紧密的玉质光泽,难以细表。   张三丰当年尚能从丧乱帖的真意中,引申出倚天屠龙功,这种囊括书法的武功,李志常自然能以练书法,来锻炼筋骨内脏,重新将这能帮他横渡苦海的肉身,进化为道体。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此所谓儒家的三不朽,以其不朽是其神意,而绝非其形体。   李志常知道无论道经还是儒家的经义,其中记载的道理,都近乎真理,绝非经世致用那样简单。   越能领悟这些经典,越能靠近宇宙中那些真正不朽的道理,对于‘性’之一道的修炼,大有裨益。   如诸子这种人物,或许在命功上无所作为,但在修炼的途中,比李志常走得更远是毫无疑问的。   以其所言道理不朽,其人也不朽,便是这个世界,诸子百家也依然存在。   老庄孔墨,依然流传世上。   这便是因为他们肯定重塑了自我,立下某条近乎不朽的大道,辐射诸天万界,都有他们的化身存在。   即使如诸子这样的人,没有脱离命运长河,也有了暂时不受命运掌控的能力,甚至强一点的,还能将过去现在未来的自我统一,再无弱点可循。   形成一种超动态统一,又可称之为‘万变不离其宗’。   笔墨泼洒的愈加击破,李志常浑身气血鼓荡,最后凝聚在腹部脐中上二寸,靠近天枢穴的太乙穴里面。   他一身气血精华如今便都集中在太乙穴之中,身上气息逐渐平定下来,散发出一股原始、最初的气质。   好似一切事物之发端,万物之本源。   他并不是随随便便将气血凝聚入太乙穴,而是有意刻意为之。   太乙便是太一,又是最初、最古老的意思,人体窍穴对应周天星辰,太乙穴便对应的是北极星,古经有言“中官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   李志常凝练此穴,还能收摄北斗精华,揽为己用,练成一门可以伤害元神的纯粹神通。   蜡烛有泪,却不足以滴到天明,转眼间,烛火就要燃烧殆尽。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好似一曲幽深的乐章,美妙动人。   李志常淡淡一笑,搁笔在墨砚之上,身形一动,就到了门外。   一个娇俏的少女,正准备透过门缝,打量屋子里面的动静,却发现空无一人,皱了皱琼鼻,突然听到后面冷幽幽一声道:“你找什么。”   少女猛然间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推开门进去,便关上了。   李志常莞尔一笑,道:“小妹妹,你进我房间干什么。”   少女正是青凤,不禁大囧,打开门,清眸流波,似会说话,怯怯道:“我想来看看你。”   李志常打趣道:“你们狐都喜欢晚上来勾引男子么。”   青凤脸色一红道:“才不这样哩,人家从来没有勾引过谁,我和别的狐不一样,而且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你。”   她跟别的狐的确不一样,生来就过目不忘,而且喜欢读书,李志常正是因为身上那浓郁的智慧气息,吸引了她。   李志常微笑道:“为什么?”   青凤道:“你太厉害了,我从没见叔叔那样害怕过,现在他已另找好了别的住处,全家人都搬东西到新居去了。我说有东西落在这里了,他才让我回来看看。”   “这里有我这样的恶人,你还敢回来,不怕我剥了你的皮,或者抓住你,拿去卖了。”李志常似笑非笑道。   青凤抓紧了衣袂,目光直直的盯着李志常道:“你不会的。” 第二十章 灵性   李志常哑然失笑,出乎青凤意料地说道:“你就这样让我站在自己的房门外么。”   青凤低下了头,轻轻地让开了身子,显然十分不好意思。   李志常步履缓慢的走了进来,回到了书桌上,青凤好奇的跟了上去。   白纸上,笔墨已经干了,青凤本拟李志常这样的人,写出的字,会文理显现,字字光华,给她们这种异类瞧见。   可是这一贴书法,上面毫光不现,也没有道力波动的迹象,好似不同文墨的人,写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夺目。   她心下有些奇怪,走进一瞧,入目所见: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这很显然是一封书札,其内容为作者写他在大雪初晴时的愉快心情及对亲朋的问候。   她过目不忘,记忆力之强,灵性之佳妙,在异类中也首屈一指。   自幼来读过许多人类的典籍,那些有名的书法家留下的文字,更是涉猎不少,却从没有见过这个帖子的内容。   羲之又是谁?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青凤看得出,这帖子上的文字书法,果然非同凡响,笔法雍容古雅,圆浑妍媚,其中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   可以算得上书法中的巅峰之作。   而她居然从没有见过任何相关这段文字的内容,这位‘羲之’,亦是闻所未闻。   李志常刚才书写的正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快雪时晴帖》以圆笔藏锋为主,起笔与收笔,钩挑波撇都不露锋芒,由横转竖也多为圆转的笔法,结体匀整安稳,显现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情态,可谓“圆劲古雅,意致优闲逸裕,味之深不可测”。   石青璇爱好书法,便花费了许多力气,终于收集到这原帖,李志常便因此目睹过。   此贴的笔锋,以其‘气定神闲,不疾不徐’,正适合李志常用来参以道门正宗的玄功,调和气血。   因其内敛,自然不会字字珠光,引得外露。   青凤愈看越觉得这帖子深不可测,道韵悠长,下意识将透明的几乎可以看清里面毛细血管的指肚触摸到上面,顿时耳中骤然听到一声清鸣,那白纸黑字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一把小剑,亮出白芒,如丝如线,不过寸许,扎破了她的手指,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是让她十分的疼痛。   李志常一拂衣袖,心里暗思道:“这小狐,当真是心性单纯,思无邪,若是心里有半点邪念的妖物,碰到了我这刚正浩然的剑意,恐怕当场就得显出原形,她却只是被剑意锋锐伤了一下。”   以李志常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青凤的灵性很佳妙,用在佛家叫做有慧根,用在道家叫做有仙性。   若是修道,将比普通人更有优势,以其心地纯一,智慧绝妙,不出十年,就能到达常人一声无法企及的境界。   可惜却是个狐。   如果青凤是人类,恐怕这世界的修行者,会争先恐后的想收她做弟子,无论男女,概莫例外。   要知道没有得证彼岸之前,谁都保不准将来自己会不会陨落,会不会再入轮回,有个厉害的弟子,即使将来自身遭受了劫难,转世轮回,这不还有弟子来接引。   正所谓今日我来渡你,明日你来渡我。   大家同舟共济,相互挟持,横渡苦海。   这也是为什么修道人清心寡欲,还有道侣这一说。   只因为这天地宇宙,阎浮世界,就是一个难以脱身的大苦海,修道人能够飞天遁地,却逃不出这苦海。   李志常虽然惊叹青凤的心性、灵气,却没有收徒的打算,不过心里却有些怜才之意。   她身为狐,恐怕遇上什么歹毒的修行者,会被拿去练成身化化身,又或者做别的用途。   之前那老狐说被人追杀,或许原因便是如此。   这样看来那老狐,也算至情至性了,没有抛弃这青凤,宁可东躲西藏。   青凤咬着手指,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流下来,李志常更加高看一眼,低声道:“你这小狐现在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之前你吓我的事情就不计较了。”   青凤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子,人家早就忘记哩。”她声音恰似黄莺,配着脉脉的眼波,几乎颠倒众生。   这便是狐媚了,纵然她没有引诱李志常的想法,作为狐却自然而然懂得展现自己的美态。   即使李志常古井无波的道心,也为青凤此刻的无邪风情,荡起了一丝丝波纹。   同时他也暗中惊叹这涂山氏狐族的天赋,难怪当年禹王会娶一个狐为妻。   这世界上,禹王的威望还在远古三皇之上,真正统一了世界,划分九州。李志常所处的国朝大夏,便是据传得了禹王的法统,而此刻占据的天下,却不过是当初九州之一的中洲。   李志常也不再逗她,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说道:“好了,你既然好心来看我,心底还是对我十分亲近,我并不歧视异类,你应该感觉得到,这样吧,我送你两个字,你将她带在随身的香囊里面。”   青凤有些欣喜,从小到大她就跟着叔父,很少接触外人,更遑论谁送她礼物了。   李志常另外拿了一张纸,身形凝定,神意凝然,写下了两个蝇头小字,青凤认得,却是——纯阳。   李志常将小字从白纸分割出来,成了一个小纸片,上面笔墨俱干,青凤小心翼翼接到手中,藏到了身上的香囊里面,只觉一丝丝暖意,渗透到身上,舒服极了,差点呻吟出来。   纯阳二字不过是一个由头,里面却是蕴含了李志常一道元神剑意,若是小丫头被人斩妖除魔,这或许能救她一命。   青凤很是珍惜李志常的友善,尤其是李志常还知道她的身份。   她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便将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说给李志常听。   时间飞快流逝,蓦然一声鸡鸣,青凤怅然道:“我要走了。”   李志常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偶遇   青凤去后,李志常在这废弃的宅院中,一连住了半月,再没有什么怪诞的事情发生。   耿家家主心中终于安定,同时笃定李志常的确非同凡俗。   过了几天,他做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决定,居然将宅院贱价卖给了李志常。   三原城里面很多人都笑他是不是被鬼魅吓傻了,不但相赠李志常千两纹银,还把那么大一个宅院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李志常。   虽然耿家家大业大,这么大片宅院,就这样舍了出去,也是十分可惜的事情。   李志常更没有推辞,一切似乎在他预料之中。   别人都以为耿家家主吃了大亏,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获得了什么好处。就算没有好处,结交李志常这样的异人,他也分毫不吃亏,可惜李志常似乎没有欠他人情的打算,让他有些怅然不已。   李志常端坐家中,天地元气滚滚注入体内,整个人周身如烟如雾,教人看不真切。   自那日后,青凤果然没有再来,李志常也在这里修行,等待肉身圆满。   这大概还需要十年的功夫,比之之前亦不知快了多少,这便是高屋建瓴的好处。   他凝练太乙穴之后,日日夜夜,牵引北斗精华,混合武道意志,练成的一口北斗神剑,专破元神和邪祟。   不过用来对付当日所见的白子山,恐怕还不够。   李志常也知道这方天地对天地元气和法则的利用,经过无数年演化,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当日他便对那道士的遁法有些为难。   毕竟这是这方天地无数年的积累和发展,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在短短时间,练成这方天地的顶级神通的。   当然也只可能是那些顶级神通会对他有些阻碍,毕竟一法通万法通,到了极高处,许多低级的法术,在他看来都是幻术,又或者周游六虚功带来的那些异能而已。   在搏杀上,因为自之前世界带来的经验,和自身的强大心志,李志常自信即使白子山全力出手,自己依旧能够与之抗衡,唯独拿不准的便是黑山老妖。   此妖能在那么多仙道魔道巨擘中,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厉害程度,可想而知。   更难得此妖喜怒无常,李志常保不准就会跟对方做一场。   到了他们这地步,天劫并不可怕,可怕的便是人劫。   有道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有些人劫,甚至来的没有半分征兆。   所以才有神仙也修道行这一说。   道行便是性功,道行越深,对这宇宙运行认识就越深刻,越能跳出局外,看到事物的发展,从而从容避开许多古古怪怪的劫难。   若是到了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境界,便才能真正成就永恒。   修道人到了高深处,其实都不爱肉身出行,而喜欢神游。   因为肉身再厉害,除了作为横渡苦海的宝筏外,很多方面都不及元神,既不能变化多端,也没有元神那样无拘无束,更没有元神那样,能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除非修炼了神话传说八九玄功那样的功法。   李志常虽然知道元神种种好处,一般而言还是更喜欢用肉身出行,感受实实在在的红尘气息。   酒色财气他样样都沾,唯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世界的真实动人。   虽然阻我求道者皆可杀之,但是不阻我求道的人,难道也一并杀之,李志常自问干不出来这种事。   其实这便是佛家、道家和魔道的区别了。   魔道更多是毫无顾忌的杀人,佛道两家同样超凡,却不滥杀无辜。   而道家想必佛家的济世度人,更喜欢超然物外,不为拘束,只一心求证那永恒之道。   功行圆满,李志常神光内敛,以往那种超然的气质,又收敛了一些。   面前是一封拜帖,三原里一位姓杨的秀才,邀请他今晚到怡红楼喝酒,李志常闲来无事,便打算去。   两人之间的交集,倒还是因为周宏文,杨生本名杨天佑,乃是周宏文姑姑的儿子,以前杨天佑来周宏文家做客,跟李志常有一面之缘。   前次耿家转让宅院,便请的杨天佑做见证,杨天佑记性不错,把他认了出来。   离晚上还差些时候,李志常漫步街头,人来人往,独立其中。   顺便找了一家书斋闲逛,这时候一缕幽香传来,李志常回首望去,居然是一位少女,约有十八九岁,长得秀丽风雅、世间无双。   她和李志常对视一眼,并没有如寻常女子那样回避,但也神情冷峻威严。   这种冷然,乃是自心底发出,李志常阅人无数,一望便知此女是天生的铁石心肠。   那女子冷生生道:“店家我要买一沓宣纸。”   店家似乎认得她,却也不敢开口调笑,拿了一沓宣纸出来,说道:“五十文。”   女子皱了皱眉,道:“怎么长了十文。”   店家道:“姑娘买不买,你也知道我这质量最好,从不讲价。”   女子也不多话,从身上拿出一把铜钱,数来数去,也只有四十五文,还差了五文钱。   料来她本拟为还是四十文钱,所以没有多带钱出来。   而且女子衣着朴素,看出来不是个有钱人家的出身,只是容貌太过出众,反而让人不在意她的穿着了。   李志常没有拔刀相助的意思,这时候一个很漂亮的锦衣少年走了进来,左顾右盼之下,最后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喜样子,对着少女道:“真巧,咱们又遇见了。”   少女没有搭理他,对着店家道:“这样吧,我只买四十五文钱的纸。”   少年抢先道:“店家这姑娘买纸的钱我来付。”   少女淡淡看了少年一眼,神情冷峻,轻轻地吐了一句道:“店家我不要他付钱。”   那店家迟疑道:“我们这都是一沓一沓的卖出去的,散开后,不好处理。”   少年道:“你反正也是给顾兄买的,我跟他是好朋友,这沓纸算是我送他的。”   李志常心底暗笑:这少年看来是想追着少女。   他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出来。这冷冷的少女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也是个极厉害的修行者,少年却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第二十二章 非凡   少年见到李志常笑了起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因为他生得漂亮,所以这一瞪非但没有给人恶狠狠的感觉,反而还有些娇媚。   李志常道心微微一动,没想到还看走眼了。   少年和少女都是风采出乎常人,普通人见之,只会注意两人的外表。   有些心性的便会觉得少年更好亲近一点,而在超凡者眼中观之,却能感受到少女深藏不露的寒烈杀气。   李志常自然是超凡者,还不是普通的超凡者,堪称这方天地绝顶人物之一的他,少女再怎么厉害,都瞒不过他,只是他还是差点走眼,不是对少女走眼,而是对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走眼。   少年瞪住李志常眼睛时,突然觉得对方的眼睛好似一块磁铁,牢牢给他吸附住,他便是想挪开目光也做不到,一刹那间就有了给李志常看通透的感觉,身上的秘密,全给李志常发现了一般。   对方的眼眸亮了起来,犹若日月星辰,带着一种永恒不动的味道,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内心深处的那一抹淡漠,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放在心上的淡漠。   好似即使下一刻天塌地陷,月毁星沉,对方也不放在心上。   少女发觉了异样,顺着李志常望过去,李志常已经挪开了目光,变得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少年如蒙大赦,发觉衣裳已经被打湿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连少女都没有再看一眼。   李志常慢慢的来到少女身边,对着店主人道:“这样吧,这沓纸分我几张,我出五文给这位小娘子,如何?”   他意态悠然,浑身上下,虽不华贵,也没有落魄的样子,店主人只当李志常也对这小娘子有意思,心中暗道:带刺的花,也是花,要是老夫年轻十岁,也会讨好这小娘子罢。   少女抬头看了李志常一眼,目光虽然生冷,却不刺人,道:“我不用你帮我。”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语气也是拒人千里,丝毫不给人遐想的空间。   “我也正好要拜访朋友,正不知道选什么好,刚才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送一副我的墨宝,一沓纸就太浪费了,所以要几张正好。”李志常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丝毫没有因为少女的冷硬,而有半分尴尬和不快。   少女狐疑的看了李志常一眼,道:“你家里没有纸了么?”她看李志常也是读书人,家里应该笔墨纸张一应俱全,如果家里没有纸,也不应该买几张才对。   李志常知道她心中的疑问,随口解释道:“因为我马上就要去赴宴了。”   少女道:“哪有什么人,会临到赴宴的时候,才准备礼物。”   李志常面不改色道:“你不是已经见到了么。”   少女还欲还口,李志常施施然从那一沓纸上抽出五张纸,整整齐齐,叠起来。   不知何时,他手上就多了一支笔。   这笔自然是店主人的,他本来想呵斥李志常不告而取,等见到李志常落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李志常身形如山,手上拿的仿佛不是笔,而是一把剑,有剑气逼人而来,店主人被这气势一迫,什么重话,都不敢宣诸于口。   他还是迈步上前,看看李志常在写什么。   只见得笔走龙蛇,纸生云烟,顷刻之间,一副对联书就,没有半分滞碍,端的是上品的书法。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店主人不由自主地读了起来。   少女见到这副对联,也不由得惊奇,而那字,更是圆润无碍,一笔一划,居然没有半点墨迹洒出来,十分凝练。   店主人叹道:“好字,好联。”   他朝李志常恭恭敬敬施礼道:“小人愿以十金买下公子刚才写的这副字,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这要换做其他爱书法之人,即使李志常这字再好,出上十金也会再三考虑,可是店主人虽然也识文断字,爱好书法,可这一下肯出十金,却不是因为欣赏李志常的字和对联。   他毕竟是个生意人,眼光还是有的,李志常的字固然高明之极,堪为大家,可是这副对联才真正可遇不可求。   不管这联是不是李志常想出来的并不重要,甚至李志常有没有名气也不重要。   等他把这‘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装裱在店里面,定然会扩大名气。   十金只不过是为了让李志常不会因为他装裱这副对联,找他麻烦而已。   他其实就算剽窃了李志常这副对联也没什么,前提李志常只是个穷酸书生,不过李志常显然不是,所以生意人和气生财,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李志常缓缓抽出最底下那张纸,少女惊呼一声,原来上面的四张纸一点墨都没有留下,全都被李志常的笔锋扎穿,只有最后一张纸留下了墨迹。   古人有‘入木三分’,形容书法笔力遒劲。   李志常这何止是入木三分那样简单,对力道的控制已经出神入化,用刚柔并济都不足以形容,这是何等强大的控制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她没有料到,李志常还是一个深藏不漏的奇人。   李志常对着店主人说道:“你看我像是缺你这十金的人么。”   放声一笑,随手向店主人扔出五文钱,店主人下意识接住,等他回过神来,李志常已经洒然出门,店主人追之不及,暗叫可惜。   少女本来认为李志常会对她有什么话说,却没有想到居然说走就走,不禁有些奇怪。   她丢下钱,拿着一沓纸,走出门去,人潮来往,已然看不到李志常半分踪影。   一旦入道,即使身在红尘,也和别人不同了,即使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清楚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如他们这种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的隐逸深山,有的深藏闹市,还有人认为‘六扇门中好修行’,入了朝堂。   平日里等闲见不到一个同类,其实也是相当寂寞的。   少女修为虽高,可是毕竟还年纪轻,家里还有老母,脱不开身,终日里只能扮作普通人,内心里是很寂寞的,乍然遇到李志常这种同类,尽管她本性清冷,仍旧免不了有些新奇。 第二十三章 赴宴   少女见找不到李志常踪迹,便先回家去。   她家处在一条陋巷,居住的地方,是一处久无人居住的空屋,只有老母和她相依为命。   不过少女没有回到她自家住的地方,而是径直到了对面,天气正寒,里面却有一个秀才,坐在仅能挡雨不能遮风的书斋。   他青衫着身,十分单薄,而且衣服也很旧了,看起来家境也不算太好,此刻怀里正抱着一个人,正是之前那漂亮少年,两人神情颇有些暧昧。   少女盈盈而来,看不出什么喜怒,倒是那青衫秀才模样的年轻人吃了一惊,将漂亮少年推开,讪讪道:青青你来了?   青青淡淡地说道:“你要的纸我给你买来了。”   秀才姓顾,名奇致,世代书香门第,只是到他这已经破落了,不过他博学多才,能写会画,只是不忍离开老母膝下,只好天天给人家画画,得点钱维持生计。   不然以他的才学,倒是可以去那些大书院求学,不用担心衣食住行。   他眼光很高,看得上的女子又怎么会看得起他的家境,因此至今没有娶妻。   因为青青秀丽风雅,整个三原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所以他母亲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平日里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分出一半,送给少女的母亲,两家便因此有些来往。   少女一家也没有别的营生,全靠少女给人织针线,勉强糊口而已。   因为他经常接济少女一家,所以少女青青终究对他还是有所不同,常到顾奇致家,见到顾母做衣服或鞋子,她就拿过来替顾母做,出出进进,帮着操持家务,就像顾家的儿媳妇一样。顾奇致看到这样,心里对她是又敬又重。   可是想起母亲去她家提亲,她又不肯答应,心中仍旧免不了遗憾,所以漂亮少年来勾引他,他也半推半就了。   本来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一直半遮半掩,而且漂亮少年还仿佛对青青颇有意思,三人之间有些扯不清。   今天少年不知为何受到了惊吓,跑到他家中,一来就扑进他怀里,顾奇致正好生安慰,却又遇到给他买纸回来的青青。   这种尴尬,让顾奇致面色涨红,好在少女也没多说什么,似乎并不在意他还有龙阳之好。   其实当世士人中,娈童风俗盛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是顾奇致看到少女淡漠清冷的神情,总免不了内心惴惴不安。   他又道:“我正想起,今夜同学好友杨生请我赴宴,我这就出门了。”   少女点了点头,顾奇致落荒而去,只留下少女青青和漂亮少年。   青青冷如寒冰的目光扫了少年一眼,轻声道:“以后你再敢对我无礼,我不会再饶你。”   然后看也多不看漂亮少年一眼,去了厨房,准备给顾母做早饭。   漂亮少年被少女呛了一句,似乎十分生气,想要继续放几句狠话,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最后一跺脚,化作一蓬青烟,消散的无影无终。   少女抱了一篮子菜正出来淘洗,随意往少年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怡红楼是三原城顶级的酒楼,可以喝酒,也可以寻乐,虽然名字烂俗,却是第一等的好去处。   杨天佑本来家境也就跟周宏文伯仲之间,可是自从娶了一个贤妻之后,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没有在乡试上榜,却家财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乃是三原城仅次于耿家的大富豪。   他为人四海,爱交朋友,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的主,自从妻子去后,儿女也逐渐长大,便有些寂寞,又不肯续弦,所以时常找几个朋友喝喝花酒。   此际坐在他身旁右侧的也是一名士子,面带几分疏狂之气,眉宇磊落,出身嵩阳书院,还是耿家的旁支出身,与他最为交好。   这名士子名气也大,在三原城内,很多人只都知道,名叫耿去病。不过却因为为人狂妄,为学正不喜,几次落榜,但他也不在意。   尝言道:“生平最慕徐清长之言,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正因为如此,就更不讨那些考官喜欢了。   他文气很佳,行文之中,个人风格自是明显,所以常常到了乡试,一眼就给认了出来,考官因为不喜欢,自然将他黜落。   杨天佑自己无心功名,自然不怕与耿去病相交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何况耿去病也是嵩阳书院出身,见识自是在这三原城一等一的厉害。   对面坐的正是顾奇致了,顾奇致尤其擅长画画,画工佳妙,可以比拟前代大家,只是名声不显,而且才气不足,所以他的画仅能糊口。   杨天佑倒是十分欣赏他的画作,所以今天也请了他来。   耿去病却不怎么看得起顾奇致,认为其少了阳刚之气,没有什么气节。   除却耿去病和顾奇致外,还有数名士子,都是杨天佑的朋友,不必细表。   耿去病一杯酒下肚,道:“杨兄请的那位李兄怎么还没来。”   杨天佑笑道:“恐怕有事耽搁了。”   “夕阳无限好,所以不免流连了一番,杨兄切勿见怪。”朗然的声音穿透木板,送入楼中三人耳内,先声夺人,让人便是一奇。   顾奇致正因为今天的事情,有些烦闷,听到李志常朗然清澈的声音,顿然有点胸怀一畅。   不免对李志常来人生出好奇。   杨天佑哈哈大笑道:“忘生来得正是时候。”   楼梯口现出李志常,耿去病和顾奇致不免打量过去,果真外表出众。   李志常落座,大家互通姓名。   等李志常一来,一会酒桌上就摆满菜肴。   耿去病最好热闹,众人说起了闲话,抨击朝政,就连顾奇致都不免插了几句。   这些人都是没有中举的,所以即使以耿去病的性情,仍旧不免慨叹世道黑暗。   只有李志常一句话没说,只是不断吃才喝酒,不亦乐乎。   满桌读书人,也就他一个人在认真吃饭。   不一会,大家酒兴起来,开始吟诗作赋,赌起酒来。 第二十四章 汾水   轮到李志常作诗之时,李志常只是推却,自己坦然罚酒。   他既不填词,又不作诗,其他人也勉强不得。   酒过三巡,众人愈发狂浪形骸,耿去病见李志常始终不涉及学问,心中有些不快,对着李志常目光灼灼道:“李兄为何到席上之后,一言不发,是因为我等才疏学浅,不屑与之相交,还是只是想喝酒。”   他这话直来直去,就差点说李志常是否欺世盗名了。   耿家闹鬼,他本来就嗤之以鼻,只因当时人在外地,没有回来,目睹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说李志常有些神异,居然去除了邪祟,他叔叔还把那么大片老宅卖给了李志常,其中透着诡异,说不准李志常这人来路不正,故意来诓骗他叔叔。   不过他到底只是旁支出身,即使素来狂狷,也不敢却质疑家主。   李志常深居简出,这段时日,耿去病没有由头,自然不好登门拜访,今日好不容易逮到这机会,看李志常究竟是不是那等人,没想到李志常的确是仪表堂堂,可是入席至今,都看不出深浅。   耿去病只好如此这般了。   李志常朝耿去病对视过去,目光清澈。耿去病倒是一惊,这酒虽然不烈,李志常到底喝了不少,此刻双眼一点浑浊也无,着实非常人。   李志常悠然道:“今日多谢杨兄相请,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某也替杨兄准备了一件礼物。”   杨天佑奇道:“那倒是多谢李兄了,不知是什么。”他为人洒脱,并不推辞,乃是真性情的人物。   李志常便将那副对联拿了出来。   众人好奇,不免观之。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字字诛心,可谓金玉良言,众人大都是科场失意的士子,向来心有怨愤,刚才吟诗作赋,更是不免偏激,此际见到这副对联,心下不禁惭愧起来。   他们这些人哪里算得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李志常拿出这副对联,简直就是讽刺他们。   只是偏偏他们又不能生气,不然岂不是证明他们“世事不洞明,人情不练达”。   杨天佑倒是没有众人那些感触,只觉得这对联真是极好,而且闻所未闻。   耿去病却没有生气,大笑道:“好联,当浮一大白。”   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随后朝着李志常作揖道:“当真有眼不识金镶玉,李兄是个有大才的人,某家过去却误会了。”   他作风坦荡,众人不由为之折服,心道:耿去病虽然是狂生,到底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酒到微醺便好,在下想要告辞了。”李志常轻声说道。   他一副对联,众人各有所思,连顾奇致也心下感慨,满怀悲凉。   李志常告辞而去,众人拦之不及。   耿去病大步跟上,顾奇致酒喝得少,脚步还轻快,也跟上前去。   耿去病只见到李志常在前面,往南方而去,可是总是追不上去。差着十来步。   此刻夜深,本当不准出城,可是他跟着李志常,一路毫无拦阻,蓦然间便出了城门,后面的顾奇致也是如此,他念头刚阳,没有完全失神,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仅此而已,没有细想。   不一会,只见到前面波光粼粼,漫空月色,都在水中一览无余。   明月如练,披在李志常身上,飘飘然,似羽化而登仙。   李志常悠然道:“耿兄跟来做什么,难道还对我有所误解不成。”   耿去病一路跑来,若是常人,早就气喘吁吁,可他身体强健,却大气都没喘,不过因为酒力涌上头来,脸上通红,又被冷风一吹,觉得有些难受。   见得月华皎洁,耿去病道:“李兄是要漫步江边赏月么?当真是好兴致。”   李志常懒洋洋道:“我可不是来赏月的,乃是河神邀请,故而来看看。”   耿去病哈哈大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李兄说笑了。”   李志常目光凝注河水,很是随意道:“耿兄世居此地,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大事?”   耿去病道:“这汾水是古来战场,国朝初次建立时,曾有一波悍匪,在前面的山头结营扎寨,当年大军一到,那波匪徒知道久守必死无疑,杀下山来,和朝廷大军决战此河之上,当真是流血漂橹。”   李志常意味深长地道:“耿兄倒是好见识,你可知道像这种地方,可是经常有鬼出没的。”   耿去病道:“李兄大才,只是怎么老说些鬼怪杂谈。”   李志常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认为他不存在,就不存在的,耿兄出身嵩阳书院,难道就没有听说这方面的事情。”   耿去病道:“并不曾听过。”   嵩阳书院乃是当今四大书院之一,历来大儒层出不穷,出一些能通鬼神的大儒,绝不会太难,不过耿去病多半还没接触到那种层次。   毕竟阴间阳间各有统属,这世上固然有他们这些异人,可是说到底皇权还是威重,没听说佛道两家,能够大行其道。   李志常心里想到这些,却不准备说出来。   耿去病突然喝声道:“什么人。”   目光灼热的盯着江边的一块大石。   大石之后,有人道:“耿兄,是我顾奇致。”   原来顾奇致也跟了上来,不过跟到此处,他突然有些尿急,便去这大石之后解决。   恰好被耿去病发现。   顾奇致正要走出来,耿去病突然大吃一惊,露出惊骇的神色。   因为隔得太远,又是夜间,顾奇致没有发现。   这时候顾奇致突然听到脚步声响起,很是奇怪,后面便是江水,怎么会有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渺无人影,只有疏星皎月、漫漫江波而已。   然后他看见耿去病朝他走来,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又退回来,如此反复。   李志常既然卓立,不开口,也没有什么动静。   耿去病没有听到脚步声,却看见一朵灯笼状的青色火苗冒出水面,随波飘游。渐渐靠近江边,火一下子熄灭了,却有一个黑人骤然冒出,屹立在江面上,朝着顾奇致走过去。   他虽然看顾奇致不顺眼,也不能坐视不管。 第二十五章 河神   此刻少女青青正在家中做针线活,她母亲坐在灯下对她说道:“我看隔壁家的顾生很不错,他母亲也来提过亲,咱们不妨答应了他家。”   青青闷着头,极认真的穿针引线,却没有对她母亲的话,有所回应。   她母亲叹了一口气道:“我近来经常梦见你父亲,恐怕很快就要去见他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有个归属,我也死的安心。”   少女突然眉头一皱,道:“母亲,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她母亲道:“你这孩子,每次说到你的终身大事,都推三阻四。”少女已经放下手中的针线出门去了,她轻轻一纵,到了屋顶,解下腰间的一个皮囊,从中随手掏出一把匕首,在月华下闪闪发光,她将匕首朝空中一抛,嘎嘎有声,一道亮光像长虹一样,径直往城南外而去。   长虹快的不可思议,即使常人看见,也只当流星划过。   这时候顾奇致背后的水鬼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恍若不闻,耿去病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身子也过去不了。   因为他现在正遭遇鬼打墙。   他念头刚阳,一般的鬼魅不能迷惑,也不能加害他,不过此刻正是夜间,他又吃了酒,身子正处于虚弱的时候,所以才被趁虚而入。   李志常却暂时不准备出手,准备观察一下。   这时候一道长虹飞来,那水鬼蓦然一声尖叫,身影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足足有六十四道鬼影分开,想要往四面八方投去。   况且这里近水,波光粼粼,鬼影投射在水中,更分不清有多少。   但那剑光霍霍而来,哪里管得许多。   一道道剑气,森森白白,密布四面八方,上天下地,顿然间被白红贯彻,茫茫的劲气,交织成网,只朝着水鬼方向一收,那旁边的巨石只沾上了一些劲气,无声无息间,就化成靡粉,一声惨叫,但见得青烟袅袅散去,顾奇致已经被震得晕了过去,上空浮现出一把清光如水的匕首,寒气逼人而来。   匕首在顾奇致身周绕了三圈,最后飞到李志常面前,点了点头,当空而去。   青青伫立屋顶之上,看着飞回来的匕首,自语道:“你到底是谁。”   耿去病感知仍在,那剑光绞杀之下,本来江边还有些夜雾,现在尽数散去,清光如水,月色皎洁,一览无余地。   但见得李志常指尖露出一缕火苗,他轻轻挥手一弹,火苗往顾奇致身上飞去,却不点燃他的身躯,那顾奇致悠悠醒转。   耿去病扶他起来,道:“顾兄跟过来做什么?”   顾奇致尴尬道:“刚才见李兄洒然而去,在下糊里糊涂就跟来了。”   李志常轻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知道刚才那些水鬼为什么要先来找你。”   经历刚才那番事情,耿去病也不敢说世上没有鬼这些话。就算这一切是李志常炮制出来的,那世上也当真有灵异。   何况仅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耿去病也不认为,李志常那等喜欢施展妖法的妖人。   顾奇致迟疑道:“还请李兄开解。”   李志常呵呵道:“算了,你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自有人去解决。”   任凭顾奇致如何询问,李志常都不在言语。   随后河上出现一点异响,转眼间,上游远处,水面上仿佛有两点黑物摇摇而动。   耿去病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望去,但见得在远际的黑物犹如一枝利箭,朝着他们三人的方向飞驰而来。   黑物越来越大,到了近前,在月光之下,他才分明看到,这是两乘车子,装饰纯黑,整体却若行云流水,看不出半分不自然的地方,仿佛这两乘车子,是天生天长的一般。   每乘车子上,各自坐着一人,车下却是由两只不知名的水兽拉着,长着四条腿,身躯像蛇一样。   两车到得三人眼前,倏忽之间,便停了下来。   两人一起下车登岸,对着李志常施礼。   耿去病这才看清,这是一男一女两人,只因为身着相同的服饰,所以之前没有看出来。   那男的左目已经不见了,只余下右边的眼睛,看着却不吓人,风度从容,倒像个饱学之士。   两人齐声道:“真人到来,当真是蓬荜生辉,之前些许水鬼,惊扰了仙驾,万勿见怪。”   耿去病和顾奇致一头雾水,更发猜测李志常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这两人显然有些神奇,不类尘世之人,更可能是此间的神祇。   他两人此刻不敢说话,却隐隐觉得,这真是天大的机缘,跟着李志常来,果然对了。   李志常知道这男的便是汾水河神,轻声道:“不知河神姓名?”   男子道:“某姓吕,名公子。身边的是某妻冯夷。今日相邀真人来此,乃是有些不情不请,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真人到水宫一叙,不知真人可否赏光。”   李志常点头道:“自无不可。”   吕公子又道:“不知真人身旁二位意下如何?”   顾奇致道:“我们是生人,怎么可以入水。”   吕公子笑道:“不必忧心。”   顾奇致朝耿去病望去,似有询问之意。   耿去病却无所畏惧,慨然应允。   这河神便是汾水河伯,找李志常,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情。   但见得河神大手一挥,耿去病和顾生就上了黑车,径直入水。   说来也怪,两人在黑车之中,呼吸如常,没有半分不适应。   李志常自然不需要这些,身上发出湛湛清辉,一闪一动,就跟上前去。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水府,这却是不在真正的水底,类似当初城隍庙中,处于另外一个亚空间,只是河神神力不似阴司,别有灵验,生人可进。   那大门口一块大匾,上书‘河宗氏’三个大字。里面就是正殿,宏大之至。旁边还有鱼鳞之屋,龙甲之堂,紫贝之阙,明珠之宫,富丽堂皇,不可名状。   众人入座,自有鱼虾精怪,献上酒肴,李志常说道:“吕公子有什么要紧事,直说无妨。”   吕公子苦笑道:“那我就直说了,真人应知道当今天下七大妖圣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缘由   李志常点头道:“略知一二。”   耿去病和顾奇致却凝神细听,没有胡乱插口。   吕公子道:“七大妖圣,纵横千山万水,神通法力不可思量,我辈小神,虽然空享千万载岁数,论起神通,依旧不敢与之为敌。”   李志常笑道:“有一得必有一失,况且你们江河之神,不历天劫,和河海一体同修,岁月悠长,这也是天大的福报了。”   “我占了河神之位,不敢说有什么大功德,但数千年来也敢称一句兢兢业业,可神通有限,只能尽力护持一方平安,但遇到那些大神通者,我也是无可奈何。前日里七大妖圣之一的‘白月妖圣’白子山放下话,要强夺小神水府,小神借着水府禁制,暂且逼退了他,只是他神通广大,不日就要前来,到时定有破解水府禁制的办法。到那时小神只怕是无家可归,恰好真人练气,我掌管这汾水有些年头,两岸数十里都有所感应,才知道有这么位纯阳上仙在此,这才以神通传信真人,搭救一二。”吕公子言辞诚恳,将这一遭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李志常说清楚。   李志常心道:那白子山不像是个凶蛮霸道的妖孽,其中应当还有别的缘故,河神应当还有所隐瞒。   如果河神全盘托出,李志常未必会不帮忙,只是现在而言,显然河神有所隐瞒,他自然不会平白当枪使。   这些巨妖还有神祇,那个不比他活得长,底牌定然不少。他坐这河神也有不少年头,说没有结交一些大能,藏一些暗手,李志常自是一句不信。   如果说擒杀白子山这等妖圣,除了黑山老妖之外,恐怕连李志常也很难办到。   但是仗着一些阵法、禁制,以及请一些练气士帮忙,总归能让白子山离开。   除非白子山毫无顾忌,在这里大展神通。   但是白子山定然不敢在这大夏朝的地界这么做,不然就是犯了众怒。   凡人虽然微不足道,可是练气士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谁不是从凡人一步步走过来的,谁没有些后人血脉。众怒难犯,即使他妖圣之能,也落不了好处。   可河神不请其他人帮忙,反而请李志常这个初来乍到的练气士出手,其中定然有些隐情。   李志常自然不会一头栽进去。   他缓缓开口说道:“我近来修行到关键处,恐怕无暇出手,河神还是另请高明吧。”   吕公子为难道:“这一时之间,小神哪里去找人帮忙。”   李志常意有所指道:“这三原城里面,不正是有一位。”   他目光坦然道看着这位河神,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冷面少女。   吕公子仔细斟酌道:“真人是想说那位姑娘?我可请不动她,而且她来历很大,小神是不敢沾惹的。”   说话间他又看了一下顾奇致,只是摇头。   顾奇致却不明觉厉,但也不敢搭话。   李志常和河神的交谈,让他们也是云里雾里,只是今日经历之奇,恐怕到死都忘记不了。   那吕公子又对妻子冯夷看了一眼,她心领神会,拍了拍手,过了些时,只见无数精怪从水中捧出许多物件,但觉光彩耀目,不可逼视,一一的陈列在岸上。耿去病和顾奇致都是眼前一亮,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些奇珍异宝。一颗叫作亥既之珠,其大如碗。还有珊瑚树五十株,其高盈丈。又有鲛人所织的绡一百两,其薄如蝉翼。又有透山光玳瑁、五灰、陈兆大龟、延螭、翥凤等类。又有宜土四时宝花。此外尚有光怪陆离、人间所无不知其名的宝贝,不计其数。   他们不禁慨叹河神的富贵,即使人间的王侯都难以比得上。   吕公子道:“虽然真人有事不能相助,但到我这水府足以让我等蓬荜生辉,这些俗物当然不入高明法眼,可是人间行走,料来也用得上,愚夫妇无以为敬,仅有区区奉上,实在惭愧,还请不要嫌弃。”   顾奇致都不免吞了口口水,这里面随便拿样东西出去,恐怕就可以下半生不愁了。   而且看河神的意思,想要全部送给李志常。当真让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可没有什么纳芥子于须弥的神通或者宝物,带不走这些东西。”   冯夷柔声道:“真人不必担心,我等可以派些人手给你送到府上。”   “多谢夫人好意了,这些东西太多,我都拿去,岂不是贪得无厌,不过我辈之人,如果太过客套,反而没有性情。”他又看了耿去病和顾奇致两人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能跟我到这,也算机缘造化,这里面东西可以一人挑一件,尊神可有意见?”   吕公子道:“自当如此。”   顾奇致犹豫的看着耿去病,见他并不点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想起青青秀丽风雅、世间无比的容貌,以及他她对自己向来冷淡的态度,最终心一横。   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家不太富裕,才让青青不肯嫁给他的,只要豁出去这面皮,拿了一件珍宝回去,将她作为聘礼,青青一定会答应这门婚事。   耿去病他知道是耿家的人,衣食无忧,他可以高风亮节,可他顾奇致家境怎么可以跟他比,有没有耿去病那样有钱的叔叔,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如果放弃了,这才可惜。   他左挑右选,最后拿了一那颗亥既珠。古书《琅环记》有记载“亥既珠者,夜中宴乐,悬于殿中,光彻如白日。”   也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随后觥筹交错,后来的事,顾奇致就不知道了。   等他再度醒来,发现自己便已经睡在家中的床上,窗外阳光投射进来。仿佛昨天的事,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他随后想起了什么,向着怀里面摸索,什么东西也没有,衣服却还是昨天出门时候的穿着。   这让他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不是梦。   清晨,阳光洒满李志常家中的庭院,李志常负手而立,眼前跪着耿去病。   李志常悠悠道:“你还算有些定力,不过你肯扔下家中妻儿,红尘富贵?” 第二十七章 白莲   耿去病磕头道:“我于功名心灰意冷,富贵也是过眼云烟,家中衣食无忧,妻儿自有人照顾,人生百岁终须死,还请仙师垂怜。”   他猛力磕头,额头渗出鲜血,也没有去擦拭。   李志常油然道:“自天地开辟以来,何物不想长生,可是比起这恒河沙数、阎浮大千的生灵,能脱出轮回的,用沧海一粟都不足以形容,你即便跟我学道,要想长生,连万中之一的机会也没有,这一点你可想清楚?”   耿去病沉声道:“我明白。”   李志常不为所动,继续道:“你生来衣食无忧,有些苦楚恐怕你不知道,似你这般年纪,已经过了练气的最佳时候,需要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比得上那些自小修行的人。等你修为有人家一二十岁的程度时,那时已经垂垂老矣,很快就可能化为一抔黄土,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点你可明白?”   耿去病道:“我明白。”   李志常淡淡道:“嘴上说得容易,明白道理也不难,可是世上知行合一的又有几人,你终归有些心性,念头刚阳,昨夜能有灵机,跟我去了水府,证明并非全无机缘,能在眼乱缭乱的宝物中,不失本心,纵使有家境不错的因素在内,也胜过许多人了,但你这样,要做我的记名弟子也不够,但不传你一点东西,也太过无情。”   李志常不见动作,耿去病已经不由自主的起身。   然后听到李志常悠悠一句道:“九夏迎阳立,三冬抱血眠。”   但见得两脚自然分开,与肩同宽,身形正中,双手自然下垂,放于体侧,舌抵上腭,目视前方。   整个身体仿佛处于一种几位自然,又看着极为舒服的状态,完全看不出分毫勉强的样子。   和周围环境,处于一种自然而然的融洽,带着一种在千变万化中,我自岿然不动的意味,深长至极。   耿去病福至心灵,跟着照做,只是怎么也学不好。   然后突然李志常伸手往他天灵盖一拍,耳内传入几句调整呼吸的小窍门,跟着照做,终于好受了一点。   然后李志常娓娓而述,原来刚才这叫做站桩,唤作抱元桩,取其‘抱元守一’的意思。   桩为万功之基,历来便是各家练气士的不传之秘,虽然不见神通,不见打坐练气,却是玄门正宗修行的起点。   站桩可以调整身形。因为自婴儿出生,无时无刻都在不断生长,除非天赋异禀者,其他人生长过程中,总会因为各种外界和内部因素,让自己身体的发育,没有到最完美的地步,离完美发育程度越远,练气也就越不容易,修行进度就越慢,这便是所谓根骨了。   但修道并非只重根骨,前古有位练气士,门下个记名弟子心性坚毅,根骨却极差,他是个不信命运的大神通者,夺取天机,创立下这站桩法门,可以通过这站桩,达到神、形、息合一,反哺自身,调整自身根骨。   不过这站桩并非灵药,也不能一蹴而就,非历经千辛万苦,长久坚持才见得成效。   李志常虽然能将耿去病领入门,可没有八九年之功,也没有什么作用,前提是还要一如既往的坚持。   耿去病念头刚阳,性灵比常人纯净,的确是有大毅力之人,后来从抱元桩悟出自己的独门桩法,偏翘一足,独立九年。面临险峰,未尝昏睡,窥见大道之妙,终有所成。   这世界纷然复杂,李志常知道自己虽然纵横无忌,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便准备开宗立派。   这方天地,妖魔神仙皆有,强如黑山老妖,照样部下有七杀魔宫,足见独来独往,未必可取。   少女青青此刻正将织好的锦绣送入耿家,耿家小姐十分喜欢她,所以有婢女直接将她带进耿家小姐的闺房。   耿家小姐容貌并不出众,可是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说起来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她见到青青,便忽然屏退左右婢女,然后手结莲花,对着青青躬身一礼,唱诺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青青眼睛眯了起来,历声道:“你是白莲教的人。”   耿家小姐微笑道:“教主有事找师叔,因为怕师叔不肯相见,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机会,还请师叔勿要见怪。”   青青冷然道:“徐鸿儒加入了白莲教,自然跟我形同陌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情分可言。”   徐鸿儒来历不详,乃是白莲教这一代教主,雄才大略,修为极高,在修行界中,名气很大。   自是七大妖圣、正派那些大宗师之下,顶尖的人物,陆地真仙的高手,朝廷几次派人追杀,大都铩羽而归。   耿家小姐不答,退在一旁,那梳妆台上的铜镜里,突然像水波一样荡漾,最后生出一些涟漪,几番扭曲之后,露出一个人影。   正是一个头戴皂角红巾,神态风雅的中年人,对着青青微微笑道:“师妹好久不见。”   青青却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冷声说道:“我也不想见你。”   中年男人正是徐鸿儒,他一代教主,却没有因为青青不假辞色而动怒,声音自镜子里传出来道:“自师傅在龙虎山坐化之后,这世上你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何必对我这样。”   青青冷笑道:“师傅要是知道你包藏祸心,还加入了白莲教,肯定不会传你天心五雷正法,我虽对修行界事情知道的比较少,也清楚你不止拜了一个门派,你刚才的话,还是拿去骗那些无知教众。”   徐鸿儒乃是正道深通恶绝的一代妖人,因为在之前数百年,此人暗中拜了正邪两道数十家大门大派,学到不少道法,所以各大派的根底他都了解甚深,神通诡异,防不胜防,想要对她除魔卫道也难。   不过他学了这么多门派的道法,仍旧以学自龙虎山的‘天心五雷正法’威力最大,神通最高,再加上以前的奇遇,最后一举得证地仙之道,成为天下间,极为厉害的高手。   青青正是龙虎山另外一位传人,虽然还没有证地仙,却实力不在他之下,令他深深忌惮。   还好青青自身也陷入红尘劫,而且向来清冷,并没有兴趣找他麻烦,两人间才相安无事,纵使如此,两人也没有过来往。 第二十八章 闻香   青青冷若冰霜,独来独往,鲜问世事,这并不代表她不聪明,不明白世务。   相反,若她这般人,没有那么多分纷杂的念头,一切行为直指本心,更不会被徐鸿儒迷惑。   她酷俏的神容,一如既往,双目犹如寒冰一般,盯住镜面里的徐鸿儒,右手暗中摸着腰间从不离身的皮囊。   徐鸿儒使用玄阴镜光大法,能通过这面铜镜跟她对话,说明本体一定就在这附近,决不会太远,到时候两人若是有所不合,徐鸿儒本体很快就能赶到,她当然要防备一二。   至于徐鸿儒探知她的下落,会拿她的母亲威胁她,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如她这般练气士心中有道,决不会受威胁。   莫说是她这等练气士,便是朝廷大儒,只要凝练了道义,心硬如铁,都不是会受威胁的。   前朝大儒乔玄的小儿子十岁的时候,独自外出游玩,突然有三个邪道中人,施展妖法,众目睽睽将他劫持,又施展妖法,将人质带入乔玄府里楼阁上,让乔玄拿钱赎人,乔玄不答应。不久,便有司隶校尉带着神武营的人冲进来司隶校尉等人担心邪道妖人杀掉乔玄的儿子,没有下令冲杀进去,而是想和妖人谈条件。   乔玄大声说:“犯罪的人没有人性,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儿子的性命而纵容了国家的罪犯!”催促命令追击。司隶校尉于是才敢出兵,乔玄的儿子也死了。   他于是面见人皇谢罪,请求人皇向天下下令:“凡是有劫持人质的,一律格杀,不得拿财宝赎回人质,也不谈条件,让罪犯有利可图”。于是诏书发布了这个命令。从乔玄这次事件以后,就没有这种事再发生。   这件事在练气士中,广为流传。练气士都不是天生天养,都有血脉牵连之人,总有邪魔妖道毫无顾忌,抓人威胁。   如果大家都铁石心肠,妖人自然不敢继续如此。而且此后敢这样做的妖人,便是天下练气士的公敌,除非神通法力到了黑山老妖那样百无禁忌的层次,即使如七大妖圣之辈,也不敢轻易这样做。   当然像七大妖圣那等人,也不屑于如此。   徐鸿儒瞧见青青摸着腰间的皮囊,心知这位师妹的性情,所以不再兜圈子,直言道:“我的确有事请师妹出手,为表诚意,我先告诉师妹一件事情。”   青青吐了一个字,犹如利剑,直言道:“说。”   徐鸿儒在铜镜的镜身,风雅倜傥,悠然出口道:“这段时间你应该见过一个爱穿白衣服的漂亮少年,那小子可不是普通人,乃是闻香教的妖狐,闻香教教主王森乃是我的死对头,他也不知道从何处知晓你我的关系,想从你这里找到克制我的办法,那厮法力高强,尤其精通术数,察知到你这段孽缘,所以才会找那顾秀才。”   闻香教又称东大乘教,教徒遍布北方七省,势力广大,跟白莲教乃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   闻香教主王森,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这也是闻香教名字的由来。   不过天下修士的有心人眼中,闻香教跟妖族圣地青丘山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青丘山的九尾妖圣乃是七大妖圣之一,而且是七大妖圣中最为神秘莫测的一个,在黑山老妖横空出世,笑傲古今之前,更是隐隐有问鼎天下第一妖的架势,只因为她向来神秘,很少出手,鲜有流传于世的战绩,故而真实实力,依旧成谜,但这样,也没有人把她排除在七大妖圣之列,她的厉害可想而知。   不过王森即使跟青丘有些关系,徐鸿儒也不怕他,只因为他和王森都是人族,两人争斗,各凭本事,若是王森引来九尾妖圣干涉,不用他出手,也有别的高人出头。   青青得他师父真传,练成了门中自古以来,都鲜有人练成的‘太阿杀剑’,直追上古剑修,虽然没证地仙之道,可是论起性命搏杀,连他都要忌惮不已。   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难挡,上古剑修正是因为斗法起来不要命,才招人忌惮。   练气士都是求长生之道的人,不似那些上古剑修专注灭杀之道,斗法起来,性命直接抛之脑后。   偏偏他们专注灭杀之道,剑气凛凛,上斩青冥,下断九幽,可怕至极。   尤其是在那大能之中,有两位手中的杀剑最负盛名,杀人皆不沾因果,杀了你,就等于是老天要你死,你分毫都怨不得。   不过自上古一场大劫以来,纯正的上古剑修之道就逐渐湮灭,后人想走上那上古剑修之道,也少有人成功。   如司马红叶也不过窥见了一点东西而已,还是在发下天地大誓的情况,做到这一步。   但青青比司马红叶走的更远,只消青青经过了这段红尘劫,地仙之道指日可待,太阿杀剑还能更进一步,说不准就能和七大妖圣争锋,勇猛精进,直指天仙。   七大妖圣如白子山等辈都不是天仙,可是论起杀伐手段,还在道门一半天仙之上,只因为他们个个出身不凡,有上古大妖的血脉。   人类修道得天独厚,但是天赋就及不上某些上古妖族。有些妖族生来就是天仙道果,翻江倒海,甚至有一些上古神魔中的强者,一出生就有堪比道门金仙、佛门大乘菩萨的实力。   另一方面,因为青青从入道开始,就寂然深山,后来便是转世历劫,也没有在修行界有什么惊人战绩,所以除非有些灵通之辈,鲜有人知。   更何况她除了出身龙虎山,三世之前的来历更是非同小可,不过这一点只有河神这些活了太久的老古董能略知一二。   连徐鸿儒都不知晓。   青青明知徐鸿儒是借刀杀人,仍是不免心中怒气勃发,她只当那漂亮少年不过是普通的狐,没想到跟闻香邪教还有干系。   不管那王森算计什么,此举都有阻她成道的嫌疑。   对于练气士而言,最大的仇恨,莫过于阻人成道,那漂亮少年在她心中已经是留不得了。 第二十九章 国师王   徐鸿儒练成天心五雷正法,正邪一体,练成元神,得证地仙之道,破绽难寻,王森打主意到青青身上,也是不得已为之,要说真想阻她成道也未必,可是如果有机会,王森绝不可能不这样做。   徐鸿儒只需要把这消息给青青一说,目的算是达到了。   毕竟这世上,他恐怕是最了解青青的人之一。   可惜青青的性情他也明白,不然两人联手,当可纵横天下,少有人能敌,面对七大妖圣,都能从容不迫。   徐鸿儒修为自然没到无所不知的境界,能知道这件事,靠的便是奸细,可惜为传出这个消息,死了一个埋藏在闻香教很深的钉子,倒也遗憾。   他雄才大略,枭雄心思,即使因此折了一个好钉子,也不后悔。   青青淡淡道:“现在说正事吧,你要是好心来提醒我,我可不相信。”   她这里哪有什么克制徐鸿儒的秘法,就算有也是‘太阿杀剑’,别人想学也学不去。   世上诸般道法,说起威力最大,还是得说是雷法,练到极致,甚至有开天辟地的威力。   徐鸿儒一代奇才,参杂正邪,天心五雷正法被他参悟多年,即使她师傅再生,也恐怕敌不过他。   “师妹向来不理世事,对修行界了解不多,但恐怕还是听说过大圣国师王菩萨。”徐鸿儒侃侃而谈,将这段最重要的事,开始娓娓道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镜子里渗透出一层薄膜般的淡淡金光,将整个屋子包裹住,同时耿家小姐也晕了过去。   看来事情关系重大,连徐鸿儒都不得不小心翼翼,施展神通,隔绝内外,屏蔽天机,防止有心人觉察出来。   青青任由徐鸿儒施法,浑不在意,她练成太阿杀剑,性命交修,无物不可杀,无法不可破,徐鸿儒神通再是诡异,只要威力没在太阿剑之上吗,都困不住他。   她眉毛一挑,寒目似电,轻悠悠地说道:“禹王以来,天地间能在这人间道成金仙、大乘菩萨之人屈指可数,这大圣国师王菩萨就是其中一位,只是他早已不在这人间道,你说他干什么。”   大圣国师王菩萨不知其来历,大抵是佛门中人,神通莫测。   昔年上古水猿大圣巫支祁,独霸淮水流域,自称淮水之君,在龟山脚下建立水宫,后又竭力扩张势力,振起洪水,将淮水下流与大江下流合二为一。荒经记载“自桐柏山以南,直至云梦大泽,更通到湘水之源,到处都有他的党羽。所以千万里之内,木魅、水灵、山妖、石怪,莫不听他的命令,受他的节制。”   成了天地间影响力最大的妖魔,比诸今日黑山老妖,都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不过当时禹王乃是天命所归的人皇,神通莫测,法力广大不可思量,派了手下庚辰等七位上古练气士联手将巫支祁镇压于桐柏山之中,让其不能兴风作浪。   由于天地山川不会永恒不动,自有迁移,后来封印松动,巫支祁得空遁出一部分元神,道化为水母娘娘,因那封印有人皇禹王的敕封跟王朝气运牵连,绝非法力可以动摇。   水母娘娘便因此再度兴风作浪,意图颠倒江山社稷,掀开乱世,让王朝气运败坏,然后她趁机施法,解救本体。   当时水母娘虽然只恢复了本体一成神通已经非那些得证地仙、天仙之道的练气士可以匹敌,更有妖魔相助,几乎就要成功将巫支祁解救。   后来大圣国师王菩萨横空出世,动用无量神通将水母收服,又平定了水患,拯救生民,最终成道而去,乃是自佛陀涅槃,不显世间后,寥寥可数的几位,肉身在人间道证得大乘菩萨的修行者,也给天下练气士点名一条道路,不用飞升上面天界,亦可以更进一步。   甚至最后大圣国师王菩萨是否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也成了未知之数。   黑山老妖便是自大圣国师王菩萨之后,又一位在人间证道金仙的人物,不然也不敢孤身直入阴曹地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还能全身而退。   当然黑山老妖也未必深入了地府,即使如此,也远非人间道修士可以想象。   不过青青走得一心一剑的上古剑修道路,大道不假他人而成,只要跟她自身道路没有相合之处,即使佛陀流传下来的武学如来神掌摆在她面前,都会不屑一顾。这一点徐鸿儒是深知,所以不怕青青心生妄念。   “大圣国师王菩萨将水母收服,困在当年巫支祁的水宫之中,同时还将自身道念留在里面,只待有缘人出现,获得他的传承。那水宫藏身淮河,无时无刻不在移动,可是数十年前大河改道,南侵入淮,水宫感应水势居然到了汾水地界,被汾水河伯那厮发现。那厮做了几千年河伯,到底有些诡异手段,将水宫定住,暗中想破开水宫禁制,可惜到底走漏了风声。”徐鸿儒微微冷笑,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青青叙述清楚。   青青眯着眼,轻轻地道:“你要我帮你夺取国师王菩萨的传承?”   “水宫开启就在近日,如今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其中最让我忌惮的便是白月妖圣白子山,届时如果他出手拦阻我,希望师妹出剑阻拦她片刻。”徐鸿儒缓缓说道。   青青听了徐鸿儒的话,没有立刻开口。   徐鸿儒见状,说道:“我知道区区闻香教的消息,自然不能让师妹替我平白惹下白子山,不过我还有一物相赠。”   “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打动我。”青青好整以暇,嘴角微微勾起,显然之前便是在试探徐鸿儒的底牌。   徐鸿儒隔着铜镜,犹能看见他苦笑的样子,沉声道:“我愿意用一个李代桃僵的神符,请师妹替我出一次手。”   青青眼眸一亮,居然少见的动容了一次。   这李代桃僵乃是高明的替身术,又不是简简单单的替身术。   她因为跟顾奇致天定之下有一段孽缘,这是她的红尘劫,避都避不开。可是她哪里瞧得上顾奇致,所以对这段孽缘向来是厌恶、逃避的态度。 第三十章 李代桃僵   顾奇致家里贫穷,又想取一个漂亮妻子,根本就不可能。   他若是无后,这因果还是得算在青青身上。   所以青青不但得跟他有一夕之欢,还得为他诞下麟儿。   这两件事青青简直无法接受,才一直拖着,少有的没有快刀斩乱麻。毕竟她其他事可以勇猛精进,这件事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不过上次顾奇致跟李志常到了水府,在之前他被水鬼袭击,青青出手相助,两人间的纠葛就减轻了一些,后来顾奇致从水府得了一颗夜明珠,青青那日帮他收了起来,只因为这东西当时要是随意给人知道,恐怕容易招来祸患。   况且她对那漂亮少年心存猜疑,所以当时没有还给顾奇致。   但是她道心通明,知道顾奇致只要把这颗夜明珠卖出去,换得钱财,自然不会找不到漂亮妻子,届时仍可以生儿育女,青青倒不必为他生下孩子了,只是她和顾奇致孽缘几乎不可开解,仍旧避免不了一夕之欢的结果。   天道之下,因果复杂,若是青青动用神通,为顾奇致发家致富,还有别的劫难,这本是个死结。   大千之中,气运牵扯不清,偏偏她遇见了李志常,便是她摆脱此孽缘的一个契机,以她修为暂且还明白不了,李志常气运迥异人间道任何一人,不过不妨碍因为顾奇致跟着李志常这误打误撞,给她把死结变成了活结。   而徐鸿儒的李代桃僵的神符,便是让她真正从这段孽缘脱身而出的最后助力。   李代桃僵既是替身术,更是偷天之术。她使用此符能够完全幻化出一个跟她神气别无二致的替身,瞒过天道,替她跟顾奇致完成那孽缘,从此海阔天空,得证地仙之道,再无滞碍。   青青轻声道:“你当真舍得?”   徐鸿儒道:“就算我最后没得到那国师王菩萨的道念,能因此让师妹欠我一道人情,也不亏。”   “好,我应下便是,东西在哪。”青青语气不再那么生冷,缓和了几分。   徐鸿儒固然因此有些肉痛,毕竟这李代桃僵的神符,能够代人受过,几乎可以当做他第二条命,可是相比起国师王菩萨的传承,终究差了不少。   保命手段他还有很多,即使李代桃僵这等手段,他未必不能再找到类似的。   但国师王菩萨的传承天地间就这么独一份,他参悟正邪,最后入了白莲教,又练了佛门神通。因此得证地仙之道,但修为驳杂,要想成就天仙,希望渺茫。   唯有借鉴国师王菩萨这等人物的道念,将他一身所学,重新统合,开辟一条新的道路,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他还能因此,窥到那大乘菩萨、道家金仙的境界,成为黑山老妖那般人物,得大逍遥大自在。   在这等诱惑之下,李代桃僵的神符,当然只能忍痛舍去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没有获得传承,因此让他师妹欠下这份人情,也不算太亏。   一片黄色符纸悠悠飘来,最后落入青青手中。   符纸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落在手中,居然极有分量,可是却能漂浮空中,又有些诡异莫名。   上面几朵云墨勾勒成不知名的图像,缓缓流动,并无定态,右下角是三个符文,青青认得,正是——‘玉虚宫’三个字。   她露出一抹微笑道:“果然是真的,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李代桃僵’是太古道术,自神秘的昆仑山玉虚宫流传出来,这符纸有玉虚宫字样,又测不出材质,看来还是玉虚宫的修士炼制。   虽然天下能炼制这神符的不只有玉虚宫,算来玉虚宫才是最正宗的。可惜中古之后,玉虚宫就神秘消失,再无人得见玉虚宫的练气士,里面的法宝、符箓能流传在世间的少之又少。   青青想到:徐鸿儒能得这一张神符,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   徐鸿儒见得青青允诺,回道:“那就好。”   包裹房间的金光徐徐退散,耿家小姐如梦方醒,看着想来寒若冰霜的青青,居然破天方微笑起来,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   青青不再理她,破门而出,施施然出了耿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自从李志常传授耿去病抱元桩之后,这小子简直入了迷。   李志常本来想让这小子打打下手,可看到这小子如此认真站桩,几乎入了迷,都被他这份诚心给感动了。   习武修道,一旦入迷,这种状态简直可遇不可求,李志常自不会大煞风景,将耿去病投入日常琐事之中。   到底这宅院那么大,虽然他动用些神通,清理灰尘比那些下人快捷许多,可是有些日常用品,还有他需要用到的一些药材,来练练丹,同时给耿去病补益,总不可能全由自己亲力亲为。   一般的下人他可不放在眼里,他用人有些挑剔,因此这事情就暂时隔了下来,宁愿自己麻烦一点。   反正他闲来无事,也爱在城中瞎逛,暂且就这样过去。   他走到路上,突然瞥见青青,发现这冷淡至极的女子,今天不知吃了什么,居然罕见的露出笑容,若春风化雪,美不胜收。   青青在人群中穿梭,速度极快,仿佛清风掠过,几乎无人发现,这却瞒不过李志常。   他好奇之下,跟了上去。   拐过几条巷子,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她突然停住,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李志常慢慢悠悠地出来,打个哈哈道:“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还是第二次见面。”   如果算上第三次,那就得把之前那次青青用飞剑斩杀水鬼的事情算上。   可是那次是青青身上的太阿杀剑飞来,不算真人,要算成见面,也不对。   青青缓缓转过身来,惊讶道:“我就说这气息有点熟悉,原来是你。”   李志常算是助她脱劫的人,青青对他也没有那么冷峻。   他能够感受到青青心中的欣悦,仿佛‘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两人意会神到,对视片刻,李志常哈哈大笑,道:“恭喜道友。” 第三十一章 九尾   随即李志常掉头而去,作歌道:“这回相见不无缘,满目春光别有天。   一剑当空又飞去,合将此身证天仙。”   顾奇致夜里正坐在家中,突然见到青青言笑晏晏的走了进来,不觉眼前一亮。   她何尝见过青青给他如此好的脸色,几乎以为在做梦。   青青嫣然一笑道:“你不是想要我么,我答应你。”   顾奇致几乎狂喜。   这时候外面冷幽幽一句道:“你原来也不是那么贞洁嘛,白天我还看见你跟一个男人私会,晚上就来找顾大哥了。”   顾奇致将信将疑。   正是那个一身白衣的漂亮少年自月光下走了进来,然后很破坏兴致的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十分轻蔑,显然白天李志常和青青相遇的事情,他落在了眼中。   青青面上并无羞怒之处,对着漂亮少年老神自在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回须怨不得我。”   说罢,解开腰间皮囊,露出一口青幽幽的匕首,漂亮少年见到,吓得浑身哆嗦,立刻往外面跑去。   他心神涣散,连神通都施展不开。   只顾往外面跑。   青青也不急,匕首闪闪发光,往天上一纵,长虹掠过,复又回来,不过眨眼功夫。   然后天上就有一件东西“扑”地落在地上。   顾生急忙用蜡烛一照,见是一只白狐,已经身首两处了,他大惊失色。女子说:“这就是你恋着的好朋友!可惜偏偏不想活,非要撞在我手上。”便收了匕首放在鞘里。顾生又拉青青进屋,青青说:“刚才让妖精来扫了兴,请等明晚吧!”说罢出门就走了。   第二天青青果然如期而至,二人便共同欢好。   顾奇致想起李志常,他被白狐掏空了身体,神气亏败,到现在也分不清那日是不是梦。   不过见到青青斩杀白狐的手段后,回忆起当日细节,只觉得不像是梦,他于是向青青询问她有什么法术。   青青瞥了他一眼,面色清冷,没有半分温柔,木然说道:“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需要保密。”顾奇致又与青青商量嫁娶的事,青青冷笑说:“我们已经同床共枕,我又帮助你干家务,已经成了夫妻,还谈什么嫁娶呢?”她十分强调这点。   顾奇致又说道:“你是不是嫌我家穷?”他却是想起了那颗夜明珠,心想若是那天是真的,只要他找回那颗夜明珠,他就富裕了。   青青好整以暇拿出一张银票,十分精致,纹理画笔佳妙,比顾奇致甚至还要好上不少。她幽然道:“你上次那颗夜明珠我替你收了起来,拿去换了三百金,这是四海钱庄的小金票,你自己可以把钱取出来。”   顾奇致道:“既然我们有了钱,我就明媒正娶把你娶进家中。”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因为他想起了白狐说青青私会别人的事情。   青青道:“我们缘分已尽,你娶别人罢。”   说完,青青就起身飘然而去,顾奇致拿着小金票,想起青青的冷然,一时间踌蹴,居然不敢追上去。   青青出了门,在她面前又出现一个青青,两人完全看不出分别。   她面前的青青,微笑道:“辛苦你了。”   从顾奇致家里走出来的青青,也微笑道:“我去也。”   说完,突然消失,半空出现一张符纸,无火自燃,居然没有灰烬,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第二天顾奇致觉得事情不对,去青青家中,这才发现她家中早已经空了,和老母不知去向。   他将金票拿去四海钱庄询问,果然是真的。   他回家和母亲商量,觉得突然有这么大笔钱财出来,容易引起周围邻居的怀疑,最好便是搬家。   顾奇致带着母亲便以探访亲友为由,连日到了隔壁县,到那儿的四海钱庄,才小心翼翼的分成许多次,将钱取走,从而成家立业。   只是因为他被白狐魅惑,早就外强中干,在留下一个儿子之后,不到三年就去世了。   滦州石佛口便是闻香教的总坛,石佛口建立在一处密林围绕之地,地势也险。   石佛口也是闻香教的教都,整体建筑,结构严谨,气派十足。四围城墙牢固,城门雄伟;城内东西大街两头修筑两大牌楼,分别刻写有“青山主人”、“弥勒转世”。   当真是笔走龙蛇,鬼斧神工。   作为教主的王家,则显示出特殊气派——内院有客厅、书房、绣楼、花园,侧院有卫厅、武场、膳房、鱼塘……城外则建筑有庞大庙宇群:城东北山脚下为“神主庙”,庙内供奉两米高红色花岗石石雕弥勒佛像。   王森看起来就是个干瘦的老头,可是周身皮肤莹白如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没有半分衰老的迹象,足以表明他修为之不可测度。   他高踞硕大的弥勒佛像下面的座椅上,也是神主庙中唯一的座椅。明明干瘦的身子,却隐然气机和硕大的佛像勾连,显示出一种不可明说的法意。   他坐下两边分别站立闻香教的高层,而面前神庙中央一人立在他面前,不过二十多岁,面如冠玉,风度翩然,十足的一个浊世佳公子形象,此人正是闻香教朱王森的幼子王好贤。   修为虽然不深,可是最得王森看重。   毕竟有闻香教为底子,资源堆上去,只要王好贤不是一头猪,成个地仙还是容易得紧。   王森最看重王好贤的城府和心机,在诸子中就属他最可能继承他的衣钵。   王好贤不疾不徐道:“父亲既然说狐十八已经死在那位姑娘手上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王森冷笑道:“还能怎么处理,那小妖仗着青丘出身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次死了,如实上报给青丘那边就行,把事情说清楚,她们在青丘山就是过得太安逸了,不知这世道险恶。”   他表面上借助青丘妖狐的势力,内里可没有那么驯服,何况除了九尾妖圣值得他顾忌之外,青丘这一代可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   更何况他隐隐听到一个消息,九尾妖圣的日子已经不久了,而新一代的九尾还没有下落,说不得哪天这妖族圣地之一的青丘山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第三十二章 杀   而且据传九尾妖狐实力虽然强大,不过在天地间也只能存在千年,到了时间就会神秘消失,不知去向,此乃定数。如果在此之前,下一代九尾妖狐还没有出现,青丘一脉,少不得就要被其他势力瓜分,学那涂山一脉的妖狐,成为丧家之犬。   这件事虽然不知真假,可是近来青丘山频繁出来一些妖狐,四散而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还不要求闻香教帮忙,从中也可窥到一丝端倪。   王森心里唯一不明白的便是徐鸿儒这奸诈的家伙心里打什么算盘。   因为他同样也在徐鸿儒那边埋下了暗子,据传那家伙暗中也到了三原城,他总觉得狐十八的死,跟徐鸿儒这老鬼恐怕有些干系。   可是天机之下,他也算不出来什么,只是察觉到狐十八是因为胆大妄为招惹了青青,才被青青一剑了账。   他派狐十八固然有利用顾奇致试探青青的意思,但他算过,青青决不至于会杀了狐十八,除非她知道了狐十八是他派来的。   青青这一剑来的毫无情由,却又干净利落,甚至斩断了一截天机,让他这精于谋算之人,都算不出所以然。   加上徐鸿儒到三原城的事情,两者之间仿佛有看不清的线。   如果说青青会和徐鸿儒联手,称霸天下。   王森决不会相信。   青青走的绝不是他们这条路,而是唯我唯剑的道路。   他觉得事情有蹊跷,仍旧不敢下定决心亲自去试探,毕竟青青和徐鸿儒如果真的联手,他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说王森这边举棋不定,此刻青青正在李志常家中。   她把她母亲也接到了李志常家里,此刻李志常端着茶杯道:“你就这样杀了那小妖,问也不问?不怕还有什么纷争么,问清楚也好。”   “还问什么,阻我成道者”她眼睛微微眯着,射出一道寒光道:“杀!”   青青这句话当真毫不犹豫,能断金铁,让人为之胆寒。   李志常叹息道:“好一个唯我唯剑,好一个剑修风采,不过你走这条路,将来少不了会树敌无数,届时也不知道我们是否仍旧能如此平心静气的交谈。”   青青轻笑道:“大道如渊,不在口舌,而且当真有一天你成了我的障碍,我绝不会迟疑。”   “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你的障碍,你就死定了,小姑娘。”这一刻李志常顾盼神飞,负手而起,走出门外,一副登临绝顶,笑傲众生的气派,油然而生。   青青被他气魄一激荡,差点就忍不住拔出皮囊中的太阿杀剑。   这时候李志常又突然回头道:“还有件事,今晚做茴香打卤面吧,你做的面很有味道,我喜欢吃。”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青青半分杀心都生不起来。李志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当真不可测度,即使她唯我唯剑,万物可杀,也被李志常随意操控气氛。   由此可见李志常在杀伐之道的造诣,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青青不禁想道。   汾水之中,水府之内,河伯吕公子和妻子冯夷相对而坐。   冯夷忧心忡忡道:“水宫不日就要开启,可我到现在依旧心里发慌,而且那白子山这几天也没有动静,恐怕在酝酿什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吕公子倒是很镇定,缓缓道:“本来那李忘生非同小可,我们可以借助他的实力,来牵制白子山,可惜此人滑不留手,难以测度,这番算计不到他头上,这样也好,他太过厉害,到头来反倒是我们做了嫁衣,岂不是没出说理。我们谋划这么久,水宫里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能够摆脱这河神束缚的机会,就这一次,只要把握住了,我们就能不再看那些练气士脸色。”   冯夷劝慰道:“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还是不要冒险了。”   “天下山神土地、城隍河神哪个不看那些练气士脸色,就连东海龙君也因为得罪了费长房,被囚禁了三年,这等为奴为婢的日子我实在受够了,你忍得下去,我可忍不下去。”说到这里,吕公子脸色不免有些狰狞可怕。   冯夷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因为吕公子说的是事实。   自从中古大劫之后,他们这些神灵早就不复远古风光,被囚禁在一地,神通法力也被消减。   想当初水猿大圣,同时也是淮水之神,那是何等风光,如今哪个神灵能比得上水猿大圣的万分之一的风采。   只要到了神魂的练气士,都可以对他们驱使,表面上就算客气,骨子里也瞧不起他们这些敕封的神灵。   正所谓一入神道,回头再难。   吕公子抓起了爱妻的手,柔声道:“你也不用担心,这次我请了正一道的司马红叶,还有峨眉派的弃徒燕赤霞,两人都是顶尖的剑修,加上咱们占据了水域的地利,那白子山在这大夏腹心之地,终归有所顾忌,咱们机会还是很大的。”   冯夷奇道:“你什么时候找的两人,我怎么不知道?”   “做事总要万全,可惜依我看来司马红叶加上燕赤霞都及不上那李忘生,不然我们把握就大多了。”他还是有些可惜,不过谋划许久,只要有一成的机会,就值得他去拼搏。   这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他反正是受够了,早得解脱,说不定还是好事。   徐鸿儒卓立在怡红楼最高一层,直接就可以看到汾水,背后一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虬髯汉子,无声无息间便出现在他的身后。   那一根根胡须,好事一根根铁线,蹭蹭发亮,占满了下巴。浓眉方鼻,一双眼睛,好似两颗夺目的星辰。   除却惊人的相貌之外,他背后还被这一口宽阔的剑匣,看着就觉得十分沉重,露出一截剑柄,黑黝黝的,仿佛用纯粹的玄铁打造。   仅仅剑柄便都是用玄铁打造,更不知剑身又是何等惊人的材质。   而用这把剑的人,更是让人难以猜测,他的剑术又是如何厉害。 第三十三章 试探   “人生天地间,不觉梦一场”徐鸿儒突然长吟一句,缓缓转身,此际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汾水泛涨,都成了徐鸿儒的陪衬。   徐鸿儒一身月白色衣衫,头戴纶巾,更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儒士,像极了三国的周瑜。   深沉的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似有似无地注视着面前的虬髯剑客。   “教主也有如此感慨?”虬髯剑客神目如电,并不怕这样会对徐鸿儒这白莲教主无礼。   “我只是忽然有感而发,我辈练气士纵然勾通天地元气为根基,修成无穷手段,乘烟霞,御云气,逍遥自在,仍旧在世间有种种劫难,甚至在这浩淼的天地之力面前,都不得不黯然失色。尽管有些神通,也不敢说一句万劫不磨,等到身死道消,可不是一场大梦?”徐鸿儒颇有些嘘嘘的架势,配着漫天细雨,正应了那句‘秋风秋雨愁煞人’。   虬髯剑客轻笑了一声,道:“某家可没有教主这般好学问,只知道前面有些惩子难处,先一剑斩过去再说。”   徐鸿儒微微笑道:“不过一时间有感而发而已,这汾水突然上涨,并非毫无情由。当初大圣国师王菩萨擒拿了水母,将其封印在巫支祁的水宫中,不知是何缘故,封印并不那样稳固,给那水母寻到可乘之机,一丝神念投身虚空乱流。”   “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的细节不成,不是黄河南侵淮水,才给水宫流窜道汾水流域么?”虬髯剑客听到水母寻到机会,遁出神念,看来其中还有内情。   水母本是巫支祁部分元神所化,带着巫支祁的境界。所以虽然神通法力不及本体,却也迅速积累了近乎金仙的实力,这才导致当时几乎无人克制,直到了大圣国师王菩萨横空出世,方才解救生民于水火之中。   徐鸿儒深深看了燕赤霞一眼,似乎漫不经心道:“那神念破空而去,居然在数十年后从虚空乱流中回来,而且壮大了许多,反哺自身,水母得了这新生助力,这才趁着大河南侵入淮的契机,从而上了汾水,大圣国师王菩萨本来封印是抽取了淮河水域的龙脉之力,不断镇压水宫,那水宫脱离淮水,封印便似无根之源,日渐消弱,可笑那汾水河伯还以为靠他自己就能破去水宫禁制。”   “教主不怕水宫禁制破开之后,水母出来,继续祸乱人间?”虬髯剑客眼神一凝,目光灼灼看着徐鸿儒。   白莲教本就是要造反的,恐怕水母脱身而出,霍乱人间。才趁了徐鸿儒的心意。   “只要谁得了大圣国师王菩萨的道念,就可以引发他当初留下的后手,重新将水母封印,而且你以为似大圣国师王菩萨这种在人间道就能证得大乘菩萨果位的强横人物,会算不到禁制会松动的事情?”徐鸿儒微微笑着,不急不迫地想着虬髯剑客解释。   此人到底是峨嵋派弃徒,正道剑派出身,他若是摆出视苍生如蝼蚁的做派,不免寒了壮士的心。   况且能得证道家金仙、佛门大乘菩萨的人物,哪个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当然这些人也并非无所不知,毕竟天地间还有其他大神通者,虽然到了他们那一步吗,都有做棋手的资格,说到底还是要看谁布下的棋子更厉害,能让未来朝着自己推演的方向发展。   水母能不能脱身而出,到底不在徐鸿儒他们身上,而在于那些大能的心思。   不然以巫支祁当年纵横四海,两河称雄的如日中天,也不会缺少亲友故旧,这些年来却无人前来解救,到底是属于上层的斗争,权衡之下,才造成这种结果。   天道之下有定数,也有变数,一切的未来大能可以看清楚,但也可以改变,他们这些小人物尽力一搏,说不准就成了哪个大能借势的棋子,因此获得好处,脱身而出,成为这茫茫宇宙,天地大势的棋子也说不定。   这些感悟乃是徐鸿儒这些年来深刻的体会,自然不会随意对外人说。   虬髯剑客道:“看来是某家多虑了,那汾水河伯说是还请了一位女剑仙助阵,教主知否?”   徐鸿儒淡淡道:“不过是正一道的司马红叶而已,如果她母亲司马三娘亲自来了,我或许会有些棘手,这小女娃不过这把年纪,能成什么气候,真当人人都像我师妹这般天纵之资不成。”   说到他师妹,他也不禁加重了语气,青青着实厉害无比,虽然没证地仙元神之道,一般的旁门地仙,说不准都可能在她手上栽跟头。   且不说徐鸿儒这边暗中谋划,李志常连日入定,总有些心绪不宁,冥冥中汾水方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样。   他近乎天仙,修为虽然称不上通天彻地,心血来潮也不会有假。   而且汾水泛涨,有些诡异。   照你说秋汛早就过去了,这水涨的有些莫名。   他在静室中,思虑半晌,最后下定决心,摸着无常剑,暗道:“无常,这次看来得加上你我的力量,窥探一下究竟了。”   他拔出无常剑,在漆黑的暗室中,闪闪发光。   脚下踏起禹步,周身三尺布满罡风,求测天机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常剑挥舞出一招招剑势,正是暗合先天易理,一道道玄妙轨迹,在暗室中隐隐生光。   一种不可名状,明明在动的剑光,偏偏给人以一种宁定安详的味道。   冥冥中李志常的神念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那是一座水晶宫,冰亮如镜,天光造影,只是十分冷清。   中间一座大殿,里面有一个水池,涌出一道水柱,水柱上承载着一个白衣女子,她正在一座七宝琉璃莲台上,法相庄严,令人不敢仰视。   李志常差点惊叫出声,当然他现在只是一段神念,无法出声,只有神念波动。   那女子比寻常男子看起来要高大不少,坚挺的鼻子,唯我独尊的神态,浓密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分明就是水母阴姬。 第三十四章 故人   女子神色一变,朝着李志常看了一眼,仿佛不但看见了李志常窥探的神念,还有李志常身处的暗室。   “谁在偷窥我。”轻轻一声呵斥,立刻生出无穷威势,仿佛一座大山压过来,即使两人之间隔着好远,李志常也感觉到神念变得凝滞。   这酷似水母阴姬的女子想要起身,那七宝琉璃莲台发出淡淡的金光,不断扭曲。   同时水母阴姬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中年人,李志常匆匆一瞥,然后元神无力为继,如潮水一般涌回自身。   李志常将无常剑收回剑鞘,暗自沉思,且不提那酷似水母阴姬的女人。   那幅画仿佛才是召唤他的东西,只是以他强大的记忆力,匆匆一瞥下,按理说也足够记住画像的细节,可是现在脑海中一点印象都找不出来,着实奇怪。   这时候他突然心生警兆,暗室中突然涌出数滴水珠,朝着他身体压来。   李志常轻轻吐出一口气,化为一团火焰迎了上去,元神摄取太阳真火,凝练出的纯阳之火,遇上那水珠,立刻将其蒸发为水汽,最后落在地上,砸出一点一点的印子。   足以见得这水的沉重。   同时火焰也随即熄灭。   看起来两者之间,算得上势均力敌。   李志常低声道:“天一神水?”   水母阴姬绝不可能有这么强横,能隔着这么远,对他施法攻击。   可是天一神水他所遇到人物当中,只有水母阴姬一人能够制造,而且那女子酷似水母阴姬的面容,无一不表明跟水母阴姬有着密切的关系。   更何况那女子身上的那种超脱的气息,分明代表着天仙以上的修为,李志常决然不会判断错误。   不过她坐下那个七宝琉璃莲台显然是禁制她的东西,不然以她的修为,早就可以脱身而出。   这时候正在母亲房间里做针线活的青青,眉头一皱,望着李志常的方向望去,显然她也发现了这一闪即逝的法力波动,绝不是李志常的法力波动。   她很快就到了李志常暗室之外,正准备进去,李志常悠悠的声音传来“没什么事。”   随即她看见李志常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   青青没有多问,既然李志常没事,她就不必管。   李志常随后漫步院中,偶然看到耿去病还在抱桩,这些天耿去病的气血不断凝实,气质比以前更加沉凝,身形固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内里已经在不断改变,虽然改变很细微,很少,但是积少成多,耿去病这小子或许真能悟出些玄妙。   李志常居然破天荒有些羡慕耿去病这小子,像他那样沉迷练功的时候,好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时光如水,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少年时代,还是有很多不同了。   这也是自然的道理,人体在时光不断冲刷下,就像是江心的磐石,一点点被打磨,直到最后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来抵挡水流的冲洗。   练气士岁月悠长,即使可以元神不死,但在悠久的时光下,如果不做出改变,也会逐渐迟钝,如那日月星辰,论起岁月不比练气士更加悠久,但却是冷冰冰的死物,毫无灵动之处。   李志常在年轻的时候,剑出无悔,剑出无情,现在却有情了,这并不是他退步,而是所处位置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   那时候无情是为了一路拔剑,坚定道心,勇猛精进。   这时候变得有情,是为了灵活元神,免得呆滞。   就连佛陀都有明王之怒,有情无情,俱是修道,只看能否得其用。   这时候一只小狐狸从身后的假山跑出来,浑身雪白,十分美丽,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尾巴根处,有几个肉瘤,十分影响美观。   外面传来汪汪的犬叫声,小狐狸瑟瑟发抖,一下扑进了李志常的怀中。   李志常心中一动,柔声道:“你是青凤?”   雪白的小狐狸点了点头。   他知道青凤可以变成人形,不想给耿去病看到,以免闹出意外。   于是带着青凤回到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小狐狸就变成了人形。   青凤动人的眼睛,犹自露出害怕的神情,娇怯可怜,让人兴起保护她的念头。   李志常打量着青凤,轻声道:“你个小丫头,怎么吓成这样?”   青凤下床朝李志常不住磕头。   李志常稍稍抬首,将她扶起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到底有什么事。”   李志常还发现一件事,这次见到青凤,发现她眉宇间比过去更蕴有飘逸的灵气,身上的气质也发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如果以前她是因为柔弱的身姿现出万般娇态,美丽的眼睛流露出聪慧的神色,来吸引人。   现在她仿佛无需要任何展现魅惑的神态,甚至不需要身上那股如兰似麝的芬芳,自然而然就让人爱之怜之,心中生不出任何伤害她的念头。   这说明一点,青凤的魅惑能力更上一层楼了。   只是这种能力仿佛是被动提升了,不由她自主。   青凤过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   原来上次走后,她和叔父一家就搬到了百里外的苍梧山。   有一天她到山后玩耍,误打误撞落入了一个洞府。   洞府里面有一颗丹药,芳香逼人,她一时间嘴馋,就吃了。   然后她就觉得身体发热,以为是吃错了东西,急忙回到家中。   早早躺着,睡了下去。   可是没等多久,就听到外面的叫骂声,当时正是白天,一个少年郎带着一只纯黑色的猎犬,跑到她家外面和叔父正在吵闹。   那少年人眉心一条红印,生的倒是十分好看,牵着猎犬,气势汹汹。   原来她昨天闯入的洞府,乃是昆仑山练气士无尘子的别府,只因为那无尘子新收了一个徒弟,乃是三原城大户人家的子弟,也就是来找麻烦的少年。   少年不远远赴万里到昆仑山修道,所以无尘子准许他侍奉父亲尽了孝道之后,才到山中修行。   只是因为他正处于打基础的时候,所以无尘子也留了下来,指导他修行。 第三十五章 黑水真法   无尘子不爱红尘的热闹,搬到了附近的苍梧山,开凿了洞府。   那颗丹药乃是无尘子练出的灵丹,本来是等少年人遇到关隘时,用来服用的,却没想到误打误撞被她偷吃了。   无尘子认为她误打误撞能够闯进去他布下的阵法,到了洞府里面,这也算是她的机缘。   不过少年却不想白白让青凤得了便宜,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偷吃了灵丹,就带着灵兽追踪过来。   结果先遇上她叔父,两人就争斗起来。   一两回合他叔父就被制住,把他们一家人看管起来。   后来他叔父想了一个计谋,这才让她逃走,来找李志常求救。   李志常听了来龙去脉之后,并没有立即决定帮青凤的忙,而是起了一卦,算定他叔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若是平时李志常倒是不妨帮青凤一个小忙,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准备,所以就暂时把青凤的事情搁下。   汾水江岸,浪花不住往岸上拍打,此刻一看不出年纪的道人,身着黑色八卦道服,脚下一团黑云吞吐不定,虚立在江岸边。   背上有一口古朴长剑,神色看不出喜怒,正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河水不断泛涨,那些浪花将要拍打过来的时候,突然凝结成一堵冰墙,寸进不得。   这个年轻道人一身黑衣,神情冷峻,对着事情视若无睹,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干出来的。   这时候一个风度翩然的白衣人慢慢走了过来,伸手一指,冰墙化成无数冰屑,散落在河水中,眨眼间就给冲化的不知去向。   来人正是那白月妖圣白子山。   他拍拍掌,笑道:“沈兄这黑水真法怕不是修炼到了第七层以上,实在是天纵之才。我要修炼到你这实力,记得当初可是花了三百年。”   黑衣道士名叫沈孤云,乃是出身北方外域的修士。   那北方大地,辽阔无比。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妖魔,北方异族正是妖魔横行的地方。不过跟大夏朝不一样。   异族人民风彪悍,崇尚强者,还有原始的图腾信仰,跟那些妖魔不但不交恶,两边甚至还相安无事。   有些妖魔修为到了高深处,不用投胎就可以强行扭转窍穴,变成人身。   大多数妖魔保留着上古神魔的质朴。崇尚自然,不分善恶,任意所为,无拘无束。因此也有那强大的妖魔无所顾忌,和人类女子交合,生出半人半妖的后代。   因为北方地域,环境恶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些有妖魔血脉的人类,因为血脉的缘故,比普通人更加强大,因此渐渐主导了北方异族,成为北方那些部落、小国的皇族或者大家族。   由此也诞生了相应的练气士,建立宗门。   这黑衣道士便是北方练气士第一大宗,北斗天宫的修士。俗名沈孤云,也有大妖血脉,修炼一身黑水真法,实力不可测度,在北斗天宫中都是长老级的人物。   即使白子山身为七大妖圣之一,也对沈孤云有些羡慕。   因为飞禽走兽若要修行,那是极其困难。   想那普通的飞禽走兽想要开启灵智,即使用百万中之一的概率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而就算开启了灵智,一般也只是有了简单的自我意识,比人类一出生,短短几年后,就可以有高明的智慧,简直天差地远。   而且飞禽走兽朦朦胧胧,何曾及得上人类千百世积累,还可以通过学习,上体天心,通明造化,求得长生。   而飞禽走兽就算有些造化,开启灵智,也要浑浑噩噩好几百年,才逐渐懂得修行,独自摸索。   大多数开启灵智的飞禽走兽,若是没有机缘,就算能有千百年寿元,恐怕也在此之前被练气士捉住,练成灵药。   所以七大妖圣个个能够纵横千山万水,几乎所向无敌,看起来风光,其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得了多少奇遇,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其中的艰难困苦,又岂是人类修士可以体会到的。   “人身修行在前期的确称得上得天独厚,可是练成金丹元神之后,大家修行进度还不是没什么差别。更何况白兄转世一回,还炼化真身,即使一般的天仙,论起杀伐手段,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沈孤云朗然一笑。   不过七大妖圣固然厉害无比,他们这些地仙中顶尖的人物,倒也不用太过畏惧,只因为到了这层次,哪个不是有许多保命手段,要杀死一个顶尖地仙,要付出的代价,还是不少的。   当然要是黑山老妖那种凶蛮霸道的强绝人物,莫说是顶尖的地仙就是天仙中拔尖的人物,对他都是畏惧不已。   好在自从幽冥杀了一遭之后,老妖便回转七杀魔宫,闭关不出。   按理说似老妖这等人物即使不到上界去,也该遨游虚空,这人间哪里还有他看得上眼的东西,偏偏这老妖还滞留人间。   莫说正邪两道的练气士对他心存忌惮,就是七大妖圣,那个心地里不一样是忌惮。   走到他们这地步,个个心高气傲,平白被人横压着,没有谁会很爽快。   偏偏老妖杀人不眨眼,性情凶恶,灭门屠宗的事情都不止干过一次,大家被这老妖凶威所摄,都没敢有心思联合起来,一起把老妖灭了。   毕竟就算联合天下高手,肯定能把老妖消灭,可是到时候至少一半得形神俱灭。   长生不老不容易,若非万不得已,谁肯这样做。   黑山老妖再怎么凶蛮霸道,也没有像水猿大圣巫支祁那样,兴风作浪,企图将大地变成水国,独霸世间。   白子山淡淡笑道:“我能走到这一步,再进一步就很难了,不像沈兄你修炼的是黑水真法,直证金仙境界,除非我放弃这一身修为,不然还是得硬着头皮自己开辟道路走下去,天仙倒是容易,可是这金仙大道就如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像他这等人物要证天仙,又有何难,可是一旦如此,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除非有夺天地之造化的机缘,不然只能止步于此,永远窥不到金仙境界。 第三十六章 北斗天宫   这样一来,他又怎么能够甘心,能够忍受。   对于变强的渴望,深深刻印在每一个妖魔的脑海中,是他们生命的本能。   这次水宫出世,他是志在必得。   他是白猿得道,水母娘娘是水猿大圣的道化之身,水猿大圣也是猿类,两者之间定然有相通之处,甚至如果炼化了水母娘娘,说不准他就能窥见到金仙境界,成为第二个黑山老妖。   北斗天宫昔年欠了白子山一桩人情,所以才有今日沈孤云助拳白子山的事情。   白子山早就到了测日月星辰之转移、体会万物滋长之要道的境界,因此知道此行并非一帆风顺,沈孤云正是可以帮他处理一些意外。   楼子山乃是汾水正源之一,此刻山脚下的汾水,隐然间有佛光渗透出来。   白子山神情一肃,道:“沈兄我们该出发了。”   他身形一闪,便已经消失不见。   沈孤云周身黑气滚滚,黑云速度快若闪电,很快就朝着楼子山而去。   巫支祁乃是‘先天葵水之精’感而化身,后来得了太古神魔中的绝世强者共工留下的一些传承,这才体悟天道变化,练成一身强横无比的神通。   沈孤云一身黑水真法,也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炼气法门,修炼到极致处,可以变化为可以操纵江河湖海的黑龙。   即使他远没到可以变化黑龙的地步,也可以操纵这汾水河的水精之气,不让那汾水河伯捣鬼。   这倒不是汾水河伯名不副实,只因为他修为要比汾水河伯强上许多。这也是白子山邀请他来的缘故。   到了利用天地之力斗争的地步,有时候境界上的压制,反不如这种直接找准弱点,来克制对方的神通,来的快捷有效。   黑水真法不同于一把的炼气道法,而是法武双修,练成之后,肉身也逐渐神魔化,摆脱人体的先天桎梏,端的是天地间少有的大道妙法。   沈孤云如今的肉身坚硬,几乎可以媲美于当初李志常转世前的肉身,这便是黑水真法自然而染带来的作用。沈孤云只落后白子山片刻,同样到了这楼子山脚下,汾水之源,河里面映出一片汪洋大海,被金光缠绕住,不得解脱。   白子山心知这便是水母法力运转到极致,幻化出的法力空间,也可以称之为消遣时间或者亚空间,存在于大千世界之中,介于虚实之间。   只要水母法力不中断,这片汪洋就是真实的。   如果失去了佛光的束缚,转瞬间这片汪洋就能出来,混着汾水,吞噬大地将这上千里地界,化成一片汪洋。   同时他也明白水母的法力,果然还在他之上。   因为即使水母乃是秉承先天葵水之精而生的巫支祁道化出来,天生就能操控万水,但要做到这种水云滚滚,一片汪洋的地步,也需要难以想象的法力。   难怪当初禹王手下的练气士也只是把巫支祁封印了事,看来就是因为这厮实在法力雄厚,很难杀死。   白子山双目射出两道白光,透入河底那片汪洋之中,无视佛光的阻碍,便看到汪洋之中,有一座水晶宫巍然而立。   其中壁厢有一座亭台,台门外横封了八个大字,乃是“淮水神君之府”。   沈孤云哈哈大笑道:“看我劈出一条路来。”   剑气如长虹,直直往水底投去。   他这剑气并非普通的剑气,乃是黑水真法修炼出的一元重水所化,奇重无比,收摄万水。   一滴一元重水便有万斤之重,可以说是天一神水的进一步纯化。   这剑气最是厚重,滚滚注入水底,立刻就把那片汪洋和佛光隔开,分出一条水路。   白子山化身流光而入,很快就进了那水晶宫。   跟着沈孤云也很快进去。   这时候徐鸿儒和青青也出现在附近,徐鸿儒笑呵呵道:“猿猴性子就是急躁,这白月妖圣虽然乃是七大妖圣中少有比较通明的大妖,依旧改不了这天性。”   青青淡淡道:“我有言在先,只替你出一剑,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徐鸿儒悠悠地说道:“一剑的功夫足够了。”   青青心里道:“但愿如此。”   却没有说出来。   了断这件事,她就可以了却此身剩下的因果,闭关证那地仙道果了。   只等她成就地仙,天地间便任她逍遥,到时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了。   白子山冲进去,很快到了一处大厅,大厅十分空旷,中间一个水池,水池中一条水柱冲天而起,上面有一个七宝琉璃莲台,再无他物。   同时他忽地道声不好,手往后一拍,化出一只元气巨手,跟着一声轰然巨响,连这水宫都摇晃了数下。   而水池旁边,现出一个红色身影,分明就是司马红叶的样子。   白子山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司马红叶,你是水母。”   司马红叶道:“你个小妖也敢来打我的主意,我纵横天下的时候,你祖爷爷还没出生哩。”   原来司马红叶和汾水河伯早来一步,可是水母却已经脱身而出,夺舍了司马红叶的肉身。   她元神被关押多年,看似强横,其实内里早就虚弱。   司马红叶练得一门奇功,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勾连天地元气,自然是水母此时最好的载体。   白子山哈哈大笑道:“你要是真个无敌天下,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人类有句话说得好,一代新人换旧人,这里早非你可以纵横的天下了,大圣国师王心底慈悲没有杀你,本妖圣可没有那么心慈手软。”   水母听到大圣国师王的名字的时候,元神怒气勃发。   她本就是上古神魔,任性自然,当然没有心静如水的概念。更何况水不流动,便是死水。   她心里何曾有过平心静气的打算,随后身子一动。   她这一动倒也不是偶然,刚好拦截住白子山的去路。   原来白子山早就察觉到这里面的那幅画卷,正是大圣国师王的画像,料来也极有可能是制住水母的手段。   不过还是给水母发觉他的意图,提前拦阻他。   沈孤云极有眼力,拔出长剑便斩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画中人   他有妖魔血脉,好战乃是天性,而画中人且因为是人类的缘故,更不畏惧水母来自水猿大圣的威压。   一剑破空而至,虽然没有青青那等剑锋锐利,斩杀万物,可是由于一元重水的特性,厚重万分,剑势便好似真的一座大山压下来,教人拦阻不得。   这长虹剑气,全是一元重水组成,何止千万斤力道劈面而来,直扑向水母。   水母冷冷一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她玩水的时候,还没有沈孤云。   水底茫然一声大震动,轰然一声巨响。   原来水母素手一挥,便是一道掌心雷,这雷乃是壬水之雷,自她元神之力发出,一元重水虽然重有万斤,是纯粹的水之精气。   可是雷法乃是万法总纲,这壬水之雷,又是五行雷法中的水雷,专破一切跟水相关的法力。   沈孤云向来以一元重水组成的剑气,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威力无穷。   可是遇到这壬水雷法,只能认栽,剑气节节败退,溃散起来,分毫无力。   沈孤云大叫道:“老白,今天流年不利,遇到克星了。”   沈孤云虽然这样说话,却突然飞在空中,脚底黑云滚滚,周身黑气腾腾,剑光化作一条黑龙,吞云吐雾,与脚底下的黑云连成一片,形成整体。   这是打出真火,用出真格了。   水母纵然厉害,沈孤云也是地仙级的厉害人物,她又新出樊笼,尽管实力无时无刻不在增长,到底解决不了燃眉之急,不能只手之间就把沈孤云干掉。   其实只要给她腾出手来,沈孤云何足为惧。   目前最令人恼火的便是白子山着实是个可怕的家伙。   但见得白子山周身飞出一片刀光,足足有十二口飞刀,绝云气,伤元神。   这十二口飞刀,乃是白子山采集的罡煞、地火之气练成,专门用来对付水母这种高手。   比起沈孤云中看不中用的剑光,这十二口飞刀,只要挨着一下,就能趁着她元神虚弱的时候,狠狠的给她伤害。   水母周身青光环绕,轰鸣之声根本不绝。   那十二口飞刀排云驭电,突然合成一股,化出一口长刀,劈空斩了下去。   水母露出愤恨之色,周身元气凝滞。   这时候白子山得以脱身,朝着那画卷而去。   他一把将画卷扯到手上,突然浑身一震,一股浩大苍茫的意念,压制得他生出难以喘气的感觉。   这乃是他修行有成以来头次遇到。   且不说白子山此刻的处境。   他一脱身,压力就全在沈孤云身上。   沈孤云乃是好战狂人,明知不敌,兴致反而更大了,眉心祖窍射出一条黑线,这条黑线可不是什么精奇的法术,更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乃是他一身黑水真法的精华。   他斗狠起来,浑然不管是否会因此道基受损。   这条黑线如果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乃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   背上的鬃毛,还有四爪,无不细致,跟真龙没有区别,鳞甲分明,纹理细密。   抖得笔直,一下子就注入飞剑之中。   陡然间飞剑便黑气大盛,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   十数丈之内,全是滚滚黑气,那飞剑在其中来去如电,嚣张至极。   水母一时间居然没能反击。   她纵横万古,何曾这样憋屈过。   索性不管不顾,不怕把这新的肉身损伤。   长发飞扬,居然陡然间根根变白,登时一股发自太古的威势,通天彻地,爆发出来。   白子山陡然就被惊醒,先是狂喜,随后神智一清,发现沈孤云半跪在地上。   这时候水母已经朝他看来。   他立刻抓住手中的画卷,朝着天上一扔,登时佛光万丈,这幅画里面德尔人像居然动了,悠然间走了出来。   水母一字一顿道:“大圣国师王,找死。”   这句话里面,似乎含有万古以来都化解不开的血仇,带着无尽的深深恨意,朝着画像走出来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去。   画中人像似乎完全不在意,来自水母的滔天恨意。   画中人像气质深沉难测,带着一种超脱苦海的味道,仿佛已经得登彼岸一般。   他明明出现在现实中,却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看不清长相,却仿佛他可以变成任何相貌。   正合了那句相由心生。   他的身材跟常人一般大小,一朵三尺见方的莲花,自他脚下冉冉升起,脑袋后面生出一圈佛光,足足有七种颜色。   赤、橙、黄、绿、蓝、靛、紫,每一种颜色都和其他颜色泾渭分明,丝毫没有混合的架势。   他的僧袍是月白色的,纯净、洒脱。   偏偏他还有一头长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水母的法力滔天而来,无数黑水汹涌而至。   可是到了画像中人的跟前,也不知他如何运转法力,那些黑水顿时蒸发,消失不见,源自水母的法力波动,也一下风平浪静起来。   甚至他还没有什么动作,水母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白子山心中震惊无比,尽管水母再是虚弱,也不可能面对大圣国师王的一道投影,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   除非大圣国师王不仅仅是一个大乘菩萨,而是跟地藏王、观音、文殊菩萨等人一样,乃是法力高于业位的大能。   可是如这般人物,当亿万化身散落在诸天万界,参悟那宇宙运行玄妙,任何一处地方,都应该颂扬他的名声才是。   可大圣国师王横空出世,忽然消失,并没有如观自在。文殊菩萨那样神庙遍及各处。   除非大圣国师王菩萨另有来历。   白子山来不及想这么多,只见到司马红叶的身体,有黑气不断涌出,最后投身那七宝琉璃莲台。   眼前的水晶宫消失不见,沈孤云、他还有司马红叶都浮现在汾水河上。   半空中一只画卷,不断逸散出轻灵之气,仿佛随时就要飞走。而那画中人像已经消失不见,白子山也感应不到水宫的动静。   水母他已经不考虑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拿到这只画卷。   见识了画像中人的威势之后,白子山颇有些大丈夫当如是的感觉。   纵横无敌的水母,居然在画像中人面前,就跟婴儿没有差别,这等震撼,着实无法用任何言语可以表示出来。 第三十八章 猿魔法相   这画卷里面此刻散发的分明便是那一丝开天辟地诞生的清灵之气。清灵之气来头非同小可,可以追溯到开天辟地。   太古练气士将天地之数划分过,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便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   每会是一万八千岁。   放在一天之中,也分为十二个时辰。子时得阳气,而丑则鸡鸣;寅不通光,而卯则日出;辰时食后,而巳则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则西蹉;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   大多数人一生都生长在一个地方,气血流动也对应一天的时辰,不会错乱。   这也是为什么修道士常常隐居一个地方的缘故,因为每换一个地方,进入深沉次的修炼,都要重新调和气血,对应这地方的一天阴阳变化,才能更容易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当然若是修为越高,调节气血就越快。   不过长期在一个地方,修士天人合一便能越深刻,如果有比自己强的敌人主动来访,借助这地利,也大有优势。   一天十二个时辰,也可以对应天地往复的大数。到戌会之终,则天地昏蒙而万物否。   再过五千四百岁,交亥会之初,则当黑暗,万物皆无,故称之为混沌。   又过五千四百岁,亥会将终,贞下起元,近子之会,而复逐渐开明。有练气士曾言:“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   到此,天便有了雏形。再五千四百岁,正当子会,轻清上腾,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谓之四象。故有言,天开于子。   这清灵之气,便是演化日月星辰的根本。   其中妙用无穷,一旦得之,更可以借此窥见天地开辟的奥妙。   大圣国师王菩萨能够以一个道念投影就镇压了水母元神,便是因为清灵之气的玄妙,可以承载他的大道。   这清灵之气连宇宙星辰都可以演化,承载大圣国师王菩萨的一些超凡手段,自然无须多言。   白子山明白这一点,不由更加眼热。   这不但是大圣国师王传承合不合道路的问题,得了这画卷中的清灵之气,他就算窥不到金仙境界,也可以借此追溯一些宇宙开辟的奥秘。   要知道金仙的凭证,就是自开洞天,初步形成一个小天地。又可以称之为洞天福地。   这并不是一般随生随灭的小千世界,而是一个真实的天地,可以自我成长。   里面也可以有万物生长,自成天地法则。   就如佛门的掌中佛国,可以供信众生存,不断提供信仰,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洞天。   白子山并不迟疑,身形一动就要往画卷冲去。   这时候一团黑红之气蓦然拦阻白子山的去路,形成一个一丈多的漩涡。   隐隐可见漩涡内部里面的污秽之气。   白子山冷哼一声,眼白中出现一缕缕血丝。头顶冒出一团罡云,也不见白子山如何作势,罡云蓦然一卷,倏忽之间就将这漩涡黑气卷了进去。   这黑红之气形成的漩涡,其实是一件法器,乃是禾山道的五阴袋。   五阴袋却是生灵血污练就。   最会污人法器和法术。   当然这对于地仙以下的练气士自然十分有效,对他这妖道巨擘,不值一提。   他罡云变化,威力无穷,管他什么五阴袋,一股脑子大力就把五阴袋卷的粉碎。   黑红之气消失,只留下一团玄黑之气。在白子山的罡云之中若隐若现。   白子山神色自若,眼睛一眯,那罡云就翻翻滚滚,眨眼不到的功夫,连这玄黒之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这手段如果给别的练气士见到,恐怕得不敢置信。   五阴袋纵然不是生出性灵,可以吸收天地元气,自我成长的厉害法器,但也是旁门左道一等一的法器,最是阴毒不过。   寻常修士莫说是用自身法力去对付这五阴袋,便是用法器飞剑对付这五阴袋都要思量一二。   这五阴袋而且看来已经吞噬了不少生灵的血肉,威力之大,元神之下的修士恐怕沾着即死非伤。   白子山此际才表现出纵横千山万水,七大妖圣之一的气魄。   同时数十枚雷珠,似大雨泼洒,向着白子山打去,显然是埋伏在五阴袋后面。   若是白子山手段稍微差了一点,跟那五阴袋纠缠了片刻,那雷珠就得尽数落在他这肉身上。   雷珠离白子山已经近在咫尺,白子山头上罡云化出一道水幕,将那雷珠包裹,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罡云化出的水幕几乎要被撑爆,最后才是坚持住了。   白子山眉间掠过一分杀气,因为这时候一道乌光飞来,立刻就把那画卷卷走。   白子山虚立半空,冷笑道:“哪里跑。”   天地元气,翻翻滚滚,一个高大数十丈的猿魔法相,双眼就好似两个大红灯笼,口如血盆,鼻若岩石,浑身毛发须张,对天咆哮。   猿魔法相突然出现,几乎有通天彻地之威能。   连那汾水一刹那间都停止了流动。   白子山这时现出法天象地的手段,自然不容许那乌光逃走。   宽阔的巨掌穿过数十丈空间,就往那乌光拍去。   乌光不是什么法器,而是一个妖人的遁光。   他速度之快,一个念头不到的时间,就越过数十丈空间,可怎生敌得过白子山的法天象地的威势。   让这周围的空间,顿时犹如泥沼,乌光变得跟龟爬似的。   如白子山这等巨妖,用出法天象地,已经算是出了全力。妖圣威严不容置喙,意在十拿九稳。   司马红叶已经平躺淮河之上,之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她被水母夺取肉身,无法反抗,后来被水母激发潜力,国师王菩萨道念镇压水母,她重新取回肉身控制权,这些事情才发生不久,却仿佛隔世。   之前水母激发她的潜力,身体每个部分,每个穴位,每块肌肉的元气,精血,骨髓,都被抽了出来,化成水母的助力。   这些年的本命修行,只化为乌有。 第三十九章 血遁   乌黑浓密的长发,也因此变得银白如雪。本已经贯通的经脉,已经无法产生任何真气。   炼精化气,精血都已经亏空,自然没有元气诞生。   此际她的心灵是一片死寂,她的状况不比死了好受。   这时候一个浪花拍来,无声无息间将她吞没,此刻上空正在激战,沈孤云也注意力全在那边,谁也没有注意她这个小修士的下落。   沈孤云盘坐在河边的一块巨石上,横剑抱膝,周身黑气忽聚忽散,注意力放在白子山处。   来人自然也算是极厉害的修士,可惜遇上白子山这等妖魔。   白子山法力雄厚,远胜人间修士。   大道至简又至繁。   到了他这层次,哪需要什么小巧的神通,凭着他猿魔大力,摧山断岳,翻江倒海,什么小手段都及不上。   这便是真正的力量。   乌光之中正是徐鸿儒。   他身兼正邪数十家神通,此刻面对白子山滔天法力,没一样可以助他全身而退,可见他还是小看了白子山。   不过现在还不到拼命的时候,徐鸿儒只是运足法力,不断往前飞走。   白子山一步跨出,两人之间便只有数丈的距离。   只要把这乌光纠缠住,不信他拿不回这画卷。   这时候,天空上闪现出一道光芒。   这光芒出现得毫无征兆,却有浩然广阔的意味。   先出现的时候,细如丝线,好似一根飞来的绣花针。   蓦然间就出现在这虚空之中,放出光彩。   光芒越来越近,这光芒本体也就越来越大,还没到白子山跟前,已经有炽烈无比的气息,汹涌澎湃而来。   到了近前,才能发现这光芒哪里是光芒,分明就是一团赤色的火焰,又或者说是赤色的烟霞。   这道烟霞,就是一条匹练,卓然成形,威力绝大。   其中浩浩茫茫,不可预测。   白子山的法力主要集中在禁锢徐鸿儒身上,要分化出力量对付这炙热的剑芒,恐怕就会放走徐鸿儒。   他自然不会这样,法天象地的猿魔,咯咯怪笑。   那道匹练般的赤霞,高高斩杀而来,带着巨大的力量,轰鸣声响彻整个汾水上空。   轰!轰!轰!   白子山公然无惧,任由那巨剑劈中肩头,只是一团火焰炸裂,现出一把宽阔巨剑,一个踉跄都没打,坚定不移跨过数丈距离,就朝着乌光抓去。   这时候乌光变得血红,又往前蹿出数十丈,眼看就要脱离白子山的掌控范围。   白子山血盆似的大口,目现怒色。   两只灯笼大的眼睛,射出道道白光,朝着血色乌光射去。   这时候一团血雾爆开,一道血光包裹住画卷,速度又快了一倍有余。   同时层层血雾,居然把白子山目射的白光都挡了去。   白子山也不禁大怒,这家伙居然如此狠辣,直接就爆了肉身,一团元神青光,速度又不知道比原来快了多少。   他再不迟疑,十二口飞刀激射而出,追逐那团元神青光包裹的画卷。   飞刀乃是罡煞地火练成,并不怕徐鸿儒的元神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只要挨上一刀,就能消去徐鸿儒一层修为。   倒是任他浑身都是铁,能挨几颗钉。   徐鸿儒也知道白子山法器的厉害,并不迟疑,元神膨胀,轰隆!电光闪过,雷云涌荡,就见一条霹雳从中炸开,一条条电蛇腾飞闪烁,晶亮耀目。   十二道采集罡煞之气练成的飞刀,一瞬间就被电光扫荡,威力大减,哪里还追得上。   白子山心里又是一惊,他哪里想到这个邪道修士居然还会再正宗不过天心五雷正法。   刚才徐鸿儒的雷珠不过一般的雷法凝练,威力并不大,他便以为徐鸿儒的道法并不如何。   毕竟邪道修士,哪里能学得什么天雷正法。   徐鸿儒既然有五阴袋,必然跟禾山道扯上关系。禾山道乃是旁门左道,正道向来对其不屑一顾,徐鸿儒这跟禾山道大有关系的修士,如何能够会天心五雷正法。   也是两人之前从无交集,徐鸿儒又掩盖天机,白子山才不知道这人是大名鼎鼎的白莲教主。   正是白子山攻势一顿的时候,一颗精白剑丸高悬虚空,仿佛高高在上的王者,俯视天地万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种漠然,无视一切的剑意,横框虚空,比起那浩浩煌煌的赤霞剑都要厉害不知多少。   连沈孤云都可以感触到剑意中深藏的那股不把任何一切放在眼里的绝世气魄。   他胸中激荡不已,险些在还没有调理好气息的情况下,就毅然拔剑,上去大战一场。   在白子山这边,便是心中生出丝丝寒意。这种能威胁到他性命的感觉,真是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猿魔法相之下,白子山那风度翩然的面容,挂起一丝丝冷笑。   随即他一声长啸,猿魔法相跟着长啸,底下的滚滚汾河之水,都凭空被压低了一层。   青青衣裙飘飘而来,虚空立在楼子山顶,剑丸凌空,杀意无限。   这太阿杀剑炼成以来,还没有遇见过如此强敌。   清冷的面容,颇见酷寒。   身形一动间,已经拦阻白子山的去路。   猿魔法相,数十丈高,白子山就虚立在猿魔法相下方,冷眼看着拦阻而来的青青。   剑丸起伏不定,外面一丝一缕的白线缠绕,似乎有无穷的灭杀之气出来。   白子山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就是因为青青不但练成太阿杀剑,还有‘练剑成丝’的绝世剑术。   如此厉害的剑道天才,世间只有一个,那就是青青。   早就听说她转世了,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   白子山出声道:“你让开,不然就算你出身龙虎山,我也不会剑下留情,刚才那人是徐鸿儒吧。”   从青青现身那一刻开始,白子山已经明了前因后果。   难怪夺走画卷的人,正道邪道神通法术都会,还没有被反噬,居然是徐鸿儒那厮。   青青一字一顿道:“我只拦你一剑。”   白子山冷笑道:“我也不跟你烦躁,不要怪我无情了。”   那剑丸展开,蓦然之间,便是一条长虹,晃眼之间,便只见到一缕细痕,瞬息之间就到了猿魔法相当面。 第四十章 一剑破万法   这细痕,不是笔直一道,而是绕着猿魔法相,丝丝环绕。   练气功夫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选一口好剑,练成百步飞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到了这地步,已经有了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的本钱。   寻常武者要做到这地步,起码都得是武道宗师的级数。   可练气士天生在这方面就有优势,武者没有感悟天地,天人合一之前,面对练成了飞剑的练气士,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虽然大家命性上的修为,差别很小,实际战力却会有很大差别,更遑论练气士还有许多诡异法术。   当然武道到了破碎虚空,基本上就是元神地仙了,说不定还要强上一些,度过天劫或者三灾都要比练气士容易许多,这又是优势。   可是武道能走到李志常之前世界所谓破碎虚空地步的,那可以说是三四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相比之下练气士中元神高人虽然不多,但也比武道成仙容易太多。   飞剑练成之后,进一步便是练气士所谓四大剑术,这四大剑术分别是炼剑成丝,剑气雷音,瞬剑术,剑光分化。   这可不是修为到了,就能练成。因为练气士不比武者常年生死搏杀,所以对于剑术的领悟要差一些,四大剑术也少有人练成。   许多离元神只差一步的练气士,如果不是剑修一路,很多都练不成其中一门剑术。   瞬间术和剑气雷音,都是快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用在任何实战而言,都一样。   这两门剑术也是最容易炼成的。   相反炼剑成丝和剑光分化,才是真正厉害的剑术,而且要练成上古剑修的‘一剑破万法’,非得以这门剑术为根基不可。   所谓一剑破万法,便是不拘你有什么法术,你有什么宝贝,我只一剑斩去,把什么都劈碎,自然无可阻挡。   同时也只有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才能把飞剑的本身锋锐之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青青能在元神之前,就练成‘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可谓旷世奇才。   到了‘炼剑成丝’,只要修为足够强横,可以说没有什么神通大法,不可破去。   青青虽然只有一剑,但是炼剑成丝,如丝如线,锋锐无匹,即使猿魔法相遇见青青这绝世剑术,也不由低吼,显然十分重视。   阵阵黑光从猿魔法相爆射,黑云腾腾,天空都阴了下来。   两方交起手来,快的不可思议。   终究是白子山强横无匹,青青就算有一剑破万法的手段,到底实力不济。   身子远远抛射到十数里外。   白子山也不追杀青青,正准备朝着徐鸿儒遁走的方向而去。   突然楼子山有雷鸣般的钟声敲出。   白子山这才想起,这里附近有个雷鸣寺,里面有口厉害的法宝,叫做飞来钟,能发出雷音,威力广大。   他怒哼一声“聒噪”。   一拳朝着楼子山雷鸣是砸去,浩浩汤汤,无边无际的拳力,隔着数里之遥,把雷鸣寺的门匾砸了个稀巴烂。   顿时钟声不响,数十生佛号传来。   白子山也不怕事情闹大了,让沈孤云先遁走,毕竟他有伤在身。   他孤身一人,化作流光,往徐鸿儒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虽然没有佛门秃驴的眼识,可以看见千里之外的情景,但是神通毕竟非同小可,感应到数十里外的元气波动消弭,知道恐怕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却说徐鸿儒元神遁走,只短短时间就到了数十里开外。   乱山深处,汾水潆洄。感应到远处的惊天剑意,他便知道青青出手了。   师妹的厉害他向来都知道,拦阻白子山片刻不成问题。   他知道面对白子山这等人物,没有远遁千里之遥,经过重重后手,抹除掉自己的气息,根本没法摆脱对方。   到现在他都来不及感应画卷里面的东西。   好在画卷清灵之气充盈,不费他什么力气。   元神遁光极快。   这时候突然一道玄色剑光飞来,剑速之快,骇人听闻。   轰轰轰的雷鸣声同时传来。   徐鸿儒心思如电光急转,居然是练成剑气雷音的高手。   练成剑气雷音的飞剑,速度本就不在元神遁光之下,他难道还得燃烧元神不成。   没想到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毕竟青青未必能挡住白子山多久,他再跟这等剑仙多厮杀一会,就多一层风险。   他立刻掉转头,往西方而去。   为何不是东方,只因为东边而去就到了浙州地界,那边离金山寺不远,上面的几个老秃驴法力尤其高强,若是惊动了,只会更加麻烦。   西边数百里地界反而没有什么厉害的宗门,证得地仙的修士更是没有。   当然也不排除有哪个游戏人间的老怪物,不过相比金山寺这么明显的目标,还是好上太多。   他元神燃烧,好似一团青绿的火焰,速度之快又加速了三分。   这时候他又是一惊。   前面不远处,一个年轻书生,悠然而立,面前数十朵纯阳火焰是扩散开来,布成天罗地网,他差点一头就闯进去。   年轻书生,身上挂着一口剑鞘,长剑不知去向。   他到现在若是还不明白遭人算计,就枉活了数百年,可是他明明万无一失,怎么就突然杀出来这个人。   此刻前有纯阳真火布下的天罗地网,后有飞剑杀至。   要在一个念头间做下决断,当真是艰难无比。   他早就料到自己必定不是白子山对手,所以一切算计就是为了逃出白子山之手,为此连肉身都甘愿舍弃。   元神千变万化,神通法术固然极多,可是弱点也有不少。   后面的飞剑杀气腾腾且不说,这纯阳真火中,更是他的元神克星。   毕竟他还没有经过元神劫数,阴渣没有练去,成就那纯阳元神。   而且光凭对方练成纯阳真火,就知道这人已经修成阳神手段,法力肯定在他之上。   他简直大呼倒霉,天下练成元神地仙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可是能练成纯阳元神的,百个元神高人都未必能有一个。 第四十一章 苦恨年年压金线   这也是天劫虽然比三灾好过,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的。   当然这百分之一的概率,也是因为旁门左道成就的元神,不比佛道正宗、和武道人仙那样修为醇厚,没有破绽,心性坚定导致的。   就像那禾山道随时旁门左道第一大教,也只敢在苗疆称王称霸,不敢前来中原撒野,只因为左道功法进境很快,心性却没有打磨好,练成金丹生出元神,也是残次品。   他徐鸿儒虽然比一般旁门左道强,却又不如道门佛门大派正宗,所以迟迟不敢渡天劫。   无常剑化成玄色剑光杀来,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徐鸿儒元神散化,避开一剑,跟着那剑来去自如,风驰如电。   数十朵纯阳真火已经包围虚空,布下天罗地网,不然徐鸿儒可以侥幸脱逃。   徐鸿儒心里万分着急,唯有用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他元神之中飞出一只铃铛。那铃铛轻轻一摇动,登时便有清音,笼盖四野,李志常布下的朵朵纯阳真火本来往复循环,无有泄露,这时候就突然停滞了一刹那。   徐鸿儒登时循着空隙出去。   他元神可大可小,可聚可散,不过带着画卷,不能随意变化,虽然循着空隙还是挨了一些纯阳真火。   铜铃也回到元神中,他的元神青光,却已经暗淡了许多。   显然摇动铜铃,对他而言,分明是很大的损耗。   光刚才这一下,他就至少损失数十年修为,实在让他肉痛不已。   徐鸿儒来不及怨恨李志常,已经冲天而起。   可是这时候身后居然同时数十道剑气杀来,密布虚空。   徐鸿儒差点就破口大骂,见过剑术厉害的,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这人还练成了剑光分化。   他当然知道剑光分化有多厉害。   如果说炼剑成丝是一剑破万法的根基,那么剑光分化就是一剑生万法的根基。   因为剑光分化,便能变化万千,有无数奥妙,由简入繁。   炼剑成丝是由任他千般法术,我自一剑破灭。   有破灭,故而有衍生,到了剑光分化这个地步,别派的法术,法器,便不大比得上,练成剑光分化的高人了。   如果一开始李志常用出剑光分化,他肯定会耗费百年功力,连同无常剑一块定住,不给他施展的空隙。   毕竟他那铜铃乃是前古之宝,虽然破损,却蕴含大道,不是任何神通道法。   当然如果铜铃没有破损,也不是他的修为能够催动的。   现在这数十道剑光,上天入地,无所不至,齐齐轰杀而来。   徐鸿儒刚才摇动了铜铃,如果接着再摇动一次,把这些剑光定住,搞不好那些真火就赶了上来。   他也搞不清楚,李志常如何能够同时操纵飞剑和纯阳真火。   毕竟他就算是阳神级数,接近天仙的存在,也不应该能做到如此地步。   纯阳真火非同凡火,乃是练的太阳真火,威力无穷,操控起来,难度也很大。   就算练得称心如意,也要元神法力源源不断的支持。   这么多纯阳真火,耗费的法力当然非同小可,李志常还有精力使出剑光分化的剑术,实在教他纳闷。   他可不知道无常剑本就是法剑,传到李志常手中,已经经过了上千年的岁月洗礼,一代代传承下来,受到的熏陶,绝非寻常法器可比。   后来随着李志常转战诸天,后来更是和李志常一同证悟了那破碎虚空之道,生出了灵性。   而后被梁萧放入潜龙之中,日日夜夜吸收大海阴阳流的力量,更进一步,成了这世界称得上真形级数的法宝。   落在厉害的练气士手中,无常剑还能练成身外化身,成为第二条性命。   而且现在无常剑就算没有李志常这个主人,也可以自主吸收天地元气,威力日增。   天地山川中任何事物都有修炼成精的可能性,只要有了灵性。   无常剑若是如此进化下去,迟早可以修炼成妖。   当然现在离修成人形之内还早,但是李志常操纵它也轻便许多,根本不用多大力气。   可以说现在的无常剑,足以作为天下任何顶级宗门的镇宗宝物。   因为无常剑没有天劫,就算有也是几十万年后的事情,没有主人,也是一个超出寻常地仙,又不算顶级地仙的实力。   大约弱于沈孤云那种人物一些而已。   放在天下,也算得上镇压一方的高手了。   徐鸿儒电光石火间哪里能想到这么,目前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对付这些剑光。   徐鸿儒元神都不由生出叹息的情绪,忽地分出一小部分元神,轰然炸开。   元神之力,乃是人精气神高度的凝聚,练成天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凭证,是性命的根本修为。   而且元神整体不可自动分割,一般而言自爆元神都是整个元神爆裂,只留下一点真灵。   不过徐鸿儒一身所学,太过驳杂,恰好学会了一种自我割裂元神的秘法。   剧烈的元气波动,一下子就波及开来。   顷刻间就把数十道剑光尽数湮灭。   他还来不及可惜自己修为受损,道行大退,往天风直奔而去。   虽然天上罡风猛烈,危险重重,总比过地上的威胁好上太多。   罡风再猛烈也是死物,不像人祸。   可是他裹挟的画卷却不由他自主,这时候趁着他元神受损,居然轻易摆脱了徐鸿儒的束缚,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扑入李志常怀中。   徐鸿儒此刻修为大降,即使见到此幕,也不由得元神中布满悲苦。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嫁衣裳。   如果有人这时候问他是什么感觉。   他绝对会回答说,我只想静静。   还得补上一句,别问我静静是谁。   当然徐鸿儒不是现代人,这也是玩笑之词。   徐鸿儒强行忍住了跟李志常拼命的打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志常本以为徐鸿儒如此拼命之下,他这打秋风的举动还捞不着什么好处了。   没想到这画卷居然自己飞回来。   此刻他来不及看看画卷的真容,伸手接住从空中飞回来的无常剑,拿着剑朝着虚空乱劈一阵,消弭了自身的气机,才从容不迫的离开。 第四十二章 飞龙在天   等李志常前脚刚走,后面白子山就化身流光赶到。   他倒也收了猿魔法相,看着满地狼藉,却浑没有发现半点气机残留,便知道被人清理了战场,消弭了气机,只是不知道那徐鸿儒逃没逃出去。   白莲教乃是邪道大派,虽然远比不得崂山上清宫、峨眉、青城、龙虎山这些正道支柱,但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大夏朝廷都剿灭不绝,可见徐鸿儒到底有几分手段。   白子山就算不擅长术数,毕竟元神高人若是身死,对这天地也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总有灵验之处,不可能把天机全部遮掩。   天机不应,说明徐鸿儒总归是没有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唯一问题是,画卷到底落在了谁手上。   他还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便暗骂一句“真是烦躁。”   他投胎为人,性情已经安顺了许多,要不然当初司马红叶不可能追了他这么多路还能安然无恙。   像他这种七大妖圣的名头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而是货真价实打出来的。   无论妖魔仙佛,个个都是超凡脱俗,加上各家手段千奇百怪,纵使天仙遇到了手持那灵宝的初窥练气门径的黄口小儿,都可能被生擒活捉。   当然那是上古时候,几位大神通者各家有一些不需要什么法力就能催动的灵宝,赐给弟子行走洪荒时用的。   当今之世这些古宝几乎都没有了,但是法宝法力法术都是仙佛妖魔仗之横行天下的手段。   虽然于长生之道什么法宝、法术。法力都不过是外物,但到底没这些,也护持不住自家的性命。   如那山中老树,千年不死,一朝被人发现,因为没有护持性命的本事,不照样给人砍了去。   白子山练成无边法力,只求长生,不过真有人把他惹烦了,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在妖魔眼中万物平等,无有贵贱,即使杀了十万人类,也跟踩死一窝蚂蚁一样,根本不叫罪孽。   这一点倒是跟佛家平等是功,见性是德,差不了多少。   远处汾水拍起来高高的浪花,上面承载黑压压一片妖兵,正是汾水河伯手下的虾兵蟹将。   白子山只是冷笑,他正心情不好,管他来多少找死的。   一群虾兵蟹将簇拥一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年轻人。   年轻人后面跟着一个黑衣美妇,白子山认得,乃是汾水河伯的妻子冯夷,站在男子背后,恭恭敬敬。   来的这个男子气质十分阴冷,想来是个杀性极重的人。   男子冷哼一声道:“你就是白子山?”   白子山负手而笑,浑不在意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爷爷今天心情不好,没空你听你聒噪,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冯夷怒声道:“白子山这位可是钱塘龙君,你害了我夫君,我要你偿命。”   说起来天下练气士大地分为中原和四方外域,南方苗疆、西域之地是旁门左道修行者聚集的地方,人数最多,不过元神以上修为的练气士却最少,然后便是北方外域的练气士,人妖掺杂,正道练气士又将北方称之为魔门。   这里面的练气士大多数都有些妖魔血脉,战力强横,乃是中原练气士的大对头,不过北方异族,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没有中原制度先进,各家自己也争斗个不亦乐乎,虽然偶尔侵犯边界,却不成气候。   而东海便是龙族的天下。   龙族严格来说也是妖族,不过他们生来就有行云布雨的神通,智慧也不在人类之下,何曾看得起一般妖族。   要知道太古时候,三族争霸,龙汉初劫,龙族都是主角。   所以龙族不入妖族,自成一个体系。   据传天地间最神秘的昆仑山玉虚宫里面有位大修士便是龙族出身的真龙,在天皇年间得道,神通无量,只是后来随着昆仑山玉虚宫一起神秘消失。   现在龙族之中以东海龙君法力最高,不过这东海龙君许多年前得罪了散仙中顶尖的人物费长房被关押了三年,才被灰溜溜放出去,沦为笑柄,给人留下了昏聩无能的印象。   龙族天生就有法力,窍穴奇特,肉身极强,分为九种真龙。   沈孤云练就的黑水真法,最后便能成为太古黑龙,操控万水,不在水猿大圣之下。   七大妖圣纵横千山万水,倒也不惧什么龙族。如果是龙族的四个龙王出手,又在大海之上,白子山也许会忌惮几分,而在这大地上,即使有些汾河之水助威势,龙族中却没有不是水猿大圣那种人物,反掌之间就能把千里地界化为泽国,白子山自然不把这劳子钱塘君放在眼里。   不过白子山也算是走眼了,钱塘君可不是一般龙族。   他本是东海龙族的堂侄,不似其他龙子龙孙那样贪图安逸,日夜苦修,法力在龙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初钱塘君上岸游戏人间,跟一朝人皇碰面,两人闹了些不愉快,钱塘君脾气火暴,硬生生连续发了九年大水,最后屠戮生灵过重,被降下天罚,最后真身躲在洞庭湖底他亲兄水宫之中,自家元神转世当了九世善人,方才化解冤孽。   钱塘君脱身不久,正是拳脚发痒的时候,遇到冯夷,倒是旧识。冯夷跟他说了前因后果,钱塘君立刻就杀了过来。   白子山懒得解释汾水河伯到底死在谁手上,罡云生出,就近一卷,摄来一块巨岩。   那巨岩长满青苔,足足可以容纳上百人,宽广辽阔,就被他大法力摄来。   他猛然投掷过去,这声势当真骇人至极,一声巨响,随即天崩地裂,周围两岸,都跟着晃了晃。   钱塘君此刻还是人身,没有化出本相,当然不会蠢得硬接。   他一道遁光闪开,后面的虾兵蟹将就遭了池鱼之灾。   汾水河一时间都被血色染红,好不吓人。   钱塘君使了个变化,顷刻有一条赤色的巨龙身长千余尺,闪电似的目光,血红的舌头,鳞甲像朱砂,鬃毛象火焰,伴着无数的霹雳和闪电直飞半空。   它口吐人言道:“七大妖圣,好大的威风。” 第四十三章 练就纯阳道火在   他也不是什么好龙,以前争勇斗狠的时候,还没有白子山什么事。   不过两人还没打起来,周围方圆千里就起了数十道遁光,他们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佛道两家还有朝廷的一些在附近的练气士。   且不说白子山和钱塘君,李志常这时面前却是躺着一个女子,红衣白发,正是司马红叶。   他叹息一声,挥手之间,纯阳灼热的风,信手而出,将司马红叶的衣服烤干,司马红叶也悠悠醒转,看到了李志常。   她有些晕乎乎道:“你怎么在这?”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我还没问你,不是到三原除妖么,怎么掺合进去这事情来了,你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等事情是你能参合进来的。”   司马红叶复又感应到了体内真气,果然空空如也。   她也算见识到了,她和七大妖圣之间的差距,的确有天渊之别,白子山也远不是她现在就能对付的。   当然她今生今世能不能恢复修为,也不知道。   李志常见她沉默的神色,便心知她在想什么,缓缓道:“你的伤势也不是不能治好,不过确实有些为难处,你先跟我走吧。”   这时候青青自远处缓步走来,对着李志常轻笑道:“原来你是来英雄救美来了。”   她还了徐鸿儒的人情,心情大好。   李志常转头笑道:“这次还要多谢你。”   青青淡淡道:“我可什么没有说,也什么没有做。”   司马红叶不明白两人之间在说什么,不过青青容貌之秀雅,她生平仅见。   李志常也知道青青终究跟徐鸿儒同门一场,也不想在这件事继续纠缠下去。   他出声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青青悠悠地道:“我如果是孤身一人,倒是来去自如,只是有母亲还在,怎么忍心继续奔波,就暂且在你家住下,你不会赶我走吧?”   说道最后,她眼睛眨了眨,颇有些俏皮。   李志常道:“当然不会赶你走。”   不过他却有些好笑,自己家里现在成分倒是很复杂。有剑术通天的女仙子,功力废去的正道侠女,修为浅薄的狐狸,更有一个练武成痴的书生。   青和他也算得上君子之交,两人之间互帮互助,倒也能相互扶持。   等青青证得地仙之道,以她一剑破万法的手段,将来就算李志常落难,青青也能帮他一下。   连水猿大圣那样厉害的人物,都被封印了,李志常知道自己远没到可以永远逍遥天地的实力。   数十里外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动,一条恶龙和一头猿魔两相交手,这才叫惊天动地。周围数十道遁光,只映得彩霞满天,不知道的小百姓,还以为看到了美景。   李志常心道:又打起来了。   这些事情,李志常当然不去参合了,他理了理衣衫,缓缓说道:“两位仙子我们走吧。”   青青知趣的没有施展遁光。   司马红叶法力全失,自然也没有什么剑光遁光,一行三人倒像是出来郊游的一样,优哉游哉回到了三原城中。   这里终归是离城市太近,白子山和钱塘君冲天而起,把那些遁光冲的七零八落,往着西北而去。   钱塘君不管白子山往那边跑,反正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对手,正是要大展拳脚。   白子山和钱塘君的事情,李志常自然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回到宅院,他先招待了司马红叶,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书房,打开画卷。   画卷里面原来的大圣国师王菩萨早已经鸿飞冥冥,一片空白中,一个青色的印章十分突兀,这印章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图画。   全部由一笔勾成,可是复杂处,就是如今的李志常也不由得叹为观止。   因为它虽然一笔勾勒,可是整个图形,居然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却又不吸收天地元气,自具一格。古老和清新的气息同时交杂,李志常也分不太清楚它的时间有多久远。   吸引他的他也果然是这个印章,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到手画卷之后,其中的清灵之气便已经收敛,不泄露分毫。   李志常固然见到画卷里面没有了那个人像,可是依旧对画卷为何跟自己会发生感应有些好奇。   他微微弹指一缕火焰朝着画卷那个印章烧去。   只见到一缕火苗,刚靠近印章,那印章仿佛一个无形黑洞一样,火苗顿时消失不见。   李志常自己都感应不到火苗分毫的去向。   他倒是越来越好奇了,再接再厉发出纯阳真火,无论他发出多少纯阳真火,这印章都像是吃不饱一样,半点都没有吐出来的样子。   李志常的纯阳真火乃是元神炼就,跟他元神法力一般无二,带着本命的精气神,对于他而言,其实也是弥足珍贵。   因为印章吞噬纯阳真火,将其湮灭,就相当于消磨他的法力。他固然因为武道成仙,元神浑厚,远非普通练气士可以相提并论,可是到底经不住这般败家。   可是任凭印章如何吞噬纯阳真火他都不为所动,面色虽然苍白了一点,但是神情没有什么失落,更没有变化。   因为随着纯阳真火进入印章越来越多,便逐渐和印章相互熟悉起来,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诞生。   这是货真价实的感觉,绝不会有什么错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志常突然身形一变,周围全是熊熊火海,几乎看不到边际。   这些火焰全都是他的纯阳真火,但此刻已经不属于他。   火焰灼烧过来,连李志常都有些疼痛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实不虚,仿佛他正置身于真正的火海。   火海之中,有金莲朵朵,亭亭而立,通体淡金色,有些许透明。   如非李志常元神坚固,不可以动摇,唤作一个旁门元神真人落入此中,也得顷刻化为飞灰。   他武道成仙,平时看起来随和淡然,其实心志之坚硬,就算天崩地裂,山崩海啸,种种末日情状顷刻发生在眼前,也能一笑置之。   周围灼热的气流,流转不止,丝丝侵袭李志常坚固的元神。可是到了近前,便被李志常元神之外的青光弹开。 第四十四章 不往西天,不证如来   那元神青光虽然淡淡的,却仿佛极为坚固,任凭火焰如何灼烧,都不能进入分毫。   这纯阳真火不但在灼烧李志常的元神,同时也在灼烧那些金莲。   或者说这些火焰之所以愈来越旺盛,就是因为这些金莲越来越小的缘故。   这些金莲竟然是火焰的养料。   只不过今年随灭随生,火焰越来越大,金莲也越来越多,其中道理,一时间让人难以明白。   李志常脚踩金莲,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他看似一步一步,可是速度之快,犹如一道青色闪电,在这空间中奔流来去,十分自如。   顷刻间李志常就停住,他面前有一朵巨大的金莲,足足有九瓣莲花,中央盘坐这一个月白色衣服的中年人,眉毛、长发都是淡金色。   入眼而来,中年男人给人一种排斥一切的气息。   准确的来形容,就是除他之外再无他物。   除他之外,一切都是外道。   他便是天地间唯一的真实,其他都是虚妄。   他身周同样火焰熊熊燃烧,非但没有给他半点伤害,仿佛还被他无形排斥。   火焰如潮水涨落,他的身体也一隐一现。   有诗为证: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中年人便给人这种‘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味道,一切外来事物,都不能对他动摇分毫。   李志常突然有了一种明悟,这个中年人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道执念。   只要没有跟他相关的事情发生,任何一切事物都跟他没关系。   李志常微微皱眉,一指剑气朝着中年人激射而去。   这缕剑气,凌厉刚猛,浩然无匹,直直往中年人眉心而去。   那男子睁开眼睛,朝着李志常望去,露出一种一意孤行,永不回头的情绪,可是到底没有任何动作。   剑气正中眉心,随即男子身躯寸寸瓦解。   李志常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为中年男子身躯消解,而得到缓解。   事实上他已经离天仙只有一步之遥,远非任何地仙可以比拟,只要度过了风灾,便可成就天仙果业。   他的成就已经超越诸天万界的无数众生,也已经脱离了生死轮回,可是他并不算永恒,相比朝生暮死的众生,只是多走了半步。   长生不老虽然是足以值得夸耀的事情,李志常从不因此满足。   或者说他现在只相当于在一个盲人的世界中,他能够看到一丝光明,这便是他超越众生的地方。   面前这道执念给李志常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他和执念之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这执念所化的中年人,或者说在某方面而言已经是永生不灭,就算将他粉碎,也不会改变他的本质。   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这道执念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也是一种永恒。   这不同于日月星辰的亘古长存,但是某些方面而言却又一般无二,因为日月星辰是没有念头的,而这执念只有一种念头。   中年人身体溃散,变成无数的金粉,撒到他身上,连外面的元神青光都不能阻碍分毫。   因为这不是任何实质的东西,又或者说是一种经验,玄之又玄。   这份经验侵入李志常体内,他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或者说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件事,还是说他连自身的存在都已经不在意了。   这一点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知晓,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明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不需要有什么人明白。   李志常仍旧站在原地,可是周围已经没有了火焰。   这是一条大街上,他变成了一个僧人,一个修为高深的和尚,他已经到了人间极致,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飞升西方极乐世界,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自己的肉身,在人间一步步衰败。   下一世他成了一个道士,因为带着宿慧,所以修行很快,数十年时间,他就有了人间巅峰的实力,可是他依然没有飞升。   李志常知道他来到了那个中年人的生命,这一切都是中年人的经历。   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他始终屹立在人间的巅峰,可是他从没有破空而去,飞升天界的打算。   等到最后一世,他便轮回到了这方天地,成为了大圣国师王菩萨。   这方天地的上限比任何之前轮回的世界都要高,或者说这方天地并没有上限,大地之外便是无穷虚空。   当然这里也能感应到天界,也能感应到西天。   他的法力练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横,李志常也无法说明这力量有多强,他无法形容。   只知道体内那股庞博道无边无际的力量,对世上任何力量都产生了排斥。   他见到了水母,水母是那样的强大,可是依旧被他轻易降服。   到后来,已经不是世界在排斥他,而是他在排斥这个世界。   最后他终于遥望西天,那里端坐着一尊金色佛像,它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圆满,一手指天,一手触地。   佛陀正满目慈悲的看着他,或者说,他的成就让佛陀都要亲自接引他。   只要他朝见一下佛陀之玉像,便是下一个位列西天的佛祖——南无大圣国师王如来。   他见到有着大清净、大慈悲、大自在气息的佛祖,没有任何惊讶,亦没有任何尊敬,更没有任何感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去西天”。   然后顿了一下,接着道:“也不证佛陀。”   周围天地再是一变,熊熊火焰,金莲已经消失,一页经书浮现在李志常面前,上面刻着四个大字,不知是什么文字,李志常清楚认得——太乙真诀。   一口巨钟出现在天空上方,天塌地陷,经书飞入李志常的识海。   等李志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静室当中,或者说他从没有离开过。   识海中的那一页经书依然存在,手中的画卷已经消失,而腰间的神秘石室所化的那个铜铃,依旧是灰扑扑的。   李志常自语道:“为什么不证佛陀?”   佛陀是一种认证,一种称号。   而释迦摩尼也说过众生皆具佛性,遂有‘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即身成佛’或‘即心即佛’等说,进而有‘草木国土,悉皆成佛’之说。 第四十五章 罗浮   圆满成就的佛陀,具有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达到至高无上、无与伦比的境界,所以诸“佛”都有十个称号: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及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佛有五眼、六通、十力、十八不共法,佛身有三十二种大丈夫相、八十种随形好等。   可以说圆满成就的佛陀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无所不至,无所不能。   纵使大圣国师王菩萨去了西天,不能成就圆满修行的佛陀,也应当远在一般的三千诸佛之上。   他又为何不去西天,不证佛陀。   虽然菩萨、罗汉、佛祖都是果位,不能全盘代表具体实力(如四大菩萨法力都在一般诸佛、菩萨、罗汉之上),但是位列西天,便可随着佛经将自身投影布满过去未来诸天万界,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永恒不灭。   这一点通过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李志常已经知道。   可是大圣国师王居然拒绝了这天大的好处。   虽然不知道最后大圣国师王和佛陀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留下的执念来看,大圣国师王菩萨一定没有成佛。   而且大圣国师王也没有入任何佛教经典,甚至没有任何庙宇,便可以看出他果然没有位列西天诸佛之中。   同时李志常也想到了神秘石室阻止他去破碎后的世界,那便是道家所言的仙界。   两者之间,倒有一定相通之处。   这些事情都太过神秘,李志常也理不透彻,他没有继续去研究那一页经书——太乙真诀,而是决定先出去一下,他也不知道他研究这画卷,花了多长时间。   推门而出,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一枝寒梅傲立在雪中。   青青清冷的声音传来道:“你终于出来了。”   李志常朝着青青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到她一身素淡,有些奇怪,心中起了一卦,叹息道:“原来都过去几个月了,你母亲都仙逝了。”   青青道:“这对她也是一种解脱,我亲自护送她投身了一个好人家。”   李志常沉吟道:“这么说来,你红尘的因果已经了断了?”   “还有一件事,只因为你尚未出关,我怕有什么意外,至今没有启程,既然你出来了,我也该去了断那件事,当然我也不会回来了。”青青悠悠地看着面前的一朵梅花,雪白、清冷,不惧风霜,一如她的人,一如她的剑。   李志常缓缓点头,目视着片片雪花,他也有些萧索,毕竟进入大圣国师王的经验,相当于轮回了许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日徐鸿儒遁走之后。   罗浮山当年本是罗浮派占据,罗浮派当初乃是道门第一大派。这个第一大派指的是人数,而不是实力。   罗浮派人数最多的时候,足有万人,当真是香火鼎盛。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举派之内,都只有两三个普通的元神真人。   有时候人多势众,不代表天下无敌。   当初上古有一教派还号称万仙来朝,教中弟子那真是有上万名天仙,金仙高手都层出不穷,最终还是风流云散。   罗浮派便是因为人数众多,妄自尊大,得罪了黑山老妖,被老妖用绝世法力,将一派上下,老老少少,杀了个干干净净,寸草不留。   因为老妖威名赫赫,又用毒火将这满山遍野烧了个干净。别的练气士也不敢也不愿意来这里修行,所以罗浮山贵为一代名山,数十年来都没有修行者驻扎。   徐鸿儒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暗自在这里建造了一个秘密的地下教坛。   他元神大损,几乎掉了三分之一的修为,非是百年苦修,不然修不回来。   百年光阴好说,可是他的老对头王森,不是个好欺哄的角色,只要发现他有一点不对劲,恐怕就派人杀上门来。   好在这处秘密据点少有人知道,徐鸿儒才能有些安心。   不过徐鸿儒很快元神一阵波动,怒哼道:“是谁?”   一个虬髯壮汉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分明就是燕赤霞。   他漫步而来,缓缓道:“教主怎么样?”   看不出有什么欣喜或者担心的表情,对徐鸿儒的态度,跟过去差不多。   徐鸿儒道:“没什么事,只是肉身毁了,得重新找一具,不过我早有准备。”   他心里却想到此人虽然是峨嵋派弃徒,来投我共举大事,但是不一定是真心的,我万万不能大意。   燕赤霞道:“教主肉身损毁,得尽快修炼,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而去。   徐鸿儒过了良久,元神洞彻方圆数里,没有发现异样,这才往密室深处而去,里面有一个年轻的书生。   年纪不大,根骨佳妙,乃是他白莲教的弟子之一。   是浙州金华人士,本名宁采臣。   徐鸿儒元神往宁采臣身体钻了进去,缓缓起身,自语道:“这段时间我就是宁采臣了。”   宁采臣是白莲教徒的身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十分隐秘。   他早就知道就算夺走画宝物,身份不一定能瞒过白子山,只要他一日不死,白莲教就能存在。   白子山就算找到白莲教头上,他分坛到处都是,除非他的死对头王森,别人能找出十分之一的分坛,就算他有本事。   徐鸿儒怕的就是王森这老对头,发动闻香教的势力,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当然他也没有料到燕赤霞能够找到他在罗浮山的秘密教坛。   这也是失算的地方。   现在他只有尽快的恢复修为,或者找到盟友,才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同时罗浮山的另外一个山头,虬髯剑客,也就是峨眉剑客燕赤霞,吐出一口血水,自语道:“白月妖圣果然厉害,这不知道要打坐多久,才能恢复,老子平生最烦打坐了。”   刚才他本来想趁机制住徐鸿儒,逼问出那件事的,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伤势实在压制不住了。   燕赤霞大步迈开,朝着东南方向而去,听说那里有座兰若寺,里面的智通老和尚有些法力,老和尚人也不错,就在那里去养伤吧。 第四十六章 观微毫之妙,能见无穷   两人沉默不语,本来以青青的性情未必要多说几句,不过这时候她却打破沉默,幽幽地道:“忘了跟你说,那司马红叶已经走了,还有你那小狐狸几次想见你,我看你闭关,给她阻挡住,你还是去哄哄吧。”   李志常听到后,心里忖道:红叶功力被废,至少也要混元金丹级数的丹药方可以重新弥补她亏空的精血,这千山万水,大千世界,能练此药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多,我要不要帮她一把。   另一方面小狐狸的叔叔被抓去了,我还是帮她试着救回来。   青凤天资根骨,很得李志常喜爱,流波生慧,我见犹怜,无论是狐还是人形,恐怕都让人不忍伤害。   他虽然没有收青凤为徒的打算,到底将来要开宗立府,青凤若是一路没有妨碍,修行当是有成,至少练成元神大有可能。   这便是生来命好。   就像读书人学习,有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照样把经义滚瓜烂熟,有人费尽心力,挑灯夜读,悬梁刺股,到头来不过成了个书呆。   他也不急着研究那一页太乙真诀,以他剑光分化的绝世剑术加上元神真火,就算不会什么道术,论杀伤力,他自忖天下之大,也可去得,除非遇上大圣国师王那种变态。   毕竟体悟了大圣国师王菩萨的剑经验,李志常对飞升上界更无兴趣。   而且大圣国师王菩萨、黑山老妖能在这方天地成就如此之高,他为什么又不可以。   暂时而言,黑山老妖可以说成了他一个目标,打败黑山老妖,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大圣国师王当初的实力相提并论。   虽然他体悟了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可是到底两人之间差距之大,不可估量。   就好比一个原始社会的人,让他突然到了现代社会,用那些先进科技,他照样一头雾水,只能看到人类飞天遁地,以及各种各样的先进科技,除了震撼之外,更多的是不能理解。   但是原始社会的人,只要给他时间在现代社会慢慢适应,还是能够成为一个标准的现代人。   李志常既然有了这份经验,就再不是一头雾水。   而且大圣国师王面对佛陀表现出的怡然无惧,更让李志常心向往之,颇有种大丈夫当如是的感觉。   这种久违的激情,很久都没出现在他身上过。   让他更加珍而重之。   修行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修行是一场真正的逆天而行,是对一切磨难的征服,这个过程自然不能一蹴而就。   李志常现在更加深刻体会以前见到的那句话,知识就像平面上的一个圆,你知道的越多,那么你与不知道的接触范围就越大。   这一点用在修行上亦复如是。   登临绝顶,见着越多,不了解的自然也就越多。   他一下子得了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就好像从半山腰一下子到了峰顶,困惑也就更多了。   因为少了半山腰到峰顶这段路扎扎实实的体悟。   天道不可假他人而成,却并不是说他山之石不可攻玉。沿着别人走过的路,不敢逾越分毫,固然不对。   但是万丈高楼,更不可能平地而起。   李志常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太乙真诀,他当然不会不屑一顾。   每一种功法,由不同的人来练,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好比李志常用明玉功走到了破碎虚空,成就元神的境界,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靠明玉功走到跟他一样的境界。   成功的路,未必可以复制,也未必都能复制。   越是接近真理的言语,越不可能给出明确的指引。   所以老子留下道德经,却没有一句涉及真正的修行,但道德经却是修行者的瑰宝,就连李志常如今的层次,也没有丝毫脱离道德经涉及到的道理。   越是这样,李志常也就越能够体会到老子的伟大之处。   李志常想起老子,回想起当初在越女剑的那个世界,无论是释迦牟尼尊者、还是那根菩提枝、或者是老子,现在看来依旧是那么遥不可及。   而且李志常也通过大圣国师王菩萨,知道只要到了某种境界,绝对是可以化身无数的,因此他见到的老子、佛陀都不可能是本尊。   这一点让李志常更加悠然神往。   修行的道路是那样漫长那样的难走,那样的看不到终点,这正是修行的迷人之处啊。   雪花片片飘落,梅花在风中摇曳,暗香混着青青的体香,不觉又是一番新奇的天地。   李志常淡然自若道:“她的事情我没有忘记,只不过我也没有料到这次闭关会这么久。红叶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她要走,自然谁也拦不住,何况她自有师门,我也不担心,倒是要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守护了。”   青青微微弹指,一丝剑气,带走一片雪花,将其碾为微小的分子,她的修为果然越来越深不可测。   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果然被她更上一层。   剑光分化是分出更多剑光,组成不同的攻击形式。到最后,一剑之下,生灭一方大世界也并非不可能,故而又称一剑生万法。   而炼剑成丝却是不断入微,破除一切有无之法。   因为一面铜墙铁壁可能看起来毫无破绽,可是如果不断入微,便可以发现铜墙铁壁也是由无数的微小腻子构成,中间依旧是无数空隙。   所谓的毫无破绽,那是在同等世界观为前提的状态下。   佛家所言,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便是这个道理。   因为观微毫之妙,便能见无穷。   李志常分明感受到青青刚才那一道剑气,便是将那一片雪花的空隙填满,自动将其瓦解成雪粉,这并非靠的剑气绞杀的蛮力。   这种精妙的控制,连他都不过如此,李志常不由得更加佩服青青在剑道上的天赋。   他称赞道:“这便是上古剑修之道么,果然厉害。”   青青对着李志常有些玩味道:“那你怕不怕。” 第四十七章 莲叶舟中太乙仙   李志常哈哈大笑,转身而走,悠悠地道:   “一住行窝几十年,蓬头长日走如颠。   海棠亭下纯阳子,莲叶舟中太乙仙。   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未生前。   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既没有说怕,也没有说不怕。   诗中逍遥洒脱之意,跃然而出。   青青锋利的言辞,丝毫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被李志常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地反击,高下立分。   只因为李志常言下之意便是,你现在还只是个求道术,快意恩仇的境界。   而李志常先有‘无物可离虚壳外’,后有‘云在西湖月在天’,既说明了命修之道,又顺应了‘大道本性’。   是佛家的‘空’,也是道家的‘无’。   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是不是实力的差距,而是境界的差距,无须比较。   难怪李志常之前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他阻了她的道,她虽然秉承阻我道者杀的上古剑修传承,依然会死在李志常手上。   便是因为李志常勘破了生死,已是天仙一流的境界,她还困于生死。   这种玄妙,即使说出来,也很难理解,青青只有细细品味。   到底李志常不是良师益友,却胜似良师益友。   耿去病天赋远不及青凤、青青这样的仙根道骨,可是却能对武道痴迷,青凤远远不及。当真是“三冬抱雪眠,六夏迎阳立”,凭借着这些苦功,李志常都可以看出他的基础在逐渐扎实。   虽然因为修行晚了,今生多半成道无望,不过李志常并不吝惜,送他再入轮回,收纳门下,只要他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小狐狸在亭子里面托着腮,眼中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李志常看到小狐狸后,不由得默默对耿去病表示同情。   因为李志常也算是元神大成,阳神高人,只差一步就成天仙,他锻炼肉身,天地元气也是无时无刻不再滚滚进入他的体内。   但他底子薄,所以元气转化效率,现在还不是特别厉害。   可是小狐狸青凤根本就没有下意识修炼,天地元气不单单滚滚注入她体内,还没有泄露出来,几乎全化入了她体内的血肉经脉之中。   也就是说小狐狸的修为无时无刻不在增长。   因为修行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练气初成的时候,一般而言,今天进步了一些,过了一天不修行,那些进步便有一些会退化。   可是小狐狸相当于无时无刻不在吸纳天地元气,淬炼自身,化成妖力,提升修行。   李志常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她仙根道骨,灵气逼人,现在看到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修为当真是一日千里的那种进度。   给她这般成长下去,不到百年恐怕就能到七大妖圣的境界。   青凤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望去,只见到李志常踏步雪中,飘然而来。   她的灵觉居然能到了察觉李志常的地步,固然有李志常没有可以隐藏的缘故,但这也太过耸人听闻。   这下子李志常总算知道这小狐狸之前是怎么逃出来的了。   李志常却没有先呼唤青凤,而是一步来到耿去病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这一抓,平平无奇,只一个快字,没有任何精奇的变化。   但大千世界之中,能躲过这一抓的人,无论他是诸子百家哪一派修士、武者,都可以称得上修行入了门。   耿去病当然差远了,安安稳稳挨了李志常一抓。   李志常也不是要害他,却见得耿去病安之若素,一只脚独立雪中,这翘着一只脚抱桩的架势,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果有奇效。   他也不是个读死书的,不然也不会有个狂生的名头。   李志常见他虽然被抓住,却纹丝不动,收了手,说道:“不错,下盘练得有些样子,气度也培养出来了。”   要是普通人,没一些心性的人被李志常这随意一抓,恐怕当即浑身发颤,不由自主。   耿去病能够纹丝不动,面色不改,这养气练血的功夫,算是有点基础。   当然比起青凤而言,他这点成就几乎不算是成就。耿去病回头看见李志常吗,当即一喜,说道:“师傅你老人家终于出关了。”   李志常悠悠地道:“看来你最近倒是没有偷懒,不过这还不够。”   青凤见到李志常倒是欣然不已,说道:“李大哥你终于出来了。”   她这些天也不光是在等李志常,她叔叔涂老被那少年公子抓住,就关在城里面。   她几次偷偷前去,本来她近来灵觉越来越玄妙,偷入到少年家里面去,可是每次到了院子外,就被那纯黑色的猎犬发现。   而且她也算是有些法术了,可是被那猎犬一盯就不敢动弹,如同遇到了天敌。   青凤叔叔本就有些道行,能够阴神出窍,幻化鬼怪,可是遇到那黑犬,比她还不如,动都不敢动。   她之前同叔叔一起被猎犬看管,她固然有些害怕,到底还能动弹,加上她叔叔用了些计谋,才把她送了出去。   她叔叔对她的大恩她永世不忘,一定要报答才行。   而她又不认识其他厉害的人,只有找李志常了。   青青的确十分厉害,不过心如铁石,她求了几次,毫无用处,也就不在求肯。   李志常随口指点了耿去病几句,结合他的进度,让他欢天喜地的去了。   他看了看青凤,青凤被他眼睛一盯只觉心理面慌乱不已。李志常闭关太久,随着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掠过千百世,此刻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脸上犹自有些大梦初醒的慵懒,双目虽然没有运起什么真气,眼神却自然有点清亮夹杂昏蒙,迷人至极。   青凤就算是狐,也是个雌的,纵然灵气逼人,天生的修道奇才,心里到底没个定性。   李志常看见她双目红晕,姿态娇美,当真颠倒众生,却不为之迷惑。   对着她温颜和气道:“青凤你没发觉自己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么?”   青凤有些愕然,呆呆道:“有么。”   李志常道:“你变回狐身给我看看?” 第四十八章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青凤闻言一颤,脸上的肤色,就好似石榴子,红中透白,晶莹透彻,想让人咬上一口。   狐身便是她的原型,这对她而言,变成狐身,就好像脱光了衣服一样。   虽然李志常不是第一次见她原身,可是主动在李志常面前变化,总有些不好意思,就像她赶着让李志常把她看光了。   虽然四下无人,耿去病被打发走了后,天地间只有一片素白,清清静静,可总归是令狐害羞的。   青凤不免有些踌躇。   李志常见她神色,便知她的心意。   他阅人无数,青凤又不是个深沉的人,他从她眼色,便知这女儿家的肚肠,分毫不错。   懒洋洋道:“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而且你的狐身再漂亮,也不及你现在美丽。”   语气中还带几分促狭。   青凤终究不是迟钝的人,知道这位李哥哥不是个妄人,让她这样做,肯定别有深意。   但见得青凤化成一个雪白小狐,一双眼睛,流波生辉。纵然变成了一个狐狸,她的眼神也足以让人又怜又爱。   李志常却没有注目她的眼神,而是落在她尾部,果然奇怪,居然两条雪白的尾巴,在雪地里摇摇曳曳,不仔细点,还分不清楚。   一条尾巴的狐狸到处都是,两条尾巴的狐狸,那就举世难寻了。   长了多条尾巴的狐狸,并不是从没有出现过,最有名的便是九尾狐。古书上有记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意思是:在青丘山,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狐狸却长着九条尾巴,吼叫的声音与婴儿啼哭相似,能吞食人;吃了它的肉就能使人不中妖邪毒气。   青凤肯定没有吃过人,性灵不然也不会这么纯净。   虽然天定万物平等,可是人类智慧最高,魂魄更加强大。青凤若是吃了人,免不了有魂魄的怨气缠绕。   她性灵纯净,简直可以算得上纤尘不染。   南疆十万大山纵横十数万里之遥,这里便是苗疆。   苗疆之南,靠近海边的地方,便是南方最神秘莫测的山脉系列,叫做青丘山,山南阳面盛产玉石,山北阴面多出产青雘。   这两样东西都是练气士极为喜爱的材料,可是却没有人敢来开采,纵然元神高人,飞行绝迹,也要绕过这有千里宽广,灵材无数的青丘山。   只因为青丘山是九尾妖圣的老巢。   一个白色身影屹立在面临西边海岸的高崖上,身影似有似无,身上素白的衣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没有人能够瞧得清楚。   她的肩头立着一只鸟儿,跟斑鸠有点相似,正在鸣叫,不过它鸣叫的声音十分特别,就像妇女在破口大骂一样。   若隐若现的白影,轻轻哼了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娇媚,慵懒地语气,十分无力道:“你吵到我了,再这样我把你烤来吃了。”   这长得像斑鸠的禽鸟随即闭口,生怕这女子说到做到。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能在这人间道的时间不多了,哎,再过些时候,想烤你吃都没有机会哩。”   她轻轻地哼唱道:“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歌声轻妙,就像一捧甘美的清泉,任谁听了,都会赞叹不已。   只见她一脸慵懒,抿唇淡笑。可是眉宇间,隐隐有一分淡淡的忧愁,极淡极淡。   “九姨你唱歌哩,可真好听,这是什么歌,我怎么没听过?”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女,步履悠然的走了过来。她的年纪十五六岁,长得既像露水下的荷花,又像雾润下的杏花,嫣然含笑,妩媚动人。   白衣女子翩然转身,眼睛看着黄衫少女,淡淡地叹息道:“你的大丹还差十几年火候就练成了,要是你是九尾该多好。”   黄衫少女浑不在意道:“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九姨刚才唱的什么,教教我呗。”   她伸手抱着白衣女的胳膊,还蹭了蹭,道:“九姨真香。”   白衣女一敲她脑门,道:“浑没个正经的。”然后顿了顿才解释,她刚才唱的歌便是涂山歌,典籍记载:“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于是涂山人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于是娶涂山女。”   黄衫少女好奇道:“不是只有咱们青丘才有九尾诞生么,涂山也有九尾?”   白衣女怅然道:“天下当然只有咱们青丘血脉才能诞生九尾,嫁给禹王的这位九尾狐,乃是涂山狐和一个从咱们青丘逃出来的狐生出来的女儿。”   “以前咱们青丘很严厉么,怎么那位先辈还要逃出来。”黄衫少女有些好奇。   “这我就不知道了,左右我就给你说说九尾的事情。”这位被黄衫少女称作‘九姨’的女子便是这一代的九尾妖圣,七大妖圣中最神秘莫测的一位。   黄衫少女高兴道:“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九尾妖圣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带着一丝悠然神往,娓娓说道:“在远古的时候,咱们青丘可不是只有一位九尾,那时候我们青丘的族人都是九尾,而且还有一位九尾的王者——九尾妖帝。那时候人类才刚刚诞生,阴曹地府也没有形成多久,他的修为是历代先祖中最强的一个,便是在上古大神通者辈出的时代,也是少有的强者。   那时候他虽然是天地宇宙间少有的强者,但还算不上举世无敌,当时天和地互不统属,势不两立。天庭的天帝可谓是世间最强的人之一,但是天帝并非没有对手,大地上还有一股势力跟天帝为敌。当时天和地两方势力都划分阵营,可谓有史以来天地间最可怕的一次大战,无数神仙妖魔都参与其中,很少有人能逃脱。   当时他修为很高,即使在这神魔大战中,也颇有些分量,便被传谕上天,作为助力。当时的天帝乃是天地间最令人钦佩的大神通者,他也素来仰慕天帝,因此便答应了。 第四十九章 人间自是有妖痴   这事情天帝也极为看重,传谕世间。   可是在他上天之前,却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于是……为了与爱人相守,他擅自更改了上天的时期,滞留在人世不愿离去。但是他上天之事天帝已经传遍三界,也准备亲自在天门迎接,到了那约定的日期之后,他却没有到。   这无疑是冒犯了天庭威严,天帝便亲自出手将他捉拿,镇压在六道轮回最深处,而他的爱人也被天帝下令要在人世轮回九世,受尽九世痛苦折磨,以此为惩。他虽在受罚,却毕竟是神力有成的天狐,尚能感知一切,于是,每当爱人来到地狱轮回时,他便自断一尾,自灭一识,以此护佑爱人,减轻她的灾难苦楚,就这样,过了七世……到第八世时,他的尾巴只剩下两条,神识也只剩情识和命识,就在这一世,他用尽全力冲破束缚来到爱人面前,与爱人见了最后一面,之后捐出了他的妖元也就是他的命识,用自己的性命换了爱人不再受天罚之苦,自己魂飞魄散。   最后现出原型的九尾尸体,狐身之上只有一尾,那便是一直到最后,九尾都不曾捐出的情识……”   说到这九尾妖圣露出一些复杂的神色。   黄衫少女听到这么凄美的爱情故事,也不禁有些感伤,道:“后来又怎么样?”   九尾妖圣轻轻叹道:“他总归是我们的王,我们族人最尊敬的人,当时他命识断绝,本已经从宇宙中消失,可是我们的先祖动用了一种秘法,终于将他的命识重新呼唤回来,轮回在天地宇宙间,等他有一天能够归来。可是这终究干了造化的大忌,我们青丘一脉便背上了诅咒,大部分族人都退化得只有一尾,九尾的诞生也变得极为艰难。”   “后来又怎么样?”黄衫少女看着九尾妖圣,问道。   “后来就是现在这样,每千年才会诞生一位新的九尾,薪火相传,维持咱们青丘一脉在妖族中的地位。当初那位逃出青丘山的便是当时九尾的女儿,她不喜欢呆在青丘,便私自逃了出来,当时天地间依旧有无数厉害的妖魔,我们青丘也有一位大敌,九尾跟他周旋,便腾不出手来找她回来,她到了涂山,爱上了涂山的族长,生出了一对儿女,其中的女儿便是那位嫁给禹王的九尾白狐,她恐怕是我们狐中第二美丽动人的狐,禹王爱上了她,后来她和禹王产生了误会,便生气的变成了石头。”   “后来她和禹王的误会解除没有?”   “没有等到她解除和禹王的误会,禹王便已经不在了。”九尾妖圣注目着海水涨了上来,又缓缓消退。   “为什么?”   “呵呵,禹王恐怕是人族称霸天地以来,最出色的人皇,他当时一统人族各部,犹自不满足,异想天开,居然想把人族的禅让制度推行到天界,说人人都可以做天帝。这一点犯了当时天界势力中某些厉害人物的忌讳,因为天帝就算轮流做,也该在他们那些人中诞生,人人都可以成为天帝,简直就是荒谬。最后禹王也消失无踪,反而人族的禅让制也被世袭制代替。”九尾妖圣微微冷笑。   这时候九天落下一道霹雳,砸落在九尾妖圣面前的海水中。   似乎对她的言语产生不满。   九尾妖圣冷笑不语。   最后轻声道:“我跟你说的这些就不要给别人讲了,我倒是不怕,你将来还要渡天劫的,新的九尾分明已经诞生,却不在青丘山之内,真是叫人奇怪,再找不到,我也只有动用那件宝物了。”   且不提九尾妖圣的疑惑,李志常搞清楚了事情。   这也是有些巧合,抓住她叔叔的少年,居然是杨天佑的二子。杨天佑两儿一女,他倒是知道。   大儿子为人木讷老实,二儿子却是个飞鹰走狗的纨绔,最喜欢到山上去打猎,出门每次都要带很多仆从,不过为人跟他爹一样,比较四海,爱交朋友,十分仗义,因此倒是风评不差。   当然李志常更没有想到这个杨二郎,还有机缘拜在昆仑山的练气士门下。   李志常心中一动,起了一卦,微微笑道:“这事情你不必着急,明天就见分晓。”   青凤见到李志常已经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好追问,毕竟李志常待她不薄,要不是她叔父对她恩重如山,她也不好意思求李志常帮忙。   自从那天青凤在无尘子别府偷了丹药之后,杨二郎便觉得让师傅老住在山里面他也不好照应,请回杨府,他又不敢。因为他父亲明令禁止他们兄妹三人修行的。   他就算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也毕竟是个孝子,自然怕他老爹。   杨二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请他师傅无尘子到城南的道观居住,他也好每日问候。   这一回无尘子居然没有推辞。   安心的到道观住了下来。   杨二郎到了道观,他师傅无尘子正懒洋洋的在院中躺着,也不怕风雪。   他早知道他这位便宜师父法力高深,莫说是躺在这雪地里面,就是躺在火里面,都没什么事。   这就是修道人说的水火不侵。   杨二郎并不羡慕,他修炼速度快得很,照他师傅说法,差不多四十年左右,他就可以练就元神,随意变化,水火不侵。   无尘子道:“你小子来得正好,正好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杨二郎眉毛一挑,笑嘻嘻道:“好事我就听,坏事就免了。”   无尘子一脚朝着杨二郎猛地踢去,杨二郎轻轻巧巧就闪开了。他这一闪,就好似猿猴上树一般,轻盈无比,一闪之间,居然就差不多有常人十几步。   无尘子满意道:“你小子修行倒也勤快,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会昆仑山去了。”   杨二郎身形一动,有回到无尘子面前,嘿嘿笑道:“师傅要不就让徒弟来孝敬你,我再给你找几个美貌女子,你也造几个小师弟出来。”   无尘子道:“就你会贫,明天你去把你抓了那一窝狐送到耿家老宅去。” 第五十章 七圣来由   杨二郎听着无尘子的话,浑然摸不着头脑,出口问道:“你老人家上次让我不杀了这窝狐狸,就是在这等着吧。”   他看着嬉笑无忌,其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人,绝非普通的纨绔子弟。让他放了那一窝狐倒是没什么,不过老被无尘子牵着走,也不爽利,不如开口问个明白,看无尘子说还是不说。   无尘子瞧他一眼,对这徒弟的心思也明白一点,想着他终归不是常人,今天不说,以后以他的本事还能不明白前因后果,到时纵然他们之间有些情分,那时也只怕会淡了一些。   无尘子本来躺在地上,突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更厉害的是他从躺着到站起来,根本没有动用躯干四肢的力量,快的没影。   似乎直接从躺着变成站着,中间毫无过程。   这可比武林中人躺着翻身,要强上许多。   也非是一般的移形换影。   杨二郎近来修行小有成就,却还是看不清刚才无尘子这一下的动作,甚至连残影都没发现,不禁心里好生佩服。   他本来以为自己修行速度几乎可以说是一路千里,遇到什么关隘,闷头闷脑,自然而然就冲了过去,没想到到底差无尘子远矣。   这不但不让他懊恼,更觉得有趣。   要是几下子便修行到了极致,那也忒没意思。   出尘子明明躺在雪地里,身上却干干净净,没有水迹,更没有雪,破破烂烂的道袍,穿在他身上,颇有几分道门高明羽士的风采。   他慢慢悠悠道:“你还记得那个小狐么,浑身雪白的那个,偷吃了我的丹药。”   杨二郎嘿嘿笑道:“当然知道,它有些厉害,咱家二黑都抓不住它。”二黑是他养的一条细犬,是极为厉害的妖兽。   “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这大千世界,千山万水,无数妖魔,其中厉害的不知凡几,可是却以七大妖圣为尊,你道为何?”出尘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自然是因为他们七个是最厉害的大妖?”   “说到厉害,那黑山老妖在幽冥一战之前,不也是天地间有数的大妖了,照样不入七大妖圣之列。只因为这七大妖圣固然是妖魔中的出类拔萃者,更背负着一段因果,知晓厉害的大妖都不会去争七大妖圣的名头,而敢号称七大妖圣之一的妖魔,要么便是牵扯其中,要么便是实力强横,不怕那些事情。”   “就算这样,跟那小狐有什么关系?”   “七大妖圣最初是七大修行有成的妖魔,个个都是几乎无敌世间的厉害角色,威名横压一世,是妖族中自上古以来最杰出的人物,个个神通广大,可以与佛门大乘菩萨争锋。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七大妖圣分崩离析,各自不知所终,妖族当时可谓群龙无首,被佛道两家扫荡。因为佛道两家当时人心整齐,妖魔之中虽然不乏及厉害的人物,怎么又及得上佛道两家的大能联手,又失去了七大妖圣这般主心骨,被生生压制了一段时间。   后来佛道分歧,北方妖族出了一位厉害的大妖,又唤作天鹏尊者,这位天鹏尊者不但是天地间一等一厉害的妖魔,飞行之快,也冠绝天下,而且他同时还是北方魔门一脉的宗主。   这位天鹏尊者是有大野心的人物,心知凭他一人之力,决计挡不住佛道两门的高手,便效仿上古,重新选出妖族七大圣。   七大妖圣对妖族重整旗鼓,实在有重大的号召作用,又有很深的因果在内,若是当了七大妖圣,可谓利弊参半,更有许多厉害的妖魔自持神通,无须这个名头,自成一家,就如黑山老妖之辈。   那天鹏尊者知道此事的难度,所以第一位请出山的便是九尾妖圣。   当时九尾妖圣连同其余几位天鹏尊者请出山的妖魔,又号称七大妖圣,自然引来佛道两家练气士的顾忌,两方又是一场血战,也因此奠定了九尾妖圣的名头。”   一听到打架,杨二郎顿时有了兴趣,说道:“那这九尾妖圣究竟是如何厉害法?”   出尘子面露一分忌惮的神色,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佛门有一套佛陀遗留的武学,名唤做如来神掌,可谓是三界顶尖的武学,又可以说是诸天万界第一掌法,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套掌法虽然不及如来神掌,却不会逊色太多,那就是九尾妖圣所用的掌法,乃是九尾一族远古一位王者所创,即使连当初的天帝都称赞过的。”   “那掌法叫什么名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师傅你好歹也是昆仑道派,藏经阁的首座,世间的武经、道法还有你不知道的?”   “我虽然不知道,不过那只小狐狸将来可是要学的,因为它就是下一代九尾妖圣。”   杨二郎大吃一惊,怎么看那只楚楚可怜的小狐狸,都不像是能有多厉害的样子。   他瞧了他师傅出尘子一眼,微微笑道:“我总算明白了,师傅你是不敢招惹那九尾妖圣,所以上次那小狐狸偷吃了你的丹药,你才没找麻烦?”   出尘子道:“我又不降妖除魔,再说了你把这幼年的九尾妖狐真给打杀了,迟早纸里包不住火,那九尾妖圣虽说在人间道能呆的时间不长,但是小狐狸一死,她必有感应,届时她当真杀上门来,你师父固然没事,但你就遭罪了,还有你的亲人也难免一起被迁怒。”   出尘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腹诽道:你杀了九尾估计也没什么事,顶多再入轮回而已,老道可怜这千载修行,说不定就轮为画饼了。   九尾妖圣可是杀过天仙的,虽然这事情少有人知道,不过作为昆仑派藏经阁首座,他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自青丘一脉,禹王以来,九尾一脉不知牵扯进了多少件天地间的大事,因果极重,沾着就死,连最爱降妖除魔的金山寺的和尚,都没有想过去找青丘一脉的麻烦。   这些事情出尘子当然懒得去跟杨二郎说。   倒是那位道友,居然敢把九尾带在身边,不知是无知无畏,还是真不在乎。   不过他能算到对方,至少证明对方还不是证得金仙的人物,应当没有纵横天地的资本。 第五十一章 青帝何处,建木森森   只有到了金仙境界,方可以化身无数,轮回诸天万界,经历人间百态去印证各种经历和修行方式。   同时金仙还能开辟道场,自成一片独立于外界宇宙的洞天。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天地间某些大能的耳目,不被人随意窥探隐私。   要知道那些最厉害的人物,只要你心里想到了他,他就能能够用所触动。   正所谓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的一句话。   当然若是有大能帮你遮蔽天机,也可以让你避开其他大能的窥探,更或者说有人本身就是某些厉害的人物转世,能够在命运长河、过去未来之中,抹掉自己的痕迹。   出尘子敢毫无顾忌的在这里说胡扯,自然是因为人间道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相当于一个囚笼,一旦出去了,任凭你什么厉害的人物,要想回来都很困难,除非甘愿重头来过,转世人间道这个地方。   李志常既然算到明天杨二郎会把青凤的家人送回来,自然就不再节外生枝。   厅堂之中,李志常手里拿着一页经书,通体为淡金色,更像是一张薄薄的金箔,上面刻着一些密密麻麻的符文,十分清晰。   青青悠悠地道:“这便是那大圣国师王菩萨遗留之物?”   她此刻不是那身素白衣裳,而是一袭青色道袍,做修道的女冠打扮,别有一番出尘的意味。   李志常瞧她打扮,似笑非笑道:“我之前见你一身素白还以为你是要守孝呢。”   青青有些好气又好笑道:“我是道家,又不是儒家,但心意真实,又何须管得什么形式。”   李志常微微一笑,不在反驳,而是顺手将手上的那太乙真诀丢给青青,轻声说道:“你也是道门大派出身,对功法的认识自然差不了,你可知道这太乙真诀的来历?”   青青接过太乙真诀,微微有些惊讶,轻轻理了理鬓角,正色道:“这个太乙真诀如果我没有看错,极有可能跟上古青帝有关。”   李志常微微皱眉,沉声道:“青帝我倒是知道,上古五帝之一,不过五帝究竟是哪五个人,还是一种称号,即使穷究典籍也说不清楚。”   青青指了指这经文上最右下角的地方,有一个图案,图案大概是一棵青色神树,上面有枝叶、花卉、果实、飞禽、走兽、悬龙、神铃等,她缓缓道:“上古之事的确太过渺茫,不可考察,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片记载,在天山某一处石窟中有诸神时代残留的古老壁文,上面记载:上古有五帝,以天帝最为青贵,占据中央天界,掌管一件威力奇大的法宝,叫做天界之门,为上古神器之首,东皇钟乃十大神器力量之首,足以毁天灭地、吞噬诸天。后来同为五帝的青帝,培育了一棵神树,叫做建木,即使是凡人也可以通过建木一步登天,进入天界,长生不老。   所以建木,又被称之为登天之径。   当时天帝掌握天界之门,无论是谁要进入天界,都得经过天界之门,青帝培育的这棵建木却可以绕开天界之门,到达天界,活生生开辟了一条通天之径,虽然建木只能勾连天地,不及天界之门可以沟通诸天万界、过去未来,但也是极为厉害的神物。”   李志常这才明白青青所言这太乙真诀为何跟青帝有关,因为上面这棵树木,或许便是建木。   青青继续说道:“建木不但作为神物,还存有青帝修行的功法,据传谁要是得到它,修炼下去将会是下一个青帝,重新培育出一棵建木,将自如的往来人间天庭。”   李志常道:“你是说这上面的那棵树便是建木?建木还是青帝培育的?”   建木李志常也知道,即使在现代社会依旧有建木的记载,可谓天地间最神秘的树木之一,记得他看过的山海经有这一段话:“西南海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有膏菽、膏稻、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处有百兽相群爰。此草也,冬夏不死。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焉。有九丘,以水绕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神即之丘。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上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嗥爰过,黄帝所为。”   这里所言的建木却是‘黄帝所为’,而不是青帝。   不过这世界没有《山海经》而是荒经,也有关于建木的记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   但是无论什么典籍都没有提到过青帝和建木有关。   青青所言跟李志常见过的典籍自然大相庭径。   不过自古的传闻,都有真有假,只能靠自己去判断。   青青笑道:“这个也是我以前无意中看到的,不知真假。不过青帝至少是金仙以上的境界,化身无数,这太乙真诀如果真是他的功法,即使不修炼,用来参照,也当大有益处,至少可以从中找寻到一些上古炼气的经验。”   李志常道:“我也正是这个打算,只是我成就长生,并非学得任何一门前人功法,而是吸纳各家武学,以力量踢破长生之门,对于练气士的修行并不是全盘了解,你是正宗练气士出身,不妨我们一起研究一下。你钻研上古剑修之道,注重灭杀,而这篇太乙真诀却涉及造化之道,倒是能弥补你的一些不足。”   青青微微笑道:“虽然说贪多嚼不烂,天道不可假他人而成,不过青帝功法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你的这番好意我自然领了。”   其实讨论太乙真诀的来历倒是次要,李志常一来是感激青青之前的帮忙,二来是两人算是无声无息因此结盟。   长生求得是逍遥自在,若是以什么契约誓言、因果为捆绑,对于两人而言反落了下乘。   两人现在论的不是因果,而是交情,有什么好处,自然而然和对方分享交流,君子之交淡如水,就不会客套,将来若真有对方相助的地方,千山万水,只一句话便是。   这种关系,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就落了俗套。 第五十二章 妙道真身   一天的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如果李志常身化剑光,一天的时间,至少能让他周游周围三千里地界,可是如果用来打坐参玄,或许在感官中就只是一个呼吸时间而已。   对于他而言光阴很珍贵,却又不值钱。   珍贵的原因是他也同凡人一样,没有能力把流逝的光阴追回来,不值一钱的原因更简单,因为他剩下的岁月还很悠长。   虽然未必是与天不老的道人,但要老死也不会那么容易。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李志常终于通略了一下太乙真诀。   太乙真诀乃是于佛道魔三家之外,别开辟的一条蹊径,李志常纵使想破脑袋,都料不到太乙真诀竟然有如此厉害的能力。   他不禁有些感叹,若是此功真有预料中那么强大,当是世间最不惧群攻的功法之一了。   乾坤大挪移、明玉功虽然能够借力打力,那却是凡俗的功夫,到了元神之上,已经没多大用处,倒是独孤九剑的破气式,反而更有用些。   而太乙真诀的神妙又有所不同,即使太乙真诀当真不是青帝的根本修行法门,也是一位极厉害的大能所创。可是为何会落在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画卷之中,李志常依旧难以明了。   他很清楚大圣国师王菩萨修行的法门,跟太乙真诀完全是两种路子。   而太乙真诀成就的境界,也不是简单的金仙,或者说证的不是道门金仙,而是另一种境界,比金仙还要厉害但又没有完全超脱金仙的一种玄妙境界。   这也并不奇怪,道家的金仙、佛门的大乘菩萨虽然向来相提并论,可是玄妙各有不同,并不能以简单的实力划分。   到了元神之后,即使金仙、大乘菩萨的境界,在生命的本质,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毕竟都是脱出了生死轮回,不再是朝生暮死。   他手上的太乙真诀共有三层境界,分别大概对应地仙天仙之间、天仙与金仙之间、以及金仙以上又称之为神域或者说天帝的境界。   这个天帝并非横压上古的天帝,而是一种称号。   因为到了这境界,自身便能修炼出一个小天庭,又或者说小天界,可以庇护其中的人脱离生死,类似于佛门中佛国。   太乙真诀第一层,又称之为‘妙道真身’。   何为妙道真身,便指的是——千般法术,无穷妙道。   太乙真诀的第一层‘妙道真身’道决便是:   积阳为神,积阴为形。阴阳两半,合成其身,犹如日月立于虚空,昼夜不息……千二百灵,万二千神,合成仙宅,立为真身。真身之中,七政九宫,心光朗耀,照玄明宫。明空大神,和炁心真,内清五藏,外召五神。精思不穷,开光度人。老者反壮,故者还新。饮食六甲,三景同春。十二吏兵,保卫尔身。   从开篇第一句‘积阳为神,积阴为形’,便深刻提出此法决必须是阳神境界,肉身圆满的修行人才能够入手。   这么高的前提条件,也足以证明太乙真诀的弥足珍贵。   到后面便是练成‘妙道真身’的效果,不但是能够将自身生机保持在最充沛的时候,还能化出护卫自身的天兵天将。   这便是太乙真诀不惧群攻的缘故。   这化身出来的天兵天将具体实力,还有待检验,但是绝对不会太差,更重要的一点是,它能够源源不穷。   李志常并没有继续专研下去,时间还很长,这样一门厉害的功法,也不可能让他仓促修炼。   而门外的喧哗声,也让李志常意识到该来的终于来了。   李志常身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飘飘欲仙,轻轻地打开了门。门外先是看见一匹高头骏马,全身纯褐色,没有半分杂质,一看就是良马。   马上一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可是身材已经极为高大,仪容清俊,相貌堂堂,两耳垂肩,让人一眼望之,便很难忽略。   像这样的人物,天生就应当受众人目睹,带快刀,饮烈酒,威震四方。   骏马配上金色饰物,少年也佩戴者绣有猛虎的弓套,背后一群仆从,声势浓重。   后面带着一个笼子,关着两只纯黑色的狐狸,其中一只神色萎靡,看着李志常,然后低下了头。   李志常微微笑道:“你便是杨二郎?我是你父亲好朋友。”   杨二郎大笑道:“我也听父亲说起过你,他还叫我有什么上学问的事情,可以来请教你。”   “二郎是英雄人物,笔墨上的营生不适合你。”李志常淡淡笑道。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琢磨这小子当真是气魄过人,练出一身真气,混合了北斗星力,带着肃杀之气,丝毫都不遮掩,把一身实力明明白白亮出来。   杨二郎的练的功法的确高明之极,应当是勇猛精进的一类杀伐功法,偏偏他还能在精进之余,把自身根基打磨的浑厚,简直是个怪胎。   李志常却不知道杨二郎练得便是昆仑道派自立派以来都未有人入门的《玉清无上灵宝自然北斗本生真经》,此功玄妙,直证金仙大道,便是此方天地,也少有其他功法能比得上。   如果不是昆仑道派从未有人练成过这门功法,昆仑道派也不会屈居崂山上清宫之下。   毕竟这门功法不但直证金仙境界,还是从玉虚宫流传出来的神秘功法。   若非有缘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修炼成功。   也就是这门功法,自有性灵,可以自行择主,选择谁可以修炼。如果得不到它的认可,别人就不可能修炼。   如果不是杨二郎获得了《玉清无上灵宝自然北斗本生真经》的认可,以无尘子的身份,也不可能如此放低身段,陪他这个徒弟在浊世红尘修行。   说白了就是因为这门功法太过厉害,无尘子就是给杨二郎当保姆的。   虽说修道人有今日你来渡我,明日我来渡你。   有可能这一世的徒弟,还是前一世的师傅。但是当到无尘子这份上的,也是千古罕见。   这时候青凤拉了拉李志常的衣角,杨二郎瞥见,还没说话,马下面的一条黑色细犬,先是吼了起来。   吓得青凤连忙躲在李志常背后,不敢出来。 第五十三章 千里寻救星   李志常朝这黑色细犬一盯,这黑色细犬浑然不惧,目露精光,跟着李志常对抗起来。   李志常自然不会跟一条狗计较,不然赢了岂不是他斗赢了一条狗,要是被着有些灵异的狗扑到身前,更伤面子。   所以他先别开了目光,那狗颇有灵性,见到李志常避开目光,前爪伸出来,挠着耳朵,一副得意的样子。   杨二郎翻身下马,一脚踢到黑犬身上,笑骂道:“就你会显摆。”   然后对着李志常道:“李先生这两只狐送给你,你不会拒绝吧。”   李志常颔首道:“正好天冷,我拿来做两件狐裘恰好合适。”   杨二郎促狭的看了青凤一眼,对着李志常道:“有这么漂亮的婢女暖床,还要什么狐裘。”   青凤听到杨二郎的话,不仅心如鹿撞,脸色红扑扑的。   李志常道:“好了,不开玩笑,你师父是否也在城中吗,我改天有空定然会去拜访?”   杨二郎愕然道:“你说什么?”   李志常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杨二郎受不住李志常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去打猎了,李先生再见。”   他拜无尘子为师的事情,可不敢给他父亲知道,不然非得挨骂不成。   杨二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慷慨的把青青凤她叔叔留下来。   入了院内,两只老狐幻化为人形,对着李志常不断作揖。   李志常道:“你们也不必谢我,我救了你们,你们以后就供我驱使,安安心心给我打杂。”   老狐惭愧道:“自当如此。”   他心道:他是九山王后代,到底两家纠缠极深,他给他当奴仆,也算是还了当初祖先的罪孽。   李志常点头道:“我可不会看在青凤的面子上,给你什么容忍,我这里规矩没多少,不过就算是青凤犯了,我照样有手段斥责。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就算你犯了事,逃到天涯海角,我都有办法给你找出来。”   世人大都畏威而不怀德,这老狐虽然不是人,其道理也差不多。   一味仁慈,反倒是软弱可欺的表现。何况他让两狐为奴仆,也算是清了当初两家的因果。   老狐道:“老奴知晓。”   “你叫什么名字?”   老狐道:“我叫涂山仞,贱内唤作涂山尺。”   李志常摆手道:“我记住了,你们自己去院子里找房间住下,今后这里的杂务你们就包了。”   让青凤他们一家下去好好团聚,李志常也了了一件事情。   顺便还算是有了下人。   毕竟两只狐狸都不是凡人,自然不会因为他修行者的身份,有所不方便。   这里也暂时是他的别院,毕竟大隐隐于市,人气纷杂,虽然不利于修行功法,但是这段时间他并不打算立刻投入太乙真诀的修行,而是先得把太乙真诀第一层理解深刻之后,再开始修炼。   修行本就该不慌不忙,平心静气,才能见成效。   他是深有体会,自然不会乱来。   李志常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他会波澜不惊地慢慢研究太乙真诀。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天。   青青已经不辞而别,说有要事要做,而有一天周宏文的新娶妻子的堂弟王生却突然前来。   原来之前因为李志常跟吴文才有些龌龊,那吴文才给自己的姑父黄典史上了眼药。   那一天周宏文正刚刚用饭,就有人来禀告,一个庄园里的仆人被县太爷重打了。原因是黄典史家有个放牛的,放牛时踩了周家的田,两家仆人发生争吵、谩骂。黄家放牛的回去告诉了主人,周家仆人就被捉去送官,所以挨了重打。   周宏文听到了自然按不下这口气。   只因为黄家祖上是周家养猪的奴才。   所以黄典史因为这段出身,经常被拿出来取笑,加上李志常的事情,其实一直怀恨在心,又遇到丁乘鹤被临时调走,换了新的知县,便设下此计谋,意在激怒周宏文。   周宏文没咽下这口气,毕竟当初黄家还是他家的奴才,现在小人得志,他这脾气自然忍不下去。当即就写了呈子送到县衙。可是新来的县官只看了一眼就把呈子撕了扔在地下。周生气极了,顺口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冒犯了县官。县官恼羞成怒,就把周生拘捕了。   当时官府正抓了三个强盗。黄典史就用钱买通了海盗,让他们捏造周生是同党,然后根据假证词,革去了周生的功名,屈打成招,给周生安上了谋反的罪名,送到了刑部。   他的妻子王氏没有主意,只好请来王生商量,正巧杨天佑之前书信提到了李志常到了三原城,因此王生才不远千里的赶过来,找李志常帮忙。   当然他这么热衷此事,固然有为堂姐夫伸冤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因为李志常在他眼中可是在世仙人。   难得有跟李志常接触的机会,他当然不肯错过。   一路快马赶来,王生颇见风霜,李志常也看在眼里。   李志常听他说完来龙去脉之后,心里起卦,的确王生没有虚言妄语。   他指着身旁的耿去病,缓缓道:“你一路辛苦了,如果你想跟我学点什么,就暂时留在这,我让我的记名弟子耿去病教你站桩。”   王生听到李志常的话,自然是欢天喜地的跟耿去病去了,也不担心周宏文,毕竟以李志常的本事,要解决这事,自然不难。   李志常等王生去后,自语道:“毕竟承蒙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你的事我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可惜你到底是富贵中人,我们也就这百年不到的交情了。”   他说的当然是周宏文,毕竟相比王生至少还对仙道痴迷,周宏文的脾气,他是很明白的。   说白了依旧是个富贵闲人,新娶的妻子又这么漂亮,哪里舍得,去跟他清修。   他可以因为交情的缘故,助周宏文入道,却绝不可能让周宏文拖家带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解决周宏文的事情,对李志常不难,李志常只是的确为周宏文有些可惜而已。   他现在当然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首先要做的是先见周宏文一面。如果他肯随他修道,事情就也容易。   将他劫出大牢,杀了那黄典史便是。   要不然,就得另外费一番手脚。 第五十四章 鸿飞冥冥知何处   牢房的外的走廊充满恶臭,而牢房里面,比走廊的味道更加难闻。   甚至连狱卒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呆上片刻。   可以说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呆在这污浊的牢房中,大都未必能熬到秋后问斩。   这些恶臭乃是那些蝇蛆以及粪便和霉烂物品的臭味,不论谁一进来都会感到郁闷和沮丧。   周宏文现在不但是沮丧,几乎已经快要绝望。   少妻幼子远远帮不上忙,反而他去后,不知两人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妻子的堂弟虽说去找忘生相助,在周宏文看来,简直是无济于事。   黄典史和新任县令勾结,谋求他家的财产,这事情经过了周密的计划,加上他的口供,即使遇上青天大老爷,如果不详查,也翻不了案。   毕竟黄典史在衙门混了不少年头,加上身为典史,掌管邢狱,这桩案子几乎已经成了铁案。   如今他只希望一家老小能够平安度过这场劫难,他死不足惜。   念及于此,他真有些后悔之前不该逞强。   监牢幽暗昏沉,似他这般死囚也不可能出去放风。   周宏文胡思乱想一会,更觉气闷。   监牢的臭味他本当习惯了,可是现在依旧免不了怀念外面的新鲜空气,根据送饭的时间,屈指算来,如今已经是春天了。   春天一过,便是夏天,以他的身体,也未必能熬到秋后问斩。   眼中早就没有了泪水,酸酸的也流不出眼泪来。   他正怀念外面风光的时候,只觉得背后一凉,跟着若腾云驾雾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落在地上,四周皎然,明月初升,而自己正在一条溪水旁边,仿若做梦,可这梦也太过真实。   天空从没有如此辽阔,水中的明月,十分分明。   周宏文不觉蹲下身子,手触到水中,冰冰凉凉的,好不沁人心脾。   而其中的明月也被他搅散。   有人轻轻地叹道:“富贵荣华,天伦之乐,都不过是眼前水中明月,看似美好,却何曾能留住一点半点,最终不过是一场空而已,周兄难道还看不透彻。”   声音飘飘渺渺,似有似无,犹若在心底突然响起,又仿佛远在天外,神人低语。   周宏文回过头去,但见清凉如水的月光下,有人头戴黄冠,身穿大氅,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可不正是他的好友李忘生。   周宏文迟疑道:“你是忘生兄,你怎么做了道士。”   “我本是修行有成的道人转世,之前宿慧没有觉醒,还要多谢周兄的照顾。”李志常笑吟吟地对着周宏文说道。   他‘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然后才反应道:“忘生你在说什么?”   随即一拍脑门道:“看来我是做梦了。”   李志常摇头笑道:“明明是真的,却以为在做梦,明明是在做梦,却以为是真的,世人大都如此,周兄也不例外。”   “这怪梦七长八短,还像真的一样,忘生兄这样清冷的君子,也成了道化的羽士。”周宏文面露一丝苦色,却又有一分兴奋。   只是他没有想过,人在梦里,怎么能够这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说这是梦也对,就当他是梦吧,周兄我在你的梦里成了仙人,你就不想求一点什么?”   周宏文被李志常一语点醒,又惊又喜,心里寻思道:现在在梦中,刚才忘生兄又那么大本事,我求他去惩治黄典史,岂不是正好。虽说这是一场梦,但是能在梦里将那老畜生鞭笞一番,也能稍稍出我一口恶气。   他想到之后,不在困扰,对着李志常道:“忘生,某被黄典史那奸吏所害,你可得替某出这口恶气。”   “周兄想怎么处置他?”李志常轻悠悠一句飘来。   周宏文闻言一愣,随即支支吾吾道:“要不咱们先把他抓来,或者闯到他家里去。”   他一想到自己在梦中,当然更无所顾及了,加上对黄典史恨之入骨,恨不得能马上飞到黄典史家中去。   李志常对他笑了笑,一招手,周宏文立刻又是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放着胆子刚抬头四处观看。   他此刻到了极高处,视线无限宽广、辽阔。   这种感觉对他心灵的冲击,绝非任何言语可以描绘出来。   如果一个人能够登临五岳这等高山,体会到一览众山小的境界,或许能跟他此时的心情有所相同之处,但也不会全然相通。   以往在富贵宅院中,人是封闭的,心灵也是封闭的,这一刻面对天地的浩阔,他的心灵也不得不随之被强行打开。   整个人与天无限交融,他就像是一滴水到了海里,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他又切切实实成为了海水的一份子,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这些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对他没有分毫影响,因为他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种莫名的震撼,胜过他对梦境的认知,如果是梦,这一场梦也太过真实,真实到犹如庄周梦蝶。   可是要他将这些年固有的认知打破,将李志常视为在世仙人,无疑更加荒诞。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现在的他,就是类似于这句话的感觉。   这种玄妙并没有让他享受太久,却也让他内心舒畅,不能自己。   随即他便从上空栽落,到得地上,一座府邸落在眼前,赫然便是‘黄府’两个字。   他可不知道他醒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迟一点,他的心神就会与天地同化,再也不能收回。   刚才他处于的境界便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与道合真的境界,用禅宗的说法,又叫顿悟。   天地间的玄妙,在那种状态下,对他而言将失去一部分神秘的面纱,任他窥视。   可是若是他是修行多年的苦修之士,心志坚定,自然能分清虚实,在窥探天地玄妙的同时,还能守住本心。   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刚才那种感觉,远比男女之间的事情,刺激千百倍,对他而言更是一种负担。 第五十五章 还看人间月皎洁   简而言之,他的福薄,还受不起这等仙缘。   但也因此,他也让神魂得到了淬炼,将来即使寿终正寝,依旧能够保持住神智不离散。   要知道‘只修命不修性,此时修行第一病’。可是神魂之性,岂是想修就修的。   命功修为尚且有迹可循,出了差错也能弥补,如果性之修行出了差池,将会影响一生,以至于来世。   所以佛道两家到了极致,可以视肉身为臭皮囊,却没听说哪个高僧可以把元神、灵识等闲视之的。   城隍庙中,城隍露出骇然的神情,随即一叹道:“当真是夺天地造化的手段,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太浪费了,也没什么效果。”   那文判官不解城隍的意思,询问道:“大人在惊叹什么?”   城隍道:“还记得上次那个叫李忘生的纯阳上仙么,他刚才居然舍得引动周天星力,耗费元神,替那个周宏文洗涤神魂。可惜周宏文不是个修道种子,不然将来长生也不是无望啊。”   文判官奇道:“那李忘生当真这么厉害?能让人长生有望。”   城隍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要是你当初跟他回去,继续做周家的儿子,或许有机会拜在他门下,说不定能成为元神真人,到时不服地府管辖,能混个自由自在的长生。”   文判官有些后悔道:“当时大人为何不提醒我一下。”   城隍悠悠道:“这种事说到底还是看自己有没有仙缘,你若有缘法,只要不出意外,到底能够走上修道的路,若是没缘法,就算是那机遇摆在跟前,你也会白白将其放走。”   文判官道:“我能成为阴司之神,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错过这机遇,那是我福薄。”   城隍道:“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这个上仙幸好我们对他毕恭毕敬,世上修仙修佛修菩萨一流,多不胜数,可是如他这般真正懂得修行之道的人,当真少之又少,张而不弛,进退有度,放在我们儒家也是有望诸子亚圣的大儒,才能有此手段和心气。”   他虽然入了神道,更还是愿意把他自己当读书人。   佛道二家有超脱法门,而释道儒三家中的儒家又怎么会没有。   佛道两家更注重超脱生死,重视个人修行,在他看来两家纵然比神道自在许多,却不过是厉害的修行者而已。   真正的修道者,就当如中古诸子这般,不信天不信命,能够真正了解自己掌握了什么,对于自己没掌握的东西,也不刻意猜测,将其信奉为真理。   将如同有人问夫子‘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这才是修道者应有的态度,那就是不把神秘力量太过崇敬,而是抱着一种解剖的态度。   其实李志常当真未必是城隍想的那样,不过他的确和这个世界其余修行人别有不同。   别的修行者都是拿着功法按部就班的修炼,唯有李志常是一头雾水闯进这修行的天地。   没有对祖宗道诀的敬畏,只是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分析的很清楚,不强求,也不勉强,随性任意。   李志常之所以走上三灾的道路,跟他这种态度,便有密切不可分的关系,因为这种求真求实,又能随时抽身而出,洒脱随意的修行态度,便是上古练气士对修行的质朴理解。   这方天地现在的修士,更多的是接受了以往无数先辈的条条框框,成仙成菩萨成罗汉固然容易了许多,但真想成为金仙、大乘菩萨一流,就得打破过去固有的观念,让原来念头中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这一点对于一个有固有世界观的人,要做到粉碎自己的观念,将会无比的艰难。   因为谎言说一千遍,连自己都相信了,就算极厉害的修行者,也不会想到这些。   因此从某方面而言儒家的格物致知,相比佛道更加接近宇宙最真实的道理。   这也是儒家看不起佛道两家的缘由,因为对方就算是长生的仙佛一流,但是一旦儒家到了诸子的那种层次,那么这种长生的力量,就会变得极为可笑。   因为仙佛虽然长生,却未必能知道长生的缘由、根底、来龙去脉。   而诸子却能无比洞悉。   这也是成为诸子后,便能将影响力扩大无数诸天万界的缘由。   因为他们将宇宙最真实的道理,用自己的话给描述了出来。   本来就近乎无处不在的规则。   即使道家金仙、佛家大乘菩萨,自成一片小天地,可是那小天地也逃不过他们立下的道理。   城隍是真正的读书人,所以在他成为城隍之后,入了神道,一直在研究神道的奥秘,阴司的奥秘。   别的城隍土地山神因为天庭地府的约束大大减弱后,各自玩忽职守,唯有他依旧兢兢业业。   李志常自然不会管城隍如何去想。   尽管他把自己当成道家人,却和这世界的其他道士并不当成一类。   因为他是道家,而其他道士,更像是阴阳家,重术法轻大道。   技近乎道,也还是技。   李志常帮周宏文固然有两人间交情的缘故,更多的是他的率性而为。   想帮就帮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修行到了某种地步,更喜欢的是做些没有太多目的事情。   正如有人说‘文学的意义,就是在于它没有意义’。   夫子的一言一行,在当初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是后人总能附会出许多确凿的目的和意义。   这种事情殊为可笑,却也是天下人包括修行者在内都必然的一种劣根性。   周宏文见到黄府大门紧闭,说道:“我们怎么进去?”   纵然才经过了腾云驾雾的体会,可是骨子里他还是个凡人。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黄府大门的时候,看着两边的高墙,不免生出一种强烈不可抑制的念头,随即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片秋天枯黄的树叶。   他轻轻一纵,整个人的身体,就飞了起来。   一下子纵飞起比院墙还要高上数尺的高度,飘然落入了院子里面。   四顾皎然,唯月分明。   初更才打,他四周已经寂静无声。 第五十六章 此梦由来最易醒   周宏文进去一会之后,随即又跑了出来,当真是目眦欲裂。   李志常云淡风轻地站在黄府大门之外,月色如霜,披在他身上,有些飘然欲仙的意趣。   他瞧见周宏文出来,也不着急,轻飘飘一句问道:“周兄为何又出来了。”   面上无悲无喜,神情淡然至极。虽然是询问的话,语气却似乎漫不经心,早有预料。   周宏文破口大骂道:“这养猪佬居然还想谋夺我家的财产,我真想把他杀了。”   其实这还不是令他最为气愤的事情,最令他生气的是,刚才他在府中偷听到了黄典史和他侄儿吴文才不但想谋夺他家的财产,还打起了他美貌后妻的主意,当真是叔可以忍,婶不可忍。   李志常微笑道:“周兄是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么,这样你带着我的剑进去。”   说罢,李志常递给他一把长剑。   漆黑如墨,古拙深沉。   周宏文下意识接住,拔出剑来,刃如秋水,泛起点点寒星。   周宏文握剑在手,登时感觉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得。   这把剑给他一种自灵魂深处,都觉得安心的感受。   想起黄典史和吴文才可恶的嘴脸,心中杀气横溢,热血沸腾,不能自制,立起点刻冲向大门。   看着大门阻拦,不急细想,用剑一劈,那大门的门栓就自己断了。   他出剑之精准,此剑之锋利,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周宏文无暇细想,轻车熟路,直接冲到了黄典史和吴文才正在密谋商议的房间。   房内灯火如豆,不时地有些窃窃私语,同时吴文才和黄典史间或传来猥琐的笑声。周宏文知道二人谈的不是什么好事,更有可能在讨论他的娘子,胸中怒气勃发,眉间一丝厉色闪过。剑在手上,随心所欲,依法炮制,那房间的门,也被一剑劈开。   就像豆腐做的一样,落下的切口,也整整齐齐。   这些东西,包括黄典史和吴文才都已经无暇顾及,而周宏文神兵天降,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黄典史看见他大吃一惊,色厉内荏道:“你要干什么?”   周宏文神色狠狞,也不多话,杀意充满胸中,不得不发,狂笑一声,拿着剑朝两人削去,那吴文才虽然读了一些书,胆魄却远不及黄典史这等掌管邢狱,时常草菅人命之辈,此刻两脚发软,不听使唤。   黄典史当先把桌子一掀,自己闪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周宏文见到掀开的桌子,想也不想,剑光一闪,桌子登时分开,又瞧见吓傻了的吴文才,又是一剑。   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滞碍,便是武学高明之士,见到也得喝一声彩。   周宏文是个富家公子哥,近几年更是养尊处优,实在不会什么剑术,可是拿着这把剑,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使用。   无须细想,又挽了一个剑花,咔嚓一声,吴文才的一条胳膊应声而落,血流不止,人也晕了过去。   那黄典史趁着这段时间不但大喊大叫,企图招来护院,自己也抓了一个瓷瓶朝着周宏文扔了过来。   周宏文一剑将那瓷瓶照样劈开,可是瓷瓶落在地上,哗啦啦碎响,碎片像水花四溅一样。   黄典史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临危不乱,还有这等机智,心下着实还有些得意。   可是没等到他得意地露出笑容,周宏文一点都不怕被碎瓷片扎到,猛地上前一步,一剑快如电闪,割下了黄典史的头。   他犹自不知足,挑开黄典史的肚子,一把提起肠子,快步出门,将他肠子挂在树枝之上,要让大家看看,这人是如何的黑心肠。   说来也怪,这些事情坐下来,响动不小,即使深夜,黄府也当有所反应,可是他一番做下来,黄府全无动静。   看着月在中天,水银泻地般的月华,当空流落在树枝上,黄典史的心肠挂其中面,好不骇人。   周宏文大觉出气,最后道:“虽然是在梦中,但这一口气出的真是爽快。”   世间最令人爽快之事,无非是报仇。   夫子也有云“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周宏文虽然仍旧认为自己在梦中,可是刚才那一番作为,让他找到了久违的畅快。   那时当初他中秀才,成为生员,新婚燕尔,都没有感觉到的畅快。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乃真剑客也,大丈夫当如是。   李志常笑而不语,带着周宏文往大牢返回。   一路人也是无人阻拦,施施然就到了关周宏文的监牢处,周宏文到了监牢,外面些许月光飘进来,他此时五感提升,分明看的牢中墙角,一人披头散发,正在呼呼大睡,正是自己的模样。   随即他猛地一醒,原来身子还是在墙角,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周兄还以为是梦?”悠然飘渺的声音从牢中响起。   周宏文定睛一看,李志常孑然一身站在他面前,腰间悬着一口长剑,分明便是他刚才杀人所用那把。   李志常见他瞧着长剑,拔剑而出,丝丝血腥气,弥漫在牢房臭气之中,格外突出。   周宏文揉了揉眼睛,李志常依旧在目前,他道:“这梦里难道还有梦?”   李志常语气深沉,带着几分神秘幽邃,缓缓道:“黄典史已经被你杀了,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周宏文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是梦。”   李志常轻轻吟道:   “世间有异贾,专售荒唐梦;   以慰失意人,闻者购如风。   莫问梦醒时,图乐在梦中;   人生是何物?百年一场梦。”   周宏文想起之前杀人报仇时的快意,当真是‘莫问梦醒时,图乐在梦中’,不由得恼恨,既然是做梦,怎么又梦回到现在这个牢房。   想到这里,周围臭气一起涌了过来,不觉作呕。   他觉得恶心,抱着墙干呕。   等他稍微平缓一点,李志常哈哈大笑道:“虽然人生百年一场梦,不过刚才这首诗周兄你可听过。”   周宏文不由回想,但觉得以往学过的知识,历历在目,好似昨天才学过的一样,但是任他想破脑袋,都没有刚才这首诗的印象。   他只好道:“的确没听过。” 第五十七章 无字天书青龙会   李志常低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周兄以前没有听过这首诗,如何能在梦里听到?”   周宏文反驳道:“我在梦里就不能听到没读过的诗了么?”   李志常忽地一笑道:“不和你开玩笑了。”伸出一指,一缕清光,直接朝周宏文眉心纵去。   周宏文只觉得脑袋嗡嗡嗡作响。   他可不知道李志常这一指,就如同禅宗的狮子吼、当头棒喝,任他此际如梦似幻,也能分清虚实。   当然这种当头棒喝是以施法之人自身的理解施展出来,所以见到的‘真实’,便是施法之人见到的‘真实’。   世界的本质,随着境界提升,对它的领悟,自然也会不同,这是无须多言的。   所以李志常眼中的‘真’,到了将来也会成为‘假’。但任何事情只有立足当下,才能放眼未来。   故而李志常亦无须在这一点纠缠。   周宏文被李志常一指,炸响眉心祖窍,得见清明,才知道刚才他是真的杀了黄典史,而李志常的确是修道人,可以轻易救他出去。   只不过因为他的案子已经上了刑部,如果他公然回去,必然不得安宁。   要洗清这冤屈,唯有往上伸冤,李志常却没有这耐心。   所以给他两个选择,一是就当他死在牢中,从此跟李志常入道,做个世外之人。二是带着妻儿,李志常替他们找个地方,让他们一家重新在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李志常也明确表示,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可以带他入道,但是修行将来,仍旧只靠他个人,李志常至多提供一些方便而已,而且李志常也提到他没有什么修道的资质,难有成就。   这些信息一蹴而就,到了他脑海,周宏文居然没有生出杂乱的感觉。况且本来就对李志常十分信任,所以此刻居然消解了仍在梦中的怀疑。虽然忘生兄一跃成了高明的修道士,让他有些转变不过来,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如果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是真事,李志常当真有莫大的本事,成仙成道或许真非虚言,可是要他放弃家中美貌的妻子,又万万个舍不得。   更何况李志常说了他修道资质不行,他又不是个吃苦的性子,自然愿意还是做个红尘中人。   因此他很快做了决定,对李志常道:“你救我出去,我带着妻儿换个地方,隐姓埋名罢。”   李志常道:“你可想清楚了?”   周宏文眼神明亮,不再迟疑道:“想清楚了。”   李志常之前带的是周宏文的阴神出窍,所以出去轻而易举。   此刻出去却也不难,他打开牢门,带着周宏文悠然出去,一路上有什么守夜的狱卒,还没发现他们,已经中了李志常施展的‘北斗封神’,神识闭塞,昏睡过去,而不自知。   以李志常如今的手段,莫说是小小县城牢房,便是将这一城之人,悄无声息的制住,也不过是多花些精力而已。   这便是元神之上的修行者的可怕之处。   当然这也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对军营中的精锐之师,要这样做就勉强了。   毕竟军士血气旺盛,那军营若是兵家之人所设,便可勾连星力,占据地势,不是一般的术法可以迷惑。   日上三竿。周家的奴仆早已经忙碌完毕,出门的马车已经准备好。周宏文带着妻儿上了马车,正准备出城。   李志常立在马车旁,对着远处的一棵大树,瞥了一眼,轻声道:“你是自己滚出来,还是让我亲自动手。”   却是远处一棵大树之中,此际新抽嫩叶,颇见一些茂密景象,其中隐藏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一面盯着李志常,一面手指不断在一块玉版上书写,写完一段,字迹便自行隐去。   上面正隐去的是“李忘生,不知何门何派,乾文八十八年,二月一十三日,妄用道术,无视朝廷法度,助好友周宏文逃狱……”   他正写到此处的时候,李志常便已经开口,显然是发现了他,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玉版已经消失不见。   再看李志常,手上正拿着玉版,仔细打量。   矮小身影只好身形一闪,到了李志常面前,却是个黑瘦少年,大约十六七岁。   他道:“我是青龙会的人,你手上是无字天书的副页,你拿着也没用,我刚才写的东西,已经传到京城总部的无字天书中。”   李志常打量他一眼,一眼把他看穿,算是有些真气,不过还不深厚,身体被激发过潜力,所以功力比同龄人深厚,气血、经脉也有了些许变异,身体很轻,所以轻功身法很快,是做探子的材料。   而且他的呼吸很轻微,注意着此时环境中的其他响动迎合,即使内家高手,也很难发现。   刚才躲在大树里面,也很好的隐藏了自己,虽然不是隐身法,但是即便是修行者,敏感过人,一眼过去,也很难发现。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方居然说他是青龙会的人。   青龙会他并不陌生,之前在楚留香世界就遇到过,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青龙会。   而且从少年刚才的描述来看。这块玉版可以传递信息到遥远的京城,而且是即时发送消息,几乎类似于以前现代社会的无线电了。   少年见他不说话,小心斟酌道:“你能发现我,就算不是元神高人,也应该差不了多少,难道不知我们青龙会?”   李志常淡淡道:“我不知道,很奇怪么。”   少年心里腹诽道:“青龙会你居然都不知道,难道是哪个一直修行在山里面的老古董从山中转世?”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   少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青龙会三月初三分舵的弟子小武。”   李志常心道:三月初三,还是跟之前遇到的青龙会组织结构一样,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为分舵代号,只是两者间有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他说得是真的,这玉版真有传递信息的能耐,这青龙会肯定比之前遇到的那个青龙会更要可怕得多。   如果每一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有这个玉版,那么青龙会在情报方面的能力,将会极为可怕。在某种意义上,随着时间的累积,这个组织,会越来越接近无所不知。 第五十八章 庞然大物   庞大的信息,足以让量变产生质变,而拥有海量情报的青龙会,至少在资源上,将比任何宗门,更有优势。   李志常道:“你先不着急说,我等会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   随即他跟周宏文说了几句话,然后随意一抓,就拿住小武的肩膀,随手一提,霎时间就到了远处的房顶上,四周开阔,也不怕有人偷听。   有时候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周宏文既然要带着妻儿到其他地方生活,李志常就不用让他知道太多超凡的事。   小武虽然已经尽量高估李志常的厉害,依旧没有想到李志常能够厉害到这种地步。即使他也听说过传说中那些修成元神——极为厉害的修士,有移山倒海的力量。那些元神高人、地仙人物,个个都长生不老,法力惊人,却没有想到在李志常面前,他跟蝼蚁恐怕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志常先是拿起玉版,这玉版通体洁白,无半分杂色,里面质地,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而入手却十分轻盈,好似手上拿的不是一块玉版,而是一块上好的鲛绡。   这块通体洁白的玉版,此际在李志常的感应下,正散发出一种似有似无的波动,十分轻微,若非他仔细感应,决计难以发现。   他面无表情,另外一只手泛起丝丝青光,口中低语,不知在念叨什么,语速十分之快,好似一道激流冲过,同时带着青光的手掌,轻轻拂向玉版,一层薄薄的青光犹如水银,薄薄地覆盖在玉版上面,然后元神再次感应,果然之前从玉版不住发出的一种波动,已经消失了,可见这个小武说的的确是实话。   刚才他用的是太乙真诀里面领悟出的‘定字诀’,可以定住法力波动,此番试来,果然有效果。   这时候在大夏的都城,大兴城外,一座神秘的山庄中,有人低声道:“无字天书的副页,有一页失去了联系。”   声音古老、深邃,带着一种幽谧。   另外有人道:“照例行事。”声音冷厉,好似别人都欠了他的赌债。   声音再度湮灭,两人说话的地方,又再度陷入寂静。   此刻李志常手上的玉版突然化作一片白光,李志常神目微微凝注,不断输送法力,维持住包裹白光的青光,白光极度挣扎,却没有逃脱,最后轰鸣一声,青光里面再无什么东西。   李志常收回青光,脸上殊无惊讶之色,对着小武淡淡地道:“现在你给我说说你们青龙会有多厉害。”   分毫没有因为刚才那通体洁白的玉版——无字天书的副页神秘消失,而有什么心理波动。   小武见到刚才李志常那一手,也知道对方肯定是什么厉害棘手的人物,居然能引得总部把无字天书的副页毁去,这样的事情,据说一百年也发生不了几次。   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青龙会神秘莫测,却不是见不得人的黑暗组织。他们可是有阳光照到的地方,便是青龙会触及到的地方。   于是他将他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的告诉李志常。反正他身为青龙会的成员,却也并没有比别人了解的多出很多。   青龙会可能是人间道最神秘的一个组织,里面有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混杂在其中。   也许你看到一个乞丐、一个青楼的头牌、或者某个游戏人间的道士、名扬江湖的剑客都可能是青龙会的人。   青龙会是除了大夏朝朝廷之外,唯一能够将仙凡两道势力深入渗透的组织,也有人说,就连大夏朝的某些皇族,都可能是青龙会的高层。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成立,也没人知道它的内部情况。因为青龙会是单线联系,每个成员除了自己的所处分舵以及上级以外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同样两个青龙会成员站在一起,也大有可能绝不认识。   因为无字天书的缘故,所以靠着每个青龙会线报人员手中的副页,青龙会几乎知道所有的事情。   只要你有需求,青龙会就一定可以满足。无论是你想知道上古某些大事件的真相,某种上古厉害的功法的下落,还是哪家厉害的元神高人的坐骑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亦或者是修行界某位仙子的真实年龄,更或者或者某位厉害人物擅长的道术、修炼的功法,这些不一而足、奇奇怪怪的问题,青龙会都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即使你问的事情当时青龙会不知道,不出三天,青龙会就能给你打探清楚。   当然要知道这些,都需要相应的代价。   这个代价并不恒定,或许是让你为青龙会做一件事,或许是要你付出生命,或者是要海量的钱财,甚至还可能被青龙会提出一些古古怪怪的事情。   据传就有一位某大派的地仙,找到青龙会,询问了一件上古的隐秘,最后被青龙会要求去考科举,达成连中六元的成就,而且整个过程不能超出凡人的能力,也就是不能用道法作弊。   因为每个考官的风格不同,所以你虽然有第一的实力,若是同期遇到其他有天分的考生,有可能那考官就取中了别人。六道关卡,遇到的意外自然太多,到了会试的考官,一般都是学问深厚的大儒,念头刚阳,自有一杆秤评判试卷好坏。那位地仙据说为了完成这要求,不知改名换姓多少次,才做到连中六元,等他做到的时候,那个朝代刚好就亡国了。   当然不是每一次青龙会的要求,都会那么无厘头,大多时候想知道情报的人,付出的代价,跟情报的价值大致相等。   曾经有一位天仙大成的人物,意图强闯青龙会,取得那件无上法宝,近乎无所不知的‘无字天书’,可惜据说他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那位天仙被强行飞升,有人说青龙会有自己的洞天福地,藏着一位金仙级的人物。   自那之后,便很少有人再去打青龙会的主意。   当然青龙会也没有败现出要统一仙凡两道的野心,不然即使再强,面对道门九派、佛门六宗这些传承悠远的庞然大物,也恐怕不是对手。 第五十九章 东极乙木   这些古老的宗门,都有各自传承的法宝,甚至可能还有金仙级数的手段,即使以黑山老妖之强横,也没有灭掉过道门九大派、佛门六宗这种级数的宗门的战绩。   听小武说完这些,李志常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他孤身一人,来去自如,青龙会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有黑山老妖、大圣国师王菩萨那种人物,可以随手置他于死地。   不然黑山老妖凭什么稳坐天下第一人的位置,无人敢撄其锋芒。   何况只要他凝聚了妙道真身,甚至即使遇到黑山老妖,也未尝不能全身而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仙凡,概莫如是。   神仙也免不了争斗,不然自上古以来,哪里来这么多大劫,就连金仙级数的人物,也未必能在每次天地大劫中平安度过。   青龙会不断收集情报,那无字天书随着时间累积,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会越来越少,越来越接近无所不知,这一点倒是跟道家最终的混元、佛家最终的圆满佛陀,有些相类似。   他缓缓开口道:“我如果想从你们青龙会中得到情报,该去找谁?”   小武面露一分古怪之色道:“如果刚才那无字天书副页还在的话,你直接说找我就行了,通过它我便可以和总部沟通。不过刚才副页已经毁去,所以我从此不再是青龙会的人了,不过你真要想找青龙会的人也容易,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够寻找到青龙会的人。当然似前辈这种身份的人物,可以直接去南普陀山去找冷琴阁的冷琴居士,练气士的联络,一向是由他来做主。”   冷琴阁是江湖中超然的六大圣地之一,阁主人冷琴居士更是江湖中九大高手之一,一般的练气士都远不是他的对手,据传只差一步就能打破虚空,练成武道人仙,步入超凡入圣的境界。   武道人仙跟道门地仙只是不同称呼而已,两者都是练出了元神。   也只有到了元神层次,才可以沟通虚空之中的星海,遨游其他世界。   只不过这种事情危险万分,更可能一去不回,少有人这么做。   因为练气士寿数悠长,有时一次闭关,就是百多年过去,而冷琴阁就是为这种练气士服务的,可以将百年中修行界发生的大小事情告诉他。   虽然到了元神之上的修士,对于三大术数都可能懂一些。不过推算之事,也只能演化大概,细节依旧模糊。   如果推算过去的事情,能够十分清楚,那就是上古‘圆光追溯’的大神通了,这是天仙以上才有的手段。而且已经失传多年,当今是世上已经没有人会。   何谓三大术数,便是指的太乙、奇门、六壬,又称之道家三绝。   太乙术主要用来占测天地大劫,往后百年间天地的气运。   六壬主要用来占测人世间的事情,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事,那些江湖算命先生多是学的六壬。   六壬术入门不难,只要有天赋,即使法力不精深,用来占卜普通人的事情,也能十中八九,倒也能够混口饭吃,出入权贵之家,混个红尘逍遥。   而《奇门遁甲》之学算是这三式中最厉害的一门学问了,有道家高人称《奇门遁甲》是“方术中式占的集大成者”奇门遁甲融周易、天文、律历、地理、术数、阴阳五行学说等于一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道门高人,每逢天地大劫,布下棋子,做出应对,多少都是用的奇门遁甲。   而《奇门遁甲》元册乃是九天玄女所有,乃是天地间一件神秘的法宝,据传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初。   后来人皇姬轩辕鏖战蚩尤,两军对垒于涿鹿,但是由于蚩尤太厉害了,人皇久战僵持不下,不能获胜。   人皇心中忧虑,也是当时他是天地的主角,那场大劫中气运加身,有两个神童踏云彩自天上而来,称是奉“九天玄女”之命传于人皇,人皇大喜接受,将玄女送来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本用篆文撰写的龙甲神章,便是奇门遁甲的元册。   轩辕也凭借里面的东西,大败蚩尤,成为第一位统一人族的人皇,功德加身,万古不灭。   这个传说,无论在李志常任何经历的世界都有过。   李志常乃是正宗道家之人,到了他这种层次,自然对以前用不上的三大术数,有所涉猎,也能使用出来,只是效果未必有多好而已。   毕竟如果他是在一个没有多少厉害人物的世界,推演大小之事,自然极为简单,可是在这方天地,厉害人物还有许多,更有历次天地大劫残留的痕迹,想要推算一些涉及到超凡人物的事情,都需要莫大的元神法力消耗。   青龙会既然号称无所不知,李志常也想看看对方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这片天地实在有太多隐秘值得探索,李志常的兴趣也十分浓厚。还有凝聚妙道真身,他的境界已经足够,乃是还缺少一件东西,那就是东极乙木。   对于这种天材地宝,李志常见识不多,本来打算偷入哪个道门大派去寻找一些相关消息,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个青龙会。   这倒是看起来,比潜入道门大派的办法,要强上一些。   毕竟他还不是黑山老妖那种层次,潜入道门大派,无疑是深入人家老巢,风险还是有的。   “小子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我送你超度,一了百了,第二就是当我的道童,给我打一些下手。”李志常瞧着小武笑吟吟地说道,浑然看不出半分杀意。   小武却心底一寒,心里知道这些高人看似万事不关心,十分好说话,可是能修炼到这种地步,哪一个不是狠角色。   他窥探李志常这种级数人物,要想对方放他安然离去,本来就不合常理,反正他也没说谎,没有了天书副页,他们这种外围人员,便相当于青龙会的弃子,再无瓜葛,因此投奔李志常他也没有太多抵触。   小武心思急转,当机立断,纳头就拜,高呼道:“见过老爷。” 第六十章 道统   小武拜李志常为老爷,虽然有被迫的嫌疑,不过倒也心甘情愿。如他这等人,虽然是青龙会的外围,其实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弃子。之前他也是整天带着这无字天书副页到处瞎逛,企图记录一些重大的消息,到时候能够获得练气的功法。   像他这种人,多不胜数。   毕竟仙缘难得,虽然以武成道,不是不可能,但是数百年还未必能出一个。   这三百年来,也只有一个‘剑鸣九霄’练成元神,以武入道。   即使江湖六大圣地,强横如冷琴居士之辈,也离练成元神,还差一步。   可是长生门前是坟场,古往今来,也不知道多少武学高手倒在这一步。   相比之前,获得练气功法,纵然最后成不得元神,也可以延寿数百年。   甚至运气好,能投胎转世,从头再来。   武者再强横,到了顶尖层次,岁数也不会超过两百岁。遇到厉害的剑仙,或者有厉害法宝的练气士,依旧无可奈何。   只是练气士很少介入凡俗之事,不像武者跟世俗难以分割,让有如今江湖存在的余地。   而世上练气士门派虽然不少,可是能轻易拜入的大都是旁门左道,进去后运气不好,甚至连来生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道门大派的高人收徒,大都是讲究机缘,轻易入不得门径。   虽然道门大派也有外围组织,但要获得练气功法,难度比青龙会还要大。   如蜀山剑派的练气基础功法《白阳正解》,据传这一千年来,就只有一位外围弟子获得。   当然那位也在仙凡两道,广为流传,声名远播,如今也是天地间少有的强者。   小武从李志常能逼得那无字天书副页被迫自我损毁,便知道李志常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别看这种副页,青龙会的无字天书本体随时都能造出来,可是另有一番奇妙。   记得当初他领这副页的时候,上线都无意中说过,这百年来也就发生过几次,而这几次都跟天地间某些厉害之极的人物有关,据说有次是因为无意窥探到了一位大人物的隐秘,因此某一处分舵都被连根拔起。   当然对于青龙会这种庞然大物而言,一处分舵的毁灭,根本无足轻重。   李志常收小武当道童,当然有他的考虑在内,毕竟他很多事也不能亲力亲为,需要一些下手。   耿去病要想独当一面,帮他办点差事,还需要一些年头,而且这小武一看便是对一些超凡存在的事情,并不陌生的人,也十分机灵,年纪又不大,还有一定培养价值。   他不是没想过强抢一个教派或者帮派,不过这世界元神以上的高手固然不多,但也不少,不知根底,随意强占一个势力,搞不好容易被下面人阳奉阴违,被人算计。   所以他得培养出一些根底出来,同时从无到有创立一个教派,比之当初他建立明教,收服那些左道中人,跟有趣一点。   以前他建立明教,是游戏之作。   他现在更想要做的是,留下一个传承的道统。   再培养几个秦梦瑶那样的传人出来,同时也可以验证一些他设想出来,可证元神的功法。   虽然三千大道,只要一条走到底,都可以得豋彼岸。   但是试验不同的道路,仍旧有必要,甚至同样的功法,教给不同的人修炼,从中观察,也可以有借鉴意义。   李志常搞定小武自然没有食言,将周宏文一家安置在数千里外的蜀中益都。这里自古都是天府之国,鱼米之乡,府城益都,也十分繁华,人人安居乐业,周宏文一家安置在此处,再好不过。   花费许多时日,将周宏文一家安置之后,李志常也乐得轻松。   这世界虽然也有巴蜀,可是这巴蜀地界,却比之前人和世界的巴蜀都要广大许多。   山水也更有灵气,蜀中的峨眉山,更是巍峨绝伦,清奇俊秀。   这一代天府之国,人民安居乐土,神权最盛胜,也是三教九流各大教派争夺的战略要地,且不说峨眉金顶的金光寺乃是当初普贤菩萨留下的道统,还有不远处的罗浮洞,也是得了前古金仙的道统,还有龙虎山一脉的下院也在附近,更有老君所传的蜀山剑派,在其青羊观中供奉着老君亲自书写的道德经,为镇派之宝。   这些事情,都是李志常用了‘天视地听’的神通,暗暗窥探这一代粗浅修为练气士的言行,知晓的。   最令他感兴趣的自然是老君亲手写的道德经。   当初在越女剑世界虽然遇到了老君,可是毕竟没有受到多少指点,如今想来还是有些可惜。   道德经是大道真言,玄妙之极,若是老君亲手所写,可能更有一些不同。   蜀山剑派能够屹立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老君亲手所写的道德经功不可没。   李志常独立在巫峡之上,百花盛开,风景清丽。   想起当初也是在这片地方初遇师妃暄,只是时间和世界都不同了。   颇有些时空交错,物是人非的感觉。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后悔杀了师妃暄,不过想起那个清冷如仙的女子,心底到底有些感慨。   自他所遇到的女子中,师妃暄容貌或许不是最出众的,可是最有仙气,也最倔强。   此时暮烟苍茫,江中一片溟沧。   偶有一两条鱼儿冒出水面,上面的细鳞都被李志常从峰顶,一览无余。   他此时的修为既可以观宇宙之大,亦能察微毫之妙。   甚至眉心祖窍全力开放,还能隐然间看到从自身蔓延出去的一些因果线,实实在在存在,五彩斑斓,可又不能用大法力斩断。太乙真诀他只是粗浅入门,还远没有到凝聚妙道真身的地步,可是对天地的感触,却又加深了,而且从此衍生出许多有趣的术法,也算是意外之喜。   这时候马蹄声阵阵不绝,跟着三四个乃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分成两路,上山而来。   身后各自带着数十名随从。   其中一路身着黄色衣裳的锦衣少年,跟着旁边一个黑衣年轻人指着李志常指指点点。 第六十一章 陆地神仙   他呵呵笑道:“我听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家伙除了逛妓院胆子大点,其他时候胆子可小的很,待会俞兄和秦霸天那小子动起手来,那书生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身后的仆从也跟着大笑起来,对着李志常指指点点,个个长得凶神恶煞。   原来这两路人马乃是巴蜀一带的武林人物。   黑衣年轻人乃是巴蜀武林大派藏剑阁的少主俞乘风,而他今天约了霸刀门的大弟子秦霸天到此决战,看看谁才是年轻一辈第一人。   秦霸天就在另外一路人马的马上,身后跟着十来个刀客,个个神情肃穆,他自己一身白衣,也没有如俞乘风一样带着朋友一起来。   李志常何等耳力,听见这些人居然朝着他指指点点,虽然心中不愤怒,但是也要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瞧瞧。   身上散出一丝剑意,无差别扩散开来。   那两路人马都不由得悚然一惊,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难受至极。   俞乘风不禁脸色苍白,那马儿也腿脚发软,将他旁边的少年掀下马来,摔了一跤,俞乘风的马也一样前腿跪下,不过俞乘风根底扎实,还是稳稳落在地上。   那些仆从更是呆立当场,秦霸天的手下也不例外,倒是他面色镇定,只是额头上有一点细密的汗珠,证明并非无所触动。   李志常露出一分嘲弄之色,向着俞乘风两人看去。   俞乘风刚才被李志常露出的剑意一吓,便知道对方绝非常人,可是他身为巴蜀武林大派藏剑阁的少主,向来娇生惯养,怎么甘心忍受对方的嘲弄神情。   心里好生不悦,对着李志常道:“你笑什么?”   李志常淡淡道:“就你这心性,也配学剑?”眼神落在俞乘风身上的佩剑之上,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俞乘风更加不喜,他乃是藏剑阁百年不遇的天才,父亲藏剑阁阁主也是纵横巴蜀,少有敌手的人物,连他们都说他是个练剑奇才,蜀中武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这人居然说他不配学剑,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只是他也不是毫无见识之辈,光从李志常方才的威势,就可知道此人绝非善于之辈,要是挺身而出,输了可怎么办。   李志常瞧出他心中的犹豫,轻声道:“小子你是不服气?似你这等三脚猫功夫,本来也不配和我交手,不过左右闲来无事,叫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免得将来横死他处。只是我何等身份,要跟你动手,若是给同道之人知晓,不免好笑,如今给你占个便宜,我在这里原地不动,你用你最厉害的剑术,朝我动手,要是你能挨着我一片毛发,就算我输,向你赔罪。要是你刺不着我,我要你让马骑着下山,你可敢答应?”   他反正出来游玩,顺便领略一下这巫山十二峰的秀气,同时给无常剑放放风,不放找点乐子。   俞乘风虽然知道李志常肯定不同寻常,不过李志常都把话放到这份上,又有旁人在场,由不得他不答应。   虽然输了让马骑着丢脸,可是不答应就铁定丢脸。   他思量完毕后,大声道:“你既然不知死活,刀剑无眼,要是伤了胳膊,断了腿什么的,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话,他就拔剑而起,足尖一点,行动如风,连人带剑,破空朝李志常刺了过去。   这一招又称‘鹰击长空’,那苍鹰捕猎,极有头脑,这一击虽快,其实仍旧有反应的余地,如果李志常避让,便会被他后招攻击,如果不避让,这一招就在一瞬间用足全力,不给李志常再反应的机会。   李志常安然站立,不避不闪,神情依旧充满嘲讽的神色。   俞乘风心道:看来你还练了什么护身功夫,如此托大,少爷这口剑削铁如泥,真要一剑用足,定然叫你性命不保,只是你也只不过口出狂言罢了,又不是什么泼天大仇,要了你性命做什么,就给你划条口子出来,让你见点血罢了。   他到底不是杀人如麻的魔道中人,心思电转,留了力气,控制剑速,给李志常来个轻伤就行。   这一剑当胸刺来,离李志常胸口只差寸许。   突然被什么无形之物挡住,随即弹出一股阻力,刚柔并济,回撞起来。   若是刚才他用出全力,这反击的力道定然可怕,虎口开裂恐怕都是小事。   他知道武林高手练到极致,都有护身罡气,却无法想象李志常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足尖又复落在地上,将回阻的气力轻轻卸掉,顺势好似燕子飞掠,穿云而过,跃起数丈之高,人剑合一,剑如电闪。   这正是一招凤凰点头,带着下坠的力道,悍然出剑,跟之前一样,又被回撞。   如此出了数十剑,他身影绕着李志常如风疾走,只是每次剑出到一半,便给逼退回来。   出了数十剑之后俞乘风便知道和对方天差地远,但他如何放的下面子认输。   面上青气一闪而过,用足了全力,务必要在李志常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李志常看着俞乘风的长剑刺来,神情淡然。   在要到李志常面前的时候,俞乘风顺势倾倒,好似雨打芭蕉,剑啸不绝,剑势生出寒光片片,朝着李志常卷了过去,声势尤其浩大。   他不求能击败李志常,只需能让李志常掉落一片衣角,就不算输。   这一剑他竭尽所能,势在必得。   面对他这疯狂的剑势,李志常只是张开了嘴,轻轻吹了一口气,骇人剑势,犹如冰消雪融,整个人也好似被一阵狂风掀起来,高高飞起,高高摔倒。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李志常只一口气,就给他吹倒在地上,当真羞愤欲死。   不过还是站起来施礼道:“晚辈藏剑阁俞乘风,家父俞铮,不知你是哪位气功大成的前辈?”   李志常这手功夫露出来,几乎是陆地神仙般的人物了,他当然不会胡搅蛮缠下去,只好搬出身份来历,免得遭到更大的羞辱。   李志常淡然道:“我管你是什么藏剑阁,按我之前说的话,滚吧。” 第六十二章 艰难唯一死   俞乘风怎么也是巴蜀武林数一数二大派藏剑阁的少主,又自认为是未来巴蜀武林的领军人物,要是今日丢这么大脸回去,岂不沦为笑柄。   而他刚才的同伴,那个锦衣少年,此刻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毕竟刚才他可是对李志常不敬。   此刻天外一道寒光飞来,疾若闪电,拖着长长的尾巴,却是一团光影。   从天而下,朝李志常背后插去。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有插剑入鞘的声音传出来。随后众人一看,李志常左肩斜斜露出一个剑柄。   俞乘风立刻大惊失色,原来这人居然是能够驾驭飞剑的剑仙。   他也是江湖大派出身,知道这些剑仙中人,飞行绝迹,取人首级在十里之外。   几乎已经脱离凡俗,只有六大圣地的那些掌门,方才有资格和这些人放对的资格。   一旦练成飞剑,似他这等人物,剑仙对付他们,只如砍瓜切菜那样简单。   俞乘风为了保命要紧,忙不迭去把那匹马扛在身上,身旁的黄衣少年也跟上前去。   李志常又指着那黄衣少年道:“还有你,骑到他扛着的马上去。”   黄衣少年听到李志常的话,暗叫一声苦也,然后犹豫的看了一下俞乘风,低声道:“俞兄得罪了。”   足尖一点,施展身法,好似猿猴上树,轻轻巧巧地也就上了马身。   俞乘风纵使内力已有成就,但是扛着一人一马,也十分勉强。他在秦霸天面前出了大丑,更是羞愤欲死。   此刻只好默想前贤,成大事者,忍常人之不能忍,方才稍稍平息心中的尴尬。   即使如此,也是够呛。   身边的奴仆也不敢上去帮忙,不然得罪了这位剑仙,把火继续发在少爷身上,到时候反倒是他们的不是。   他们个个跟着俞乘风,仗势欺人,心知今天见到少爷如此狼狈的样子,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俞乘风刚扛着人马走出几步,心中越来越羞愤,一下子岔了气,登时连人带马,一起从山道滚了下去。   秦霸天身后的那些属下,虽然神情冷峻,但是个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秦霸天面色不改,白衣随风微动,神情依旧冷峻。   只是目光不可觉察的扫了李志常一下,露出几分狂热。   无常剑已经有灵性,灵智类似三四岁的婴儿,正是活跃的时候,李志常出来逛巫山十二峰,也有让它出来到处乱飞,解闷的意思。   飞剑到了无常剑这地步,已经可以等同修士来对他,虽然李志常依旧是它的主人,不过两人之间更多还是一种稍微平等的关系。   毕竟一人一剑,互相成就,数百年相处下来,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无常剑生出灵性,李志常也是极为高兴的。   其实李志常也不知道,似无常剑这种自有灵性的法宝,放在这方天地,也不多见,除却道门九大派各自可能有几件之外,即使以徐鸿儒积累之深厚,都只有那破损的铜铃这一件法宝,其他的都是法器。   法宝和法器的差别在于,法宝已经有了灵性。   不然法器威力再大,也只是法器而已。   徐鸿儒的那件保命铜铃,便是一件前古法宝,本来已经诞生了极高的灵智,后来遭遇天地大劫,主人不但陨落,连自身也遭到重创,但是本体依旧威力奇大,不能以一般的法宝来对待。   这方天地的法宝层次又分为虚灵,真形,洞天。   虚灵和真形法宝倒不是根据威力划分,而是根据法宝的灵性。   虚灵级数的法宝,虽然生出的灵识还微弱,已经是极端难得。但只要主人不继续祭炼,十余年就会散去灵性,恢真原状。   真形级数的法宝,有一个莫大的好处,便是可以用来祭练身外化身,相当于有了第二条性命。而且就算不用来练就身外化身,将来主人陨落,法宝无人祭炼,仍旧能吸收天地灵气,威力日增,绝不会像虚灵级数的法宝,没人祭练后,便会退化,失去灵性。   而洞天级数的法宝,便是自身可以演化一方天地,或者说主人可以借助它的力量,演化一片小天地出来。   若是遇上天地大劫,便可以带着弱小的门人,避难其中,至少不会轻易陨落,为门派保留火种。   等到将来大劫过去,剩下的门人,又可以继续修炼,进军更高的层次,同时找回那些没有形神俱灭的同门,将人渡回来。   当然据传上古还有更厉害的猛人,为了参悟某条大道,或者更进一步,转世重修之前,自行开辟一界出来,截取部分轮回大道,在自己的世界里转世,不怕被人算计。   这种人物当然也仅限于传说,难以考证。   无常剑被数百年大海阴阳流的力量淬炼,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飞剑,除了某些上古神兵,天下间能胜过它的飞剑,已然不多。   即使单对单,一般的元神真人,都不是它的对手。   如果是别的元神真人,恐怕早就把无常剑练成第二化身,李志常却不会这样做。   且不说俞乘风一干人趾高气扬而来,灰溜溜而去,秦霸天带着手下,却没有走。   他这些手下见识到李志常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心中也有些忐忑。只不过秦霸天不但是霸道门的大弟子,也是他们的头领。   秦霸天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李志常看了秦霸天一眼,淡淡道:“你怎么不走,难道要我请你走。”   秦霸天道:“难得见到飞行绝迹的剑仙,晚辈也想讨教一二。”   李志常冷笑一声,随意伸手一扬,一道剑光凌空飞舞,冷气凛冽,杀意逼人,晃人眼目。   随后李志常把那手轻轻朝着秦霸天一指,剑光飞向秦霸天,如丝如线,只轻轻一绕,秦霸天的脑袋就被凭空削断,好大的头颅飞在空中,只因这一剑来得及快,秦霸天丝毫痛苦也没有。   头在半空中,看到自己的无头尸身,突然生出种种悔恨,然后眼一黑。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依旧站在原地,李志常冷目瞧着他,漠然道:“你若出手,我不介意把你刚才经历的事情变成现实。”   秦霸天犹豫再三,本来握紧的刀柄的手,缓缓松开,到底千古艰难唯一死,死后重生,再求死,就是脑残了,最后只得一声不吭,调转马头,也跟着下山去了。 第六十三章 落宝却非宝   这时天气也渐渐黑暗起来,一轮明月正从对面的神女峰升起,清光四射,演绎出动人的美景。   无常剑发出剑鸣,似在说话,李志常双眉微微凝聚,似乎自言自语道:“你是说刚才有人驾驭剑光追你?”   练到身剑合一的本事,定然有独门的秘诀,这种人一般都有门派传承。   之前无常剑到处乱逛,可能不像有主之物,所以才被盯上了。   那俞乘风鼻青脸肿的到了山下,同时也愤愤看着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面露讪讪的神色,正准备舌绽莲花,开口解释,这时候一道赤色光芒飞来,落在地上,光芒散去,却是个瘦削的和尚,他对着俞乘风等人道:“你们这些小子刚才见到一道光芒飞过没有?”   他正是追踪无常剑的那个剑仙,刚才无常剑颇具灵性,被他遇到,登时大喜,以为是什么前古仙人的法宝出世,合该让他碰见,他师父说到南边会遇见一件法宝,看来就是这件,还传了一剑秘宝,来收摄法宝。   没想到无常剑飞的极快,加上巫峡峡深谷长迂回曲折,竟然让他给追丢了。   只好顿下剑光,看看这些小子有没有看见无常剑掠过。   黄衣少年见到这瘦和尚的声势,竟然也是一位厉害的剑仙,脱口答道:“的确见过,那剑就在峰顶上。”   和尚道:“当真?”   黄衣少年道:“那剑也是一名跟你一样剑仙的佩剑,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   和尚心里纳闷道:“竟然有主了。”   他又寻思道:“刚才那剑极有灵性,若是主人修为精湛,早该将其练成身外化身了才是。”   这样一想,那剑的主人也就未必高明,和尚带着一件秘宝,虽然只能动用一次,却足以降服一件法宝,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便打上了杀人夺宝的主意。   他亲切地道:“你没说谎?”   黄衣少年听到和尚亲切的声音,不由自主道:“没有。”   和尚笑眯眯道:“那就好。”   手扬处,一道黄光,向少年等人飞去,俞乘风等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剑光滴溜溜一转,不过盏茶功夫,一干人就给杀的干干净净。   这些人也是有武艺在身,只因没想到和尚一个出家人竟然如此恶毒,还突然用飞剑袭击,没有防备下,轻易给去了人头。   黄光消失,落在和尚手上,却是一把赤色飞剑,泛起血红之色,随即消隐。   和尚满意的看着飞剑,饱饮这些武者的献血后,他明显感受到这把师尊赐下的赤血剑更有活力了。   他没出家前本就是个无恶不作、奸淫掳掠的强盗,拜在五台山证得金身罗汉的僧王法明门下,习成了剑仙手段,更加肆无忌惮。   今次也是法明派他出来,说巴蜀一带将有重宝出世,只因为法明目标太大,若是到了巴蜀地界,肯定会被这边蜀山剑派的某些老不死感应到,反而更不可能得到那件宝物。   所以才派和尚前来,不惹人注意,暗中伺机夺到宝物。   法明虽然没有算出那重宝具体位置,却知道它和和尚有些缘分,到时自见分晓。   和尚既然打了杀人越货的主意,哪里还留的这些人,避免走漏风声。   杀了少年等人后,他便悄悄从另一边绕上山去,等要到峰顶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飞剑厉害得紧,肯定会自动护主,我不若直接上去,等飞剑攻我,先收了飞剑,要杀那人,还是直接遁走,都随我选择。   因此他从身上的皮囊,取出一枚铜钱,暗暗攥紧在手上,然后纵跃一下,就到了峰顶,只见到月色皎然,一个身着白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数丈之外。   毫不惊奇的看着他,冷幽幽地问道:“你是谁?”   和尚道:“佛爷是谁不重要,你把你背上的那把剑交给我,佛爷就饶你一命。”   他看着李志常肩头露出的剑柄,目露贪婪之色。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李志常轻轻地说了一句。他已经知道和尚便是刚才追逐无常剑的剑仙,不过却没想到这和尚贪欲这么炽烈。   就这点修为,也敢来他面前送死,真不知有什么依仗。   这和尚江洋大盗出身,本就是个亡命徒,杀人越货,从不眨眼。   而且他随着法明修行,练成剑仙手段,又认为李志常没有把无常剑练成身外化身,修为自然有限,他只需落了无常剑,李志常还不是随他摆弄。   和尚厉笑道:等下你就知道爷爷的厉害了。   说罢赤血剑化出黄色剑光,其疾如电,迎头朝着李志常飞去。   李志常面露不屑之色,轻轻挥手,一道青色剑芒,立刻飞出,恰恰将黄光抵住。   这正是他以太乙穴温养出的无形气剑,凝聚了北斗星力,可伤害元神,自然也能抵得住飞剑。   在这月夜清辉之下,一青一黄,黄光剑芒,两者犹如两条匹练,在半空盘旋飞舞,格外好看。   和尚不禁又惊又怒,只因为对方那团青芒,当真厉害得紧。他和赤血剑心神相连,分明感受到赤血剑上面的血煞之气,不断被青芒灭去,威力也越来越弱。   他万万没想到李志常还有飞剑,当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飞剑只不过是一道剑芒,并非实物。   顾不得许多,将手上铜钱朝着青芒扔去。那铜钱圆形方孔,左右两边有飞翅。   流光一般朝着青芒打去,正宗其中,然后又落了下来,只是青芒一点变化也无。   和尚大惊失色,怎么会没有效果。   这铜钱乃是一位厉害的大神通者,仿造上古一件灵宝打造的法器,能落洞天以下的任何法宝,只可惜只能用一次,而且如果是元神高人,性命交修的法宝,也不能落去。   虽则如此,这种法器也不多,而且一件只能用三次,之后便再无效果。   因此固然这铜钱有些贵重,却不是极为要紧的东西。当然法明交给和尚,也是为了那件重宝。   可和尚如何能想到李志常不但是练成纯阳元神的高人,刚才和他飞剑对敌的也不过是温养的一道剑芒而已,根本不是法宝,因此这铜钱也毫无用处。   没等他想明白这些,青色剑芒已经攻破黄色剑光,凌空而来,对着他穿胸而过,给了他一个痛快。 第六十四章 罗汉金身   五台山为终南山的支脉,向来被称之为‘终南神秀之地’。   山上有清凉、文殊、舍身、灵应、观音五峰,自佛门大兴以来,有大小庙宇四十多处,因其位于北面耀县五台山(又被称之为药王山)以南,故名南五台。南五台山形峭拔,风景秀美,山重水复,美不胜收,数千里地界,皆是灵气逼人,端的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南五台乃是佛门称呼,在佛门未入中土之,此处古称‘太乙山’,据传乃是当初青帝成道的地方。   而其中的文殊峰更是当初文殊菩萨显圣的所在,如今上面最广大的庙宇,乃是‘广法寺’,其中的住持便是证得‘罗汉金身’的‘僧王’法明。   僧王法明本是金山寺长老,因为在争夺金山寺主持的过程中,输给了师兄法海,故而破门而出,另起炉灶。   也在这段时间,证就罗汉金身,法力广大。   只因他为人偏激,一心想要成佛作祖,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将五台山附近大大小小的庙宇尽数臣服,同时驱逐道门修行者,将这一片地方,都成佛门势力,因其霸道的行为,又被称之为‘僧王’。   龙虎山曾联合蜀山剑派跟其斗过几次,因其提前料知,约了帮手,双方斗剑,各有胜负,却没有伤到对方根本,最终也奈何不得,这才奠定了其人在天仙之下的顶尖地位。   而其师兄法海更是千年前就成道的人物,乃是佛门六宗‘金山寺’的住持,公认的当今佛门第一人,深不可测,号称人间道自古以来,除大圣国师王菩萨之外,天赋最高的佛门中人,有极大可能在人间道就证得‘如来金身’,只因一件因果未了,迟迟不能圆满。   人称‘法力无边,海裂山崩’,更有好事的人称之为‘未来法海雷音如来’,意思是在未来某一时刻,法海能够成佛,位列极乐世界三千诸佛之一,其为人强横,即使如七大妖圣都不愿意轻易招惹。   相比师兄法海领袖群伦的风采,法明逊色不少,他生得十分矮胖,相貌凶恶,身穿一件烈火袈裟,手持一技铁禅杖。此刻站在前殿之外,骂咧咧道:“是谁在算计我,我要你不得好死,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李志常所杀的和尚,俗名唤作‘纪宇’,昔年在五台山附近作那强掳妇人的勾当,恰巧被他遇见,他也不是个慈悲和尚,只认为平等是功,见性是德,只要念头通达,做什么恶事,都算功德,不然也不会因为不爽法海做了主持,就另起炉灶。   他修为精深,当时心中一动,便得知纪宇于他有段缘法,故而收为徒弟,传他飞剑之术。   佛门正宗证道之法,乃是开启九识,只是这个开辟九识,类似于顿悟,除非高僧大德,见性成佛,即使根骨再好,修行如何勤勉,都可能到老都是一场空。   所以大多数佛门弟子,依旧修行武艺以及练气功法。   这也是佛门广大方便之门,来者不拒的一贯作风。   因此佛门故而良莠不齐,却在世俗中影响巨大,不似道门那样出尘,对弟子传人挑剔的很。   只不过在元神以下,佛门固然势力广大,到了元神之上,大家就半斤八两了,所以这些年依旧是对峙的局面。   当然也有一部分佛门高僧因为度化外域,到了北方、西域和一部分妖魔同流,成了别具一格的密宗,跟中土佛门不成一个体系,间接消弱了佛门的凝聚力。   他脾气火暴,登时推算天机,只看到一道青芒对纪宇穿胸而过,纪宇身外,站着个人,面容模糊,看不清楚。   这情况只有一个,便是对方是自己不认识的高人,且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他们这些人早有约定,不得以大欺小,何况纪宇到巴蜀被他遮掩天机,十分隐秘,除非刻意针对他,即使天仙都休想推算出来。   登时法明就联想是蜀山的那些牛鼻子,一直都在算计他。他本就是个人不犯我,我看你不顺眼,也要犯人的角色,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   偌大的禅杖脱手而出,朝山下一扔,也不知道撞断了多少积年老树,同时下方茂密的森林,也是波涛汹涌。   小小出了一口气,才转身回殿。   当然在他转身回殿思量的时候,扔出去的禅杖也化为流光飞了回来,可见也是一件厉害的法宝。   李志常杀了法明的弟子纪宇,并不知道对方还有个大有来头的师尊,即使知道,也浑然不在意。   倒是和尚被他杀死之前,抛出来的那枚铜钱引起了李志常的兴趣。   铜钱左右除了有双翅之外,本来圆形方孔,质地古朴,上面的铭文李志常也略微了解一点,乃是上古时期的天道铭文,刚才和尚扔出这枚铜钱,明显是认为能够对付自己的青芒,可是毫无作用。   李志常暗自思量,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名叫封神演义,里面有件法宝唤作‘落宝金钱’,这枚铜钱也许跟落宝金钱有些类似。   神话可信又不可信,因为当一个人厉害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投影无数世界,影响其他世界的现实。   同样的道理,如果法宝厉害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影响到其他世界,让其他世界里面出现对这厉害的法宝进行描述。   毕竟人的想象力固然无穷,却依旧有现实基础在里面,无法凭空想象出一件事物,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李志常捏着铜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道友在一边看了这么久,当真好玩么?”   他独立绝顶,四下无人,如果是旁人,只当他在对空气说话,唯有李志常深刻明白,他周围有人。   以他如此修为,也只能知道周围有人,却不能知道那人在何处,李志常心中都不由得暗自警惕。   他这等人,心血来潮,别人想暗算都暗算不了,能发现周围有人,自然不足为怪。   可是明知道周围有人暗中窥视,他却不能找到那人的位置,这才是令他警惕的地方。   来着修为不但高,还有高明之极的隐身法,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障眼法。 第六十五章 剑气音波   他法目如电,障眼法是不可能瞒过他的。   果然这清辉注满虚空的峰顶,突然有人说道:“好厉害的小朋友,你可知道你闯大祸了,你杀的和尚,他师父可是五台山广法寺的僧王法明。”   “便是如来佛祖的弟子我也杀得,你少来唬我。”李志常冷冷一笑。   这人或许没什么恶意,是什么修行有成的前辈高人,但他可不是纳头就拜、天资横溢的少年。   “年纪轻轻,杀气倒是挺重的,你现在杀的是罪大恶极的人,当然没什么,可是你这杀性却重了一点,要是滥杀无辜,不怕将来外功不满,天劫难过,不能飞升,沦为邪魔外道?”那声音依旧好整以暇地说道。   声音倒是在近处,可是却无法分出方向。   李志常冷笑一声,他过的是三灾,而不是什么劳子天劫。   这旁边窥视之人,未必就有恶意,不过李志常就是不爽有人在他身边神神叨叨,如此而已。   他淡淡道:“你不就是仗着隐身法高明么,别以为我就破不了。”   李志常随即取出无常剑,屈指在上面一弹,立刻化出无数剑气,同时大声一喝,吐出口便是一个‘吒’字,‘吒’乃杀伐之音,来历能追溯到天地开辟的时候。   当初谢玄便能够以九韶定音剑发出音波剑气,用来克敌制胜。   李志常当然不会比谢玄还不如。   刚才这一喝便将滚滚剑气,化作音波,同时带有剑气和音波的特征。   威力未必奇大,但是妙用无穷。   想那蝙蝠便是因为眼睛看不见,靠着声波定位。   李志常从太乙真诀中,偶然领悟,便推测出这个法术,可以通过这杀伐之音,化剑气为音波。   剑气化作音波,不但攻击力不减,摧敌首脑,同时震动虚空,登时便探查出藏匿之人的所在地,再之剑气由虚化实,白光闪动,登时把那隐藏在一旁的那人,所用的隐身法诀破去。   这一下干净利落,妙想天开,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妙法术。   又加上李志常出手突然,隐身法破去后,那人也没有继续施法,现出身影。   却是个一身葛布,头带方巾的老头,身上悬挂着一个药葫芦。   李志常道:“你是谁?”   老头哈哈大笑道:“老夫玄壶子,道友可曾听过?”   “不曾。”李志常虽然如此说,没有立即出手,他眼光何等厉害,一眼就看出老头已经练成元神,非易与之辈。   虽然不怕他,但要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收拾这么一个人,并非明智的选择。   他可不知玄壶子来头不小,乃是引散仙第一人费长房入道的前辈,又是东海三仙之一,辈分极高。   此人最爱提携后辈,厮混在闹市中,卖药为生,因常常带着身边这个药葫芦,挂在肆头,又被称之为‘壶翁’。   壶便是葫芦,俗称葫芦瓜,道家的象征之一。《诗·豳风·七月》中“八月断壶”,特指的就是盛药的葫芦,即“药葫芦”。   玄壶子洒然笑道:“我还以为道友是哪家的弟子,现在看来莫非是散修不成?”   他不在道门九大派之中,却和九大派之一的蜀山剑派交情匪浅,又在禅宗祖庭嵩山少室山修行过一段时间,人面极广,之前也只是想试试李志常而已,别无恶意。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想从李志常手上,将那枚铜钱讨过来。   李志常双目微咪,负手卓然道:“散修如何,不是散修又如何,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如果没什么事,请不要纠缠我。”   玄壶子道:“年轻人何必火气如此旺盛,老头子对你也无恶意,只不过你这手上的落宝金钱赝品,老头子想要借用一下,不知小友能否答应,当然你要是把它给我,你杀了这和尚的因果,老头子就替你接下来。”   他自认为这条件已经极有诚意,这落宝金钱赝品,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厉害的法器,对他这种人物用处不大,只因为这铜钱却关系到玉虚宫的下落,所以他才想要讨要。   当初落宝金钱就落在昆仑山玉虚宫之中,唯元始道人所有。   那元始道人,便是元始天尊,至高无上,不可捉摸,是已经得豋彼岸的人物。   落宝金钱对他而言,当然跟一枚普通铜钱没有多大区别。   后来玉虚宫消失,落宝金钱也随即消失。   若不是亲自见过落宝金钱,是不可能炼制出这个法器的。   而玉虚宫之中个,的确有位擅长炼器,据传那一位在玉虚宫消失之后,依旧在人间道驻留过一段时间,如今的昆仑派便是得了那位的部分传承。   但是昆仑派所得也不全,足可以见得,昆仑派依旧没有找到那人真正的传承。   而这落宝金钱,恰恰可能是从那人另外遗留的传承中流落出来的。   元始天尊号称万法之源,一切之初始,他妻子在多年前就神魂俱灭,或许能从玉虚宫找到元始天尊留下的手段,将他妻子复生。   虽然这一切都希望渺茫,但他却没有放弃,这些年来一直在找玉虚宫的下落。   青龙会虽然号称无所不知,却绝不敢窥探玉虚宫的奥秘,而且就算青龙会知道,那代价也不是玄壶子能够付得起的。   也只有他这等老古董,才能了解这些隐秘,法明便是不知道这段缘故,方才把这铜钱法器,交给纪宇。   李志常缓缓道:“对此,我只能送你两个字。”   玄壶子道:“什么?”   “再见。”   一道白光爆闪,李志常便消失在这月夜清辉之下。   不管法明什么来头,李志常都不怕,而且这铜钱法器,明显另有玄妙,李志常人都杀了,因果岂是说了就了。   更何况,那法明未必就知道是他动手杀了和尚。   这玄壶子要是为人正派,自然不会传出去,如果将来法明找来,李志常也自有跟他理论的地方。   要说这玄壶子一开始就不该鬼鬼祟祟,如果是光明正大,李志常也不会对他如此。   即使这法器真对玄壶子有什么要紧处,李志常又不是烂好心之人,凭什么帮助对方。   天心本就不仁不慈,如斯而已,李志常现在算是了断了周家的因果,接下来便该去那南普陀山找到冷琴居士,从青龙会那里问出东极乙木的下落。 第六十六章 太乙五烟罗   那巫山脚下,青石镇中,小武正在茶馆中喝茶。   要说这巴蜀地界,百姓生活安逸,在那繁华的闹市中,百步之内,必有茶馆,供人闲聊,消磨时光。   尤其是这巫山地界,客店林立,朝山的人也很多,看去非常热闹。小武以前作为探子,自然也爱往这些地方乱窜。   此刻说书人正说道高兴处,是那蜀山剑仙,锄强扶弱的故事。   蜀山之地,青城峨眉,尤出剑仙。   同时蜀山剑派以‘仗剑红尘,除魔卫道’为宗旨,不似一般道门大派,脱尘出世。   当初血河道人威震天下,乃是魔道第一巨头,可依旧折在了蜀山剑派手上,由此才奠定了蜀山剑派道门九派之一的根基。   小武正听得津津有味,李志常已经缓步进来,一把拍在他肩头,登时给他吓得半死。   抬头只见,却是老爷,心中暗道:你老人家总是这么神出鬼没,我迟早被吓死。   他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武林高手,五感过人,寻常人哪能无声无息间,侵入他周身一丈之内。   李志常在他身边要来就来,无声无息,让他又是畏惧,又是崇敬。   这些时日李志常也教了他一点练气功夫,着实让他大开眼界,不过李志常说了,他根基没有从小打起,要成元神,还需要外力借助。   他也问了李志常要什么外力,李志常却不说,最近练气也没什么精神。   这次老爷来游巫山,住在客店之中,李志常不带他去,也乐得自在。   李志常将他拉出来道:“我们这就去普陀山,你准备一辆马车。”   小武道:“老爷不直接飞过去,坐马车可要多久。”   李志常一脚提在他身上,懒洋洋道:“叫你准备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看着小武慌忙不跌的样子,李志常摇了摇头,这小子虽然算是个可造之材,性子却跳脱了些,将来成就难说。   李志常为何要走路过去,乃是他收了这铜钱法器之后,摆脱了那玄壶子,心中一动,显示他似乎有什么机缘到了。   这心血来潮,难以细表,反正要是走云路,铁定没有什么机缘。   练成妙道真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李志常也不着急,去找到那东极乙木,毕竟要到最后一步才用得上,还有好些年呢。   等李志常前脚才离开,茶馆外面就多了一个妙龄女尼和卖药模样的老头,那妙龄女你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锻子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十分美丽。   和老头,一老一少,十分奇异,可是偏偏周围来往之人,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那老头正是玄壶子。   妙龄女尼轻声道:“前辈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天意如此,此时就这样算了吧。”   玄壶子暗自叹息,他们这些人,谁不会望气术,只是有高有低而已,他何尝看不出来李志常已经练就元神,道行深厚,所以才请了附近一位道友相助,希望两人联手,能把李志常留下来,大家好生谈判。   可惜这一来一去的功夫,到底让李志常先走一步,即使再费心推算,请来的道友也不会继续了。   这就叫天意不可违背。   当然实质上是修道人求得是长生自在,若非关系重大,不得不为,谁也不会轻易和人斗法。   因为到了他们这地步,除非道行天差地远,即使你强出对方一筹,也难保证对方没有什么秘术,或者法宝恰好将你克制。   甚至遇到某些人性情偏激,宁可形神俱灭,也要跟你同归于尽。固然到了他们这地步,这样性子的人是少数,但也不可不防。   玄壶子之所以请女尼来,是因为她手上有一件法宝,名唤‘太乙五烟罗’,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防御利器,一旦施展,大可护住山门,小可缩为尺寸,一旦施展开,先就克制五行道法,同时能够削弱天底下绝大部分法术的攻击力。   那李志常也是极为厉害的剑仙,如果到时两方实在谈不拢,斗起法来,至少能够借助女尼的法器,将对方锋锐剑气稍稍挡住,然后看有机会困住对方没有。   没想到他急急忙忙而来,还是晚了一步。   推算一个元神高人的行踪,实在是困难重重,极为耗费功力,尤其是这种短时间内几次推算,对他道行也有损害,更何况女尼能跟他来这一次,已算是极为给面子,若是继续下去,对方显然不会同意了。   玄壶子苦笑道:“看来天意如此,我辈也是无可奈何,这厢还是谢过大师了。”   妙龄女尼道:“前辈心中这个结,我们也明白,只是那玉虚宫何等飘渺,纵然前辈有一天找到,又未必有那等逆转造化的手段,你又是何苦?”   玄壶子道:“我何尝不知道忘掉对我最好,欺人容易,欺心难。”   妙龄女尼一声轻叹,此老得道已久,当初费长房还是他度化入道门的,如今这位驱使龙君,气魄甚大的神君,都多半早已遨游虚空,而玄壶子却依旧驻留在人间,不得寸进,实在可叹。   人间道到了天仙之后,要么是飞升天界,要么便是遨游虚空,很少有人愿意留在这人间道,因为人间道对于天仙级数的人物而言,太过污秽,长期停留此地,早晚招来天人五衰,甚至导致再入轮回。   而且即使似黑山老妖这等金仙人物,没有天人五衰,其实也不会在人间停留太久,早晚都得遨游虚空或者飞升上界,追求更高的境界,所以天下修道之士固然畏惧对方,却知道忍过这些年头,又是一番群雄并起的局面。   妙龄女尼也知道玄壶子要能看开,早就看开了,她别过话头,说道:“那僧王法明,不是个善良之辈,派徒弟入巴蜀必有图谋,这事情还多亏前辈发现。”   “法明不过练成罗汉金身,如要对付他,并非没有办法,只是他师兄法海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当初黑山老妖独战道门三大宗师的时候,就说过,可惜法海没来,不然加上他,倒也能让他战个痛快。”玄壶子面露一分忧色道。 第六十七章 青火道人   法海此人虽然向来,斩妖除魔,毫不手软,却也是极为护短之人,当初法明和蜀山剑派约来帮手比剑,看似各有胜负,其实是因为法海不动声色就将蜀山剑派请来的有几位极厉害帮手,一起请到了金山寺说法,直到那比剑结束,方才将那几位送回家。   据传出的风声,那几位大高手,都没有什么不愉快,个个都对法海称赞不已,想来必然是被对方神通折服。   如此可见,便知道这佛门第一人,实力究竟如何深不可测。   妙龄女尼沉声道:“那法海禅师据说也是有道高僧,你没想到却又法明这等无恶不作的师弟,着实令人叹息。”   修道人虽然不分善恶,并不代表没有行事的底线,似法明那等作为,他们这些正道中人,当然看不下去。   且不说玄壶子这边,只能罢休,李志常主仆二人,正往普陀山而去。   普陀山就在浙轴临海的舟山群岛上,离巴蜀足有万里之遥。   不用遁光,只在道路行走,即使骑最快的马,也要足足走上三月方才能到浙州地界。   李志常用了太乙真气渡入这马体内,让其时时都能保持巅峰体力。一路快奔,根本不用减速。   只是苦了小武,因为坐在马车上的是李志常,小武却得用两条腿赶路。   他虽然轻功不凡,可是何曾试过长途奔走。   那马得李志常太乙真气相助,即使汗血宝马,体力都不及它悠长,短途冲刺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能将最快的速度一直保持下来,极为骇人。   若不是李志常所传的练气口诀,乃是道家正宗法门,让他走行走坐卧间皆能运气,小武早就累死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不得不日夜不停的运功,免得跟不上李志常的行程。   李志常可说了,要是他跟不上,以后就不会再叫教他任何东西。李志常虽然不打算收小武为徒,好歹当他的道童,也不能太丢人不是。   自来人生天地,便有无穷疾苦,所以才有高明之士为了摆脱这红尘困苦、生老病死,才总结出修炼法门。   无论是李志常之前经历的世界,还是现在的世界,都是这样。人总是想让自己过得更舒坦一点,即使练气士也不例外。   现代社会科技进步,也是为了让生活不再那么苦。   天下炼气法门各有千秋,唯独道家以太极五行,八卦九宫,河洛星象为道理,勾通天地元气为根基,修成无穷手段,乘烟霞,御云气,清净自在,称得玄门正宗。   李志常所传小武的炼气法门,虽然不是明玉功那等直指武道‘破碎虚空’的功法,却是在千锤百炼的全真心法中,再一次去芜存菁,以呼吸为根本,吐故纳新,淬炼根基,虽然不会一日千里,根基却极为扎实,放在哪一门道门大派,都足以用来引导新人。   这日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山川城廓,渐渐天色黄昏,尚未出得这巴蜀群山。天上的明星已经格外明亮,景色怡人。   李志常突然停下马车,小武后面也跟了上来,只见得前面一座山,遍山都是梅花树,绿草蒙茸,翠鸟争喧。   迎面便是一座山崖,崖角边隐隐露出一角屋檐,大约像是一座庙宇。   在小武觉察不到的情况下,李志常双目睁开,似有青光露出,随即露出沉凝的神色,然后解开马的缰绳,轻轻拍着马儿道:“走吧,越远越好。”   那马儿蹭了蹭李志常,然后似乎听懂了李志常的话,往另外一边茂密的丛林奔走。   小武奇怪道:“老爷怎么把马放走了。”   李志常悠悠地说道:“让它走,说不定还能活下来,今晚我们去庙里歇息。”   小武搓搓手道:“老爷,这荒山古庙的,进去住不太好吧。”   李志常瞥了他一眼,幽然道:“我有问过你意见么。”   随即缓步上山,小武只得一脸幽怨地跟上前去,遇上这么个霸道老爷,真不好伺候。   李志常虽说缓缓而行,却也缩地成寸,不多时就到了那庙前。   走到近处,小武一看,这庙并不算大,庙墙业已东坍西倒。两扇庙门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风雨剥蚀,门上面的漆已脱落殆尽。院落内有一个钟楼,四扇楼窗也只剩有两扇。楼下面大木架上,悬着一面大鼓,外面的红漆却是鲜艳夺目。隐隐望见殿内停着几具棺木。这座庙,想是多年无人住持,故而落到这般衰败。   李志常驻足门前,目光停留在那面大鼓上,若有所思。   小武悄声道:“老爷,难道我们真要进这庙里去,我怎么感觉这里面鬼气森森的。”   李志常笑道:“你还真说对了,这里面的确鬼气森森的。”   小武道:“那我们还进去?”   李志常道:“别急,要进去只怕没那么容易。”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道友这是想横插一手,天底下可没这般好事儿。”一道白光自空中飞来,好似长虹掠过天际,眨眼即到。   小武连忙看过去,只见到不远处站定一个游方道士,黄冠布衣,芒鞋素袜,相貌生得十分猥琐。   此人背着一口剑匣,露出一截剑柄,约莫有七八寸的样子。   李志常转过身子,朝对方望去,气定神闲道:“难道这庙里的东西是有主之物。”   道士冷笑道:“道爷乃是昆仑派的青火道人,你要是识相就自己离开,不然的话,叫你月缺难圆。”   李志常负手悠悠笑道:“听说昆仑派是道门九大派之一,很是了不起。”   清火道人神光一凝,缓缓出声道:“明白就好。”   李志常闻言一笑,道:“不过我还有话要说。”   青火道人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有话快说。”他倒不是什么头脑发热,好勇斗狠之辈。   只不过庙里面的东西关系重大,他谋划许久,断然不能让李志常给搅局了,所以才抬出门派来吓一吓李志常。纵然极厉害的元神高人,听到他青火道人和昆仑派的名头,也要思量一二。   李志常慢条斯理道:“昆仑派或许了不起,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叫我走。”   语气平淡,却又充分透露出李志常对他的蔑视之意。 第六十八章 一剑寒空   青火道人听得李志常言语,几乎三尸神暴跳,同时心里也泛起了疑心。他在门中穷搜典籍,前后花了百年时间才找到这个地方,李志常是如何寻到此处。   这巴蜀大山重重,林深茂密,这古庙在这也不下千年之久,之前从无人到来,即使他都废了不少心血,才找到这里,看李志常似乎没费多少功夫,恰巧在今天那四个怪物最虚弱的时候,找来这个地方。   要么是机缘巧合,要么是蓄谋已久,绝无第三种可能。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大大不利。   青火道人虽然是出身昆仑派,但不是昆仑嫡传。他乃是上古散仙阴阳道人的末代弟子,传到他这一代,门中道决失散不少。   他师父坎离真人跟昆仑派上代掌门乃是莫逆之交,所以青火道人和师妹就近投靠了昆仑派。   他和师妹两人元神有成,虽然因为根基浅薄,天仙无望,但是到底也练成元神,地仙功果,这样人物,放在哪里都是门中中流砥柱,又是故人之后,来历清白,昆仑派自无拒绝的道理。   只是那昆仑派名门正教,青火道人又是心比天高,平时跟同门多有摩擦,后来上代掌门渡过最后一重天劫,得证天仙,加上对人世没什么留恋处,所以飞升天界,逍遥自在。青火道人失了掌门这镇得住的人,行事更加我行我素,犯了教规,三年前便给同门公议,逐出门墙。   此事昆仑派还没宣扬出去,到底是希望他有悔过之心。   青火道人因为所练赤焰诀,至刚至阳,所以练成元神后,却不能水火交融,阴阳平衡,导致脾气火暴,容易走极端。   昆仑派驱逐他出门墙,他却认为是同门打压,怕他染指掌教之位,因此愈发想要增强实力,重新回去,将一众同门压服。   他从门中典籍的只言片语,推测出这里有一件前古法宝,威力无穷,只因为里面有四个厉害之极的怪物,几次被挡住,导致他没能将法宝找到,又取出来。   他算定今夜子时,那四个怪物将要饱饮月华,从而进阶,那时候四个怪物将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过了今天,对方神通又会变化,飞行绝迹,不用再困守棺中,实力大增,莫说他以一敌四,就是单对单,也只能略占上风。   这四个怪物,在一起,年深日久,心灵相通,极不好对付,就算他准备多日,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李志常横插一脚,分明又生变数。   青火道人只能搬出昆仑派的名头,企图吓退对方。到底修道人求得是长生,若非生死大仇,见他如此凶恶,加上昆仑派的名头,多半就退走了。   哪里知道李志常一句‘昆仑派或许了不起,他又算什么东西’,深深刺到他的痛处。   青火道人即使涵养再好,也都忍不住,更何况他本就是个性如烈火的人。   兼之李志常还有夺宝的可能,青火道人之前说那一句‘月缺难圆’,的确没错。   只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心里越是狂怒的时候,面上越是平静。   他性如烈火当然不假,可是并非毫无头脑之辈。   也有些望气的法门,暗中施展,只见到李志常通体浑如一道青光,不过分刺眼,也不散乱,凝聚坚实,修为深厚。   不过绝非天仙中人,大家都只是地仙而已。   这倒不出乎他意料,到底天仙便可称一方神君,要是那道门正宗,足以是七大妖圣那级数的人物,傲笑人间,难有敌手。   如非极厉害的法宝在手,即使遇到克制的人物和道法,天仙也不会太过狼狈。   两人都只是地仙,青火道人不信自己拿不下对方。   毕竟元神地仙,也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了,能够脱出轮回,长生久视,谁又会比谁差多少。   青火道人心中念头一定,面上半分不现,道:“道友既然如此看不起我,却不知你又是何门何派,哪路神仙?”   小武见到这来势汹汹的道人,在被李志常讽刺一句后,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问上了李志常的来历,嘴皮一挑,正准备大吹法螺。   说什么李志常天仙人物,万劫不磨,法力无边的话,没想到那青火道人将手一扬,一道青红剑光,便朝两人飞来。   青火道人哪里会有什么跟李志常磨磨唧唧的心思,想的便是速战速决。   不料青火道人青红剑光恰恰来到,李志常这里面前就起了一片云烟,如丝如缕,李志常被云雾遮绕,愈发飘渺。同时云雾看似散乱,却将那剑光包裹住,将就一卷,那剑光忽明忽暗,差点就跌落在地上。   这一下子乃是实打实的法力比拼,青火道人立即就发现对方不但术法精奇,修为也甚是深厚。   他猥琐的面容,泛起朱紫之色,毛发须张,捏了一个剑诀,飞剑掉转回来,身剑合一,整个人笼罩在一团青红光芒之中,让人看不真切,来去如电,电光激射,威力陡增,好似惊虹。   这剑光冲过来,只是流辉电射,幻丽无比。一下子就破碎了李志常所布下的云雾,随即剑光朝着两人绞杀过去,两人的身影立刻肢体破碎,却没有半分鲜血流出,殊为可怪。   而此刻又有一个李志常和一个小武正站在庙里院中那钟楼之上,风度翩然,一身白衣的李志常,正对着青火道人微笑不止。   这落在青火道人眼中,无疑对方正对着他大加嘲讽。   原来刚才李志常便已经移形换影,到了这钟楼上面。刚才青火道人搅散的不过是李志常一具以水雾凝聚的幻身罢了,更难得的是李志常这幻身,几乎以假乱真,当真令人心惊不已。   而且李志常何时施法,何时幻影出来,更是全无征兆,无一不表明李志常的有些门道。   小武脑海中响起李志常的话,说道:“你且站在此地,不要乱动,不然必遭大祸。”   青火道人料得李志常厉害,却没想到这般棘手,李志常到了钟楼,他便停在院墙之上,怒目而视,却不敢杀进来。   他当然不是这样就怕了李志常,而是因为这里面还有四个怪物,他冲进去,和李志常斗剑起来,必然动静不小。 第六十九章 雷动   到时引出来四个怪物,恐怕得不偿失。   李志常立在钟楼之上,月白衣袍,随风摆舞,神仙姿态,教人暗自心折。   此刻落日余晖恰好尽去,明河共影,古庙幽深,两个剑仙中人,无声对峙,愈发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青火道人生得丑陋,肉身上的修行,也没到逆转窍穴的地步,见到李志常风度翩然的样子,更是七分不喜。   他怒火涌上头来,喝骂道:“小子,敢跟我到别处一决胜负?”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你要不自量力,我当然奉陪了。”   青火道人剑术不凡,是个敌手,李志常也好久没有认认真真打架了,正要看这世上高明剑仙的厉害之处,自无不可。   更何况,他也知道庙里面那几具棺材里面的东西,可不是可以轻易摆平的。   两人在这里交手,还得忌惮那棺材里面的怪物,都不爽利。   小武但见的一道白光和一道青红光芒冲霄而起,旋即不知去向。   李志常和青火道人也没走远,只是到了另外一个山头。   毕竟两人交手,动静肯定不小,既容易引来那四个怪物,也可能引来其他的修道士,给人浑水摸鱼。   倒不如先解决了对方,再做打算。   青火道人极为自信,天下之大,他的剑术,也是算得上高明,李志常的根骨在他看来,实际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即使高人转世,练成元神,短短时间里,又怎么比得上他。   他却不知道李志常元神纯阳,道门正宗,凝练非常,即使转世投胎,那元神法力,也没有衰减。   虽然肉身尚未圆满,但武道经验,在这世上都可以说少有人及得上,战力甚至不逊色一半天仙,或者犹有过之。   毕竟李志常剑光分化的剑术,可谓一剑生万法,神妙莫测,绝非他可以想象。   李志常虚立半空,说不出的神态潇洒,背后长剑隐隐有刺目白光,晶莹流转,剑气森森,寒烈逼人。   青火道人见得李志常虚立半空,犹如渊渟岳峙,浑然了无破绽,整个人气势,好似茫茫苍天,朝他压过来,让他无处遁逃,便知道此人剑术果然了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能悟出这般道理,用于实战中的剑仙,天下不超过十个,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心里登时有了怯意,可又实在舍不得那庙中宝物。   要知道根据典籍里面的片语只言,那宝物的描述,用得都是‘惊天动地、镇教之宝’之类的词语来形容,若是他得到,还怕谁来。   更何况李志常看着气势非凡,也未必不是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   让他就如此走去,实在心有不甘。   他本命飞剑青火剑飞出,当真有如蛟龙驰舞,横绝云气,便是那劈空洒来的月华,也在剑光下支离破碎,不成一体。   他的剑术秉承昆仑派的上乘剑术,这下使将出来,登时将亩许虚空,尽皆笼罩。   李志常伸手一指,随意道:“你先陪他玩玩。”   无常剑一声剑鸣,跃跃欲试,破空而出。一团白光,微一掣动,由圆化长,虹飞电驰,朝青火道人的剑光飞去。   那青红剑光威力奇大,范围极广,可是无常剑所化白光,横冲直撞,随着一声声破空之音,便爆破青火道人的青红剑光,将其化为袅袅淡烟,随风消散。   那青火剑也无精打采的飞了回来,剑上痕迹斑斑,叫青火道人大为肉疼。   同时他见得李志常飞剑如此厉害,着实大骇,心知此番遇到这个年轻人,当真棘手。   只这一下,便知道两者实力的确有差距。   他既然练剑,安身保命的手段,大都在这口剑上,其他术法都要弱上一些。   只是就此离去,恐怕李志常也不会答应,他自己也舍不得。而且心知若不快刀斩乱麻,可能到时反而被对方擒拿。   伸手朝着腰间的袋子里面一摸,出手便是大蓬银色寒星朝李志常激射。   这乃是当初阴阳道人采集北极万古寒毒之气练成的‘冷焰神雷’,威力绝伦,阴毒非常。   只要沾上,无论是肉身还是元神,定然叫你生不如死,道行大损。若非庙里的怪物天生不惧这‘冷焰神雷’,他早就灭了那几个怪物。   同时这也是青火道人的保命手段,这么多年来,用一点少一点。此刻拿来对付李志常也分外舍不得。   要知道他可没有祖师爷阴阳道人那般大法力,能到北极深处,地底万丈之下的寒潭中,摄取那万古寒毒之气,凝练冷焰神雷。当然他若是有那等神通手段,又怎么会被昆仑派赶出去。   无常剑剑光迎了上去,当先便是寒光爆发,万雷怒震。   看那半空情状,真是大片霹雳当空爆炸,中间好似杂有‘叭’的一声巨响,满空银电也似的雷火横飞。   无常剑一声哀鸣,折返回李志常手上。   李志常见状,手持无常剑,感受到其中那阴寒之力,歹毒异常,逼迫上来。纯阳真火灌满无常剑之中,方才将那股残余的阴寒之力逼迫出去。   只是无常剑的灵性又自萎靡不少。   他没有料到青火道人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手段,真是小瞧对方了,同时暗自告诫自己,最近有些疏忽大意,小瞧了这个世界高手的手段。   毕竟有些法宝、法器、符箓的威力,已经不逊色于现代社会的那种大规模杀伤武器,甚至更厉害的都可以比肩核武器,着实不可小觑。   他以前虽然知道,却没有现在见到这么直观。   青火道人可不给李志常多余思考的机会,又是一大片寒星飞出。   李志常见状,自然不会让其近身,身形一闪,已经到了他处,没想到那冷焰神雷速度之快,几乎不逊色他。如影随形,就贴在李志常身后。   但天空中一团白光,后面紧追着一团寒光。   原来这操纵冷焰神雷,可不像世俗暗器那样简单。以青火道人之能,操纵这一大片冷焰神雷,将其锁定李志常,已经算是竭尽所能了。   之所以先对付无常剑,也是因为操纵这冷焰神雷,无暇分心,防止李志常以飞剑来追杀他,他青火剑明显不是对方的飞剑对手。 第七十章 太极   李志常化为流光,依旧摆脱不得,索性也不摆脱了。   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居然想出一个极险极妙的法子。   李志常半空急停,无常剑挽了一朵剑花,这一剑如云如水,简直柔和到了极点。   那冷焰神雷,本就非得碰撞到了李志常受了力才会爆炸,可是李志常这一剑,如云如水,柔和到了极致。   劲力微妙,空明若虐,将这一片寒雷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轻轻的托在掌心。   只见得那一剑,好似一个烟水造就的囚笼,里面那一片寒光,只在其中,顺势滴溜溜地乱转。又相互碰触不到,威力发挥不出来。   这一手剑法,当真是上善若水,随方就圆。稍微有一点时机、力道、速度、角度上的差错,这冷焰神雷就会爆炸起来,其威力庞大,恐怕还会逼得李志常又换一具肉身。   若是有武者见到李志常这剑法,恐怕会有一种‘武道尽头谁为峰,一见志常道成空’的喟叹。   李志常这剑法就运用了太极剑的精义,他虽然几乎没有练过太极拳、太极剑,之前也几乎没有在实战中运用。   可是道理到了顶尖处,便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一手剑法,真可谓透露出世间武学中至柔的要旨,正是那“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由粘而虚,随曲就伸,以“耄耋御众之形”,而致“英雄所向无敌”。   李志常信口吟道:“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尤须贯串。气宜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虚实宜分清楚,一处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此一虚实,周身节节贯串,无令丝毫间断耳。”   最后顿了一下,轻轻地述说道:“此所谓之,太极。”   登时那剑招消失,寒光流转不休,形成一个太极图案。   同时又是一片寒光打来,李志常随手一推,那太极图案迎了上去,两者碰撞。   霹雳爆炸之声,横彻虚空,同时一道数十丈长的白光,穿过爆炸的区域,凌空而斩。   但见那虚空处,一条臂膀落了下来,而远处一道黑烟,一闪即逝。   原来青火道人见得李志常用这等惊世骇俗的手段,将冷焰神雷给破解,早就肝胆俱裂。   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就用出逃命本事——‘五鬼隐形遁’亡命奔走。   只是李志常的剑芒也极快,还是让他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   这五鬼隐形遁不但快,更厉害在于其隐形匿迹,只要发动起来,不消片刻,黑烟也会隐去,在云路中,即使有极厉害的望气术,也看不出来。   李志常见青火道人的遁光还能隐形,这隐形虽然到了近处肯定能被发现,可是一旦离得数里之遥,就很难被修道人感应到。   他心中想道:这不是类似于隐形飞机么。   想起这个,他也不由得一笑。这世界虽然没有发展出以前在现代社会的科技,却又各种各样类似的东西出现。   果然世界的发展,终究也会有些殊途同归。   他回头一望,那古庙中,居然有金光冒出来,登时放下了对青火道人穷追猛打的心思。   毕竟他现在的手段,击败一个元神高手,十分容易。要杀这样的人物,若不经过一番谋划,很容易被对方仗着厉害的遁法逃走。   其实这放在武学上也是一样。   练武之人,能安享天年的,大都未必是那些武功奇高的人,而是轻功极好的人。   毕竟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都是自古总结的经验。   即使这人间道的七大妖圣最让佛道两家头疼的天鹏尊者,也是因为他那冠绝天下的速度,才让佛道两家对他没辙。   李志常身形一闪,几个呼吸,就到了那古庙之上。   只见到那古庙,大殿倒塌,小武也不知去向。   月光底下,一团淡淡金光中,现出一条似龙非龙的东西,盘旋钟楼之上。   那面光滑如镜的大鼓,已经破碎。   同时那院中,现出四个怪物,皆是长大的骷髅,两眼通红,浑身绿毛,白骨嶙峋。并且伸出两只鸟爪般的长手,朝着那团金光呼吼。   李志常暗自称奇,他虽然料到庙里那四口棺材里面有四具修炼已久的僵尸,却没有想到这四具僵尸都是十分厉害的毛僵,看其毛发足有尺长,恐怕都快要成飞僵了。   所谓飞僵,便是飞天夜叉,古经有记载“凡僵尸久则能飞,不复藏棺中。遍身毛皆长尺余,毵毵披垂,出入有光。又久则成飞天夜叉。”   难怪那青火道人都忌惮不已,这四头要成飞天夜叉的僵尸,个个都是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百毒不侵,道术道法,大都对这四个怪物几乎没了作用。   那四个怪物,露出獠牙,那月华仿佛被长鲸吸水一般,纷纷涌了过去。   这时候那团金光中的金龙,如飞而至,电闪一般卷将过来,到了四个怪物的身旁,只一卷一绕之间,一阵轧轧之声,便都变成了一堆白骨骷髅,拆散在地。   李志常本以为这四个怪物,吸纳月华,要放大招,没想到这条金龙还要猛上不少。   风卷残云一般,就把四个怪物收拾了。   登时心中忌惮不已。   因为以他的望气术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反而从金龙身上感到一种神秘幽邃。   那龙除了四个怪物,昂头往李志常方向一望,看见了他,箭也似地蹿了上来。   李志常暗自凛然,到底还是来了。   心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那龙飞到近处,长约三丈,头上生着一个三尺多长的长鼻,浑身金光,烟云围绕,看不出鳞爪来。   无常剑脱鞘而出,一道白光,也有数丈广阔,迎了上去。   那团白光和金光,两者缠绕,从地上到天上,好似两条一白一金的匹练飞舞。   此时河汉分明,明月在天,清辉流银,夹杂金白彩练,映照山头。   这两道光华越发上下飞腾,纠结在一起,宛似两条蛟龙在空中恶斗一般。   李志常眉头微皱,分明感受到那金龙力量强横,以他和无常剑两者之力,居然也降服不下来。 第七十一章 如意   要知道自来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栖身之所。   即使这附近没有什么练气士,也保不准还有其他厉害的妖物。   久战不下,必然惹来事端。   此时他心中一动,道:“回来。”   无常剑旋即和那金龙分开,同时摸出那枚铜钱,当空一抛。   说来也怪,那铜钱一出来。   那本来作势下扑的金龙,居然停在空中,不在行动。   铜钱飞到那龙首鼻尖,紧紧贴住,金光随即收敛。   然后放出五色毫光,里面出现一个玉如意,说不尽的高贵出尘。   李志常看得清楚,那五色毫光之中,如意首端呈庆云状,有三枚无极宝珠(分别呈‘青色、碧色、赤色’)镶嵌其中。   如意手柄处有九条升降各异,互不雷同的五爪金龙,九条金龙各具神韵,在祥云中穿行,每条金龙鳞片、龙须等丝毫毕现,万缕金光在龙身上闪耀,龙身抖动,曲颈昂首腾跃于空,龙须目怒张,阔口长须,鳞爪锐利,肘毛如剑,硕长的龙躯搅动着云气,势不可挡,犹如真龙再现。   而那铜钱就贴在其中一条金龙的鼻子上面,好似一个黑点。   如意尾端呈灵芝状,有五福图纹,每道图纹虽然形体不同,却精髓神似,其气遒劲浑厚,其劲苍猛有力,其势笔走龙蛇,飞动流畅,可谓福内藏圣,圣如天福。   李志常纵往半空,拿住玉如意,随即一枚铜钱跌落,他顺手接住,而这玉如意又有变化,化为一柄金玉天地拂尘被他握在手中。   其中内里有种神秘、初始、古老的力量流动,道韵悠长,李志常拿在手上,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详、舒适。   他把元神之力侵入这拂尘之中,立刻感受到拂尘的外表,有层无形的隔膜,坚韧凝实,将他的力量挡在外面。   他随即加大力量,那拂尘的隔膜,依旧丝毫不变。   等到了一定程度,那力量居然反弹回来,将他经脉震荡,当空跌了一跤,落在地上。   李志常还没有遇到如此厉害的宝物,而且任他如何催唤,这拂尘一丝光华也无,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极为寻常。   而他手中那枚铜钱,也变得锈迹斑斑,再无半分灵气可言,似乎成了破铜烂铁。   李志常暗自思量,这便是那机缘了,只不过这宝物是不是太过厉害了,居然他都无法催动。   这时候那塌陷的屋瓦之中,一只手伸出来。   李志常毫无惊讶,随后爬出一个灰扑扑的人身。   李志常不禁笑道:“你小子还没死,看来到底有些造化。”   小武灰头黑脸道:“老爷,幸好我机智,刚才用你传给我的口诀,闭住呼吸、装死,才没让那怪物发现。”   李志常懒洋洋道:“早给你说了,在这钟楼保你没事,你偏要跑。”   他指了指那钟楼下方,分明贴着一个八卦符箓。   原来那八卦符箓也不知是谁设下的,里面依旧有天地元气波动,和地势勾连,以钟楼为核心,将这古庙布成一个禁制,将那四个怪物锁在庙中,出去不得。   只不过要是今天过后,这四个怪物成了飞天夜叉,那禁制也会被它们破去。   而那面光滑如镜的大鼓,其实也是禁制的一部分,只不过设下禁制的人,都没想到这大鼓之中,居然也有一件厉害之极的宝物。   那时明珠蒙尘,小武耐不住好奇,到了大鼓之前,拿着鼓槌,心下好奇,敲动了一下大鼓,顺手就把那大鼓鼓面破去,惊动了里面的僵尸。   而同时也放出了大鼓里面的那个玉如意,幻化出金龙出来。   至于小武为何要下来,还不是听到了庙里面有宝物两个字。   心想自己把宝物寻到,在李志常这里立上一功。   而庙里面其他东西都是灰扑扑的,唯有这面大鼓鼓面纤尘不染,光滑如镜,最是可疑,鬼使神差间,小武就拿起旁边的鼓槌敲打起来。   这大鼓须得以元神法力催动鼓槌,方有神效。   小武用足了力气,却神效没有体现出来,反而因为力气太大,把鼓面弄破。   惊动是个怪物之余,倒是正好把那玉如意放了出来。   其间种种十分复杂,即使李志常问清楚小武,也不能尽数明白。   这拂尘拿在李志常手中,倒也有些气派,衬托得李志常十分像一个道门羽士。   李志常本来也是道士,心中想到:以前从没玩过拂尘,这回难道要拿着拂尘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拿着玉如意比较不错,只不过这玩意他也暂时搞不懂。   这些事情,暂时不用搞清楚,李志常先提着小武,化为流光,决定先走了。   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果然惹出了麻烦,远际十几道不同颜色的遁光飞来,分明不是来看李志常得宝的。   李志常化为流影,投入这梅林中,然后借着林中掩护,到处飞掠,加上他精通天下武学,在丛林中潜行匿踪的本事,胜过那些练气士不知多少,因此也没有被天上来往的遁光发现。   那青火道人遁光极快,飞了足有数百里的地方,方才在一座山头停下,连忙服下一枚灵丹,止住了伤势。   他没有妖族大圣的神通,没法断肢重生。   那条臂膀留在之前和李志常交手的那片区域,恐怕寻回去也早被什么毒蛇猛兽给吃了。   他心中想道:我以前在嵩山和那玄壶子有一面之缘,他炼药的本事,天下无双,即使断肢重生的药,只怕也是有的,看来还是得去寻他一遭,让这断臂重生,再去请出师妹,我们兄妹二人联手,再去除掉这口恶气。   他断了一条手臂,自然不好意思去找她师妹。   她师妹跟他最是亲近,昆仑派逐出他之后,也搬到了黄山去修行,不在昆仑山中。   两人都是地仙人物,不信对付不了李志常。   想起谋划多时的宝物,多半落在了李志常手上,青火道人甚是气愤。   早知就不该死要面子,直接请出师妹,两人联手,一起除掉那怪物。至于心中是否有独吞宝物的念头,青火道人是绝不会有的。 第七十二章 赤脚僧   青火道人自有消息渠道,知晓前些时间有道友看见玄壶子在巴蜀一地卖药,草草处理好伤势后,架起剑光,上了云路,径直去寻玄壶子。   李志常没能斩杀青火道人,却得了这拂尘异宝。只是试探几下后,他还不能催动,得失难以比较。   以他的剑术,要击败一般的地仙,不过手到擒来,但要防备别人暗藏有冷焰神雷那般威力巨大的手段,要杀这种人物,却也不容易。   毕竟他肉身尚未大成,没能到金身不坏的境界。若是损了肉身功行,还得再换一具,得不偿失,且耗费时日。   等他‘妙道真身’凝练,那时肉身亦可转化为元神,元神亦是肉身,方才有万变无穷之妙用。   自来修道者要么不结仇,要么结下的便是死仇。   那青火道人被他横空夺宝,又被斩去一臂,以对方修炼极阳功法的脾性,若不报仇,心中业火只会越烧越旺,最后走火入魔。   李志常料定对方还会来寻事,心中也在盘算,如何对付这种人物。   剑光迅疾,不到东方大白,就过了重重山水,这才过了巴蜀边界。李志常从云中落下,带着小武这才准备慢慢赶路。   他准备这段时日,推演出一门厉害的剑术,专门对付那些修为不如自己深厚,却可能有法宝的人。   这门剑术他早有眉目,昔年天机宫的太乙分光剑法,便是这门剑术的由头。   他既然有剑光分化的绝世剑术,自然无论是一人使,还是两人使或者多人使用的剑术,都可以一人为之。   且其可以分心多用,更无破绽。   这太乙分光剑,以阴阳为始,混沌为终,往复之间,可谓无穷无尽。   只要将敌人罩在这剑光中,剑法威力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横,到最后复归混沌那一招,即使对方得证地仙之道,恐怕都得饮恨而终。   剑法方面他自然没有问题,可是运用在飞剑之中,其中还有一些关隘,细节也需要完善。   天下之大,恐怕也无人似李志常这般经历,见识这般广博,这本是他最大的优势。   一旦遇到的不同的敌人,便可以从以往的经验中,推陈出新,克制强敌。   如此走走停停,光阴转瞬而过,小武练气也逐渐有了些基础。现今固然是太平盛世,还是少不了一些剪径蟊贼,都给小武打发了去。   这日到了一处县城,酒楼之中,人声喧沸。   李志常和小武坐在一个靠窗的地方,周围各种人声交流,分成一条一条,进入李志常的耳朵中。   小武探子出身,最好八卦,也听得津津有味。   当今天下,自然以道门九派为尊,其中尤其以崂山上清宫的法术最强,其他门派都要差了一筹。   这也是崂山上清宫雄踞天下第一大派的底气所在。   只不过近年来,蜀山剑派崛起,隐然间有挑战崂山上清宫第一大派的架势。   但就在两月前,崂山上清宫的大长老洛秋白在淮河下游遇到了白月妖圣和钱塘君两人恶斗。   那两人在淮水交锋,逸散的气劲,将那淮水淮河上下游的鱼虾也不知震死了多少,那些赶来的各门各派的练气士以及好事的江湖中人,大都非死即伤。   后来洛秋白赶到出手,以一己之力,居然独斗白月妖圣和钱塘君,听说白月妖圣当时是重伤而去,钱塘君也被斩断一只龙角。   洛秋白一出手,便力挫两个强横的人物,崂山上清宫威名大震。   东南之地,风气最为开放,因此许多修道士的事迹,也能传到酒楼茶馆,作为神仙怪谈。   这些事情,因此也被这茶馆里面的一些潦倒练气士、江湖中人津津乐道。   白子山身为七大妖圣之一,纵横天下,没想到也会在崂山上清宫的大长老手上,吃下如此大亏,这让世人对这近年来有些低调的崂山上清宫,重新升起了敬畏。   除却这件大事,实在惊动天下之外,其他都不过是小事,倒是近来传闻,白莲教据说被官府严加打击,近来有些消声觅迹,进入了潜伏期。   这时候外面传来阵阵诵经声,声音圆润,好似琳琅玉碎,察其究竟,不过是一人所念。以李志常的见识,居然也听不出对方念得是什么经文。   他思感蔓延楼下,便看得楼下大门外站着一个和尚,身着百衲衣,赤着一双脚,面容生得饱满,只是身上的衣服很脏,瞧来是一个游街乞讨的丐僧。   楼下的掌柜和那僧人交谈,那僧人也不回答,只是不住诵经。后来掌柜的给他米、面以及其他的食物,僧人也不要。   只是说来化缘,却又不说到底要什么。   后来旁边的人有人窃窃私语,原来这和尚在这地方还很出名。   这和尚也不知什么法号,自从多日前,就到了此地,沿街到各处酒楼念经化缘,却从来不收什么东西。   念经久了,就自行离去。   这掌柜才从乡下回来,所以不知道这事情。   等到旁边的人解释清楚,便对这僧人听之任之了。   时间一久,那和尚果然便离开。   李志常吩咐小武呆在这里,便快步跟了上去。   说来也怪,那和尚走到闹市中,和李志常一前一后。   两人速度极快,仿佛一阵清风掠过,但又不疾不徐,旁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怪异。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县城,到了江边,那和尚立在江边,转过身来,清风拂面,面色尽无半分疾苦和尚的风霜。   露出的两只眼睛,清光流露,十分明亮,好似宁静夜空,毫无阴霾遮拦的星辰。   而和尚也在打量跟来的年轻人,身穿秋香夹软纱道袍,脚穿玄色浅面靴头鞋,白绫袜上,倜傥出尘。   李志常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这赤脚僧,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接触,竟然激出一长串火花。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大师不知在何处修行?”   赤脚僧合十道:“杭州灵隐寺。”   李志常微笑道:“是个好地方。”   赤脚僧淡淡道:“却不是个好归处。” 第七十三章 魔凰   和尚的神情,犹如山中的岩石,看不出变化。   吐出的词,也似冷冽的清泉,寒意不重,却没有情感。   因为出家人要么大慈大悲,要么金刚怒目,似和尚这么平静气质的,李志常却好似没有遇到过。   “敢问大师归在何处,是无间地狱,还是极乐西天?”李志常轻声问道,面露一分促狭的神情。   佛门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说,和尚既然卖弄高深,李志常就让他进退两难。   如果不去地狱,岂是一个高僧所谓,如果不去灵山,那皈依佛门干什么?   和尚笑了,裂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白森森的,仿佛什么东西都可以嚼碎。   他的笑也是平静的,仿佛这笑容只是做了一个笑容应有的样子。   “和尚在这小县城,化了七天缘,一件东西都没有要,今天见了施主,却觉得跟施主有缘,故而想跟施主讨要一件东西?”所答却非所问。   李志常轻声笑道:“你要什么,我就得给么?”   赤脚僧脱去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赤裸的上身,有一种厚重、古拙的感觉,好似不坏金身,让人生出敬畏。   最令人惊惧的是,和尚胸口居然绣着一朵火焰,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火焰,分明是一直凤凰,那凤凰栩栩如生,但是其眼神阴冷无比,十分漠然。   看样子,和尚是软的不行,来硬的,不过李志常心里却清楚,和尚没有这意思。   和尚道:“施主可瞧出什么?”   李志常忽然轻轻一叹道:“原来如此,你修炼的是金刚不坏神功一类的功夫,本已经大成,登峰造极,即使寻常飞剑都伤不了你,可是你还想再做突破,兼修了其他功夫,跟你本身的佛门功夫产生了冲突。”   李志常心中想到,难怪和尚神容那么平静,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因为他的情绪不能受太大波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这赤脚僧是灵隐寺千年一见的武学奇才,由武入道,几乎就能证得罗汉道果。   只是这一步之遥,就是千山万水,哪里能够轻易迈过去。那金刚不坏神功,乃是肉身成佛的功法,但到了他这一门的最后一步,却得破而后立,见得真如本性。   故而赤脚僧去寻了其他的修行功法,试图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从而破而后立。   那北方魔门大都是大妖后代,因此炼体之法格外强横,符合赤脚僧的要求。   后来赤脚僧果真寻了一门魔凰涅槃真诀,企图靠着佛魔两派功法的冲突,从而破而后立,得证阿罗汉。   却没有想到,这魔凰乃是上古一只残忍好杀的妖族大圣,其功法留下的残忍杀意,即使以他高深的佛法都难以化解。   而且那魔凰吞天食地,藐视一切,反而不住侵蚀他自身的金刚不坏神功的修行,一步步转化为魔凰涅槃真诀的真元。   等到了最后一步,和尚就会自然练到魔凰涅槃真诀的最高层次,魔焰涅槃,转化为一头新的魔凰,再度荼毒生灵,造下无边杀孽。   这门魔凰涅槃真诀其实本身就是当初魔凰故意留下的功法,企图等有人修行到极致,成为新的魔凰,让它有机会重新降临。   只是其修行难度太大,即使有大妖血脉,都未必能修炼成功。因为这功法霸道之极,若非肉身经脉极其坚固,第一步就得被吸入的庞大的天地元气撑爆。   而在修行过程中,那无边幻象,魔凰杀意,也会时时刻刻侵袭而来,稍有不慎,就沦为杀人的怪物,即使魔门中人也容不下这等不分敌我的杀人怪物,会被大能出去。   和尚修炼金刚不坏神功,肉身坚固,自不待言,而其更厉害的他禅心坚定,修炼时的种种幻象,也居然被他一一克服住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成为唯一有可能将这门功法修炼到最后的人。   可赤脚僧也因此发现,到了最后一步,他不但不能成佛,反而会坠入魔道,不得解脱。   只要过了那涅槃一关,他的意识虽然不会消失,仍旧自我,但是生命形式就会转变为魔凰形态,展露出其人性本恶的一面。   昔日的同门都会成为他口中的食物,那无辜的百姓,也会被他随意抹杀。   这种事他是不能接受的。   这样的长生,并非他的追求。   只是他出身名门,而且这一身修为,让他想死都做不到。非得极为厉害的剑仙人物,以其绝世剑术,方能度他解脱。   只是这种人物,实在难寻,他又不能直说,不然徒然让灵隐寺蒙羞。   好在他修为到底精湛,预感在这出县城,能遇到一位贵人,送他解脱,故而在这里化缘,直到终于遇到了李志常,心中禅机雀跃,李志常分明便是他要找的人。   赤脚僧微笑道:“施主能看出来,说明的确是我要找的人,现在贫僧只求施主能送我一个痛快,不要让我铸下大错。”   随即他把他的事情,对李志常娓娓道来。   李志常依旧没有料到,这和尚不是来求其他东西,而是来求一死的。   自古艰难唯一死,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求一死。   李志常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和尚面前,一掌拍在他胸口,旋即收回。   一缕阴寒的火焰,顺着李志常手部的经脉,便往全身窜去。   元神真火一动,将那一缕火焰丝丝包裹,那火焰分属阴寒,却不怕李志常的纯阳道火,反而在其中逐渐壮大。同时一种极为暴虐的气息,直冲他的脑门。   李志常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于是他将在太乙穴中温养的北斗剑意催动,迫杀这阴冷火焰。   那剑意吸纳北斗精华,专行灭杀之道,能伤元神,厉害无比。   剑意过处,那阴寒火焰仿佛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好似凤鸣,带着无边恨意,却又不得不烟消云散。   同时纯阳道火,威力显现出来,一下子就把那阴寒火焰,吞噬得干干净净,半分不剩。   李志常道:“你体内这玩意,居然自己有意志,那个魔凰当真厉害得紧。”   赤脚僧叹息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门功法已经到了‘法有元灵’的层次,不然肯定不会铤而走险,去修行它。” 第七十四章 法有元灵   ‘法有元灵’并不是一个专门的称呼,可以指‘法’,亦可以指‘术’。   那指‘术’的时候,自然是那大能一道法术施展出去,自己便有了灵性,无须法力催动,和自己心意相联,任何一个变化,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完成,通灵无比。   好比李志常将生死符以法有元灵的境界,打入敌人体内,那生死符本就是阴阳分量不同的真力组成。   若要解开,就必须以相应的阴阳真力破解,而这生死符若是有法有元灵的境界,等对方用相应手法破解的时候,便可以自行改变其阴阳结构。   本来七分‘阳和真气’和三分‘阴寒真气’组成的生死符,或许就转化为三分‘阳和真气’和七分‘阴寒真气’。   其变化无穷,全在心意之间,寻常手段,便很难对付这等境界的术法。   而法有元灵的功法,又是另一种境界,这功法便有了自己的灵性,修炼出的力量,其中蕴含创法之人的初始意志在里面。   这意志或者说已经成为了虚空宇宙的一道法则,谁练这功法,都得遵循这创功之人的意志。从某方面而言,这功法不是死物,而是活的。   所以即使练功之人,如何天资横溢,走到最后,依旧得按照创法之人设定的路线,一步一步,走到最后。   这样其实也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只要符合功法条件,几乎就没有瓶颈。   但其弊端亦不可小觑,因为人的性格是复杂多面的。   平常人表露出来的性格,只是他性格的一面而已。   而修炼这种功法之后,便会自然而然将自己性格中和功法不和的其他性格,剔除掉。   最后练功之人虽然还是自己,却跟创法之人性情一般无二。   赤脚僧固然是大慈大悲的高僧,但是其依旧脱离不了生灵的局限,性格中依旧有何魔凰契合的一面,到最后他便会成为天地间新的魔凰。   如果真正的魔凰未曾湮灭,甚至可以通过他,重新降临人世,带来自身的力量,摧毁这方天地。   遂古之初,太上未传道之时,那时天地间有凤凰、龙族、麒麟掌管天地。   这三种生物乃是天地间最强横的三个种族,而魔凰便是凤凰一族的顶尖强者。   只是因为它毁灭一切的性格,连凤凰一族都容不下它,最后招来那些大神通者的围攻,不知去向,仅仅留下了魔凰涅槃真诀,后来被北方魔门偶然所得。   这种上古功法,佛、魔、道三家不知凡几,都有许多缺陷,练成者少之又少。   更何况,佛道两家,能人层出不穷,自身的功法,功法十分完善,直指长生走得是坦荡大道,适合芸芸众生,脱离苦海,不然也不会被称之为玄门正宗。   也因为如此,若非万不得已,那些大派子弟,很少走其他道路。   赤脚僧只因为修炼本门功法,当初勇猛精进,堪为灵隐寺历代高僧修行最快的一位,但是到了最后一步,却足足停留了百年之久,看不到希望,因此产生怀疑,一步走错,才导致今日结果。   李志常是过来人,对这种心态十分清楚。   当初庞斑也是在三十岁后,就天下无敌,从此再无寸进。   直到后来修行道心种魔大法,悟出可以随时放下的道理,到最后跟他一战,两人双双领悟了那成道的一步。   可若是庞斑有一丝一毫不坚定,便可能走到另外的道路,最后依旧脱不出生死轮回。   赤脚僧虽然未证罗汉,但肉身之强横,一般的飞剑、法宝、术法都对他毫无作用。   可谓想死都难。   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一个人来替他解脱。   灵隐寺虽然不是佛门六宗,可是在世俗中影响极大,赤脚僧在灵隐寺中,亦是三大长老之一,顶尖的修为,虽然不成元神真人,可实力也不在一般地仙之下,灵隐寺中并无能送他解脱的人物。   如果请外人,恐怕这丑事可能就传了出去。   他一位高僧大德,却暗中修炼魔门功法,如何见得历代祖师。   何况天下之大,能杀他之人,也只有各派掌门或者大长老级数的人物,又或者那些剑术绝世的剑仙。   这些人闭关都是十数年以上,难得一见,若是登门求访,若不说明实情也很难见到。   加上刚才李志常一掌拍在他胸口,引来体内魔凰涅槃真诀的真元,居然毫发无损,更让赤脚僧笃定李志常的厉害处。   李志常轻声笑道:“我这一生见过无数人物,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曾遇到,却没有见过,有人一心来求死的,不过你内外功均臻至绝顶,即使我一剑超度了你,若不把你碎尸万段,只怕迟早日久成精,成为练尸,解决不了根本。”   赤脚僧心中微凛,暗道:他说得也对,看来我这一死也解决不了根本。   他并不怕死,对于他这种佛门中人而言,死不过是另外一个起点而已。   但是若是死亡,依旧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是无谓之举。   赤脚僧坦然道:“那就把我碎尸万段罢。”   这话坦坦荡荡,不杂丝毫掩饰。   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小乘‘渡己’,大乘‘渡己渡人’。   他这番心思足有大乘佛法之精义。   在这人间道中,佛门讲究自身超脱的时代,已经分属罕见。   当今大才子便曾在皇觉寺写到: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   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是袈裟披最贪。   生民三百六十日,不及僧家半日钱!   来讽刺如今世道,佛门中人只管利己,少有超度众生的举措。   李志常向来不怎么待见佛门,不过赤脚僧确实值得令他惊讶。   虽然道家求长生快活,更有甚者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但是如赤脚僧这样的人,亦是让人敬佩的。   李志常道:“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如果轻易散在天地间,让人惋惜,你若愿意,你这一身修为我替你收了,再送你入轮回,他日我来渡你,给你个再次成道的机会。”   那灵隐寺虽然不是佛门六宗那般庞然大物,但是接引一个本寺高僧却也不难,李志常所言当然不是让赤脚僧轮回后,能够忆起前生那般简单。 第七十五章 修缘   李志常给的是成道的允诺。   自然天道不可假他人而成,可谓得术易,得道难。   赤脚僧即使轮回一世,能够成道的机会,依旧渺茫。   要知道无论是佛门的阿罗汉、菩萨还是道门的元神真人,看起来天下都有不少,其实百十年,在这芸芸众生,都未必能出两三个。   只因为一旦练就元神,便不易陨落。   通常一门能有八九个元神地仙,便可以称得上大派了,似道门九大派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个元神真人。   这还是加上那些千年前就入道的老不死,才能凑够这些数目。似徐鸿儒偷学了正邪两道数十家的法术,除却龙虎山之外,其他派都不见得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但也足以在修行界立足。   徐鸿儒元神没有练就纯阳,都可以为一方教主,可见元神修为是如何的罕见。   似李志常这短短时间,遇到多位元神高手,其实已经算是极为频繁了。   这也是他修为到了,接触的层次不同。   元神高人,要么隐居名山大川,要么游戏红尘,平常人见到都未必认得出来。   似徐鸿儒那样当一方教主,另有野心的少之又少。   毕竟红尘富贵,在这些人眼中,大都跟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有的人另类,会感兴趣,又或者因为修炼功法的缘故,别有所图。   佛道两家在元神和罗汉之前都是规矩众多,但是成就元神、罗汉、菩萨之后,那些规矩便不再合适。   毕竟未证元神之辈,都没能脱开生死轮回,只是红尘中人。   元神高人固然会和后辈子弟交流,但是夏虫不可语冰,所以元神高人有些作为,在这些人眼中,就看不明白,或者以为游戏红尘、任性自然才是证得元神大道的根本。   其实每一个人成道的路径都是不同的,就好比普通人想成为富翁,只看到了富人鲜衣怒马,以为只有出手阔绰,才能成为富人。   岂不知这只是成了富人之后,才会做的事情。   在那些人成功之前,亦是千辛万苦,筚路蓝缕。   而且每个人的道路,都不能复制,需要根据自身,坚定目标,坚定心性,方才有可能成功。   因此虽然玄门正宗的功法直指长生,但是若依样画葫芦,照样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   而李志常一句‘能给你个成道的机会’,才显得弥足可贵。   毕竟同门能够渡你回本寺,却不可能指引你成道。   天道固然不可假他人而成,但有一个脱出轮回,已经长生的人,悉心指引,虽然未必能给你找到正确的成道之路,却能恰时提醒你是否走错了。   故而练气士有‘法侣财地’,这道侣便是除了相互挟持之外,还可以适时提醒。   如果赤脚僧当初有李志常指点,至少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结局。   李志常这个机会也不是白给,而是他看上了和尚这一身淳厚的功力,正可以用来磨练他的肉身。   本以为他肉身还需多年,才能大成,但是若能以和尚这魔凰涅槃真诀的真元,来刺激他的肉身,便可以将他肉身在极短时间里面,练到圆满。   只因为这魔凰涅槃真诀也是虚空宇宙中,都算上乘的炼体法门。   李志常将这些跟赤脚僧说明白,赤脚僧也洒然答应。   和尚本来是来找李志常求死的,最后反而把一身魔凰真诀的修为,尽数给李志常凝练成一颗舍利子,可以说这出乎他意料,却也没有让他一身修为浪费。   李志常也能提前将自己肉身,通过这舍利子中的魔凰真元,重回巅峰。   其实修行之路本来是稳扎稳打为妙,只不过李志常隐然觉得这人间道绝非那么简单,好似有一场劫数,逐渐把天地间的练气士都包裹进去。   这种感应模模糊糊,却不能小看。   自他获得大圣国师王留下的画卷开始,冥冥中,他仿佛就走上了一条无形之手操纵的路。   比如说,他杀了僧王法明的弟子,却得了那枚铜钱,然后靠这枚铜钱,得了那不知来历,却极为可怕,化作拂尘的玉如意。   又在路上遇到了找他求死的赤脚僧,虽然大都是巧合,可是冥冥中,却有一种必然。   或者说,他不知不觉已经入了一个局,或者一场涉及妖魔、神圣仙佛的天地大劫,已经拉开了序幕。   毕竟证就元神的练气士,已经脱出轮回,吸纳灵气,却又不返归天地,对于人间道这片天地自然是掠夺者。   天道之下,除却天劫之外,自然还有人劫,来清理这些长生之辈。   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其实说的就是这个现象。   练气士证得长生之后,对天地只有索取,没有奉献,除非成就金仙,自开小天地,能够扎根虚空宇宙,汲取力量,无须借助天地元气,方才能避开这种清洗。   这也是金仙无灾无劫的缘故之一。   因为没有再从天地索取什么,两者就没有因果,自然无须避开这场清理。   李志常便可能是恰逢其会,刚好遇到了这场天地大劫。   解决的办法当然不止一条,要么增强实力,要么到虚空中,去到其他世界,避开这劫难。   只是逃避终究不是解决根本的办法,何况劫难也是机遇。   当然这一切都可能是李志常的猜测,但是如果从这个观点来看,有些事情就能够解释了。   何况这世道看似承平,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也是李志常在这方天地扎根,立下道统的契机。   所以他情愿急功近利一点,也要先让自己内外功先圆满,才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本钱。   李志常带着小武继续往普陀山而去,这天便到了一条岔路口。   小武道:“老爷我们走哪一条路?”   李志常道:“走右边。”   他们走入了右边的道路,不多时就看到一对夫妇,那妇人肚子挺着,显然是个孕妇。   李志常轻轻一笑,挥出一道淡不可察的白光,到了孕妇体内。   然后那孕妇就生了。   婴儿出生后,李志常到了近前,那婴儿居然不哭不闹,对着他咯咯直笑。   婴儿的父亲,见到李志常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心中一动,拱手道:“在下是永宁村李茂春,先生似乎跟小儿有缘分,能否替他取个名字?”   这话他张口即来,却没有觉得请一个陌生的路人替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取名有什么不对。   李志常若有深意地笑道:“那就叫李修缘如何。” 第七十六章 有仙则灵   李茂春世居这附近的永宁村,算起来也是官宦人家之后,家境富裕。今天陪着妻子出来散步,没想到居然这就生了。   还遇到个仙风道骨的人物,替儿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他迷迷糊糊又问道:“修缘是什么意思。”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忘却前生,不求来生,缘法只在今生修得,故名修缘。十二年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说罢,李志常大袖一拂,一道清风拂过,李茂春和妻儿眨眼就会居然回到了数里之外的家中。   而那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和他身边的小厮,早就不见了。   李茂春看着妻子怀中的儿子,不哭不闹,露出安详地笑容,心中想到此子来历恐不寻常,不知是福是祸。   那人说十二年后,还会相见,李茂春不禁有些担心和好奇。   他这些心思,李志常自然不会去管。两人立在一座山头之上,小武又感受了一番道家飞行绝迹的剑仙手段,心中想到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做到这样。   到时‘绝云气,负青天’当是何等快活。   李志常负手而立,看着底下万家炊烟,南方比之西北,人烟更加稠密。   红尘万丈,气机纷杂,才演绎得许多悲欢离合,又有那些仗剑高歌,足为可道。   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座山,一座奇山。   有何奇处?   此山前峰后屏,左环右抱,形似凤翔。   浙州书院之多,乃是天下之冠。   而前面这座山,便叫凤凰山。   上面有一座凤山书院,闻名遐迩,仅在四大书院的名头之下,里面有不少大学者在其中讲学。   常人只能看到这凤山形如凤凰,而在李志常望气术下,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那书院中,有文气溢出,缥缥缈缈,色彩缤纷,灿烂如锦锈。有股文气,所发出的光芒直冲云霄,足以与日月争辉。稍稍次之的数十股文气,光芒也有几丈高,或者几尺高,依次递减。最次的文气也有一点微弱的光,胜过萤烛之火。   以最强的那股文气,恐怕一般的元神高人都不敢在其上空飞过,不然铁定会被冲下云霄。   文气也是天地气的一种,不同于神力受制于天庭,受制于阴司,那文气浩浩汤汤,自有一番神妙。   正所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这文气在儒家又称之为浩然之气。   养生延年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一口浩然之气,足以万法辟易。   在对邪祟的克制上,犹自胜过道家的纯阳元神。   当然儒家追求的也不是除魔卫道,而是讲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或者说‘立功立德立言’之三不朽。   儒家修行,跟道佛别有不同。   道佛两家虽然法门各自不同,最终都是要求长生的。   儒家修行的却是不朽之道。   这‘道’便是道佛两家所谓的‘性’。   以其性灵之光,不朽不灭,光照万世,为毕生追求。   “公子这山除了长得像只鸡之外,没什么出奇处,有什么好游玩的?”一声娇脆的声音凭空在这山头响起,说的自然也不是李志常他们所登上的小山坡,而是前面的凤凰山。   小武暗自发笑:这山说长得像鸡,确实更恰当一点。   不过自来附庸风雅的人多,若以小姑娘的天真烂漫之词,恐怕就不免大煞风景。   李志常和小武回头,只见到一个男子带着婢女也到了这坡顶。那人披头散发,磊落不羁,身穿秋香夹软纱青袍,脚穿玄色浅面靴头鞋,白绫袜上,罩着水绿绉纱夹袄。   只是眉眼两旁,皱纹略多,显示出其年纪当是不小了。   但其神态风雅,容貌清俊,李志常生平所见人物,亦少有人及得上。   而这人身边的婢女,只一身红装,胜过骄阳,艳丽无比,夺人耳目。   两颗眼珠,滴溜溜打转,漆黑如墨,神采照人。   李志常打量两人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当李志常目光落在那红衣婢女身上的时候,对方亦毫不示弱,跟他对视。   这世界风俗类似古代,似这红衣婢女,不怕生人的,并不太多。   少女目光清澈,让人可以感觉到其真配得上那一句‘思无邪’。清亮的眼神,好似夜空下的星辰。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座山值不值得游览,不仅要看它的风景,更要看上面有什么。”   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着实然这位公子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过他没有说话。   少女抿嘴咯咯笑道:“那前面的山有什么,有仙还是有龙?”   这时候那公子才说道:“凤山书院虽然不是四大书院之一,但也有陈立荣这样的大儒,比诸神龙、凤凰亦不会逊色。”   他直呼凤山书院院长的名字,语气极为平淡,不似寻常士子会带着恭敬,也不似一般狂生,通过对大儒的蔑视,来表明自身与众不同。   李志常轻声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一同去那凤山书院拜访一下,如何?”   这公子亦回之一笑,道:“固所愿尔。”   红衣婢女道:“公子我可不愿意。”   那公子敲了敲她额头道:“香儿,出门在外,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小武打趣道:“这位公子,你家婢女太不听话了,应该将她好生调教一下。”   那公子一怔,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可不是我家的婢女。”   李志常出口道:“这位小姑娘是尊驾的侄女吧。”   “这位贤兄眼里不差,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公子倒是十分好奇。   同时红衣少女也打量李志常,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瞎猜的。”李志常悠悠地说道。   “哼,我瞧也是瞎猜的。”这位叫‘香儿’的姑娘道。   凤山书院门前,数名儒生后面跟着十几位仆从,似乎在等什么人。   其中一位儒生道:“贺兄,这次到底来的是什么人物,居然先生突然要我们出来迎接。” 第七十七章 气学   那位被姓贺额儒生,站在数名儒生最前面,腰板挺直,好似岩岩山上松,气质超拔众人之上。   如果李志常在这,便知道在书院中,此人的文思之气,当在前五之内。   此人姓贺,名知行。   贺知行乃是山阴人士,世家子弟,其堂兄贺知章状元出身,名动天下,现在为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虽然不是文坛盟主,但也地位崇高。   贺知行作为贺知章的堂弟,虽然光芒为其兄掩盖,但是其人能够潜心学问,不求功名,在这凤山书院中,修身养性,即使陈立荣也认为,将来他必然大放光彩,送了他一句‘桐花万里茶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茶山便是凤凰山的别称,意思是贺知行固然年纪尚小,却能和其兄贺知章相为呼应,必会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贺知行目光平直,延伸至远处,平平稳稳地站在书院之外,好似风吹不动,心若止水,同时神情淡然,给人一种严谨的感觉。   他身边稍后的儒生,神情就不面带着几分讨好,气质差了许多。另外一名儒生道:“昨日我听先生说今天徐清长要来,难道我们迎接的是他?”   先前那名儒生不屑道:“徐清长不过是有些才名而已,怎么值得我们出来迎接。”   贺知行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徐清长不止有才,连我大兄都对他的学问敬佩不已,不过此人确实偏激了些,能为才子,却不足以为万世表,先生叫我们出来相迎的另有其人。”   两人不免一惊,又有些期许地问道:“难道是哪位先生要来讲学,可是这等事情,先生应当提前告知才对。”   许多名闻天下的大学者,也常常到其他书院讲学,未必仅限于本院。   当然由于儒门自身派系众多,若非当真学问深厚,做得锦绣文章的饱学之士,也不敢到其他学院讲学,不然出了丑,当真是一世英名扫地。   凤山书院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之久,不亚于一般的道门大派。   建立者乃是张横渠,亦是圣贤人物,直追中古诸子,在儒学中开辟气学一脉,虽然没有执掌儒门正宗,但是这些年来,影响力与日俱增。   气学一脉认为世界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看得见的万物,一部分是看不见的,而两部分都是由‘气’组成的。‘气’有两种存在方式,一种是凝聚,一种是消散。消散也不是消失得没有此物,只不过是人们的肉眼看不到而已。用“太虚”表示“气”的消散状态,这是本来的原始状态,‘气’是‘太虚’与‘万物’的合称。气学建立者张横渠又曰:“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   因此气学也吸收了道家“道—气—物”的宇宙生成模式,提出了“玄—元气—万物”和“太易—太初—太始—太素—万物”的宇宙发生模式,把元气作为“玄”和“太易”化生宇宙万物的中间环节和质料。   所以气学在儒门中可谓独树一帜,也与道家有着联系。   不可以等闲视之。   因此凡是敢来凤山书院讲学的人物,虽然未必都是名震天下,但无一不是见识深刻、阐发幽思的超卓人物,不然很容易贻笑大方。   这样的人物并不多见,因此每来一次讲学,都是书院的盛事。   有些求学凤山书院已久的儒生,都未必能每年遇上一次。   距离上次讲学,也足足有十个月之久,那次来的是,江南的名士顾超之,当真是文思泉涌,令人折服,让两人记忆犹新,这次自然不免更有些期待。   因为如果将凤山书院比作道门大派,那么贺知行便是首席大弟子,让他出来迎接,几乎便是对来人极为敬重了。   毕竟陈立荣,已经年近九十,德高望重,除非跟他同辈的大儒,即使对方名声再大,也不合适出门相迎。   如果来的人是徐清长,两位儒生肯定是不太服气的,即使徐清长算得上‘冠盖满京华’,但是向来放浪形骸,倚红偎翠,着实让人提不起敬重之意来。   但是贺知行说另有其人,而其言外之意,似乎此人比徐清长更厉害,两人自然有了些许意外和期待。   毕竟两人虽然言语中有些瞧不起徐清长,却也知道这人是本朝第一才子,文思敏捷,倚马千言,只是时运不济,未能在东华门外唱名而已。   这也跟徐清长本身性格有关,此人狂浪形骸,不曾就学于任何一家书院,曾言师法天地,当世无可教他之人,故而被提学记在心上。   加上他文风独特,只要参考,文章必然被考官轻易认出,自然被黜落掉。   后来他寓居京城,参加乡试,也有考官怜惜他的才情,想让他通过。却被人皇无意得知徐清长也才参加了本次京城乡试,此前徐清长写过一句‘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流传甚广,人皇格外不喜。   批了一句‘且去填词’,还没到放榜的时候,就已经名落孙山。   此事被徐清长得知,更加绝了功名念头。   从此眠花宿柳,时时有诗词传颂于世,固然名声越来越大,但他有些自暴自弃,赞扬者自然不少,但心中未免有些鄙夷。   不等两人转动心思,贺知行淡淡道:“人来了。”   这时候李志常和那公子、少女以及小武四人,悠悠而来,已经在百步之外。   李志常抬头望去,看见三名儒生和许多仆从在大门迎接。   儒家讲究礼仪,虽然凤山书院不似中古士人,迎接人也要分出小礼、中礼、大礼的区别。   可是到了五十步距离后,贺知行便开始动身。   他每一步迈出犹如标尺,不长不短,总是如一,行动间有如清风徐来,面上波澜不兴。   后面的儒生和仆从随即跟上。   这一番做派,浑然天成,毫无刻意。   颇具大家风范。   等贺知行走到李志常四人面前之后,才微微拱手见礼,说道:“在下贺知行,乃是陈先生门下,见过这位贤兄和清长兄。”   李志常心道:这凤山书院的陈立荣果然有些不凡之处,竟然能预感到我到来。 第七十八章 寒波澹澹起   贺知行当然知道跟着李志常一起来的男子便是徐清长,不过三十余岁,就名满天下。   此人毁誉参半,但是的确出类拔萃,贺知行并没有要怠慢对方的打算。   何况此人跟他大兄贺知章诗文唱和,为忘年交,贺知行自然不会跟两位同门一样,生出偏见。   李志常和贺知行通了姓名。   徐清长这才放声一笑,道:“陈老先生向来可好,这次没有打搅到他老人家吧。”   贺知行微笑道:“先生自是安好,他还惦记着上次输你那一局棋。”   徐清长知道贺知行向来为人严谨,今日能跟他这样说话,多半是看在贺知章的面子上。   他轻轻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这明显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今天的主角,似乎并不是他。   他自从科场失意之后,颇为放荡了一阵。   近来有所悔悟,决心潜心著学。   同时侄女香儿也是个跳脱的性子,加上她也是黄山一位有名的剑仙门下,其实真遇到什么意外,被保护的还是他这个叔叔。   不过这侄女性情古怪,看多了那些小说,觉得叫他叔叔,显得他太老了,不符合他这大才子的风范,硬是要叫他公子,让他有些头疼。   徐清长听到李志常的名字‘李忘生’,不禁有些好奇。因为李忘生这人,他从没听过。   他交游广阔,天下人物,即使说不上如数家珍,可是值得贺知行出门迎接的人物,他至少应该听过名字。   但是此人居然看来依旧寂寂无名,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小武身手不凡,却甘为李志常仆从,自然说明李志常身份不同寻常。   而刚才一路,徐清长更觉对方超逸脱俗,当是江南某个后起之秀。却不知道是哪位世家子弟,没想到对方报出了姓名,他还是猜不到。   贺知行也不啰嗦,对着李志常直接道:“先生说李兄不似寻常人物,只是在下之前并没有听过李兄的名声,要知道‘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所以在下心中依旧有些疑虑,还需要考校李兄一二。”   李志常轻声道:“不知贺兄欲要如何?”   徐清长这时候在旁边说道:“我和李兄一路同行,对李兄好奇的很,不如请李兄对我赐教一番如何?”   贺知行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道:“徐兄的才学自然是公认的,这样也好。”   毕竟他主人家若是出题,浅了容易被人笑话,深了不免又有些刁难,轻重难以把握。   徐清长才名满天下,只要得到他承认,自然不会落下话柄。   贺知行也想看看李志常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让先生如此看重,让他出迎。   毕竟李志常太过年轻,不像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前却在潜心著述的隐士。   李志常自无不可。   徐清长从长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画轴,将其展开,道:“来之前没准备什么礼物,偶然得了两句词,觉得还行,便写了下来,准备作为礼物送给老先生。李兄若是能替我就着这两句,写出一首词,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这画轴展开,包括贺知行在内的这些儒生,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清长的书法的确上乘,脉络清晰,有血有肉,在书法的造诣上,包括贺知行都自愧不如。   更让他们惊讶的当然是徐清长字的内容——‘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文字直白简单,意象也很平常,可是徐清长却能用他漂亮的表达方式,将自身的感情自然流露其中,将他的情感传递的更准确,几乎让人感同身受,产生共鸣。   即使贺知行身边的两名儒生对徐清长有些鄙夷,此刻也理解了对方的心情,对徐清长的遭遇产生了同情。   这种文字天赋,也让人折服,不得不承认徐清长才子之名,绝非偶然。   李志常却摇了摇头。   徐清长见状,说道:“难道李兄认为我写得不好?”   李志常悠悠地道:“徐兄两句的确不错,却还有些匠气。”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两句虽然还未成词,但也已经将他过去的心境,精准的表达出来,足以为他得意之作。   李志常这样说,即使徐清长心中光风霁月,也不免有些生气,回道:“那还请李兄赐教。”   李志常对着小武道:“小武你去替我折一根树枝来。”   小武得应一声,道:“好呢,老爷。”   身子一闪,就突兀的消失,到了百步外一棵大树下,折了一根树枝,犹自带着几片嫩叶,随即眨眼不到的功夫,就又回来。   恭恭敬敬地将树枝交给李志常。   在场诸人也是见识颇广的人物,刚才小武那一手轻功,放在武林中也不多见,由仆观主,更显得李志常格外不凡。   只有红衣少女狠狠瞪了小武一下,小武不甘示弱,还了一下。   不说两人斗眼。   李志常拿着树枝,走到一旁,这一片土地虽然是泥地,但数日未曾下雨,又常有人来往,所以质地极为坚实。   李志常就着嫩枝一划,坚实的泥地,立刻就现出笔划,好似李志常不是在泥地上写字,而是在上好的宣纸上写字一般。   他神气浑然为一,流出一种飘逸、超然物外的气质,行云流水一般,一笔一划显现出来。   不到一个呼吸,地上就出现两字,正是‘寒波’。   这两字一出现,好似这里真的来到早春略带寒意的江上。   而笔划之间,超脱、自然的意境,也油然而生。   一笔一划何止有血有肉,更像是一副绝妙好画,让人不自觉脑海中,就出现了江边的景色,如身临其境。   而后李志常依旧一气呵成,十个字跃然泥地之中,正是——‘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这两句诗描写李志常偶然见到江边的景色,意境恬淡优美,江上,水波淡然而起,白鸟悠然而下。   若论文字功夫,未必就胜过‘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但却一击致命,抓住了徐清长的死穴,高下立判。 第七十九章 忘我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这两句诗,两名儒生也只能觉得好而已,但说好在何处,比‘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强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自是两人还没到这重境界的缘故。   可是贺知行和徐清长却知道李志常这两句诗,不单单强在质朴自然,更是一种点醒。   过去他们也听过这种道理,但没有今天这么直观。   因为李志常以树枝为生机,以大地为纸,借助了天地的便利,自然的气机流转。   将那种意境,通过这种巧妙的方式,直入他们的内心深处。   可以说李志常这一番演绎,不止是要压过徐清长所写字那样简单,而是当头棒喝,禅宗的狮子吼。   种种妙悟,纷至杳来,在电光石火间,两人心灵受到的洗礼,绝非简单的言语描述。   这就好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志常这演绎,便让他们的积累,有了质的变化。   其实这不是说,李志常这有那么厉害,能简简单单施为一番,就胜过两人苦读数十年,积累的学问。   而是因为他们两人积累深厚,才能借着李志常的点化产生妙悟。   如同化学实验,有了核心材料,然后可以反应,生成有用的物质。但是如果加上催化剂,就可以将这一过程大为缩短,反应速度,成千上万倍的增加。   而两人究竟悟到了什么,还得从这诗文中说起。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名为写景,其实染上了徐清长自身的感情色彩,可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言能达意。   自来能做到这一步的,都当得起才子之名,可谓出类拔萃。   但还算不上真豪杰,真大学者。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便显得极其自然,没有浓墨重彩,词句之中,无一处着我,却物我浑然一体。此可谓‘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这便是无我两忘,极高明的境界了。   ‘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高下自然有别。   ‘有我’便不能忘我,一人所见,便有局限。   而‘无我’,却是以物观物,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能够以各种角度,正确看待天地间自然的道理,更进一步,便能洞悉天地变化,宇宙运转,自成一片天地,自有一番不可磨灭的道理。   可以这样说,能写‘有我’,固然是人才,却局限一方。能写‘无我’,方才称得上豪杰,为万世表。   这‘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是不是李志常所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志常看破徐清长境界的局限,其胸襟气度,自然在徐清长之上。   所谓三流人物比气力、二流人物比智量,唯有超卓人物,才可以胸襟气度,走到别人走不到的地方。   “气学一脉认为世上万物,都是由气构成,物质和虚空,都只不过是气的不同形态。唯有领悟了气,才能掌握天道人道。李志常刚才就是在以‘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来描绘一方天地,一方山河,归根到底,不脱离道家忘我之境,不脱超脱物外之情,而这一切,又根基于气的演化。   那书法的意境,可谓茫茫渺渺,浑然难测,足见李志常的厉害处。”   贺知行看向李志常,心中不免更加慎重了。   徐清长大大方方,拱手一礼,说道:“这十几年浑如一梦,直到今天才有所醒悟,这一切都拜李兄所赐。”   李志常受了对方一礼,并不避讳,他受得起,不接受,反而是对徐清长的不尊重。   只是淡淡回道:“以徐兄的才学,将来也能领悟到这一点,而且若非徐兄、贺兄这等人物,别人也未必能领悟到什么,终归道可以传,但能否有所成就,仍得看自身心性。”   “话虽如此,可是若无李兄,还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多蹉跎多少时光。”徐清长不由感慨道。   贺知行微笑道:“此事当能流传后世,今日能参与其中,不得不说,沾了徐兄和李兄的光,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跟在下入内。”   跟着贺知行的两名儒生,看着两人对李志常态度大变,总结一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好厉害。   对着李志常态度,也不免自然恭敬了许多。   毕竟凤山书院,也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里面的儒生,未必个个都是世情通达,却绝不会是什么蠢货。   就算之前他们对徐清长有所鄙夷,但是当面也不会做出打脸、讥嘲的举措。   一行人,不多时就入了书院。   无论是小武还是香儿都是第一次进入儒学书院,倍感好奇。   小武才学会勾连天地元气,五感敏锐,感觉到这里的不同。这里的元气似乎很是浓郁,他试着催动心法,可是那元气只往身体里走了一圈,半分都没留住。   他暗自讶异,却见贺知行对他露出笑意,让他浑然摸不着头脑。   原来这儒家书院,本就是建在荒芜之地。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这儒家书院固然天地元气浓郁,却是因人成事。   乃是前贤大儒,日夜讲学,感悟天地,法则自然演化,后来求学的士子越来越多,潜移默化下,就影响了周围环境,形成了这种独特的地方。   这元气虽然浓厚,却物随其主,充满气学一派的法理。   小武不同文墨,心中没有气学的法理,跟这天地元气就呼应不起来,在这修行,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这种大书院所处的地方,虽然极好,却没有修行者出没,因为在这里,根本无法修行。   若有一日,人人开启民智,有了自我坚持的道理,文思汇聚,便越是难容鬼神。   一切仙魔菩萨、牛鬼蛇神,都会因为天地间元气被法理、文思充满,不能操纵,失去神通变化。   那时候便是人道鼎盛之时,又可以称为末法之世。   天道人道,一盛一衰,上古之时天道大兴,故而人道筚路蓝缕,后来中古诸子,大兴人道,便有了远古练气士的衰落,形成了现在天道人道并肩而立的局面。   但是发展下去,人道终究会压过天道,到那末法时代,此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第七十九章 以假幻真   凤山书院并不小,亭台水榭,错落有致。   虽然称不上,一花一树,皆有奇趣,但是信步其中,亦有闲适、旷达的感觉,萦绕心头。   不多时,就见到了一处阁楼,出落在书院中,在这片闲适的环境中,别有一种肃穆,让人不自觉瞩目于此。   李志常神目可通鬼神,看见的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那阁楼之上,文思之气,片片成锦绣,灿烂如星河,凝而不散,丝丝光芒四射,笼罩住这整座书院。   可谓与日月齐辉。   他暗自点头,陈立荣能在四大书院之下,独树一帜。其人果然有不凡之处,值得称道。   真正的大儒不念过去,不求来世,在于安世济民,追求天道人道之间的微妙。   从这一片交织的文理之气,便可知道陈立荣是将诸子文章解析透彻的人物,方才有性灵之光,文思之气,这般鼎盛的局面。   到了楼前,先是一座牌匾。   上面大书‘太虚’二字。   当真论书法,这‘太虚’二字谈不上登峰造极。   可是笔画之间,勾连一气,隐然间有光泽流转,如果仔细观看,便会忘掉上面的字,而是在脑海中,浮现种种事物。   或天上飞鸟,地上有鱼,林间麋鹿,不一而足。   最后这些事物,又仿佛一并消失,空空如也。   何谓太虚,太虚便是道貌,也就是道的外在。   既可以是虚空,亦可以是万物。   这时候贺知行神情一变,面色古怪道:“诸位请留步,先生请李兄单独入内一叙。”   徐清长好奇道:“连我也不行么。”   贺知行点了点头。   李志常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客随主便。”轻轻振衣,施施然入了阁楼之内。   一如阁楼,里面便是光滑的地板,李志常脱掉鞋子,踏在木板之上。   四面通风,阳光宣泄近进来,地板并无阴冷,带着一丝冷润。   一步一步走到了大堂中,便见到前面一人端坐。   这人年纪看起来有七十岁,仔细一看,却又仿佛只有五十岁。   手上拿着一卷书册,两只眼睛分外温润,带着点书卷气。   露出的手,略见干枯,但是并无什么老年斑,长长的胡子,梳理的一丝不苟。   李志常进来的时候,他便目视着他。   在老人的目光下,李志常缓缓而至,最后坦然坐在老者面前。   老者劈面而问,道:“何谓太虚?”   声音并不大,但是其中有不容置喙的语气。语速快而干脆,却又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不至于听不清在说什么。   不消说,老者便是当世有数的大儒陈立荣了,可以比诸道家阳神人物,格外厉害。   可以说,此老一旦出行,所到之处,刚形成的鬼魅邪祟,恐怕都不敢露面,甚至靠的近一些,且心有恶念的鬼祟,不消片刻就得烟消云散。   他的气血已经开始衰败,但是精神愈发清明。   李志常心中想到:此老如果愿意,或许立刻就可以凝结元神,度过雷劫,炼化纯阳。   这样的大儒,的确称得上难得一见。   不过任凭他气势如何厉害,于李志常而言,不吝于清风拂面,毫无波澜。   李志常从从容容的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丝毫局促,轻轻道:“道大而虚静,太虚便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亦可以说是万物,但万物却非太虚。”   老者听见李志常的话,神色有所松动,终于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好一个道德之士。”   李志常的解释着眼在于道,而非气,便是点明他根基见识在道家,而非气学。   气血的太虚却是张横渠所言‘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李志常道:“你也不错,读书明性到你这地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一个是饱学大儒,一个是经历玄奇的神仙中人。   一言一语,皆有玄妙。   贺知行积累深厚,又得开悟,此刻正是勇猛精进的时候,便看得到太虚阁之上,一条匹练般的道气,在老师的文思之气中到处游走。   而且始终没有被先生的文思之气压服,反而游走如电,左突右冲。   如果不是先生性灵之光,早就坚韧不移,恐怕这时候一身积累的学问,所获得的道理,便给冲散了。   这也是自从上次李东阳先生前来拜山之后,贺知行首次见到先生与人论道。   而且不似李东阳的文气雄浑深厚,法度森严。   李志常的道气,更有一种,飘逸超脱,可谓剑仙,一击而走,绝不停留。   千变万化,难以细表。   而落在阁楼里面,便是两人各自言辞交锋。   李志常字字诛心,句句出奇。   好似天外出招,一击之后,不见效果,便已经换了另外的问题。   每一次出口,又快又疾,却又锲合宇宙万物生灭的道理,让人听到,都不绝耳目清奇。   李志常以往只是和人过招斗法,似这般道心交锋,其实少之又少。   但是他见识广博,胜在无拘无束,故能脱出辩论之外。   陈立荣治学良久,道理坚实,才能在李志常千奇百怪却又符合道理的言辞中,始终没有被击溃心中信念。   日已偏西,余晖万点。   太虚阁上面的文气,逐渐收敛,李志常的道气也随之不再灵动。   最后余晖不在,陷入夜幕。   里面传来一阵笑声,贺知行便随即入内,便见到两人相对而坐,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绝心安。   只听得陈立荣道:“若是年轻时候,当和李君秉烛夜谈,可惜年老体衰,不复盛年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正好时候已晚,不如请徐兄他们还有我的道童,就在这里大家同乐一番如何。”   陈立荣点头道:“知行你去掌灯。”   李志常道:“无须掌灯,也让陈先生见识一下我道门神通。”   只见他起身执笔,到了墙边,随手一划,就是一个圆。   一会儿,那圆圈就变成一轮明月照亮室内,光芒四射。   徐清长他们已经进来,看到此番情景,也不由大吃一惊。   红衣少女更是一奇,不觉目光朝李志常望去。先前只知道此人厉害,没想到他的道法,居然能厉害到这地步,能够以假幻真。   更何况此地元气,根本无法操纵,李志常又是如何施法的,她惊讶不已。 第八十章 有间客栈   那明月在墙上,清辉无限,月华静谧流转,似乎可以看清楚每一个人脸上的纤细毫毛。   徐清长大笑道:“既然有明月,就不能缺少美酒,李兄可否能变来?”   “这有何难。”李志常挥一挥衣袖,那大堂的桌子上就出现了美酒佳肴。   一瞬间,李志常就已经落座。   其他人也依次入座。   李志常拿起酒壶,给每人添上酒。   众人觥筹交错,往来不绝,自然少不了诗文唱和。   但是徐清长却发现,无论他们喝了多少,酒壶总是满的。   明明李志常用的是法术,可是这无中生有的本事,确实叫人惊奇。   何况那酒甘冽,徐清长也不是没见识的人,什么酒没有喝过。但是这酒一入咽喉,滋味美妙,绝非以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可以媲美。   过了一会儿,徐清长道:“李兄,有酒固然是极好,却无歌舞,未免寂寥,你可有办法?”   陈立荣哈哈大笑道:“前贤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事情就交给我这个东道主罢。”   他将之前手中那一卷书抛进墙上那明月中,只见到一个美女,从月光主公走出来。   徐清长一见之下,借着醉意不由吟道:“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   只见到那月中仙子,翩然而至,身后清辉,正如她那淡雅的衣裳。   她扭动纤细的腰身、秀美的颈项,翩翩地跳起“霓裳舞”。接着唱道:“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那歌声清脆悠扬,美妙如同吹奏箫管。唱完歌后,盘旋着飘然而起,跳到了桌子上。”   当真是楚腰纤细掌中轻,令人沉醉不已。   最后一曲舞罢,那女子跳到陈立荣手上,依旧是一卷书册。   陈立荣呵呵笑道:“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就这样散了吧。”   清光不再,室内一片漆黑,贺知行知趣的点起烛火。   徐清长对着陈立荣道:“你老何时也学会了法术?”   陈立荣对着他笑吟吟道:“哪里是什么法术,这就跟你做梦一样,区别在于,我和李君能够想让你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梦,想让你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徐清长还有些迷糊,说道:“陈老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红衣少女道:“可是那酒,的确很好喝,还有那些小吃,味道最后真的很好。”   说着,她偷偷看向桌子,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李志常轻声笑道:“眼睛看到,耳朵听到,鼻子闻到,都可能是假的,可是如果你们感受是真实的,那么是不是真,是不是假,又有什么区别。”   以李志常的能耐,要在这千年书院中,施展道法,当然并不容易。   因为这里的每一丝天地元气,都带着书院中,几十代人凝聚的文思和文念,不会受他驱使。   但是他和陈立荣用的不是法术,而是精神力。   因为每一个人所看到的东西,听到的,感觉到的东西,都是经过大脑处理后,才形成。   他们所做的,无非是直接改变这种处理结果。   并非真正改变了物质。   所以其实最高明的幻术,甚至能造出一片世界,让人分不出真假。   这就类似于现代社会,追求的虚拟游戏。   这种境界,至少要金仙以上,方可以窥到。   又或者诸子的境界,方才能做到。   听着李志常的解释,贺知行和徐清长若有所悟。   陈立荣其实不免暗自叹息,贺知行还是火候不够,依旧没能看破真假。   徐清长天赋虽然高,却没有那种千磨万击还坚韧的心气,将来成就也很难说。   只是他才学实在出众,必当名留千古,将来死后,至少能入神道,脱出轮回。   这是天分,别人羡慕不来。   神灵之道,终归是小道,不及立德立言,为万世表。   可以性灵不灭,追溯诸子痕迹。   与徐清长、贺知行相比,李志常着实令他惊讶。   他见过的修行之士,恐怕都没有李志常这等厉害的精神力,可以颠倒真假,转换虚实。   这可不是元神成就,内外功臻至绝顶就能做到的。   从某方面而言,李志常比一些邪教首领更要可怕。   因为他可以通过一言一行,影响别人,让人对他产生膜拜,言听计从。   又或者同时催眠许多人,对红尘造成让人难以察觉的影响。   不过李志常绝非这样做的人,陈立荣很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气质,超脱、自然。   并不是一个性情邪恶之辈。   最后陈立荣道:“今天到此就够了,知行带客人去休息。”   在距离普陀山不远处,便是郭北县,郭北县外,有一处大庙,名为兰若寺。   数年前,兰若寺的长老智通坐化之后,庙里的和尚就走得七七八八。   这一年来,许多到兰若寺的人,都无缘无故的消失,因此那里也成了郭北县人,闻风变色的所在地。   此刻在郭北县中,一处名为‘有间客栈’的地方,一个身穿淡黄色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大厅中,看其面貌,赫然便是司马红叶。   她发白如雪,不复过去那般黑发如瀑。   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无比。   她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但是亏空的元气,难以弥补回来。   只是她发下大誓愿,斩妖除魔,不是一个能闲下来的性子,听说兰若寺甚是凶历,故而来看看。   而此刻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朝店家登记好名字后,就出声问道:“请问店家,兰若寺怎么走?”   这个年轻人,是书生莫样,大约三十不到,书卷气浓厚。   他此言一出,周围登时寂静。   他看着周围反应,说道:“难道兰若寺还是什么禁忌不成?”   “因为兰若寺正闹鬼,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司马红叶冷幽幽插了一句道。   那年轻书生,见到司马红叶,神色平常的走到司马红叶身边道:“是么,但我是读书人,向来是不怕鬼的。”   然后坐到司马红叶面前,又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宁采臣,浙州金华人士,姑娘这样子,莫非得了什么病,我略同岐黄之术,可以替你看看。”   这宁采臣,就是白莲教主徐鸿儒。 第八十一章 桃花流水   徐鸿儒在之前虽然被李志常重伤了元神,可是境界犹在。   况且宁采臣这具肉身是他精心准备,从外在可谓浑无破绽可寻。   司马红叶修为虽然不差,但也没有看出这个名为宁采臣的书生,实际上是徐鸿儒这等邪道巨擘。   徐鸿儒集正邪数十家神通于一身,见识不可谓不广博,正一道的司马红叶当然他也认得。   正一道便是龙虎山张道陵祖师的嫡传,说起来他所学天心五雷正法,也算出自正一道。   只不过正一道分支繁杂,各自传各自的道法,虽然强人不少,但是却不整合。   大家虽然都尊奉张天师一脉为宗主,大多也只是听调不听宣而已。   他和青青所属的分支,自然和司马红叶不同。   但是司马红叶的母亲司马三娘毕竟是正一道数一数二的高人,比他那死鬼师傅都要强上不少。而由司马三娘精心调教的司马红叶,更是正一道以至于道门九大派中,年轻一辈少有出色的人物,据传修行了自古以来都少有人敢修行的天心诀,以双十年华,练成一身惊人的剑术和修为,在元神高人之下,可谓少有敌手。   对于这样的人物,他自然搜集到不少信息。   上次司马红叶同燕赤霞一样被汾水河伯邀请去开启巫支祁的水宫,这事情他是清楚的。   而且当日他也看到司马红叶受了重伤,后来就不知道具体情况了,没想到在这郭北县遇上了她。   他早在外面就知道了司马红叶在里面,此番另有计较。   这次前来此地,自然是因为他上次被李志常重伤元神,光靠修养非得花费数十年之功,才能恢复如初。   他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需要另寻他法。   在稳定住伤势之后,同时故布疑阵,坑了闻香教一把之后,他算是暂时有了一段安稳的时间,才决定到兰若寺来。   为何要到兰若寺来,这也跟他的伤势有关,兰若寺中的树妖姥姥拘禁了许多女鬼,逼迫她们修炼‘小藏魂吸精转轮大法’。   而这‘小藏魂吸精转轮大法’其实正是一门邪术,可以通过女鬼美貌魅惑年轻男子,在其神魂颠倒的时候,吸纳对方的元精。   而元精正是凝结元神的养料,这元精是自娘胎里面带来,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徐鸿儒打得便是这元精的主意,来补给自身。   那‘小藏魂吸精转轮大法’天下就树妖姥姥一家会,别无分号。此妖修行千年,也算妖道的一个高手。   正因为这门功法的阴毒,所以只在一个地方呆上几年,然后就转换地盘。   夺人元精也是靠手下的女鬼,小心翼翼的对来地盘上的年轻男子下手,绝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老巢。   正因为这树妖姥姥谨慎的行为,这么多年下来才平安无事。   徐鸿儒想要获得元精,主意就得打在树妖姥姥和她手下的女鬼身上。   以他目前的状态要对付那千年老妖,自然没有多大胜算。   不过这次燕赤霞居然也到了兰若寺,被困在了兰若寺中,只是仗着剑术精奇,暂且没有被树妖姥姥给灭杀掉。   若是全盛时期,徐鸿儒自问能掌控住燕赤霞这蜀山剑派峨眉一脉的弃徒,不过现在却不好说。   他自然不会直接相助燕赤霞,解决掉树妖姥姥,不然这燕赤霞到时会不会阴他一下也很难说。   好在他此时的身份,燕赤霞绝对不清楚,因此还有可以算计的地方。   燕红叶居然也到了这里,以徐鸿儒的老谋深算,是有把握将她一起拉入局中,到时他来个渔翁得利。   尤其是燕赤霞,趁着这次机会,说不定他能完全控制住对方,还得到蜀山秘传的剑术,也未可知。   他心中盘算,司马红叶自然无从得知。   但是司马红叶却从这个书生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亲近的气息,并没有太大恶感。   这是因为徐鸿儒毕竟修行了天心五雷正法的缘故,跟她天心诀同根同源,司马红叶当然不会有什么恶感。   徐鸿儒作为邪教首领,深通看人下菜的本事,算计司马红叶,也并不难,很快两人就熟悉起来。   且不提司马红叶这边的事情,李志常在凤山住了一宿,便随即告辞,继续往普陀山而去。   这日李志常就到了吴兴县。   南方人口稠密,这吴兴县也颇为繁华。江南水乡,水域纵横。一条条水道,将城市分割,处处有桥,处处有桃花,处处有流水,可以称得上人间仙境。   凤山书院是一个适合修心养性的地方,小武练气速度,在李志常调教下,进境很快,但是心性上却有些急躁了。   李志常看出这一点,便摆脱陈立荣让他在凤山书院求学一段时间,打磨一下心境。   毕竟气学亦跟道家千丝万缕,两者之间颇有相通之处。   小武既然要做他的道童,李志常也不能让他的修为太次。   他虽然向来无拘无束,但是也不会对身边的人,漠不关心。   只是天大地大,自己逍遥最大,然后才管其他而已。   即使没有了小武这个累赘,他也不打算快速到普陀山去。   因为这一路漫不经心,经历红尘百态,对他也有所缓和。毕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在急切时,要缓得住,亦是另外一番难言的心境。   此际莺飞草长,杂花生树,又身处南方,小桥流水,处处可观风景,李志常自然要游玩一番。   吴兴县人喜欢桃花,所以城中流水纵横,两边也种上了桃树。此刻桃红柳绿,让李志常有些想起了当初的桃花岛。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吹玉箫。   此刻风景有些类似,可人物早已全非。   他还会继续活下去,可那些在生命中留下记忆的人,大都湮灭,最后成为他一道偶尔才能触及的记忆。   片片桃花落入水中,水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的浮上来贪食片片桃花。   李志常注目一条鱼儿,张开鱼唇,将一片粉红的桃花瓣吞下,不禁摇了摇头。   正因为桃花流水,所以这里的鳜鱼格外肥美,最后落为酒楼桌上的菜肴。 第八十二章 阴山鬼卒   同情归同情,李志常听说这里鳜鱼肥美,实为江南一绝,作为一个热爱美食的红尘仙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很快就到了此处最有名的酒楼——桃花楼。   此楼地势优胜城中其他酒楼,楼上大堂,四面开阔,可以对周围景色一览无遗。   现在桃花盛开,流水泛涨,置身楼中,放眼望去,自然好景无穷。   李志常点了一盘鲜美的鳜鱼,喝着一壶桃花酿造的美酒,说不出的惬意。   况且此时美酒入口,美景当前,楼上还来了一位绝代芳华的佳人。   这位女子飘然来到楼上的时候,楼上出现了齐齐的深呼吸声。足见其美丽的惊心动魄。   青丝随意披在肩头,飘然走来,高贵出尘。   自有一番冰肌玉骨,惹人注目。   神情淡雅,容貌无缺无暇,一双清眸,不知是上天造物,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裁剪的如此恰如其分。   她的美丽已经并非尘世所有,上次陈立荣幻化出月中素娥,已经是人间绝色。   但是比之她,依旧有所不足。   所来佳人的美丽,更像是山色空蒙,云中月影。   飘飘渺渺,难以描绘。   等女子落座在李志常对面的空位,不知引来多少叹息。   因为这时候生意还不错,桃花楼也没有雅间,所以并没有空座。   女子似乎也没有一定要独坐的念头,随随便便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李志常即惊叹对方的美丽,同时亦能感受到对方美丽外表之下,那恐怖的力量。   以他的本事,居然也分不清对方是普通人,还是少有的绝世强者。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绝不可能。   因为她孤身一人出来,以她的美丽,不知会招来多少是非。   要知道光有美丽的驱壳,没有保护的手段,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她没有向李志常打招呼,李志常也没有朝对方打招呼。   这女子也点了一壶酒,点了一盘鳜鱼。   李志常可以打赌,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吃鱼,能够吃的这样精致、体面。   她正在品尝切好的带着桃花香味的鳜鱼片,丝毫不会露出难看的样子。   相信许多人,甘心情愿,化作那一片鱼肉,被她咀嚼。   能和这样一位清绝脱俗的仙子共桌,在其他客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这世上毕竟敢于光天化日调戏民女的是少数,大多数人见到美丽的女子后,顶多心里想想而已。   似这位仙子这般人物,大多数人也只敢远观不看亵渎。   甚至于这仙子要跟他们说话,其中大多数人也会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志常当然不会如普通人那样,但是也不会刻意和她交流。   从她飘然走来,到入座,每一个动作,都不带丝毫烟火气。   身形仿佛轻若无物,落座的时候,也无多余的声响。   要么是涵养极好的高门贵女,要么便是异人奇士。   对方如此高贵出尘,如果说是名门贵女,也说得过去,但是孤身一人,绝不符合贵女身份。   李志常心中已经笃定对方的身份,绝不简单。   这时候楼下的街道黑烟滚滚而来,当头便是五骑,这五名骑兵当真是骇人至极。   滚滚黑烟之中,五骑都是清一色,玄色铁衣。   连着那马都是铁甲披身,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口眼。   那五名骑兵奔到近处,居然飞了起来,穿过栏杆,落足在楼上的木板上,奇怪的事,马蹄落在楼板上,居然丝毫无声。   那黑烟也消散了许多,当先一骑吼道:“阴山铁卫办事,不想死的就滚。”   声浪滚滚,震得整座楼都在摇晃。   其实他们这诡异的阵仗,就算不报出名头,那些客人都不敢多呆上片刻。   顷刻间连酒保都跑的干干净净。   那掌柜的虽然心中叫苦,却不敢多呆。   阴山可不是一个地名,百年前黑山老妖杀入六道轮回,将地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据说他杀到了九幽深处,阴山地界。   阴山乃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也不知镇压了多少恶鬼。   那一战动静颇大,将阴山的禁制都冲破了,一些恶鬼和在阴山修行的鬼仙就趁此机会逃出地府,到了人间道。   人间道也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但那些逃出来的鬼仙以及恶鬼都是很厉害。   连地藏王普照阴山的佛光,都没能完全度化他们的恶念。   这些家伙在有在阴山共同的经历,在一些厉鬼被剿灭的情况下,很快都连成一气,在浙州近海的一大片岛屿,建立了山阴鬼国,将那地方化为冥土,又称之为阴山。   这些恶鬼在海上横行霸道,但又甚为狡猾,又没有大举攻入陆地,所以算是站稳了脚跟,在邪道之中,也是名声赫赫。   有些积年魔宗,也跟阴山勾结,各取所需。   而阴山里面的等级森严,除了最厉害的几大鬼王之下,最多的便是这些阴骑,偶尔会到陆地上,胡作非为。   只要不是闹得太厉害,即便是一般的修道宗门,都懒得去管。   毕竟阴山几个鬼王出了名的眦睚必报,大家修道求长生,其次才是快意恩仇、替天行道什么的,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因此这些阴骑的恶名也就传了出来。   好在他们的行为也不至于无法无天,不敢真的做得太狠。   毕竟大夏朝也不似完全只有凡间力量,而且就算是六扇门中也有许多厉害的高手,能够对付他们。   所以这些阴骑出来耀武扬威,但也不会见人就杀。   那为首骑兵见到李志常一动不动,只当被吓傻了,目光放肆的盯在女子的身上,极为淫邪。   他们这些阴骑,都是魂魄练成,有形无质,破有些神通。   为首那骑兵道:“就是这小娘皮,之前老六跟着她,一会就不见了。”   另外一个阴骑道:“气质不错,抓回去献给大王,说不定给大王玩高兴了,将咱们提拔一级。”   几个阴骑拿着女子肆无忌惮的调笑。   女子淡淡看了李志常一眼,说道:“你帮我把他们打发了,不然我一起出手,他们就得形神俱灭。”   李志常心道:一出手就形神俱灭,你倒是杀气挺重的。 第八十三章 生来就高高在上   女子让李志常帮她出手,李志常既出乎意料之外,也没有想要拒绝,这女子来历莫测,而且很有可能是来找他的,先把这些不相干的角色打发了也好。   李志常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五个鬼卒,出声说道:“你们几个自己滚走吧,不然等我出手,你们一定会后悔。”   他细皮嫩肉的样子,和一本正经的神态,让为首那个鬼卒和其余几个都狂笑起来,没想到这一男一女,都疯了不成。   其中一个身形粗壮的鬼卒瓮声瓮气道:“老大,这家伙长得细皮嫩肉的,既然非要找死,我们就把他烤来吃了。”   那为首的鬼卒道:“你就知道吃,这小子长得不错,拿回去卖了,估计能换不少钱。”   李志常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道:“本来你们好好说话,兴许还能留一条命,实在可惜。”   这世上总有太多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例子,这些鬼卒为何偏偏要做其中之一呢。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便是一缕火焰,到了半空,分成五道,分毫不差的点在五名鬼卒露出的右眼上。   登即便是惨嚎之声,绵绵不绝,顷刻间,便有黑烟滚滚,最后酒楼上只留下一摊黑色灰烬。   手法之精准,火焰之威力绝伦,这些鬼卒都来不及感慨了,也不会再有感慨的机会。   大海之上,一处冥土之中,鬼气森森,不见天日,一座阴晦的宫殿,悚然高立,外面海水声浪一波一波涌进去,响彻在空旷幽冷的宫殿中。   其中大殿深处,一处帷幔之中,有人盘膝而坐,周围冒出丝丝缕缕成青绿色的鬼火。   人影在其中恍恍惚惚,看不出究竟。   低沉喑哑的声音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的人。”   虽然他手下鬼卒众多,但是一口气消失掉五个的状况还是很少遇到。   此人正是阴山四大鬼王之一,外号阎魔。   他天劫将至,因此近来勤修不坠,损失几个鬼卒只是小事,就怕出手的人,是针对他的,不可不防。   不提阎魔思量,李志常这边。   那女子见到如此骇人的一幕并不吃惊,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神情淡雅,带着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道:“能将太阳真火引入元神,炼化为元神道火,你的魄力和本事当真不小,将来洛秋白那老小子,都未必及得上你。”   她一针见血指出李志常道火由来,足见境界高明,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   太阳真火乃是至阳无极的真火,对付一切鬼祟,有天然的克制作用,也对一切阴寒属性的功法,有极大的优势。   但是太阳真火,暴虐无比,引入元神,容易将一个人的性情扭曲,除非那人心志坚硬无比,同时能够化解其中负面影响,才能凝结出元神道火。   而且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元神须得练就纯阳,不含阴渣。   符合这种要求的人物,放在佛道妖魔中间,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巨擘。   但是女子并没有惊叹、忌惮的心情,似乎李志常的实力,仍旧不能令她动容。   李志常手指似乎无意识的轻叩桌面,发出清脆有规律的响声,在此刻空旷安静的酒楼上,充满一种道韵,颇有些神秘莫测。   最后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姑娘应该是妖族中人,亦或者北方魔门的高手?不知我猜的可对。”   女子出口就要人形神俱灭,可见行事向来百无禁忌,漠视一切陈规。   这等行径,自然不是佛道两家的作风。   而旁门邪道虽然也一样有百无禁忌的货色,但是绝对出不了面前这等人物。   对方修为之深不可测,连他都看不透彻,就算未足天仙一流,也是如白子山那七大妖圣之类的人物。   以他目前掌握的信息,这等厉害的人,加上她的作风,更类似妖族,又或者北方魔门。   当然其中一部分缘故也在于对方过分美丽。   人是不可能真长得如此完美无瑕,只有异类成道,化作人形,才能将人身塑造的如此完美出众,气质与相貌,锲合无比。   这一切都假于李志常的猜测,他也不能作准,故而出口询问。   女子对着李志常淡淡一笑,轻轻挽了挽如白玉般耳畔的青丝,用她那清澈、独特的声音道:“我也不跟你遮遮掩掩,这世上千山万水,生灵无数,除却人类之外,也有生灵,能够修炼成道,脱出轮回,又称之为妖魔,也就是你口中的妖族。而我就是妖魔中,最厉害的几个之一,我也不寻你晦气,只是在你身上感受到一丝丝,我同族的气息,如果你肯配合,我必有重谢。当然若是你伤害了她,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娓娓述来,语气却格外强横,自有一番不容拒绝的霸道。同时也有深藏在骨子里的傲然,有能够纵横天下,让一切臣服的惊人气概。   这不是妄自尊大,而是经过无数次事实验证过,而产生的傲气与高贵。   仿佛她生来便高高在上。   李志常也从她口中猜出了对方的来历,感情是为青凤而来。   既然是最强横的妖魔之一,那多半就是七大妖圣中的一个,而联系青凤本是狐身,又多了一条尾巴,心下联系,也不难猜出,此人就是七大妖圣中最神秘的一位——九尾妖圣。   他已经不是对修行界毫无所知的菜鸟,有些不特别机密的事情,这一路跋山涉水,穿城过野,已经了解了不少。   不过就算对方是九尾妖圣又如何,他连释迦牟尼都敢对着干,何况一只九尾天狐。   他轻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威震天下的九尾妖圣,难怪有此气度,你要找的是谁,我已经清楚,她过得好好的,不用你操心,我看你在此界呆不了多长时间了吧,是不是想找她回去,继续庇护你青丘一脉?”   九尾妖圣眯着眼睛,神色多了一分凝重,淡淡道:“那是她的宿命。”   李志常道:“如果她不愿跟你走,你会如何?”   九尾妖圣对着李志常冷冷笑道:“这不劳你费心。”   李志常叹息一声,悠悠地说道:“对于你们妖魔而言,的确强大的力量才是真理,弱者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我也不能用人类的观点来要求你,只不过。”   九尾妖圣一字一句道:“只不过什么。” 第八十四章 只求痛痛快快   李志常偏了偏头,手指依旧轻叩桌面,发出既有节奏的脆响,目光注目在随着流水飘然而去的几许桃花上,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只不过你小看了我,妖圣娘娘,论力量,你或许比我强,可是要是比打架,你就未必能胜过我,你凭什么要我听你的话,把人交出来。”   九尾妖圣冷哼一声,实在没想到这个小子如此不识好歹。   她从南疆出来,一个一个省施展秘法,感应下一代九尾的气息,正好搜索到了浙州。   这秘法只要在百里之内,任何跟九尾有过接触的人或事物,都能被她感应到。   本来这大夏朝,何止万里疆域,她要搜索完,也要耗费十年光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相关的气息。   着实让她喜出望外,至于路上解决的阴山鬼卒根本不放在她心上。   阴山四大鬼王加起来,摆出万鬼大阵,或许能让她顾忌一下,但是他们能有这机会么。   只是自来人妖不两立,李志常作为一个厉害的修士,跟下代九尾接触过未必是好事。   要是李志常把下代九尾给驯化了,又或者杀了,那么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刚才让李志常出手,也是看看对方本事,以及处事做人的态度。   看见李志常干脆利落的将几个阴山鬼卒抹杀,九尾妖圣也知道了对方是那种杀伐决断,心中意念坚定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讲道理,动之以利,不如开诚布公,直来直去。   而且作为天底下最强横的妖魔之一,她也习惯这种方式。   九尾是最高贵的狐,跟一般的狐不一样,她们纵然拥有最完美的相貌,却从来爱用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目前看来,对方似乎跟下代九尾关系不错,以对方的本事,只要不是惹上了那有数的人物,护佑下代九尾当然不成问题,她稍微放心。   但是对方戳破她的目的,她虽然不恼怒,却也绝不会真的给下代九尾选择不会青丘山的机会。   这件事,绝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成了九尾,就有义务守护青丘一脉,这是不容推脱的。   至于对方配不配合,她当真不放在心上,大不了逼着对方配合便是。   她连道门天仙都宰过,难道还怕你个未证天仙的修士。   即使七大妖圣之中,如白子山这等后起之秀,她都不曾放在眼里。   当然要不是白子山出身也算高贵,以他的本领,要名列七大妖圣,也有些勉强。   九尾妖圣冷然道:“既然你不愿意配合,我只好让你清醒清醒。”   无声无息间,庞大的气势从她动人的娇躯中,如狂风海浪般登时席卷整座酒楼。   那木板开始咯咯作响,整个酒楼也开始摇晃起来。   但是李志常手指敲击声,绵绵不绝,就好似定海神针一般,每敲击一次,酒楼就仿佛稳了一下。   李志常也犹如在海雨天风中的一块坚韧磐石,巍然不动。   他沉着冷静,面上没有惊骇,没有兴奋,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深夜里的月光,明净、清澈,能够从容面对一切事物。   无常剑在李志常腰间呜呜作鸣,许久许久,都没有遇见过这么强大的对手。   或者说它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九尾妖圣更强大的存在,当然释迦牟尼除外。   作为一把剑,它骨子里拥有好战的因素。   李志常感受到无常剑传来激昂澎湃的战意,心中默默道:好吧,这一次,咱们管她是谁,玩个痛快吧。   修道人求长生,不代表就要畏首畏尾。   不然乌龟缩在龟壳中,还能苟活千年。   如果其其他元神高人,见到李志常居然为了一件不干自身的事情,便和这天地间少有的大妖作对,恐怕会觉得李志常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疯。   但是李志常向来做事,只问本心。   这不是出于他对青凤的爱护而要跟九尾妖圣作对,他只是因为对方的做法,让他不痛快而已。   九尾妖圣见惯了趋利避害的修士,似李志常这种人,还第一次遇见。   感受着对方任性自然的情绪,更像是她们这种妖族,而不是成天算计的道门牛鼻子或者佛门秃驴。   心中不免对李志常起了好感,战意也更加坚决。   如她和李志常这样的人物,你有你的性情和傲气,我也有我的性情和傲气。   到底不过是谁压住了谁,才可以好好说话。   而且李志常就算开了佛宗的舌识,能够舌绽金莲,说的天花乱坠,也难以动摇她的决心。   到底最后,她也不过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而已。   两道飓风飘然疾走,桃花流水,被漫天卷起,四散落下。   吴兴县城,好似突然下了一阵香雨。   两人遁光快速,眨眼就到了城外的西塞山。   西塞山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块巨岩,突出在河边,巍然而立,气象雄伟,不似江南风景,颇有豪气。   这块巨岩别名又叫道士矶,乃是前代一位有名道士成道的所在。灵气逼人,经常有白鹭栖息于此。   从道士矶旁边流过的溪水,仿佛九尾妖圣的眼波。   此际两人各自站在道士矶的一头,气机牵引下,天上乌云密布,立刻烟雨迷蒙。   两人俱是一发杀机,天翻地覆的人物,此际已经抛开其余念头,只是想好好较量一番。   李志常在烟雨迷蒙中,从容而立,现出高远、冲淡、悠然脱俗的气派,面对九尾妖圣毫不掩饰,滔天而来的气势,没有分毫局促。   这等气度,还未交手,便让九尾妖圣暗自赞赏。   无论此人如何狂妄、倔强,这一分心气,就超凡脱俗,以她千年的经历,也找不出几个可以类比的人物。   心中固然怜才,手上却无分毫示弱。   九尾的威严,是容不得别人侵犯的。   九尾的强横,绝非任何人可以清楚明了。   她的背后升起巨大的法相,一只巨大的九尾妖狐,双目赤红,背后九条巨大的尾巴,不住摇曳,好似搅动风雨的巨棒。   高高立在虚空之上,风雨似乎都听她掌控。   那种庞大骇然,令人绝望的力量,方才令人知道,这自远古以来,从未灭绝的青丘一族王者九尾,究竟是如何强大到令人绝望。 第八十五章 生死之间,闲庭信步   到了元神这一步,已经能够将虚无飘渺的气势凝结为实实在在的法相。   这一道九尾妖狐的法相,正是九尾妖圣释放出气势实质化的体现。足有数十丈高下,气势之雄伟,哪里是一般成就元神的高人能够比拟。   而且神态灵动,连上面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楚分明,栩栩如生。   当九尾妖圣修炼到法有元灵的时候,说不定这法相就能相当于一个身外化身,比诸本尊也不会逊色太多,而且可以自主修炼,成长。   感受九尾妖圣那庞大,毫不遮掩的力量。   自面前传来的压力,李志常的黑发都一根根朝着身后飘舞。那种强大压力生出的感觉,好似让他到了千丈身的海底,可以让一个铜皮铁骨的外门高手,都挺不住血管爆裂。   好在他的肉身已经不再那么孱弱,而且他亦有能力通过体内的真气流转,抽丝剥茧般化解那庞大骇人的压力。   九尾妖圣强在任何一方面,都比他更为强横。   对方以实实在在的雄浑力量,对他碾压,既是示威,也是对他的不屑。   李志常在这巨大的神态倨傲的九尾妖狐面前,就跟一个婴儿一般,不值一提。   而且九尾一族比起人族自然得天独厚,虽然面前的九尾妖圣远没有当初九尾妖帝那通天彻地的实力,即使一般金仙都未必放在眼中的气魄。   但是在这当今之世,人间道之中,除却真正的金仙人物,黑山老妖那等级数的大能出手,其他人何曾放在九尾妖圣眼中。   她连任何厉害的招数都懒得动用,让这狂妄又有些执着的小子,见识一下,她们九尾妖狐凭什么在这仙佛妖魔横行的人间道,能够纵横往来。   李志常再厉害,难道比得上那几个老不死。   她现在只是不断地释放自己的气势,一寸一毫地开始碾压李志常,直到对方承受不住,崩溃为止。   纵横千山万水,罕有敌手的九尾妖圣要从任何一方面,击败对方,打掉对方的傲气,让对方心服口服。   庞大的九尾妖狐法相从空中居高临下,眼神赤红,有如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让人心惊胆战。   云层积累,但闪电却不敢轰鸣,风雨交加,但只是这道法相的陪衬。   相比九尾妖狐的法相,白子山的猿魔法相,更像是还没长大的幼童,虽现峥嵘,仍能够看出差距。   而李志常都未必能够胜过白子山一筹,他能战胜这九尾妖圣么。   李志常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他能对弱者出手,也能对强者拔剑。   真正的武道家,眼中没有对手的强弱之分,只有自己要战胜对方的信念。   李志常并非纯粹的武道家,但是他生平所遇这种武道家实在太多,太杰出,太出凡入胜。   无论是叶孤城还是西门吹雪,亦或者那霸气凌人的庞斑,与他们交手的经验,都让李志常领略了,什么叫做无畏无惧,什么叫做——生死之间,闲庭信步。   李志常赫然一步踏出,凝实的道士矶的岩石表面,上面的青苔没能让李志常有分毫站立不稳的趋势,李志常这一步,亦并没有什么玄妙,步伐也不重。   但其中悠然、超脱的道韵,如丝如缕,如烟如雾,扩散开来,让这风雨也不在凄迷,仿佛变成了龙王出行,风雨相随。   又似风雨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其尾。   他好似一步之下,就成了风雨的一部分,天地的一部分。   更仿佛那远古神灵,行云布雨,操控天地。   天地有灵,感而化之,其名为神、为道。   正是那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   李志常在这一刻成了这一片道士矶之神,之道。   天人合一,厉害的修行者都能做到。   但是如他这般在强大的压力下,轻而易举步如这种难以言喻道境的修士,那就罕见至极。   一步踏出后,风雨再不是风雨,也成了李志常。   李志常也成了风雨。   他的剑势就在风雨之中。   八方风雨藏剑势!   他的剑就和风雨无分彼此。   庞大的九尾妖狐法相之下,素白衣裳,罗带随风抟转的九尾妖圣,她那比天仙更动人的玉颜,不觉有些惊诧。   她实在料不到,在她如此气势逼迫下,对方的道心也能在刹那间步入天人合一的道境。   而且是最深层次那种,即使以她的修为,居然也无法将李志常从里面剥离出去。   这样一来,她的气势就没有了着力点,没有了打击的对象。   或者说她打击的对象,成了这片道士矶组成的天地。   李志常知晓自己的力量及不上九尾妖圣,所以忘情自我,融于天地,借助天地自然的力量,来改变敌我的悬殊。   这种境界却并非是无敌的。   不然只要谁将自己练到天人合一,操纵天地自然的力量,那么岂不是无可匹敌。   当然不是。   九尾妖圣,很快就有了破解的办法。   很简单的办法,既然你化身成天地万物,那我就摧毁着一切。   天若阻我,我便翻天。   地若阻我,我便覆地。   我本身就是比这山、这水、这天地、这芸芸众生更高贵的存在。   这种心念之下,九尾妖圣现出的妖狐法相将九条长长的巨尾,朝着天尽情舒展。   无数的风云被九尾搅动,形成了一股龙卷风一般,暴虐、毁灭、阴沉的气息,霎时间密布这数千丈方圆的空间。   她的气势居然还没有到尽头,而是生生又拔高了一层。   可以说,在这一刻,连整个道士矶的天地,在九尾妖圣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九尾妖圣自己就比这千尺巨岩更加浩大,更加苍茫。   她仿佛变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神圣,那种唯我独尊的霸气,竟然连天地都不由为之臣服,为之颤抖。   这种气魄,外人很难体会。   可是就在她气势攀升的一刹那,千尺之外,一道剑光好似飞虹,隔着这遥远的距离,杀了过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冷冷清清的剑意。   但其中必死决然的慷慨,就好似当初从容刺杀秦王的荆轲,在易水萧萧作别。   这一剑既从容不迫,又有顶尖剑仙的必杀必胜的信念。   纵然西门吹雪一剑西来,叶孤城天外飞仙,也难以掩盖住这道剑光的风采。   这更像是道德经所言,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有大智大勇,有无畏无惧。 第八十六章 无常无我,超脱生死   这道剑光能令鬼神动容,能让风雨变色。   只是九尾妖圣的天颜,依旧清绝,无任何慌乱。   冰冷的眼神,道韵流转,气息宏大冲盈,深不可测。   九尾妖狐的法相落在她身前,整个道士矶都好似摇晃了一下。   在她百尺之外,李志常所化剑光倏然顿住。   那九尾妖狐的巨嘴,正咬住了李志常那无畏无惧,灭杀一切阻碍的剑光。   只见到九尾妖狐法相嘴中衔着一团白芒。   但是白芒绝没有束手待毙,而是轻轻晃动,又是一道剑光分出,朝着九尾妖圣袭杀过来。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是在太过短暂,不到电光石火间,分出那道剑光已经又袭杀到十余尺外。   这短短时间,甚至以修士的反应,也不足以产生一个完整的念头。   可是剑光又顿了一下,因为九尾妖狐不过是气势凝结的法相而已,这有如实质的气势法相,根本不会若实际的血肉之躯,因此受到什么严重伤害。   层层叠叠的气势,自然接着阻挡住剑光。   那剑光被阻隔一下,又是一震,接着分化出一道新的剑光。   和之前的剑光没有任何区别。   九尾妖圣已经认出了对方用的是剑光分化的绝世剑术,不愧是天下绝顶的剑术,居然能在一次一次剑光分化的过程中,如庖丁解牛般,肢解她的九尾妖狐法相。   那剑光不断分化,不断前进,就好似箭术顶尖的高手,一口气放出连珠箭一般,当真是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防不胜防。   而且那剑光不是死物,而是活物,顿住的剑光,也在不断游走,破解九尾妖狐的法相。   好似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很快那剑光就分成了十余道,将九尾妖狐的法相,肢解的干干净净。   这一剑看似必杀必灭,真正针对的居然是九尾妖圣放出的法相而已。   顷刻间,法相溃散,剑光消失,风雨骤停,云却没散。   李志常持剑而立,站在九尾妖圣千尺之外,看着对方完美无缺的天颜,修长玉立的清影,心中没有半分起伏,也不能有半分起伏。   刚才法相溃散,并没有对九尾妖圣造成任何影响。   以他的剑术,在刚才一刹那,当然可以趁着瓦解法相的时候,接着直接攻杀九尾妖圣。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不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是源于自身千锤百炼而出的直觉。   现在看对方那无动于衷的神态,便知道对方没有在刚才露出半分不谐之处。   法虽被破,本我依旧。   人法剥离,独立不悖。   对方离法有元灵也只不过半步之遥而已,果然强横无比。   刚才那一剑,看似容易,其实已经包含了天地间极为高妙的剑理。   剑藏虚空,不发不动,是为无招,故而不败。   剑方一动,就如雷动于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却又跟闪电一般迅疾。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剑理,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即使如此,九尾妖圣依旧不是李志常可以小看半分的存在。对方的法相,离法有元灵,也相差不远。   依旧能够在电光石火之间,反应过来,截住剑光。   但是在李志常剑光隔着百丈斩杀的过程中,以及计算到了这一步,在那一刹那间剑光分化,不断分化,以极限的速度分化。   看似形成连珠箭一般,直面九尾妖圣而去,其实剑光分化的轨迹,在不经意间就将妖狐法相不断分割。   这种玄妙,若非两个当事人,别人完全难以把握和领会在刚才那一刻的凶险。   九尾妖圣深深凝望李志常,对方没有用什么惊天动地的道法,亦非什么通天彻地的法宝,凭借自身实力就可破去她的妖狐法相。   这份实力虽然还不足以立足于天下顶尖强者之列,也是她生平所见,堪称第一位的剑道天才。   如果换做佛道两家那些老不死,就改为了宗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斗下去了。   毕竟这种人物,一旦不杀死,结下深仇,就是一世之患。   但是她青丘一族岂能和佛道两门那些老乌龟相比。   自九尾妖帝以来,作为九尾妖狐谁不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虽然她是女流,不代表他就没能继承传自先祖的傲气。   这些年,她结下的大仇还少么。   当年那场大战,道门九派,佛门六宗,死在她手上的人高人,又不是没有。   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她便归隐青丘,守护她们一族,在看似高贵出尘的外表下,谁知道,她隐藏着的不安分的心。   有一身移山倒海的本事,难道就等将来寂然而去,离开这令她留恋万分的人间道么。   李志常不算是最强的对手,却有那些佛道两家老乌龟所不具有干脆利落,任性自然的道心。   亦没有李志常这种既能够洒脱超然,也能够快意恩仇的个性。   古人云一见之交,倾盖如故。   没有比在生死之间,更能明白自己和敌人。   李志常正是那种自己期待已久的好对手,虽然对方还没有成长到跟她一样的高度,有些遗憾。   但是她绝不会刻意放过对方,等到对方成长的时候,这是对自己和他的尊重。   九尾妖圣静立风中雨中,烟雨迷蒙,但是没有半分烟雨敢沾到她身上。   她就是自远古而来的神魔,高高在上,卑微的风雨,怎么可以亵渎高高在上的神。   高远如天,淡漠如仙,幽旷无限的声音,自她口中缓缓吐出,道:“还有什么招数就是出来吧,我给你这个机会,看你能做到那一步。”   “妖圣娘娘,请你记住,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对手,更不要小看我。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这一剑超脱生死,名为无常无我,请你记住罢。”带着咏叹的道韵,说完这段话。   李志常眼神愈发的明亮,无常剑不住低鸣,清韵流转,意味深长。   这一刻人是人,剑是剑。   人剑之剑没有融为一体,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一切人世间常有的概念,都难以在他和无常剑身上具现。   他们若已成空,若以成无。   人与剑似乎存在,但是又似乎并不存在。   李志常和无常剑似乎突然之间成了一种想象,而非具体的实物。   剑术至此,何以复加。 第八十七章 一剑引动星河斗   九尾妖圣清绝美艳的天颜,首次露出动容的神色。   云空不空,诸法无常。   这本是佛门的一种玄境,却被李志常以玄门大法演绎出来,实可以说真正的天才人物。   佛门的空不是什么没有,反而是包罗万有,代表物质。   道门之无却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无便是不存在,但能无中生有,然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两种看似相近,却截然不同。   李志常以身归道,所化皆无。而手中之剑,却为空。因其剑光分化,一剑生万法,所以这空却包含一切。   人剑之间绝非绝顶剑客人剑合一那种紧密联系,而是一种超然于世间的独特。   李志常淡化了我的存在,同时也淡化了剑的存在,独特的气质仿佛来不知所来,止不知所止。   一种难以莫测、幽幽蒙蒙的玄气,从李志常小腹太乙穴处,轰然爆发,顷刻间就化为一条飞天气柱,冲向了那云霄之中。   霎时间随后那经久不散的乌黑云层,陡然之间就被那玄气冲击,露出一个漩涡般的大洞,显现外太空的情景,星河如斗,璀璨徇烂,纯净透彻,动人至极。   自虚空中永恒的星光,居然就这样洒了下来,毫无阻隔,让人目之,无言感动。   星华如水,从这洞口宣泄而出,灌注在李志常身上。   一道由星光堆积出的灿烂天河,里面由星华组成的河水贯通天人界限,自宇宙深处冥冥而来。   飞流直下,泱泱浩大,气势浑然,难以测度。   这一方天地虽大,怎么及得上这不知多少岁月之前,自无数古星辰发出的光芒悠久、冲远。   不知多少光年外,自虚空宇宙挥洒而出的星华,是那样的亘古,壮伟,幽邃。   李志常突然长长吟道:“一剑引动星河斗,不坠轮回不上天。”   道歌豪迈,披靡天地之间,百十年来,难见得此气象。   李志常举起无常剑,庞大无比、由千万点如水星华组成的剑光,足有百尺之长。   浩浩渺渺,以与其体积无法相符的骇然高速,顷刻间斩破虚空,生生朝九尾妖圣撞去。   在这庞然无比的剑光下,九尾妖圣清消的丽影显得如此渺小,瘦削。   剑光捭阖,状貌浑然,若虚若无,渺然无极,浩浩乎,好似彗星摆尾,沛然莫之能御。   这一剑之威,苍茫浩大,顷刻间就惊动了这千里之地,各处地方隐秘的修行之士。   这些或僧或道或儒之人,此时此刻不免同时往道士矶这边看去。   剑光中那种超然物外,超脱生死的壮志豪情,感染了每一个修士的道心。   谁说修道孤寂,最终也漠然无情。   在这长生路上,冷漠的是外表,但是心中依然有与轮回斗、与天地斗、与劫难斗的壮志豪情。   这种豪情,已经超出了渴望脱离生死的愿望,而是一种扎根内心深处的感动。   山河可以千古,即使修士一生,比诸山河,却显得如此短暂。   但是长生之士与山石的差别在于,他们有感动、有自我,能够不断前进。   无情是我,有情是我,快意恩仇是我,视过往如云烟,亦是我。   真正强大的修行者,怎么会仅仅只有一种性情,一种面孔。   金仙可以化身千万,重入轮回,体验众生百态,化作世间万物,却万物非我。   菩萨有众生相,众生相却非我相,亦复如是。   李志常未证天仙,却有了道门金仙、佛门大乘菩萨的特质,这一点即使直面他的九尾妖圣也没有想到。   终归是小看了此人,居然有成就金仙的潜质。   要知道数千年以来,修行之士,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证得天仙,飞升天界的也不在少数,但是成就金仙道果,却仅仅只有黑山老妖一人而已。   这才有了一妖威压整个人间道,敢入轮回斗阎罗的霸气。   九尾妖圣有些恍然出神,仿佛从这个一袭白衣,星光披洒在身上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个高居七杀魔宫,冷幽幽眼看世间沉浮,恣意妄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天下第一妖的影子。   在她出神的片刻,剑光已经撞了过来。   神色似嗔似怒,还有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剑光高速撞来,到了她身前三尺之外,便突然凝滞下来。   也不算完全凝滞,但是速度已经到了普通人肉眼也可以捕捉的地步。   时光在这一刻,好似变得无比缓慢。   李志常清澈明亮的目光,着落到九尾妖圣清丽动人的娇躯上。   即使上天,造出这等完美无瑕的仙躯,亦必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纵然九尾妖圣默默无言,独立道士矶头,背后千万桃花,一渠清水,也及不上她动人的万分之一。   这份美丽,能存在世上,几可以算上人间道的幸事。   能亲眼目睹,又何其有幸。   但是李志常就要亲手摧毁这份美丽,他心中亦没有半分可惜。   剑光坚定不移的朝着九尾妖圣一寸一分的移去,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战胜这强大无比的妖圣娘娘。   毕竟对方要是肯自降身份,躲避这引动星河,带着他一生感动的超脱一剑,绝对不是很难的事情。   说到底,九尾妖圣,小看了他李志常,成为这一招超脱生死剑光的靶子而已。   高手之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即使对方弱小,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牛毛细针虽小,却能刺穿大象的皮肤。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才是取胜之道。   当然若是双方差距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伤害对方,就好比李志常力量再强,也毁灭不了这人间道,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两人之间的差距自然没有天地之远,李志常这一剑总结过往,快意而出,念头通达至极,算得上生平巅峰之作了。   星华组成的剑光终于将九尾妖圣的美丽娇躯弥漫,即使其素袂,也决然看不出分毫。   星光爆闪,轰鸣不绝。   那一片道士矶的岩石,居然化成靡粉。   足足有万斤左右的巨石,凭空消失。   整个庞大的道士矶,好似被什么怪物,咬去了一口。   溪水也顺势蔓延过来,撞击着道士矶新裸露出的石壁,哗啦啦作响,清澈动人。 第八十八章 月凉如水罩纱衣   可是李志常却没有丝毫兴奋,因为烟尘散去,九尾妖圣虚立半空。   只是衣裳不整,露出几片莹白的肌肤,夺人眼目。   长发也披散繁乱,不似之前的从容,神情略微有些狼狈。她有些羞恼的看着李志常,只是语气极为平静道:“这个游戏,到此为止。”   说话间,她从怀中掏出一片锦云织就的丝巾,朝着空中一展,霎时间几缕彩烟从那丝巾中袅袅飞扬,飘向虚空四周。仔细一看,那彩烟好似一种定质,并不随风吹散,由丝巾中飞出,在空中摇曳,顷刻间密布整个道士矶。   那彩烟缓缓收紧,李志常蓦然神色一变,挥出一道剑光,刹那间就消失在彩烟之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一件极为厉害的封禁法宝。   从外面看彩烟笼罩住整个残缺的道士矶,好似披散一层彩衣,好景无穷。   本来察知动静的修士,正远远飞过来,看到这片彩衣,有那年纪大的修士一见之下,骇然道:“是九尾妖圣的彩云天罗网,大家快跑。”   前段时间白月妖圣和钱塘君战斗的声势还历历在目,这些修士大都得了教训,一听九尾妖圣的名头,只恨当初遁法没练好,不能咫尺天涯。   且不说外面的遁光四散而去,道士矶里面,剑啸连空,先是凌厉绝伦,纵横往来,里面人影闪动,遍布其中。   随后剑啸减弱,低沉喑哑,渐渐消弱。   道剑啸声将要消失的时刻,最后一声龙吟传播起来,那彩云之中,金光万丈,霎时间就把彩云冲散,一条金龙化成一道金光,宛如长虹般席天掠地,一闪一动间,就渺无踪迹,无处追寻。   最后九尾妖圣看着手上残破的丝巾,娇躯微微颤动,素白的衣裳恢复原貌,掩盖住她的冰肌玉骨,神色惊疑不定,掩盖不住一丝骇然之色道:“他怎么有那位的物件。”   随后定了定心神,心里想到:绝不可能是那位的那个物件,不然依照传说的威力,我此刻怎么可能还活着。   想起传说中那件东西的威力,刚才那个虽然十分相似,也算惊天动地,但还不足以媲美那件东西的描述。   毕竟那可是那位的随身之物啊,即便是黑山老妖在那位眼中,也跟蝼蚁没有区别吧。   夜凉如水,可是湖水远比黑夜更凉。   湖波荡漾,一圈一圈的波纹,好似树妖姥姥本体的年轮。那样的丑陋,吓人,恐怖。   波纹不住扩大,最后到了湖心之中的镜湖亭边的木桩上,荡起寸寸涟漪。亭中佳人悄然而立,洁白如霜、薄如蝉翼纱衣,披在一位青艳绝伦的女子的美好曲线上,引来无限遐思。如今虽然乍暖还寒,但是女子没有半分受冷的样子,茕茕孑立,有形无影,难话凄清。   她痴痴立在湖边,或许不应该是说蹲着,而是飘着。   因为在清冷的月华下,分分明明看得见,她的洁白的足踝,与纤美修长的足趾,离地还有几寸的距离。   整个人也悠悠荡荡地在湖边,有些凭虚御风的样子。   美人低沉清吟:   月黑近渔船,孤灯一点荧。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湖星。   纵然此处诗情画境,仍旧掩盖不住她凄绝的神情。   眉如远山之青,却有淡淡愁云笼罩,让人心里难过;一双美眸,似悲含怨,如泣如诉,见者尤怜。   是谁让这美人如此伤心。   或许又是什么原因,让如此佳人,深夜无处可去,在悄然冷清的湖边低吟。   远处一团白白的事物飘过来,稍微让她从愁绪中脱离。   美目惊讶地看着那东西飘过来,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一个人。   长发蒙面,看其身形,像是一个男子。   漂浮在水面中,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的。   这对别人而言,的确很难判断,但是她不同,她分明感受到对方身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阳气。   男子应该是从上游的河流飘到这湖中的,还好他的气息已经淡不可察,不然可就惨了。   当然现在他的情形似乎也不会太好。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背后远处的阁楼,灯火忽明忽暗,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以及放浪的笑声。   淡淡约约,渺然诡异。   她知道就算这男子等会要是死了,恐怕下场还要更惨。   一条长长的白绫缠在男子身上,将其拖在水面上滑行,很快就到了对岸那处荒无人迹的黑风林中。   几许狼嚎从里面传出来,女子托着男子的身躯,却没有半分畏惧。   有时候你便会知道,比起某些事物而言,狼显得可爱多了。   绿幽幽的狼眼,好似夜里的鬼火。   约有六七道这样的鬼火,就这样看着女子用白绫托着一个水里打捞起来的新鲜肉体,到了丛林深处。   这里有一个山洞,因为外面还有一处清澈的水潭,显得有些潮湿。   但是因为这水潭隔绝,反而没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   月光恰好从洞外照耀近来,露出男子菱角分明的轮廓,乍看之下,没有那么英伟,但是久看之下,却没有发现什么不足之处。   他的面庞,仿佛比蓝田玉石还要细腻,看不出一点皱子。   露在外面的手,紧紧握着一枚小小的玉牌。   她仔细看了看,却不是什么玉牌,而是十分袖珍的一枚玉如意,月光落在上面,散发出静谧的光泽。   她好奇的触碰了一下,传来灼热的气息,差点让她尖叫起来。   好在她收心养性,很是沉稳。   看着削葱根般的玉指,莹白透明的指肚有些乌黑了。   她轻轻甩了甩,手指又一下子变得晶莹,只是本来如白玉般的脸色似乎更白了。   男子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起来,只是身上的阳气,依旧虚弱,他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偶露出的肌肤,颇见匀称。   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然后又悄悄瞥了一眼,略带些好奇。   她没办法生火,看着男子身上湿透的样子,最后抿了抿柔唇,随后一阵清风在洞里面吹起来,将男子身上的水分,逐渐开始挥发掉。   她也不知这样会不会对男子身体产生什么危害,会不会让他重病一场。   但似乎也没有更糟糕的情况了。 第八十九章 小倩   时光不像月光能让人看见,但是它的悄然流逝,绝非任何事物可以阻挡。   明月依旧如轮,月华倾洒大地每一寸可以到达的角落。   这个男子依旧还没醒转,但是她知道她该走了。   来时带着男子,或许有些累赘,但是去时,凭虚御风,茫茫渺渺。   好似月下飞仙,总之说不出的动人。   清影纷然,罗带抟转,掠过如镜平湖。   自虚空而落,便在这处颇有些宏伟的寺庙门前落下。   两旁杂草横生,檐间蛛网织结,不复佛门宝刹本来面目。   上面的牌匾缺了一角,依旧能把灰尘下的三个大字看的清清楚楚。‘兰若寺’三个大字由朱漆书就,红如人血,说不出的诡异,让人望而却步。   小倩早就习惯了这番情景,飘然而入,赤裸的香足,凌空点点,没有沾上半分尘土。   越过供奉如来的大殿,很快就听到了说话声。   不是人声,而是鬼语。   “凭什么咱们一天就得在这守着那个剑客,小倩却不用来。”语气之中颇见抱怨,但也不算苍老沙哑,有些年轻。   原来这院落背后不远处,便有一处僧舍,相比其他地方的残破,那僧舍较为洁净,只是出口处有枝蔓衍生,黑幽幽的枝干,绿幽幽的藤萝,就在那僧舍墙壁之上,密密麻麻,好像随时要择人而噬一般。   另外一个女子酸溜溜地说道:“人家是姥姥的心头肉,咱们辛辛苦苦给姥姥吸取阳气,有时分量少了点,还要挨一顿打,就她整天没事,还可以到处乱走。”   “她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咱们这么多姐妹,你可见她跟谁吐露过心里话,我瞧这小妮子,迟早得了机会,就会离开咱们。”   “她能跑哪去,别忘了那件东西还在姥姥手上。”   两人的对话,还没说完,前面那个女子就说道:“呦呵,小倩来了。”   这女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眉目之间,媚意流转,看起来跟风尘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锁骨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睛都难睁开,而且颤巍巍的,让人总担心她会不会负担太重。   她叫小绿,旁边那个女子叫做小紫,姿色逊色她一点。   两人虽然也算出众,但是比起独立在幽暗角落,孑然出尘的小倩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小倩清贵脱俗,一副大家闺秀的风采,单论气质,便把她们衬托得像青楼卖笑女子似的。   云泥之别,难以细表。   小绿口上在给小倩打招呼,心里面却暗自警惕,这小妮子倒是一身好根骨,自己比她早成鬼不知多久,却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发现,是不是都给她全听了去。   不过就算给小倩全听了去也没什么,因为她觉得这妮子从来都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一想到这,她就更生气了,狠狠地盯着小倩。   另外的小紫强自笑道:“我们正说你,你就来了,还是你命好,这大晚上的,又到哪里吟风赏月去了吧。”   小倩心里轻轻松了口气,看来她们的确没有发现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只是面上依旧不变,神情淡然道:“只是到处走走散散心而已。”   说话间,突然响起了在风中摇曳的铜铃声,三人相视一眼,知道这是树妖姥姥在召唤,袅袅地朝铃声方向去了。   兰若寺背后便是一大片榕树林,或者说是一颗榕树所化的树林,黝黑的树干,饱满的枝叶,下面全是胡乱堆起来的坟地,惨绿的磷火在林间飘来飘去,无一不在表明此地的凶险。   阴气森森,鬼风呼啸,一个面容阴鸠,血红朱口,冷目横眉的姥姥坐在牙床帷幔之中。   这处空间是以她的妖力开辟出的鬼蜮,全然由她掌控,虽然不是实质的空间,却能让手下的鬼魅进出。   她冷目如电,扫射底下的女鬼,看到小倩,目光多停留了一下,轻轻冷哼一下,魔音便响动在她们这些女鬼每一个的脑海中,让她们头疼不已,即使小倩也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   接下来树妖姥姥拿着一根鞭子开始挨个抽打这些女鬼。   近来做事做的好的,少打一些,做的不好的,就多打几鞭子,一声声惨嚎,配着这阴森恐怖的气氛,好似让人一下子到了人间地狱。   那些挨过鞭子的人,也不敢露出怨愤之色,小绿挨得最少,只挨了一鞭,看着那些还在挨打的同伴,不但没有同情,反而面露得意的神色。   这一次她挨打最少,可见姥姥也认可了她们的努力,这是对她忠心耿耿,勤劳办事的褒奖。   其余鬼女看着她,也不禁露出一丝羡慕,这让她更加得意,几乎要抬头挺胸了。   只是姥姥这一圈鞭子打完,最后一鞭也没有落在小倩身上,让她所有得意的神色,化为乌有。   居然还是这样,她愤愤不平。   树妖姥姥最后回到牙床之上,对着小倩有些和蔼地说道:“小倩最近小心一点,不要走远了,近来这地方不太安生。”   她对着小倩当真和声和气,面容慈祥,浑然没有狠厉模样,只是她实在长得凶恶,强装出的慈祥,反而让人觉得笑里藏刀,格外渗人。   她对小倩特别,当然不是因为小倩长得好看,而是因为她要把小倩献送给七杀魔宫的黑山老爷。   只消她攀上黑山老爷的高枝,也不用到处东奔西跑,日夜担心哪天被人除魔卫道。   就可以放心扎根在这里,没人敢动她。   那燕赤霞哪里及得上她千年修为,要不是因为对方一身剑术分明出自蜀山剑派,怕打死了小的,惹来老的,她早就不顾一切下了狠手,吞噬对方血肉。   天下各门各派,唯有蜀山剑派,最是凶狠,杀妖除魔,从不手软。这燕赤霞到了这兰若寺已经快有一年,其实树妖姥姥早就想把对方放走,哪里知道那家伙整日里打坐练气,就是赖着不走。   存心在这膈应她。   搞得她也怕对方是欲擒故纵,得分出大半心神,时时留意对方。   也是她消息闭塞,坐井观天,不知燕赤霞已经是蜀山峨眉弃徒,不然也没这么多烦恼。   好在七杀魔宫的使者快要来了,等她攀上高枝,便可以毫无顾忌。   在此之前,须得时时防备。   只是小倩这里不能逼得太紧,免得生出不测。   小倩并不是愚昧的性子,知道老妖婆素来行事凶恶,对她另眼相看,恐怕目的不小。   迟早会遭了对方毒手,但她对此也反抗不了,只能坐以待毙,这便是她最大的悲哀。   好在她心思敏捷,不跟对方作对,暂时老妖婆不会对她做出什么鞭笞的酷刑。在最开始,因为她几番倔强,可是挨了不少鞭子,后来她放缓了态度,对方果然大为改观。   愈是如此,她越知道这些都表象,似老妖婆这等人物,居然肯对她个小小女鬼放低身价,以后她付出的代价恐怕越大。   但现在远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她也在暗自修炼,企图将来有机会,能够拿回骨灰,逃离这吃人的魔窟。   她懂得拿捏分寸,不能太过热情,也不能十分冷淡,轻声回道:“并没有走远,就只是在湖边和林子中逛逛而已。”   树妖姥姥在她身上下了禁制,虽然不知道她一举一动,但也明白对方每天大概的位置,所以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这也是她放心让小倩到处游走的原因。   这方圆十里之内,都是她的地盘,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立刻赶到,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小绿插口道:“小倩姥姥对你这么疼爱,你还是这副死样子,着实教人心寒。”   她这话一出,其余的女鬼都看向小倩,眼中免不了嫉恨的神色。毕竟这里,就小倩一个人没有受过鞭笞,还被姥姥关心,足见姥姥对她的宠溺态度。   小倩目视小绿,只是淡淡说道:“我对姥姥一片诚心,不会装模作样,姥姥知道,我自己知道,何须管得别人如何看待。”   她一番话说出来,十分得体,加上她往日的性子,配合起来,有股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   反而面前的小绿,成了左右不是,恶意中伤的小人。   她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树妖姥姥,只不过她根本不在乎底下小鬼那点心思,只看成效,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就这样,你们都散去吧。”   小绿狠狠瞪了小倩一眼,大家四散走开。   小倩也回到了湖心亭,跟以往看不出差别,先是在湖心亭转悠,直到晚上,月出柳梢,然后才从容不迫地到了黑风林中。   皎月在空,万里无云,今天的天气是极好的,小倩不禁想到那个人是不是好了一点,还是抗不住死了。   到了水潭边,清幽幽的月光,照进里面的山洞,一览无余地,空空如也,先前那人却不在了。   小倩看着洞口没有其他变化,心中想到:难道他自己醒来走了。   背后突然有柔和的男子声音传来,淡然温和,好似春风拂过,轻轻缓缓地说道:“是姑娘救了我么?”   小倩蓦然转身,果然是先前所救的男子,气色虽然苍白,但是似乎已经能够自如行动,靠在一颗高大的树木边上。 第九十章 起舞弄清影   男子正是李志常,当日他被九尾妖圣封禁在道士矶中,不得不决一死战,本来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决意祭练血肉,元神携带无常剑突围而出,没想到那被他收在身上的玉如意所化的拂尘,霎时间就吸干了他的真气,以及元神法力,化出当日那条金龙,击败了九尾妖圣,同时冲出了九尾妖圣的天罗网,随后他就人事不知,再次醒来,便已经到了一处山洞。   而那拂尘又便成寸许长的玉如意,光泽灰暗的被自己紧握在手上,无常剑当日好似也被抽取了力量,不知在突围的途中,掉到了什么地方。   照着当日情形,似乎是玉如意看他陷入险境自动护住,但是它的蛮横方式,着实让李志常有些忌惮。   而且他的力量被长鲸吸水一般吸取,似乎也填饱不了玉如意,足见得玉如意实在可怖。   只是他身上本来就有神秘石室所化的铜铃铛,也不在乎多一件这个奇怪的法宝了。   虽然不懂怎么操纵,但遇上危险,这玉如意或许还能护主,只是后遗症大了点。   看着面前的女子,应该说是一个女鬼,他不难猜出是对方救了她。   对方灵性清澈,纯阴之气浓郁,看来没有做过吸人阳气的事情。   吸人阳气,固然能够帮助鬼魅的修炼,但是也会让其品质变得驳杂,最后到一定程度就招来天雷,挨得过便能消去阴渣,有望成为鬼仙,挨不过去,就化为飞灰。   当然更有可能在吸人阳气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最后作恶太多,招来修士,被人除去。   “这里不是善地,你要是没事,就赶快走吧。”小倩见到对方对方似乎没有大碍,便忍不住劝道。   同时心中隐隐叹息,今日我能救你,他日谁来救我。   李志常望着远方,妖气横空,层层叠叠,笼罩数亩方圆,看来必然有一只厉害的妖怪盘踞。   小倩看到对方迟疑不决,心中想到他估计身体还没好,独自出这林子,的确有些为难,又说道:“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李志常之前是因为力量被玉如意榨取过分,才陷入昏迷,倒不是受了什么内伤,所以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现在功力还没恢复到全盛时期而已,同时他也感应到无常剑就在不远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困住,暂时出不来。   他当然不能一走了之,可是面对这位美丽女鬼他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毕竟要不是对方,他昏迷这段时间,可能会遭遇什么凶险。   从某种意义上,对方算得上他救命恩人了,而且又对他如此关心,李志常破天荒的有些无所适从。   他即使面对强横的九尾妖圣他都可以从容不迫,淡然相对。可是眼前这美若天仙的女鬼,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若是淡然处之,却显得刻薄。   要让他刻意亲近,千恩万谢,更是难以开口,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   聂小倩见他还是不答话,以为对方身为男子,却要她一个女子保护出这豺狼出没的黑风林,肯定不好意思。   心中不免对李志常呆呆傻傻的样子,有些好笑,眉间本来浓郁的幽怨,倒是因此冲淡不少,更加美不胜收,夺人心魄。   她轻悠悠地走到李志常面前,目露几分柔和之色,在树妖姥姥面前她虽然故作坚强,但依然改变不了她是弱者的事实。   或许因为救了李志常的缘故,这显得她不是柔弱待宰的羔羊,亦有能力帮助别人,心理上的成就感,这是以前体会不到的。   因此她对李志常,反而有种从未有过的放松。   她做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轻轻拍了拍李志常的肩膀,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姐姐,面对自己的弟弟一般,眼中露出柔色,缓声细语道:“你见我一个人这么晚敢出来一定很奇怪吧。”   李志常正在思考怎么对待面前的小倩,没想到对方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   他心里默默吐槽道:你是女鬼,当然在夜里出没,这不是很正常。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毕竟当鬼未必有做人快活,而且对方似乎也没有死多久。   他一生中何曾受过这样的恩情,所以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难以说出来。   小倩没去管李志常究竟在想什么,而是接着自信满满地说道:“其实我是武林中人,武功很厉害的。”   李志常见对方不说自己是鬼,反而扯到武林高手身上,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也不掩饰,露出一分笑意,道了一声“哦。”   小倩没好气地白了李志常一眼,幽怨薄嗔下,足有万种风情,倒是让李志常有些怦然心动。   这时候他才发现,对方的美丽,在某种意义上竟然可以和九尾妖圣相提并论。   此刻月明高洁,清光似水。   而小倩当真是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皎月之下,娇艳尤绝。   对方不但容貌身材完美无瑕,而且因为阴身,格外清绝,魅力不同流俗,别有一番风采。   “就知道你不信,要你看看姐姐我的本事。”白了李志常一眼之后,她扭动纤腰,手里不知何处摘来一根犹带嫩叶的树枝,翩然剑舞。   当真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身子在这疏影淡月下,来回飞驰,云袖飘飘,不及一羽之重。   这份轻功,当真算是惊世骇俗了,即使当初的公孙大娘,都没有小倩这样轻盈飞舞的本事。   李志常一点也不惊奇,因为对方是鬼,本来就能乘风飞行,这是天赋,不足以让人大惊小怪。   而且他架起剑光来,飞行绝迹,动辄千里之遥,哪里是小倩能够比得上的。   当然这种鄙视的态度,万万不可流露出来,以免唐突了对方。   小倩展示了她妙到毫巅的轻功,不免得意地看着李志常,想从对方看出那种膜拜的神情。   她到底死的时候也才不到十八岁,而且也没嫁人,正是天真烂漫的芳华。   能够飞行,这也是她做鬼之后的最大乐趣,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是以前体会不到的。   她因为元阴醇厚,所以化为阴身,也比其他的鬼魅凝实,行动之间,只要愿意,也能跟常人没有差别,只是步子更轻一点,行动间更有仙气一点。   预想中李志常的惊讶没有出现,小倩见状不由得大为扫兴。   难道这小子泡水,把脑袋泡傻了,刚才她这么厉害,他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这时候李志常才鼓起掌来,悠悠说道:“你跳的舞很好看。”   小倩不由气急,似秋水剪裁的清眸,盯着李志常,用了很是强调的语气道:“这是轻功,难道你没听说过。”   李志常见她样子,十分好笑,道了一声“原来这物,叫做轻功。”   语气之间,充满促狭的味道。   小倩哪里还不知道李志常装傻充愣,不由得伸出欺霜赛雪的藕臂,一记粉拳朝着李志常身上招呼过去。   李志常即使刚刚醒来,但是他这等人物,可谓‘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反应何等敏捷,差点就要自然而然反应下,出手伤小倩,好在他心思之快,比闪电还要迅疾,强行忍住了身体的自然反应,任由对方拍在自己身上。   他如今身体力量,还没完全恢复,心力控制下,不由得有些偏差,过猛了一些,小倩一拳打在他身上时,他登时往后一个退了几步。   小倩一拳挥出,也有些后悔,哪里知道李志常是为了控制自己不出手,没估计好自身状况,反而过猛了一点,才导致退了几步,却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我忘了你还很虚弱。”   李志常咳嗽一下,道:“没什么,是我没站好。”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太弱,我怕伤到你。   小倩以为他故意在撑面子,好在她也没有太过用力,打到的并不是要害,应当没事,她对着李志常道:“还没问你的名字,我叫做聂小倩,你叫我小倩也可以。”   或许是因为救了李志常的缘故,又或许李志常从始至终对她的目光,都很清澈,没有别的男子见到她那样,生出淫邪之意,十分坦然,更没有躲躲闪闪,所以小倩对李志常的态度,很是不同。   她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也希望李志常告诉她的名字,即使萍水相逢,马上又要离开,但是以后坐以待毙的日子里,总有这件有趣的事情能够当作回忆慰藉。   人鬼殊途,小倩心中根本没有与对方发生什么的想法。   李志常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告诉小倩他的姓名,只是隐去了自己来历。   两人扯了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倩却有些舍不得就让李志常离开,因为回去后,就没有人可以说话了。   但是她知道李志常多留在这里一刻,就多一分凶险,不担保什么时候老妖婆就发现了他,所以还是得送他离开。   这时候李志常开口了,轻声道:“小倩姑娘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不过我还有一件东西落在了附近,你要是没事,可以陪我一起寻找么。” 第九十一章 履上足如雪   小倩看了看月色,还很早。   其实她现在阴身已经足够凝练,即使白天到处乱逛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她更喜欢夜晚的宁静。   但她还是有点迟疑,迟疑的是怕李志常被姥姥发现。   因为附近有许多树妖姥姥布下的禁制,与她心灵感应,若是无知者触动了其中禁制,恐怕很快就会招来老妖婆。   小倩不自觉捏了捏裙摆,本来还想再劝劝李志常,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嗯,我陪你去。”   她到底也舍不得这么快就跟李志常分开。   这不是说她喜欢上了李志常,而是她太寂寞了。   她不是心如铁石的修道者,假使她没有死,也才不过是未满二十,云英待嫁的姑娘哩。   这般年华,怎么能够忍受那种无言的寂寞。   况且她救了李志常,这种感觉又不一般了。   如果你救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这件事会让你和一个陌生人之间,产生一种独特的联系,尤其是像小倩这样内心孤独已久的女子。   这不是任何一种人世间的爱恨,而是恰在此时此刻,小倩需要些许心灵上的慰藉。   李志常冲她微微一笑,清澈的目光,落在她疏落开朗,无比清秀的面颊,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如果别人这么盯着她,小倩会觉得对方太过于轻浮,可是李志常这样看着她,她一点这种感觉没有。   因为李志常的目光,总给人一种恰如其分的感觉。   就像这皎洁的月光,无声无息间照耀着一切,却又不刺眼,温温润润,似一捧清泉。   她有些喜欢这样的目光,心里期艾着李志常能够多停留一下,哪家的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容貌被人欣赏哩,而且李志常又是那么的有分寸。   可是李志常让她失望了,他低下了头,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空落落的。   她有些无精打采道:“那我们快走吧。”   李志常却幽幽地说道:“话说你不穿鞋子,不怕冷么。”   小倩不由得对李志常的胡言乱语,搅得迷迷糊糊,这人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前一刻还是一个话题,后一刻却能扯到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个话题上,丝毫不觉生硬。   等她想明白,才发现一件事,对啊,即使自己再是武林高手,但不穿鞋在这林中,随意奔走,的确有些怪异。   这时候李志常却替她找好了借口,轻声说道:“是不是你来的路上将鞋子弄掉了。”   小倩心想这倒是不错的借口,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时间不疾不徐的走着,月光下充满静谧安详的气氛。   小倩坐在一块青石上,抬起了一双脚,脚尖轻轻荡漾着,清光似水,也好似被她点起了波纹。   她此刻散发着一种天真的神态,跟刚才强势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在她的玉足上,此刻套上了一双草鞋,很柔软,很舒适。   想着刚才李志常不知从哪找来一捆干草,那样从容不迫的给她编织出这样一双草鞋,她在之前,绝对难以想象出这样的场景。   她发现李志常编鞋的动作,就好似行云流水一般,看不出丝毫滞涩,而这草鞋做出来,居然没有任何纰漏,无缺无暇,质朴自然。   这双鞋将她那玉足的优点也放大无数倍,平窄白嫩,纤瘦适度,看上去真有说不出的美。   她有些不自然的看着李志常,说道:“没想到你还会编鞋,真看不出来。”   李志常微微一笑,道:“我不会的东西,大概很少。”   这双鞋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只要小倩带着她,他就能感应到小倩的方位,以及大概情况,若是她遇到什么危险,李志常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倩‘噗嗤’一笑,道:“你这人真不谦虚,不过你之前遭遇了什么事,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说话间,她已经站了起来,脚步十分轻盈。   自从死后,她一直都是飘来飘去,这次开始脚踏实地,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油然而来。   李志常亦没有落后,轻声回道:“这件事情不算很光彩,我可以不说么,你看我不也没有问你的来历么。”   小倩默然,她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这短短时间,足以让她分辨出,李志常似乎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呆书生,隐然间有些说不出的神秘的味道。   但除了编鞋子厉害一点,谈吐有些不凡之外,加上长得还行,似乎又找不出其他的特别之处。   想到这些,她不禁有些无所适从。   她在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若是李志常已经知道她不是活人,又会怎么样。   黑风林,不大,也不小。   两人就这样并肩慢慢走着,很闲适,清俊的男子配着天仙般的女子,在这寂静的黑风林中,总有些诡异,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和谐。   小倩本来觉得李志常应该听她安排的,可是不知不觉间,反而被李志常牵着鼻子走了。   奇怪的是,这种转变,全然在无声无息间完成。   这个剧本,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是她这个飘然来去的侠女,在救了一个病书生之后,对他几次相助,最后一起逃离魔窟,成为一段佳话。   呸呸呸,她觉得她想的剧本也不对。   她应该是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突然出现在李志常面前,然后救了他,然后让他逃离这是非之地,最后自己飘然隐去,留下他相思不已,最后又无可奈何,惆怅一生。   想到这些,她又开始鼓起勇气,决定让剧本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这时候在清光之下,树林之中,一下子跳出几条饿狼,个个眼中傪绿,像是饿极了的模样。   小倩不惊反喜,暗道一声来得好,她一把按住李志常的肩膀道:“不要怕,看我的。”   她往前一步,正准备释放自己的鬼气,吓退几条饿狼,却没有发现,她背后的李志常,眼睛露出青光,盯着这几条饿狼。   随后还不等小倩气势爆发,那几条饿狼,就好似没看见小倩和李志常一般,突然往旁边走了,摇头摆尾,颇为从容。   分明不是被吓走的,而是将两人直接无视掉。   小倩有些奇怪,因为李志常在身边,所以她很是收敛自身的气息,毕竟阴身的阴气,释放出来,若是久了,不见得对李志常是好事。这些饿狼所以才没有感受到她的危险,蹿了出来。   此时等她正准备爆发一下,挥出点阴风,吓走饿狼,可是还没等她大发神威,对方就这样无视她,走了。   小倩不禁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本来的剧情不是该她显露她厉害的武功,风轻云淡间搞定这几条不识好歹的饿狼,引得李志常无比佩服才对。   李志常已经走了上来,对着小倩轻声笑道:“看来你的确很厉害,它们这就跑了,不过你要是再厉害一点,应该宰了它,这样它没吃成我们,我们却能把它们吃了,岂不是更妙。”   小倩没好气地白了李志常一眼,不知道李志常是打趣她,还以为真的是她的功劳,不过她总算还是知道,李志常绝不是一个一本正经的人,说道:“你不知道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且本姑娘早就修炼到辟谷的境界,餐凤霞,饮秋露,哪里需要食物。”   她这一番话,直接将自己从江湖侠女,拔高到了更厉害的层次,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层次,不由得感慨自己水平见长。   李志常点头道:“也是,狼肉虽然大补,却不好吃。”   小倩睬了李志常一眼,说道:“你说的好似你吃过狼肉一般。” 第九十二章 玄阴黑煞擒拿大法   “小倩姑娘你真聪明,我确实吃过。”他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   小倩不由翻了翻白眼,又觉得有趣,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后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应该是饿了,可是这里没什么吃的,要不我们去湖边,先捉鱼,然后你吃饱了,再去找你的那个东西。况且我从湖里救出的你,你的东西,是不是掉在湖水里面了,还是在你昏迷之前就掉了?”   照着小倩心里的猜测,李志常应该是从上游不远处出的事,要是真的掉了东西,也应该被冲倒了湖水中,更或者在上游他掉进水里之前就丢了。   看李志常很在意的样子,小倩也想帮他的忙,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至于被老妖婆发现。   “我知道它在哪,你就不必为我着急,不过既然不能吃肉,吃点果子也无伤大雅。”   李志常随意地回道,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四下里看了看,最后目光投注在右边的灌木丛中。   小倩见李志常反常的样子,不由说道:“你在找什么?”   李志常轻轻拨开灌木丛,里面露出几个大小犹如金橘的果子,略带青黄。   他随手拈起一个,就要入口。   小倩一急,伸出晶莹的手指,封住了李志常的唇口,道:“这里的东西不能乱吃,万一有毒怎么办?”   李志常将这一枚果实本来已经到唇边,见状就递给小倩,说道:“你放心,我认识草药,这玩意没毒,挺好吃的,你也尝一个。”   她本来想要拒绝,但是又想到自己本来就不怕中毒,自己先感受一下,如果没毒,再让李志常吃也没什么。   小倩接了过来,仔细端详,才发现这果子虽然青黄,好似没有熟透,但是仔细看来,却有些透明,能够隐隐看到里面的果核,落在手上,让她感到丝丝冰凉。   她轻轻擦拭了一下,放进了口中,还没等好好感受,那果子就化作一团冷流,钻进了体内,让后浑身舒服,几乎想要飘起来。   同时她的感觉,又敏锐了一些,能够感知到更细微的外界反应。   光这一个果子,就相当于她修炼一个月,当真神奇无比。   同时她惊疑不定,这是李志常故意的么。   小倩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花瓶,外表美丽的同时,内心亦不是草包,颇有彗心,因此一双妙目打量着李志常,轻声道:“这果子你总不会是无意发现的吧?”   李志常忽然微笑道:“现在总算知道这东西是好玩意了吧。”   小倩暗道:果然。   只听着李志常继续道:“其实的确不算无意发现的,因为这里正是一处地穴,有很是精纯的地阴之气,而这果子就生根在这地穴当口,本来要逸散出来的地阴之气,便给它吸收了,同时被它堵住地穴口,让这地阴之气没有大规模逸散,轻易给人发现。   而这果子受了地阴之气,加上本来就有些特异,结出的果子,便有了滋阴补神的作用。   凡人吃了能够固本培元,若是修行的人吃了,便能精进修为。”   小倩恍然大悟,同时突然一惊,对着李志常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是普通人?”   李志常微微笑道:“我说过我什么都会一点,见识也多一点。”   却没有辩解自己是不是普通人。   但是小倩想到李志常虽然看着脸色苍白,可一直都从容不迫,十分淡然。   他在湖水里面也不知泡了多久,即使她救他之后,风干了衣服,李志常至少也该有些咳嗽才对。   从李志常的言行举止中,除了他脸色看起来的确有些苍白之外,便看不出李志常很虚弱的样子。种种迹象表明,李志常果然很不简单。   李志常何等人物,怎么不知道小倩在想什么,轻轻一叹道:“你如果真有什么想问的,我就一定如实相告绝不会有欺骗你。”   这一番话很真挚,李志常也没有说谎。   小倩心里很是矛盾,心知若是真的追根究底,又有什么意义。   他和她到底不过是萍水相逢,相识在短短时间,她在他危难的时候救了他而已,再无其他的关系。   她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该了解李志常的过去。   李志常就算不平常,那又如何。   老妖婆控制着她,她本就身不由主。   她和李志常之间现在并没有发生什么,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来历,等陪他找到他的那件东西,两人之间最好不要再有什么瓜葛了。   现在当李志常就是一个她预想的病书生,岂不是更好。   小倩眨了眨眼睛,长长卷卷的睫毛,闪动间,说不出的迷人,顷刻间俏皮的笑意,就扩大起来。   她柔声道:“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李志常目光悠远地投向天际,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一个浑身黑衣的人物,就在数十里外的一道瀑布之下,伸出五指,不断有黑气丝丝从指尖冒出来,却不发散开来,而是不断注入面前一张蒲扇大小,由黑气组成的大手之中。   这黑气组成的大手,此刻正紧紧抓住一只不断爆射精光的飞剑。   而地上不远处的,靠着瀑布的青松上,赫然插着一柄剑鞘,看其纹理,正是无常剑的剑鞘。   飞剑正是无常剑,此刻它正被这黑气组成的大手困住。   以它的能力,本不至于被轻易困住。   但是这只大手,乃是七杀魔宫的一门极为厉害的神通——玄阴黑煞擒拿大法。最擅长的便是捕捉飞剑之类的玄门法宝,百试百灵。   当年黑山老妖以这门玄阴黑煞大法,将那武当山,据说真武大帝遗留的一把飞剑,都曾生生抓走过,留在七杀魔宫,成了一件摆设。   这门玄阴黑煞大法,实可以说是世间顶尖的神通,练到黑山老妖那种程度,别说是法宝级数的飞剑,就是五岳这等大山,也能给你抓起来。   真正是‘拿日月,缩千山’的大神通。   好在施展这门玄阴黑煞擒拿大法的人,不是黑山老妖,只是有了些火候而已,远远没到轻易降服无常剑的地步。   其实若不是无常剑本身就不在鼎盛之时,就算因为没有主人的缘故,斗不过此人的玄阴黑煞擒拿大法,要想逃出来,也是轻而易举。   可惜虎落平阳。   黑衣人见到久久不能降服这把飞剑,当真是又惊又喜。   要知道这玄阴黑煞之气,威力不凡,要是一般的普通法宝,挨久了也得品质下降,灵性消磨,哪里能像面前这飞剑一样,能够城下撑到这时候,罕见至极。   没想到才到中原,就能遇见这种好事,实在是鸿运当头。   他在七杀魔宫只算得上一个仆役,到了这中原花花世界,那就不同了,代表着七杀魔宫的脸面,就算道门九派、佛门六宗,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未必敢怎么样。   这一路来,不知道受了多少旁门左道的巴结,可是那些货色,献上的美人珍宝,加起来都抵不上这把飞剑的价值。   即使以七杀魔宫的家大业大,要找出一件和这宝剑媲美的法宝出来,都不容易。   况且只要他真的能收了这件法宝,以老爷的性格,也不会要他献出来。   甚至运气好,还能请老爷帮他抹除掉这宝剑之前主人的痕迹,彻底将它收为己有也说不准。   黑衣人想到这些更加卖力,那体内积蓄的玄阴黑煞之气,不要钱似的,往外面挥洒。   力图早点把这宝剑降服。   反正降服宝剑之后,往前不远,就到了那树妖的地界,那老妖婆对他只有巴结的份,又不敢对他如何。 第九十三章 你还是自裁吧   不知何处响起一道悠远的铃声。   似乎是挂在檐角的风铃,又似乎一种冥冥中的召唤。   李志常听到了,小倩也听到了。   小倩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志常,有些不自然道:“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了,不能陪你,对不起。”   她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终归她还是不自在的。   李志常没有意外、惊讶,而是对着小倩淡淡说道:“是因为这道铃声么?”   小倩低声回道:“不要问了,好么?”   她转过头看向兰若寺,阴沉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兰若寺上空,同时也压迫着她。   望着小倩离去的身影,最终穿过了那片湖泊,到了对岸的兰若寺。   为了不引起李志常的怀疑,她并没有飞过去,而是踏水凌波点过去。李志常目力极佳,隔得虽远,依旧将对面那座寺庙的名字看的一清二楚——兰若寺。   聂小倩、鬼身、兰若寺,这一切难怪有些印象。   虽然可能跟过去的印象不同,但也足够理清一些脉络。   救命之恩当报,寺内之妖当杀,如此而已。   他的心中很快有了决断,没有任何迟疑。   现在就去取剑吧,然后杀一个痛痛快快,还一个快意恩仇。   他的心气不可抑制的增长起来,之前见证九尾妖圣那几乎不可撼动的实力后,非但没有让他一蹶不振,反而更让他看见一片新天地。   之前那短短时间,算是他人生的一个低谷,但是他没有跌到深渊,因为他领略了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那生生世世的轮回,那不证如来的傲气,那种天地之间,无出其左右的风采,纵然无言,但也铭记内心,有些感染。   正可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心中不断激昂,李志常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   第一步不快,第二步快了一点,第三步又快了一点。   天地元气滚滚而入他的体内,但并没有引起浩大的声势。   李志常的身影也越来越快,拖出长长的影子,而后化作一阵轻烟,最后消失不见。   瀑布之下,黑烟滚滚,在这惨白的月光下,白练的瀑布下,格外显眼,格外刺目。   黑烟所化的巨手,狠狠抓住白光爆射的剑。   黑衣人露出森然的白牙,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那剑已经奄奄一息,而他此刻服了一颗补充功力的丹药,除了精神略微疲惫一点,功力又到了鼎盛之时,那自五指尖放出的滚滚黑烟,似乎比永不停息的瀑布,后力还要无穷。   这时候月光之下,一个白衣翩然的年轻人突然出现。   是那样的突兀,却又那样的声势逼人。   黑衣人陡然一惊,接着那剑光突然大盛,飞出了黑衣人的玄阴黑煞大法所化的巨手。   最后落在白衣人手上,光泽暗淡,却又不住呜鸣,似乎在吐露什么。   白衣人当然是李志常,李志常对着手上的无常剑点了点头。   黑衣人戒惧地看着李志常,放声说道:“我是七杀魔宫的使者,你又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是找不出能单独抗衡七杀魔宫的势力,只因为七杀魔宫的主人,已经不是此方世界任何势力可以抗衡。   而七杀魔宫的标志,便是他所用的玄阴黑煞擒拿大法,是未成元神的弟子,保命的手段。   即使一般的旁门元神,遇到这门大法,都不是对手,足见这门神通的厉害之处。   但是这门神通,只要是七杀魔宫的人都可以修行,所以它的修炼方法并不是秘密。   可是除了七杀魔宫的人,没有人敢修炼。   别派之人一修练,黑山老妖就能知道,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必死无疑。   七杀魔宫的人很少出来,但是一出来,也绝少有人得罪。   虽然对于黑山老妖而言,整个七杀魔宫在他眼中,或许都不值得在意,但是谁也不会贸然去犯这个险。   因为黑山老妖一旦动了报复的念头,方式很简单。   那就是屠门灭派,片甲不留。   不杀则已,要杀就要杀个干干净净,不留活口。   这就是天下第一妖的行为方式,这就是黑山老妖最可怕的地方。   我要杀人,就不只是杀你一人,而是把你有关的人,都杀个干干净净。   因为这种报复方式,纵然有不惧自身生死安危的修士,也绝没有去找黑山老妖麻烦的勇气。   黑衣人很懂得利用这个优势,李志常肯定是那宝剑的主人,他也肯定不弱,他未必是对手,所以先报出自己的身份。   凡是有点修为的修士,不知道黑山老妖的人很少,不知道黑山老妖作风的也很少。   他至少还没有得到这把飞剑,因此两者间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他这次出来是给少主找当炉鼎的婢女,有着特殊使命,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单独出来。   还有几个同伴也在附近,他已经在说话的时候,暗自捏碎了传讯的法符,千里之内,都有感应,等几个同伴来,大不了出点血,大家一起动手,还是有机会强行夺下这宝剑。   他现在需要一点时间,不多不少的一点时间,拖到其余七杀魔宫的使者到来。   李志常听见‘七杀魔宫’,神色微微触动,可是这又如何。   他对着这七杀使者,神情不屑一顾,道:“你要是现在自裁,还有入轮回的机会。”   七杀使者历声笑了起来,大声道:“你这是不把我们七杀魔宫放在眼里了?”   李志常摇了摇头,轻轻抬起了无常剑,登时身化剑光,如白虹贯日,势不可挡。   轰鸣声,一刹那盖过了瀑布的水流声,白虹一闪而逝。   李志常背对七杀使者于数十丈外,到了瀑布下面水潭的另一端。   而七杀使者此刻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一个大大的血洞,在月光下是如此分明。   没成元神,面对这样的伤势必死无疑。   他费尽全力扭过身子,哗啦啦的鲜血流了一地,望着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背影,奋力吼道:“为什么?”   充满了不甘心,不可置信。   随后轰然倒地,同时肉身之中点点青烟冒出来,正是他的魂魄。   然后青烟接着一声惨嚎,冒出火光,随后点滴不剩。 第九十四章 兰若寺中事纷纷   之前落在一边的剑鞘,也自然飞回到李志常手上,铿然一声,还剑归鞘,李志常看也不看那七杀使者一眼,洒然而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此而已。   那玄阴黑煞擒拿大法果然不愧是七杀魔宫招牌手段,即使以无常剑的质地,也被那玄阴黑煞之气,差点给伤了根基。   还需要一日一夜,以纯阳道火淬炼,方才能够将其中的玄阴黑煞之气驱除的干干净净。   且不说李志常洒然而去,替无常剑去除玄阴黑煞之气。   不多时,天外两道黑线分明而来,一起落在了之前七杀使者的尸体出。   跟之前的七杀使者一般无二的装束,气质也同出一辙,看得出都是出身七杀魔宫的人物。   其中一个人俯下身子,向死的七杀使者胸口血洞摸去,登时感到手指一凉,划开一条口子,缕缕黑气出现在指尖,将伤口弥补。   另外一人说道:“好精纯的剑气。”   之前那人道:“敢动我们七杀魔宫的人,胆子大的可以。”   语气却有些颤抖,因为那人敢杀这个七杀使者,自然也敢杀他们,而且其残留在伤口的剑气都如此精纯,且锋利绝伦,可想而知,本人到底有多厉害。   这种人物,即使他们几个加起来,恐怕都凶多吉少。   他们说到底都是些没成元神的人物,虽然仗着玄阴黑煞擒拿大法,能够不惧一般的旁门元神高手,真遇到那些厉害的人物,根本就不够看。   若是那些度过一两次天劫的地仙,或许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   真正能让他们依仗的就是七杀魔宫这层身份,如今看来对方显然不在乎。   “这里是那个千年树妖的地盘,我们的人在她的地盘出事,她难辞其咎。”   “阿兄说的是。”   两人计议已定,杀同伴的那人未必他们惹得起,到时候回去如实禀报老爷便是,还轮不着他们操心。   现在七杀魔宫的使者死在兰若寺附近,得好好利用起来,敲一笔竹杠。   他们这些人放在七杀魔宫,不过是烧火童子一类的角色,与蝼蚁一般,只有到了外面花花世界,才能抖一抖威风,捞取油水。   妖怪修炼,到了千年就是一个分水点,比道门成就元神和未成元神差距还要大。   尤其是在这中原花花世界,繁华之地,能够修行千年的大妖,比之北方和海外,那真是少之又少。   但是中原自古以来,都得天独厚,有不少机缘奇遇,能成就千年树妖,积累的宝物,必定丰厚,不似那海外和北方,天材地宝早就给几大势力给瓜分的干干净净,又或者便是在那些厉害散仙的洞府之中,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中土修行之士,到底还讲规矩,到了异域海外,那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即使黑山老妖的名头,放在那些茹毛饮血的怪物身上,都不好使。   兰若寺中,阴风阵阵,笼盖四野。   一处干净的僧舍小院之中,那围墙上的枝蔓,露出一个非男非女,极为中性的怪脸。   面前是三个人,一个是身负赤霞剑的虬髯剑客,一个是满头白发的女剑仙,而两人身后却是一个青衫磊落的书生。   这奇怪的组合,出现在这兰若寺中,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三人正分别是司马红叶、燕赤霞以及化身宁采臣的白莲教主徐鸿儒。   树妖姥姥没想到这司马红叶这么厉害,居然偷袭到了她的老巢,害得她差点就重伤。   好在她将这兰若寺底下,都是她的根须,在她毫不吝惜的元气催生下,将这偌大的兰若寺包括在内的数里方圆,都化成她的地盘,那司马红叶在她化身的丛林枝蔓中,且战且退,在燕赤霞的接引下,才逃到了这里。   这处地方燕赤霞布下了许多的符箓,有道门正宗的封禁,辟邪除魔,若是树妖姥姥的根须,在这地下都被清除掉了。   燕赤霞朗声大笑道:“红叶姑娘,没想到咱们还有联手的机会。”   司马红叶对着燕赤霞微微笑道:“只消今日除了这恶妖,我回去一定请家母向万妙仙姑说情,好让燕兄重列门墙。”   她母亲司马三娘跟蜀山剑派的长老级人物万妙仙姑是闺中密友,私交甚笃,有她说情,燕赤霞重归门墙的希望很大。   燕赤霞说道:“燕赤霞破出峨眉,哪有再回之理,我不求长生,只求生而无憾,死而无怨,红叶姑娘的情,燕赤霞就不领了。”   树妖姥姥尖利的嗓音刺破苍穹,对着三人道:“燕赤霞。司马红叶,我们跟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们欺人太甚。”   司马红叶按剑说道:“妖邪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问,就去问那些枉死在你手下的冤魂。”   这时候寺内鬼风大起,各种鬼物,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出现。   树妖姥姥不理司马红叶,看见身后小倩袅袅飞来,方才放心,传音道:“小倩你到我身边来。”   今日之事,决难善罢甘休,小倩是她谋划的重点,万不容有失。   这也是她无意中知晓七杀魔宫的少主,要修炼一门功法,需要绝佳的炉鼎。   小倩虽然入了鬼道,但是生前就元阴淳厚,成了阴身,资质也是上上之选。   品质高洁,即使放在别的邪派也是佳妙的炉鼎。   以她毒辣的眼光,不信小倩入不了七杀魔宫少主的法眼。   这件事哪怕只有三成的可能,都值得她去为之赌一把。   毕竟能得到七杀魔宫少主的人情,能攀上这根高枝,那简直是一步登天,再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狼狈。   小倩无奈飞到近前。   这树妖虽然枝蔓许多,到处都是,但是元神才是她的根本,千年修为大都在里面。   要不是顾忌燕赤霞的蜀山剑客身份,早就搞定了对方。   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蜀山弃徒,如今又来了一个正一道的女剑仙,加上一个神秘的书生,今天的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司马红叶和燕赤霞她还有信心,但那个书生颇有些古怪,刚才几次她都要抓住司马红叶,都被那书生有意无意的破坏掉。 第九十五章 代天行罚   燕赤霞豪侠之风,剑术施展起来,却精妙绝伦。   犹如春风一夜而来,剑气化作片片桃花,重重叠叠,翻翻滚滚,开合之间,好似那桃花流水,无穷无尽,绵绵泊泊。   足以见得这段时间以来,燕赤霞已经领略的御剑之术,刚柔并济的微妙道理。   以蜀山剑派剑术之精妙,飞剑之凌厉,即使未成大道,也可斩妖除魔,锋芒绝伦。   燕赤霞虽无青青那种绝世的剑道天赋,能够斩杀一切,唯我唯剑,却也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大气魄。   树妖姥姥分出的那些枝蔓、藤萝以及衍生的根须,一碰着燕赤霞的剑气,就立刻被碾碎。   但他木妖之身,本命元气不绝,那枝叶便随灭随生,不曾断绝。   在四周,那些手下的鬼魅,影影绰绰,款款而来。   虚张声势,但是鬼风呼啸,也令人心烦意乱。   这鬼音,因其无形无质,却又暗合某种玄妙,最是动人心魄。   若燕赤霞他们心神一旦因此分散,便给了树妖姥姥可乘之机。   宁采臣躲在司马红叶和燕赤霞身后,一对眼眸,深沉难测,隔着剑气、迷雾,看到了树妖姥姥本名元神之处,以及旁边的那个女鬼,不绝惊讶。   他精通邪门大法,看得出这女鬼的品质出众,要是给他以施展‘白莲化神秘术’,说不准能让他伤势好上许多。   人死之后,成为阴身,大都是因为有执念,不肯受六道轮回吸引,魂魄凝聚,后来受了月华,便能成就阴身,乘风而行,生出种种鬼身的神通。   但还有一种,便是生前纯阳之气或者纯阴之气,秉承先天一气,资质高洁,不惹凡尘,落在人间的说法,便是冰清玉骨。   这种人物一旦死后,天然魂魄就比其他鬼更加凝聚一些,而且不似其他鬼魅,需要执念支撑,保持阴身不散。   他们死后与生前,差别不大,喜怒哀乐俱足,可以说是鬼道的天才。   甚至有那邪道修士,用这种品质纯阴的女鬼,加以调教,培育成自己的炉鼎和姬妾,用之修行和享乐。   只因为阴身更加纯粹,由气组成,不似人类有血有肉,相对污浊。   这边司马红叶和燕赤霞两道剑光,一赤霞,一红光。   在这院中满天地里飞舞。   那树妖姥姥元神显化,神念操纵本体,生出无数粗壮的树根,将这僧舍院落包裹,形成了一个数十丈空间的大树球。   那剑光虽然凶横,可怎敌得上老妖法力深厚。   往往斩去一层树根,便有生出两层树根,越来越厚,不断挤压僧舍留下的空间。   而此刻老妖手下的鬼魅却开始惨嚎,个个不要命的往老妖的本体扑去。   原来老妖婆眼见得两人厉害,便生了恶性,施展起那本命神通——木妖血魂断灭大法。   以这些恶鬼的鬼煞之气为原料,配合自身的青木鬼煞,只要元神不灭,法力不断,手下的恶鬼没有死绝,便可以不断衍生出那坚如钢铁的庞大树根。   司马红叶和燕赤霞的法力,哪里比得上她千年修为,加上手下的小鬼卖命,可谓是让她稳稳占据不败之地。   司马红叶对着旁边燕赤霞说道:“燕兄我等会会施展我们正一道的神宵御雷真诀,你帮我护法。”   宁采臣神色一动,没想到司马红叶居然小小年纪就练成了正一道的不传之秘,神剑御雷真诀。   这门功法乃是龙虎山正一道千年前一位奇人所创,和天心五雷正法、太乙诛妖雷、五行神雷并称龙虎山四大雷法。   而且神剑御雷真诀是四大雷法中,最难在元神之前掌握的一种雷法,每一代能在元神之前练成的弟子,无一不是将来成为正一道的长老级人物。   即使他那死鬼师傅,也没有在元神之前,练成此法。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门秘法,他那死鬼师傅也没有传给他。   他也没有真正见识过这门功法的威力。   司马红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洒在飞剑本体之上,青光大盛,陡然间有血红之色,隐逸其间。   她口中不断念诵真言,而燕赤霞此刻赤霞剑收缩攻势护住三人。   一刹那间,天上云层翻翻滚滚,越来越厚,黑压压的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那树妖姥姥见到这个情景,心中暗道不好,哪里不知道对方用了搏命的道术。   元神化成一团碧绿光华,冲进树根包裹的树球里面,看见那赤霞剑光之中,司马红叶形销骨立,但是口中不断念出真言,手上的剑光,清辉越来越盛开,凄艳无比。   与此同时,兰若寺不远处某个隐秘的地方,李志常张口喷出纯白的道火,洒在无常剑身上,上面的黑烟,不断冒出,发出滋滋难听的声音。   正是他在清除如跗骨之蛆,残留在无常剑本体上面的玄阴黑煞之气。   他这边才开始,尚需要许多时间。   可是兰若寺那边动静之大,远超过他的预料。   道火不绝,他分出心神。   之前他给聂小倩编织的鞋子,里面留下了他的灵识,可以感知小倩的动静。   此刻兰若寺中,鬼气森然、道法交锋,即使以他的灵识,也被这纷杂的气机,搅乱,不能把握全局。   只是感觉到聂小倩不远处,一股清绝绝杀的气机,不断凝聚,沟通天地。   这种气机很是玄妙,并不茁壮,却十分锲合天地间,冥冥中的某一个法则。   甚至他心中勾勒出周身由蛇状闪电缠绕,高古样貌,威严冷峻的神灵形象。   这是远古雷神的形貌。   远古雷神不是修士,而是天地间雷之一道的体现。   说明这门正在施展的道术,已经锲合天地道理,能够沟通那冥冥中不知存在还是不存在的雷神。   司马红叶手上宝剑的青光越来越盛,甚至掩盖住了燕赤霞的赤霞剑光,一种天地为我而存在,日月为我而旋转,山河因我而变色的道韵,油然而生。   司马红叶满头白发,随风狂舞,眼神冷厉,漠然无情,居然和青青出剑的时候有一丝神似。   她目光坚定看着不远处正不要命朝他们攻来的傪绿光华,缓缓吐了四个字——“代天行罚”。 第九十六章 一朵白莲清如许   煌煌天威,不可侵犯。   雷霆震怒,势不可挡。   但见得司马红叶,玉容如白纸一般,手上佩剑,清光万道。   小倩虽然在外面,却依旧感受到了冲击,觉得很不舒服。这时候自足心传来一股阳和之气,绵绵然,浩浩然,细长却不断绝,让她好受了许多。   那剑光浩浩大大,在司马红叶手中骇然而下,天际一道闪电,倏忽而至,融入了剑光之中,朝着前方冲撞过去。   无数小鬼在凄厉的呼号中,不甘情愿地扑向了树妖姥姥元神所化的傪绿光华。   那秉承天地雷罚而生的剑光,威力之大,席卷天地,无处可逃。   天地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景。   因为傪绿的光华和神剑御雷真诀的剑光撞击到了一起。   傪绿的光华,如波涛浪卷,层层叠叠,中间无数恶鬼面孔,若隐若现。   这次除开小倩之外,所有的鬼魅全部飞蛾扑火般地冲入了树妖姥姥元神之中,成为她的助力。   在这边清光之中,神灵若隐若现,除却高踞王座的雷神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神兵神将的投影。   神灵威严不可侵犯,   天道威严不可侵犯。   这人间自有一股永不磨灭的正气所在,杀妖诛魔,自问本心。   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在这一瞬之间,司马红叶仿佛领略到了神剑御雷真诀的真义,也领略到了雷神的意志。   天罚的意志。   这世上若是做了恶事没有报应,那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善恶无人报,那就自己一肩担之。   本来雪白的发丝,突然冒出银色的电花,让她整个人变得更加神秘不可测度。   肌肤也变得晶莹,气色又有所变化。   整个人身体似乎开始了一种转化,那是向着远古神道进军的转化。   这才是真正的神道之路。   不过这一切只是一种苗头,还没有到真正成神的那一步。   司马红叶身体缓缓软倒,而那道傪绿的光华缩小了一半,复又成为一个老妇人的形象。   要不是这小姑娘修为还浅,她这积累多年用来度过天劫的青木鬼煞只怕就得消耗殆尽。   即使如此,此番损失惨重,即使杀了司马红叶,都不足以泄愤。   燕赤霞见这老妖婆在这等攻势之下,还能游刃有余,不由得露出凝重的神情。   赤霞剑毫不犹豫,朝着树妖姥姥斩了过去,没想到无数树根从他脚下生出来,将他四肢缠住,根根都是血红之色,这是老妖婆的本体最精华的血妖藤,老妖婆一直隐忍,就是为了等司马红叶这一波攻势之后,燕赤霞他们会产生一丝松懈,趁此机会,一举将燕赤霞制住。   同时她面色惨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这一战她受损不浅,不知要多少血肉生灵才能滋补回来。   老妖婆的血妖藤却没有袭杀宁采臣,不是她没有袭杀,而是宁采臣脚下冉冉升起一朵白莲,高洁之中却带有丝丝妖异,邪气。   宁采臣脚踩白莲,虚空而立,衣衫磊落,风度出尘。   燕赤霞浓密的虬髯之下,掩饰不住震惊,这厮居然是徐鸿儒。   此时司马红叶已经晕倒,没有发现这一切。   你方唱罢我登场。   宁采臣自觉现在可谓掌握住了局面。   树妖姥姥凝重地看着化身宁采臣的徐鸿儒道:“你果然不简单,到底是谁?”   徐鸿儒脚下白莲放出道道光华,柔软并不刺眼。   对着树妖姥姥说道:“我白莲教的妙法白莲都不认识,你真是孤陋寡闻的可以。”   树妖姥姥干笑道:“原来是白莲教的大人物,老身跟你们素无瓜葛,你所来却是何事?”   她收了出手的心思,一来刚才着实有些受创,二来居然又有人来了,当真是流年不利。   徐鸿儒似笑非笑,负手而立在白莲之上,当真有如天人临世,清新脱俗。   缓缓道:“把小藏魂吸精抽髓大法交出来,我立刻就走。”   他心里还对刚才那个女鬼有着心思,只是先看树妖是不是有跟他商量的架势。   如果树妖示弱,他不介意一网打尽。   树妖姥姥冷笑道:“你的主意打得不错,难道你以为就凭白莲教的名头能吓住我。”   这时候几声阴冷笑声传出来,徐鸿儒眉头一皱。   只见到两团黑云翩然而至,到了两人不远处,阴森森道:“这里瞧来挺热闹的。”   徐鸿儒心中暗骂,面上却丝毫不显,对着两团黑云侃侃说道:“两位是何方朋友,在下白莲教教主徐鸿儒见过了,这位千年树妖,积累丰厚,此刻又是元气大伤,两位不知有意发一笔过路财么?”   饶是树妖姥姥千年修为,也不禁暗骂此人之无耻。   都说妖物残忍狡诈,可是比起徐鸿儒的不要脸,以及无耻,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对方也是邪道巨擘,居然一点风度都没有,打家劫舍信手拈来。   两团黑云嘿嘿一声,有人道:“我们是七杀魔宫的使者,你小子快点灭了这树妖,然后把自己的积蓄都交出来,今天就放过你。”   语气嚣张至极,浑然不把白莲教的名头放在眼里。   他们七杀魔宫出身,虽然在宫中地位卑微,但是出来在外,不觉便有了底气。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黑山老妖又比人间的大妖威风不知多少倍,哪里看得起一个小小白莲教。   徐鸿儒听到七杀魔宫,不禁心里一沉,没想到以为是哪里来的邪派妖人,没想到居然是七杀魔宫出身。   树妖姥姥听到这几句,心中大喜,朝着黑云传音几句。   两位七杀使者听到她的话,黑云消散,露出两个人本来面目,其中一个对着树妖姥姥说道:“原来如此,人在哪里?”   树妖姥姥心里一突,刚才那么大动静小倩别出事了。   她慌忙暗中呼唤,这时候自树妖姥姥背后,小倩款款走来,低声道:“姥姥我在这里。”   这时候正在口吐道火,清除玄阴黑煞之气的李志常,有些抱歉对着无常剑说道:“看来此番是不能尽全功了。”   无常剑突然呜鸣一声,白光爆射,李志常收回纯阳道火。   无常剑绕着他身子游走,呜呜作响。   李志常最后讶然笑道:“原来这玩意对你没什么伤害。”   无常剑落在他手上,光芒消失,剑身如水,上面一道黑纹铭刻,增添了一丝妖异邪气。 第九十七章 身世浮沉倩谁人   无常剑本来就和那些道门大派所练的法宝不同,跟着李志常一起感悟种种,经历许多世界之后,才逐渐成长,有了灵性,同时分享了李志常的感悟。   而不是些被佛道大法,祭练无数次后,铭刻上无数符文、禁制,最终有种种玄妙的法器或者法宝。   其余的法宝更类似于智能程序,将来的道路是固定的,所以遇到玄阴黑煞之气之类的,便相当于程序遭遇了木马,失去其应有的功能。   而无常剑却似人类的婴儿时期,玄阴黑煞之气之类的,对他而言更类似于病毒之类,但是它的免疫力和适应能力,又绝非一般的婴儿。   没花多少时间就把玄阴黑煞之气吸收了,让它多了些邪异,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而李志常若是用纯阳道火,的确可以清除掉所有残留的玄阴黑煞之气,嚷无常剑恢复之前的状态。   这也是李志常之前的想做的。   不过李志常是以自己固有的思维来觉得玄阴黑煞之气对无常剑是绝对有害的,可在无常剑的角度看来,它本就是杀道之剑,不分好坏,只分敌我。   最接近一丝拘束也无的自然概念。   即使以李志常之洒脱超然,让他动辄血祭亿万生灵,无故杀戮,都绝对不可能发生。   无常剑却不会有这种顾虑,因为这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虽然它生出了灵性,却仍然是法宝,没有生灵具有的繁琐念头,没有是非善恶,只听从李志常的指使。   李志常要给它炼化玄阴黑煞之气,它没觉得有什么,服从便是,反正李志常的道火给它很舒服的感觉。   如果李志常停止这举动,它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它和李志常心灵相通,感受到李志常的情绪,便把自身的状况老老实实地托盘而出。   毕竟李志常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对于无常剑这样有了很高灵性的法宝,亦有许多不了解。   无常剑当然能了解自己,可是它的是非观念,和生灵不同,便不能以李志常的角度表述出来。   可以说,一说出来就错了。   李志常虽然到了忘我境界,以物观物,可是那也是有所凭借的以物观物,前提是他要十分了解这万物。   又或者说他这个忘我还不够纯粹,既然忘‘我’,又何来‘我’。   所以李志常能够看到更多的世界本质,依旧还不够全面。   但这不能说他境界还不够高,只是微观和宏观是永无止境的。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除非是元始天尊、道祖、阿弥佗佛这些人物,才可能解决这个难题,或者解决其中的一部分难题。   李志常在见到无常剑将玄阴黑煞之气凝结为一道神秘符文之后,便有所触动,隐隐约约,能够想到一些,但还不够透彻。   只是他知道了这对无常剑的确影响不大,这已经足够。   天地间,任何事情的变化,都处于有迹可循和无迹可寻之间,最终便形成了人事变迁,难以捉摸。   若以结果推论过去,却又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注定。   但着眼未来,即使以道祖老子亦或者元始天尊那样的至高存在,都难以真正说能够完全了解。   就好似程序员构建爱你了一个十分完美的软件,当真正运行起来的时候,依然会有难以预测的bug,超脱掌控。   命运长河也可以说是早已固定好芸芸众生一切生命轨迹的一个完美软件,可依然有人能够从中跳出去。   有些是段时间跳出去,有些是长时间跳出去。   但终究在跳出去的时候,脱离了命运长河的掌控,为这虚空宇宙,诸天万界,开启一条崭新的道路。   李志常虽然跳出生死轮回,却还不够资格参与到不受命运摆弄这层次较量之中。   他遇到了青凤,才招来了九尾妖圣,又因为杀了僧王法明的徒弟,得到铜钱,再因此得到如意。   两条线索,各行其是,毫不相干,却最终在李志常和九尾妖圣一战中联系起来。   李志常被如意所化金龙救走,最后到了小倩面前,被小倩所救。   一切的一切好似命中注定,好似一场早已写好的剧本。   却在开始的时候,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李志常心中慨叹命运的可怕,却没有生出不去兰若寺的想法。   因为无论他去或不去,都不可能摆脱这种冥冥中的安排。   又或者说这不是命运的安排,亦可能是他背后有着一只类似命运的无形大手。   当他不能看清背后的时候,无妨选择随波逐流。   在兰若寺中,无数粗壮的树根,或者庞大密集的枝叶,在残垣断壁中,不住蔓延,每一寸土壤都似乎失去了活力,变得死寂。   燕赤霞囚禁在血妖藤之中,一身修为不得施展。   司马红叶已经倒地昏迷不醒。   化身宁采臣的徐鸿儒稳稳站在虚空一朵白莲花之上。   旁边的七杀使者与树妖姥姥似乎有了联合的架势。   两位七杀使者相视一眼,又看了看小倩,心中的确有些欣然,这个女鬼应该能够满足少主对炉鼎的要求,是难得的极品。   虽然鬼可以变换面目,但是小倩那种天然的清澈气质,已经直达性灵之美,在修行之士眼中,也算得上突出极品。   以他们两人的玄阴黑煞擒拿大法上的造诣,加上树妖姥姥,留住宁采臣这白莲教主,也不是不可能。   对方身为一教之主,身家肯定比树妖姥姥这无根无底的妖怪要丰厚不少。   徐鸿儒是何等样人物,焉能看不出情势的变化,他面上丝毫不显,从容镇定,心下已经在盘算等会如何掳走小倩,脱围而出。   树妖姥姥明显极为在意小倩,将其呼唤到自身元神身边,好生看顾。   小倩面若清霜,心中却止不住泛苦,终究逃不开身为一件被人随意摆弄的货物的事实。   她在此刻想到了李志常,想到他的奇异,既希望他来救她,又不希望他来,极为矛盾复杂。 第九十八章 紫玲   远方一道白霞忽然而至,拖着长长的尾巴。   寂静的夜空中,被熏染了一条美丽的弧线,死亡的弧线。   弧线穿过两个七杀使者的胸膛,两人从空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愕然、不解以及还没来得及释放的怨恨,霎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   一切是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这美丽的白霞残影还没有消失,两人已经受到致命伤害。   同时自两人胸膛贯穿的伤口,冒出丝丝黑气,好似江河入海,倏忽间就朝白霞最亮的地方流去。   不知是一瞬间,还是一刻钟过后,一道风声响起,自树妖姥姥元神身旁响起。   等树妖姥姥反应到风声响起的时候,在她身边的小倩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对方太快,快得连她这千年树妖都反应不过来。   徐鸿儒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身下的白莲,光晕更浓密了一点。   在短短时间他已经想到了数种可以安然掳走小倩的办法,还没来得及实施,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今天的变数实在太多,先是七杀魔宫的人到来,然后再来了一个神秘无比的剑仙,只一剑就轻轻取了让他都有些忌惮的七杀使者的性命。   他升起了畏惧之意,不是畏惧对方那可怕的实力,而是对方对七杀魔宫两人直接出手,毫不容情的态度。   如果对方不知道两人身份还好,如果知道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可怕的他想拔腿就走。   可是他不敢走,因为一道似有似无的杀意笼罩在他身上,只要他一动,对方恐怕就会毫不容情的出手,尤其是在有一个千年树妖的情况下,他如果立刻跟对方动手,事情将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习惯了算计,习惯了计较得失,他是绝不会轻易就将局面推向不可测知的地步。   年轻的时候,他可以为了修习数十家正邪两家的道法,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但现在活久了,他只会懂得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   回归到宁静的夜空,星光下,那白霞已经将黑气全部吞噬掉或者消化掉,露出一把清光如水的宝剑,长不过三尺,荧荧发光,静静立在虚空中。   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傲然,还有难以叙述的邪魅。   长剑之下,不远的地方,却是一个年轻男子,轻轻抱着小倩,又轻轻将她放下。   小倩有些羞涩,更多的是迷茫。   李志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同样又一剑轻轻取了两个七杀使者的性命,对他没有任何触动。   两个人的玄阴黑煞擒拿大法固然厉害,一旦施展开,也的确能够跟他周旋几下。   但李志常的剑术又是何等精妙绝伦,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下,要取两人性命,不要太过简单。   之所以先取两人性命,是因为两人最弱。   或者说两人施展七杀魔宫的精妙法术的确能给千年树妖和徐鸿儒造成麻烦,但是两人本质上还没成就元神。   和李志常差了太多层次,在李志常眼中两人身上到处都是不堪一击的破绽。   反观徐鸿儒和千年树妖,两人修为深厚,短板就少了许多。   一剑之下,要取两人性命,就要难许多。   若是对两人出手,难免可能遇到僵持片刻的局面,消磨了剑锋锐气。   树妖姥姥率先发问道:“你是何人,你可知道你刚才杀了谁?”   李志常盯着这元神显化的老妇人,淡淡说道:“不过是两个七杀魔宫的小崽子罢了,有什么杀不得。”   树妖姥姥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住打量小倩和李志常,缓缓道:“小倩给我回来。”   小倩瞧着树妖姥姥,紧紧咬着嘴唇,一动未动。   只是玉指不自觉捏住了李志常翩然的衣袂。   树妖姥姥幽深的鬼瞳露出寒光,说道:“别忘了你的骨灰还在我手上。”   小倩目光灼灼朝着树妖姥姥而去,轻轻说道:“大不了魂飞魄散罢。”   树妖姥姥厉笑道:“好好好。”   背后血妖藤冒出来,捧出一个骨灰坛。   藤萝上生出无数尖刺,刺进坛子里面,小倩抱着十分痛苦。   同时豆粒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来,这不是汗珠,而是她的魂力。   李志常动了。   徐鸿儒窥准机会也动了,他要跑。   李志常居然没有朝树妖姥姥出手,而是向徐鸿儒出手。   徐鸿儒没有想到在树妖姥姥炮制小倩的时候,李志常非但没有向树妖姥姥动手或者谈条件,而是率先向他一个已经生出退意的人攻击。   只见到那虚空中白莲绽放,每一片莲花瓣,清晰而又深刻。   可是一切在那如丝如线的无匹剑气面前,没有任何意义和办法。   那剑气毫不迟疑,介于黑白之间,将白莲莲落成尘。   虚空中一个铃铛光芒万道,发出清幽的铃声。   豁然间一切都被定住。   那成为粉尘的莲花靡粉还没四散飘落,如丝如线的剑气,看得分明。   就连小倩滴落的香汗也在半空中,树妖姥姥的血藤上的尖刺没有任何移动,看得清楚上面纤细的灰毛。   唯有一团元神青光能动,连身化剑光的李志常也没有动。   那元神青光淡淡的,像月光下的影子。   这是徐鸿儒的元神,本来就重伤的元神,更加虚弱了。   元神青光裹着那铃铛,铃铛在月华和元神清光下,呈现一种紫色的光晕,里面有种种神秘的符文流动,同时上面也有许许多多的裂纹。   好似这个铃铛是被拼凑起来的一样,本身已经成了无数碎片。   又是同样的情景,只是这一次,徐鸿儒伤的更重了一些。   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将这铃铛施展出来,也是未知数。   不是他不知轻重,而是他已经领略了李志常的可怕。   若不是如此,他根本不可能逃走。   元神青光裹挟紫色的铃铛逃走,已经朝着天上而去,他还有三个呼吸的时间。   可是天外一道青色的剑光飞来,轻轻地绞碎了徐鸿儒的元神清光,一个不沾人间烟火的女剑仙,自虚空中忽然出现,分明便是青青。   那铃铛落在了她手上。   青青有些惆怅道:“师兄你终究是因果太多,劫数难逃,师傅说过,将来他希望你能死在我手上的,我终于做到了。”   同时轻轻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是李志常的声音,有些飘渺道:“没想到咱们又相遇了。”   身化剑光的李志常应当被定住,而现在轻叹的李志常,又是怎么冒出来的,徐鸿儒永远不能知道了。 第九十九章 悉闻   “我师兄不识得剑光分化的妙处,以为同样的招数他还可以施展两次。法宝和术法威力再大,没用对地方又有什么用呢?”青青清冷依旧,却比过往多了些许高渺与神秘。   徐鸿儒被李志常伤过,李志常怎么不认得他的气息,上次徐鸿儒怎么逃掉的,还历历在目,那神秘铃声,他怎么不会防备。   早早就分出一道剑光,寄托神识,藏在上方虚空。   徐鸿儒重伤未复,以李志常忖度,对方定然没有胆子,真的跟他拼命。   果不其然在白莲被摧毁之后,就忙不迭用出了那个神秘法宝,定住时空。   但他催动法宝之后,定然是虚弱不堪,李志常只需一道早就埋伏好的剑光,就可轻轻取了他的性命。   只是李志常不能肯定那神秘法宝能够定住的范围有多大,所以远了尽量远了一些,这才这给青青抢得先机,先行诛杀了徐鸿儒。   其实这也是青青念及同门之情,不然李志常刚才出手,徐鸿儒就得形神俱灭了。   至少青青那太阿杀剑虽然绞碎了他元神,但也暗中打开了六道轮回,送徐鸿儒残魂转世,只是元神根基已毁,徐鸿儒能不能够再跳出生死轮回,恐怕也是未知数了。   即使能跳出来,也不是他自己了。   青青话音刚落,底下封锁的兰若寺时空,又开始正常起来。   树妖姥姥的血妖藤继续之前的动作,她的元神神念开始动弹。   但是一清一白的两道剑光轰然而下,抓住这个时机,将一切扫荡得干干净净。   树妖姥姥的元神连一声惨嚎都来不及,已经连同本体被两为绝世剑仙的无匹剑术彻底消灭。   兰若寺虽然已成残垣断壁,不复旧日禅林,但一切妖纷都已经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困住燕赤霞的血妖藤,已经枯萎,缩回地上,最后化成灰烬。   燕赤霞一身衣服千疮百孔,虬髯面容下,有些萎靡,看着李志常和青青飘落在地上。   正准备扶起地上的司马红叶,前去见礼,李志常的声音飘然而至,到了耳边,轻轻道:“先别扶她。”   燕赤霞这才发现,司马红叶身上正有无数肉眼难以觉察的银色细密闪电,到处游走,织成一片电网,身上散发出一丝幽谧深邃的气息,让人十分畏惧。   燕赤霞捡回赤霞剑,收剑入剑匣,到了李志常和青青近处。   李志常道:“你的太阿杀剑到了元神层次,果然威力绝伦,天下之大,能胜过你的不多了。”   “还比不上你,原来你竟然惹上了九尾妖圣,她已经准备去天鹏尊者那借一件法宝来对付你了,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她就会再来找你。”青青将手上的一把小剑,轻轻放回腰间的皮囊,淡淡地说道。   燕赤霞对着青青恭敬道:“青青前辈这是历劫归来了,可喜可贺。”   青青妙目打量了燕赤霞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峨眉顾师兄那逐出门墙的弟子罢,果然跟他一样,都是一脸虬髯。”   燕赤霞知道面前这人年纪不大,但是辈分很高,只是两家门派相别,所以青青才称恩师一声师兄,实际上算起来,对方应该是自己恩师师祖那一辈的人物。   而且对方是这数千年来,唯一练成太阿杀剑之人,现在劫数消散,成就元神,已然成了有望金仙之辈,度过三次天劫,踏入天仙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加上出身道门大派,身份更是超然,将来可能成为龙虎山正一道的支柱人物。   因此不得不慎重对待,以免开罪这位小前辈,给蜀山峨眉一脉招来是非。   至于青青身边的李志常,他没有见过,但是对方能够惹九尾妖圣那样的人物,当真让人不敢想象,放入青青这一层次,定然不会出错。   他固然游侠之风,却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今天要不是青青和李志常到来,说不准他就交代在这里。   于情于理,对两人恭敬,都无可厚非。   李志常对着青青笑了笑,没有什么惶恐,从容不迫道:“该来的,始终躲不掉,不过你的消息,什么时候这么灵通了。”   青青道:“我的身份,要知道一些隐秘的事情,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这次你和九尾妖圣闹出的动静不小,天底下但凡消息灵通的大派,都知道多出了你这么一位,不知来历,得了天人剑道的剑圣。   要不了多久,恐怕就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说到这,青青清水般冷然的眸子,忽然冰释,笑意遮掩不住。   似乎李志常遇到麻烦,能让她觉得有趣。   李志常道:“只怕你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青青道:“哦,什么事?”   李志常叹息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杀了三个七杀魔宫的人。”   瞧着青青听见他的话之后,一脸震惊的样子,李志常总算觉得快意,却没觉得自己惹了多大的事情。   青青沉吟道:“你应该知道七杀魔宫,也应该知道黑山老妖是什么人,他可是比七大妖圣加起来都可怕的人物,你不该做这么绝的。”   “天下第一妖,人间道第一人,孤身入地府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物,我怎么不知道。但人已经杀了,想这些还能做什么,难道若七杀魔宫的人,惹到你头上,你还能按住你的太阿杀剑不成?”李志常悠然说道,面色十分平静。   青青默然,以她的性情,恐怕也会跟李志常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寻常的妖人她们或许可以放过,但是面对强横无匹的黑山老妖的手下,就容不得丝毫软弱,不然有碍自身剑意。   学剑之人,首重心诚。   心中若有怯弱,剑意必然迟钝,到头来便辜负了剑,也辜负了自己。   “你没有做错,你既惹了九尾妖圣,又惹了黑山老妖,说起来,现在你心中的剑意,只怕更锋锐了,接下来必然又有一番突飞猛进,果然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收获。”青青幽幽地说道。   到了他们这地步,心境每前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能给她们真正生死刺激的人,寥寥可数。   而不到毫无希望的时候,谁也不会真的走到这一步。   因为迈出这一步,要么继续前进,要么身死道消,连来生的机会,都未必有。   可以说不怕死是一回事,找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李志常她是真不知道是不怕死还是故意找死。 第一百章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对于黑山老妖这威名赫赫的绝顶大妖,古往今来有数的人物,李志常当然不会小看,但是若是为此还得怯弱于其手下,那就不是李志常风格了。   即使黑山老妖本人在此,李志常亦不会因此做出违背本心的举措。   惹下强敌,并没有让李志常惶惶不可终日。   此刻他把目光投向站在自身骨灰坛面前的小倩身上,清影绮丽,惹人遐思。   青青顺目望过去,轻笑道:“倒是块好材料。”   李志常不置可否,对着青青道:“我接下来要去普陀山,你顺路么?”   青青道:“这次我是来提醒你的,既然人已经见到,又送我师兄超生,自当回归山门。”   李志常指着地上的司马红叶道:“那你将她一起送回去吧,好歹你们渊源不浅。”   青青沉凝地看了司马红叶,心知对方用出神剑御雷真诀之后,恐怕领略了雷神真意,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仙道的路恐怕算是断绝了。   一般而言施展神剑御雷真诀千百次,都未必能够领略其中雷神真意,却让司马红叶给碰上,只能说两者有缘。   她如今半已成道,了悟前生后世,在龙虎山中,亦算是地位崇高,若是不带司马红叶回去,指不准被几个老家伙说道,因此便也无妨。   她回道:“那就别过了,希望下次听到你的消息,不是给九尾妖圣或者黑山老妖给镇压了。”   李志常极有自信道:“绝不会。”   青青素手一挥,剑气如丝,朝着地上昏睡的司马红叶卷过去,同时没有半分惊动对方身外的电网,倏忽之间,有剑鸣响动,连同司马红叶,一起消失不见。   同时燕赤霞也向李志常告辞而去。   大家修行中人,不比拘泥,因此走得很是洒脱。   对于青青的有意提醒,李志常暗记在心。   九尾妖圣见识过如意的厉害,这次去借法宝,多半能够克制如意,不知道那天鹏尊者的法宝究竟是什么。   李志常想到这里,不自觉摸了摸栓在腰间,那神秘石室所化的铜铃,恐怕比起那定住时空的紫铃铛还厉害不少,却不是他能够催动的,纯属摆设。   他现在也算见识不少,似神秘石室这种能够带人随意出入不同世界的法宝,听都没有听过。   他正思量自身的处境,耳边传来小倩有些欢脱又迷茫地声音,“我们接下来去哪?”   李志常突然道:“你真的想一直做鬼,而不轮回,重新做人么?”   小倩一怔,有些踌躇道:“我能跟在你身边么?”   李志常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以后我帮你找一门鬼道的修行功法,希望你能有所成就。”   小倩若是轮回,李志常也不介意度化她一次,既然她愿意继续保持现在这样,也就随她去。   李志常将消遣的骨灰以道火炼化,凝结成一颗骨珠,做其栖身之所。   人亦身化剑光,朝着普陀山而去了。   一路上虽有许多小插曲,不过总算要到地方了。   普陀山不是内陆的山,而是位于浙州海外,千代大诗人曾言: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说的便是此处。   此时旭日初升,照的这座仙山,如梦似幻。   这普陀山乃是佛门名山,素有人间第一清净之所的称号。据传昔日观音大士曾在降临人间道,便是出生在此山之中,后来又在此山出家,传道,后来又飘然而去。   此间仙山,纯粹是佛门净土,李志常落在山脚下,便听得梵音如涛,同时山石林木、寺塔崖刻,皆在飘渺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更添神秘。   李志常没有继续施展神通,毕竟这地方藏龙卧虎,太过惹人注目,妨碍办事。   很快李志常就找到了地方,只见前面不远处,正是那松坡冷淡,竹径清幽,一座楼阁巍然而立,上书三个历久弥新的大字——冷琴阁。   琴声款款而来,洗涤凡尘,门前一副春联:   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   更显是主人悠然自得,超脱凡俗的意趣。   李志常到得门前,那门自然缓缓打开。   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身的气息,但是依然不是别人轻易能发现的。   冷琴居士能够感知,看来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里面走出一个幼童,样貌粉雕玉琢一般,灵气逼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志常,高声道:“客人是来找居士么?”   李志常道:“正是。”   童子道:“我家先生正在讲课,突然说有贵客原来,叫我出来迎接,想必就是尊驾了,请随我来。”   冷琴阁内里十分朴素,长廊幽邃,花香鸟语,伴着清幽的琴声,让人很难不兴起遁隐山林的心思。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云台之下,那下面大约有数十位年龄不一、青幼并存的学子。   上面一位中年儒士,正端坐云台,妙语随口而出,正是那春秋精义所在。   旁边一名婢女,轻抚素琴,之前清幽的琴声,显然出于她之手。   婢女面容谈不上绝美,但是气质清湛,也算难得。   而这位中年儒士,身上文气浓厚,可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面容饱满,皮肤莹白如玉,看不见毛孔,一双眼珠,清亮逼人,好似夜晚的星辰般夺目。   李志常暗中打量,心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冷琴居士,一身气功,混不可测,自己当初未和庞斑一战之前,也只是稍胜一筹而已。   对方显然没有走练气士的道路,而是走得以武成道之路,而且是以儒门心法为根本,将文气和真气同修。   别看对方外表不见得精壮,即使以吹毛断发的利剑,劈在对方身上,都不能造成丝毫伤害。   那冷琴居士结束讲课声,对着底下学子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散去。”   这些人对着冷琴居士躬身一礼,便各自退去,无论年纪大的,还是小的,皆目不斜视,没有多看李志常一眼,极为沉稳。   李志常身形一动,就到了云台之上,席地而坐,与冷琴居士相对。   那弹琴的婢女倒是没走,只是换了一首曲子,曲调清越,如裂金石。 第一百零一章 青城山下白素贞   中年儒士清亮的眼神,光芒一闪而逝,变得圆润起来,目光毫不犀利,注目在李志常身上,温和的声音自云台响起,和着清越的琴声,一刚一柔,阐释着音律的曼妙。   “客人便是和九尾妖圣一战的李忘生了?”   “你就是冷琴居士?能够代表青龙会?”李志常反问道。   “看来李兄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青龙会也很乐意跟你们这样杰出的人物合作。”冷琴居士不疾不徐,缓缓说道。   即使面对能和九尾妖圣一战的李志常,这位冷琴居士依旧从从容容,没有分毫局促。   “我想知道什么地方有东极乙木,你能告诉我?”李志常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询问。   冷琴居士朝婢女挥了挥手,琴声嘎然而止,一字一顿道:“只要阁下付得起代价,这世界上很少有青龙会不能解答的问题。你问哪里有东极乙木,青龙会自然也能解答,只不过这代价,也不小。”   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最后沉声道:“如果用你的命,来换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觉得足够了么。”   他本来清润的眸子,突然犀利起来,目光如刀似剑,看着冷琴居士,无言寂静的云台,仿佛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一寸一分地开始下陷。   冷琴居士淡然自若道:“李兄法力滔天,若想要我的性命,的确容易,但在下只有行事准则,青龙会也有规矩,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身体散发出莹莹白光,乃是他所修行春秋正气功运行到极致的表现。   同时一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势,陡然生出,让人可以感受到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遥远的京城郊外,一处神秘的山庄所在,里面有一个神秘的空间,一本巨大的通体金色周围浮现一串一串符文的古书,正在空间中央。   而古书不远处,有两条被锁链拘禁的金龙和火龙,鳞甲分明,那火龙口吐龙炎,落在地上,露出李志常和冷琴居士所处的云台。   火龙道:“巫尊看得出这人来历么?”他居然口吐人言,只是声音阴沉还有些难言的威严。   另外一条金龙道:“东极乙木是修炼太乙真诀的必备之物,这人难道跟青帝有干系。”   他的声音相比火龙要清远一些,没有那么阴沉。   火龙道:“青帝在上古就已经消失了,种植东极乙木的神土也随青帝一起消失不见,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东极乙木。”   金龙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有一个地方还有。”   它龙目突然射出光柱,落进那一摊龙炎中冷琴居士的镜像身上。   冷琴居士此刻浑身颤抖,身上的白光刹那间收敛,瞳孔转为金色,对着李志常淡淡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东极乙木的下落。”   李志常感受到冷琴居士此刻与之前截然不同,身上的威势,竟然有种神秘的威严,让人不自觉臣服。   除了肉身一样之外,整个人霎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   李志常眯着眼睛,轻声道:“你是谁?”   以他的修为和见识,当然看得出冷琴居士被人强占了肉身,只是冷琴居士也非泛泛之辈,居然就这样轻易被人夺去肉身控制权,来人的手段,当真非同小可,即使如九尾妖圣,要做到如此地步,恐怕也不容易,除非另有缘故。   “你可以称呼我巫尊,青龙会的事我都能做主,现在我可以无偿告诉你东极乙木的下落,就怕你不敢去。”   “看来这事情对你也有好处。”   不多时,李志常信步出了冷琴阁。   刚才那位神秘的巫尊告诉他,当今大夏皇帝随身所带的私玺就是东极乙木雕成。   这话难辨真假,就算是真的,难道他还得去从皇帝身上把这私玺取来。   而且这个神秘的巫尊,未尝没有抱着利用他的心思在里面。   看得出来,冷琴居士不过是那神秘巫尊推到前台的人物,其本身或许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凝结妙道真身,对他而言非常有必要。   或许九尾妖圣未必能置他于死地,但黑山老妖应当有完全令他道陨的手段,就算黑山老妖不会找他麻烦,可将自身命运寄托在运气上面,不是一个真正强者该做的事情。   无论那巫尊所言,是真是假,他都必要去京城一趟,判别一下真假。   同时身处那天下的中心,即使过段时间九尾妖圣找来,恐怕也不能全力施为,有所顾忌,增添了李志常和九尾妖圣抗衡的把握。   而且与九尾妖圣的斗争,对他心境的磨炼,的确有不小的作用,李志常即使明知道交出青凤,就可以化解两者的误会,也不愿意这样做。   毕竟九尾妖圣这么合适的磨刀石,可难找到下一个。   自来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蜀中山水清奇,不但常有剑仙出没,那绵延不止多少里的青城山脉之中,亦不知暗藏了多少厉害的龙蛇草莽。   此类妖物,钟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不荼毒生灵,只需偶得前代修行士的道统,便可借此鱼跃化龙,迈入修行大道,比那千年树妖要强上许多。   而在青城山深处,云雾渺茫之中,数山环抱下,有一处云烟笼罩的湖泊。   云烟之下,湖波静谧,一条白蟒,倏地将蛇头露出水面,吐出一颗白光湛然的内丹,光溜溜圆坨坨,内丹足有成人拳头大小。   天上一道闪电劈下来,落在内丹上,丝毫无损。   这是天上无雨,云气翻翻滚滚,闪电一道一道劈下来,足足有九道,一次不落全打在内丹上。   那内丹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凝实,到最后一道闪电落下之后,那白蟒蛇信一吐,将内丹卷回口中。   随后蓦然间,清澈的湖水中,那白蟒的蛇皮一下子褪去,露出一个美妙绝伦的胴体。   蛇皮落在玉人手上,化作金边的白色绸衣。   精致的足踝露出水面,只见到一个白衣大士,悄然立在湖畔。容貌俊美无双,清丽高雅,一身金光闪闪白衣绸缎,艳美绝伦的面容,明眸善睐,肌肤皓如凝脂,滑腻似酥。清纯可人,清丽出尘,美若天仙,出水芙蓉,螓首蛾眉,貌美如花,俊美异常,双目之间自有一份俏、美、柔,比那名花倾国又倾城。   她自顾一番,颇为满意,脸上晕红流霞,顾盼生姿,露出欣然喜色,有如鲜花初绽,娇美无限,好似天人。举止间那份俏丽之韵,当真是个天上人间少有的极其美貌之女子。   就连天地也为之屏息,也为之惊叹,堪叹造化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她便是那白蟒所化,千年前偶然得了黎山老母的遗泽,迈入修行之途,修道千年,终于度过三次天劫,只欠缺一点机缘,便可圆满修行。   黎山老母乃是前古仙人,所留遗泽,非同小可,她不但法力精深,即使道行天下间也少有人能及。   心血来潮感应,知道不久后观音大士会在普陀山灵应寺中显圣。   此去普陀山虽有无穷山水之隔,但是于她而言,亦不算得遥不可及。   成道圆满的机缘,到时便可去问观音大士。   她虽然是妖族,却是正宗的黎山老母门下,论起正统,即使当今之世,佛道两门的练气士,也少有比得上她的出身,观音大士看在黎山老母的面子,自然不会为难她。   出于对自身术数的自信,她当然知道今次不会一无所获。   一条匹练划破长空而去,转瞬消失。   惊起东华尘土梦,沧州到处即为家。   山人自种三珠树,天使长乘八月槎。   梅福留丹赤如桔,安期送枣大于瓜。   金仙对面无言说,春满幽岩小白花。   一首七言律诗,随着李志常信口而吟。在这人山人海的信众中,格外突出。   这时一个士子道:“普陀山乃是佛门圣地,兄台何故兴起道家的幽思?”   今天正好是二月十九,乃观自在菩萨降临人间的诞辰,故而为普陀山一年一度的盛事,所以今日浙州附近,但凡有条件的人,都来目睹这番热闹。   普陀山极为广大,山上寺庙多不胜数。   而在这名士子身边的另外一人却道:“龙潭有所不知,这普陀山亦是观音大士的道场,而观自在菩萨入佛之前,乃是道门神圣——慈航道人,故而普陀山又是佛道同流的地方,处处有菩萨当年所言佛本是道的玄机在里面。”   李志常轻轻笑道:“这位兄台当真见识不俗。”   江浙一带,人文翡翠,这里的文人,的确见识更开阔一些。   那位被称作龙潭的士子道:“朱兄可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举了,自然厉害。”   李志常听到这话,倒是多看了这位朱举人一眼,浙州之地,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在这里中举可要比其他地方难上不少,几乎可以说是残酷无比,有人戏言,即使考中进士,也比在浙州考中举人要容易不少。   今天恰逢佛事,人物气机纷杂,李志常没有望气,此时用神打量,这朱姓士人,果然文思泉涌,十分不凡。   他本来打定主意要去京城,只是恰好遇到这一年一度的盛事,加上普陀山为佛门清净地,颇有玄妙,不免想趁此游览一番。   没想到随意吟咏一首诗,也能遇到这样的人物。   两边互通姓名,那朱举人叫做朱阳平,身边的朋友叫做孟龙潭,都是余杭人士。三人随意攀谈起来。   李志常微笑闲扯,句句用典,因为浙州临海,三人说起海外风土人情,更是瑰丽奇幻,令两人叹服不已。   不知不觉间,三人闲逛,就到了一处寺院。   这寺院不太宽敞,似乎少有人来,里面只有一个白发垂眉的老僧守着。   即使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这里也没有半分香火,可以想象平时,这里又是怎样一番冷清局面。   那孟龙潭是个热心肠人物,因此劝说两人到庙里拜拜菩萨,同时送点香油钱,接济下这可怜的老僧。   那老僧难得遇到香客,似乎因此十分热情,整理了一下衣服出来迎接,引导他们三个在寺内游览。   最后到了大殿之中,里面却没有菩萨金身塑像,到时两边墙上的壁画非常精妙,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   只见殿堂楼阁重重迭迭,胜景绝伦。里面有一座空着的莲台,四周众多佛子围绕着,外面是许多散花的天女,个个美艳清丽。   孟龙潭好奇道:“大师你这里的壁画当真精妙,即使吴道子重生也不过如此了,但是怎么没看见菩萨。”   老僧呵呵笑道:“菩萨正是今天才降生,你再等一会就见到了。”   孟龙潭哈哈大笑道:“大师糊涂了罢。”   这时候外面款款进来一位白衣丽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朱举人和孟龙潭只看了一下,不觉神摇意动,顿时沉浸在倾心爱慕的凝思之中,难以自持。   这时候突然壁画中有金光蔓延大殿,一闪而逝。   那白衣丽人随即消失不见,朱举人奇怪道:“李兄你看见刚才那位姑娘去哪了么?”   李志常指着壁画,微微笑道:“去里面找菩萨了。”   两人不由得朝壁画看去,不知何时,本来空着的莲台,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菩萨坐在上面,两边童子随侍,分明就是观音菩萨以及随在身边的善财童子和龙女。   只是那菩萨坐下,佛子密密麻麻,周围散花的天女无数,哪里分辨得出那位白衣丽人在何方。   而此刻李志常凝目在画壁之上,脸上若有所思。   在画壁之中,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白衣丽人一下子就进入了画壁之中,上面法坛之上,金光万道,菩萨高坐其间的莲台上,缓缓开口。   她却混在法坛之下,佛子中间。   那菩萨道:“下跪何人?”   白衣丽人不卑不吭,端庄娴雅地见礼道:“青城山下白素贞,叩见大士。”此时她身周的佛子对她视而不见,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都对着菩萨,脸上布满虔诚的神情。   菩萨看不出其他的神色,面容慈祥,大慈大悲的意念充满整个空间,轻轻点头道:“你有何心愿,要求于我?” 第一百零二章 菩萨也看不透   白素贞合上白玉似地柔荑,恭恭敬敬地回道:“大士容禀,弟子勤修苦练,已有千年,近日修得真人之身,再无杂念,还请菩萨指点迷津,渡我脱出凡尘。”   这菩萨虽只有一具化身在此,但道行不昧,心下计量,已知前因后果,欲要出声,却看到白素贞身后不远处,一男子悄然而立,白衣如雪,左肩斜露一截剑柄,与这清净之地,格格不入。   她心中奇异,未知究竟,那男子便道:“尘缘未尽,如何飞升,何况这天上未必就比凡尘好了去,姑娘却是痴了。”   那菩萨虽不是尽知过去未来,但此时依旧看不清这男子根脚。瞧他法力,不过与白素贞伯仲之间,可是能够算出白素贞的尘缘未尽,自是道行深厚,不容小觑。   她仗着这一年一度的佛事,信众愿力破开天人阻隔,分出化身降临人间道,为的便是指点白素贞,了一段牵扯不清的因果。   这人横插一脚,还看不清来历,着实让她心中存疑。   李志常风采俱佳,掩不住一身道门法力,纯阳至极,令她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不过那人连着另外七位一同惹到了血海那位,连同元神一起被打散,至今未曾回归道祖所立的彼岸天界。   白素贞听到男子声音,不觉一惊。   这空间看似逼真,其实都是菩萨以众生愿力演绎佛法幻化,除她和莲台上的菩萨以及童子、龙女,连同这些虔诚佛子,都只是今日普陀山上的信众念力构成,当不得真,也做不得假,却也一切都在菩萨掌控之中。   此人能进来即使未足天仙境地,也是另有不凡之处,不似人间地仙一流。   白素贞听到对方说她尘缘未尽,又见菩萨没有否定,便知这位不知来历,不知根底的年轻人,未必虚言。   但她向道之心,何其坚决,岂会因一言而动摇。   对着菩萨继续道:“弟子子此心一定,众念皆寂,任何尘缘,都愿割弃。”   那菩萨摸不清李志常根底,何况她乃慈悲化身,不似慈航道人那般好斗,所以采取比较柔和的方式,继续试探一下李志常。   “这位道友可还有话对她说。”   李志常微微笑道:“菩萨知道,何必明知故问,这位姑娘自己也知道,又何必问菩萨,左右不过是人间尚有一桩救命恩情未还,难以圆满。”   李志常此言一出,不止白素贞心中触动,就连菩萨如寒潭般静止的心境,也好似落下了片片花瓣,拨起丝丝涟漪。   此人究竟是谁。   李志常见到菩萨反应,心中登时了然。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最大的一个优势,那就是连观自在菩萨这种道行,都摸不准他的根脚。   当年释迦牟尼尊者似乎知道一点他的事迹,道祖化身老子亦对他十分明了,可今日看来,除却那种大人物之外,即使身为西方三圣之一,法力道行远在诸佛之上的观自在菩萨,现在都不能看清他的来路。   李志常又多了一些新的想法。   其实他不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他身上的两件宝物,无论是如意还是身上神秘石室所化的铜铃,来历都是惊天动地,上面的气息,足以在菩萨不能本尊到来的情况下,遮掩李志常身上的根底。   不过若李志常到了金仙层次,也不需要这些掩盖了,那又是另一番境界,难以描绘。   之前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墨子也曾看出他的一丝端倪,不过如果放在今天,即是墨子‘道与真合’的境界,亦看不透他了。   一场本来天注定的机锋问答,便给李志常搅得支离破碎。   最后只留下‘三月三日是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的禅吟声。   之前孟龙潭和朱举人两人只不见了那白衣丽人,顷刻间又发现李志常消失不见,心中讶异,正想询问老僧。   却发现有金光自壁画而出,渺渺茫茫,生出万道,最后整座寺庙都消失不见,两人只觉得飘飘忽忽,晕头转向,都回转过来,已经在人潮人海之中,似乎连同之前遇到李志常都浑如一梦,难辨真假。   知道后来再次相见李志常,方才明白对方的神异。   普陀山上,佛光普照,自是更加引来香客的虔诚,而淡蓝如洗的天空中,云路之上,两条匹练相互追逐,若非目力极佳,极其专注是难以察觉。   那遁光极快,不过多时,就落在了一处青翠峰头。   江南好处,风景处处令人心动,流水叮咚,如琳琅玉佩,声声不绝。   李志常既听流水,又观草木,不远处便是白娘子,佳人绝世独立,欲语还休,当真构成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人物图。   白素贞立在远处,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知公子可否能给小女子作解之前菩萨的诗?”   李志常道:“姑娘看着平湖如镜,江山万里,以前可曾细细;领略过?”   白素贞迟疑道:“我一心向道,从没有在意这些事物。”   李志常幽幽地说道:“你是想白日飞升么?”   “向来所愿。”白素贞毫不犹豫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不知神仙怎生好,亦不知神仙所处的天界又是何等曼妙,但能够白日飞升,有谁会拒绝。   李志常指着天空道:“天界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曾见过这天外罡风之上又是什么?”   世人都知晓白日飞升就是到达天界,又以为只要不断向上空飞去,就能看到天界,其实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白素贞这等修为当然知道这罡风之上便是虚空,只是虚空是何等情景,从来只是元神定境中稍微感知,不敢轻易尝试。   因为无论是那天上罡风,还是罡风之上,都有无数神秘可怕的能量,对元神和肉身伤害都很大,除非金仙中人,谁也不敢轻易遨游虚空。   白素贞道:“不曾见过,只是虚空凶险,道友应当知晓。”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虚空凶险,却胜在无边无际,永远神秘,且只要能够克服那些困难,便能来去自如,但是姑娘能担保到了天界之后,还能来去自如么?” 第一百零三章 当棋手的机会   白素贞听着李志常怪人怪语,心中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修行以来,接受的概念,便是功行圆满,飞升天界,从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   李志常的妙想天开之语,非但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更让她失去了耐心。   菩萨留下的话,固然难解,但并非无迹可寻,既然李志常不肯作答,那就分道扬镳吧。   她外柔内刚,虽然天性善良至极,但是并非可以轻易左右的人,下了决定,便道:“道友所言,白素贞难以明白理解,若是不愿意解答小女子的疑惑,我也不敢有半分不满,就此别过了吧,他日有缘再会。”   李志常瞧着白素贞离去,摇了摇头,这是非要往撞在法海手上啊。   法海号称佛门第一人,即使白素贞几乎便是天仙境界的大妖,比诸白子山之流,对上这恐怖的法海,也难有胜算。   加上那段孽缘,到时拖累不小,功行倒退。今日所求,便不再是将来所求,说到底很可能给他人做嫁衣。   李志常见得白素贞心意坚决,同时对于这些一意苦修和自身经历红尘困苦之后成道作为对比。   在这方面,的确显示出自身的优势。   只有见过人间种种之后,才能更明悟本心,而不是一味固执,又会因为一些事情,失去本我之心,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难以逃出。   即使演绎出一桩桩悲欢离合的故事,到底也只不过类似于之前见过的电影中的人物,一切都在他人操控之中,成为他人推测造物主境界的一种手段。   李志常之前作为,一来是证明之前的想法,那就是自己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二来他也想尝试一下摆弄命运的滋味,出于对于白素贞事件的了解,他已然能在这桩事情中,有成为棋手的资格。   这事情能够牵扯到法海这金仙之下几乎无敌的人物,李志常却因为某些缘故,能够有机会将法海作为棋子,这种体验,对他将来成就金仙,都有难以说尽的好处。   白素贞既然非要往既定的命运而去,李志常便没有继续劝说下去的心思,而是开始想着如何在这件事中,达成自己的想法。   至少目前下棋的人,已经有了观自在菩萨一个,不过看来绝不仅仅是她一个。   李志常虽然想了这么多,却还没有马上就要参与进去的心思。   现在首要的目的,便是去京城,将那皇帝的私玺借来一用,练成妙道真身,方才真正有了立足这方天地,可进可退的本钱。   在中洲东北之处,森林茂密,山脉起伏,绵延不止多少万里。   在这白山黑水当中,又不知道有多少虎豹财狼,还有异族猛士。   但是无论是黑山白水中修炼成精的妖魔鬼怪,还是那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异族人,都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这不知多少万里的山林,只能有一个王者,那就是七杀魔宫的黑山老妖。   这雄视古今的妖中之妖,王中之王。   就在那黑山白水的绝顶处的大殿——七杀魔宫中。   这处大殿雄伟壮丽,即使当初昆仑世界中的以周流八部神通建成的‘帝下之都’,都逊色许多,差距之大,就像是乡下土财主的庄子和皇宫大内的差距。   不但是外表差距,更是内在那种气质的天渊之别。   大殿中央,猩红的炭火,足足有一人之高,焚烧的尤其剧烈,闪出的灼热,让这空旷幽冷的大殿,生出暖意。   而在大殿正中的现出一个宝座,底下有朵朵黑色莲花托起,生出一股子万法不沾的意味。   凡是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件法宝,极其厉害的法宝。   这就是黑山老妖——阿鼻王座,已经自有灵性,即使天仙人物,论实力也不过和这阿鼻王座伯仲之间而已。   但它仅仅是黑山老妖的座椅。   老妖奢华,可见一斑。   宝座之上,却是一团团星云,如果李志常观看到,就知道这演绎的是外太空景象。   里面星体运行,各行其是,有种纳宇宙于芥子的意味。   如非老妖亲自见过虚空之外,星体运行,绝不会演绎的如此生动形象。   那无数星云凝聚,最后结成一个人形,衣服也随之形成,如波浪般抖动不已,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卷出一个稽,一通体晶莹,没有半分杂色的玉簪插着。   这人便是威震天下,雄视今古的强人,天地间第一号巨妖——黑山老妖。   他两只眼睛睁开,好似两颗耀眼的星辰,晶亮无比,大殿登时亮了倍许。   这两眼光芒,是他几乎不可摧毁的性灵之光的投射,亦有如此可怕的场面。   其人的深刻莫测,已经超乎人间道能够承受的极限。   他修长的手指,上面的指甲比石灰还要白,足有尺长,轻轻一弹指,便是一道黑色的火焰:“去把少主给我叫来。”   黑色的火焰如有灵性,在虚空上一起一伏,就像人类点头,转眼就袅袅飞出了大殿。   这是法有元灵的境界的火焰,对黑山老妖而言,如若平常。   魔宫深处,一池清水之中,有个男子盘坐其中,他一头披肩长发,有些微卷,膝盖上横着一把宝剑,周围的池水漫过了他的胸口。   干净的面庞,没有一根胡须,俊朗的面貌,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眉眼间流露的冷酷,增添了一丝奇异的魅力。   一朵黑火,翩然飘来,停在他身前。   空气似乎有种无形的律动。   男子轻声道:“老爷游荧惑归来了么?”   荧惑便是离人间道这方天地最近的一颗星辰。   这男子就是七杀魔宫的少主,黑山老妖的传人,在七杀魔宫中,许多人虽然不敢说,但是都知道,当年老爷自六道轮回中掳走一个魂魄,可能便是这位少主。   谁都知道黑山老妖六亲不认,一切皆可杀。   那真是逢佛祖杀佛祖,逢亲眷杀亲眷,即使至亲至爱之人,也能毫不犹豫斩杀的绝世人物。   这般以杀成道的凶历大妖,居然肯精心培育一个传人,没有人能够想明白,即使这个少主,他自己也不明白。 第一百零四章 太上京   黑山老妖的想法,没有人可以猜测。   这位俊朗无匹的年轻人,拿起手中的绝世名剑——一夕剑,径直去见黑山老妖。   空旷的大殿中,老妖眼中似乎冒着两团傪绿的火焰,一身纯黑色,不带半点杂色的华服就这么笼罩着他身子,而腰间系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绳,闪闪发亮。   此绳看似简单,但是年轻人作为七杀魔宫的少主却知道,只要念动咒语,天仙以下的人物,直接就能绑了,连同元神,也能一起封禁在肉身之内,直逼上古那条传闻的捆仙绳。   黑山老妖负手而立,漠然无情看着他的传人,声音充满冷漠,不带丝毫感情色彩说道:“我要你下山去杀一个人。”   “谁?”   黑山老妖袍袖一挥,大殿上空,就生出一团光影,里面先是出现一座魁伟壮丽的都城,然后拉近人物景观,无一不清晰,秋毫可见。   他认得这地方,正是中洲大夏王朝的都城——大兴城,又称之为太上京。   里面人物,熙来熙往,但一人悠然鹤立于鸡群,十分瞩目。   此人正是李志常,步入这神京帝都,当真是天家气象,万国来朝。   本朝天子,已经年近八十,却依旧精力旺盛,又添了一位皇子。   李志常天子望气,观察皇宫大内,只见到那中央大殿上方,一条五爪金龙足有千丈,鳞甲分明,龙气凝聚,潜伏爪牙。   显得这大夏王朝正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若是谁仗着法力通天,敢杀这一朝天子,人道之力定然反杀,让这人永世不得超生,非得亿万功德,才能化解灾厄。   面对这样鼎盛气象,李志常自然不会妄自动手,且不说这龙气力量浑厚,承载人道,即使毫无意识,也能自皇宫大内,辐射整个神京帝都,让修道士神魂受到压制,不能全力发挥。   另一方面,皇宫大内,必然也是藏龙卧虎,贸然进去夺取那私玺,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况且首要目的,便是确定那个巫尊所言真假。   别闯进去了,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落不下半分好处。   人潮流动,商铺林立,李志常却不知道这时候,自东北外域,一匹黑马,载着一个年轻人,化作一道流光,毫不停留地朝着太上京而来。   这位黑马主人,来这的目标,也正是他。   李志常悠悠漫步人群之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感应望去,只见到前面酒楼之上,一个中年人和一名士人,把酒临风,似乎在攀谈什么。   而那中年人说话的同时,不时眼角余光朝他扫来。   等李志常注意他的时候,对方亦报之一笑,算是回应。   那酒楼上,一名士人见到中年人神色,奇怪道:“宗玄先生在看什么?”   这中年人身着素淡的道服,没有多余的饰物,随意接了个发髻,面容温润,犹如玉质,一双眼睛,格外深沉,包含太虚,有着令人不由自主,便生出敬畏心理的奇特气质。   他淡淡笑道:“玉成可曾注意到那个年轻人?”   这位被唤作玉成的青年士人,朝着楼下街道望去,顺着中年人的手势,便看见了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的李志常。   青年士人先是摸不着头脑,跟着忽然奇怪道:“这底下街道,人来人往,他怎么能够不疾不徐地按着一条直线走路。”   他仔细观察,才发现,李志常行走的路线,十分笔直。底下熙熙攘攘,行人如潮水一般。   可是似乎李志常用了避水诀似的,那些行人无论看没看见他,都提前一步避开,给他让出前进的空间。   行人身处其中,未必能够发觉,他们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就一览无余。   被称为宗玄先生的中年人,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笑道:“这虽然这天子脚下,奇人无数,不过此人到底有说不出的厉害处,他那一番作为,身上没有半分异力波动,可见全由自身威势导致,让行人心中下意识做出避让的选择,且没有分毫勉强的地方。正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此是天人手段,令人又惊又叹。”   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犹自带着嘘嘘之色。   青年士人听到‘天人’二字,免不了有些吃惊,修行者的天人,可以类比那些大书院的大儒,轻易等闲见不到,却能在庙堂之外对于朝堂局势产生深远影响。   就说朝廷屡屡剿灭不绝的几大邪教,据传亦有天人级数的人物坐镇。   放在这神京帝都,如此人物,恐怕都是凤毛麟角。   所谓天人,大抵练成元神都可如此称呼,不过对于修行士,至少要挨过三次天劫,才愿意自称天人。   他吃惊一下,免不了分神,再看底下人潮来往,已经失去李志常的踪迹。   他少年进士,心思最是浮动,对那些神魔鬼怪,没有似一般执拗的读书人那般敬而远之。   因此见到连‘宗玄’先生都称赞不已的人物,就这样突然消失,不免有些失望。   何况前代费长房的故事,至今仍在流传,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却说费长房的事迹是什么,这也要从这帝都神京说起。   千年前,这都城有一个人叫做费长房,那日他正在酒楼喝酒解闷,偶见街上有一卖药的老翁,悬挂着一个药葫芦兜售丸散膏丹。卖了一阵,街上行人渐渐散去,老翁就悄悄钻入了葫芦之中。费长房看得真切,断定这位老翁绝非等闲之辈。他买了酒肉,恭恭敬敬地拜见老翁。老翁知他来意,领他一同钻入葫芦中。他睁眼一看,只见朱栏画栋,富丽堂皇,奇花异草,宛若仙山琼阁,别有洞天。后来,费长房随老翁十余日学得方术,临行前老翁送他一根竹杖,骑上如飞。   后来这费长房就修成了天人手段,能令人起死回生,成为在世仙人。   有时一日之内,出现在相隔数千里的许多不同地方,留下许多神仙事迹,最有名的是东海之滨有三年大旱,却是因为费长房关了东海龙君三年,不能行云布雨。 第一百零五章 金谷园   虽然不知真假,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这样的年轻人,听说这些,总免不了心向往之。   虽说帝都之中,藏龙卧虎,他也到这里几年了,却一个异人都没遇到。   眼前这宗玄先生倒是能算上半个,不过对方并无教他什么方术的打算。   而且对方是崂山上清宫嫡传,派驻帝都的头面人物,他一个堂堂翰林院编修,要是跟对方学什么方术,对两人影响都不好。   中年人对于青年士人的心思,十分了然。   这孩子天资聪颖,可惜到底是富贵中人,一时间对神鬼妖魔产生兴趣,却不会真的坚持下去。   想起他年少的时候,若不是因为进士落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当年恩师跟自己打赌,若是自己进士落第,便披发入道,自己果然真的落第,只得履行前言。   后来到底不甘心在山中清修,又入了这滚滚红尘,到这帝都主持一方。   他正欲开口,却见到楼梯口有人出现,正是之前那街上的年轻人。   知道对方多半是为他刚才注目而来,对方虽然看着年轻,其实深不可测,中年人亦不敢拿大。   招呼青年士人起身,对着李志常道:“这位朋友请入座。”   李志常当然毫不客气,施施然落座。而且既然引起了对方注意,此人又是同道中人,所以李志常干脆找对方,看能不能知道一些帝都修行界的一些情况,好为那件事做准备。   两方互通姓名,叙了一会话,李志常才知道此人叫做吴筠,另外一人叫做丁玉成。   丁玉成在这京城也算小有名声,是本朝天子在位时,最年轻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为官,算得上清贵。   而这吴筠师从崂山上清宫法主潘师正,受授上清经法。   如今在京城上清别院,是京城的大名士。   即使当朝天子都多次召他入宫,应对皆名教世务。此人常常微言讽帝,深蒙赏赐。   世人常以前代东方慧比拟。   这些细节,李志常当然初来乍到京城,没有明了。   但他精通望气观人,知晓二人必定是京城中少有杰出人物。   吴筠见识不小,知道李志常的厉害,身上不经意间的威势,甚至有些类似于他恩师上清法主潘师正,因此并没有怠慢李志常。   两边旁敲侧击,各自套对方话,都感到对方老奸巨猾。   倒是丁玉成城府还浅,暴露了自己进士身份,不过对李志常而言,丁玉成不算修行中人,本不必多费唇舌。   可是李志常却了然了两者有些渊源,所以开口笑道:“丁公子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父亲可是在清水县做过县尊的丁先生?”   丁玉成摸不着头脑,回道:“贤兄怎么知晓,难道你们这种人物,真的掐指一算,就能看清别人来历?”   他进士出身,天子脚下,自有人道护佑,一般的地仙,在这天子脚下,恐怕都不能算出他的仔细来历。   李志常虽然厉害无比,耗费心力的确能算出来,却不值当。   只因为这丁公子跟丁乘鹤有几分相似,加上他知晓丁乘鹤的儿子中了进士,故而有此一说。   李志常挥了挥手,摇头道:“我只是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丁玉成忽然拍掌大笑道:“我知贤兄是谁了,‘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这首仙气盎然的七绝,便是出自李兄之手吧,早该想到兄台就是家严赞之不绝的李忘生,都说贤兄出门游学,没想到却成了仙道中人。”   李志常道:“看来丁县尊并没有忘记在下,不知他现在何处。”   丁玉成道:“家严已经告老还乡,不过我家乡离京城不远,我们每月也时常通信,方才知道李兄的诗词文章。而且我还听说叶师傅跟贤兄一见如故,算起来我该同样奉贤兄为师长才对。”   他好歹官宦世家,怎么不知道打蛇上棍的道理,攀上这层关系,等这个奇人给自己传授点仙术,自是非常好玩。   李志常道:“我们还是各论各的,吴道友你觉得是么?”   吴筠悠然道:“各论各的好,礼教又不是为我等人而设,只是道兄莫非是谪仙人,不然按照玉成的说法,道兄年纪并不大啊。”   听到对方有意无意,暗藏机锋,李志常淡淡扫了吴筠一眼,缓缓道:“不妨直接告诉吴道友,在下只是一介清修散仙,不属于道门九派。”   吴筠此时还不知道李志常就是那跟九尾妖圣都能过招的人物,但知晓对方不是道门九派的修士,亦免不了多了些警惕。   毕竟道门九派和佛门六宗,都视中洲世俗为根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些散仙外道,做事相对任情恣意,搞出什么麻烦,真会令人头疼。   丁玉成却没有吴筠的烦恼,毕竟对他而言,李志常是什么来历都不重要,况且对方又和父亲、叶师傅有些渊源,当然不算外人,关系搞好一点,总不是坏事。   他只是想学一些术法而已,又不是要求长生,不信大家关系好了,李志常会不答应。   一念及此,丁玉成说道:“正巧今晚冯大家在金谷园举行诗会,不若我们都去凑凑热闹。”   冯大家本名冯玄玄,字小青,人称青娘、冯大家,有帝京第一才女之称。   她举办的诗会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非得得到邀请不可。   但丁玉成乃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少年进士,吴筠更是常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大名士,不要什么邀请函,也能去参加这诗会,带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吴筠道:“我倒是没问题,不知李道兄愿不愿意去?”   他看着李志常,似乎十分期待李志常的答案。   李志常听到‘金谷园’,心中便计较已定,说道:“我也是才到京城,左右无事,若是两位不嫌弃,我当然没意见。”   吴筠笑道:“岂敢嫌弃,道兄若是肯去,必然增色不少,前代有青莲仙人,谪凡临世,斗酒诗百篇,道兄若有兴趣,亦可以不让前人专美。” 第一百零六章 壕   金谷园以金谷春晴,闻名于世,故而得名。   此乃昔年天下第一富商石壕所建,因石壕富可敌国的财富,为人称羡,后世之人便将‘壕’字拆开,以土豪为雅称,来称呼当今之世的富人。   只是近来人间道,世道浑浊,这些富贵中人豪气少,而土气多,有石壕这等雅致的人,自是少之又少。   因此土豪,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种不好的称呼,令人可笑。   但如今金谷园虽为一位土豪所有,可这位土豪却没有任何说他土气。   因为这帝京第一才女冯小青,有时会来这里举办诗会,而主人更是慨然提供场地和佳肴。   每逢这等诗会,都是文人骚客的盛事,主人也得了豪杰名声。   到了金谷园口,里面当真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都染上了晕红,好似美人的胭脂,煞是好看。   有侍者上来致歉道:“三位官人,这圆中小票已经卖完,诸位若无请柬,还请下次再来。”   进金谷园这诗会,要么有才,要么有财。   才这个很难判定,不过一般都会提前给那些有名的名士、才子送去请。   有财更是简单,只需要花上百金便可入内。   因为这样,有钱的人自然不在乎这区区百金,而才子、名士不花钱就可以进去,享受金谷园的风光,在诗会大放异彩,自然不会觉得主人铜臭,反而会大加赞誉,此亦表明主人手段不小,颇通经营之道。   丁玉成笑骂道:“小子新来的吧,去叫你们管事的来。”   这侍者看三人气度,都不是畏首畏尾的穷措大,摸不着底细,只好去请示。   不片刻,便有一个长得十分和气的胖管事到来,老远就看见了吴筠和丁玉成,另外一位李志常虽然不认识,也知道能跟二人一起来的,自然不可小觑。   他人未到,笑声已至,十分爽朗,跟着便道:“原来是宗玄先生和丁公子来了,当真是蓬荜生辉,早先东家还在说给二位居处送了请帖,却盼到现在还没来,正打发我去找你们二位,不然没有两位贵客,这诗会总有不足。”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吧吴筠和丁玉成捧得高高的,纵使两人有些不快,也都烟消云散。   更何况人家的确送了请帖,只是两人之前没有一定要来的打算,都没带在身上,所以怎么也不会生气,还得夸这位管事会做人。   丁玉成和吴筠知道这管事八面玲珑,极会做人,也不难为他。   那管事虽然不知李志常来路,却也不多问,恭恭敬敬将三人请进去,就告罪一声,去招呼其他客人。   丁玉成虽然是帝京名人,翰林清贵,当然也不至于他如此重视,只是听说当今相国梁王,欲要招他为女婿,虽不知真假,还是能不得罪为好。   吴筠更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有当今‘东方慧’的名头,也是极有分量。   两人带来的人,他又何必追根究底,搞个不好,让对方不快,就自找麻烦。   金谷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灯火清辉之下,令人耳目清爽。   当初石壕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这金谷园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   当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寻。   石壕当初更派人去海外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向鲛人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一到阳春节气,风和日暖的时候,便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蹁跹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枝头。   此时虽然是夜晚,沿路的树上,彩灯无数,照的那地上凋零的梅花,树上怒放的桃花,缤纷无比,犹似人间天上。   而高空中,明月如轮,片云也无,月华灯火,让园中通明,胜过白日,可谓既有春晴之景,又有冷月之幽,难以足道。   这便是‘金谷春晴’的由来了。   前面便是散花楼。   昔年石壕在楼上饮酒,天女散花,白衣赤足,西方极乐亦有所不及,故名‘散花楼’。   今日的诗会,便也在这散花楼上举行。   上得散花楼,果有一位白衣赤足,貌似天仙的美丽女子,盈盈一礼,樱唇晶莹红润,眉目青山勾勒,说不出的风情。   她柔声道:“三位官人好。”   丁玉成对旁边李志常悄声道:“你看着小青姑娘如何?”   李志常轻声笑道:“只看这位姑娘,便难知小青姑娘又是何等天人了,岂非月里姮娥、水月观音,方能比拟。”   那女子抿嘴笑道:“丁公子,你这位朋友,眼力真好。”   原来这美貌非凡、风情楚楚动人的女子,竟然只不过是冯小青的婢女而已。   初次到来的客人,时常有人把她误认为冯小青,颇为有趣。   同时等答案揭晓的时候,又能引起客人的好奇,加深对冯小青这位第一才女的遐思。   只是丁玉成和这女子都没想到,李志常眼力高明如此,一言道破。   丁玉成哈哈大笑道:“贤兄当真厉害,我第一次来见小青姑娘的时候,就被好生作弄了一番。”   李志常深谙世情,又有天子望气术傍身,自然不会被迷惑,但其他俗人,就难说了。   如此可见这冯小青亦不是简单角色,颇会摆弄人心。   散花楼十分宽阔,占地很广,在女子款款莲步之下,亦让人领略了什么叫做金碧辉煌。   最后到了一处空阔的大厅,中央便是高台,上面列着一排考官。   这些考官便是做今夜诗文的公证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又或者闲散的权贵。   能把他们请来做诗文评判,足见得冯小青以及金谷园主人的能耐。   李志常不由愈加笃定了心中计较。   硬闯皇宫,始终不是好主意。   看今天这声势,若是一举成名,定能引动金谷园主人的关注,通过这手眼通天的人,查访一下那私玺到底有什么隐秘。   毕竟巫尊所言,未必是真,多考证一下,总没有坏处。 第一百零七章 小青   底下一座一茶几,无论是风流名士,才子书生,或是富贵中人,皆是一人一座,疏落有致,并不若市井中那般看热闹模样。   恰巧还留了三个靠着的位置,三人一笑,径自落位,之前那美貌的婢女早就袅袅去了。   丁玉成看着四个考官,见得其中一位,不禁面露苦色。   那人年纪较长,略有些轻狂神态,在四位考官中,格外突出。   吴筠笑道:“玉成你座师今天来,看来今天是只能当看客了。”   原来那人正是贺知章,当今礼部侍郎,也就是凤山书院贺知行的堂兄。   此人外号四明狂客,在文坛声誉极重,今天请他来,自是分所应当。   丁玉成恰巧是参加的此人主持的会试,而且他少年英才,贺知章爱提携后进,十分喜欢他,跟他关系亲近。   丁玉成今天便是想献一下丑,都不行,不然容易惹来风议。   如果在平时,也无伤大雅,只是进来朝堂斗争正处于一个微妙时刻,一件小事都可能作为把柄,被政敌攻轩。   贺知章本人或许不在意,可是丁玉成这弟子却不要拖后腿为好。   那贺知章不出意外,瞟到丁玉成,同时也看到了吴筠,两人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吴筠在朝中,独立于外,又代表着上清宫世俗势力,因此颇有些超然,这也是皇帝看重他的另外一个原因。   李志常冷眼旁观,倒是看出了其中关窍,况且他也认识贺知行,因此贺知章的身份,当然呼之欲出。   不禁感叹这世界真小。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话,在世上,跟任何一个人的距离,都不会超过六个人。   这也反映了,因果牵扯的奇妙,似乎一张无形的网,将人间道所有人,都牵扯其中,无论仙佛,还是妖魔亦复如是。   暗香袭来,顿时满庭静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高台之上,只见轻纱,半掩玉容,淡淡幽幽地香气,飘满整个大厅。   两弯似蹙非蹙眷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姣比干多一处,   病如西子胜三分。   李志常见到这冯小青,便不由想起了这首词。   他本以为这风尘中人,帝京才女,当是娇艳绝伦,风情万种,或者故作冷傲,冰山美人。   却没有想到,对方风骨天成,哪似人间笔墨可以描述。   当然李志常在世情中滚爬多年,便是月里嫦娥,水月观音,放在目前,亦可如观镜花水月,不为所动。   但他还是略微有些好奇,因为这才女不但神韵天成,玉骨冰肌。更让人惊讶的是,她居然是个妖。   妖气虽然已经淡不可察,还瞒不过李志常。   事情愈发的有趣了。   而此时这位青娘已经端着酒杯向台下诸人以及台上四位考官见礼,然后摘下面纱,一饮而尽。   月华流晕,面颊飞霞,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令人神为之夺。   众人痴于美态的同时,她已经从侍儿手中,接过一面琵琶,拨弄弦丝,唱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这乃是前代青莲仙人的所做序文,青娘娓娓唱来,更将其中那股子‘人生无常,漂泊不定’空玄韵味,阐释得淋漓尽致,堪为清绝。   众人痴绝,摇头晃脑,唯有李志常清醒无比,即使连那吴筠都在刚才轻叩茶几,和着节拍,陶然醉已。   刚才这位青娘将一丝妖力,暗送歌声之中,浑然天成,几乎无迹可寻,拨弄人心,如若平常,这份手段,不可不谓高妙,除却李志常,没有能发现这点。   青娘一曲已罢,道:“刚才小青唱了青莲仙人的遗作,如今金谷园在,人物已非,但神京繁华,更胜当年,便请诸位留下诗文,跟前贤交相辉映如何,如不成,亦有金谷酒,当然大家尽兴而归。”   贺知章抚掌而笑道:“聆听妙音,自然有助于诗兴,但不可不无题,青娘便拟一个题目如何。”   冯小青微微一笑,目光投注在远际,说道:“便以春景为题,水龙吟填词如何?”   贺知章道:“好好好,春景虽为寻常之物,但能写出新意,却很难得,又限以水龙吟填词,自是难上加上难,看来青娘是有意让大家将酒喝个尽兴。”   此话一出,当即引来一阵笑声。   笑声一过,自负才情的人,便开始构思。   台上也燃起了一炷香,还未烧去三分之一,便有人道:“不若在下便先献丑如何?”   说话的人,却是个身着华贵的青年公子。   这位公子,在场的人,除了李志常,恐怕都认识。此人就是权倾朝野的相国梁王的独子——梁连。   相国只是世人的称呼,大夏朝却无名分上的丞相,以内阁构建中枢,其中第一位的阁老,便称之为首辅。   不过这位首辅,权势太重,弄得其他内阁成员跟纸糊的一般,毫无存在感,比历朝历代的宰相更加强势,加上他得封王爵,故而朝野皆以相国称呼。   而梁连作为其独子,自然飞扬跋扈的紧,其本人虽说不是草包,但是要说能这在么短时间做出一首词,根本就无人相信。   有眼力尖的看见梁连身边的一个清客,才恍然大悟,暗骂对方无耻。   那位清客名声可不小,乃是和徐清长在词坛上可争长短的人物,叫做沈之期。   此人素有捷才,倚马千言,虽然佳作很少,但无论做诗还是填词,都快得不可思议,有鬼才之称。   不消说,词肯定是沈之期代作的。   况且梁连身份在那,他既然开口,别人又怎么敢跟他争。   听说今夜谁成了魁首,便可成为青娘入幕之宾,看来这艳福只能给梁连享受了,当真令人心碎。 第一百零八章 似花还似非花   梁连这一出,弄得跃跃欲试的其他文人,再难有兴致。   有那心思活络的富商,立马大声附和,左右不过是梁连才高八斗,七步成诗之内的套话。   这开了头,自然是谀辞如潮。   要知道梁连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若是被被他无意中看见你不附和,说不定就给他记恨上了。   在座固然都是有身份得人,但能不买梁连面子的也就几个。   梁连等了一会,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对着众人说道:“诸位便听一下我的拙作。”   他拿起酒杯,便即吟道: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   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梁连缓声清吟,不疾不徐就念完上阕。   贺知章不由得点头,对事不对人,光这半阕词,虽全是写景,但是悠长无比,晃悠悠间就拉出了愁情与苦思,有了这足够的情景描画,漫长等待的春闺怨女,便呼之欲出了。   果不其然,梁连一口酒下肚,接着清咏道: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   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上阕写景,下阕写情,最后一句,只见离愁别恨,不见故人,唯有盈盈粉泪寄托相思。   虽然这还称不上绝妙,但仓促之间,有此水准,其余就算有所不服的文人,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不由得心想沈之期这家伙虽然人品不佳,但是捷才,恐怕连徐清长那厮都得逊色一筹。   只是不免叹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阿附梁王父子。当然他们心中不会承认的是,若是有机会巴洁道权倾朝野的梁王,绝不会放过。   梁连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看着冯小青道:“青娘觉得我这一首词,还可堪入耳?”   冯小青极为平淡道:“不如听听贺大人有何看法?”   贺知章哈哈大笑道:“仓促之间,能有此作,老夫是及不上的。”   他宦海沉浮,老奸巨猾,这话可谓滴水不漏。   梁连微微一笑,知道贺知章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表明态度,今夜不会刻意跟他为难。   四位考官名声最大的便是贺知章,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乐得装聋作哑,将这词的优点挑出来说。   毕竟这首词算得上不错,往好了说,也不会留下话柄,落下阿谀奉承的名声。   其余人等,虽然好生打磨,也能写出好词,但是要胜过这首,却也不大可能,不由得心中遗憾,今夜当真是不能救青娘于水火之中了。   这时候有人朗然道:“梁公子这首词,上阕写杨花,将杨花随风飘洒之优美飘逸,可谓写得极其传神,只是尚有所不足。”   声音清楚了然,穿透力极强,大厅诸人皆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朝声音来源望去,看看谁有这泼天的胆量,居然敢说出这等话来。   那声音主人也是胆量极大,不但开口评点,还站了起来,衣着看不出华贵,可是极为磊落出众,神采不凡。   梁连眼睛微咪,有一道寒光一闪而逝,声音阴测测道:“你倒说说,有什么不足之处?”   说话之人自然是李志常,这时候他身边的丁玉成也料不到李志常如此放纵,却不好阻止,同时心中亦有些欣喜。   近来梁王颇有招他为婿的打算,但谁不知道那只是梁王的养女,近来朝堂变幻莫测,他要是真应了这门亲事,便坐实了梁王一系的名头,看着风光,可今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上梁王爷向来霸道,他并不喜欢。   李志常是他带进来的,若是梁连因此迁怒到他身上,倒是个好机会。   李志常公然无惧,只是平淡地说道:“这上阕写景传神,但是后面下阕写情的时候,力道便太过不足,情思平平淡淡,要知道‘文似看山不喜平’,下阕无撼人心之句,当真是‘写景有余,而抒情不足’。”   他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既佩服李志常判断之精准,又叹服李志常如此不留情面,难道此人和梁连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不由得有些人眼角余光瞟向梁连,颇为耐人寻味。   毕竟梁连还真干的出这等事情出来。   梁连也心下糊涂,这人分明就是削他脸面而来,他向来京城一霸,若真是不知不觉间得罪了谁也不好说。   他气极反笑,“这么说,足下自然是高明之极了,不知你又能写出什么样的词。”   李志常道:“不才正有一首,还请诸位品鉴。”   梁连冷声笑道:“你要是念不出什么东西出来,今夜便别想站着出去这大门。”   李志常淡淡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冯小青美目泛着丝丝好奇,注目李志常,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男子,究竟是真材实料,还是只是一个狂生。   即使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会,但真要胜过刚才那首,当真是难度不小,即使请徐清长来,至多也不过平分秋色,绝难作出无可指摘的佳妙好词。   她心中千回百转,没过多久,就被李志常开口第一句震住。   “似花还似非花”   只第一句,便让满厅之人安静下来。   这些人大都不是不学无术,有一定品味,当即听出此句仍旧是写杨花。   冯小青更是眼前一亮,是花,却又不是花,无需细细体会句意,只是开头这肯定又否定之情态,就有了莫名之惆怅在里面。真乃景入而情至。   不及这惆怅萦绕心头,下一句已经缓缓而来。   “也无人惜从教坠”   如若是花,却也没有人珍惜,只是仅凭着她孤零飘落了。   此句一出,那冯小青的婢女,便先清泪不觉而流。   这可谓说到她们这种人心坎上去了。   但冯小青想的却不是这些,眼睛一亮,没想到对方气魄这么大,竟然要步韵。   步韵就是依次用原韵、原字按原次序相和。   意思便是李志常接下来所作,用的便是梁连那首词的韵,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要另外做出一首水龙吟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独占花魁   这是要按着梁连的头,狠狠打对方的脸。   同时又是对自己才气自信无比的表现,是何等样的气魄,才敢这样做。   不仅是她,连贺知章也反应过来。   本来端起来的茶杯,便顿在半空中,纹丝不动,眼睛一眨不眨,面色有几分涨红,神情僵住,生怕错过了接下来任何一个字。   众人纵然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看到场中情景,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李志常也适时顿了一下,将气氛酝酿到了极点。   这些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见过斗诗文的,没见过斗出这等花样来的。   要是李志常真接下来能续上开头的水准,不但是千古名诗,今夜势必流传千古。   梁连也反应过来了,对方开篇就给他不妙的感觉,决不能任由他继续。   正想要开口,派人将李志常赶出去,却发现一股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压得他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   李志常对着他笑吟吟,继续道: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却有思。”   这一句又将杨花之飘落,写得缠缠绵绵,孤独中自伤自怜之态,教人听之不忍,我见犹怜。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一句的韵,果然和梁连那首词,如出一辙,一字未改。   贺知章不禁惊叹至极,此人之才,当真如海水一般,不可斗量。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贺知章情不自禁拍案道:“妙矣”。   原来李志常这一句,简直堪称峰回路转,精妙绝伦。   什么是文似看山不喜平,这便是文似看山不喜平。   前面写风中之杨花,到了这一句才让人惊觉,这是写妇人之迷眼。   本以为以物喻人,但怎么及得上李志常这种手法,举手投足间,就把一个柔肠俱损的妇人,刻画的如此生动、形象。   他来不及仔细品味佳妙,那词句源源而出。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这一段又是道出妇人不愿醒来的原因,却是追寻心上人去了,眼看就要找到,又被一阵美妙的黄莺鸣叫硬生生拉扯回来。   可谓曲折动人,又令人扼腕叹息。   刚才梁连上阕写尽杨花之飘逸优美,但怎生及得上李志常寓意深刻。   杨花似花却无花之姿色,非花却有花之深情。随风纷落却又无人怜惜,离家傍路只身飘逐天涯,看似无情,实则有义,逐团成球,时聚时散,苦觅情郎却逢天意弄人,如泣如诉。   只上阕已经当今之世,无人能及。   贺知章竟然生出一种不忍,不想李志常继续念下去,因为他怕李志常接下的词句,不能完美衔接上阕,造成遗憾。   但李志常偏偏不遂他的心愿,越念越快,吐字更是清晰,如玉落珠碎,一字不漏灌入每一个人耳中。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一曲词,终了,贺知章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情景交融,情融于景,景消于情,当真具有生气淋漓,畅达之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当真是震撼人心之句。   相比之下,梁连之词,虽说写得精细,却好似织布绣花般死板僵硬,而李志常之词,行云流水,情感细腻自然,景从情中来,情在景中显,胜过岂止一筹。   李志常这首词堪称道尽了春景,写尽了杨花,当真是令将来的人,如何再写,又当如何措辞。   一词之妙,已经冠绝当代,雄视千古,他们这人当真都老了。   在座众人不免都为之喝彩,掌声雷动,毕竟这词要昧着良心,也挑不到错处。   众人哗然,不由得开始点评。   “此词一出,恐怕明日就能传遍京城。”   “说不得还会神京纸贵,秦老板要发财了。”   这却是调笑之语,因为这秦老板手下有个造纸坊。   也有人为了拍马屁,兀自道:“在下觉得小王爷那句‘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这位朋友所和虽高,恐未必能及。”   当然这话一出,却没有人理他,很快被赞扬声淹没。   毕竟李志常本是和韵,但这词一出来,倒显得梁连那才是和韵了,才气差距太大,喧宾夺主。在座诸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厚着脸皮指鹿为马,那也得是梁王亲自来了再说。   梁连气得直接双目赤红,拂袖而走,他的清客沈之期更是面如土色,对方完全从才气上碾压他,两者不在一个层次上。   冯小青莲步轻移,亲自下来请李志常留下墨宝。   纵然得罪梁连,这首词也值得留下,只这词挂在金谷园中,便是莫大的底气。   那贺知章更是亲自找来一卷白纸,为李志常铺上。   但见得李志常挥毫泼墨,文字狂草,字字灵动欲飞。   冯小青又自编韵律,将这水龙吟唱了一遍,宾主尽欢,此行不虚。   众人知道今夜李志常已经独占花魁,各自寻欢作乐。   丁玉成和吴筠自然是成人之美。   李志常已经到了冯小青的香闺,此时对方换了淡绿薄裙,灯光之下,肌肤晶莹玉润,秀发如云。   胸前没有巍峨高耸入云之态,却有雪白似露非露,煞是勾人。   更加上她天生一副,楚楚动人,姣花照水,冰清玉洁,魅力绝非言语可以形容。   李志常一杯酒下肚,看着对方因为杯酒下肚,带上了醉意,丝丝绯红的玉容,轻声说道:“似乎,在下今夜的举措,并没有让小青你感到开心。”   冯小青道:“怎么会,李郎才若江海,汪洋恣意,奴家只是向来情绪不易起伏,并没有不开心的意思,不如我轻舞一曲,让李郎品鉴一番如何。”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免不了吃惊,对方洞察力果然不差。纵然李志常之词妙绝千古,今天还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现在也只能将错就错,先将李志常糊弄过去再说。   李志常道:“那就让在下欣赏一下小青姑娘的绝美舞姿,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冠绝京华。”   冯小青罗袜包裹玉足,轻盈地往后退了几步,落在屋内中央,倩影玉立,便准备起舞。   灯下看美人,自然令人痴醉。   这时候才显出冯小青腰肢真是盈盈一握,蛇腰微微摆动,如若扶风弱柳。 第一百一十章 我本前身鹤上仙   舞的出现,不知始于何时。   但是它一出现,就注定了会受到无数人的青睐。   冯小青的舞,是独特的。   李志常见过最具有魅惑力的舞,乃是当年在大天王寺和八思巴交手时,见到的十六天魔舞,声色娱人,如梦似幻,堪称魔性之舞。   这次冯小青的舞,却有些不同,没有刻意撩人情思,更多是属于一种生于本能的自然动作。   真当她舞蹈起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她的身材居然是如此绵曼妙。婀娜多姿的清影,好似随风缱倦的柳条,千重万叠,却又没有任何做作的意味,充满了自然的道韵。   步子点在木板上,滴答作响,似一曲优美的华章。   落在李志常眼中,这优美的舞姿,并不简单,随着小青身子的扭动,手掌结出千百种不同的物象,步点踏出奇异的节奏,在虚空中,许多无形的力量若无数光线般,朝李志常扑了上来,一圈一圈缠住他的神魂。   神魂之力一接触,便飘飘忽忽,生出种种幻象,所见所闻,俱是人心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物。   即使心志坚毅的人,此时恐怕也已经被迷惑了,李志常却不会。他已经非是‘执假为真’的凡夫俗子。   李志常坐在椅子上,身上涌出了一层层薄薄的清辉,似庭中月华,却比月华更灵动,似山中溪水,但又澄净透澈,没有任何杂质。   他坐在那里,如大鹏栖息万鸟之中,像狮子处于万兽之中,神情安然。   那奇异的力量,如烟如丝,缓缓侵入李志常神魂之内,李志常安然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   冯小青见得,心下有些奇怪,她早听说读书人若真才气纵横,性灵不寐,大多数神通都不能奈何。   更有那诸子圣贤,文气结成庆云,直冲霄汉,能将周围一大片地方,变作末法之地。   刚才李志常那‘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自是千古绝句,文采斐然,难道真能因此不为她的法术迷惑。   心念一定,她便停了下来,走到李志常近前,发现对方依旧神情不变,安详慈和。   她这才发现,对方呼吸均匀,两只眼睛虽然没有闭着,但是约摸是睡着了。   冯小青有些好笑,她还以为是她法术失效,原来这人还不等她迷倒神魂,就先睡了过去,凡人毕竟是凡人。   她轻轻挥了挥衣袖,五个小鬼落在地上,她淡淡说道:“你们把他搬到床上去。”   李志常外表没有变化,心中却不禁想到:这冯小青果然不是凡人,居然还修成了五鬼搬运法。   五鬼搬运法乃是一门偏门道术,可以登堂入户,穿过任何凡物障碍,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窃取人家财物。   但要修炼此术,却并不容易,非得拿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对上了的五只不同小鬼,方能开始修炼。   就这样,还不能保证成功,大约只有三成左右的成功几率。   这法术并不隐秘,流传甚广,那前代大儒李岚的一本志怪笔记中便有详细记载。   不过那本笔记记载的施法之人,是个游戏风尘的异人,在江湖中变戏法,曾经在大儒李岚面前施展过。   那李岚号称三百年来,学识第一,自不是寻常大儒,经过凤山书院陈立荣的对比,可想而知,那李岚绝不逊色。   而变戏法的那人,能在李岚面前用出五鬼搬运法,即便是旁门外道,修为也必然深厚无比,说不定现在还活着,这冯小青会不会跟那书中记载的异人有关联。   李志常心念急转,已经想了许多,最终还是觉得五鬼搬运法,毕竟十分大众,两者间未必有关系。   其实对于这些常年游戏风尘的奇人异士,比起那些清修之辈,有时候还要难缠一点。   就像上次他遇到那个种梨的道士,诚然不及九尾妖圣之不可测度,但李志常自忖跟对方真要斗起来,也没十足的把握。   那五鬼化作青烟,朝李志常卷去,霎时间李志常身上不曾解下的无常剑便生出毫光,将那青烟弄得嗞嗞作响。   五只小鬼各自闷哼,现出形来,身形都淡了不少。   小青心中一惊,没有想到这人身上的剑,还是难得的法器。   她倒没有贪婪的意思,既然对方身上有辟邪法器,她只好亲力亲为,给李志常抱到床上放下,因为顾及那剑,倒是不敢给李志常除衣脱袜。   随后小青吹灭了灯火,伸手一招,身上露出一身青色的劲装,扮作一个翩然佳公子,一招手将五鬼收进袖子,悄然出去。   等小青出去的时候,李志常躺在床上的身体,干瘪下去,无常剑轻轻鸣叫一声,便沉寂下来。   一道淡淡的影子,飘渺而出,紧紧缀在冯小青背后。   这一切了无痕迹,冯小青只是觉得心里一突,四顾皎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继续朝着南边而去。   她修为不浅,到了城外,便架起了遁光,冲天而起,不绝便过了数重山水,到了一处安静的府邸。   冯小青降下遁光,落在院子里面,便听得一声“你怎么来了,难道今天你没有迷住梁连?”   随后便由一个身穿明黄衮龙袍的中年人,出现在院子中间。   这院子也是奇怪,没有什么花草,却中了七棵树,每一棵都是槐树。   李志常的元神已经藏到了小青的影子里面,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七颗槐树居然对应北斗七星,引来北斗煞气。   虽及不上他以太乙穴温养北斗精华,凝成的剑气那般精粹,可伤元神,但却有其它的妙用。   瞧得出布阵之人,手段十分高明,居然以着七颗槐树,凭空造出一个阴穴,极适合鬼修修行。   身穿衮龙袍的中年人,赫然便是一个接近鬼仙级数的厉鬼,魂体凝聚,即使以燕赤霞、司马红叶的能耐,要奈何他也不容易。   不过比起这冯小青,还是差了一些。   在刚才李志常已经琢磨出冯小青大概修为,算得上初成地仙,不过她是妖,应当还有什么天赋神通,法力却比那树妖姥姥精纯许多,似乎练过什么比较好的练气功法,将一身妖气炼化的极淡,得以混迹人间,不被轻易发现。   冯小青冷冷说道:“中间出了一点意外,这件事得另外再找一个机会。”   身穿龙袍的男子哼声道:“怕是你根本不愿意才是,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冯小青怒道:“你要知道梁连身上可是有金山寺开过光的天心符,若是用强,必然惊动金山寺那个秃驴。”   那身穿龙袍的男子露出一分忌惮神色,狠狠道:“等我大仇得报,再去找他麻烦,拼着我万劫不复,也让他永不成道。”   冯小青不屑道:“仇王你要是真有这能耐,何至于当初被满门抄斩。”   李志常心中释然,原来这人就是前些年被满门抄斩的仇王,他虽然死了,但因为黑山老妖当年搅乱六道的缘故,加上自身怨气,和府邸的奇特处,居然练成强大的鬼体。   同时李志常神思蔓延开来,果然还发现,在这整个府邸,还藏着不少凝实的魂魄,只是个个怨气不小,魂气驳杂,远远比不上聂小倩。   仇王道:“当初要不是梁王老贼卑鄙无耻,本王怎么会输。”   冯小青冷冷笑道:“我才不管你这些破烂事,梁连我可以给你抓来,只是你也别来催我,京城水深的很,你要是随便来找我,暴露了什么,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大不了我一走了之。”   仇王轻哼一声,道:“本王还没这么蠢。”   他心中想到:等天魔冲七煞之后,本王请得天魔降临,自可以脱出这鬼地方,还可借助天魔的力量,到时候连你这小妖精都一起收拾了。   他想要抓梁连不单单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拿梁连这仇人之子的性命血祭,好最大程度激发他一家数百口的怨气,在天魔冲七煞之时,获得更大的好处。   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倒没什么重要讯息。   李志常原本以为冯小青要来见的是那金谷园主人,看这情况,这仇王肯定不是金谷园背后的主人。   李志常也问过吴筠和丁玉成,他们虽然见过金谷园的主人,但都是对方主动找现身,其本身行踪,十分隐蔽,等闲人是见不到的。   冯小青看来跟这仇王有什么牵扯,但只是一种粗浅的合作关系,两者交情并不深,反而还有些敌对,这一摊浑水,当真令人难解。   李志常目前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这冯小青到底什么来路,甚至他都开始联想,这冯小青既然是妖,会不会是白蛇传里那个小青,也就是另外一条蛇妖。   毕竟他连白素贞都见过了,也不差这条青蛇。   可这似乎又和那书中小青的描写,难以对上号,但书中未必完全对,其中有所差池也分所应当。   冯小青很快就离开了这府邸,原路返回。   她一更行动,回来时二更的更声才响起,谁都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冯小青就来回多少路程。   在冯小青回来的时候,李志常已经先一步回到房中。   第二天破晓时分,便有冯小青的婢女来服饰他,软玉温香,当真比神仙快活。   那婢女便给李志常端来洗脸水,拧干毛巾,咯咯笑道:“听说公子昨晚醉了,和衣而睡,真是可惜。”   李志常心想:只怕你还不知道你家主人是妖怪变的。   且不说李志常独占花魁,却无所获的消息,传了出去。   在那极北之地,一望无垠的冰原上,九尾妖圣披上一袭雪白裘衣,立在这雪原之上,清远幽冷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去道:“出来吧。”   “我本前身鹤上仙,   人间罚住一千年。   玉笙尘梦头如雪,   待得醒来海变田。”   悠长的道歌声,登时响动在这雪原之上,同时凭空多出一个道人,头上结了一个道髻,身穿羽衣,手持拂尘,足登云履,下巴长长的胡须,十分飘逸,道不尽的仙风道骨,惹人注目。   九尾妖圣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意,说道:“我道是谁生出泼天的胆量,敢跟踪我,原来是白鹤童子。”   任谁这么大年纪被叫做‘白鹤童子’,恐怕都不会开心。   但这道人听见‘白鹤童子’四个字,不但不恼怒,还颇为得意这称号。   既然是童子,自然就有主人。   他本来是一只白鹤出身,但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只要跟对了主人,哪怕是一只小小白鹤,也能凌驾在这芸芸众生之上。   他就是那个跟对了主人的小小白鹤。   九尾妖圣虽然不屑,但还是没有把这称作白鹤童子的老道士怎么样的心思。   只因为其主人就是‘玉清真王’,当然这个名字听过的人很少,玉清真王还有其他的名号,那就是南极长生大帝,居三十三天外神霄玉清府,而这位南极长生大帝有两个化身最为出名。   一个化身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居玉枢府统御雷部。同时亦是‘神霄九宸大帝’之首,在天界权势颇重。   另一个化身便是——南极仙翁,为了却一段因果,曾经拜在一切根源之始、至高无上的元始天尊门下。   南极长生大帝乃是自远古就存在,与青帝等上古五帝都争锋过的绝世人物,后来成为了如今天界的四御之一,隐居在三十三天外。   这白鹤童子就是长生大帝坐下的童子,因犯了天规,才被长生大帝罚住人间,等得千年期满,才能回归天界。   他来历显赫,虽然只是低微的白鹤出身,跟随南极长生大帝无穷岁月,都成不了金仙,但胜在后台够硬,虽然是白鹤化形,属于妖族,可无论道门还是佛家甚至妖族,都混得极开。   白鹤童子笑吟吟道:“妖圣娘娘一向居住南方,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冰天雪地来了。”   九尾妖圣道:“只是许久没见天鹏道友,过来走动走动,白鹤童子你向来是闲散,怎么想起到北极来。”   白鹤童子哈哈大笑道:“那就巧了,我也是来找天鹏尊者,向他借一件宝贝。”   九尾妖圣心中一凛,神念一动,背着手,晶莹的指头开始掐动,随即冷冷一笑,果然有人按捺不住,想算计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劫   天鹏尊者居住在北极,但是居所却一直处于移动之中。   即使九尾妖圣也废了好大功夫,这才有了线索,却没有想到有人意图让她功亏一篑。   其实以天鹏尊者的修为,未必不知道她来了,但对方身份跟她平起平坐,不可能主动现身来见她,所以最终还是得九尾妖圣自己找去,若是九尾妖圣中途被打断,那也是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毕竟九尾妖圣能在人间道的时日无多,大家能拖一时,就让青丘一脉多了一丝断绝的希望。   九尾妖圣只要多耽搁一段时间,就会陷入两难,要么重新回中洲,如大海捞针般慢慢寻找,要么还是得找李志常,只是对方手上如意她破解不了,找了也是白找。   而且以李志常的性情,即使她低下头,委曲求全,对方亦有可能不搭理。   何况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对她青丘一脉动手了。   毕竟每代都能出一个她这样人物的九尾妖圣,对于人间道的其他势力而言,可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白鹤童子是个糊涂人,或许他不糊涂,但他身份摆在那,即使干了这件事,也不至于怎么样。   这便是背后之人,请出白鹤童子的目的。   九尾妖圣眉目带着煞气,天颜若铺上了一层寒霜,比这终古不化的雪原更冷冽,但却极为平静,一字一顿道:“白鹤童子你若是愿意就此离开,我感激不尽。”   白鹤童子老神自在地说道:“我又不能碍着你什么事,妖圣娘娘何必赶我走吗,即使见了天鹏尊者,如果娘娘和我都是一个目的,天鹏尊者也未必不肯舍我而取悦娘娘。”   九尾妖圣轻轻挽了挽了额头的青丝,将其搭在白玉似的耳垂后面,淡淡地说道:“你是非要不知死活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白鹤童子哇哇大叫道:“牛鼻子和老秃驴还不出来,我可打不过妖圣娘娘。”   忽然西面海上,冉冉升起一朵巨大的莲花,跟着禅音梵唱,悠悠荡荡,霎时间响彻天地之中,同时莲花山一位高大的佛陀,结跏跌坐,如若佛陀降临,法力广大,同时金光万道,染红了半边云霞。   九尾妖圣握紧了粉拳,晶莹的手背,暴露出根根细致如青色玉纹的筋络,反映出此刻的心境。   白鹤童子不过是一个诱饵,确实为了给他们留下夹击的时间和空间。   南面当空,却是现出无数散花天女的幻象,跟着仙乐响动,一位白衣赤足,披头散发,手持杨柳净瓶的美貌女子,自虚空一步一步走下来,面容柔美,极富有美丽,慈悲圣洁的光辉,让人心中安定、宁和。   东面和西面各自是一个道士,都背负者剑囊,面目气息一模一样,神色漠然,身周百尺之内,冰雪消融,露出空地,似乎连冰雪都受不了他们身上散发的剑气。   九尾妖圣心中一冷,这四个人都是当年一战结下的仇人后辈。   四人都成了天仙、菩萨道果,可以随时飞升道家天界和佛家西天。   难怪这四个家伙一直不肯飞升,到底没有放下仇怨,今日这一战恐怕谋划多时了。   两个道士乃是蜀山这一代紫青双剑的执掌者,一对孪生兄弟,都是天生的道骨,同吃同睡,同时修行,互为感应,比一般练成第二元神,身外化身的大修士还要可怕许多。   那个结成佛陀法相的和尚,乃是佛门有数的高僧——佛印,出身净土宗,号称‘三千佛印,一心结’,曾经在金山寺修行过一段时间,又和儒门交好,声誉极隆。   不过他恩师延庆子荣当年被九尾妖圣打碎金身,重伤不治,最后不得不坐化。   但这三人都不及手持净瓶的美貌女子可怕,那女子是慈航道人的传人,手中净瓶是当年福德真仙云中子仿制慈航道人随身之宝所炼制的仿品,比诸真品,亦有其五成威力。   上古之时,炼器之法,未曾大行其道,许多法宝都是秉承宇宙中玄妙的法则诞生,与现金的法宝,不可混而为一而论,其威力神通,奇异之处,现今的法宝也很难企及。   那净瓶看着简单,却能装进五湖之水,威力之大难以形容,若没有对应克制的法宝,极难对付。   四个人都不是简单角色,看来都想趁着未飞升前,了结恩怨,她还是太过大意,给人算计到了。   无人知晓,北极冰原即将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战,甚至将会深刻影响人族、妖修之间的局势,李志常开始了在太上京的第二天,现在已经是二月二十二,春暖花开,离阳春三月也不远了。   帝京风气开放,万国来朝,甚至还有其他大洲的胡人到来,况且那些这世界元气浓厚,大多数的体质都还不错,尤其是大家族的仕女,更是学了吐气导引术,强身健体,为将来的闺阁之乐趣做准备。   因此不乏穿着清凉的美人来来去去。   而此刻李志常正和丁玉成在烟雨楼喝茶。   丁玉成嘿嘿一笑,略带些猥琐道:“昨天听说某人在金谷园什么事都没做。”   李志常略带深意道:“这消息传的可真快。”   丁玉成正色道:“是金谷园里面主动传出来的,虽然你写出春色三分,但是这些闺阁情趣的秘事,传出来的速度也不慢,我在想你这么厉害,不会是真的喝醉了吧。”   他自然意有所指,因为李志常又不是凡人,更类似神仙,怎么会醉,千杯不倒才对。   李志常道:“我当然不会醉,还发现一件事。”   丁玉成好奇道:“什么事?”   李志常打量丁玉成一眼,露出一分笑意道:“这位冯小青应该不是人,而是妖。”   丁玉成眼睛有些放光,说道:“是狐仙么,难怪难怪,我看小青姑娘那不沾烟火的样子,也不像是平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却没想到居然是妖,这就说得通了。”   李志常道:“看来你对她是人是妖,并不在意。”   丁玉成略带些不好意思地神情,说道:“我平时经常看一些狐仙才子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妖怪化成人形。”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乌云踏雪   李志常一笑,道:“你倒是个通透性子,对方术这些也不避讳,其实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传你几手法术也没什么,只是我所会的,都要有根基才行,你年纪大了,资质也不好,要入道也不容易,而且耽搁你的富贵前程,不如我传你个吐气法门,虽然不能练出什么神通,但也能让你不至于将来被酒色掏空。”   丁玉成道:“呼吸吐纳术么,这个我倒是不难获得,以前皇室收集过天下武学,编撰了一本《武经》,只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刊登天下,藏在翰林院中,我倒是见过一次。”   李志常洒然一笑道:“这倒也是,你是翰林院的官,要找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只是一切神通,都根植于性命之道,你只想着神通威力,却是舍本逐末,若是你能通晓经义,精研学问有些东西不用我说,你将来也会明白。最高明的修炼,释道儒三家的经典,其实都说得明明白白,你如今身处翰林,其实应当珍惜这份差事,利用其中的资源。”   李志常看丁玉成还算顺眼,觉得对方少年心性,虽然跳脱了一些,至少还算是不失天真,身体资质固然很差,不适合仙佛两道,但若能读书名义,将来成就依旧未足限量。   当初黄裳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只因为编修道藏,才领悟出至高至妙的武学道理,作出九阴真经这旷古奇书。   其实世间顶尖的道理,都已经给写得明明白白,但平常又有几个有那份耐心,毅力投身于枯燥的经典之中。   李志常能有今日成就固然跟他遭遇密不可分,但是若不是从小入道,精读释道儒三家经典,亦不能总有领悟,和自身修行相互印证。   其实光教修行法门,在李志常看来不算是真正在培养传人,还需要让传人领会前贤经典的大义,才能为其打下牢固的基础,培养出和自身理念统一,能够承接道统的真传。   在这方面,唯一令他满意的,唯有秦梦瑶一人而已。   丁玉成却没把李志常的话放在心里,他是个求快活的,却不是个求长生的。   若不是到了风烛残年,真在少年时代,风华正茂,又有几个会想到身后之事,毕竟那太过遥远了。   数十年、上百年光阴,或许在李志常眼中,算不了多久,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足够漫长,漫长到对生命的种种,都可能会产生厌倦。   长生、长生,便是要打破一切束缚,勘破一切迷障。   若真让一个普通人心性的人,让他活上几百年,不是性情缺陷,便是准备自杀了。   丁玉成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到这京城来,有什么目的么,昨天夜里非要得罪梁连,他虽然不是好东西,可应该也不至于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做得那么绝,你就算是天人,到底还在人间。”   李志常道:“你的确十分聪明,不过我要做的事,你还不知道为好,其实你何必来找我喝茶,吴筠都没有来找我,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   吴筠到底活了几十年,昨晚就发现李志常目的不简单了,所以他要做的,便是疏远就成,他身份在那里摆着,只要证明跟李志常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李志常真的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不至于牵扯他。   他也悄悄跟丁玉成说过,奈何这小子不听。   这时候街上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只见到那大街上一匹黑马,昂首挺立,一群胡人围在中间。   马背上一个年轻人,身着玄色华丽服饰,神情冷傲,坐下黑马,无一丝杂色,唯有马蹄雪白,打着响鼻,到时跟主人相得益彰。   李志常瞥了一眼,就暗暗垂下眼帘,无常剑轻轻颤抖,似乎极为兴奋,因为它闻到了玄阴黑煞之气的味道。   比起那次那些小杂鱼,不要精纯太多,如果它变成一个人类孩童,现在一定在流口水。   李志常轻轻抚慰无常剑,心道:“这人似乎年纪不大,但是一声玄阴之黑煞气,几乎返璞归真,若不是无常剑近来吃了许多,感应灵敏,几乎我都发现不了。”   他心知来人必然是七杀魔宫的厉害人物,但绝不可能是黑山老妖。   因为要是黑山老妖来了,只会轰轰烈烈,这方圆百里的人,都怕难逃一劫。   他可是真正体会过大圣国师王菩萨经验的人物,深深明白,跨入了金仙层次,跟金仙以下的差别,甚至比仙凡之别还要来得大。   金仙已经触及到了天地宇宙最深刻玄妙的道理。   或者说站到了更高的维度,可以涉及到时空奥秘,即使他感受到了,也无法真正说出金仙的厉害处。   要知道大圣国师王菩萨可是能够直面佛陀金身,一无所惧。   这足以表明,即使佛陀相对于金仙而言,已经没有了绝对压倒性的优势,这是何等可怕。   李志常并不为招惹上七杀魔宫而后悔,但也不会自我安慰,小觑黑山老妖的强大,反而能够更加正视。   真正的强者不只会对弱者出手,更敢于对更强的亮剑。   丁玉成好奇的伸出头打量,发现那些胡人围着黑马主人,同时前面还躺着一个他们的同伙。似乎是因为华服青年撞上了他们的同伴,所以准备找华服青年的麻烦,表情极为夸张,而且仗着人多势众,大有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华服青年冷眼看着四周的胡人,刚才其中一个故意撞过来,其实到了闹市,速度不快,那人故意要撞过来,他可不会有什么避让。   轻轻发力,将这自找死路的胡人,五脏六腑撞碎,当场就死透了。   那些胡人都是他的同伴,这行胡人都是长久干讹人的勾当,却也没有想到刚才那轻轻一撞,同伴就断了气,自然更不会善罢甘休。   更有人想,这下真死了,到时候分钱,少一个人,不由得更加积极。   毕竟众目睽睽下,撞死了人,华服青年更不可能抵赖,看对方服饰,肯定是头肥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七夜   华服青年神色冷傲,目光一一盯着那些围过来的胡人。   每一个胡人,被他眼睛盯上,都仿佛坠入了寒冷的冰窟,本来还欲继续叫骂,却一个字都不敢吐出来。   不但是那些胡人,连跟着过来凑热闹的那些普通人,都可以感受到华服青年那目空一切的气质。   这些胡人心里颤动,似乎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   华服青年面无表情,用着极为淡漠的语气说道:“尔等还要找我们赔偿么。”   他的声音冷的像一块冰,一块铁,极为生硬,其中那股子漠视、淡然的味道,教人听得身体发颤。   “不……不敢”   这些胡人被他散发的无形威势,骇得瑟瑟发抖。   华服青年收回了身上的气势,虽然依旧冰冷,但是已经没有那种死亡的气息。   几个胡人相互扶着,正准备落荒而逃。   这时候华服青年嘴角一弯,挂上了一丝冷酷的笑意,按住了腰间的宝剑,好似浮光掠影,一闪而逝,这群胡人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头颅高高抛起,高高落下,砸进了人群中,引来无数尖叫。   闹市杀人,当街行凶。   这比刚才华服青年马撞死了人,还要轰动百倍。   纵然再敢凑热闹的人,一下都跑的干干净净。   帝都百姓,生活安逸,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局面。   旁边的酒楼茶馆,也一时间寂然无声,整个大街,仿佛突然之下就安静下来。   寂静的长街上只剩下了一人一马。   不,突然之间这匹神骏无比的马儿,打了一个响鼻,鼻孔喷着白气,冲倒地上,然后散去,硕大的眼睛中,映出一个并不壮硕的身形。   他不高,却比马要高一点,不壮,站在街上,却好似巍峨的高山,不可撼动。   微风吹起,他的衣袂也随之飘动,给这巍峨的高山,但来几分说不出的飘然。   “我叫七夜,七夕的七,黑夜的夜。”   “似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七夜点了点头,本来还在长街之上的两个人,一晃身之间,就到了一处高台。   周围是一片环状的宫墙,远远可以看到一大片奇幻瑰丽的建筑群,那是皇城。   这里便是太上京的天坛,这祭天的高台周长三百六十五丈,高三丈。   盘踞在皇城上空的龙气,龙首就对在这里。   以两人的修为,自然可以看见那几乎快要活过来的龙气,上面龙须分明,龙目怒瞪,一枚枚鳞甲,闪闪发亮,威严、深沉以及不可测度。   李志常背负双手,神意悠闲,充斥着漫不经心的韵味。   他越是这样悠闲,七夜却愈加严阵以待。   人马合一,形成一个整体。   那黑马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黑龙,雪白的蹄子,生出朵朵云雾。   一人一马缓缓顿住在虚空,违背了大地固有的引力。   七夜似乎整个人都生长在马上。   不知是黑马的呼吸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还是他被黑马的呼吸带动。   甚至他们的呼吸声,几乎跟大地的脉搏都和上了。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似乎在这一刻,大地不再是死物,也是一个活生生、灵动的生灵。   有了呼吸,有了五感。   大如黄天,重若后土。   天和地的力量,是何等浩瀚,它们的力量,若是完全爆发出来,即使金仙都未必能够匹敌。   当然,据传如元始天尊那等人物,可重塑地水火风,再造世界,是宇宙之始,万物之根源,又不知是何等样的风采了。   即使七夜用出了如此厚重的力量,依旧没能破坏掉李志常营造的闲适气氛。   七夜恐怖的气势排山倒海,镇压过去,但是到了李志常身前三尺,就自行溃散。   仿佛李志常身周三尺,有一片无形力场,能够将七夜的气势消弭干净。   七夜没有多余的话,试探就到此结束。   他是个干脆果断的人物,这一点他深深受到黑山老妖的影响。   悠长的剑鸣声,响动云霄。   嗤嗤破空的声浪,似乎要把云层冲散,才肯善罢甘休。   长剑吐露出忽长忽短的黑红色剑芒,好似地狱的火焰。   但变幻之莫测,已经非是人间的武技,更多是一种粗暴简单的快慢变化。   这已经是不是一种技巧,而是一种纯粹的杀伤。   因其纯粹,故而无解。   更难能可贵的是,七夜的剑芒,速度不是一味的快慢,而是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用出最合适的角度和速度,充满简洁的美。   李志常无常剑化成一条长长的白虹,在李志常双掌翻飞间,不住变化。   每一个变化,已经不能用恰如其分来形容。   李志常的剑技已经神乎其神,无以复加,巧妙的剑招,好似流水遇到了阻碍,便自然而然分流,哗啦啦倾泻,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找不到剑招变化的根据,找不到剑招变化时的缝隙。   这就像是大河中的流水,你只能看到它永不停歇的流淌,却不能捕捉它的来源,也不能看到它的最终去向。   你所见的永远是它的一部分,而它的一部分,却也已经壮伟到超乎人类想象。   偏偏李志常使出这等臻至完美的剑技同时,依旧能维持住那闲适的气氛,出手丝毫不带烟火气。   似乎两人不是在生死相斗,而是李志常在给七夜喂招。   事实上,两人差距当真有这么大么。   唯有李志常自己清楚,这个年轻人是何等了不起。   忽忽之间,数百招已经过去。   当然这也是由于两人出手之快,好比电光石火。   所以数百招看着多,也不过几个呼吸的事情。   而这天坛却没有丝毫损伤,一来是因为自有神力护佑,二来两者之间还没有用上杀招。   不过似乎两人也没有机会用出杀招。   那皇城之中,突然一道火光冲进了盘踞在上空的龙气之中,登时龙气分出一条火龙,对天咆哮,再之摇头摆尾朝天坛而来。   李志常不疾不徐,在这骇人声势的火龙到来之际,无常剑斩出一道足有数十丈长的剑光,赫然逼退人马合一的七夜,随后身形一动,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孔雀王   七夜没想到李志常对力量的掌控,已经细微到了这种的地步。如果他要猛然爆发出这样的剑气,必定有一刹那蓄力过程,即使借助身下的黑马力量,也不能避免这过程,哪里想得到李志常能够说爆发就爆发。   这不是两人硬实力的差距,而是软实力的差距。   等七夜避开李志常剑芒的时候,那火龙坛探爪而来。通体都是岩浆般的火红之色,真实无比,甚至看不出是由力量虚化的痕迹。   在七夜退的同时,那火龙已经俯冲下来,龙爪抓住黑马的屁股,跟着整个龙身将七夜吞噬。   过了一会,火龙消失,天坛上凹陷出一个大坑。   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浮现出来,正是七夜。   他此刻衣物、毛发全部被焚毁,露出结实的胸膛,而坐下的黑马已经成了焦炭。   他漠然看了皇城一眼,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   即使李志常都没有想不到七夜的身躯,竟然已经到了金刚不坏的地步,连那火龙都不能对造成致命伤害。   遥遥站在一处屋宇顶上的李志常,看了看天台之后,又望了皇城一眼,没有想到这太上京果真藏龙卧虎,大夏皇城里面也有高明的人物。   这并不奇怪,能在这妖魔神圣横行的人间道中,大夏王朝能够存在,天下没有秩序大乱,定然不只是靠着佛道两宗的自我维护。   李志常拍了拍脑袋,总算感到有些头疼了,又感到更加有意思。   厉害的人物越多,这世界才会越有趣,何况还有一个威压一切的黑山老妖存在。   他也总算知道了那巫尊为什么告诉他皇帝的私玺是由东极乙木做成,难道是为了借刀杀人。   这巫尊应该知道皇城里面那人的厉害,看来对他也很忌惮,需要李志常出手。   这样一来,似乎可以推断出那神秘莫测的青龙会的巫尊,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测度,甚至论硬实力,都未必比他更强。   李志常心中对这世间的战力逐渐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处于最顶层永远只能是黑山老妖,然后才是道佛两家最顶尖的人物和七大妖圣之流。   当然这一层次的战力,也有高有低,但不会差距到无法弥补。   李志常也算跻身在这层次里面,只是面对这层次最顶尖的九尾妖圣,仍有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   当然这段距离应该等他度过了三灾最后一灾——‘风灾’,真正成就天仙境界之后,就能完全跨过去。   李志常之所以要练成妙道真身的缘故,便是因为风灾之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乃是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即使他有极大把握度过去,但是却得将肉身臻至圆满才行。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功夫,即使他之前借用了和尚的舍利那冥凰的力量,但最后的阶段,依旧得需要长时间的静修打磨才能到当初肉身的圆满层次。   而妙道真身如果练成,便可略过这一步时光耗费,还能生出别的神通,使他度过风灾后,一具触摸到金仙的境界的边缘。   即使到时面对黑山老妖,也未必没有还手之力。   这完全是基于太乙真诀和大圣国师王菩萨的轮回经验推断出来,不是毫无根由的猜测。   正因为如此,他才对东极乙木有这么看重。   因为从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历来看,只有到了道门金仙、佛门大乘菩萨的程度,才有资格做出某些选择。   大圣国师王那‘不往西天、不证如来’的豪情,依旧深深铭刻在他心间,给他在这茫然的修行道路中,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皇城之中,有一座塔,高约有二十丈,从外面看有十三层,其实走到里面才知道,只有七层。   这塔名为六合塔,取天地四方之意,气魄极大。   塔身自下而上塔檐逐级缩小,塔檐翘角上挂了104只铁铃。檐上明亮,檐下阴暗,明暗相间,从远处观看,显得十分和谐。外形雍容大度,气宇不凡。   此时已经过了八十岁的大夏朝皇帝,在身后太监宫女的帮助下,整理好龙袍之后,独自一人往塔里面走了进去。   塔内每二层为一级,由螺旋阶梯相连,壁上饰有“须弥座”。塔内第三级须弥座上雕刻花卉飞禽、走兽、飞仙等各式图案,刻画精细。构思精巧,结构奇妙。   大夏皇帝此刻就在第三级,面前是一个老僧,灰色僧袍,白眉长长垂下,面容饱满,身上的皮肤没有一般老人的干瘪,光滑如绸缎。   大夏皇帝恭恭敬敬施礼道:“老祖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这老僧乃是大侠皇朝开国皇帝的亲兄弟,经历的岁月,比大夏皇朝还要长,比诸佛道两家的顶尖大高手,也毫不逊色。   而且他扎根皇城,占据地利,只要大夏不灭,就能借助龙气,实力强横。   这也是大夏皇朝的定海神针。   当初仇王谋反,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一切都被这人看在眼里,甚至都没有露面,就破去了对方谋划,连仇王自己都不知道,只以为完全是梁王搞得鬼。   老僧淡淡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这次动手的两个人,我都解决不了,只是他们自己也有矛盾,所以才暂时劝退了而已。”   大夏皇帝一惊,道:“这两人不会对朝廷有歹意吧。”   老僧道:“不知,你也不必在意,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皇朝,强如禹王,他的子孙也没有永远占据天下九州,而我们却不过只是占据了九州之一而已,比诸禹王的功业,又不知道差了多少。”   大夏皇帝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是还是不敢质问,说道:“老祖宗说的是。”   老僧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盛极而衰乃是天道运转的自然法则,人力不可违背。一月之后我将和孔雀王决战,无论胜负都不可能再护佑你们了。”   大夏皇帝这才露出不安的神色,说道:“当初孔雀王不是败给你老人家了,怎么还敢来。”   孔雀王亦是七大妖圣之一,他和老僧昔年曾经隐秘的交过一次手,并且落败,只是对方逃命的本事几乎不逊色于天鹏尊者,所以能够全身而退。   老僧幽幽地道:“因为他练成了‘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 第一百一十五章 紫凰郡主   ‘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这么道术,流传甚广,最轰动莫过于昔年一位大神通者,曾仗之伤过佛陀。   当然佛陀不生不灭,即使受到伤害,也没有败,可是即便如此,‘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的威力,足以让了解过的人,印象深刻。   这门‘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必须到天上罡风之外,太虚之表去,搜集最精纯的宇宙星光,分出阴阳五行,练成一团元磁之气,以本身元神性灵之光,扑在上面,方才能练出这门道术的胚胎,化为本命神通。   遨游太虚,向来是金仙独有的专利,虽然天仙、地仙已经有资格‘穷碧落、下黄泉’,但是其中过程凶险至极,稍有不慎,就得身死道消,尸骨不存。   尤其是太虚宇宙之中,因为没有人间道世界之力的隔绝,那里面的星辰光线,包含了许多致命的能量,还有时不时的元磁风暴,对元神肉身伤害极大,除非有极为厉害的法宝的护身,不然有去无回。   即使有法宝护身,若是遇到意外,依旧难逃一死。   孔雀王能练成这门神通,不知要遭受多大磨难,受过多少困苦,方才能够将‘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练成。   大夏皇帝这才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涩声道:“老祖宗,既然孔雀王要来,你就坐镇皇城等他来便是,到这地步我豁出脸皮请几位高人,加上我大夏龙气,即使孔雀王练成‘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老僧冷冷一笑,道:“他若是以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斩断龙脉,又如何?这大夏朝到时不但要完,还会给北方异族可乘之机,到时候这浩浩中洲,到底还是不是我华夏衣冠,都说不准了。”   大夏皇帝不禁一窒,道:“他真敢这么做?”   老僧叹息一句道:“孔雀王既然能练成‘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自然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总之你好自为之,只要青帝道印还在,终究不会绝了你们这一脉。”   大夏皇帝苍老的面容露出苦色,自禹王以下,人皇威势已经大不如前,那些绝顶的道术高手,无论仙妖神佛,都足以凌驾于皇权至上,生杀夺于,半点都由不得他这人间帝王。   甚至他也远远及不上始皇帝,能够一举剿灭儒、道两家的大部分传承,独霸天下。   可是始皇帝不照样最后死在了天下绝顶高手的围攻之下,偌大的帝国,最后照样分崩离析。   大夏皇帝躬身道:“老祖宗若是事不可为,你千万别和孔雀王死磕,你能守护大夏这么长时间,即使高皇帝在世,也只有欣慰、感激。”   老僧道:“我自有分寸,你出去罢。”   他轻轻一挥手,一道清风将大夏皇帝轻轻送了出去,塔门关闭,檐角的无数风铃,呜呜作响,清脆悠长。   李志常知道那七夜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只是因为两人都是绝顶道术高手,同样身兼无上技艺,一旦斗起来,不但变幻莫测,而且十天半月未必就能分出胜负,在这太上京有同级数高手的镇压下,并不见得是明智的举动。   说到底,七夜不是黑山老妖,杀性虽重,实力却没有到无所顾忌的层次。   虽然七夜是个大敌,但李志常却知道这是件好事。   七夜当然不会是七杀魔宫的杂鱼,从他那堪比金刚不坏的肉身,便可知道七夜绝不是七杀魔宫的等闲人物。   如果这种人物,都只是七杀魔宫的小角色,黑山老妖都可以杀上天界称尊了,何必还在人间道厮混。   因此只要七夜还在,就说明黑山老妖还不会亲自找他。   毕竟李志常和黑山老妖还有很大差距,即使李志常不怕,但不能昧着本心,觉得自己能打败黑山老妖。   这于他无敌的心态,并无丝毫损益。   因为他自信能够达到、甚至超越对方的层次。   他很快从屋顶纵下,从一条小巷子出去,外面就是热闹的大街。   各种气息纷杂的大街上,一阵香风袭来。   大街上的行人却纷纷躲避,因为前面一群身着劲装的少女,极为凶蛮,动不动就对挡在前面的行人拳打脚踢。   后面由几个少女抬着一乘软椅,上面的女孩,一身紫衫,李志常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前面开路的少女正准备依旧将李志常踢开,却没有想到那紫衫少女突然喝止了。   紫衫少女叫人停住,从周围婢女的簇拥中,走了上来,到了李志常面前,美目泛起一些异彩,用着有些慵懒的口吻,说道:“你就是那个写出‘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的李忘生。”   李志常看着面前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却贵气逼人,心知对方身份不简单。   他淡淡回道:“你又是谁?”   便有婢女开口道:“大胆,见了紫凰郡主还不下跪。”   李志常见到这群人行事嚣张的模样,便知道对方身份不凡,没想到还是个郡主。   只是这太上京随便掉下一块砖,都可能砸到什么员外侍郎,权贵多不胜数,他初来神京,还未曾听过什么紫凰郡主。   但他熟读本朝经典,知道按照大夏礼制,只有皇太子的女儿,才被封为郡主,从这称呼可以推断,这紫凰郡主,是当今太子的女儿,看其仆人这么霸道,便可知道对方肯定十分受宠。   紫凰郡主对于李志常下不下跪并不在意,毕竟本朝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除了早朝时候,其他时间少有跪礼。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李志常有趣。   紫凰郡主正是二八芳华,明丽动人,此刻两只乌黑的眼珠,滴溜溜打转,含笑道:“你能写出‘春色三分’这样的句子,自然才识过人,加上长得比宫里那些老夫子强多了,本郡主才不爱听他们讲课,你以后就给我讲课,哎,你长得真好看,我听你讲课,会不会走神,算了不管这么多了。”   李志常心中好笑,这个紫凰郡主行事作风,倒是真干脆利落。   他听到对方是郡主,倒是心中有了主意,这倒是混进皇宫的好机会。   不过其中一个婢女说道:“郡主咱们不能随便带人回宫,不然给太子殿下知道了,我们就惨了。”   紫凰郡主懒洋洋道:“反正父王要责罚也只是责罚你们,又不会拿我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那婢女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早知道郡主是这个样子,狠狠盯了李志常一眼,轻声说道:“你可要老实点,真出了什么事,你就死定了。”   李志常道:“似乎郡主殿下,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答应。”   紫凰郡主摸了摸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随着眼帘闭合,让其中盈盈的眼波,忽隐忽现,颇有些迷离动人,她说道:“那我现在问你愿不愿意去。”   然后又道:“好了,我问完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你绑了,你自己选吧。”   李志常不禁笑了起来,耸耸肩道:“看来是没得选了。”   紫凰郡主道:“知道就好,等会我们要去烟云楼,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李志常道:“是么,不过郡主殿下能不能让我先招呼一个朋友。”   紫凰郡主有些不耐烦道:“不能。”   不过李志常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意见,对着旁边避开的行人一指道:“玉成出来罢。”   这时候旁边为了避开紫凰郡主的行人中,走出来一个青年士人,不消说正是丁玉成了。   之前李志常和七夜一下子消失,他就下了酒楼,到处闲逛。   没想到才过不久,看到天台那边火光一闪,然后又倒霉遇到了紫凰郡主出行,还看到了李志常。   他可知道紫凰郡主是个喜怒无常的主,不想招惹,突然又出现的李志常只好装作不认识了,躲在一边。   没想到李志常眼睛这么毒,一下子把他找了出来。   他恭恭敬敬给紫凰郡主见礼道:“参见郡主殿下。”   紫凰郡主见到李志常居然敢不听她的,正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丁玉成。   她记性不错,知道这人是翰林院的少年进士。   李志常这没有功名的才子,说抓也就抓了,但是丁玉成又不同。   他父亲太子殿下,颇为礼贤下士,对朝臣向来慈和,翰林院又是十分清贵的地方,所以便不能将对方当阿猫阿狗一样看待。   所以紫凰郡主道:“原来是你,哦,我想起来了,昨晚就是你小子带他去的金谷园。梁连那小子心眼小,说不得你这门亲事就告吹了。”她可不知道丁玉成巴不得梁王看不上他,紫凰郡主学着她父亲太子平常的姿态,做出一份可惜的样子。   不过她演技太烂,比不得她父亲多年老戏骨,只要认真观察,就可以看出紫凰郡主一副敷衍了事的神态。   丁玉成咳咳一声道:“多谢郡主殿下关心,下臣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然后心想:李兄啊李兄,你反正是超凡入圣的天人,郡主再刁蛮,都不是你对手,就别连累小弟了。   紫凰郡主清眸淡淡扫了丁玉成一眼,道:“既然遇上了,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左右我要去烟云楼,你就随驾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日未弹心已乱   紫凰郡主哼了一声,道:“我有问你意见么,有什么事情还能比本郡主重要,就这样定了。”   她骄横惯了,心想自己让他随驾已经是大大给面子了,丁玉成还敢反驳,岂不是让她很没面子,脾气发作起来,便故态复萌。   丁玉成虽然不怕这个紫凰郡主,到底人家是君他是臣,紫凰郡主又深得皇帝和太子宠爱,又没有过分的举措,他还真不好拒绝。   心中不禁苦笑一声,然后垂头丧气拱了拱手,到了李志常身旁,算是默认了。   紫凰郡主随即旁若无人地从两人身边走过,坐回了软椅,起驾径直往烟云楼而去。   李志常和丁玉成跟在后面紫凰郡主凤驾后面,其余的侍女虽然对两人好奇,却不愿意多生是非,跟两人靠得太近,毕竟郡主娘娘喜怒无常,想一出一出,这两位公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罪郡主了。   丁玉成悄声道:“李兄你这是搞什么鬼。”   李志常道:“你真的想听。”   丁玉成不假思索道:“当然想。”   “我想去皇宫偷一件宝贝,郡主既然愿意带路,我自然却之不恭了。”   丁玉成一翻白眼,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嘴贱什么。   他当然不会怀疑李志常的本事,说不得真能从皇宫大内偷出宝物,他为什么要好奇心这么重,偏偏要问。   丁玉成自怨自艾,李志常并不在意。   而是随口问道:“这紫凰郡主到底什么来历,你知道么?”   他虽然猜测紫凰郡主是太子女儿,但还需要佐证一下。   丁玉成道:“郡主可是太子的掌上明珠,圣上最宠爱的孙女,说起来这些年圣上和太子并不怎亲近,全靠郡主从中维系。”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不怕被前面的郡主听见。   况且他这个人好奇心最重,来京城这两年,早就成了百事通。况且前人有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天子家事便是国事,丁玉成更没心理压力。   大夏士林风气开放,更没有因言获罪的传统,丁玉成所以并不忌讳。   李志常道:“哦,天子子女不少,孙女更不止郡主一个,怎么瞧她这圣眷似乎很隆。”   丁玉成悄声道:“听说郡主生下来的时候,满室紫气,天上更有一朵紫色的凤凰云,经久不散,钦天监更说郡主贵不可言,圣上和太子自然欢喜不已。”   李志常心下了然,原来这郡主生有异象,难怪脾气被惯得如此骄横。   以他观人的本事,也看得出这郡主固然骄横,却无煞气,本质并非穷凶恶极。   同时李志常运起天子望气术,淡淡地朝郡主望去,发现对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紫气之中,那紫气自对方百会穴冒出来,丝丝垂下,高贵非凡。   这说明对方先天命格很好,又因为生在皇家,对应了紫薇垣,沾染了星辰紫气。   这种人做什么事一般都顺风顺水,只是因为自身命太好,若是女子,嫁的人命格匹配不上,对方恐怕承受不住,活不了几年。   正如俗话所言,命薄受不了福气。   李志常望过去的时候,那郡主回过头来道:“本郡主漂亮么,让你这么喜欢看。”   丁玉成噗嗤一笑。   然后紫凰郡主哼道:“再看把你们两个眼珠子挖下来。”   烟云楼在帝京东面,占地极广,比诸金谷园也小不了多少。   它虽然是青楼,却是官营的,里面的女子大都是犯官权贵之后,出身名门,极有教养。   正因为其中大部分身份比较特殊,所以里面的女子大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京城的纨绔子弟以及权贵名士常来此地。   烟云楼最有名的清倌人叫做琴清,色艺双全,在帝京中名声只在冯小青之下,甚至还有赶超的架势。   近来和冯小青,已经有了绝色双娇的说法。   紫凰郡主就是来找琴清的,因为对方的琴声很美妙,她喜欢听,自然就来了。   烟云楼门前的豪奴,都比寻常的殷食人家主人更有驾驶,不过见到了紫凰郡主,依旧不敢怠慢,引着紫凰郡主一行人到了门后。   跟着转过长廊,假山,小桥,才到了一处宽阔的花厅,比诸金谷园也不逊色。   早有老鸨上来招待紫凰郡主,恭维了紫凰郡主之后。   紫凰郡主才道:“说吧,今天清儿姐姐出了什么题目。”   原来琴清有个规矩,每天出一道题,谁要见她,就得答对题目。   这题有时难,有时简单。   如果她哪天不想见客,出的题目就会很难,一般没人答得出来。   老鸨笑道:“郡主要见清姑娘,无须过这关,况且今天姑娘起得晚,还没出题。”   紫凰郡主微微笑道:“不妨事,我今天带了一个大才子,正要请清儿姐姐考校一下,你去给她说,出个难点的题目。”   老鸨看了看跟来的李志常和丁玉成,暗自留意,满面堆笑道:“老奴这就去给姑娘说,郡主先到东楼稍等一下,已经给你备好了点心。”   紫凰郡主点了点头。   老鸨派人安排好紫凰郡主,这才到了琴清的房间。   此刻琴清正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留下一个欣长的背影和瀑布般的乌黑长发,惊鸿一瞥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魅力可见一斑。   老鸨恭声道:“圣女,紫凰郡主来了。”   “哦,是么。”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人联想起山中清甜可口的溪水。   老鸨继续道:“她还带来两个男人,一个是翰林院的丁玉成,另外一个老奴有些看不透,郡主让出一个难点的题目,她要考校那个男子。”   琴清表面上的身份是帝京的才女,真实身份却是白莲教的圣女,地位仅在徐鸿儒之下,颇为独立。   不过自从徐鸿儒死后,闻香教就开始步步紧逼,琴清虽然手腕不差,但依旧有些力有未逮,只能收缩白莲教的势力,将中坚力量集中到京城,而这烟云楼便是她们的大本营。   紫凰郡主身份高贵,自然成为了她们的目标。   “你都看不透么,有点意思,就‘今日未弹心已乱’这句罢,看对方能对上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心元自不由人   紫凰郡主正拿着烟云楼特制的糕点,塞进嘴里。   她是天家贵女,自有受礼仪熏陶,即使吃得极快,但并没有什么不雅观的地方,反而多了分少女的俏皮。   烟云楼的老鸨颇为婀娜的走了进来,她年纪本身就不大,才三十出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是在勾栏里厮混,三十岁的确算是老了。   她脸上的笑容在进门的一刻便浮现,没有过分的搔首弄姿,叫人看得舒服,十分有分寸感。   她对着紫凰郡主恭恭敬敬道:“清姑娘出了一句‘今日未弹心已乱’。”   紫凰郡主灼灼的目光,盯上了李志常。   李志常略微沉吟,便即开口道:“‘此心元自不由人’。”   说完,对着门外笑吟吟道:“不知对得还算工整么,琴清姑娘。”   “没想到自清长兄别去后,帝京还有李公子这样的人物。”清冽犹如溪水般的动听声音自门外透入,教人心里痒痒的,生出无尽的想象。   推门而入的女子,仿佛自梦里走来,丁玉成不免一呆。   相比冯小青的冷清如仙,这个女子更像是可以触及的梦中女神。   她的容色自然是绝美的,娇颜似天山纯净的雪莲,让人不敢直视,却又挪不开去,欣长的身形,每一段都恰如其分,垂着燕尾形的发髻,头戴步摇,身穿素白的罗衣长褂,浑身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辉,让人可以为之生,亦可以为之死。   轻盈的步伐,放出似淙淙流泉的声音,变成一段天然的音乐。   每一个动作,都说不尽的完美,飘然而入,姿态优雅高贵得有若由天界下凡来的美丽女神。尤其走动间垂在两旁的一对广袖,随风轻摆,更衬托出仪态万千的绝世姿容。   更使人震撼的是她脸部的轮廓,像极了一个完美的雕塑,找不出任何缺点,曲线柔美之下,又有一种坚韧,浑然天成。   一双眼睛清澈澄明,颧骨本嫌稍高了点,可是衬托起她笔挺有势的鼻子,却使人感到风姿特异、别具震撼人心的美态,亦使人感到她是个能独立自主,意志坚定的美女。   她的一对秀眉细长妩媚,斜向两鬓,益发衬托得眸珠乌灵亮闪。   这般名副其实的凤眼蛾眉,充盈着难以言喻的美态,其诱人和特异处,便是紫凰郡主,也心跳加速了几分。   她高兴地扑了上去,抱住女子可堪一握的腰身,耳鬓厮磨,让女子晶莹如雪的面颊,生出淡淡地红霞,更显得诱人无比。   在女子的轻声劝慰下,紫凰郡主才牵着她的手,一起落座。   名为琴清,实为白莲圣女的她,不经意间已经打量完毕李志常和丁玉成两人。   丁玉成对着她有着掩饰不住的痴迷,但是却没有完全成猪哥相,更多的是一种见到美好事物的倾慕。   这种态度,琴清倒是很少见到,还不至于多加留意。   相比丁玉成,李志常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明明浑身上下,都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即使面目看起来算的上清俊,还不是惊世骇俗的美男子。   找不出什么让人深刻的特点,但她仔细观察后,发现对方面容,似乎找不到任何微细的疤痕,眉毛也不杂乱,却看不出修饰的痕迹。   面对她,坦然而坐,没有做作的才子清高,亦没有分毫的局促。   她打量李志常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亦没有躲避,幽幽地像极了一口深潭,看不出杂质,也看不到底。   丁玉成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以往只听过琴清姑娘美如画中人,直到见过之后,在下才知道,哪里有画师能描摹出琴清姑娘美丽的万一。”   琴清掩口一笑,顾盼流苏,玩味道:“不知在丁公子见过,奴家和小青姑娘谁更好看一点哩。”   她虽然没有刻意矫揉做作,声音丝丝甜甜,撩得人心里直发痒,却没有任何媚态。   丁玉成委实难以开口,冯小青的美,在于那一股子在红尘浊世,自有一番风骨的气质,这已经超脱了容貌上的美,更在于一种心灵上的冲击。   琴清却是让人感觉到,她虽然美,却没有脱离红尘,而是真真切切在人世间发光发热,让人感受到美好,忘却掉丑恶的另外一种美。   李志常缓缓开口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里梅花,梅花映雪,皆不知是梅花动人,还是白雪动人。”   他说了等于没说,旁人却不可能说得更好。   此不可意会,不可以言传,玄之又玄。   琴清微微一笑道:“丁公子质朴,李公子清玄,皆是极好极好的,奴家给诸位弾上一曲,以助雅兴。”   她朝着老鸨点头示意,取出一面古琴。   听到琴清要弹琴,本来对他们谈话快要没有耐心的紫凰郡主也安分下来,实在是琴清的琴声太过于好听,每听一次,都是余音袅袅,缠绕心头。   没有听过琴清弹琴的人,很难想象她的琴声是如何令人迷恋。   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都在琴清修长的手指下泛出来,转折之间,了无痕迹,琴音送入心头,有种惆然不可得的情绪油然而生。   注、猱、揉、吟的精妙指法,在琴清手上一一展现,让人真正体验到余韵袅袅、象外之致的味道,就好像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缭绕而去,仿佛名家字画的那种水墨烟云。   丁玉成不禁开口吟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更令人惊叹的是,琴清闻弦歌而知雅意,曲调丝毫不生涩地转换,配合丁玉成念出的《采薇》。   即使以李志常之见识广博,都找不到琴清曲调的来历,说明对方很可能是临时自编的,可见琴清之冰雪聪明,才思敏捷。   琴声营造出‘阴雨霏霏,雪花纷纷’的寒冬情景,又交替为‘春风拂来,杨柳依依’早春景象,时光交替的错杂,让人神魂不由自主便欲投身天地自然之中。   这时候大门轰然破碎,几个豪奴和紫凰郡主带来的婢女,卷缩地倒在地上,不速之客,忽然而来,打破这片动人的琴声天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清秀少年   琴声戛然而止,琴清错愕地往门外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静静地立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袍,纤尘不染,腰间系着一条五色丝带,尤其醒目。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眼睛,似乎能够放电一般,让人看到,就心里止不住发颤。   他面容很是斯文秀气,也足够白,乌黑柔顺的长发,在左侧垂下一缕,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而他本身给人的感觉,很是阳光洒然,十足的小清新。   紫凰郡主先是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要脱口而出,琴清柔嫩的指头,止住了她的娇嫩欲滴的樱唇。   她轻轻看了紫凰郡主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起身款款走到少年面前五尺外停住,亭亭玉立的身姿,美好动人的曲线,让人一览无余地。   清秀的少年淡淡一笑道:“你的琴弹得不错,以后就当我的婢女了。”   他的声音很飘渺,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事实上他这话,也算得上狂妄之极了。偏偏他还能理所应当的说出来。   李志常感到很有趣,特别有趣。   不知道是因为少年说话的方式很有趣,还是因为他这个人很有趣。   丁玉成便显得淡定许多,虽然不知道狂妄的清秀少年有多厉害,至少他知道李志常绝对不差,这已经足够了。   紫凰郡主大声叫道:“你做梦。”   似乎她要用很大的声音才能说得出话来。   琴清柔声道:“你能安静一点么。”   紫凰郡主轻哼一声,不再说话,眼睛却滴溜溜打转,落在清秀少年身上。   琴清随即对着清秀少年微微一笑,似雪莲花盛开,十分明净,说道:“琴清不怎么会服侍人,如果你想听我的琴声,随时来就是了,我不会拒绝。”   少年傲然道:“你的琴声入了我的耳,我便不许别人再听。”   霸道、干脆、不容置喙的语气,却教人难以在心中升起恶感,似乎他理当如此霸道,他就该是这样的性情。   紫凰郡主却再也忍不住了,从来只有她才可以如此对别人,怒火冲昏了她的头脑,再也不顾忌对方的来历,掏出一块铜镜,对着琴清道:“清儿姐姐让开,看我怎么收拾他。”   琴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受到一股灼热逼人的气息,无奈只得侧身避开。   但见的铜镜上一团其红如火的光华刚照向少年,立时便有六个火球飞起,互相才一击撞,便化成一团火云,往清秀少年滔滔而去。   清秀少年轻轻张开嘴,稍稍一吸,那团火云就往他嘴里面去,一丝不漏,让后闭上了嘴巴,全无异色。   紫凰郡主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这铜镜乃是一件厉害的法器,是她随身之宝,唤作九阳神火鉴,只是她实力不济,只能发出六团火球,不及此法器常规威能的七成,即使如此,六团火球组成的火云,也能群邪辟易。   没想到清秀少年居然能够一口吞了下去,毫无变化。   饶是她知道对方是谁,也觉得骇然无比。   清秀少年眼神忽然凝聚,锋利绝伦,盯上了紫凰郡主。   紫凰郡主难受极了,好似心口上被压着不能动弹,梦魇一般,无法摆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琴清的清影遮在了紫凰郡主身前,柔柔地对着少年说道:“你又何必跟她一个小孩见识,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么。”   清秀的少年道:“原来是老匹夫的子孙,居然还舍得把九阳神火鉴给你,反正你们大夏皇族迟早都要绝在我手上,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现在就送你去阴曹地府,到时也省我一番手脚。”   琴清叹息一声道:“郡主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是何等身份,就不能放她一次么。”   清秀少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今后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你若是硬要阻止,只好连你一起也解决了。”   那老鸨对着琴清道:“姑娘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得顾全大局。”   琴清幽幽地说道:“人不总要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么,尽管在别人看来可笑,自己高兴就行了。”   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众人都看向了李志常,鼓掌的自然也是他。   清秀少年眼睛一眯,锐利如刀剑的眼神落在李志常身上,似乎还没到李志常跟前,便溃散了去。   他不惊不怒,不急不躁,饶有趣味地说道:“你又是谁?”   李志常从容不迫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觉得这世间像琴清姑娘这样的人太少了么,死一个我都觉得可惜,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不知你有兴趣听么。”   他尚且不知道琴清是白莲教的圣女,就算知道了他也毫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琴清刚才的话都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李志常欣赏对方这样的任性,人若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活着还有甚么趣味,总有一些事情,我们会不计代价,只因为一个缘故——我乐意。   清秀少年负手而笑道:“那就说来听听。”   “一人修行未成,十分苦恼,便问祖师何以成道。   祖师只是道:‘你且下山,做四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一件不愿做的事,一件随心所欲的事。’   这人道:‘这是为何’。   祖师答道:‘不要问为何,做了便知’。”   恰恰琴清现在做的便是那一件随心所欲的事,只要做成了,她还能活下来,必然有说不尽的好处。   但是现在的她绝对完全不在乎将来有什么修行的好处,只是想到便去做了。   清秀少年笑了笑,道:“有点意思,不过小姑娘还是得死,她要拦我,也得死。”   琴清道:“那只好得罪了。”   清秀少年大笑起来,声浪滚滚而动,仿佛凝结实质一般。整座楼都抑制不住的颤动,连大地也颤抖起来,整个烟云楼数十亩的地盘,无论人和畜生大都晕了过去。   丁玉成、紫凰郡主也不例外。   琴清还站着,如一朵摇摇欲坠的莲花。   她很喜欢紫凰,喜欢对方对自己那种纯粹的喜欢,她不是无情之人,早就将对方当成了亲妹妹,纵然两者间的身份立场注定了敌对,也改变不了她想救下对方的心思,无论面前是谁。   如果说白莲圣女居然肯为一个皇族中人牺牲,传出去一定是天方夜谭,但它偏偏就发生了,琴清有些自嘲,更多的是一种洒脱。   清秀少年的声浪太过厉害,这种毫不掩饰的力量压迫,十分难以抵抗,同时显示了两者间天堑般不可逾越的差距。   天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朵乌云,很低很低,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烟云楼上空,几乎近在咫尺。   云层厚厚的,里面居然闪动着如龙蛇游走的电光。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宵御雷   少年忍不住皱起眉头,清秀如水的俊逸面庞,难得生出一分不解,似乎春风吹皱一池静谧的池水,波纹虽小,却格外显眼,格外醒目。   他有些好奇,又有几分难以笃定,道:“龙虎山的神剑御雷真诀?”   虽然对方没有拔剑,更没有念动真言,其中的法意却是一样的。至于他怎么知道,因为他曾经杀过龙虎山正一道一位长老,那是他生平少有因为战斗受伤的时刻,因此记忆很是深刻。   他说话的时候看的不是严阵以待,全身散发出圣洁光芒,身姿犹如一朵白莲花盛放的琴清。   而是在一边依旧坐着,淡定从容的某人。   乌云就在楼顶上,黑压压的,风也很大,虽然隔着屋宇看不见乌云的状况,可是里面翻滚的电蛇,带来强绝的压迫气机,绝不容许人有分毫忽视。   雷毕竟是天地之威的显化,没有人可以忽视。   传说中道祖曾以雷法开辟天地,演化万物,既主生,也主灭。   龙虎山的雷法,更是他们仗之成为道门九派之一的根本大法。   雷法可以克制妖邪,当然对于清秀少年这种层次,便不存在什么克制的说法,左右不过是比谁更强,更厉害而已。   即使如此,纯粹的破坏力方面,雷法的威能亦不容小觑。   李志常轻轻敲击这桌面,悠然清脆的乐章,突兀的响起来,让气氛不再这么紧张。   他坦然直视清秀少年,淡淡说道:“我见过别人施展过这门道术,依样画葫芦而已,真说威力,不见得有多厉害。”   琴清心里着急,虽然摸不清李志常这变成绝顶道术高手的人的来历,但是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千年前就成名的绝世高手,能压制他的人,当今之世未必能找出十个人出来。   他应该趁着对方惊疑的时候,故布疑阵才是,两人联手,加上帝京藏龙卧虎,或许可以让他稍有顾忌,将这段事揭过去。   其实她之所以迟迟不肯揭露对方身份的缘故之一,便是因为清秀少年名气太大,真撕破脸,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现在大家装作不知道,即使清秀少年退去,亦不会伤面子。   只可惜事与愿违,李志常没有那么知情识趣。   清秀少年纵声长啸,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就成了这片天地的主宰,成为天地间的王者,不许别人违拗半分。   在他声浪威势之下,竟然连翻滚的乌云也为之一顿。   这纯粹是无边的法力,才造成的威势。   李志常如如不动,愈发的沉着冷静,面沉如水,不见半分波澜。他心中感慨,这人或许是七大妖圣之一,竟然有种让他再度面对九尾妖圣的感觉。   不同于九尾妖圣的深沉莫测,对方的身上透露出一种让他极为不舒服度的毁灭气息,那种灭绝一切的霸道道韵,自然而然从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给人以绝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真是一个强横的绝顶高手,这种人物,也算是有资格触摸金仙境界了。   无论到仙佛妖魔,到天仙这层次,只需要资质足够,运气不要太差,便有很大希望到达。   但是从天仙到金仙的跨越,远远比从人变成仙的跨越还要来得大。   虽然不是生命层次的跃迁,可是体会过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之后,李志常才深深明白,金仙和金仙以下属于两种概念。   这不单单是实力上的绝对差距,而是金仙已经有了摆弄那亘古不变的大道的资格。   好比一个是受现代文明教育的人,一个却是处于冷兵器时代的人,两者之间看待事物的角度,已经生出了偏差,显然前者比后者更接近真理。   甚至如佛陀、道祖那等人物,有亿万化身,都很难弄出一个金仙层次的化身。   因为每一个金仙人物,都是智慧和力量到了某种极致,才能在某种情况下诞生。   即使道家彼岸天界、佛门西天极乐,金仙人物都是极少的。   甚至道门九派、佛门六宗加上历代飞升的前人,能成就金仙的人物,都是屈指可数。   到了这层次,什么宗门、血脉都早不放在眼中,追寻的事物,即使李志常也无法猜测,无法明了。   金仙的可怕,李志常因为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比别人更清楚,这才更加深他对金仙境界的悠然神往。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不外乎如是。   清秀少年左右不过时染上了一些属于金仙的特征而已,其实李志常自己也有类似金仙的某种特征。   他也说不出这种特征是怎么来的,兴许是因为神秘石室的力量加上大圣国师王菩萨的经验,以及他本身独有的某种天赋,然后造成了这种特质。   有这种特征,并不能带来绝强的力量,但是却是迈入金仙的准考证。   在境界上看,李志常和清秀少年差距并不大,两者真正的差距在于力量。   对方毕竟比他多活了不少年,本身又天赋异禀,又是老资格的天仙高手,无论从哪方面而言,他都不占据优势。   可是李志常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的底牌,清秀少年摸不透。   李志常以道术招来这附近地域的水汽,强行凝结成滚滚乌云,同时分出阴阳,碰撞产生雷电,这手模仿神剑御雷真诀的神通,本身就表明了他的实力,绝不是清秀少年可以随意碾压的。   同时也让清秀少年摸不准李志常的根底。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放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李志常虽然没有把握住主动,却也没有被动。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清秀少年绝不会有什么顾忌,直接出手便是,但现在毕竟在帝京,即便以他的狂傲,在明知有个老对头还没解决的情况下,不会真的做绝。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什么都不做。   骇人的啸声既然不能动摇对方的心志,那就来点别的。   他轻轻翻起手掌,掌心出现一团金光,轻轻一抛,迎风化作了无数金色的长刀。   刀锋、刀背、刀柄皆栩栩如生,金光闪闪,长短如一,皆有数尺。   轰然间便冲上了乌云,将那天花板化成靡粉。   同时天上的乌云降下咆哮不已的电蛇,根根粗壮,劈空而下。 第一百二十章 神京乱   无穷无尽的金色剑光,好似拉满了弓弦上的利箭,勃然而发,由下而上,不见颓势,反而声势浩大,在半空和雷电相遇。   金光闪过,伴着雷云爆炸,整个楼阁的屋宇都被掀开,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在极短的时间内,使人耳聋目盲,丧失五感。   在六合塔中敲击木鱼的老僧,睁开了眼睛,白眉长长垂下,却无风自动,显示出内心并不宁定、安和。   跟着从烟云楼爆发出的狂虐气息,霎时间就充满整座帝京,无论人或者畜生,都同时心里发慌、发紧。   梁王府中本来鬓发斑斑的梁王正和幕僚商议家国大事,此刻感受到这股狂暴的气息,露出吃惊的神情,轻声呼唤道:“将金山寺法海禅师留在佛堂那件袈裟请出来。”   跟着便有一袭袈裟,上面露出许多金色丝线,在梁王府上空不断变大,最后笼罩住整个府邸。   李志常负手而立,跟清秀少年直面相对,琴清等人都在他身后,此刻他们身处的阁楼,已经被夷为平地,若不是李志常的护佑,丁玉成和紫凰郡主都得不明不白的死去。   “你很不错,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可惜尊驾今天的对手不是我。”   少年俊逸淡雅的面庞望向了天际,似乎有几分激动,仍旧极力用着平淡的语气说道:“老家伙你既然来了,就不用再走。”   天空中,一条栩栩如生的火龙,足有数十丈长,倏忽而至,龙须根根晶莹透明,鳞甲闪闪发光,龙威如狱。   跟着一个白眉老僧自龙尾缓步走来,最后停在龙首的菱角之间。   老僧年纪虽大,但是身形并不佝偻,昂然而立,颇有几分豪迈,眼神清亮,灼灼发光,威仪隆重。   “道友今日此举,惊世骇俗,难道忘了昔年跟道门九派和佛家六宗的约定么?”   “佛道两家的老怪物先不讲规矩去北极围攻九尾妖圣去了,岂不知天鹏尊者早就算到,此刻他们山门也快被天鹏道友他们拿下了,这世道马上就要大变,就算我屠戮了这大兴城的百万生灵,他们也没时间管我。”少年翩然而立,对老僧所言浑不在意,反而说出的话,让老僧震动不已。   饶是他定力深厚,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免不了分神。   这时候李志常已经化作一缕清风飘然而去,机会来了。   少年和老僧此刻正在纠缠,他得尽快去将皇帝私玺搞到手,至于少年说出的消息,虽然令他也惊讶,但只要那私玺真的是东极乙木,李志常便有把握短时间大幅度提升力量,不用再有太多顾忌。   长生和逍遥,终归是要力量来支撑的。   以斗争求自在,才能真自在。   观自在菩萨若无广大无边的发力,又怎么能有这清净自在的称号。   老僧深深知道面前这少年俊秀外表下,其实凶残无比,自他生来,不知已经屠戮了多少生灵,甚至当初若不是佛家大能出手,这少年几乎吞掉一个小城的人。   “那就只好领教道友的‘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了。”   清秀少年傲然道:“我孔雀王纵横天下,平生只服黑山老妖一人,却没有想到三百年前会摆在你的手上,这三百年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刻忘却当初逃走的耻辱,这一点你足以自豪。”   原来少年便是七大妖圣之一的孔雀王,相比九尾妖圣的深不可测,天鹏尊者的高高在上,孔雀王素来以狂傲著称于世,即使强横如九尾妖圣或天鹏尊者,都未能让他心服口服,生平唯独对黑山老妖甘拜下风,但是三百年前,却面对集结龙脉之力的老僧,不得不落荒而逃。   以他飞扬跋扈的性情,如何能够忍受这等奇耻大辱。所以才下定决心练那几乎无人练成的‘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几乎九死一生,便是为了堂堂正正,击败对方。   老僧道:“若不是靠着大夏龙气,老僧不是道友之敌。”   孔雀王淡然道:“败了就是败了,哪来那么多借口,这次你就算倾尽大夏的龙气,也休想胜我。”   孔雀王张开嘴,轻轻吐出一颗五彩剑丸,仿佛日月升空,光芒万丈,五彩流霞,乌云散去后,露出的白日,登时就被比了下去,帝都中出现了一枚更有活力的太阳。   虚无缥缈的仙音赫然响彻天空与大地,无数道森然的刀气,如云如雨,陡然勃发。   仿佛天崩,仿佛海啸,大地震动,天空摇晃,绝灭阴阳,湮灭五行的暴虐气息,霎时间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主角。   虚空的仙音,被不断的炸响取代,纵然数十丈长的火龙,在这威势面前,亦开始显得微不足道。   到了皇宫的李志常感受到这惊人气息,终于忍不住回头一望,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施展起来,才有如此骇然的威力,即使以他剑光分化的绝顶剑术,面对这森然、毁灭一切的暴虐神通,都不知该如何瓦解。   这种力量已经超脱了任何妙到绝巅的技巧。   老僧不惊不怒,早就知道‘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刀’乃是由后天而先天,再由先天化后天的绝世道术,包含五行,囊括阴阳,练到极致,便是一刀之下,开天辟地。   当初一位堪比阿弥佗佛的大能,便伤在这门神通手上过。   如今这位孔雀王虽然没有当年那位的万分之一,但是他比起那位大能,或许还没有十万分之一,胜负太难预料了。   他脚下的火龙,伸出巨爪,朝着五彩剑光包裹的孔雀王按了下去,一抓之下,啸响连连,空气都被火龙的灼热融化,空间都有些扭曲。   至阳至刚的浩然猛烈力量,轰然爆开。   皇城之外,虚空之上,黑衣如墨的七夜立在虚空,手上是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弓,弓弦也是黑的,轻轻拉开弓弦,登时一道由能量凝结的利箭,当空出现,瞄准的自然便是皇宫大内的李志常。   关键是他没有任何杀意泄露,连目光都没有注视李志常。   此刻因为孔雀王和老僧的斗法,帝京的气机已经完全杂乱,纵然心血来潮,都不可能发现危险来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路火花带闪电   皇宫大内,除了老僧能够让李志常顾忌之外,其严密的防守,对他而言,如同虚设。   馆阁楼台,重重屋宇,在李志常闲庭信步下,飞速往后面退去。   此刻神京黑云压城城欲摧,密布着凝重的气氛。   孔雀王这等级数的高手行动,最可怕的不是其物质上的破坏,而是当其狂暴气势毫无缘由轰然爆发的时刻,能让人的心灵感受到压抑、绝望,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恶念,就会在此刻陡然生出,一发不可收拾,多出许多不可控制的祸乱。   长安城中,打砸抢烧的事件,好似春雨过后,竹笋冒尖,连军营里的士兵,都多了写狂躁的气氛。   人性有善有恶,平时在道德、法律的约束下,能够抑制恶念,但等到有人轻易开始践踏道德、律法的时候,一开始若没有扑灭这苗头,如星星之火,蔓延开来。   尤其是帝京之中,人员复杂,早有各种各样的敌对势力,其他国家的探子,以及心怀不轨的人物,都在孔雀王的暴虐气息下,受到引导,造成了神京大乱的局面。   人心易乱难定,从暴动开始,到大夏中枢决断,亦需要反应过程,李志常挑选的时机恰到好处。   开始戒严的皇城兵马,对李志常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物视而不见,此刻杂乱气机之下,即使李志常要顷刻间通过望气,找到皇帝身在何处,亦很难办到。   不过整个皇城的布局,之前已经落在他眼中。   五感延伸,皇宫每一处兵力布置,噪杂的声音与脚步声,一丝不漏反应在他庞大的元神之中。   他的元神神念全力运转起来,已经远远超过前世在现代社会中的超级计算机。   精密的计算,找到皇帝最有可能待在的地方,这一切只一个呼吸就搞定了。   李志常踪影绝迹,仿佛鬼魅,很快到了一处宫门之外,前面重兵把守。   他弹了一下衣衫,如一缕清风飘去,这些放在世俗武林中也算二三流高手的军士,都在不知不觉中呆如木鸡,不能行动。   李志常如丝如缕的剑气,只在刹那间,就同时锁住这些的窍穴,让他们无法阻挡。   跟着毫无阻隔闯进宫门,遥遥见到大殿之上,一人身穿龙袍,下面几个文武大臣正在聆听圣训。   李志常仗剑洒然而入,皇帝大惊,道:“快来护驾。”   皇帝还没有开口,便有一青一灰两道快得几乎肉眼看不见的身影出现,朝着李志常而去,殿外把守的重兵都没有动,在李志常进来的时候,都已经被制住。   他孤身一人,即使数万禁军都挡不住,能挡住他的人,只有那些真正的超凡人物。   现在袭杀过来的两人,是皇帝身边最为倚重的侍卫,每人都是在江湖上纵横一时的高手。   不是皇帝不想请练气士,只是练气士求长生、求自在,真正绝顶厉害的人物,绝不会受世俗皇权驱使。   面对袭杀过来的两大高手,李志常露出淡然的笑意,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云彩,却带来了漫天剑气。   剑气如晴空月夜下的流星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等光芒消失的时候,李志常已经按住了坐在龙椅上皇帝的肩膀。   到底是帝王之身,到了这种境地,反而平静了下来,说道:“你想要什么,朕富有四海,有什么都可以给你。”   这时候李志常另外一只手已经伸了出来,上面有一枚青色的印章,无数细密的符文,放出青色的光晕,到处乱飞,却仿佛遇到了无形气罩,冲不出去。   皇帝话音才落,见到这幕,神色一变,道:“你是为青帝印而来,你不能带走它。”   李志常笑吟吟道:“我只要这件东西,知道陛下肯定不会给,只好自己取了。”   李志常已经通过太乙真诀留下的讯息,知道这枚印章绝对是东极乙木制造,很是满意。   不过这印章灵性太足,而且反抗越来越强烈,李志常要趁现在抓紧离开。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很快这丝不对劲,就不断扩大,他终于明白自己遗漏了什么,那就是七夜,七杀魔宫的七夜。   他绝不该在这时候忘记七夜才对,即使因为气机杂乱,对方匿息的手段很厉害,也绝不会在这时候遗漏。   心念犹如电转,忽然间一道利箭破空而至,后面带着一长串火花,以惊人之极的速度,斜斜飞来。   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箭不是实物,而是能量,到了大殿之中就突然爆发,整座宫殿都被炸毁,这可怕至极的力量,足以让任何皇城内外的人,一时间失去思考的念头。   七夜飘然而来,黑衣黑发,幽邃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注视这片他亲手制造的残垣废墟。   一道寒光,从他背后破空而来,七夜神色一变,便和这寒光错开,随后他才恍然惊觉该死,跟着挥出一道猩红深沉的剑芒,缀着那寒光而去。   他刚才感应到了寒光中李志常元神的气息,对方绝对是身化剑光,想要逃走。   猩红决绝的剑芒追上去的同时,七夜也身子破空而去,紧追不舍。   一个呼吸不到,就已经飞出极远,他的剑芒已经和剑光纠缠在了一起。   这时候原本宫殿出,李志常才突然从地底冒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同时手上的青帝印上面原本闪亮的符文,已经黯淡许多,刚才那绝灭的利箭,带来的破坏,青帝印也承受了。   因为李志常对时机的把握太过微妙,在那一刹那,就撤开了对青帝印的控制,任其凭空承受了七夜发出那一箭的部分威力。   说到底青帝印虽然有些神奇还没到玉如意的地步,本身的灵力,似乎也早就被抽取了部分。   李志常以剑光分化的绝世剑术,伪装自己身化剑光离开,自然瞒不了七夜多少时间,他已经身形一晃,如流星般往另外方向去了。   片刻之后七夜已经回转,只剩下面前残垣与尸骸。   同时天上一道雷电劈下来,直接打在他身上。   七夜轻轻吐了一句道:“反应真慢。”   他公然杀了大夏皇帝,自然有天道、人道之力的反扑。   等皇城的兵马到来的时候,便看到一副毕生难忘的景象,一道道闪电劈到一个人身上,那人走到哪,就劈到哪,眼睁睁看着那人身上冒着火花与闪电,飞速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滚滚红尘   “你要凝练妙道真身,怎么会选在余杭附近,不怕到时动静太大,招惹出是非出来么?”   这里是余杭西面的一处庄园,被李志常买了下来,离西湖不远,还可以远远看到雷锋塔,金山寺,风景绝佳。   小倩站在李志常身后,如风中池荷,顾盼流波,自成一道不输于西湖的风韵。   她跟在李志常身边,修为日益深厚,身形凝练,愈发有了仙气。   其实小倩还有没说出来的是,那就是金山寺每天传来的诵经声,让她很是烦恼,听着听着,就变得迷迷糊糊,要用很大的心力,才能排除这闹人的禅音。   李志常微微笑道:“如今天下将乱,妖魔横行,我倒觉得这金山寺是一片难得的净土,你没发现这余杭附近,几乎妖魔绝迹么。”   小倩巧笑嫣然道:“那些和尚每天念经,我都快烦死了,又不是没地方去,其他的妖魔鬼怪,怎么肯来这,受这份活罪。”   金山寺有法海这佛门第一人在,那紫金钵盂更是昔年释迦牟尼尊者遗留的佛宝,威力无穷,善哉仿制慈航道人的那件杨柳净瓶的法宝之上。   即使几大妖圣联手起来,反攻正一道、龙虎山、蜀山剑派,都没有人到金山寺这里闹事。   李志常选在这附近,自然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   只需等他妙道真身一成,度过最后一重风灾,即使法海亲临也奈何不了他。   这本就要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李志常将凝练妙道真身的日子选在了三月初三‘上巳节’,所谓‘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这一天是一年之中阴阳相交的日子,李志常在凝结妙道真身的同时,可以借着境界提升时,思感无限扩张,窥视天地轮回的奥秘,颠倒阴阳,看能不能追溯轮回,找到自身来历。   他越来越不相信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一个普通的奇遇的人,更倾向于自己的前身,恐怕有了不起的来历。   李志常求得是长生,也求得是唯一,不弄明白自己的来历,李志常绝不会甘心,甚至会成为一种执念。   他对于这件事,不能装作不在乎,亦无法欺骗自己。   等他妙道真身一成,度过风灾,届时除了黑山老妖亲临,李志常也不相信,人间道还能有敌手存在。   因此对于这里离金山寺很近,他根本就不在意。   对于法海这佛门第一人,他未尝没有会一会的心思,毕竟对方可是有望证如来金身,恐怕对于当初大圣国师王菩萨‘不证如来’的缘故,会有些了解。   要知道所谓‘如来’,便是‘乘如实之道,来成正觉’。   意思便是已经领悟了天地宇宙间最真的道理,不会再有对宇宙、人生、命运的迷惑。   这等境界,分明就是修道的追求,他仍旧不明白,大圣国师王‘不证如来’的缘由,唯一能解惑的,除了法海这位数千年以来仅次于大圣国师王的佛门大神通者,恐怕人间道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解答。   相比余杭暂时的安乐清净,西湖的歌舞升平,北方帝都之外,已成一片修罗场,白日里大兴城外妖魔围城,晚上有鬼哭狼嚎,短短时间这帝京神都便变得荒凉破败。   那日大夏皇帝所居乾兴宫轰然间被夷为平地,连带老皇帝都死无全尸,臣下匆匆请太子继位。   那太子已经做了四十年太子,威望素著,即使没有皇帝私玺盖上的遗诏,到底也名正言顺。   可是当时大夏的老祖宗——白眉老僧的肉身,居然被孔雀王的刀气长河搅得粉碎,固然最终孔雀王亦受伤遁去,但白眉老僧肉身摧毁,元神重创,临了之前只来得及用最后的法力,将攻打神京的第一批妖魔剿灭,便入了六道轮回,来生指不定还能不能有做人的机会。   跟着便是龙虎山被攻破的消息传入神京,连带着崂山上清宫亦被北方魔门和白月妖圣亲自缠住,那北方妖族和胡人大军南下,几乎数日间,就攻到了帝都城下。   看得出其早有谋划,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这北方烽烟四起,南方倒是相对太平,毕竟南方势力更加复杂,隐逸红尘的高人不在少数,更重要的是,帝京为天下枢纽,无论是地理位置亦或是政治地位,都非其他地方可以比拟。   天下大乱只在转瞬之间,而前一刻歌舞升平的盛世,历历还在昨日,即使儒家高人早有预料天下将乱,但也遂不及防。   大兴城中的酒楼,各种流言乱飞。   此时燕赤霞分明坐在一处酒楼,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国难当头,他不是没有热血。   之前潜入白莲教,亦是为了覆灭这邪教而已。   酒楼之中,消息到处都是,便听得:   “听说雍州的闻香教已经起义,一夜之间,七十余座城池响应,咱们这位新官家,听到消息后,立刻就晕了过去。”   “哎,才短短十天不到,仿佛天下一下子就面目全非,乱世之中,哪里还有明天,要是能够逃出去就好了。”   “逃吗,往哪里逃,外面十万胡骑,还有数之不尽的妖魔鬼怪,听说有极为飞行绝迹的剑仙,冲出去的时候,都被斩下人头,扔进了城墙。”   燕赤霞不住喝酒,听到这些,心头沉重。   他虽然是个剑仙,却从不认为自己是世外之人,但面对现在的乱世,竟然十分无力。   其实以佛道儒三家的力量,一旦结合起来,即使七大妖圣都挡不住,关键便是这番大劫过后,究竟是人道大兴还是天道大兴,才是至关重要。   他出身蜀山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点,大夏朝早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只因为白眉老僧的支撑,以及某件镇压国运的法宝,才表面上风平浪静,有些回光返照。   自禹王以来,人道兴起,便象征着上古练气士的逐渐没落,演变成如今的佛道宗门。   人道兴盛是天数,不可逆转,中古诸子成道时,更是封天绝地,为人道末法埋下了伏笔,起了开端。   诸子虽然厉害,道佛两家也不是吃素的,便有了始皇焚书坑儒,以及后来汉武罢黜百家的事件。   这番天地大变,就是人道诸子和仙佛两道不可明说斗争的一个重大转折,将决定未来数百年上千年的人间道格局。   不然即使道门九派和佛家六宗受到妖圣攻伐,也不至于没有平定乱局的实力,况且佛道两家除了蜀山派因为特殊缘故,其余的都是泾渭分明,暗中的龌龊,不比和儒家的少。   人心不齐,种种纷杂的缘故,百姓处于水火之中,倒一时半会难以解脱了。   正所谓,滚滚红尘一刹那,劫来无尽散天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时候一个青衣公子登上酒楼,引起了燕赤霞的注意,使他从种种思虑下解脱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梦瑶再现   这位公子很优雅,很从容,在整个帝都神京,要找出这样气度的青年公子,在以前一定会很多,在现在那就很少了。   因为局势如此,即使王公贵族,面对如今的局势,也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对方优雅从容,随意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不过一会,那桌子上的其他人自动就走了,因为留着就成了陪衬,世人很不自在。   不讲理的恶人总归是少数,这世上大多数人相对而言,或多或少会有些自卑的心理。   大部分时间不会表现出来,但面对某些人,某些事的时候,却又不觉流露。   燕赤霞觉得这个人很特别,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就是上次在兰若寺见到的李志常。   李志常更飘逸、更潇洒、更具有仙家气派,不过两人两人的地方,便是从容淡定。   那种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让他们惊慌失措的特质,尤其让人记忆深刻。   他和李志常不过是匆匆一面,了解还不深入,但留下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   青衣公子却同样给了他这种独特的印象。   他叫了一壶清水,两个杯子。   喝茶。   倒水。   喝茶。   倒水。   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这一下午的时光中,这位青衣公子重复了许多遍,酒楼的客人来了又去,唯独燕赤霞和这位青衣公子没有离去。   对方没有点菜,不过酒保也没有催。   对方给的钱,足以将这个酒楼所有的菜都点上一次,还有富余。   燕赤霞没有不耐烦,只是充满了好奇,不知道对方在等谁。   一个人喝茶,是不会叫两个杯子的。   不知何时,突然在楼道上有足音飘响。   在嘈杂的酒楼中,对方的步子,比踩着节奏的鼓点,还要精准。   这种极富有韵律的步调,在如今的时节,总是透着一种说不清令人安心的道韵。   一个人的步子,其实可以反映出很多东西。   比如说性情。   步子比较急的人,做事必然会有些毛躁。   步子缓慢的人,如果足音没有穿透力,则说明懒散,如果足音沉着不散漫,则说明思虑严谨。   当然这些都是些很笼统的概念,对大部分人有效。   可燕赤霞从没有听过一个人的足音如此特别,不快、不慢,精准得犹如海外传进来的自鸣钟上的时针。   作为一个厉害的剑仙,他也可以让自己的步子很精准,却无法融于日常之中,不然就太过费心力。   燕赤霞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像刀、像剑。   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像这个人一般无情、冷漠、锐利。   他的手按在一把剑上,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唯一显眼的地方,就是剑锷的中央,有一颗红色的珠子,猩红色的珠子,红艳似一滴鲜血,平白多了分恰到好处的煞气,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凶恶。   对方的皮肤似绸缎般光滑,面容的曲线,仿佛雕刻一般,身上的气势却很凝实,他一出现在楼梯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他。   有的人就是如此,只要一出现,就注定万众瞩目。   来人就是这种人。   他走到了青衣公子对面,坐下。   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拆分为无数相似的动作,相似而不同,富有连贯性。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天然卷,除却骇人的眼神之外,绝对是一个足以让世上绝大部分少女动春心的美男子,眉宇间隐隐露出清贵之气,高傲、脱俗,仿佛神祇。   青衣公子轻轻倒了一杯水,恰巧水面高出杯子,却又没有满溢出来,形成一个浑然天成的弧面。   燕赤霞很是吃惊,没有想到青衣公子也如此厉害,从他倒水中,不经意露出的精确,反映千锤百炼而出的自然反应,将一切变量,都自然而然控制在掌握之中。   青衣公子这不经意的动作,没有一丝丝刻意的痕迹,这是极为可怕的。   来人接过这杯水,杯中的水突然化作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冲出杯子,张牙舞爪,冲到了青衣公子面前,最后却又突兀地回转,回到了杯子中。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燕赤霞差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便小小交锋了一次。   青衣公子浅浅笑道:“七杀魔宫的少主人,你好。”   并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事实上刚才从头到尾,青衣公子身体都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随和、淡然,从容不迫。   燕赤霞这才发现青衣公子的声音很柔和,不待任何杂质,清澈,具有穿透力,又有一种高然的韵味。   青衣公子是个女的,燕赤霞作出判断。   他不由得苦笑,因为这位青衣公子很是特别,让他几乎忽略了对方的身体特征。   青衣女子对面坐着的正是七夜,七杀魔宫的少主人,肉体强大到连天雷都无可奈何的强横人物。   即使李志常,也不会不承认对方不配做七杀魔宫的少主人。   七夜对外人很冷漠,或许不是冷漠,而是不知道如何不冷漠,他从没有试过关心别人,也不需要有这种情绪。   他一直都在努力模仿那个人。   那个高踞人间道第一人的凶横人物,无敌的霸者。   七夜没有说话。   他感应到对方释放的心灵讯息,所以他来了。   这种心灵讯息的释放,是强者的信号,弱者没资格体会。   任谁被天雷劈了七天七夜,都绝不会好受,七夜是个例外,刚被天雷劈完的他,没觉得什么不对劲,他要离开这帝京了,李志常他必然要杀,因为这是那个人吩咐的,他从来不会拒绝那个人的要求,也从来没有人可以拒绝,除非想要形神俱灭。   那个人对于敢于拒绝他的人,只有一种手段,就是让他永远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但这不妨碍七夜产生好奇,因为跟他处于同层次的强者,放出这种心灵讯息,则是表明对方在宣示自己的存在。   偏偏弱者绝不可能感受到。   对于同类,往往之间都有很难述说的默契。   于是他来了,很自然、很突然的来了。   青衣女子等的人似乎也是七夜。   七夜没有回话,沉默以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果好吃么   青衣女子继续说道:“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七夜这次没有沉默,而是不待丝毫感情道:“我感觉到你要杀我。”   青衣女子微笑道:“你可真是厉害,想知道为什么不?”她自问没有任何杀意泄露出去,甚至她连这样的念头都控制住,没有出现,可七夜仍旧感觉到了。   对方的精神修为,比她想象的要高一点,嗯,只是一点。   七夜淡淡道:“我不想知道,因为你根本杀不了我。”   青衣女子捏着杯子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七夜平静地说道:“你试不起,而且我不喜欢杀女人,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不然我也会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燕赤霞听到‘七杀魔宫的少主人’,便在心中生出惊涛骇浪,等到青衣女子直接说出想要杀七夜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他看来即使练成太阿杀剑的青青,恐怕都不敢说能够杀掉这深不可测的七杀魔宫少主。   燕赤霞出身蜀山剑派,他师父更是峨眉一脉出类拔萃的高手,因此眼力还是有的。   七夜那种可怕骇然,没有掩饰分毫的气息,绝对是在天下都能排上号的强者。   青衣女子既然知道七夜是七杀魔宫的少主,见识绝对不短,又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把握敢这样说,青衣女子到底又是谁?   燕赤霞心中充满了疑问。   青衣女子道:“我偏要试一试。”   七夜道:“那好,女人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要记住,在你死之前。”   青衣女子淡淡笑道:“我叫秦梦瑶,我对你能不能记住,不感兴趣,因为死人是不会影响我的。”   她毫不经意间便暗暗反驳了七夜,且又让七夜无话可说。   七夜心里突兀地想道:果然跟女人说话,总会吃亏。   在将要交锋的时候,他居然会生出这种念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知道对方再通过某种无形的方式影响到了自己,这是一个劲敌,他做出了这种判断。   李志常不知道七夜遇上了秦梦瑶,亦不知道秦梦瑶也到了人间道。   更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胜负,而燕赤霞却成了一个侥幸的旁观者。   这件事产生的影响,还没有足以波及到现在的李志常身上。   他现在的状态很好,想不出的好。   三清上境,太乙元真,   布和法化,开光度人,   炼魂日宫,校魂月轮,   天帝总炁,地官飞尘。   千二百灵,万二千神,   合成仙宅,立为真身。   这天是三月初三,李志常练成了妙道真身,如水到渠成。   青帝印的效果比他想象的更好,即使有东极乙木,加上他深不可测的精神修为,都没有想到会如此顺畅。   青帝印确实本体是东极乙木,但李志常没有想到的是,这不但是东极乙木,更是东极乙木的帝王木——建木。   青帝印居然是以建木作为材料练成的,李志常没有想到的是真的有建木的存在。   他通过青帝印看到了许多模糊的记忆,有飘渺无形的天界,以及来来往往的各种强横生灵。   有些生灵明明只有天仙的精神修为,却能动辄移山倒海,力量强绝得不可思议至极。   他唯独没有看到的便是传说中的青帝,也没有看清楚天界内部是什么样子。   青帝印残留的信息很少很模糊。   如果不是李志常以太乙真诀的真言炼化,决不能如此轻易借此练成妙道真身。   肉身还是原来的肉身,却跟天地自然、宇宙万物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道韵流转,现在他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天地自然的元气,自发地开始帮他洗涤身上的杂质,使他身躯永远光洁,不染尘埃。   如无垢金仙、大乘菩萨般,清净自在,永享安乐。   这种沟通宇宙元气,将自身凝结为道体的作用,无论是慈航剑典还是道心种魔大法,都有涉及。   李志常之前的肉身也可以称之为道体。   但是都绝没有妙道真身这种使天地元气跟自身完全贴切,时时刻刻洗涤身上杂质的程度。   甚至连身心中微不可察的负面情绪,都一一浮现,随后被冲击走。   果然是无穷妙道、方成真身。   李志常对于那位传说中的青帝,不由有些佩服,因为妙道真身练成的道体,几乎贴近宇宙中永恒不变的真理了。   他可以清晰感觉出,身体每一处细微的结构,都处于一种完美的状态,无尽的天地元气随时冲刷,让他身体仿佛成了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一般。   在小倩毫无觉察的时候,李志常缓步而出,撑一叶小舟,泛舟西湖。   天与云、与山、与水,在这他眼中都更加生动,本来无情无思的天地,似乎都有了心跳和脉搏。   整个人间道都可以看成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   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和天地呼应。   元神法力肉身完美锲合,流转不休,循环不已。   天上的云层逐渐加厚,加深,然后开始变得漆黑,太阳的光茫,至少不能覆盖住整个余杭。   似乎在酝酿这恐怖的毁灭能量。   金山寺,钟楼之上,古朴的铜钟,自从金山寺存在的时候就存在了,它本来是一口普通的铜钟,在金山寺日日夜夜佛法的熏陶下,已经生出了灵性,到了时辰就自己敲响,呼唤寺内的僧人该做早课了。   铜钟身旁是个衣着朴素的灰衣老僧,双眉银白,留着短髯,神情有些冷肃,身边跟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和尚。   小和尚奶声奶气地说道:“师父天要下雨了,我们去收衣服么。”   灰衣老僧摸着小和尚的光头,眺望远方,轻轻说道:“等风雨一来,什么尘埃都扫除了,让这风雨,将僧衣好生冲洗一下。”   小和尚道:“哦,那师父你在看什么?”   灰衣老僧淡淡说道:“为师在看我的因果。”   小和尚又问道:“那什么又是因果。”   然后补了一句道:“好吃么,有桃子好吃么?”   灰衣老僧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这世上好吃的果,可不只有是桃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西湖的水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那还有什么果子比桃子好吃?”   老和尚道:“自然是因果。”   小和尚道:“那师父,你说的因果到底是什么,在哪里生长?”说话间他吞了吞了口水。   老和尚笑了笑,道:“它无处不在。”   小和尚不太相信,歪着脑袋,到处扫描,怎么也看不到有什么果子。   他‘哇’的一声大哭道:“老和尚骗人,你把因果藏起来了是不是。”   老和尚一叹,轻轻挥手,手上出现一个桃子,淡淡道:“你个惫懒的小秃驴,还是吃桃子吧。”   小和尚不客气的伸手拿着桃子啃了一口,面上的眼泪尚未擦干,边吃边道:“师父,我还是想吃因果。”   老僧叹息道:“那我就带你去吃因果。”   一大一小的老和尚就这样往山下走去。   这雨终于下起来了,这雷电也不要命的夹杂在风雨之中。   西湖烟雨之中,一叶扁舟若往若还,穿梭烟波之中。周围雷电无数,当真是好一场大雨,好一通闪电。   李志常撑着木浆,周围电蛇翻滚,只是靠近不到他身上,或者说将他忽略过去。   这一泼风雨,竟然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似乎是老天爷起了兴致,要将这大地,洗刷得干干净净。   湖边一女,白衣胜雪,慈眉妙目,撑着一把油纸伞,宛若画中人。   李志常划动船桨,悠然而至,一袭风雨,并不沾身。   女子‘呀’了一声,道:“是你。”   李志常道:“如何不是我。”   女子便是当日在南普陀山和李志常见过一面的白素贞。   白素贞面上一红,她今日特莱西湖,本定那恩人即将出现,道心懵懂中,有月明云开的迹象,守在这西湖边本拟会有收获,却无端端下起雨来。   这一场雨来得极为蹊跷,不像是天地自然的雨,雷电交轰,更像是有修士在渡劫,但见得西湖上空,雷电交错,到处劈落,看不出有人应劫的样子,让她心中惊疑。   她承继黎山老母,论道行神通,当今之世,已经足以比肩七大妖圣一流,更应仙家正统,法力精纯,居然被一场雨难到,可以说弥足可怪了。   白素贞打量李志常一眼,但觉得对方无形之中,颇有些道法天地的韵味,并非有些如此,而是身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这种气质。   比之当日初见,李志常更加的超逸清雅。   她迟疑道:“这场雷雨是为道友而来么。”   可是李志常周围风雨不进,雷电不扰,怎么也不像是这种情况。   她心中蓦然生出一个惊人之极的答案——欺天。   意思是李志常瞒住了老天爷,让这人间道的本源之力,都没能发现他。   她不禁万分佩服,这位道友比她走得要远许多。   李志常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道:“相逢是缘,道友要不上舟一叙,我送你到对岸。”   如他们这般修行人,莫说是小小西湖,便是茫茫大海,也独自一人,扁舟而过,李志常所言不是这西湖,而是红尘苦海。   白素贞温婉一笑,道:“那边有劳道友了。”白素贞轻盈上舟,舟上无一丝风雨,仿佛来到另外一片天地。   偏偏这一切,没有任何元神法力波动,更无真气,也无神异的力量,只是这漫天风雨,没有到这船上来而已。   不是他避风雨,而是风雨避他,或者说将他忽略。   船就停在湖边,不在移动。   外面烟雨空蒙,雨声渗透进来,玄之又玄的意境,很快弥漫。   李志常微笑道:“你等的人,似乎还没来。”   白素贞妙目不经意间就有脉脉传情的眼波,比西湖的湖波还要扣人心弦,无论是谁看到这双会说话的眼睛,都会忘记了说话。   李志常眼睛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任凭白素贞眼波动人,杳然而来,都照收不误,却不为所触动。   她缓缓道:“你的道行比我深,你说他今天还会不会来。”   李志常扔开船桨,走向白素贞,两人距离不过一尺,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白素贞可以闻到李志常身上有一股清香,干净清澈,如若春天新生的草木,没有任何情欲在里面。   李志常一只手撩开她的发丝,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柔荑,深深看着她,白素贞也看着李志常的眼睛。   光怪陆离,色彩缤纷,她无法清楚李志常那双眼睛藏了多少往事。   李志常低下头,在她晶莹剔透的耳畔轻轻说道:“没经历过红尘,又怎么成仙,真经历了红尘,又怎么舍得成仙,你的运气不错,遇上了我。”   白素贞从没有试过和别人如此亲近,静如止水的心境,泛起丝丝涟漪,连带耳根子都开始泛红,这种情绪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有些羞恼,又有些甜蜜,更多的是迷惘。   但是李志常又退后,离她远了一些,白素贞修为精深,虽然之前心思起伏,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看着李志常道:“道友什么意思?”   这时候漫空的雷电消失了,只有大雨依旧不停的在下,似乎不把整个世界变作一片汪洋,便觉不肯罢休。   白素贞看见李志常一头乌黑的长发,向后面飘起,负手而立,仿佛变成了一个亘古不动的雕塑,深邃的眼神中居然倒影出宇宙星空。   那是怎样壮丽的情景,浩瀚的虚空中,便是一颗巨大水蓝色的圆球,拉近了看,圆球上面居然有山脉延绵起伏,江河奔波不休,更多的便是蔚蓝色的水域,球体表层,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奇形怪状的怪物。   白素贞只觉得眼中的景物越来越大,最后看到一层层平地而起的高楼,还有许多飞天的钢铁大鸟,以及地上能够快速奔走的铁盒子,最后她落进了一个带有红色十字标记的奇怪建筑物中,随后一声嘹亮的婴儿声,便是她思感中最后的听到的声音。   而在真实的西湖之上,小舟之中,白素贞站在李志常面前,双眼无神,仿佛空洞。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化自在,天魔问前身   李志常轻声说了一句道:“释迦牟尼称道的时候,便有他化自在天前来,看来我也有了佛陀的待遇。”   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一片绝对的漆黑。   天劫早就奈何不了李志常了,但不代表李志常接下来的修行没有劫难,是一帆风顺。   虽然没有天劫,却还有天魔劫。   天魔无形无质,无色无相,是虚幻,也是真实,无孔不入,无所不在,在过去,也在未来。   李志常所修妙道真身,乃非常之道,通鬼神之变化,通日月之玄机,自然有天魔阻道。   但李志常没有任何畏惧,反而要借他化自在天魔的力量,来演绎前身,了过去,断未来。   现在是公元2014年,现代科技的发达,早已超越了古人想象,从武当山到蓉城,数千里之遥,坐上飞机,也才短短数个小时而已。   从蓉城的国际机场走出来一名身穿中山装的青年,颇有些五四时期的进步青年范,但落在现代社会,就十分格格不入了。   只是现在风气开放,奇装异服的人并不少,甚至有不少青年,穿着动漫的装束,到街上行走,美其名为Cosplay。   青年的装束虽然突出,也只是引来人多看几眼而已。   青年人名叫李志常,他自是孤儿,被武当山一个老道士收养,在十年前老道士就驾鹤西游,留下了武当山的道观给他继承。   他自小入道,守着道观也不觉得清苦,加上医术高明,即使没有大力发展道观的星图,倒也没被饿死。   近来他师父一个故人打电话给他,说是请他来大学授课,他思前想后,便应了下来。   毕竟他才三十出头,近来大力发展旅游,武当山人来人往,算不上清净,静极思动,不如到处走走。   别看他一身中山装,可是却一点都不落伍,时下的微信、微博都经常玩,只是喜欢在上面看别人的东西,自己经常潜水。   穿中山装来,却是因为他习惯了这么穿,没什么其他原因。   不然要是穿着道服,就感觉更加显眼了。   当然他现在也不低调,只是自我觉得而已。   在机场外,通过打车软件打到一辆出租车,李志常坐了上去。   轻声道:“去中医大。”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蓉城的中医大,不算211,但是也小有名气。   他师父那位故人,就是其中药学院的院长,从小都见过了许多次。   现在大学生扩招,教学任务就相应重了些,对方忙于科研加上年纪又大,教学就有些力不从心,便想到了李志常。   现在大学老师门槛很高,很难进去,不过既然是院长特许,加上李志常自身不但取得了中医执业医师的资格证,还是中医科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学历,学校自然不会反对。   毕竟现在是体制社会,李志常要想衣食无忧,就得跟进时代发展。   要知道少室山那位,才是真的厉害,各种头衔,一串一串的,比起那位同行,李志常的头衔简直不要太过单薄。   好在李志常也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并没有多少发扬道门的意思,所以并没有什么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到了学校,李志常便用打车红包支付了车费,却让那出租司机一愣,没想到这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居然这么潮,不由得十分感慨。   到了学校,李志常问了几个学生,就很快找到药学院的办公室,并没过多于欣赏学校的风景。   相比刚才一路上城市的污浊空气,学校的确干净许多,当然还是比不得山上。   药学院的院长叫做付兴,五十出头,略微有些肃然,看见李志常后,还是热情的招呼上去。   付院长说起来还是老道士的远房亲戚,不过关系很远了。   在三十年前对方曾在湖北读中药学,老道士又是中医国手,一来二去,对方也算半个弟子,只是没有拜师,也没有得真传。   李志常能搞到中医科学院的研究生学历,付兴出了不少力。   付兴笑道:“这次让你来,都在电话里面说清了,教授中医基础理论这门课,任务不算太重,这门课只在上学期才有,所以也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   李志常点了点头道:“了解了。”   付兴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办理好入职手续,最后拿了一串钥匙给李志常,这是给他安排的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学生公寓的单间。   李志常拿着钥匙,就到学校里面乱逛起来。   突然之间,留意到一处海报上面。   上面是讲的是附近非遗博物馆在整修之后,明天正式重新开放,欢迎同学们去参观,海报上还有非遗博物馆展览的物品的照片,李志常留意其中有一把古朴长剑,连着剑鞘,通体漆黑,上面有许多古拙的纹理,构成一个又一个奇异的符号。   他之所以留意到这把长剑,便是因为十分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   想了想,反正左右无事,还有几天开学,所以决定明天去看一看。   他转过身,突然香软入怀,可是他自有习练国术,反应很快,下意识肌肉发力,一下子就将来人震飞。   他反应也真快,很快发现不对,看得清楚对方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轻轻一动,在对方还没落下的时候,就扶住对方。   映目而入是个温婉古典的俏脸,十分富有东方的含蓄美,看起来倒是跟电视上新白娘子传奇的白娘子有些神似。   李志常扶起对方,道:“你没事吧。”   少女点了点头。   李志常道:“那就好。”   然后转身就走。   少女不禁一阵愕然,从没有想过对方撞了她问了一声,就居然这样走了。   刚才她也是撇到非遗博物馆要开馆的信息,就凑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对方转身,就是一股大力,好似大卡车撞来,把她震飞,还好对方反应快,不然真想不出今天会如何灰头土脸。   因为知道对方是无意的,所以她没有追究的意思,可是她这样一位娇滴滴大美女被撞了,他就这样说走就走,又让她愕然不已。   这时候一人拍着她肩膀道:“白素素你在想什么,刚才那位帅哥好帅哦,你认识么?” 既斩他人也斩我 第一章 前面没有路   这是一道清脆的女声,拍白素素肩膀的是一名个子高挑的明丽少女,犹自看着前方李志常离去的背影。   白素素嗔道:“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下去了。”   少女是她的室友,十足的颜狗,最好男色,不过到现在也没交过男朋友,用她的话来说,帅哥是用来看的,要做她男朋友,还得打得过她,事实证明,作为学校武术协会的会长,学生中能打过她的,真的还没有。   刚才李志常震飞白素素,随后又救下她,整个过程连一秒都没有。   即使身处其中的白素素也是云里雾里,只觉得李志常看似纤瘦的身躯,居然有说不出的强壮。   好在她自己娇弱,分不出李志常刚才那一下代表何等恐怖的实力,要是换做少女,才能体会到李志常那到达人体极致的恐怖实力的冰山一角。   少女嘻嘻道:“白美人吃醋啦,放心我保证不跟你抢,我最爱你啦。”说着就把同样清丽不可方物的俏脸,往白素素皎洁晶莹的玉面蹭了蹭,十分亲昵。   白素素受不了她,将李志常抛在脑后,拉着她的手,指着海报说道:“下周才开学,明天我们去非遗博物馆去逛逛。”   少女道:“我才没兴趣哩,你还是找个帅哥陪你去吧,我看刚才那个就不错。”   白素素面色一红,她清丽脱俗,更是货真价实的白富美,家教很严,从小到大,还没谈过恋爱,追她的人倒是不少,只是总让她兴致缺缺,提不起劲来,如今虽然大学已经过了一年,还没人摘下她这药学院头一枝花。   她仔细回想,刚才匆匆一瞥,撞她那人还真长得不差,而且身上也没什么异味,反而隐隐间有股子清香。适才没有注意。现在回味过来,难道对方还喜欢用香水?   她胡思乱想一下,然后说道:“明天上午你陪我去博物馆,下午我陪你逛街怎么样。”   少女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了。”   倒也没有再纠缠刚才帅哥的话题,毕竟偌大个学校,也不全是歪瓜裂枣。   李志常刚才撞了少女,心中也有些警惕,以他的功夫早就超越了老道士当年,五百米内,哪怕是蚂蚁爬地的声音,只要集中注意力都能听到,刚才被少女欺近还是因为那把古剑让他分神的缘故。   在体能和爆发力上,他已经处于人类最巅峰的层次,再前进一步,就是心灵上的玄妙以及超现实能力了,这也是他最近一直追求的。   习武之人,功夫进步最快的时候,便是二十岁之时,许多近代有名的武道家如孙禄堂、李书文这些前辈,都是在二十出头就登峰造极了,其后几十年也不过是年轻时的水准,能保持体力不衰退,爆发力不减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强如孙李虽然在精神上或许触及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但是论体能、爆发力,也不可能超过他现在。   而且这些令人尊敬的武道家都没有如传说一样,成为仙佛神圣,还是逃不开一死。   李志常是天生的武道家,便是老道士亲历了民国时代,见过孙李那样的人物,都承认那些在武道长河中永恒不朽的名家,都没有他资质出色,可是自从二十岁后,他步入巅峰以来,就再也没有在体能和爆发力上有进步。   从此他求诸道、佛、儒的经典,甚至现代科学,都没有找到令他更进一步的办法,不禁产生疑问,前方是否真的没有路了。   确切的来说,李志常现在就是现实中的蝙蝠侠,到了人类能够到的极限,却永远不可如超人一样飞天遁地,也不可能能够肉身硬抗枪炮。   一方面他是人,另一方面他的的确确拥有着非凡的能力,若是放在古代,就是千军万马之中,他也可以斩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如神仙一般。   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还是有许多能够置他于死地。甚至他能感受到每时每刻,自身的衰老。   这不是在体能和爆发力上的衰退,而是由于组成人体的细胞分裂次数是有限制的,到达一定次数后,细胞就会全部衰亡。   他可以通过某些调节,延缓细胞分裂的速度,却不能令它停滞,又或者令它无限制分裂。   没有人什么比一步一步看着自己的死亡不断迫近,却无能为力,更让人感到绝望。   他独居山中道观,在这种前方没有路情绪的滋扰下,其实很是积累了一些负面情绪,所以付兴让他来授课,他答应了,因为或许能借此散散心,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其中原因之一。   没想到静极思动情况下,却偶然发现那海报中的古剑,让他有些触动,或许那会是个转机,又或许仍旧是令人绝望的结果。   但是即使没有奇迹发生,李志常依旧没有改变自己追求永恒的心意,这种追求已经融入他的骨血里面乃至于灵魂深处。   很快到了超市,买了日用品之后,李志常便到了指定的公寓。   好在这是学生公寓,有些没有在蓉城安家或者离得远的老师亦平时住在里面,所以李志常虽然长得年轻,看似来才十七八岁,却没有舍管盘问。   稍稍收拾一番,李志常便开始睡觉。   他整个人卷缩在床上,像极了一个在阳光下熟睡的懒猫,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舒展的韵味。   华山祖师陈抟老祖就是有名的睡神仙,号称一睡百年,醒来世道已变。   这当然是夸大之词,但是睡觉的确大有名堂。   实际上世上绝大部分都不懂得如何睡眠,或者说他们的睡姿,或多或少都会对自身产生损害。   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可长期积累下来,就会对身体造成磨损,导致一些小疾病。   李志常睡眠的时候并非一动不动,而是整个身子极富有韵律的微小颤动,这种颤动乃是由五脏六腑开始,慢慢波及全身各处,每一个肌肉群,每一处细微的血管。   如果用科学的仪器检测,就会发现李志常的脂肪含量极少。   人类中脂肪率在百分之十左右,便是极为出色的运动员。   而有百分之几的脂肪率,便是顶尖的运动员,如足球界的c罗、篮球飞人乔丹,都在这个范畴之中,他们都拥有举世无双的运动能力。 第二章 非遗博物馆   能处于这层次的运动员固然有天赋异禀的缘故,也同身边庞大的医疗团队以及最严谨的科学训练以及饮食有关系。   但是李志常私下测试过,他的体脂率,远远低于了这些最顶尖的运动员,到了百分之一以下,可以说除了必要的脂肪之外,他身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脂肪。   李志常不是外行人,知道如果给医学界知道,恐怕会引起滔天骇浪,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层次。   他却做到了,而且就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做到了这一点,很自然而然,这一切除了他自己,无人得知。   如果他要去参加任何一项运动,都是顶尖的存在,可以毫不费力打破一切记录,获得数之不尽的财富,可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即使他用海量的资金组建最顶尖的科学团队,来研究永生的奥秘,都不可能在他有生之年做到,李志常在医学上的成就,清清楚楚告诉了,前面没有路了,世上也绝没有奇迹。   永生就像永动机一般,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越是了解得多,才觉得奇迹不可能发生,可李志常内心的执念,永远没有因此动摇过半分。   在他看着平静的生活中,以及无害的外表下,谁都不知道他内心有着这样的妄想。   一觉醒来,便是一个小时过去,正是下午三点,整个睡眠过程中,没有任何梦。   晚上付兴约他吃了晚饭,然后详细说明了在学校一些细节,终了时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李志常顺便便去操场活动,沿着跑道开始跑步。   白素素每天晚上都有跑步的习惯,今夜也不例外。同室友孙静喜欢到健身房活动,顺带看看小鲜肉不同,白素素更喜欢一个人在操场上慢跑。   跑步说起来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放松,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令她格外陶醉。   跑动起来时候,微风拂过面庞,总让她有想飞上天空的感觉。   她跑着跑着,突然开见前面有个眼熟的背影,她记性很好,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有大概的影响。   李志常给人的感觉,很特别,所以她很快想了起来。   想到白天的小小不愉快,白素素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到李志常背后吓唬他。   李志常看起来跑得很慢,白素素自然不会认为自己追不上。   于是她卯足力气,加快冲刺。   她请过职业的训练师,知道如何跑动起来更加省力,也更快。   看着李志常并不专业的姿势,动作很松散,很悠闲,觉得即使男女有别,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追上去。   可是她很快发现,即使她用出最大的速度都没有迫近两人的距离。   看着李志常越去越远,以那种极为闲散的姿态,心中不由得有种见鬼的感觉。   过了没多久,等她跑到第二圈一半的时候,又听到一阵轻软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发现是李志常。   对方眼睛眯着,十分悠闲,耳朵里面还塞着耳机,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依旧是那样懒散的姿态。   白素素惊讶极了,她不知道对方怎么这么快,直到后来,李志常第二次超过她,她便开始重视起来。   心想李志常有什么诀窍,于是白素素开始全神贯注观察李志常。   操场上晚上跑步的人不是许多,但也不少,没有人注意到李志常究竟有多快,或者被他跑步悠闲的姿态给迷惑了。   白素素却开始凝神贯注,发现对方有些像以前在动物世界里面看到的猎豹,每一步都优雅从容,十分轻盈,身体十分舒展。   她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李志常每一只脚落地的时候,似乎都有一点点停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常人跑步的时候,都是尽量腿部发力,踩到地上然后借着反震,获得更快的速度。   李志常却似乎脚下生了弹簧一样,有个缓冲器,同时也获得了更多的加速度,从容不迫地便获得了很快的速度,仿佛在陆地飞腾一样。   到了白素素跑第八圈的时候,发现李志常似乎过了许久都没再次追上来,她不禁四处打量,只是操场人还是有一些,李志常离开她视线后,便很难寻找。   她心里想到:这个怪人难道走了。   不禁有些兴趣索然,白素素决定跑完十圈就回去。这是她的习惯,而且根据她佩戴的智能运动装备检测,按照她最近的身体状态以及近来的天气,今天跑十圈是最合适的。   按部就班跑完第十圈,白素素果然还是没发现李志常追上来,扫了几次操场都没有发现。也不知道李志常是不是天天来,因为她有些好奇对方的跑步姿势,似乎更加科学。   等她走出运动场,却发现李志常正在运动场门口,很是从容递过一瓶水给她,说道:“没想到你晚上也来跑步,我估计你跑个十圈左右,就差不多了,准备来提醒你,没想到你恰好就出来了。”   白素素听到对方的话,心想:他果然有些门道,只是我是根据最先进的智能运动设备做出的判断,他是怎么判断的。   中医虽然有望闻问切,李志常最多望了她一下,如何能够这么精准,或者是瞎猜的。   白素素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李志常道:“白天的事,的确我有些不对,但你没什么事,而且我已经道歉了。再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要是请你吃饭赔罪,说不定你还以为我对你有所企图。”   白素素翻了翻白眼,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拧开水瓶喝了一口,补充了水分,说道:“我可没这么自恋。”   李志常一笑,道:“我没说你自恋,长得好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请你喝瓶水,大家就算把这事揭过去了,再见吧。”   白素素看着对方再次无视她的魅力离去,心里给自己说道:他是故意这样想引起本姑娘注意的,本姑娘坚决不上他的当。   不过说起来李志常走路的姿势,真是有种魅力,带着自然而然的韵律。   她一边瞎想,这边室友却从另外一侧走了过来,对着白素素道:“我又看见你和那个帅哥了,还说没有奸情。”   第二天早上十点,李志常到了非遗博物馆门口,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加的强烈起来。 第三章 神秘的男子   李志常现在穿一身休闲装,面目极为普通。属于放在人群中,谁也不会注意的面貌。   他觉得那把古剑可能会有用,所以准备取走他。   李志常并不觉得盗窃文物有什么大不了,只要尽量不惹来麻烦便是。   对于他这种代表人类体能巅峰水平的人物,世俗的道德、规矩、法律并不能对他产生真正的约束。   他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代表还是畏畏缩缩的普通人,自古以来都是侠以武犯禁,他做的,也是自来那些拥有远超越普通人力量的人,所做的事情而已。   肉身是有局限的,心却是可以不受束缚。   博物馆很大,学生证可以打折,李志常当然没有学生证,在买票的窗口交了钱,就混着人群进去,同时嘴角一扬,没想到还真是有缘,他又看到了那个素雅淡丽的女孩,有点意思。   二十岁之后,他已经在武道上没有进步,非凡的智力,可以让他涉猎许多东西。   许多学问,到了顶尖处,其实都有相同的道理,万法殊途同归,只要掌握某种诀窍,精通许多技能对他这种人而言,并不是难事。   女孩穿着打扮以及气质,都表明对方便是人们常说的白富美,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对方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才是真正令李志常印象深刻。   比方说一个人照片并不十分惊艳,可是你现实生活中遇到她就会觉得对方特别有魅力。   这就是那些明星有时候你觉得他并不比平常见到的美女、帅哥好看多少,却引来无数人追捧。   因为他们有一种特质,那就是行动间能够发挥出自身的特征,让人不自觉瞩目他,忽略他的外表。   而在李志常看来,这种特质又可以称之为自身性灵之光高于常人。   性灵之光不同于‘居移气,养移体’练出的那种气度,而是天生就有。   就像是影视明星张国容,出身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天生就有那种雍容高贵的贵公子气派,很具有魅力。   这也是李志常主动接近对方的原因之一,毕竟茫茫人海中,这种人虽然不是孤品,但也稀少,偶尔交流、观察,算是一种乐趣。   人流很多,在博物馆中,就显得空了,足以说明这处非遗博物馆的确很大。   隐藏玻璃后面各种艺术品,小到一根竹雕,一个装饰,都有文字说明,言语精准,十分朴素,却能介绍清楚,这博物馆水准着实不低,李志常去过湘北的非遗博物馆,比起这里从设施和用心上,确实差点意思。   这些文化遗产虽然谈不上古董,却是一种智慧结晶,依稀能看到神韵,常常伴随在这些东西身边,对自身品味修养,会有所提升,但对李志常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一切红尘梦幻或者名山大川,对他而言都如烟云,可以触摸,可以投入,却不会有感动。   他不疾不徐一一浏览,这些杰作,同时和那把古剑的位置,亦不着痕迹的接近。   在这时候,李志常突然心中凛然。   不过身体举动,甚至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听到了一种特别的脚步声。   其实每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会有所不同,甚至有人专门研究过如何通过脚步声判断一个人的健康状况、身体体重甚至他此刻的大概情绪。   李志常听到的脚步声,特别在什么地方,特别在悄无声息。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也并不规律,但是这种不规律恰恰就是一种特别。   每一个人的步伐,因为常年累月的习惯,自然而然就会独特起来,所以如果平时善于观察的人,都可以从不同的足音,分辨出谁是谁。   比如有些总爱上课开小差的学生,能敏锐的从走廊外的脚步声,分辨出是不是班主任来了,在窗边窥视。   因为他们脑海中已经记住了班主任的这种特别。   不过有些职业的顶尖人物,就会致力于消除自己的特别,免得留下可以让人追踪的痕迹。   这种职业要么是杀手要么便是纵横国际的大盗。   杀手和大盗可以说是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能够追溯到什么时候,没有人说得清,但是他们算是最早一批追寻人体极限能力的探索者。   因为只有具备某些远远超出正常人的运动能力,才能在这一行生存下去。   一些普通小说中往往会说那些顶尖的杀手和大盗都是很普通的人物,其实这对也不对。   如果真的普通,是不可能做到顶尖。   真正干这种职业的人物,说他们看起来普通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尽量不会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突出,也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要做到这一点格外艰难,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而他们却要尽量消弭自身的特点。   杂乱且极轻的脚步声,便不会有暴露自己的危险,即使引起别人的注意,至少从这一点上,不会给人留下印象。   李志常自然而然一件件浏览物品,在某个不经意的转头,惊鸿一瞥捕捉到一个穿咖啡色衣服的男子,这个颜色属于在人群中最不引人注意的颜色之一,作为男子受到的关注度也会比女子小一些。   对方戴了一个同样咖啡色的帽子,样式很普通,头正好背对摄像孔。   双手插进裤兜,身形很松弛。   这是一瞬间得出的印象,他没有长时间注目,此刻又走到别的地方去。   同时李志常还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那个男子周围的外国人似乎有点多。   非遗博物馆中外国人的确不少,而咖啡色衣服的男子,周围外国人的密度,却要大一些,或许是因为他在的那地方,展品更加受欢迎,可李志常知道绝不会是这个原因。   普通人对外国人面孔其实都没有什么分辨能力,都觉得是一个样。这就跟外国人看亚洲人一样,觉得日本人、韩国人乃至于中国人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没什么特别。   其中有几个外国人身体绷得很紧,身体素质十分出众,虽然明显是属于白人的外国人,不同于一般印象中外国人的金发碧眼,他们眼球是深褐色的,胡须虽然是黑色,颜色却很淡,还有其他一些特征,无一不表明对方是地中海白人人种。   他们都不是一言不发,而是用英语交流着一些对展品的看法,但是偶尔会迸出几个法语词汇。 第四章 另一个自己   英语是世界最广泛的语言,但每个地方说英语的口音都会有所不同。   当然也不会排除某些人能够练出纯正的美式英语或者伦敦腔。   英语中间杂法语单词,却能分析出一点东西出来。   这当然不是说这些白人会是法国人,高傲的法国人即使会英语,也不大可能使用,除非必要。   但这些能反映出对方属于的国家是英语和法语通用,这样的地方不少,也不多。   加上对方脸型和维族人有些相似,又偏向于地中海白人人种。   李志常判断对方更可能是叙利亚人,来自那个经常战乱的地方。   无一例外,那些异常的外国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将咖啡色男子包围着。   白素素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些展品,而室友孙静却百无聊赖了。   不知不觉两人就到了海报展览的那片地区,这些都是古代的冷兵器,样式不一,有盔甲、有大戟、有弓箭。   这些都是一些少数民族战士穿戴的东西,上面的花纹,都极为特别,加上介绍的文字,也能让人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白素素目光最后落到那把古朴长剑上面,发现没有什么文字介绍,不禁有些好奇。   看其样式,以及上面的铭文,白素素突然想到一句诗‘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   这应当是古代修道人的法剑。   记得她在图书馆看过一本道藏浅析,其中就有对法剑的描述:   陕州铁九斤,取赤土作炉,黄土作韬范。猛火镕铁作汁,面南方上佐天关。念二十四将真言,书符二十四道,朱砂酒团作一丸开炉投铁汁内……一大缸盛涌泉,以剑投缸中水响作雷声,其云鸣吟为妙……   寥寥数百字道尽法剑锻造工序之繁琐严谨,同时也可看出古代修道人对法剑的重视。   只是那本书也说过,蒙元禁武,满清禁武,汉人不得持械,道人佩法剑的习惯早已湮灭,而是取代以桃木剑之类。   说明这把长剑,很可能都有数百年历史了。   可惜她学识浅薄分辨不出这法剑是属于正一盟、高玄部、洞神部等等不同流派的哪一家。   其实不但她分辨不出来,即使博物馆请来的学者都说不清这是哪个流派的法剑,因为其中铭刻的符文,并非文献中记载的任何流派,或许是哪一家隐秘道传。   因为分不出来历,所以自然就没有介绍。   同时白素素发现旁边有个年轻人好像也在看那柄长剑,还有些熟悉,只是看其侧面,却一点都不认识。   这时候突然整座展厅一片漆黑,然后突然传出枪响。   孙静本来平时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是此刻却禁不住瑟瑟发抖。   恐慌是传染的,尤其在这一片漆黑还有枪声响起的环境。   白素素却特别冷静,拉住了孙静,尽量靠着边,告诉她不要动。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乱动反而更容易出事。   博物馆本身并不拥挤,空间很大,那种狭小空间下的踩踏事件,发生的概率还是很小,就是怕乱跑的时候,被误伤。   博物馆一定有紧急措施,即使主电源被切断,一定还有备用。   几分钟之内,甚至于几十秒之内,至少能够恢复光明。   跟着枪声中出现玻璃的碎响,离她们很近。   这一切都发生得遂不及防,白素素就算有如此反应,接下来还是得听天由命。   果然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供电。   跟着便不就便是疏通人群,以及警察到来。   博物馆一共失窃了十几样物品,有些值钱,有些不值钱,白素素唯一注意到的便是那柄长剑也消失不见。   这场骚乱动静太大,还有枪声,瞒是瞒不住了,新闻肯定会有所报道。   出来之后,孙静小脸还是白的,毕竟刚才还有十几个人据说是抬着出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死亡。   白素素的脸也很白,不过她本来就很白,也说不清楚是不是被吓坏了。   她总觉得那柄长剑失踪,并不简单。   李志常很随意的走在街上,前面是个身材出众的美女,一身性感的风衣,带着墨镜,提着大包小包,十足的都市丽人。   他已经跟了对方数个小时,对方到过花店,穿过了许多街道和马路,也经常进旁边的商店。   甚至对方还打过车,坐过公交,三环之内,在这短短时间被对方逛了大半。   任谁都会觉得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都市丽人。   李志常却知道她不是女的,而是男的。   很高明的伪装技能,可惜对他不管用,那把长剑也在对方手上。   在此期间对方把那些叙利亚人全都甩开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同伙。   这人很厉害,精通的技能也很多,身体柔韧性尤其出众,还精通一些关节技以及缩骨术,甚至还练过瑜伽,身上可能有枪械。   但在李志常眼中仍旧不堪一击。   他要夺取那把古剑很容易,且就在对方身上。   不过李志常更有兴趣,对方取那把剑做什么。   尽管博物馆失窃了许多展品,真正的目的绝对是那把古剑,其他都不过是惑人耳目。   前面是一家商场,都市丽人打扮的对方很自然的走了进去。   李志常隐藏在来往人群中,不近不远的跟着,直到对方去了女厕。   很正常的举动,无论是谁走了这么久,都可能有方便的欲望。   没过太久,那位都市丽人走了出来。   李志常没有跟上去。   不久后又出来位头发杂乱、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看其装束,却是这里的清洁工,李志常淡淡一笑,心里道:还是你。   最后对方到了商场的办公区域,拿着工作牌,很是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李志常有种感觉,这里可能是对方的一个据点。   即使白宫李志常都能悄无声息进去,何况这小小地盘。   而此刻商场办公区域深处,某个地下室的房间中,亮着一个大屏幕,屏幕上一个人坐着办公椅,只看得清楚背影。   如果李志常在屏幕里面的房间,看清楚这人面目,便会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模一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阴冷。   那是能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冷冽。   这人端着玻璃杯,姿势优雅,里面盛着猩红的液体,那是处子的鲜血。 第五章 你们都是弱鸡   这片办公区域的通道,幽深、阴寒,是不是就有寒风吹过,前面那人的脚步声,在过道中回荡,像极了老旧恐怖片的情景。   这里的布置,其实很有玄机,李志常不紧不慢的跟在那盗剑之人十步之外,还有闲情逸致评点一番。   里面蜿蜒曲折,光线暗淡,初次到来的人,七绕八绕下,绝对不知道来时的路,同时许多不经意的地方,还有红外线感应,总之安保措施,严密至极。   李志常五感蔓延,将这里结构无不了然于胸,即使无处不在的电子设备,亦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大概位置。   没过多久,就到了一个仓库,那人转身突然道:“你跟了我一路,也累了吧。”   从黑暗中李志常缓缓现身在门口,对方这才看清一直跟踪他的人物,对于李志常普通的面貌,他自然从未见过。   当然干他们这行的,最不能相信的便是眼睛,最应该相信的也是眼睛。   之所以眼睛不能相信,是因为有的人伪装术已经高明能够骗过最亲近的人,而之所以应该相信,是因为没有任何伪装术是没有破绽的,但这需要足够高明的眼力,去发现,去判断。   他相信这人无论是谁,他都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能够跟踪他到现在的人物,全世界都不会超过一百个人。   别看这一百个人很多,放在七十亿人中,就跟沧海中的一滴水一般,罕见得很。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小看对方。   他手上赫然拿着一把枪,似乎是纯黑色的塑料材质,他的身体离李志常足足有三十步。   李志常自顾自说道:“黑羽公司制作的仿真枪,能够避开国内的安全检查,只会让人以为是货真价实的玩具枪,不过这玩具枪的材料虽然是塑料,却是世界顶级的工艺,子弹出膛的速度能够超过四百公里。”   他当然还有没说的,这把枪有两种模式,一种模式就是普通的气枪,而对方现在开启的模式,才最具有杀伤力,超过一般真枪的威力。   他手臂很平稳,手也纹丝不动,目光始终落在李志常身上,精神集中,绝没有任何散乱的痕迹,懂行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姿势虽然不标准,但是绝对是自身能够发挥出最快枪法的姿势,甚至他都不需要思考,能够在刹那间精准打击到李志常身体任何部位,误差不会超过一厘米。   三十步的距离,不近不远。   何况在两旁的暗门处,还各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枪口,对准了李志常。   他看着李志常沉声道:“看来你的来历很不寻常,居然懂这么多。”   李志常依然轻轻松松将手插在裤兜里面,没有任何畏惧,说道:“我还知道人体最快的反应速度,澳大利亚的安东尼·凯利创造的纪录0.104秒,这个反应速度,迄今为止无人可以打破。他能够徒手抓住时速最快到达三百三十公里的物体,而你发出的子弹速度却能在时速四百公里以上,也就是超过了音速,在这个距离,即使最顶尖的雇佣兵,王中之王,面对三个子弹速度超过音速的神枪手,都不可能毫发无损。”   扮作清洁工的这个盗剑之人,很是警惕,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要试图反抗。”   李志常手依旧插在裤兜里面,笑了笑道:“不知道你看过《破坏之王》没有,里面的台词有一句用在现在特别贴切。”   这个人没有发现的是,李志常说话的腔调有种特别的律动,看似说话平常,其实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话音之中,总让人有着继续听下去的欲望。   此时此刻,移植在耳洞里面的耳机突然下令,他不假思索按下扳机。   但是突然之间空气似乎变成了无形电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荡漾起来,然后就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在子弹出膛的声音还没有响起的时候,三把抢就从他们手上消失,最后变成一摊废铁,落在地上,然后才是子弹响起的声音。   这人的速度难道比声音还要快。   其实他知道不是声音快,而是他们的反应慢了。   人体极限做出动作的时间是0.103秒,可是用在这个人身上,似乎这种极限反应时间,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反应速度绝对打破了澳洲人创下的世界纪录。   两个同伴倒在了地上,而李志常笑吟吟道:“其实我要说的台词,便是,我不是针对你们任何一个,因为你们在我眼中,都太弱了。”   即使对方没有朝他出手,可是他已经心灵几乎崩溃了。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面前可怕的男人。   有一种生物叫做螳螂虾,它有一种强有力的武器——藏缩在身体下面的一对锤。当它攻击猎物时可以在10万分之一秒内将锤弹射出去,瞬间由摩擦产生的高温甚至能让周围的水冒出电火花。   如果用最精密的仪器观察,便可以发现李志常刚才比起这种奇怪的海底生物反应速度,也不遑多让了。   这已经超出了科学对人体的认知,而且未必就是李志常的极限。   突然之间,李志常眼睛一眯,伴随着轰隆一声,对方的身体发出剧烈的爆炸,血红的火花和声浪,带着一阵超强的冲击波,很快就将这个仓库毁于一旦。   大楼响起火警,而在疏散的人群当中,谁也没有发现,李志常恢复本来的相貌跟着人流从容出去了,身上还背着一把吉他。   对方身体里面安装了人肉炸弹,所以除了得到古剑之外,李志常暂时没有其他的收获。   只是那几把枪乃是黑羽公司流出来的,每一把都经过了特制,并不多。   内地对于枪支管得很严,没有登记的枪支,要流传进来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并不是没有办法,这种特制枪,就是其中的一种手段。   古剑已经拿到,对方的来历却没有弄清楚,不过李志常并不记挂在心上。   他一直都是这样淡然自处的态度,既谈不上好,更谈不上坏,总之人生平淡如清溪,超逸脱俗,却又曲高和寡,不知幸或是不幸。 第六章 死魔   白素素没想到和孙静逛个商场居然还能遇到火灾,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犯了太岁。   孙静眼睛一亮,高呼道:“帅哥请留步。”   白素素额头冒起黑线,这丫的洪荒流小说看多了。   摊上这么个奇葩室友,真是太丢人了。   不过看到面前的李志常,她还是吃了一惊,居然这么有缘。   孙静大咧咧伸出手道:“帅哥,你应该认识我身旁的美女吧,我是她的室友兼闺蜜孙静,很高兴认识你。”   小姑娘都伸出手了,李志常当然不会大煞风景,两人握手,他道:“李志常。”   孙静是很耿直的颜狗,李志常不但长得不错,手上的皮肤也好的惊人,让她都不禁嫉妒,手感太好,都舍不得撒手了。   还是白素素受不了她,很是大声咳了一下。   孙静这才抽回手,道:“素素你怎么这么小气,你们还没好上,就开始吃醋了。”   白素素真心有拿刀杀了她的冲动。   李志常微笑道:“看来咱们很有缘,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不知你叫什么?”   孙静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叫白素素,难道是来的大一新生,你不去军训么?”   李志常看着怎么都不会超过十八岁,孙静当然不知道对方是新来的老师。   李志常道:“白素素么,很好听的名字,既然遇到了一起吃个饭如何。”   白素素道:“算了,我准备回学校去。”   李志常道:“正好一起顺路。”   白素素无奈道:“好吧,等我叫我爸的司机过来。”   不久后,一辆车牌号是蜀A99999的白色汽车,停到了三人面前。   李志常毫不惊讶上了车。   孙静看着李志常丝毫不好奇的样子,有些吃惊。   那些在学校追逐白素素的狂蜂浪蝶,大都看到这辆车以及车牌号就自惭形秽,少部分不死心的,也抑制不住心里那份小心思,即使故作城府,举止多少都有点不自然。   如李志常这般平淡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难道这人是视富贵如烟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小子,更或者大有来头。   看李志常身体皮肤光滑如绸缎,晶莹如玉石的样子,也说不定是什么大家族子弟。   不过居然玩吉他,是不是逼格太低了。   孙静有话就问,说道:“你玩吉他么,看起来有些不搭调。”   李志常淡淡笑道:“白小姐原来是天峰集团白老大的千金,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天峰集团乃是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制药集团,垄断这片地域的药物价格,产值超过百亿,是国内药业的巨头之一。   其创始人白老大,更是蜀中商业的传奇巨子,谁会想到他的独生爱女,只在蓉城排名前五左右的学校读书。   孙静没料到李志常会避而不答,而是说出了白素素的身份。   还是如此平静的说出来。   她对李志常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白素素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志常笑道:“替我向你父亲问好,你说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   白素素好奇道:“你认识我父亲?”   在她印象中父亲可没有三十岁以下的朋友。   李志常道:“你问他就知道了。”   然后突然之间,李志常一把抓住两个人,就势撞开车门。   这段公路,很是开阔,人烟稀少。   突然那汽车就爆了起来,原来被狙击弹打爆油箱。   对方在两公里之外瞄准出手,超过了李志常的感知范围,能够精准打击在车子油箱上,这是世界顶级狙击手才有的素质。   子弹并没有终止,而是朝着他而来。李志常就势一滚,将两人扔到公路旁,整个人背着吉他,在公路上不住跳跃,好似觅食的猎豹,速度之快,只能看到残影。   对方不但枪法精准,而且出手极快。   狙击弹不同于一般的子弹,乃是那种蘑菇创伤枪弹,即使打在他身上,也能立刻毁坏一大片血肉组织。   子弹一发一发打来,好似催命的符号,而且离得越近,就越难躲避。   对方的子弹并没有向白素素两人身上招呼。   当然不是因为对方怜香惜玉,是因为出枪的只有一个人。   这时候背后的吉他抑制不住颤抖,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倏忽之间飞向杀手。   李志常李志常到的时候,那杀手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头罩,仅仅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双臂已经被斩断,一把古剑插在他面前。   李志海沧没有管古剑的事,因为他刚才刹那间福至心灵,古剑就破空而去,比电光还要迅疾。   李志常瞧着黑衣杀手,很是平淡地说道:“你就是世界排名第五的杀手,死魔?为什么要杀我。”   死魔抬起头来,看着李志常漠然道:“我死后之后,还有四魔会来,四魔之后还有第六天魔主,你完了。”   李志常知道死魔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世界顶尖的杀手集团,没有名字,只知道其中五个杀手是公认的世界前五杀手。   每人都有代号。   死魔能够瞒住杀意,在数公里之外对他出枪,的确称得上顶级杀手。   别看他没有狙杀了李志常,那是因为李志常乃是真正的巅峰,代表人体进化的极致。   李志常就这样看着死魔的身体燃烧起来,化作一团黑烟,然后了无痕迹。   随后他的目光深深凝视古剑,仿佛看到了一个神秘道人,手持此剑,说不出的剑仙风采,超逸悠然,同时还有一股天上地下都没有人挡得住的绝强杀气。   道人的形象很模糊,最后又变成了他自己,最后化成一声轻叹,道:“原来是我。”   古剑亦随之变得黯淡,似乎失去了某种神采。   这里是地中海深处的一座地下室,和李志常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人,从密室的门中出来,毫无防备的走上了石阶,海水挤压他的身体,偶尔水中的暗流冲击,他却不疾不徐,站在海底,没有人被暗流带动的意思。   他的身体骨骼爆响,放出低沉的音炮,沉重的雷鸣,周身的水流居然荡漾,搅动的海鱼四处乱窜。   身子转动,海水鼓荡,一个漩涡就居然凭空生出来,将他冉冉托出水面,最后一步步踏着水面,到了岸上。 第七章 阿弗洛狄忒   地中海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海,即使广袤无边的大西洋,历史也没有地中海古老。   它位于欧、亚、非三洲之间,在西方神话中,所指的海便是此海。   碧蓝色的海面,绵延到天际的水平面,一个金发女郎躺在沙滩上的椅子上,露出修长而健美的身材,体态苗条却不失丰盈,身段婀娜,一头蓬松浓密的散发与光滑柔润的肢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烘托出了肌肉的弹性和悦目的躯体,和煦的微风在她身边拂过,粉红、白色的玫瑰花在她的身边飘落,碧绿平静的海洋,蔚蓝辽阔的天空渲染了这美好、祥和的气氛,海蓝色的眸子,不时泻出些许光泽,扑朔迷离。   瀑布般的长发撒在她优美的颈项以及白皙的胸脯上。此外,她纤巧的手指,玫瑰般白嫩的双足无一不再为她的美丽增辉。   她的美丽,令人想到柔情似水,想到佳期如梦。   却又有说不出的高贵,像是被大雨洗净,如梦似幻的蓝莲花,高洁清艳,又不脱离俗尘。   像极了李志常那个人,不客气的躺在她的旁边。   他虽然和李志常相似,却绝对不同。   李志常是清净自然,而他却是百无禁忌。   看似都是无拘无束,其实内里并不一样。   李志常能够从心所欲不逾矩,而这个人更像是沉默羔羊中的汉尼拔,代表着一种极度,毫不受拘束的自由。   金发女郎侧过头,细致如光滑的陶瓷的面容,对着这人道:“魔主我感应到死魔消失了。”   魔主很是平淡道:“知道了。”   金发女郎挑逗地摸着他的胸膛,轻声道:“无数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无情,虽然生死对我们没任何意义,但你也好歹表示一下才对。”   魔主道:“阴魔你既然这么有情,为何不去替死魔报仇。”   金发女郎道:“我不喜欢阴魔这个名字,你难道忘了,我现在叫阿佛洛狄忒,即使阿猫阿狗在身边呆久了,也会让人不舍的,谁说我不会为他报仇。”   魔主道:“那你就去。”   “魔主要是我毁灭了他,说不定这老大就得由我来当了,你可别后悔。”   “无妨。”   李志常立在山坡上,终于明悟。   只是这里是末法之世,即使明悟一切,也不代表他能用出超自然力量。   现在他的情况很是微妙,即使自己也无法说清楚,无常剑也不是真的,亦不是假的,刚才飞剑取人首级那一下,已经用尽了它最后的力量,现在跟凡剑没有区别,却又有不同。   李志常甚至依旧不能断定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一切都显得很有趣,他喜欢有趣的东西。   他有种感觉,可能会在这段和他化自在天的交手中,领悟到末法的道韵。   刚才的死魔其实死得很冤枉,他没有死在李志常手上,却败在了无常剑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超自然力量上。   就如同他利用热兵器去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之时,最后才发现对方居然动用了机甲武器。   他输得很憋屈,但要像李志常找回场子,只有等来世了。   李志常回到了白素素和孙静的身边,两人显然惊魂未定,但是皆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着李志常,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志常道:“你们不用担心,对方是冲着我来的,白小姐你先给你父亲打个电话,这善后的事情需要他的处理。”   白素素知道虽然这段路僻静,但是这也不是小事,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很麻烦。   她打了电话给他父亲白老大,然后李志常还跟他父亲通了话,两人似乎真的认识,等到从警察局笔录完之后,白素素便被她父亲接回家中,李志常却没有去,让她很是意外。   白素素问了白老大,只知道李志常是他的朋友,想要问更多事情的时候,白老大却没有说了,只是告诉她,不用太疏远,也不用太亲近,就当普通朋友就行。   但是李志常的神秘终究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直到了开学正式上课那天,白素素才被她父亲派人送到学校去,同时带着一沓证明,那是给李志常办的。   是一把古剑的证明,有了这证明,即使带着古剑出国,都可以当做私人收藏的古董过安检。   顺带还有一个剑匣。   她找到李志常的寝室,将东西送了进去。   虽然她在学校很出名,到了男生公寓,引来很多目光,却也没有像一般都市小说写的那样,引起轰动。   更何况真实的大学生活中,其实长得再怎么漂亮,都未必全校闻名,更别说封什么校花了。   一路过来,很是平淡。   李志常接过剑匣和古董证明,随意将无常剑放进了剑匣中。   白素素惊讶道:“这把剑我好像见过。”   李志常笑道:“就是你那天在非遗博物馆见到的。”   “什么,那剑是你偷的。”她狐疑的看着李志常,见过对方那天鬼魅般的身手之后,她自然不怀疑李志常有那个能力。   “这剑本来就是我的,不过在博物馆动手的可不是我,你知道就行了,别说出去。”李志常一点都没有暴露秘密的顾忌,虽然这世上能毁灭他的武器很多,但是也要能打在他身上才行,真正令他顾忌的,是还没有出现的他化自在天。   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明悟前生后世,却似乎还缺少了点什么,不得完满,这也是他没能打破末法禁锢的原因之一。   白素素没想到李志常这么直白,但李志常越是直白,她越是弄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即使东西不是他偷的,他怎么敢据为己有,不怕某些机构知道了找她麻烦么。   随后她又想到老爸居然给他开了假证明,真要给别人知道了,岂不是坑爹。   她想到这些不免纠结,说到底她还是个普通的女孩,虽然是天峰集团董事长的千金,却依旧没有脱出普通人的范畴,只是过得比别人更好,物质更富足而已。   真要让她做什么违纪犯法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 第八章 说法   李志常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白素素能不能从这里脱身而出,全得靠她自己,他将对方一同带来,已是帮了忙。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概莫如是。   “别想这么多了,走去上课。”   白素素这才想起,今上午还有一堂中医基础理论,大学里面一门课一般都在一学期教完,现在是开学以来第一堂课,所以白素素也不知道老师是谁,好在她提前给孙静打了电话,让对方帮忙带书,顺便得知了在哪个教室。   白素素真正好奇的是,李志常怎么知道她要上课,瞧他意思似乎要一起去。   同时她发现李志常是一个人住着这个寝室,这似乎是学校老师以及一些职工才有的待遇。   不过她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二十了,马上就要上课,所以就道别了一下,马上离开。   李志常看她急匆匆的样子,摇头一笑,拔下插在电脑上的优盘,里面有讲义,让后才施施然,往教学楼而去。   教学楼离公寓不远,白素素一路小跑过去,才不到三分钟,教室在三楼,她也懒得等电梯,几下就上去了。   这门课学生不多,是个小教室,大约四五十个人,也就两个班的学生。   这门课对她们药学专业而言,并不是必修课,而是选修。   现在人能来齐,那是因为今天是第一堂课,先认认老师,等摸清脾气,这些学生才会决定逃不逃课。   孙静选的位置在第五排,不近不远,颇符合白素素的习惯。   要知道教室里面一般前排和倒数两排都是很醒目的,混在中间,便不会那么惹人注意。   孙静却很不以为然,她觉得两大美女无论在哪,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其实孙静也没说错,她们两人上的课,的确逃课率相比其他老师的课要低一些。   毕竟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大学生就是这么耿直。   孙静虽然那天受了惊吓,不过这厮大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因此情绪没怎么受影响。   那天去警局统一过口径,所以孙静也没有到处乱说学校出了个隐世高手。   她可是憋坏了,一直在学校到处找李志常,可惜什么都没有找到。   白素素这两天又呆在家里,寝室其余两个跟她混不到一块,很是寂寞了一番。   “我的大美女你来得可真准时,你不是十点就到了,又没回寝室,怎么不早点来教室。”   “被别的事耽搁了一下。”   “咦,你的表情有问题,是不是去偷会那个大帅哥了,还是不是好姐妹,一个吃独食。”   “你想死啊,我跟他可不熟。”   “是么,我总觉得你们两有奸情,放心啦,我不跟你抢,你让他收我为徒吧。”   “你要拜师,自己去拜就行了,我又不拦着你。”   孙静丧气道:“那也要找得到才行。”   白素素道:“好了,大不了等会我告诉你他住在哪就行了。”   孙静倒是吃了一惊,道:“好啊,你个小婊砸,还真有奸情,快告诉我,反正一门选修课,逃就逃了。”   她倒是满不在乎。   用她的话来说,她上大学是来享受青春的,可不是来读书的。   白素素对于这个人生观已经歪了的闺蜜,了解的很清楚,不过开学第一天就逃课,影响可不好,还是决定待会告诉她。   何况李志常刚才也说了要上课,还不定在寝室呢。   她从刚才的话中,大概猜出李志常有可能是老师,只是不知道李志常教什么。   “好了,老师都快来了,你现在跑出去,不怕撞到新来的老师。”   “怕什么,我就说大姨妈来了,他还能拦着我。”   白素素露出败给了她的表情,不过铃声已经响起,跟着一道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室。   孙静张开了嘴,想要大叫一声,白素素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教室也有点小小的骚动,这些学生实在想不到新老师居然这么年轻,确定不是其他选修这门课的学生?   可是对方从从容容走上了讲台,很是熟练打开了投影仪和电脑,将优盘插进入口,最后放出PPT。   讲课对李志常而言还真是第一次,感觉挺特别的。   他什么话都没说,平静的目光似乎有惊人的力量,不着痕迹间就把学生的骚动抚平,然后才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你们这门课的老师李志常。”   孙静悄声道:“呀,他居然是我们的老师。”   白素素:“额”   孙静对着白素素郑重说道:“你居然一点都不吃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素素有一份师生恋摆在你面前,你一定要珍惜,别等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白素素突然觉得心好累。   不提两人窃窃私语,其余学生更是惊诧无比,他们虽然是二流学校,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教学的。   这年头高中老师都要研究生,李志常怎么看也不可能比他们大,要么是天才,要么是逆天的关系户,登时就引起他们兴趣了。   李志常不理他们的反应,便开始讲课,他的声音洪亮,很有节奏感,和层次感。   在讲台上,就那么将讲义的内容,娓娓而述。   没有什么闲侃,一味的平铺直述。   按理说他这种讲课,学生们早就该昏昏欲睡。   可是李志常声音,就像是高明的禅师说法,极富有韵味,平淡中,意味悠长。   李志常就说了一章的内容,一节课就是不停的重复,奇怪的是,他每一次重复,学生都能听进去。   明明每次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文字,但每听一次,都觉得是听到了不同的内容,让人沉迷其中。   这些学生大都不是学霸,成天沉迷在游戏、网络之中,真对学习有兴趣的没有几个。   可是李志常平铺直叙的讲课内容,偏偏就勾起了他们的兴趣。   干瘪乏味的理论,在李志常口中道出来,就突然灵动起来。   其实李志常对这些学生都没有用什么心灵力量,仅仅是用了些特别技巧。   他的讲课方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能让人欲罢不能。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李志常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第九章 ‘我’的模板   李志常的教学质量如何,底下的学生说不出所以然来。   李志常的讲课差么,没有人会这么认为。   如果说他讲课很好,似乎又差了一点,因为没有什么平常所言的‘深入浅出’或者‘妙趣横生’,甚至可以称得上‘平淡’二字。   李志常自己也没有为人师表的高尚情操,他更像是一个无聊透顶,却又将中医这门学问攻略完全的绝世高人。   随意讲了一些大路货的东西,掺杂了一些不太突出的深刻感悟。   如果有人能抓到他这一丝感悟的精髓,将来或许能成为中医学术界的大国手,如果抓不住,也能对这门课印象深刻一些。   古人早就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若不是乐于此道,即使有所收获,也必然浅薄。   世上从无一步登天的无上甚深微妙法,不然当了道祖的弟子,岂不是个个都能成金仙人物。   事实上,成就金仙之难,超乎任何人想象。   即使让一个金仙人物,带着所有经验从头再来,都未必能保证还能成就金仙道果。   李志常远不是金仙,现在还得继续在这里厮混。   一门课的教学时间,通常是连着上两节,每节课四十分钟,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过了十分钟休息时间,自然还有一节课。   在这十分钟休息时间里面,孙静自然不甘寂寞,主动找上李志常。   只是她到了闲坐在第一排的李志常面前,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她喜欢练武,崇拜强者,喜欢看帅哥,喜欢打游戏、看网络小说,一直希望将来能找一个类似小说男猪脚那样的男朋友,当然作为耿直的颜狗,外貌必须出众。   事实证明要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几乎可以说没有。   但是见识过李志常那恐怖战力,以及本身那永远摸不清的神秘之后,她发现李志常太符合她的标准,接下来自然是患得患失。   她看着李志常,李志常亦平淡的看着她。   孙静有种李志常当她是空气的感觉,可是李志常眼神流动之间,似乎并不完全是无动于衷,这样又给了她一点幻想。   李志常当然在注意她,他能清晰感受到孙静心中那点兴奋、雀跃,以及捕捉到少女的懵懂,甚至那份微妙。   没有通过任何道法,仅仅凭着心灵上的玄妙感知。   这是一个完整的人,绝不是一个念头、一个幻象。李志常作出判断。   如果虚无的幻想世界中,能够造出如此生动具体的人,那么即便是假的,也该是真的。   当幻境和现实没有区别的时候,幻境便是真实。   李志常即使没有法,却不会失去他领悟的道。   如果孙静只是一个幻象,决然不可能瞒过他。这似乎又说明了一点,这个世界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真实世界。   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和经历,跟在原本地球上的经历,几乎大同小异,偏差很小,真的要说,那就是现在的他,比原本在地球的时候成长得更快,更强。   李志常想到了一个概念,那就是平行宇宙。   那就是天地宇宙并非是唯一,在另外的宇宙中,亦有另外的自己,他跟自己经历可以极度相似,也可以格外不同。   就像是你对着一面光滑的镜子,里面就是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镜像,可是如果对着凹凸不平的镜面,那么镜子中的你,可能出现高矮胖瘦四种情景之一。   但这种镜像的本质,依旧是以自身为模板扭曲。   李志常觉得自己把握住了金仙之道的一个关键,无穷宇宙,无数个我,或许金仙便是这无数个我中的模板,便是唯一。   每一个我都可能成为模板,因为本质一样。   可一旦其中一个成为金仙,其他的我,都成了自我的投影。   自己亦可以随时通过这些不同的我,到达不同的世界,亦可以重生在他们身上,只要‘我’不绝,那便‘我’不灭。   李志常虽然以平行宇宙的理论,联想到了这些,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想到,他总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还有一些关窍,并没有想得透彻。   他觉得自己依旧一点重要的问题,没有把握住,还缺乏那一丝神髓。   同时李志常之所以没有急着去找‘他化自在天’,亦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李志常既然觉悟前生后世,把握住自我,便不怕‘他化自在天’对自己发动的攻击。   在这末法之世,李志常也不会认为对方能够用出超自然的力量,那么两人之间便是没有绝对的优势。   先动手的人,反而更容易露出破绽,所以他要做的便是等,等到这能够阻佛成道的‘第六天魔主’黔驴技穷。   因为无论‘他化自在天’是如何至高无上的天魔,但是阻自己成道时,他不可能用出对付佛陀的力量,说到底,对方的力量来源,便是根植于劫主。   孙静终于打破了沉静,结结巴巴说道:“那个,你能教我。”   李志常打断了她,说道:“孙同学,有什么事,等放学再说。”   孙静有些不高兴了,她觉得有点委屈,毕竟作为美女,很少有被拒绝的时候,这不是她品行不好,而是她习惯了别人对她的迁就。   即使她没有刻意因此做什么,但是环境养成,她还是颇有些心气高傲。   李志常能够清晰把握住她心里的微妙变化,这一刹那的心里转折,仿佛一个程序的源代码,清晰无比的展露在他一尘不染的道心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新鲜。   人性的复杂,即使仙佛都无法尽述。   有些人可以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终身不忘,亦有些人能够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牺牲自我,也有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也有为了保住自己的享乐,不顾千万人的死活。   但这些都是人性的一面,即使无恶不作的人,也会有善良的一面,就算是道德完人,内心亦会有龌龊的时刻。 第十章 自然与平衡   没有人的情绪是一成不变的,但这种变化看似有规律可寻,当你真正分析的时候,却能发现很大的随机性。   就好比写出‘引倒图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某人,明明是极端的进步青年,但后来却成了卖国贼。   孙静虽然不高兴的回到座位,但是下课之后,李志常却给了她惊喜。   李志常很是高冷的答应她,可以对她进行一些武术上的指点。   白素素也想学,可是内心里,总对李志常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或者说她感觉到李志常平和的外表下,是一种如虚空般的空寂。   她虽然还没觉醒,可是天生一颗敏锐的心灵,所思所感,绝对是别人无法企及的。   就像上次博物馆事件,她居然可以在那种危险情境下,突然就冷静下来。   其实她觉得她和李志常甚至有些相似,本质上都是冷漠的人。   她可以和孙静情同手足,可以做父亲的乖乖女,但是她知道如果父亲和朋友都发生意外离她而去后,她很有可能无动于衷。   这些念头只是偶尔想想,一闪即逝,别人也难以发现,至多觉得她有些清冷。   这也是她的朋友很少的原因。   李志常觉得当老师,也不是没有作用。   十八九岁的时候,正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很容易情绪变化、多愁善感。   没有成年的功利,亦没有孩子的纯真,却会因为某些人,一颦一笑,而魂牵梦绕,做出种种可笑的反应。   李志常在观察这些学生的情绪,反映在平时,让这些学生觉得这个长着娃娃脸的老师,格外的平易近人。   不过李志常并没有因此成为这批学生中最受欢迎的人物,因为学校新招来一位女校医。   简单概括一下,自从这位校医到来之后,短短几天中,学校的医务室居然出现了数十年难遇的盛况。   哪怕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这些学生都会跑到医务室问诊。   可见这为女校医长得有多漂亮,多么迷人。   女校医名字也很贴切,叫做阿弗洛狄忒。   阿弗洛狄忒便是希腊神话中美神的名字,她的事迹,伴随着浪漫与战争。   这位叫做‘阿弗洛狄忒’的校医,事实上也绝对有不逊色传说中美神的容貌,即使动人的玫瑰,在她面前亦会变得黯然失色,这是学校某个浪子的评语。   这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女,很快就占领了学校的论坛,大有扩散到外校的趋势。   头疼的反而是将她招进来的学校领导,生怕因此出了点事,抓了几个装病的典型,骚动才平息下来。   毕竟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连锁反应,别人装病去看美女校医,这位阿弗洛狄忒亦很是温柔多情,不是冰山美女,学生自然很容易回去吹嘘一番,从众效应之下,才会弄出这么多幺蛾子。   孙静虽然练了不少花拳绣腿,比方说什么柔术、空手道之类。但毕竟是富家女,底子好,身体素质不会太差。   李志常主动教她和白素素一些功夫,算是找点乐子。   于是乎,夜晚的操场,许多学生总会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年轻男人,对着两个青春无敌的美少女,不时有身体接触,让人看了只想捐汽油和火柴。   孙静此刻和白素素、李志常在操场一边,正在习练自然桩,所谓自然桩,便是无极桩,是太极拳内功重要的桩法之一。   自然桩看似简单,其实妙用无穷,被历代拳家认为是太极拳的根基。拳理说:“太极者,无极而生也。”练习此桩时需要身体处于高度放松状态,意形合一,阴阳相调,无形无象。   其精髓便是‘平衡’二字。   别小看这个所谓‘平衡’,事实上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身体都是畸形的,左右前后的形体,没有达到真正的平衡,形体算不上自然。   这是由于人本身养成的一些不好习惯,让身体左右发育生出细微的差别。   自然桩便可以调节这些后天发育造成的畸形,让身体条件趋近平衡。   只有掌握了‘平衡’才能用出许多人体极限的动作,且不会损伤自己。   这也是李志常逐渐领悟的道理,万物都可分出阴阳,阴阳之变化,又在于平衡二字。   打破阴阳之间的平衡,便能产生碰撞,生出破坏力。   而整理阴阳,又能化育生机。   孙静浑身放松,已经得了‘松静自然’的‘松’字,却还算不得‘静’。   唯有静中生定,方能定中生慧,抓住这‘自然桩’的精髓,领悟出‘平衡’微妙。   此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   倒是白素素领会的很快,脊椎仿佛一条灵动的大蛇,不可觉察的律动,波及五脏六腑,牵动身体的肌肉,但是不是胡乱的律动,十分自然,没有刻意。   即使她的脊椎微不可察的颤动,整个人却非常稳,仿佛扎根在泥土中。   这时候一个金发的美女,从远处的路灯下,走了过来,即使黑暗之中,亦可以感受到她的性感。   她自然是新来的女校医,令学校男生颠倒的阿弗洛狄忒。   孙静对这个浑身上下无不散发出魅力的女人,完全没有好感,尤其是这几天对方掐准了时间来找李志常。   “hi,英俊帅气的李,以及两位可爱的小美女,晚上好。”   “你也好啊,阿弗洛狄忒阿姨。”孙静吐了吐舌头,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   阿弗洛狄忒完全没有懊恼,她的汉语跟英语一样流畅,当然不会听不懂。   这正是因为如此,对方对孙静反击无视的神态,更让孙静气得牙痒痒。   李志常对于面前这个女人一点都没有小看,身体素质明明只是比较健康而已,却能给他带来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涂满毒液的曼巴蛇。   阿弗洛狄忒似乎对他很有兴趣,李志常近来感知人心越来越细微,却无法把把握住阿弗洛狄忒的真实情绪。   这已经足以证明,阿弗洛狄忒绝非泛泛。   同时李志常也隐隐猜测了对方的来历,只是未有印证而已。 第十一章 血月   李志常懒洋洋道:“今晚的月光很好,阿弗洛狄忒小姐是否愿意跟我一起漫步在月色之下。”   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不但说的流畅,腔调也惟妙惟肖,浪漫动人。   当然作为学渣的孙静不知道李志常在说什么,额,至于白素素,她根本就不懂法语。   只是两人没有眼瞎,看着李志常就带着阿弗洛狄忒走了。   孙静有些生气,李志常还是被这番婆子勾引走了。   一个人对着空气连出了几记粉拳。   白素素看得好笑。   学校里面就有一条小河,缓缓流畅,明月在桥下边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天色很晚,这里的人却不少,有很多情侣在河边漫步。   李志常和阿弗洛狄忒并肩而走,东方的含蓄与西方的热情,交织在一起,画面居然出乎意料的和谐。   阿弗洛狄忒伸手一指,洁白的指尖上在黯然的月色下,依稀能够看到一丝殷红的豆蔻,美得惊心动魄。   她红唇轻启,风情幽然而生,用着娴熟的汉语说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大约知道一点,他化自在天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一点,你说他是不是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李志常侧过头,看着阿弗洛狄忒几乎堪称完美的脸部轮廓,充满魅力。   阿弗洛狄忒拥有黄金比例的五官,精致得好像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了无数次之后,才构造出的完美面容。   这份美丽本当是二次元才能出现的,但是她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多情而俏皮,似乎能说话一般,点缀在她眼眶中,让她从画中走了出来。   阿弗洛狄忒心中泛起惊讶的情绪,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修士居然能够猜到这一点。   第六天魔主对于这次阻道,显然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居然融进了李志常的负面情绪,这样一来,他在这世界的化身,不单单只有他自己,还有一部分的李志常。   从某种意义来讲,如果她毁灭了李志常,将李志常的精神、灵魂湮灭,将让第六天魔主不再圆满。   因为当第六天魔主融合李志常负面的时候,某种意义上他和李志常之间就建立了特别的因果关系。   李志常如果不被他吞噬,将会让第六天魔主从圆满的天魔境跌落。   阿弗洛狄忒不知道为何高高在上的第六天魔主这么看得起李志常,居然不但要阻道对方,还打起了李志常本源灵魂的主意,但是阿弗洛狄忒深刻知道,无数年来的六魔之首,将会首次露出破绽,给她们这五魔留下可乘之机。   而李志常就是这个破绽。   她们毕竟是魔,从没有同伴的概念,拥有的只有无尽的欲望,对变强的渴望。   之前是无法找到李志常,她们的记忆,也只是在近段时间才苏醒过来而已。   死魔运气好,先找到了李志常,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在李志常手上,才引起她的重视。   死魔是六魔之中最弱的一个,化身自然也不强,在这末法束缚下,死魔显然学会了利用强大的热兵器,她不明白在那种情况下,死魔如何被李志常杀害。   因为她知道死魔出手一定在数公里之外,即使李志常开始能避开,但是如果靠近在死魔数百米之内,死魔便能一个人发出一个小型战队的火力。   她观察了李志常几天,依旧无法判断李志常用的什么手段对付死魔。   当然最令人惊讶的是,李志常居然能猜到一些第六天魔主的事情,她缓缓说道:“很少见到你这样的修行者,你的血肉,你的灵魂,一定让人想不到的美味,我要出手了。”   她要动手,不继续跟李志常兜圈子了,因为她觉得完全不能摸清楚李志常,这让她做出了现在的选择。   既然莫不清楚,就只好毁灭。   魔的思维和人终归是不同的。   当她说出动手的时候,李志常眼中的世界变了。   明月变得猩红,猩红如血,血色的月亮,发出红红的月华,注入到面前的小河里面。   在血红的月光中,空气中能够看到一粒粒明显的灰尘,将这里染成灰蒙的血色。   河边衰草,小河上浮满了如锈红色的浮萍,阵阵恶臭扑进李志常的鼻子,仿佛一下子就让李志常到了末世。   阿弗洛狄忒站在小桥上的栏杆旁,背后挥动着红色的肉翼,红红的唇,冷厉的眼神,血红色的长发,好似从血池里才走出来的堕落天使。   李志常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感官却告诉他是真的。   他的心灵反应,和眼中看到的别无二致。   这明明是超自然的力量,却依旧没被末法禁锢。   栏杆上已经刻满了历史的痕迹,小桥亦斑斓。   岸边的杨柳衰败,河水几乎停滞了流淌,没有任何生命反应。   附近的情侣也消失不见,代之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有的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牙齿;   有的状如蛮牛,却长着三根犄角,锋利如尖刀;   甚至连路灯便变成了长着巨口的怪物,上面的头颅,上下摇晃。   还有一人大小的蠕动虫子,吐着灰绿的液体,一点的一点朝他爬来。   这些怪物都超乎想象,应该大多是刚才那些散步的情侣变化,都朝着李志常而去。   感官和心灵上,都找不出它们原来的样子。   地形虽然没有变化,景物却好似经历恐怖的末世灾难。   阿弗洛狄忒像是魔王般,在一种怪物后面,看着它们冲锋陷阵。   李志常身形一动,冲开前面的怪物,速度绝对超越了所谓的世界短跑冠军博尔特。   甚至他还带起了一阵音爆,霎时间拳头毫不犹豫击打在阿弗洛狄忒饱满的左胸上,轰然间力量扩散,阿弗洛狄忒变成了漫天血肉。李志常身子强行停滞在栏杆上,听到阿弗洛狄忒幽幽的声音道:“你可真狠心,可惜我是魔,你是杀不死的。”   只见到那群怪物中间,一个硕大的蜘蛛,面孔变化,成为阿弗洛狄忒的面容,吐出艳丽的蛛网。 第十二章 视众生如微尘   这是心灵寄生,阿弗洛狄忒根本就不是强在肉体,她最大的力量便来自于心灵。   心灵力量或者可以说是精神力量,它不是道法,却有物质上无法拥有的玄妙。   它超脱于物质,却又依托物质。   这人面蜘蛛因为寄托了阿弗洛狄忒的精神,其实便可以说是她。   李志常深沉的目光,看到一个个怪物前仆后继的冲了上来,这些大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只是被阿弗洛狄忒控制了而已。   可是只要他们还存在,阿弗洛狄忒便可以无限重生。   人面蜘蛛轻轻吐丝,一张蛛网朝李志常激射而去,李志常吹了一口气,好似锋利的刀子,绞碎了蛛网,纷纷扬扬落下无数碎絮。   跟着便是跨出一步,朝怪物中的人面蜘蛛抓去。   两者之间相隔的距离足足有十米之遥,但是李志常一步就跨越了这段距离。   时间甚至没到0.1秒。   恐怖的速度,让弥漫空气中的血色灰蒙月光,都生出波动。   似乎还有白色的电花闪过,惊起一片片电花涟漪。   这种速度绝不是人类可以反应过来,当然人面蜘蛛是不是人类也待商榷。   李志常看到的是人面蜘蛛,心灵感受到的景象也是如此,实际上对方或许还是人。   真与假从没有此刻这般分不出界限,甚至刚才的蛛网都不能判别是否是真的。   人面蜘蛛纤细的长腿,仿佛装了弹簧一般,狠狠朝着李志常撞了过去。   在空中,在怪物浪潮之上。   狠狠的撞击,充满血肉的挤爆声。   这一抓拍到对方坚实的前肢上,速度之快,连空气都好似被凭空压缩了一下。   轰然的爆鸣,连续响了几次,李志常点着那三只犄角怪物锋利的角尖上,轻轻一动,凌空翻越,到了枯败的柳树顶。   残败的柳条,朝着李志常的脚底卷去,却在数厘米之外被弹开,反而支撑起李志常的重量,让其虚立空中,飘然欲仙。   人面蜘蛛同样的散了架,不是被李志常打爆,而是它的躯体只能支撑数秒的超常规力量。   在刚才阿弗洛狄忒借助它发挥出了极限的肉体力量,即使李志常不动手,它也得急速衰亡。   但是阿弗洛狄忒还在,就在怪物之中。   “你无法杀死我,却已经杀死了两个人类。”   李志常淡淡说道:“我不信你可以无限次重生,你的精神力量已经衰弱了一点点了,每一次心灵寄生,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损耗吧。”   “那又如何,你可以试试你可以杀我多少次,也可以试试你可以再杀多少人。”   她很了解人类的弱点,物伤其类,李志常不可能下狠心杀了这里所有的怪物,因为那也是人类啊。   “我不求救世功德,也不怕血海罪孽。”李志常只是轻轻一叹。   阿弗洛狄忒以这些人的性命威胁她,反而让李志常看清了她的弱点,你不怕死,就不会说这等话。   李志常挥起手臂,好似举起一把镰刀,这不是死亡的镰刀,没有死寂的气息,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   他的眼神充满活泼的生机,好似站在麦田中的农夫,心中遍布收获的喜悦。   他很快,快得肉眼都看不清他的残影,手如镰刀,将怪物看成金黄的麦秆,手起刀落,轻轻一拉,便是一个阿弗洛狄忒寄生怪物的死亡。   可是李志常却没有那种血淋淋的杀气。   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收获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李志常是在滥杀无辜,可是在他身上却没有杀人魔头的那种阴冷。   终于一地修罗场,血液汇成流,流进了河水中,染红了这条小河。   月不再是猩红,可这片地方已经掺进了鲜血。   一道青烟,隐隐露出阿弗洛狄忒的面容,她看着李志常,不可置信道:“你才是魔。”   李志常伸手探进青烟,轻轻一抓,青烟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轻声回道:“我不是魔,更不是佛,我只是我而已。”   蓉城某高校发生了恐怖袭击,至少有数十个学生死在这场恐怖袭击之中,影响恶劣,同时华国表示了对制造这场惨案的国际极端恐怖分子,进行了严厉的谴责,将不惜一切代价对之追究。   而事实上,某秘密部门,多了一个s级的逃犯,其图像传遍了整个国家网络,那场惨案的录像作为绝密级保存。   每一个见到那份录像的人物,都不相信人类可以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与速度。   学习中医基础理论的学生只是发现他们新来的老师,突然就消失了,而学校里每一个和李志常接触的人,都在一段时间受到了若有若无的监视。   孙静和白素素更是重中之重。   这种严密的监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极度隐秘。   李志常此刻却在大西洋上,乘坐着将要抵达花旗国的客轮。   这一次他知道他做错了事,却没有后悔。   无论这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可是如果发生在真实世界,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做,明知错了也会这样做。   他没有找任何借口逃避这段事,甚至每当想起那修罗场的时候,都不会可以回避。   那一点莫名的情绪,不断蚕食他的心灵,剥开他心里最阴暗的一面,让他仿佛被一刀一刀剥开血肉,露出里面的骨头,里面的血管,里面的筋。   他正视自己的罪孽,并没有用任何高尚的理由去掩饰。   剥开别人眼中他高逸超然的外壳,露出他依旧有部分邪恶的本质。   那种打破某种一直存在不可逾越规矩的束缚后,他感到的不是毫无拘束的魔性快意,而是深刻理解了什么才是魔。   他通过对自己一点一点的剖析,也一点一点在接近他化自在天的思想。   愈发感到这个对手的难缠之处。   那种视一切规矩如无物的理念,那种视众生如微尘的冷然,以及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魔性,无一不在表明这个天魔主究竟是如何的难缠。   海风轻轻吹过,咸咸的海水味道,依稀仿佛血腥味。   海水在动,海面却透出一种宁静。   直到海面上太阳忽然从水天交接处跃出来,红红的像是盛满鲜血,却没有死亡的味道,充满生机,吸引住了李志常的目光。 第十三章 心灵道场   日初出之时,昼夜便分。   乃是天地间阴阳交融,最孕育生机的时刻。   道家便有此时采那一缕先天紫气之说。   紫气只是一个意象,真正高明的修士,乃是取那紫气的道意,用之于观想。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李志常面前,就会发现他的双眼仿佛有紫气冒出,跟红日的光辉,相互触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当然不是李志常眼中真能发出紫气,而是他给人心灵,展示的便是如此景象。   李志常经过阿弗洛狄忒一战之后,对于心灵的微妙愈发理解透彻,加上以往的经验,终于能够将自身周围营造出一片精神气场。   亦可以称之为道场。   大乘菩萨、洞天金仙便有道场,佛经中叫做曼茶罗,道家称之为结界。   在这无形无质的精神气场之中,李志常便能影响真实。   虽然他的道场还很细微,还不完善,可是离金仙之境,不再是质的差距。   元神、法力、能量说到底跟这世界的热武器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枚核弹的威力,即使天仙人物最顶尖的道法施展出来,亦不过如此。   唯有精神气场的力量才能够跨越时空,窥视到那无处不在的命运根脚。   这便是金仙强大的一面,其特征之一。   小小的轮船,没有什么藏龙卧虎的人物,李志常改头换面,自然没有人认得出来他,他到美国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即便是留在国内,除了该来的人能找到他,其他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虽然他已经站在人世巅峰,却依旧不想和国家机器对着干,毕竟他没有那么疯狂。   他可以漠然一切,不代表他会因残害生灵为乐趣。   同时他亦有来查黑羽公司底细的打算。   黑羽公司显然是他化自在天的爪牙之一,即使不是爪牙,也定然大有干系,他为何不能出其不意下,解决这可能有些障碍的小麻烦。   在李志常眼中黑羽公司不值一提,事实上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安保公司,其实力以深不可测都不足以形容。   即使一些小国家的军力,都未必能抵得住黑羽公司的战力。   当然李志常的优势在于除非同是顶尖层次的人物,不然其他人数再多,他就算不能硬碰,也能游击,要来要去无人可挡。   黑羽公司位于这当世第一强国的北卡罗来纳州,成立不到三年时间中,就获得美国政府的合同超过十亿美元。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亦代表着黑羽公司的实力,即使美国政府都十分重视。   自黑羽公司创立到现在已经走过了十几个年头,渐渐的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黑羽公司的三个创始人究竟是谁,是何来历。   此刻北卡罗纳州城市里一个极为杂乱街道的酒馆中,里面混合黑皮肤、黄皮肤的各色人种,在酒馆里面取乐、喝酒、聊天。   嘈嘈杂杂,除了正宗的美式英语之外,间或还有许多民族的词汇爆粗口。   这里是城市的灰色地带,充满了美国的阴暗面。   不过这些人此刻目光都集聚在大厅中央的一个小丑身上。这个小丑脸上五颜六色,涂满油彩,嘴巴张的极大,唇角有狭长的痕迹,仿佛雨果所写的笑面人。   他做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动作,引来酒客的笑声,光是他的面目,丑陋滑稽的动作,都让这些喝大了的壮汉,狂笑不已。   随着小丑越来越滑稽的表演,这些挣扎在灰色地带的酒客都笑得喘不过气来。   到后面他们露出癫狂又惊恐的笑容,手舞足蹈,却控制不住的大笑。   疯狂的笑声,一直不绝,到最后便逐渐消失,酒馆变得安静起来,留下一地露出恐怖、痛苦却咧着嘴笑的尸体。   这时候小丑才停止了动作,安静下来。   真正人气质也变得十分忧郁,目光却一一巡视每一个地上的尸体,仿佛在审视自己的杰作。   “你这样好玩么?”   酒馆里面突然间坐下了一个英俊的混血男子,有着完美的相貌,眼神迷离,有种慵懒的气质。   他怎么进来的,如何坐下的,无人知道。   来的时候,仿佛一场梦,了无痕迹,坐在那,突然开口,便能引动所有的目光。   “我让这些蝼蚁开开心心死去,要是算功德,你说我今天得了多少功德。”   小丑的声音不沙哑,纯净得犹如黄鹂啼鸣,任何听到他声音的人,都很难和他相貌联系起来。   他不是小丑,而是六魔之一的烦恼魔。   有无尽烦恼,故而难证菩提。   因为他是烦恼魔,才喜欢带给人笑声,笑声可以让人忘记烦恼,死的时候也不会太痛苦,当然这是烦恼魔自己认为的。   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件愉快的事,反而相当痛苦。   他看着每个尸体脸上痛苦的表情,虽然欣赏自己的杰作,却不免忧郁,让你们快快乐乐死,你们还痛苦什么,这就是他忧郁的原因。   “秃驴说见性是功,平等是德。你又不高兴,不痛快,哪有什么功德。”   英俊的混血男人笑了笑,他的笑容很纯净,让人想到在一池清水中盛开的青莲。   相比丑陋的小丑,他无一处不是完美,无一处可以挑剔。   “夜摩天你这么令人讨厌,你自己不知道么,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都想看你哭的样子。”   “那只怕只能让你失望了,而且你难道没发现死魔和阴魔的气息消失了?”   他知道两人斗嘴起来,肯定三天三夜都完不了,所以明智的停止这个话题。   “反正他们又不会死,就算死了,也是好事。”   小丑完全没有什么物伤其类,同伴挂了的心思。   六魔之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同属关系,而且他们是魔,众生不灭尽,它们就不死。   虽然无金仙那般无边无际的力量,却比金仙还难陨落。   即使强如佛陀,对他化自在天亦无可奈何。   其实李志常之所以会被六魔阻道,跟他自身脱不了干系,无论是青帝遗留的太乙真诀,还是自亘古以来断绝了的三灾劫难,都让他离远古的大神通者越来越接近,不可以现在的修行来等同。 第十四章 塞纳河畔的少女   法国巴黎,塞纳河南岸,一个身着浅蓝色的百褶裙的少女立在河畔。清影悄然而立,浪漫多情的塞纳河都似乎为之动容,哗啦啦的流水,便是最虔诚的赞歌。   可惜外国人很少有人知道诗经,不然便会知道什么叫做——“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外国人不懂,但法国不只有外国人,或者说也有华人,也有读过诗经的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朗诵的诗歌的人,声音很是独特,具有很强烈的感染力。   这人是个青年,五官没有缺陷,无声无息,忽然而至,长得跟李志常一模一样,既是他化自在天,也是李志常,很玄妙。   两者间的关系,即使他们自己都无法用言语表达。   这位他化自在天,这位第六天魔主,众魔之首的化身,为何会出现在塞纳河畔?   少女皱眉道:“你是谁?”   她长得很好看,像清水一般,干净透澈。   面前的青年人她不认识,却给了她极度危险的感觉。   她学的是心意拳,已然登峰造极,玄之又玄,触及到了心灵奥秘。   这人让她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你可以称呼我魔主,我也知道你是谁,世上女子无数,你可以称之为第一人,极国术之大成,还组建了世界第二大雇佣兵集团——清水国际。”   “魔主?原来是黑羽国际的幕后首领,没想到你居然在欧洲。”少女心里一沉。   “你是不是更好奇,我每次追杀你的时候,你明明都能靠着微妙的预感,率先脱身,今天却被我遇上。”魔主负手立在三十步之外,在下游!   这时候塞纳河上游漂浮了七八具尸体下来,从少女面前流过,然后又流过魔主面前。   这是她手下最精锐的清水小分队,每一个人都是兵王中的兵王,自中东战火中存活下来的精英,现在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她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可能,这个魔主先是杀了上游的分队人马,可他又从下游走过来,说不定下游的分队之人也已经被解决。   更可怕的是他做了这些事,花的时间极短,还没被自己感应。   这人的实力,已经通了鬼神。   当然她最依仗的心灵感应,这次却全然失效,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今天她选在塞纳河,是为了召集各分部的人马,开一次会议,没想到各分部的人还未到齐,便突如其来了这位可怕的人物,瞒过了她的预感。   同时她还留意到了一点,那就是这人周围居然没有脚印。   要知道昨夜下了一场雪,虽然不够厚,但地上依旧铺上了薄薄的白雪。   这人要么是飞来的,要么已经踏雪无痕。   尽管知道魔主的厉害,真正感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魔主很是随意,继续说道:“因为某人进步了,所以我也进步了,这种感觉,就像打游戏开挂,别人的经验,我也能分享,说不尽的美妙,进步的感觉让人充实,让人迷恋,让人难以忘却。”他的语气充满了陶醉,偏偏神色又无比淡然,错综复杂的矛盾感,愈发显出他的难以测度。   少女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动手,就别这么多废话。”   魔主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不是为了什么清水国际威胁到了黑羽公司,而是你的灵魂有他的味道,真是令人好奇,为什么你明明不是这世上的人,却也会来到这里,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少女不知道‘他’是谁,但她知道她快要遇到此生最大的挑战。   这人她本来要等许久以后才去挑战的,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遂不及防。   同时当真正面对这个传说中的魔主之时,她没有如临大敌的恐惧,反而隐然间有些对方和自己很亲近的味道。   那时源于灵魂的吸引,很淡很淡,如果不是她此刻凝神戒备到了极点,几乎无法察觉这一点。   当然她认为这可能是对方用了什么秘术,精神上的有些手法,从来就不可测度。   肉体修行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不免会走上玄之又玄的道路。   天生受到别人的爱戴、亲近,这种魅力并不罕见。   比如说这法国一位名人——拿破仑,就是罕见具有极致个人魅力的人物,受到了法国人的拥戴,当他从监禁的地方逃出来时候,居然让来抓他的士兵,再度臣服。   这听起来很荒谬,却是事实。   少女认为这位魔主就是那种天生具有魅力的人,能让人自然生起亲近感。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想错了。   魔主的确有魅力,能够影响别人的感官,但对她这种意志几乎不可摧毁的高手,没有任何作用。   那亲近感是因为别的原因。   少女的眼睑微微垂下,冷冷道:“不管什么原因,你杀了我的人,我就得拿你的命来抵。”她提高了自己的气势,表明自己的决绝,既然来了,那就尽力出手。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种人明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却偏偏要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么。”魔主很是不客气,很是狂傲,却又说出这一番令少女难以反驳的话。   她心里有些丧气,因为凝聚的气势,被魔主轻而易举的点破。   相当于无形之间两人就交了一次手,对方毫无烟火气,却堂而皇之,在自己心中埋下了必败的种子。   同时也暗骂对方的无耻,明明实力更强,还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与此同时,远隔万里之外,经常动用心理打击的某人,打了个喷嚏。   李志常觉得有些奇怪,他这种修为,寒暑不侵,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喷嚏,似乎有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要发生了。   美国的城市发展,说起来不比内地强多少,即使和纽约相比,魔都都算得上国际大都市。   这一点倒是跟前世没差别,当然李志常选择性忘记了前世他没有出国的事实。 第十五章 天山六阳   少女容色平静,没有外露的情绪波动,如蓝天暖玉,清绝之处,还有一份坚硬。   和极为沉得住气的她相反,魔主的气势有天高之难测,风云之渺然,从任何方面而言,她都落在了下风。   魔主便是雄击长空的猎鹰,而她只是在草原安静在一旁的兔子。   天渊之别,一望而知,连气势都无法反弹,反而被魔主的气势不断碾压。   难能可贵的是,少女气势节节败退,却不溃散。   她好似被老河蚌吞进贝壳的一粒石子,受到老河蚌的内力碾压,最后洗尽铅华,终于给剔除掉杂质,现出本身纤尘不染、高贵出尘的本质,似那一粒明珠,虽然皓日当空,却也不给夺了风采。   这份韧性、这份心志,换成其他任何一位绝世高手都难免生出怜才之意,可魔主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会觉得这丫头很讨厌。   但凡魔只讲利益,不讲感情,若是讲感情,那也是为了利益。   目的干干净净,没半点儿女情长。   他窥出少女无论是血脉亦或是灵魂似乎都跟李志常有牵连,想要拿下对方,更想毫发无损,少女的反抗,显然不合他心意。   若是在这么下去,反倒他成了少女的磨刀石。   他可不担保这样继续下去,是少女化茧成蝶,还是最终崩溃。   魔主动了。   在少女心中,魔主动了。   世上万物俱由心造,物质界最快的是光,心却能穿过时空,为光之不及。   佛陀心眼能遍布四方上下、古往今来,无一物可逃正眼法藏。   这便是心的力量。   少女还不是佛陀,魔主远比她厉害,即使心灵能捕捉魔主的动态,肉身却差了一截。   实际上如果用最精密的相机拍摄,便会发现魔主纹丝未动。   这是因为魔主太快,他的残像还在原来的地方。   但凡物质界的交手,更快的速度,便是优势,要走要留,都把主动权交在了自己手上。   故而‘唯快不破’流传这么多年,却难以反驳,总有它的真理。   少女轻轻挥出了手,似乎在采摘什么。   ‘江南可采莲,莲子清如水’   采莲少女的手是如何柔嫩,她的手便是如何柔嫩。   采莲女采摘的清如水的莲子,而少女采摘却是魔主清如水的眼珠。   这一手,意在拳先,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她的速度并不比魔主快,反而要慢上一些。   但是角度的选择,无可指摘,即使魔主能要了她性命,也必然被摘去两颗眼珠。   这是最无赖的打法,少女没有选择,魔主却有选择。   魔主在高速运动中,头一偏,微微沉肩。   这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难的是他在高速之中,刹那之间,自然而然做出来。   这不是什么无用的动作,现在他的肩头便在最前面,整个身体侧面仿佛成了一杆大枪,肩头就是枪尖。   他的肌肉不住抖动,连空气都被压缩,发出强烈的音爆声。   而少女刚才那采莲子的手势,眼看就要将柔嫩的手指,撞击到魔主凝聚力量的肩头上。   可惜想象一旦碰撞起来,就在车间做工的工人,将手指头伸进了机器里面,下场之凄惨,可想而知。   这一下子,竟然似乎连以命换伤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电光火石间,少女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这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一招武功,仿佛神来之笔,妙不可言。   她的手势再度变化,仿佛美人折梅,姿态极尽优美,可是招式之狠辣,让人瞠目结舌。   居然找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向了魔主的心口。   人无心不可活,魔主若是没有了心,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世界。   在这刹那间他居然顿住了,身体仿佛一张弓,堪堪避开少女的手,然后便是劲力破空的声音。   这是国术最高的境界,以身体发出暗劲,凌空一寸便能伤人。   这不是真气、不是能量,而是以身体肌肉的极致发力,实实在在的、无限接近超凡的力量。   末法末法,到底有法。   他似乎已经找到突破世界束缚的某种关窍。   这些凌空气劲,远了没有威力,到近处,就极为可怕,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   少女已然技穷,凌空飞起来,往塞纳河落去。   而这魔主也紧追不舍。   少女双足点在了河水之上,登时生出反震之力。   她的额头出现一道青色符文,一道气流自眉心贯入,然后她登时失去对身体的操控,种种潮水般的记忆涌上心头,看着魔主心中生出亲近、幽怨。   魔主感受到少女身上爆发出两种气息,一阴一阳。   如果李志常在这就会知道,少女用的是天山六阳掌。   末法之世没有内力,她却似乎打破了这规则。   天山六阳掌不是至刚至阳的掌法,其实‘六’,便是阴数。   六阳便是阴阳。   逍遥派乃是正宗玄门,当然知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的道理。   天山六阳掌是阴阳并济的武学,练到极致,便是破碎虚空的道理。   少女出掌如刀,变化很少,但是开辟混沌,理出阴阳,又非任何俗世武功或者国术所能及。   这已经不是武学范畴,乃是超乎世俗之上,到了神仙一流。   尽管只是一刹那的爆发,但少女也足够有力量来抗衡魔主。   左手为阴,右手为阳。   一击而出,阴阳相合,生出莫大力量。   魔主的袖子短了一截,塞纳河之上生出一个漩涡,将少女吞噬进去。   他深刻记得刚才他沛然莫之能御的浩大巨力击打在对方身上时,对方居然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抵抗,不顾死活攻击他,更生出让他回味不已的怨恨,要是能吞噬掉那股怨恨,对他也有些进益。   可惜对方身上那一道神秘符文,不知是哪个老不死弄出来的,居然趁着刚才,破碎了空间,将人带走。   少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面前居然是长白山,她脑海中多了无数武学的记忆,却又似乎忘记了什么。   她忘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许多武学,以及在这世上的目的,那就是成为最强。 第十六章 鱼饵与鱼   黑羽公司的核心成员发现,一夜之间,总部大楼的所有资料都被人破坏,连带备份的资料都没能逃出噩梦。   同时总部的会议室里面,摆着两个尸体,那是六位头领中,其中两位的身体——夜摩天和烦恼魔。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已经死了。   大厅的屏幕上,留下一句话:   我要来了。   没头没尾,却传入了魔主眼中,六魔已经死了四个,还剩下两个。   数日之后,在蓉城,在一座青砖石瓦的院子里。   这里是天峰集团董事长白老大的一处别墅,光这一座独门独栋的小院,平常人奋斗几十辈子都买不下来。   这里很安静,是一处凉亭,周围下起了雪。   一个年轻的女孩,一个道士,相对而坐。   年轻的女孩清素淡雅,犹似水墨画中人,端庄俏丽。一双眸子总是不自觉吸引人的目光。   李志常坐在他面前,身着道袍,偶尔北风吹来,道衣飘起,有种羽化登仙的感觉。   身边放着一把剑,漆黑的剑。   剑如墨,道袍却是白的,雪也是白的。   愈发衬托出此剑的幽然。   两人之间没有茶,也没有酒,更没有别的东西,只是一张桌子。   白素素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我要来杀你。”李志常神色如常,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他和白素素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为何李志常会来杀她。   白素素皱了皱眉头,面容仿佛微风吹动了池荷,她说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李志常幽幽道:“所以我没有开玩笑。”   白素素抬起头,露出优美如天鹅般的洁白脖颈,看着李志常,淡淡道:“为什么?”   李志常叹了一口气道:“因为真正的白素素已经死了。”   白素素道:“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你明白,我知道你是谁?”   白素素几乎怒视李志常,说道:“我的确不明白。”   李志常轻声道:“你知道我和白素素关系很特别,所以杀了她,冒充她,可你不知道白素素是我送进来的。”   “我本以为你发现不了。”   “之前的我发现不了,但是现在我进步了,你便是‘乐化天’,即使末法时代,你的神通失去了大半,可依然能够变化出任何人的相貌,点滴不漏,连气质也能模仿。我要是发现不了你,可能真的会被你暗杀掉。”   乐化天也是六魔之一,他的可怕仅次于他化自在天,本身可以变化世间任何事物。   即使末法时代神通削弱,但也能将自身伪装成任何人。   而他的心灵也可以变化,即使明明抱着必杀你的心意,也只会感觉到他抱着对你无尽的爱意。   李志常若不是更进一步,亦窥视不到这个乐化天。   白素素死了,便算是解脱出去。   而李志常的元神仍在这末法时代之中,还差两个了结。   他已经不想多呆了,解决掉乐化天之后,便是和他化自在天的终极决战。   乐化天目光落在漆黑如墨的无常剑上面,淡然道:“你有利剑在手,而我寸铁也无,若是此刻杀我,你能心安?”   他的声音很中性,听不出男女,语气很漠然,没有什么一样的情绪,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自来一人一剑,对上千万人也是一人一剑,杀人就是杀人,哪里还要装模作样求什么心安理得。”   剑已经出鞘,白光胜过白雪。   乐化天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受不了这刺目而来的剑光。   他只感觉到这个深不可测的道人,似乎更加锋锐了。   所谓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但放在李志常身上,却变得无比贴切。   似乎李志常已经到了以金刚之心断一切无名的大乘菩萨境界。   念头通达,无所阻碍。   不是以杀止杀,也不是该杀就杀。   而是断绝了生灭,复归了混沌。   这种心意若是证不得大乘菩萨、金仙的道果,只怕古往今来的修行者,都证不了那无上境界。   乐化天伸出手一弹,他的指甲一下子变得很长,晶莹透明的指甲,仿佛长长的钢条,弹在剑锋上,轰然一声震鸣。   指甲化成粉末,乐化天身形一动,犹如鬼魅。   他的身法很是诡异,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在茫茫飞雪中,看不出其轨迹,一直做着不规则运动。   万物都有其自然规律,可是放在微观处就不适用。   比如看起来连成一片的液体,其实如果放大无数倍来观看,就会发现其实液体也不是连成一体,而是无数的水分子构成。   这些水分子相互撞击,力量并不平衡,每时每刻受到的力量都不同,所以就做出了不规则运动。   乐化天似乎就成了天地中的分子,飞雪、风、地心引力乃至于天上星体的引力,都可以做用在他身上。   让他的行动变得无可琢磨。   谁都不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在什么地方。   这种不规则,恰恰便是最难应付的地方。   几乎将诡异发挥到了极致。   李志常抖起无常剑,剑光成一条白线。   一剑飞仙,化繁为简,随意往一个方向点杀过去。   这一剑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似有似无,剑气内敛。   李志常仿佛成了天地中一颗陨石,带着无常剑随意飘荡,在某一刻遇到了地球,进入大气层,顷刻间变成了一颗耀眼的流星。   流星一闪而逝,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   乐化天的身体就突然挡住了这颗流星化出的光线。   他仿佛是自己撞上来一般,没有任何躲避。   依旧带着不可执行的神色,完全没有想到李志常能够刺中他。   长剑一收,血肉纷飞,顷刻淹没在雪地里,这是一场好大雪,杀了人也不用自己埋。   李志常幽幽道:“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未来,而我能看见你的未来,你又如何能够躲开。”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这就是圣人的境界。   独孤九剑的料敌机先到了此刻,才显得如此无懈可击。   李志常目光透过飞雪,看到时光长河的尽头,仿佛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岸边,放下丝纶,正在时光长河中垂钓,谁是鱼饵,谁又是鱼? 第十七章 在二次元的交手   西湖有许多桥,但没有哪一道桥比断桥更有名。   断桥不但是景,更是情,白素贞、许仙和断桥,也是密不可分的。   当然更重的是断桥也不是真的断了的桥,据传很早以前断桥又被叫做段家桥,这或许是断桥的由来之一,不可考证。   世人之谬误,大抵如此,如褒禅山游记所谓‘花山’被传之为‘华山’。   仿佛积累了一冬的雪,才让断桥残雪的景色,臻至完美的艺术层次。   湖上白堤是雪,桥上也是雪,唯有冻僵了的湖水,现出如墨一般的黑色。   湖水的黑,积雪的白,黑白相映,将这世界变得分明。   世界大多数时候都是黑白混淆,黑白分明的时候很少出现,一旦出现,便就格外显眼。   黑与白是最纯净的颜色,因为纯净,所以这一幅在天地间勾勒出的黑白画卷,就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桥上有人,一袭黑衣,衬着桥上白雪,如神话中的魔神,傲然而立,自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魔主穿上了纯黑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等在断桥上。   他不是白素贞,等的也不是许仙。   但他的的确确在等。   等来的也不是爱情,而是了断。   他负手而立,在断桥残雪之上,这里是最佳观景的地方,远山近水,一览无遗。   山也是白的,水当然是黑的。   白山黑水,瑞雪初晴。   最冷的时候不是下雪的时候,而是雪化的时候。   此刻积雪将消未消,乍暖还寒。   最冷的不是天气,而是悠然而至,由远至近的杀气,毫不遮掩却唯独他能感受的杀气。   如此精准,令人生初天网恢恢,在劫难逃的感觉。   他一身黑色单衣,任是谁见了,也不得不多看一眼。   不过今天许是太冷,许是太早,人烟稀少,并不引人瞩目。   远处的湖波开始荡漾,露出一个白点。   那是一只小舟从冷凝的湖波划来,波纹分开,细密均匀,船上无浆,一人白衣立在船头。   白衣胜雪,长剑如飞。   一剑飞仙,概莫如是。   两人一模一样,从鼻子到眉毛,到身材,无一处不相似。   李志常来了,来的如此自然,又如此突然。   湖面是静止的,可是小舟划来,却没有让人感到破坏了宁静。   反而是静中生动,仿佛给这幅水墨山水画注入了别样的灵气,别样的活力。   这就像个大国手,在做好的水墨画上,突然勾勒一笔,将这画,登时意境抬高了一个层次,妙不可言,终于成为稀世珍宝,毕生杰作。   这种意境仿佛天外飞来,突然出现,来无痕迹,韵味悠长,没有丝毫突兀之处。   两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刻,盯上了对方,毫无犹疑,俱是一般澄澈。   李志常白衣翩然,超逸清雅,嘴角微屈。   若当初佛陀拈花,   众皆默然,迦叶独笑,   不笑苍生,不笑自己。   只为此时心中欣然,   心中快意。   魔主却是冷峻,目光如刀,如剑,落在虚空处,连一丝火花都没有激起来,最后无声消融。   白衣如雪,   黑发如墨。   舟嘎然停止。   两人似乎都成了天地的中心,两个不同的重心。   湖水如墨和桥堤残雪,仿佛太极的黑白两面。   而李志常占据黑面的中心,魔主占据白面的中心。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末法之世,天地无道,你求道,终不成。”   魔主的话冷如寒刀,利如快剑,生生要劈开李志常的无垢道心。   “我的道本不在天地求得,在天地之外,似流星而来。”   李志常侃侃而谈,神色不疾不徐,从容淡然,无可挑剔。   他厉害的不是反击的话,而是在刚才,魔主的精神有如实质,压在他心口,却被他悄无声息化解,从容说出一番话,没费半点力气。   这份工夫,说来轻易,却很难得。   因为他有多强,魔主就有多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志常却显得游刃有余,让本来摸清李志常的魔主,亦生出疑惑。   此是李志常乐意见到的,却不是魔主愿意见到的。   他化自在天,知一切人心,喜怒哀乐。   魔主知李志常心淡如水,超脱飘逸,故而自身显化的性情,亦很相近,不是魔王的暴躁。   可是现在他心里忍不住暴躁,明明大家都一样,为何你一副吃定我的神态,那种神态让人格外不爽,比释迦牟尼还要令人厌恶。   他曾用尽一切手段,恐吓、威胁释迦牟尼,却让对方毫发无损。   又曾在文殊成道之时,率领十万魔军,想要以众欺寡,却被文殊那厮杀的干干净净。   这些挫败的往事都不能令他在意,但是李志常既比不得文殊,更比不得释迦,凭什么让他挫败。   即使对方的灵魂血肉特殊,能让他从欲界解脱,但他也不能忍受李志常的轻视。   要知道苍生即魔,魔即苍生,只要众生魔性不尽,他便能不死不灭。   比诸李志常要强上不知多少,凭什么对方可以对自己如此毫不在乎。   修行者自来对天魔畏之如虎,不敢怠慢,才能让无孔不入的天魔,降下劫难,让其十之六七,坠入魔道,不得翻身。   魔主对于李志常的态度,很不满意。   天魔是冷酷的,也是情绪化的。   他需要让李志常看到他的怒火,看到魔主的威严。   让李志常生出害怕、畏惧、绝望,最后才享受对方的血肉、灵魂。   可是李志常的厉害,让他永远料想不到。   天地一变,断桥仍在,残雪犹在。   只是湖边的人影俱无,连桥上的人影也消失了。   这断桥残雪,白堤西湖,只余下了两个人,天地也似乎染上了灰色。   所有的景物都静止不动,唯有李志常和魔主例外。   魔主知道如果说现实是三次元,这里便是二次元。   这里即可以说是一个幻想世界,也可以说是一个平面世界。   没有时间的流逝,依附着现实世界,或者说是现实世界拍下的一个影像。   李志常居然勘破部分时空奥秘,这出乎他意料,这是金仙才具备的手段。   可李志常绝然不是金仙。   李志常当然不是金仙,也不能穿梭时空。   不能到过去,也不能到未来。   他只是暂时把现实割裂,独立出来。   这一战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有现在! 第十八章 魔主的刀   一把剑,一把鞘如黑墨的剑。   一把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刀身如墨。   除却李志常和魔主外,这一刀一剑是唯二能够动的事物。   西湖的水,   断桥残雪。   景物依旧在,却是绝对的静止。   好一副水墨山水图,现在二人不是在天地战斗,更仿佛在一篇漫画中交手。   只是这幅画,背景宏大,不可思议。   李志常拔剑,似乎同时有形可怖的气势轰然升起。   在末法之世没有道法,这里却是有的。   轰然间,白堤枯枝上残留的雪,簌簌落下,似乎受到什么无形的力量,那一根根枝条,皆被往另外一边扭曲。   李志常黑发张狂,白衣振动,这一动,连天地似乎也动了一起来。   他仿佛成了开天辟地的元始天王,呼吸变成了风,眼睛亮起来,是日月,发出的呼吸声,是雷霆。   这种狂放的气势,足以让日月为之颤抖,天地为之动摇,江河为之倒流。   西湖的水卷了起来,好似天幕,自下往上流去。   仿佛成了挂在天空的瀑布。   又仿佛流入了银河。   瀑布如飞龙,狠狠朝着魔主撞击过去。   这种宏大的撞击力,可以毁灭一切。   上善若水,可是水的力量,一旦到了一定程度,将比任何狂野的灾难还要可怕。   所以神话中天帝灭世,只是发了一场大洪水而已。   因为一场席卷世界的洪水,就能毁掉一切。   没有见过洪流的人物,永无无法想象在巨大的洪流面前,人类是那么渺小。   一道悬挂天上的瀑布压过来是什么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心寒不已。   魔主面露冷酷的笑容,身体微微弯曲,好似一张蓄力的大弓,轰然间就有无数的利箭气劲,勃发而出。   状如漫天星雨,灿烂无比。   传说钱塘江发大水,潮水汹涌而至,吴越王便令数千弓箭手迎着潮头射箭,终于将潮水逼退。   今天魔主发出无数虚空箭气,面对这天瀑,亦要消弭它。   这一招,声势浩大,不但削落了天瀑,气劲不绝,源源朝李志常而去。   仿佛万箭齐发,要将李志常穿心而过。   李志常淡淡一笑,轻松自如。   轻轻拔剑,剑光分化,无穷无尽,点点剑气,细密如丝,分毫不差击落每一点魔主发来的劲气。   这时候如果有人站在外界,就会看到,忽然间这一幅断桥残雪,突然就成了银河九天。   然后又变成许多遒劲的风痕冲击天瀑,将其逼退。   随后画纸上生出无穷剑气,抹杀风痕。   这一番战斗,过程简短,实际上破坏力惊天动地。   魔主拔刀而起,长刀作剑,招式渺然,速度之快,已经了无踪影。   当魔主快了起来的时候,李志常反而立定不动,脚下扁舟,四分五裂,一块块船板,变成靡粉。   人却在水面上,面容平静。   他似乎没动,实际上在做极微小的动作。只是动作太快,无法辨认。   魔主的快,是鬼魅般,来去无影,在有无之间。   李志常的快,快在反应超乎寻常,每一次细微的动作,总能将自身处于和魔主最佳的交手位置。   在这时候整个湖面,都不停发出音爆,那些空气都受不了魔主的速度,一连串火花,将这黑水白山染上一抹红晕。   此刻如地狱,如火海。   忽然之间,刀光一闪。   李志常的身体仿佛丝雨,成了无数碎屑。   魔主顿住,那漫天丝雨还未消失。   这时候他身体周围,突然有成千上百道剑气,忽然涌出,如疾风暴雨,大雨倾泻。   竟然无数可避。   每一道剑气,都是白白的雨线,断而不绝。   魔主的魔刀,突然迸发出剧烈的白光。   黑色的刀,白色的刀芒。   不是一道,仿佛一颗蒙尘的明珠,突然将灰尘擦拭干净,变成千万朵照耀山河的光芒。   李志常和魔主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天涯。   天涯不远,不过咫尺之间。   咫尺之间,又在天涯海角。   李志常的剑气仿佛很近,却又很远。   短短的距离,恐怖的速度,都仿佛永不能到达魔主身上。   李志常在断桥,魔主在桥下。   却是永不可能逾越的距离。   刀仿佛明珠,又似一轮明月。   冉冉腾空。   明月如刀,一刀之间,可分天地,可夺鬼神,可杀一切阻碍,可成魔。   杀尽苍生便是魔。   这一刀的杀意,空前灿烂。   这一刀压迫万古,有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既是霸刀,也是绝刀。   一刀载着万古岁月,沉重却无可抵挡。   幽幽沉沉,浑浑沌沌。   李志常站在桥上,天空已经变得漆黑。   唯一那一刀,仿佛月光,油然而来,不可躲避。   他的心中生出许多从未察觉的情绪,澄净的心灵海洋,仿佛变成了黑色。   始终被黑气笼罩。   喜怒哀乐涌上心头,各种情绪撞击灵台清明。   虽然自身已然太上无情,不可动摇。   却不能赶走这片阴影,清除这片迷障。   而此时魔主的肉身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月光下的影子,面孔再也看不清楚。   冷然对着李志常,他已经将李志常的负面还给了他,此刻他便是那万古不灭的真正天魔主。   只是再也不能跟李志常同步,即使吞噬对方血肉、灵魂后,也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这边等于投胎和夺舍的区别。   只是不这样的话,他发现自己即使跟对方一般无二,李志常那诡异超然的心境,亦不能百分百复刻。   这才是令他最为恼火的地方,他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修行者。   对于释迦、文殊那些家伙,他是摸不到他们的心境,而对于李志常是能完全感受到,偏偏复刻出来的时候,就完全不对味了。   李志常此刻内心中现出各种各样的自己。   忽而大悲,忽而大喜。   忽而怒目圆睁,忽而眼神忧郁。   忽而悲天悯人,忽而愤怒狂躁。   这些都是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面。   纵然太上忘情,太上无情,可是这些固有的东西,岂能说抛却就抛却。   即便佛陀也有明王怒火的时刻,显然断情绝欲,并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定风波 第一章 白龙马   刀光如月光,丝毫不停留,倾斜而来。   这一刀的风采,几乎凝练了过去,照亮了未来。   俨然有将这静止的二次元世界,拉扯延伸,成为一个真实的三次元世界的神通。   天魔的影子越来越淡,而刀光越来越亮。   仿佛一抹淡月微光,成了皎洁月华,如天河水流,倾泻而来。   此刻李志常固守灵台,心海之中,本我犹在,点尘不染,周围各自不同的自己上下纷飞,烦不胜烦。   诸般魔头乱其心神,动摇其动心,外来绝强魔刀,毁灭其存在。   内外交攻之下,若非有天崩地变色不改的定力,定然是难逃一劫。   那一刀终于到来,从胸膛劈开,露出里面的心脏,还在蹦蹦直跳,最后毫不犹疑,连那心脏都剖成两半,露出里面黑红分明的不同血液。   李志常终于睁开了眼,眉头舒展,没有痛苦。   整个人消散,连同魔气也消散,唯有无常剑鸣,经久不绝。   魔主淡淡的影子注视李志常身陨之处,没有欢喜,只有疑惑。   因为他感应不到任何李志常残留的信息,仿佛他从没有出现过。   一点火焰忽然凭空生起,一点火焰,一点星星之火,似一盏灯。   自太古点燃,终古不绝。   据传修行到了某种极限,便能点燃精神之火。   这既是火,也是道。   物质界的火可以湮灭,精神点燃的火焰,却可以亘古长存,如诸子留下的道理,是真理的火焰。   这道火焰了断过去,却把李志常的精神融于了天地万物的某种不可言喻道理之中。   仿佛诸子虽然消失,但其道理永恒存在,薪火相传,不可灭绝。   这便是所有修行者追求的东西。   有这火焰,便能开宗立派,有自己的道统,接引传人,到达不朽。   李志常前面的道路再清晰不过,这一朵道火,便能在他黑暗朦胧的时候,点亮前方,不再迷惑。   这整个静止的世界,似乎也被点燃。   将这天地烧的干干净净。   魔主的虚影,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来,却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虽然这里只是他一具化身,可是面对能够点亮修行道路的精神火焰,这不灭之火,只是一具化身,根本不可抵挡。   天不生夫子,则万古如长夜。   便是因为夫子点亮了那精神火焰,照耀了那崎岖难走、攀登大道巅峰的路途。   李志常现在已经完全从一个修行者,转变成了一个领路人。   虽然大道无穷,终点还远,他的责任已经不仅仅是兼顾自己了。   佛门为何有大乘佛法、小乘佛法之别。   便是因为大乘佛法渡众生,小乘佛法渡自己。   立意有高下之别,故而有大乘小乘之分。   李志常即便没有照亮别人的意愿,可点燃这精神火焰,到底能够惠及后人。   若是虚空宇宙,阎浮世界,芸芸众生之中,有跟他走上类似道路的后来人,便能在冥冥中感受到李志常在这一步一步修行中,留下的道韵。   这就好比一位数学家创下了一个公式定理,永远值得纪念。   那无穷妙道永远存在,但是能将其精妙阐释,说给众生理解,方才称得上道德之士,群魔不染。   李志常便成了一名真正的道德之士。   西湖之上,小舟之上。   无常剑冲天而起,对着李志常忽忽一剑,穿胸而过。似白虹贯日,只在转瞬之间。   无常剑本是法剑,这一剑杀了李志常,便是完成它的真正使命。   修道人练法剑原意就不是争斗,而是用来了结自己,从而超脱。杀别人易,杀自己难。   不杀掉自己,到底便是个守尸鬼。   可是其中分寸、道理若是领悟不得,便是自杀,贻笑大方。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一阵风吹过,李志常的尸体,冰消雪融一般,化成一摊水迹,流进了茫茫西湖之中。   然后一朵火焰生出。   火便是生机。   燧人氏点火,才有了文明。   这朵火焰有文明不灭之道,有凤凰涅槃之意,更有峥嵘生机。   一个清净道人,眼中黑白分明,分出清浊,自有一股亘古不灭的道韵,手持拂尘,腰上悬着灰扑扑的铃铛,背上斜斜露出漆黑的剑柄,踏在扁舟之上,便是那清微天的道君,也给比了下去。   所谓风神秀彻,仙气逸然,概莫如是。   李志常抓着白素贞,一道长虹惊天掠地,往西北而去。   那法海带着小和尚,刚到了西湖边,就看到长虹跨天,忽然而去,到底晚来一步。   法海扔出禅杖,化作一条飞龙,紧追不舍。   可是横空一把巨剑,如插天巨峰,轰然而至,将那飞龙打得火花四溅,最后落回法海面前。   法海声如雷音,滚滚而去,道:“道友我不阻你成道,你为何不让我了断恩怨。”   天空中有缥缈声音悠悠而下,说道:“了断也不在今日,若非水漫金山,怎见雷峰塔倒,方得如来真意。”   法海口喧佛号,道:“道友横生枝节,他日还需做过一场,何苦来哉。”   “早想领教你这半步金仙,可惜不在今日,西湖水干之时,你我再会。”   法海心中一叹,只可惜那佛陀遗物,紫金钵盂被人借走,不然今日对方妙道新成,也护白素贞不得。   更可怕的是,李志常居然直接跨越到离金仙只差半步的境界,和他处于同一层次,让他的佛心都差点动摇。   几乎以为回到了上古。   当然上古猛人更多,妖族那位绝世妖圣,从修道到金仙,居然只花了七年不到的时间,成为诸天万界中有数的强者,后来留下一具化身,也成了诸佛之一,端的是可怕至极。   比起那位,李志常这又算不了什么了。   在人间道天仙便可以称霸一方,自在逍遥。   但是唯有金仙方才能在诸天万界中,称之为强者。   于过去未来的时间长河,恒河沙数般的无穷世界,都能占有一席之地。   自黑山老妖练成天妖不灭体,彻悟前生今世,断绝因果轮回之后,法海只以为他才是能在末法之世到来之前,唯一能迈出这一步的人,没想到又多了个李志常。   要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近来修行界最轰动的大事莫过于,那五台山的僧王法明,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本来僧王法明邀请了那五湖四海的外道修士,大家一起商议,在这乱世之中,如何扩张势力,对抗蜀山。   没想到正商议到紧要关头,大家一致推举法明为众人盟主,忽忽一剑从天外飞来,就坏了法明罗汉金身,将其元神溃散,落进了六道轮回。   将那些邪教妖人,吓得肝胆俱裂,同时也让五台山的那位凶人,明传天下。   却说那飞剑主人,占据五台山之后,立下纯阳道统,破山伐庙,当真威风不已。   五台山本来丛林无数,连文殊菩萨都在这里留下过道统,却被那位凶人,将这些道统一一破灭,再不许有人在五台山范围建立寺庙或者道观。   更施展神通,搬山弄石,建成一座宏伟的纯阳道宫,屹立在五台山绝顶之处,巍峨耸立,庄严浩大。   而且许多人也得到消息,那位凶人将开讲混元大道,玄之又玄,一切灵物皆可来听。   虽然只讲大道不讲修行,仍旧具备足够的吸引力。   李志常坐在纯阳道宫的大殿之上,底下是一个青年,相貌算不上英俊至极,却又勃勃英气,身板挺直。   浑身上下,有种中正虚灵的道韵流淌。   他便是耿去病,李志常终于决定收他为名下弟子。   赐下道号,玉阳子。   希望对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玉的坚韧品质,方能在修行的道路上,不断打磨自身,走到最后。   李志常打劫了五台山附近的修行宗门,法器多不胜数,不过弟子却少得可怜。   这偌大的纯阳宫,反而是妖比人多。   他已然成了此界除去黑山老妖之外,最强者之一,即使九尾妖圣再来,都有把握胜过对方。   留下道统是应有之意,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要和法海做过一场,还要挑战黑山老妖。   尽管黑山老妖威压人间道,能从六道轮回杀出,李志常亦不会觉得对方不可挑战。   他不是突然变得狂妄起来,而是更加深刻体悟了金仙的本质,同时知晓了黑山老妖的一点本源线索。   昔年五帝并存洪荒宇宙,天帝之下,青帝最强。   但是天帝后来因为不明缘故陨落,青帝也消失无踪,成为悬案。   可李志常此次点燃精神道火之后,终于得到青帝在太乙真诀留下的一些提示,知晓了一些事情。   如青帝留下太乙真诀,天帝也留下了一门功法。   而黑山老妖的天妖不灭体正是那门功法的第一层。   妙道真身便是天妖不灭体的翻版。   李志常之所以能点燃精神道火,便是因为太乙真诀的第二层,又唤作‘不灭元灵’。   天帝轮流做,原来不知是禹王提出,而是这天帝本身就关系能否跳出命运长河的奥秘。   青帝遗留的提示,隐隐指出五帝功法若是合在一起,臻至最高境界,将能跳出命运长河,超越佛陀,比肩道祖。   所以他就算不去找黑山老妖,老妖也迟早会找上他。   只是因为青帝留下的太乙真诀,布下了暗手,遮蔽过去未来的因果,才没被黑山老妖察觉而已。   不然李志常早就被黑山老妖杀上门来,最后只能看神秘石室所化的铜铃,能不能给力,将他再次救走了。   李志常当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铜铃之上,而且现在的他,跟之前的他,几乎称得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已经具备挑战老妖的资格,当然这也需要一个时机。   在此之前,彰显自己的大道,传播出去,有助于短时间之内,强化自己的精神道火,省下积累的过程。   并不是所有金仙都点燃了精神道火,李志常师承全真道,精通释道儒三家经典,修行道路或多或少受了影响。   同时接触了儒家的大儒,对于中古诸子理解深刻,才在那般情况下,点燃精神道火。   如果李志常此刻改换门庭,著书立言,说不定还能混个‘李子’的称呼,万载之后,跟中古诸子并列为圣贤。   李志常对能成子与否,半点兴趣也没有,对着耿去病道:“你拿着我的太乙拂尘,下山一趟,往东方走,若是见到有一骑白马的绝世佳人,同时有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附近,便扔出拂尘。”   李志常所谓太乙拂尘,便是三宝玉如意所化。   此宝到现在他才真正掌握了,着实威力无穷。   只可惜他到现在也搞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传说那位的法宝,因为威力似乎小了点,说是赝品,却又不像。   总之令他有些摸不准。   他道行大进,倒是算到了秦梦瑶出现在人间道了,便让耿去病去接应。   耿去病领了李志常的法旨而去。   五台东面,古道之上,旁边衰草连天。   骑白马不一定是王子,还可能是个姑娘,更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这匹白马全身上下连一丝杂色都没有,还颇有些趾高气扬。   倒是马上的姑娘,颇有些英气。   她自然是秦梦瑶。   白马打着一个响鼻,忽然顿住。   秦梦瑶轻轻笑道:“好狗不挡道,你让开。”   拦路的是个英俊无比的青年男子,他是七夜。   七夜冷声道:“不让。”   秦梦瑶捧腹笑了起来,好似一阵春风,连那衰草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笑容,居然有些欣欣向荣起来。   她摸着白马的鬃毛道:“白龙马,我们换条路走。”   七夜仿佛一拳打在空气里面。   那白龙马轻蔑看了七夜一眼,偏过头,施施然从另外一边过去。   七夜道:“你我胜负未分,怎么能走。”   他握紧了剑,实是不信自己对付不了一个女子。   尽管对方强大得出乎意料。   他或者不是想跟对方斗起来,而是不想看见对方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 第二章 青帝之女   七夜正准备动手的时候,耿去病堪堪赶到,遵照李志常的吩咐,祭起太乙拂尘,当空现了玉如意本体。   也不出现金龙,似板砖飞去,砸在七夜身上。   可怜七夜作为七杀魔宫少主,肉身金刚不坏,却挨了一板砖,砸出天雷火,当即晕了过去。   秦梦瑶也不由呆了一下,随后扑哧一笑,美不胜收。   当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出身再好,一砖撂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宏文被李志常送到了蜀中之后,本来平安无事。   他自己耐不住寂寞,加上为人性格爽快,诗酒风流,很快又在蜀中混得点薄名。   此时天下虽然乱象将起,还不如何厉害。   益都附近还算安定,周宏文名声起来后,便被彭川县令看重,召他去做幕僚。   周宏文慨然应允,自不待提。   这段时间彭川县令外出公务,周宏文便也闲了下来。   他正在县衙里面和同僚闲侃,聊以打发时日,忘却了远离故乡的不痛快。   忽然衙门外通传,县令夫人的婢女来了,说是县令夫人徐氏找他有事。   同僚凌生笑道:“周兄现在的名声都传到县衙后院去了,少不得又要提携,如今还有个司吏名额,办好了差事,说不定到时夫人枕头风一吹,就成了。”   司吏便是衙门里负责文书的小吏,前代便有一位大将军死在刀笔之吏手上,说得就是司吏这种人。   真要成了,倒也有些权力,在本地更有头脸。   周宏文洒然一笑道:“文台贤弟以为我初来乍到好糊弄么,谁不知道咱们县尊那点事。”   凌生也是付之一笑。   原来这县尊虽然为人不算太坏,却有龙阳之好,徐夫人跟他成亲多年,听说至今一无所出。   此事本县上下,少有人不知道。   而那县令也不引以为耻,自诩大名士风流,放诞不羁,出入公然携带娈童。   周宏文对于县令这个爱好,可以说敬谢不敏。   他长得端正,自小没吃过苦,县令召他做幕僚,不定也藏了这个心思。   当然县令这个特殊爱好,也是他来之后才知晓的,现在是木已成舟,只能稳着了,心里到底有些怨气,故而拿此说笑,同时也以调笑县尊为由,给其他人一个态度,他和县尊可不亲近,没那种关系。   周宏文整理好形容,便跟着小婢而去,到了后院大堂。   徐夫人不过二十许人,人妻少妇,虽然打扮素丽,却不掩本色。   只是眉宇之间,那份忧愁,谁都能看出来。   周宏文虽然知道县令的毛病,此刻见到徐夫人的颜色,亦不禁为之打抱不平。   只是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能干预。周宏文如常行礼。   徐夫人见到周宏文,便轻声细语道:“周先生请坐。”   周宏文落座之后,对着徐夫人道:“不知夫人找我来何事?”   徐夫人听到周宏文的话之后,不禁脸泛起一丝晕红,声音有些柔弱道:“我想朝拜碧霞元君,但是路途遥远,一直未能成行,听说先生文墨不错,想请先生写一篇祭文,我派一个仆人送去泰山,烧给娘娘,就算了了心愿。”   周宏文心下了然,那碧霞元君又有道教神灵送子观音的名头,信仰极为广泛,徐夫人想朝拜碧霞元君,求她垂怜送下一子,了一了心愿。   见得徐夫人娇颜弱语,他怎么能够拒绝,可以说是义愤填膺,对县令那个特殊爱好,愈发的看不惯。   他也是性情中人,不然当初就不会在清水县得罪了黄典史。   不过这急公好义的性情,也让他交下了李志常这样的朋友,得失难说。   周宏文几乎要一拍胸脯,好在按捺住了,回道:“夫人有命,在下岂敢推辞,一定尽心尽力写好这篇祭文,了夫人的心愿。”   徐夫人听到‘了心愿’更不免脸上一红,柔声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周宏文跟李志常相交多年,受到李志常的影响,还是有些学问,县令召他当幕僚,也不仅仅是因为周宏文长相缘故。   有大儒曾为后辈作序,写到——物不得其平则鸣。   周宏文为徐夫人打抱不平,文章便就气势颇足。   还用上了骈体文形式,从徐夫人生平说起,只是他激荡之下,用词并不检点,其中有句话说:“栽彭川满县之花,偏怜断袖;置夹谷弥山之草,惟爱余桃。”   断袖自然指的是男宠,余桃也是一个典故。两句话的意思都是暗讽县令的龙阳癖好。   这一类的句子不在少数,周宏文几乎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可称得上生平巅峰之作。   若是有望气之人,看他这篇文章,也算有些文思之气了,虽然称不上灿烂如锦绣的锦绣文章,也是这彭川县内顶尖水准。   周宏文自然得意,先拿去给凌生看。   凌生是蜀中本地人士,风俗之下,还是比较敬畏神权,他沉吟道:“周兄文采斐然,只是有一点还需要商榷。”   周宏文写出这么高水平的文字,自然不想被打击,有些怫然不悦道:“那就请文台兄斧正一二?”   凌生看他神色,便知道周生的心意有些不快,不过还是劝诫道:“周兄文中有些话,太过露骨,神灵看到可能不会喜欢,还是修改一下。”   周宏文觉得他文中最精彩的就是那些露骨香艳描写用来讽刺县令的话,如果改了,就味同嚼蜡。   他淡淡道:“文台兄多虑了。”   倒不是他不怕神灵报复,一来心中激荡,二来认为自己有李志常这陆地神仙般的朋友,就算神灵怪罪下来,可他们无所不知,也会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这也是他不知实情,对修行界的事物一无所知,总当天下神仙是一家。   而且无所不知,那是道德天尊、阿弥佗佛或许才有的境界,即使释迦牟尼遍观天地,三界内外,俱在法眼之中,也有些看不到的盲点。   周宏文不听凌生劝告,将这篇文章交给徐夫人。   徐夫人自己没什么学问,只是觉得这文章念起来朗朗上口,娘娘必定欢喜,说不定高兴之下就降下麟儿。   她把祭文交给仆人,带到了泰山碧霞元君祠。   道家之彼岸天界,佛门之西天灵山,皆是几位自开天辟地诞生的存在,开辟出跳出时间长河,躲避命运拘束的玄妙世界。   所以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   这并非是因为天上过去一日,地上过去一年。   而是不能以凡人的眼光,来衡量天界的时光流逝。   天界也不是在天上,确切的来说,只有到了一定根行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一处玄妙世界。   若在其余诸天万界,皆受因果缠绕,故而依旧受命运摆布,即使长生不死,也说不准哪天人在家中做,祸从天上来。   天界却是一个独特的地方,能够在命运长河之下,成为一处盲区,或者成为命运长河、无边苦海中所谓的沙洲。   接引有资格的人,上来避一避。   只是若是哪日发起大水,霎时间就能把这沙洲淹没,了无痕迹。   除却阿弥佗佛、道德天尊那几位人物,即使强如佛陀,亦不敢号称,能够避免此灾厄。   到底这天界给了那些跳出生死轮回的修士喘息的地方,在那命运长河发大水也就是无量量劫到来之前,依旧能够安享清净自在。   而这天界之中,虽然清净自在,但广大无边,堪比浩淼宇宙。   凡人到此,自不消说,若是没这福分,没人接引,只能融入这天界流转的道韵之中,迷失自我,化为虚无。   一般的天仙、地仙虽说没有这危险,可是天界广大无边,找不到门路,便跟一艘宇宙飞船迷失在茫茫虚空中没什么区别。   虽然有些道门高人著作,天界——‘有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金壶盛不死之酒﹐琉璃藏延寿之丹﹐桃树花芳﹐千年一谢﹐云英珍结﹐万载圆成。’   看起来无限美好,实际上他也没有说错。   但是这种地方虽然是天界,却也是由大乘菩萨、金仙甚至某些强横神灵开辟的洞天、道场。   你若不是这些大神通者的门人后辈,只是一介散仙,即使寻到这些地方,也只能过门而不入。   故而金仙才有资格留下道统的说法,不然你留下修行法门,等后辈飞升天界,却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只能喟叹天河,伴着茫茫虚无,最后无奈下去投靠天庭,做些天庭皂隶之徒,哪里还有半分半分神仙逍遥自在的风采气度。   而且入了天庭,就得受天条限制,有义务责任。   若不是位高权重,还不如当个地仙舒心。   天界避开了命运长河,没有因果纠纷,有好处,更有坏处,那就是此界修行无用。   至于其中缘故,便涉及更深层次的隐秘。   所以才有大菩萨、金仙级数以上的大神通者,寻觅他‘我’,或感悟不同修行,或归于一身,磨砺自身,继续进步,紧追道德天尊、阿弥佗佛几位至高存在的脚步。   这天界之中山头无数,可是五岳巍峨,到底不输蓬莱昆仑多少。   其中东岳泰山,更是当初青帝以大法力开辟,这泰山宏伟,投影无数世界,即使人间道的泰山亦是天界泰山的小小镜像而已。   世人所谓东岳大帝,其实便是青帝一道化身之一。   这点秘事,即使人间道亦只有最古老的几家道门知晓,留下寥寥十几字的记载。   而此刻李志常手上就拿着一本古老道书《洞渊集》,上面一段文字:太昊为青帝,治东岱,主万物发生。   他既然练了太乙真诀,就不免要搞清楚青帝的一些事情,来做出一些推测。   青帝既然可能是东岳大帝,而东岳大帝据说跟阴曹地府也大有干系,其中有些事情实在耐人寻味。   当然李志常也不可能知道天界泰山本体的状况。   自从青帝消失之后,泰山就由青帝的女儿碧霞元君掌管。   碧霞元君乃是青帝嫡女,出身高贵,天生神灵,信仰广泛,几乎和佛门四大菩萨之一的观自在比肩而论。   两者都是女身,几乎可以说是女身大神通者中,排在前列的人物,除了那几位开天辟地存在的娘娘之外,就没人能压住这二位。   碧霞元君和慈航道人俱是天皇年间就出名的角色,两人在大道之途亦有争端,不必细表。   碧霞元君“庇佑众生,灵应九州”,“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是道门封神之后,影响最大的女神之一。   法力滔天,幽不可测,天界也少有人敢惹。   可是少有人知道她做的这些,只是为了等父亲青帝归来而已。   泰山之西,就是碧霞元君的行宫,碧霞元君坐在云床之中,头上庆云,清气腾空,浊气下沉,现出日月星辰、山脉河流。   她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依稀和石清水有九成相似,仙气云雾之下,亦掩盖不住其清绝丽影。   此时徐夫人那仆人在人间道碧霞元君祠开始焚烧祭文。   那祭文有文气在内,一被点燃,其中文气就被庙中神像感应,袅袅往神像而去,顺着无形通道,直达上苍。   碧霞元君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看来又是哪位才子,写出了好文章来赞美她。   读书人的文气对她也有裨益,比信仰之力还要纯粹,虽然这点文气比起她汪洋般的修为不过一滴水,到底有所增益,她兴致不错,便来看看文章里面写的什么。   那文气飘到她面前,然后仿佛立体投影,露出一个个文字,碧霞元君扫了一眼,便心中不快。   如她这般修为自是不会妄动无名之火,但这人言词不堪,就该有果报。   碧霞元君心念一动,就知来龙去脉,若说周宏文有什么恶行,到也不见得,但是轻薄神灵,便应有此报。   不然世人皆以为神灵可以随意轻视,信仰何存?   即使以佛陀的慈悲,亦有谤佛之罪。   此非心胸狭隘,而是关系神佛的颜面。   他们这些人个个长生久视,难以陨落,即使有什么劫难,多也是闲的无事,挣那份颜面而已。   要怪就怪周宏文这篇文章写出了风采,有了文气,给她知晓了。   她心中感应,知晓在那放逐之地——人间道,某些因果报应神通尚能施展。   当夜周宏文就得了急病死去,那烧祭文的仆人同时死在路上,徐夫人却在县令回来之后,不久就怀孕。   可是最后却死于难产,这是碧霞元君怜悯她的缘故,让她了结心愿。 第三章 名传天下   周宏文死后,却魂魄不散,其实还跟当初李志常救他出天牢那次大有干系。   使得他魂魄凝实,远远胜过常人。   而且那次之后,其实足以让他身体康健,享得高寿,这次开罪了碧霞元君,才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他要回家,也是不可能,本县城隍还缺一个文判。本来对他早有属意,没想到周宏文受了碧霞元君的果报,城隍微末之身,哪敢开罪碧霞元君这大人物。   只得暂时收留了他,告知前因后果。   周宏文受果报而死,时辰未到,更无可能入阴曹地府,即使阴间知道,那判官在不知道碧霞元君的意思之前,也不敢派出黑白无常来收人。   所以周宏文目下处境很是尴尬,再这样下去,只得做孤魂野鬼。   更何况他儿子还小,后妻正是青春年华,多半是不会守寡,将来他那可怜的孩子,下场还不知道有多惨。   他思前想后,唯有去找李志常,方能摆脱困境。   只是这天地茫茫,他也不知道李志常在何处。   舍下面皮去问城隍,城隍见他着实可怜,替他卜了一卦,利在西北。   周宏文万般无奈之下,就往西北飘去。   他飘飘荡荡,随风而至,径直到了五台山。   那山中,仙气缥缈,龙腾虎踞,最高的峰,仿佛插进了白云里。   一座巍峨道宫,若隐若现。   静室之中,李志常正在闭关。   他境界高明,故而破了三灾,练成太乙真诀,皆是一蹴而就,内里却还欠缺打磨,此乃水磨工夫,没有省下的可能。   只见他元神鼓荡,魂力散布全身,道意流转。   若有人看见他,就会觉得看见了高渺的星空,厚重的黄土,悠长无限,浑浑渺渺。   突然之间,李志常睁开双眼,神光内敛,收起自身气势,便听到小武在外面求见。   李志常走出门去,小武禀报道:“老爷,你那故人周先生在外面飘飘荡荡,随风而动,你还是出去看一看。”   李志常心下了然,小武看在他面子上,没说周宏文变成了死鬼。   那纯阳道宫,等闲进不得,周宏文一介魂魄,自然被阻止到门外。   李志常看着周宏文叹了一口气道:“周兄要是跟我披发入山,何至于有今日。”   周宏文十分惭愧,说道:“事已至此,不可回转,我开罪了天神,李兄亦不要为我费心,只是小儿元亮尚且年幼,还请李兄看在他身世可怜,我家就这点骨血以及昔日的情分上,莫让他夭折了。”   说完之后,周宏文魂体逸散,化成星星点点,那风一吹,就要将他魂力带走,消散山中。   李志常想要伸手,最后又止住了,周宏文已魂飞魄散的代价,便是不让他为难。   他已经从城隍那知道碧霞元君到底是何等样厉害的神灵,若是为了他,让李志常和神灵结仇,岂非连累了朋友。   同时他这一死,前后便也干干净净,到此为止。   他和李志常相交一场,或许李志常看在昔日情分上能让他死而复生,可是那碧霞元君若是发现岂能善罢甘休。万一李志常也抵不住碧霞元君,最后又有谁能来庇护小儿。   索性自绝,把最后仅剩下的情面留给他的儿子。   李志常知他心意,本来能阻止,还是放弃了。   此乃天数,周宏文一死,却是造就了周元亮。   这是周家十代人积累下的福分,注定要出一位大放光彩的人物,便要应在周宏文的幼子周元亮身上了。   小武见得李志常默然无语,站了许久,只好跟着站。忽然李志常说道:“小武,你是不觉得老爷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却没有出手,是否太无情了。”   小武满头大汗,心想老爷喜怒无常,这一个回答不好,又让我去后山的竹林砍柴怎么办。他急中生智道:“老爷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先进去。”   李志常一笑,看着山中云雾变幻,幽幽道:“这场风波,注定不平静,走吧。”   见李志常撇开这话题,小武也是暗自侥幸。   李志常自从一剑威压五台山,伐山破庙之后,威势浓重。   崂山上清宫大长老洛秋白亦同李志常远隔千里,过了一剑,平分秋色。   洛秋白可是有道家第一神剑之称,一人独力战败钱塘君和白月妖圣,稳坐道家第一人。   当时那千里斗剑,虽然只是一招,却也让李志常稳坐天下绝顶高手之列。   此刻天下大乱,道佛魔妖并起,方才现出绝顶高手的重要性。   任是你门下弟子再多,也不能抵住那些绝顶高手,取你神魂,只在反掌之间。   李志常虽然门下弟子如今稀少,但是五台山周围数千里地界,已然没有谁敢来撒野。   那次道门高手围攻九尾妖圣,却被天鹏尊者带人偷袭了老巢。算是各有胜负,总归是正道底子厚,还能撑住,加上洛秋白和法海两人,堪称黑山老妖之下最顶尖的战力,昆仑派的阴阳镜和蜀山剑派的道德经以及最负盛名的那两把剑都出世了,本来纷乱的局面,却形成了对峙。   反而是北方魔宫支持下的北方异族大举南下,攻破了大兴城,皇室流落南方,在儒家高手出面下,形成南北朝对立的局面。   两边战火不休,到底南方物质丰厚,物宝天华,北方魔宫纵使战力强横,也过不了大河。   倒是七杀魔宫却一丝消息都没有,按兵不动,黑山老妖亦没有动作。或许在老妖看来,这些事情不过是小孩子玩闹而已,不值得关注。   更何况僧王法明死后,门下弟子求到法明师兄法海头上,恳求法海报仇,却被法海一句报不了,驳了回去。   更让李志常名声大噪,隐然间成为神君费长房之后,散仙第一人。   李志常的名声越来越大,加上偶尔开坛讲道,引得许多没有仙缘的人集聚五台山周围,成为了五台山非官方组织的外围势力。   纯阳道宫之外,一个慵散的青年男子,眉宇间颇有几分狡黠,对着道宫外一行大大小小的凡间武者、粗浅修为的练气士,说道:“你们都下山去吧,今日老师不开讲。”   众人知道这青年男子看着不如何高深莫测,却是那位跟前的人,不敢得罪,只好疏疏落落,垂头丧气,准备散去。   这时候远处秦梦瑶款款而来,引人瞩目。   小武见到后,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竟没有阻拦,任她入宫而去。   便有人问道:“武前辈,这位姑娘什么来历,怎么不用通报就进去了。”   小武懒洋洋看他一眼,发话的是个中年武者,江湖上名气也不小,有一手顶尖的擒拿功夫,江湖人送外号‘天罗散手’戚三问。   此人踏遍名山,寻访名师,却不得仙缘,近日里李志常开坛讲道,将那最粗浅的练气法宣扬出去,戚三问受益不小。   毕竟李志常由道入武,由武破碎,经验非同小可。   偶尔讲了几句关窍,对他这种武者,不吝于灵丹妙药。   每一次讲道,戚三问必然不会错过,今日李志常不开讲,他着实遗憾。   只是李志常讲道快九个年头,从没见他收过弟子,所以戚三问见到这陌生的姑娘,心下好奇有此一问。   这些人虽然没有收录,但都默认为这五台山的外围势力,戚三问又是其中翘楚,对小武平时多有奉承。   因此小武道:“那位可是得了老爷真传,你们今日侥幸见到,算是福气,以后莫要失了礼数。”   戚三问等人听到‘真传’,简直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他们这些人连个记名弟子都捞不上,这姑娘年纪不过双十,直接就是真传,其间差距,简直让人心下不好受。   小武见他们神色,正色道:“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妄想,这位小师姑收的坐骑都是真龙,要是你们不小心开罪了她,不用老爷出面,也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不禁哗然,同时想到‘老师’真传弟子都能收真龙为坐骑。(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有‘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老师是古称,用在那些有德行有学识的人身上。此处李志常没收这些人为弟子,众人为了尊重,便以老师称呼。)   李志常坐在一个亭子里,见到秦梦瑶缓缓而来,莲步若生云烟,可谓将‘禹步’演化成了‘云步’,自出心裁。   秦梦瑶在他之后破碎,却比他早到了人间道,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半部奇门遁甲,术数大进,已经过了三次天劫,与白素贞仿佛。   也正是因为她术数大进,加上跟李志常关系很深,才能算到李志常的一些事情。   她得了奇门遁甲,有玄女的遗泽,气运不凡,七夜要杀李志常,她当然看不惯,祖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应有之意。   只是她没想到本以为赶上祖师的脚步,又短短时间被拉开这么大差距,可谓惆怅。   秦梦瑶毫不客气坐在了李志常面前,两人分隔数百年,可是并没有因此而陌生。   对于李志常的那份孺慕之情,秦梦瑶已经永世铭记内心。   因为敬爱,故而无须客套。   李志常道:“梦瑶你的资质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气运、机缘亦比我预计的还要好许多,我身兼佛道儒三家的真意,但根本还在道家身上,亦只有你能承继。”   秦梦瑶笑吟吟道:“祖师每次夸我,肯定有事请交代给我。”   李志常宠溺的拍了她的香肩,说道:“这也是梦瑶最足天真可爱的地方,让我更觉得咱们相处像是朋友一样。”   秦梦瑶皱了皱如一段清润白玉雕塑的琼鼻,霎时间的美态,惊心动魄到了极点,她的美和白素贞的美更有不同。   白素贞是端庄娴雅,如西湖的烟雨,总让人不知不觉,为其迷醉。   秦梦瑶更像是一泼山间风雨,清丽空濛,带有几许山野灵气的俏皮。   她对着李志常眨了眨动人的眼眸,说道:“我还以为祖师会说瑶儿更像是你的红颜知己。”   李志常额头冒起黑线。   秦梦瑶莞尔一笑,道:“祖师胆小哩。”   李志常决定不理会小妮子的话,端起手中的茶往空中一泼,出现一个水镜,里面现出一户人家,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在劈柴,五官精致,底子不错,只是手上老茧不少,想来很早就开始劳作。   他轻轻说道:“这是我故人之后,不久后将会来寻我,这一路千山万水,他得一一走过,你暗中保护他一下,别让他出了意外。”   秦梦瑶道:“好哩,祖师的话,梦瑶岂敢不听。”   李志常正色道:“你可不要粗心,将来他将会集成我的儒学,并将之发扬光大。”   秦梦瑶道:“难道祖师还要收他做徒弟?”   李志常道:“这倒不会,我要是收了他做弟子,只怕将来不好和中古诸子碰面。”   在蜀中益都郊外,某处小院之中,一个眉宇有些清秀的少年,相貌有当年周宏文的几分影子,将劈好的柴,堆放好之后,然后入了堂屋,一个荆钗布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正在做针线。   她看见少年进来后,说道:“说(yue)儿,你柴劈好了?”   少年道:“劈好了,母亲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美妇道:“说吧,只要别要钱就行。”   少年目光盯着美妇,十分坦然,美妇先有些不在意,这时才吃了一惊,心中想到这孩子也大了。   她道:“有什么快说吧。”   少年道:“母亲,我不是你和父亲的孩子对吧。”   美妇就是周宏文的后妻王氏,当初周宏文暴病而亡,她青春年少,自不可能从一而终,只是带着周宏文的儿子,改嫁十分困难,几次想要将这孩子扔掉,却莫名其妙回到她身边。   这怪事发生了几次,加上听闻丈夫死的传闻,心中畏惧,就不敢丢下他,最后带着一个儿子,无奈下改嫁给附近的一个普通人朱文瀚。   对方膝下无子,倒也把周元亮视如己出,还隐瞒了周元亮的身世,改名朱说(yue)。   只是改名朱说的周元亮在两年前,也就是十岁那年,王氏又生了个儿子,所以朱说的地位在朱文瀚和王氏眼中就尴尬起来,本来在私塾上学,颇得先生赞赏,却被迫辍学,名义上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照顾弟弟,而待遇也直转急下。 第四章 不教双眼识玄都   少年读书自立,颇有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的气节。   因此为家务操劳,缩衣节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亦没有自怨自艾。   只是自半月前,他天天晚上都梦到一个情景,好似有一座山,山很高,团团云雾缭绕,其间有一个高台,明月如水,披洒在道人身上,幽远飘渺。   他就坐在道人底下,那道人化出一面水镜,上面居然有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情景,其中一个美貌少妇和一个儒雅男子,带着一个幼儿,过得极为幸福。   直到后来,那男子有一天得了暴病,很快就逝去。   妇人最后亦改嫁他人。   种种场景,如露亦如电,变换极快,到后来幼儿渐渐长大,分明就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偶尔一梦还算不了什么,连续半月皆是如此,少年不得不心生疑惑。   对应种种,加上近日在邻里间旁敲侧击,心中有了猜疑。   只是他性情沉稳,没有表露。   今日如往常一样,做完手上的活计,才从从容容入堂询问母亲。   他之前毫无异样,突然发问,王氏自然掩饰不住,眉宇间生出异色。   王氏见到少年不急不迫,十分镇定,心想到:到底是他的种,即使长在寻常人家,这份气度风采,亦不是乡野小儿,可以比拟。   她说道:“你既然听到了什么风声,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本来姓周,名元亮,远祖周斌还做过大夏朝的宰相,数百年来你周家败落,直到你高祖周秦的时候,在关中清水县做了县丞,定居那里,你祖父、你父亲亦在清水县,你生身母亲生你时难产去了,后来便是我嫁给了你父亲周宏文,后来因为一些事故,不得不举家搬到这蜀中,只是在你两岁的时候,你父亲就得了急病走了,他走之后,咱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只好带着你嫁给了朱家。”   王氏说来简略,落在周元亮耳中,不吝于九天霹雳,原来梦中所见,无一不是真的。   当然他也没看到王氏抛弃他没有成功的那些事,王氏自己也没说。   他只知道王氏虽非他生母,却带着他改嫁,着实难得,这份恩情,这份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同时亦知道自己不是朱家的子孙,更不知如何自处。   他心中伤感,戚戚之情,王氏亦能感觉到。   当时即使有抛弃他的心思,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将对方视如己出了。   周元亮默然而退,第二日终于做了决定,说要外出游学。   王氏心里知道留不住,也随他去了。   周元亮孑然一身出了朱家,只感觉天地茫茫,无一可容身之处。   他想到了那座山,山上那个道人。   到底他是有根性的人物,心中隐约知晓恐怕那道人跟自家干系不小。   他读书过目不忘,仔细回忆那山情景,以及山中草木,对应从前见过的荒经,发现那山极有可能是五台山,起初又叫做太乙山。   只是这一路千山万水,他不过十二三岁,要去那里,可谓艰难险阻。   他心中不免道:“亦未必是那里,怎么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千山万水而去。”   心中另外一个声音道:“你已经破家出门,难道就这样灰溜溜回去。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他长在蜀中,当然耳濡目染下,知道大儒彭端淑的《为学一首示子侄》的故事。   那篇文章讲道:蜀中有两个和尚,一穷一富。   穷和尚对富和尚说:“我想要到南海,怎么样?”富和尚说:“你凭借什么去南海?”穷和尚说:“我只要一个瓶子和一个饭钵就足够了。”富和尚说:“我几年来一直想要雇船顺江而下,还没能够去成呢,你能凭借什么去南海?”到了第二年,穷和尚从南海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了富和尚。   蜀国边境距离南海,不知道有几千里的路,富和尚没有到南海,穷和尚却到了。人们立志求学,难道还比不上蜀国边境的那个穷和尚吗?   周元亮此去即使找不到那位道人,但是一路游历过去,行万里路,对胸中见识岂无增长。   他心念及此,豪情顿生,不禁折下一根树枝,在前面一处空地写到:   孩儿此去别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何处不青山。   虽然是前人旧作,却符合他此时此刻心境。   此事在后世亦广为赞颂,直到将来,周元亮被誉为: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皆从今日开始。   数月之后,周元亮到了五台山附近的白石镇。   这山脚之下,极为繁荣,他还发现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一个道士画像,跟梦中所见道人一般无二。   他已经知道这山上住着神仙,有人据五台山的古称‘太乙山’,将那位神仙称作——太乙混元祖师。   听太乙混元祖师讲道,走出去的弟子不计其数,这方圆百里,近十年来更是风调雨顺,安平乐道。   周围百姓淳朴,佳佳供奉,直如万家生佛。   只是数月前太乙山降下一道仙济,从山脚到山顶,只得一条路,那是一条石阶,据传共一万八千级,只有走得上去的人,才能听讲。   那石阶亦是奇怪,一千个人中都未必有一个人能从此路上山,还有些武林高手或者练气士不信邪,用出腾挪轻身的法门,结果还没到山顶,就摔了下去。   轻者伤筋动骨,重者粉身碎骨。   到底还是有些人能通过,别人去问,倒是没有人敝帚自珍,只是道:有志者,事竟成。   说了却等于没说。   第二日周元亮试着去爬那石阶,走到十分之一,便恍恍惚惚,似乎来到一个战场,他是一个士兵,正拿着一杆大枪,和敌军搏杀。   他勇悍无比,每战必先,大伤小伤无数,最后却活了下来。时光荏苒,他也成了一个大将军,拥军边镇,最后没有等到封侯,却等来了一杯御赐的毒酒。   含着虎泪,饮下毒酒,天晕地转,居然又到了山脚下,一身大汗淋漓。   被冷风一吹,打个机灵。   此时烟霞如染,那太乙山脚下,土质偏暗黄,晚霞一落,登时如云霞卧地,十分迷人。   周元亮没有被景色吸引,只是浑身一点力气都动不起来,躺在草地上。   不禁吟道:“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小郎君,飘然出世矣。”   有人朗然一笑,珠落玉碎亦不及其笑声动听。   周元亮循声而望,看其人长发披散,随意搭在肩上,月白衣袍,点尘不染,面如冠玉,顾盼神飞。   他一路千山万水所见,无一及得上此人风采。   他猛地起身,恭恭敬敬抱拳道:“不知君乃何人?”   那人笑道:   “坐卧漫看白云浮,不教双眼识玄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间一丈夫。”   其诗情飘逸,非洒脱之士不能为之。   他又躬身一拜道:“请问高明贵姓?”   那人道:“你认得我,名字也是我取的,如何到面前又不识得,该打该打。”   不知这白衣出尘之士,从何处拿出一块玉如意,往他后脑勺敲了三下。然后背着双手,施施然走上石阶。   周元亮不明就里,忽然醒悟到刚才明明就是那太乙混元祖师,梦中所见的道人。   只是他一见祖师就被其风采吸引,虽然周元亮才高智绝,在那时候,也想不起来其他的事情。   此刻醒转,却已然错过。   他心中追悔,突然又想到:这祖师敲我山下岂非另有深意。   这山中石阶每天都有人来爬,刚才李志常出现,许多人都认得,只是不敢上前打搅。   便有指着周元亮道:“这人糊涂,刚才祖师当面,却不认得,还挨了几下。”   周元亮听到这些人指指点点,反而平静下来。   时间越晚,留下的人越少,加上夜冷风露重,其他人都离开了,等着明日再来。   月出东山,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三更时分。   周元亮见得四下无人,虽然又困又饿,还是强行迈开步子,往石阶走去。   之前太乙祖师用玉如意敲他三下,走上石阶,分明就是让他三更再试。   他自忖打破盘中之谜,奋力再去一试。   这一次爬上石阶,倒是没有什么幻觉,只是双腿似乎有千钧之重,越到后面越迈不开脚,只是凭着一股子坚韧不拔的心气,坚持下去。   到了最后看的石阶尽头,就在眼前,突然脚底一软,从上面滚了下去,他心中惊骇,一路滚下去,都来不及感受疼痛。   最后仿佛掉进了一团大棉花里面,等睁开眼。   只见到松坡冷淡,竹径清幽。   有诗为证:   月明清露冷,八极迥无尘。   深树幽禽宿,源头水溜汾。   飞萤光散影,过雁字排云。   正值好时候,应该访道真。   前面一个小院,院门半开,还有些许香气传来。   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出了浑身疼痛之外,居然还能活动关节,爬了起来。   周元亮正要进门去,突然想到自己如此狼狈,如何见得这太乙混元祖师。   他便到那清泉边,捧着那冷彻骨的清水,一洗风尘。   虽然浑身发抖,却没有那么污浊不堪了。   他才试着入了小院,但见得里面雕栏玉砌,还摆上了一桌酒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而那状貌如青年的祖师,盘膝而坐,背着他呼吸均匀。   他此刻又冻又饿,几乎就要扑上去,享用酒菜。   周元亮还是忍住了,恭恭敬敬参拜祖师,同时自报姓名。   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倒是那酒菜香气,一点一点往鼻孔钻进来,勾得他馋虫大动。   周元亮还是纹丝不动,仿佛成了雕塑。   不过多时,那祖师悠然醒转,转过身看着他,笑吟吟道:“还认得我不?”   周元亮跪倒在地,道:“多谢祖师指点身世,余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李志常轻轻抬手,便有一股大力扶住周元亮,同时周元亮不知为何,四肢百骸升起一股暖流,将这些时日的疲累,劳损,似乎一下子都扫除干净。   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倒不是李志常的作用,而是刚才他在门外清洗时,那一股清泉,乃是此山地脉汇聚,滋阴补润,直到此时被李志常法力牵引,现出了效力。   因为他疲累至极,全身上下更是如饥似渴,将那灵泉效力,如海绵般吸纳。   那一桌酒菜已经消失不见,可是周元亮半点冻饿也无。   他暗道仙家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李志常道:“叫我伯父吧,我跟你父亲是旧相识,你这一路千山万水过来,我都看在眼里,贫道有千般大道,无穷法术,但归根结底,可分成三类,你可选一种学之。”   周元亮没有露出欣喜神色,一路磨难过来,更加淡然。   他恭恭敬敬对着李志常道:“不知伯父有哪三类绝学?”   李志常道:“你能到此处,自是有缘,我且细细说给你听,第一类便是那往圣绝学,学了没有任何神通、法术,却可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第二类是便是诸般妙道,学之可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快意恩仇,笑傲神魔;第三类便是打坐参禅,心中安定,有朝一日,见性明心,可以立地成佛。”   周元亮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一种。”   李志常一笑道:“你这一路所见,强梁不少,为何不学那快意恩仇,替天行道?”   周元亮迟疑道:“若非世道不太平,也不会有那么多盗匪滋生,就是有剑仙手段,也除不了根。”   李志常又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求诸佛门广大之法,渡人渡己,使人向善?”   周元亮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弟子还想为周家留下香火。”   李志常不置可否道:“入我门中,不忌婚娶,你拜在我门下,一个阿罗汉还是成得的,宣扬佛法,劝人向善,也很简单。”   周元亮道:“弟子还是选第一种。”   李志常正色道:“第一种既不能长生,更没有神通,看在你父亲面子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旦选中,再无反悔余地。”   周元亮没有半分迟疑道:“弟子不悔。” 第五章 世上本无双全法   李志常淡淡一笑,心里想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不愧是诸子所言的‘名世者’,终究还是要走这条路。”   他自己本身便极有可能走上诸子求真之道,只是最后还是回到道家,谨守本源。   无常剑作为法剑斩了他的自我,李志常亦不会再走别的路,不过他现在便有机会见证一位‘诸子’般人物的成长,这种体验,亦是不可多得。   周元亮本以为李志常这等人物,教导他的手段,定然精妙绝伦,可是李志常什么也没教他。   只是从此之后,纯阳道宫的藏经阁,也被李志常取名——图书馆,亦就是珍藏典籍的地方,就交给他打理了。   宫中的外门弟子乃至于几位亲传,以后借书还书,都交给他来处理。   当然作为这所谓图书馆管理员的好处便是,他可以随意观看里面的所有书籍。   这里藏书之丰富,以浩如烟海,都不足以形容。   据那位耿去病师兄所言,里面很多书都是其他门派、世家仰慕祖师的德行,捐献过来的。   可是周元亮发现里面不乏许多孤本,即使一府之地的世家豪门,都会用来作为传家之宝。   要知道诗书传家,泽陂五世。   一本好书,即使皇族得到,也不会轻易送给别人,那些捐献书籍的豪门大族,未免对祖师爷太过仰慕。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   整个道宫里面,唯一敢跟祖师顶嘴的,也只有那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姑。   他第一次见到秦梦瑶的时候,也被她的美丽动人震惊的喘不过气来,心中不免仰慕。   直到后来看到这位仙子姐姐赤手教训那条真身几十丈的白龙时,他才知道这位美丽动人的姐姐,娇小的身躯下,居然有比真龙还强大的狂暴力量。   在那之前,他永远都想不到一个七尺的娇弱身影,如何把一条几十丈长的真龙,一只手抓着龙角甩来甩去的画面,简直是十八岁以下,禁止观看的画面。   记得当时仙子还看了他一眼,周元亮到底不过十二三岁,居然差点没忍住,哭了出来。   当然纯阳道宫还有一位美丽的不像话的阿姨,袅袅三十岁许,清雅温和,说话也像是西湖的烟雨,十分柔软,让人听了都好似吃了蜜一样,心里甜丝丝的。   有一天周元亮到后山去摘些野果,不小心见到那位美丽动人的阿姨,正在寒潭边,看似要洗澡。   他不免大囧,还没来得及回身,就看到那位清雅素丽的轻熟女,变作一条巨大的白蟒,只感觉到梦想破碎,现实何等残酷,还我童年。   甚至他有一刻认为,整个纯阳道宫都没有正常人,因为一直以来萌萌哒的青凤小姐姐,有一天来借书看的时候,一蹦一跳,十分高兴,居然后面有六条尾巴。   图书馆外面一棵树长歪了,那天真可爱的少女,居然一只手把那棵一人合抱的大树,先拔了起来,然后插正。   似乎青凤小姐姐还有强迫症,那树有一天倾斜,都要重新来一次,那一刻周元亮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所以在整个太乙山上,他觉得最正常的,居然是颇有些豪气的耿去病师兄。   只是经历那么多之后,周元亮心里也不能保证,这位看似豪迈的师兄,究竟是不是正常的人类。   经过周元亮多日观察,发现耿去病师兄除了每天早上爱爬到云台上,一只脚踩在云台边,做出金鸡独立的怪异姿势,对着茫茫云海,脚底下是万丈深渊。   周元亮总担心耿去病师兄那姿势,哪一天没做好,摔到深渊底下怎么办。   当然除了道宫里面这些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或者非人之外,他还看见了喜欢在山峰云海间到处乱串的一把长剑,偶尔还飞到图书馆里面,将他才整理好的书籍,一本一本戳下来。   像极了爱胡闹的小孩子,偏偏他去抓长剑的时候,那剑就飞得高高的,让他摸不着。   除了爱捣乱的长剑之外,还有一个玉如意。   玉如意不爱飞,因为在地上走,像个老学究一样。   有时候周元亮想找一本书,找不到的时候,那玉如意居然能帮他找出来。   而且每次玉如意到他这里的时候,长剑如果同时在的话,居然就会安分一点,没有捣乱。   似乎对玉如意还有些尊重。   周元亮被李志常打发到这里管理书籍之后,似乎就没有给他什么其他的修行指示。   只是每次李志常一时兴起,敲钟讲道的时候,都必然叫周元亮过去听。   李志常讲道的东西,很杂乱,不成体系,旁征博引。   即使周元亮有过目不忘之能,也看了许多典籍,依然有许多东西,从未听过。   只是暗暗记下,再到图书馆里寻找,一一对应,发现都是很粗浅的知识。   山中无岁月,可能是过了一年,也可能过了一年多。   这日李志常又复开坛讲道,召集弟子。   这次兴许李志常说的玄微,当真是若如来说法,遍地莲花,周身紫气氤氲,演化日月星辰。   李志常说一会禅,讲一会道,偶尔参以儒家精义。   别的外门弟子,都听得愁眉苦脸,因为李志常所言,都是了玄悟道之理,非良才美质、博览群书者,不能领悟微妙。   这些外门弟子,能过李志常设下的登天阶,资质心性还是有的,但是都沉迷在打坐练气的外门功夫上,修行速度虽然很快,将来到元神悟道之时,便大有苦头。   他们修行越深,魔障也越大。遇见听不懂的,不但不能绕过去,反而愈发纠结,倍加痛苦。   反而周元亮因为没有什么修为,博览群书,心中淡然,没有什么大的魔障,对李志常这些甚深微妙之言,都领会出一二。   原来看书不求甚解的东西,那些散乱的知识,这时候仿佛被一把梳子梳理,逐渐有了脉络。   他心中惊喜,无以复加,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志常见他开口大笑,不见喜怒,只是停了下来,说道:“元亮你笑什么?”   周元亮此刻领会颇深,见到周围人却面露苦色,即使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中亦不免有些小得意。   他还是少年人,自然还有些活泼,亦不会故作深沉掩饰。   站起来道:“弟子听到祖师所言,精微玄妙,有会于心,故而喜不自禁,有些失态。”   李志常虽然让周元亮叫他伯父,周元亮还是觉得叫祖师比较好,李志常不计较这细枝末节,就随他叫了。   听到周元亮的回答,李志常淡淡道:“元亮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定然也是读过《老子》的,你且把其中第四十一章开头一段背出来。”   周元亮只好领命,开始朗声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背到这里,周围那些外门弟子,皆忍不住笑起来。   周元亮不禁羞惭,照刚才情景,他岂不正是‘下士闻道,大笑之’。   李志常深深看他一眼,没有纠缠,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你等都散了。”   周元亮本以为李志常怎么也要批评他几句,哪知道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叫他们退下,不禁怅然若有所失。   等这些弟子都走后,秦梦瑶手里拿着两根柳枝,随意挥舞,似乎颇觉得有趣,笑吟吟走了过来。   李志常瞧了她手上柳条一眼,分明是慈航道场那位手里净瓶的柳条,虽然及不上观自在的手中净瓶的杨柳枝,也不是俗物了,要断气的凡人,只要被这柳条一抽,也能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不用多想,这肯定又是秦梦瑶强取过来的。   他们两人,现在真是恶名昭彰。   李志常之前不知打劫了多少道门、世家、书院的典籍,来充实自家的书库。   很是和人斗了几场,只是那些高手都奈何不了他,反而被他和秦梦瑶联手,狠狠教训了几个,留下恶名,才消停下去。   秦梦瑶更是闲的没事,经常找人斗法,几乎和青青的太阿杀剑齐名了。   秦梦瑶伸手一指,翠绿的柳条,几乎要碰到李志常的鼻尖,轻轻俯下身子,腻白的肌肤,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如草木精华般清新自然的气息,从她身上发出,一丝丝钻入李志常鼻孔,浅浅的笑意挂着,撩了撩额头并不散乱的青丝,道:“祖师,瑶儿吃醋啦,你当初教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尽心尽力。”   李志常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般,淡不可察地避开秦梦瑶手上的枝条,咳了咳道:“我就是把你教的太尽心了,才导致你这么没大没小,别以为你翅膀硬了,我就教训不得。”   秦梦瑶抿嘴笑道:“祖师每次都只是说说而已,你心明明动了,为何又要假装四大皆空。”   李志常险些一口真火喷出来,这小妮子,洞察玄心的功夫,比他都不差了。   秦梦瑶看到李志常要发怒的样子,便收住了笑意,抓住李志常的手,眼睛泪汪汪的。   饶是李志常知道这小妮子是假装,也生不起气来。   果然每个女人,都是无师自通撒娇装可怜这技能。   他过了道心劫,有情无情皆不妨事。   显然秦梦瑶的道心劫就应在他身上,而且秦梦瑶也知道。   偏偏这妮子又不肯了断,才是让他最头疼的地方。   天道唯微,道心惟危。   这了断只有秦梦瑶自己才知道如何去做,别人干涉不得。   若是李志常让她绝了这段情愫,反而可能害了对方,若是不绝,李志常若非真心爱上梦瑶,只是为了帮助秦梦瑶,接纳了她,反而成了勉强,不合顺其自然的道理。   李志常不可能讨厌秦梦瑶,但他对秦梦瑶更多是亲情,将梦瑶视若己出,当成女儿一般。   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   李志常轻轻一叹道:“我若是不在乎你,亦不会如此进退失据,反而让你调戏了。”   秦梦瑶抱着他道:“那么祖师你就任性一次呗。”   温香软玉入怀,李志常承认,他还不是完全太上忘情。   心想罢了罢了,就任性这一次,准备大胆接纳。   然后怀抱空空,秦梦瑶早已悄然站在他身外三尺。   看着李志常捧腹笑了起来,道:“祖师你还真的要动手啊。”   李志常不禁一拍额头,道:“我是前前世都欠了你的。”   秦梦瑶伸着手指摇了摇,柔声道:“所以祖师不能对瑶儿生气。”   说着,自己又噗嗤笑了起来。   李志常道:“好了,这段时间就别出去了,我要下山一段时间,那李修缘还等着我去渡。”   秦梦瑶道:“嗯,知道啦,祖师也可以去看看那才女冯小青,还有那个白莲圣女琴清姑娘,她们都漂亮哩,我不介意多几个师娘,其实白姐姐也很不错。”   李志常扭头就走,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秦梦瑶连忙道:“其实祖师有没有考虑找一个女菩萨回来,其实我觉得水月观音也很好看,还有听说嫦娥是最美丽的仙子,以后我们也是有机会遇见的……”   可惜李志常已经渺然无踪迹,秦梦瑶很是忧伤地叹一口气道:“我七仙女都还没说出来,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然后对着远处角落说道:“小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武满头大汗,忙不跌上来,一脸讨好道:“要我说这天上地下最好看的还是,小姑奶奶你,其他人哪有你老人家万分之一的美腻。”   秦梦瑶神色一变,笑眯眯拍了拍小武肩膀,道:“哎,原来我已经是老人家了。”   小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心想我就怎么这么嘴贱。   小心翼翼赔笑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别跟小的计较了。”   秦梦瑶哼道:“瞧你这怂样,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把这柳条拿去好好侍候着,等哪天本姑娘心情好了,去把天鹏尊者的阴阳两气瓶借来使唤使唤,看能不能培育出新的品种。”   小武满脸笑容道:“小的一定把它当亲祖宗一样侍候。”   秦梦瑶颇有了无趣味道:“那你就接着。”   说着就将两根柳条扔到小武手上,然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小武道:“我的娘,怎么这么沉。”   秦梦瑶瞧也不瞧,笑呵呵的,轻飘飘就去了。   只听到小武喊道:“老戚,诶哟喂,戚三问,快来搭把手,我的腰啊。” 第六章 法不自他生   晚风,   拂柳,   夕阳。   山外面,还是山。   如诗情,如画景。眼前人,比画中人更美丽。   疏淡有致的眉纹,自有不可以侵犯的凛然与清傲,睫毛长而卷,掩映的是,若草木围绕、清新悠远寒潭般的眼眸。   这一对眉,这一对清眸,亦不知造化要花多少功夫来裁剪,方才如此清妙绝俗。   她自然不是李志常陌生的人,甚至可以说,在李志常悠长的岁月中,见过的动人女子,虽不可计数,但面前这位绝对让他忘不了。   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令人刻骨铭心,而是因为对方着实厉害。   李志常想笑,却觉得没什么可笑的,想要严肃,又不至于,恩怨是非,早不是他所看重的东西。   他还是开了口,就如遇见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一般,只是寒暄道:“妖圣娘娘一别十三年,可是清减了些许。”   九尾妖圣淡淡地看着李志常,心里有多少复杂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可以全方面压制住李志常,第二次见面时,李志常已经半只脚踏入金仙的门槛了。   仿佛一棵门外碗口粗细的杨树,蓦然回首间,已然巍峨耸然,不惧任何风雨了。   这些年她为了养伤,寸步未曾离开青丘山。   但她不聋不哑,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不得不承认,李志常已经高出她一线。   这一线的距离,却是很难跨越,不可缩减的距离。   当然她若是有混元金斗之类的宝物,即使李志常成了金仙,也能削了李志常的一身道行。   可是这类的宝物,比金仙还要稀少,她若是有,亦可庇佑青丘一脉万世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如往昔,只是态势早已不同。   “你能让她跟我回青丘走一趟么。”   这是九尾妖圣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一生从不低头的她,为了身上那份责任,终于不得不说出,这样略带恳求的话语。   李志常沉默一会,忽然道:“如果我没猜错,妖圣娘娘或许自出生后,不到百年时间,就有了如今实力。”   后面的话,李志常没说,但是谁都听得懂,意思是自那之后,九尾妖圣再无寸进。   九尾妖圣,面色一沉,其实她自出生,只花了五十年,就有了如今深渊难测的实力。   这份实力,是千万练气士苦修一生,上千年岁月,都未必能出一个。   金仙门槛倒下了无数天资纵横的绝世人杰,可是能到这门槛的,又有几人。   九尾妖圣冷然道:“你是在嘲笑我么?”   李志常眼中没有任何嘲笑的情绪,只是清淡如许,没有任何多余附加语气,道:“似你我这等人物,就该有觉悟,什么道德规矩,什么责任,都不过是可笑至极的绳索。妖圣娘娘若是肯活得任性一点,也不会止步不前。”   他说的是大实话,一旦走上他们这样的道路,一切力量都来源于自身,即使道德天尊、阿弥佗佛,亦不能剥夺。   这份力量是自己的,还拘泥于什么族人、亲情、血脉,那才可笑。   这不是要让自己断情绝欲,而是要看清楚自己究竟是处于什么位置。   帝王一言之下,可以伏尸百万,但他的权力不是本身的力量,所以不能任性。   诸子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如此。   可李志常他们这等人物又自然不同,他们的力量根植于自身,还有无数进步的可能。   要百万人才能开凿的人工运河,他们一个人就能做到。   飞天遁地,移山倒海,在常人眼中,种种不可思议举措,都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这种力量不靠外物,也没有责任。   九尾妖圣为了族人的生存,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让自己有所束缚,这才是她不能寸进的根本原因。   这种无形的阻碍,便是修道人的另一种劫难。   所以有人为了破开这些迷障,不惜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遇佛杀佛,杀出一个自由自在的我。   也有人心怀不忍,不能看破,但能够坚持到底,不断强大自身,让那些自己在意的人过得更好。   以绝强的执念,渡人渡己,终于修成道果。   但这些不同手段之下,其实都有一个本质的相同,那就是能够认清自我,认清力量源自自身,不假他求。   而李志常所谓活得任性,便是源自于这种对自身力量的自信。   九尾妖圣不能任性,就不是不相信自身的实力,或者不相信自己有能做到更多的实力。   这就是否定了自己,将自身还处于世俗权力、道德的束缚中。   这也是为何上古神魔,追逐日月,担肩挑海为寻常,如今再难看到这种强横神魔出现的原因。   因为那种超然的力量,以及任性的性情,着实是对现实世界的极大伤害。   远古洪荒时期,那些大能斗气起来,甚至贯穿古今,差点将一切湮灭。   这让那些超凡存在产生了警惕,所以才有了部落群体,改变了单打独斗的局面。   以天条天规,道德、仁义来束缚这些大神通者。   而这一切并没有得到所有大神通者的认同,便有了天地之争。   要自由,还是要生存。   那些反抗的大能,选择了前一种。   天帝镇压一切,消灭了那些神魔,却谈不上成功,因为他自己也下落不明,甚至可能陨落。   而天帝绝大数追随者,也为那次惊天动地的大战,消亡殆尽。   留下的胜利果实,还是被人摘了去。   这一段秘事,是李志常从抢来的典籍中推测出来的。   他佩服天帝那雄心壮志,为虚空宇宙,过去未来,恒河沙数众生着想的心意。   但是他走的路,依旧是自我任性。   因为天帝要所有神魔服从他的安排生存,亦何尝不是一种任性。只因为天帝的实力,几乎强大到可以镇压一切,所以才敢这么做。   这便是我可以为别人谋福利,但是这不是义务。   如某位帝王所言: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九尾妖圣就缺少这种觉悟。   不是说她做错了,而是她想错了。   李志常很明白,也这样做,所以他才能站到更高的位置,看得更远。   不仅他是这么想,连黑山老妖也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都在畏惧黑山老妖的强大,却不能明白老妖只是认清自我而已。   这就是理解道心劫后,带来的好处。   别人也可以通过道心劫,却不明白这劫的来历。   李志常有感而发,九尾妖圣未必听得懂,听懂了也未必能够改变观念。   这就好比一个现代人,穿越回古代你要跟农民讲共产主义一样,跟他们讲阶级矛盾一样,他们是无法理解的,即使理解,也很难改变自身的世界观。   所以用‘均田地’口号的义军虽然多不胜数,成功的却没有,即使接近成功,也很快覆灭。   其兴也勃,其败也速。   那些道门、佛宗的子弟,虽然修行很快,可是亦很少有人理解到这种本质。   魔道的人,虽然做的事很任性,其实是为任性而任性,所以死得更快,受到的打压也更多。   到底明白人是少数。   而真理,本身就是掌握在少数人身上,所以强者才会永远很少。   九尾妖圣摇了摇朱红欲滴的樱唇,决然道:“我的任性,那就是今日我要带走她。”   李志常呵呵笑道:“果然说得再多,不如拳头来的实在。”   他轻声道:“剑来。”   又懒洋洋一句道:“如意也来。”   背后漆黑如墨的剑鞘中,一把剑油然而出,剑气长河,比银河更加灿然,围着两人,隔绝天地。   即使星月也为之失色,山河亦为之颤动。   在那剑气长河之中,九条怪物,在长河中,翻翻滚滚。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分明是九条栩栩如生的真龙,各具神韵,威势滔天。   李志常站在九尾妖圣面前,不发一言,已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两件宝物,九尾妖圣都很难对付,何况还有一个不可测度的李志常。   九尾妖圣也说不出有种别用宝物的话来,毕竟李志常绝不会因为这点话而动摇,说出来反而让人小看了。   李志常倒没觉得有什么欺人太甚,既然有压倒性优势,为何不用。   看着九尾妖圣,天颜羞愤,他还觉得有趣。   九尾妖圣气道:“动手吧。”   李志常轻声笑道:“你若是自爆妖丹,我大约会受些伤,但绝对不重,你还是打消这念头。”   “生命很可贵的。”他又极认真说道。   九尾妖圣差点就忍不住自爆了,只是李志常有了防备,就失去了突然性。   更重要的是,她心气已泄。   九尾妖圣有些心灰意懒,说道:“你放我走,以后我再也不来找你麻烦了。”   李志常道:“其实我也没说不让青凤跟你走一趟,毕竟九尾天狐,有些秘术,也只有你才能传授。”   九尾妖圣几乎不可置信道:“当真?”   李志常道:“假的。”   “你去死。”九尾妖圣终于爆粗口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骗你的。”   赤城山为什么叫做赤城山,是因为山上赤石并列如城,望之如霞。   山上的石头虽然很多都是赤色,但是山下的水却是清的。   这条溪流的名字叫做始丰溪,至于为什么叫做始丰溪。   李修缘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祖父是临海都尉,所以李修缘在这村里,亦可算得上勉强的纨绔子弟。   只是李修缘从没觉得自己家境好,就高人一等。   他虽然才十三岁,却已经使有名的神童,至少方圆百里的读书种子,都及不上他。   而且他也不光读四书五经,还经常偷偷带着佛经道经,去不远处的瑞霞洞读。   因为这些都是跟科举无关的闲书,被先生和父母看到,是会被骂的。   可是李修缘似乎对这些书籍更有兴趣。   今天他没有看偷偷找来的一本华严经,而是坐在一棵杨柳树下,看着远处的一个人。   一个钓鱼的人,更重要的那人的鱼钩是直的。   如果是直的钩,又怎么能够钓上鱼,可是那人不但钓上了,还钓了一鱼篓。   他的视力很好,每次对方从鱼嘴里掏出鱼钩时,都看得分明,绝对没有任何弯曲。   他已经看了半天,实在好奇的很。   任何一个十二三岁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很难不好奇。   李修缘走上前去道:“这位大哥你在钓鱼么。”   他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是个青年,眉清目秀,总有说不出的神采。   五官不十分出众,却有说不出的协调,仿佛最完美的拼图,拼出来的,极为自然,甚是耐看。   那人道:“我在放生。”   说话间他就将那一鱼篓的鱼倒进了河里,说来也怪,有的鱼明明钓上来很久了,但一个都没死。   李修缘道:“你既然本来要放它们,又为何把他们钓上来。”   青年道:“你是想说多此一举么?”   李修缘点了点头。   青年道:“我不多此一举,你会来问我么?”   李修缘道:“不会。”   青年摸了摸李修缘的头,道:“所以这才是我多此一举的缘故,刚才看我用直钩钓鱼,你是不是很好奇?”   李修缘道:“是的。”   青年道:“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李修缘道:“真的?”   他到底童心未泯,觉得用直钩钓上鱼,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青年道:“自然不假。”   李修缘道:“我听说像这种技艺,都是独门绝技,我是不是该向你拜师?”   他还是知道江湖上某些技艺都是传男不传女,独门秘传,李志常这用直钩钓鱼的本事,放在那些故事里,也是极为独特的。   这种独门手法,自然不能轻易学习。   青年道:“孺子可教。”   李修缘本不至于纳头就拜,只是看到青年总有股亲近,福至心灵,亦没有想其他,正准备磕头。   这时候一声洪亮的声音,轰然传来道:“道友,此子与我有缘,可否让他拜我为师?”   李修缘不由愕然,望向声音来源,却是个大和尚,手持禅杖,虎目圆睁,活脱脱一个泼法金刚。   青年道:“你又是谁?”   大和尚道:“法不自他生,不共不无因;观是法空性,一切本不生。贫僧法空一本。” 第七章 原来如此   李修缘不识得法空一本,却听说过这位大德高僧。   天台山一带,法空一本威名卓著,若是寻常人家听到法空一本要收他们的孩子为徒,即使分外舍不得,也不会犹豫。   法空一本多年以前就在观察李修缘,知道对方慧根不凡,早已在心里许对方为自身传人。   要知道良师固然难得,一个合心意的弟子,亦更加难得。   若非李修缘父母健在,法空一本早忍不住出手,将李修缘渡走。   如今李志常横插一脚,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李修缘恭恭敬敬拜道:“小子李修缘见过禅师。”   法空一本恨不得将李修缘直接抱走,这时窥不出青年深浅,只能微笑点头。   注意力依旧在青年身上。   青年笑吟吟道:“好一个‘法不自他生’,只是换成‘五台山秘魔岩神通广大泼法金刚’来了,还能跟我较较劲,从我手下抢人,你还差得远。”   法空一本不禁骇然失色,没想到李志常一口说破他的根底,他乃是赤城山国清寺方丈,昔年游历五台山,触动了一处隐蔽的禁制,发现一个山洞,里面居然藏有昔年‘五台山秘魔岩神通广大泼法金刚’的遗蜕。   佛门有四大金刚,分别是:   五台山秘魔岩神通广大泼法金刚;   峨眉山淸凉洞法力无量胜至金刚;   须弥山摩耳崖毗卢沙门大力金刚;   昆仑山金雫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   这四位皆以罗汉之身,法力却直逼金仙、大乘菩萨,神通无量。   昔年一位可与四大菩萨争锋的妖族大圣,就被这四大金刚一起出手逼退,让人瞧见了佛门的底蕴深厚。   法空一本得了‘泼法金刚’遗蜕之后,从此窥见了命修真意,证得了金刚不坏的肉身,更有许多神通生出来。   后来到了天台山之南,也就是赤城山这里,见得此处山清水秀,颇具灵气。   他诚心佛法,以一人之力,独立在山中建起了一座宏伟庙宇,也就是国清寺。   他少在修行界出手,更没有什么降魔事迹,一心广大佛门,即使跟他关系极好的灵隐寺瞎堂慧远,也就是跟法海在俗世并称‘佛宗二海’的佛海禅师,亦不知晓这位法空一本的传承来历。   没想到初次见面之下,却被李志常一口道破。   这让他如何不震惊。   也是他这些年消息闭塞,国清寺虽然出了他这么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其余僧众,只是碌碌之辈,没在修行界有什么名头,更比不得金山寺、灵隐寺的底蕴深厚,认不得李志常这几乎有道门第一仙,和崂山上清宫大长老洛秋白有一剑之缘的风流人物。   不然也不会如此莽撞、急迫。   法空一本禅行深厚,固然掩盖住了心里的惊骇,心里却凝神戒备起来。   他口喧佛号,道:“施主到底是谁?”   这时候仿佛雷音自天外飞来,洪亮的声音响起,“李道友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就不要为难一本禅师了,可好。”   法空一本惊疑一声道:“药师雷音的大神通,法海禅师你也到了?”   法海的声音自天空响起,滚滚而下,道:“我人还在金山寺,这位是道门不世出的绝顶高手,一本禅师今日之事就算了吧,天命既然改了,无可奈何。”   法海的声音有种难言的惆怅在里面,空空渺渺,而他的声音,除了李志常和法空一本之外,再无第三个人听到,李修缘也不例外。   李修缘只听到法空一本说些他听不懂的胡话,却不知道来龙去脉。   李志常幽深的眼眸,泛起丝丝奇异的光彩,有日月沉浮,星辰点点。   他漠然道:“那就算了。”   法海的雷音又滚滚而来。   “李道友能否入金山寺一叙,将李修缘亦带来。”   “好。”   李志常一手提起李修缘,一步踏出,人就消失在天际。   法空一本震惊无比,居然是‘咫尺天涯’的大神通,难怪法海禅师警告他。   即使佛门神足通他已经有了极高的造诣,可是要这般举重若轻,到达咫尺天涯这般境界,亦还差上不少。   咫尺天涯,又叫缩地术。   此神通在神君费长房手中发扬光大,据传当初费长房凭借这门缩地术和人打赌,一日之内,穷尽八极。   可见这门神通的厉害之处。   没想到他还能亲眼看到一位,能够这般举重若轻的用出来。   等后来法空一本打听出李志常来历的时候,才知道法海给了他一个多么大的人情。   不过几个呼吸,在金山寺大殿中,虚空中凭空出现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   正是李志常二人。   李修缘没想到无意中,还遇见这么一位大人物。   饶是他心思慧敏,此际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静观其变。   这里是金山寺的大雄宝殿,只是中间的供台上,却没有佛陀的金身塑像。   法海站在供台之下,一身紫金色袈裟,手持禅杖,托着一个紫金色钵盂。   那钵盂紫气氤氲,其间许多神秘佛纹,道种文字,若隐若现,似一捧清泉,流转不休。   法海见得李修缘,欣然一笑,道:“果真是个好孩子。”   李志常淡淡道:“你的禅心,如此起伏不定,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法海闻言安然,反倒是一脸平静,白眉微微抖动,张口道:“本欲成道前和道友了断一番,可惜时机已经错过,真是可惜。”   李志常目光闪烁,眸子清亮逼人,仿佛两道白光,倏忽之间,就往法海而去。   只是法海双眸如幽邃深沉的黑洞,只见到光芒进去,却不见到半点余光出来。   其心头灵海,静寂空虚,仿佛无物。   李志常面色沉然,然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以他的修为,其实不至于在这么远的地方,就被金山寺的法海发现,可是法海还是发现了,这才是他来这的原因。   他想看看法海如何在没了因果的情况下,修为更进一步,居然感知还在他之上。   以他如今的境界和手段,除非法海将他引到西天净土,不然来去自如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若是法海真的证得如来金身,那定然有很大的轰动,为众生感知。   所以法海未证如来金身,却又有进步,才让他产生惊讶。   因为他和法海都到了金仙之下,最巅峰的境界。   用现代网络小说的说法,那就是半步金仙巅峰大圆满,修为再进步,那就是真正的金仙、大乘菩萨了。   很显然法海还没到这层次,却又拥有着金仙级数的感知,这一切让李志常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他看过许多佛道两家的古籍,知道即使如四大菩萨的入世历劫化身,拥有与本尊一般无二的神通,亦不会有金仙级数的感应能力。   金仙、大乘菩萨的莫测,绝非任何言语可以表述,那不是在战力上的体现,而是一些其他难言的神秘上。   比如说李志常若是成就金仙,芸芸众生中,若有诚心诚意者,想到他,他便能有所感应。   其不可思议的神通还有许多,难以一一描述,非亲历其中,方能明白知晓。   法海轻声一叹道:“三日之前,黑山老妖发下战帖,邀贫僧以及洛秋白道友和王船山先生,于三月后,在东海之上论道。”   李志常目光悠然,心中仿佛看到了七杀魔宫中那位在黑火冥焰笼罩下的绝世妖人。   一下子挑战三个半步金仙级数的人物,即使黑山老妖贵为金仙,面对这释道儒三家大宗师,恐怕也无十成把握。   金仙神通广大,不可思议,但是战力上仍旧称不上无敌。   何况这释道儒三家的大宗师,每人手上都有极厉害的法宝,光是法海手上这紫金钵盂,便是如来昔年随身之物,妙用无穷。   洛秋白和王船山亦各自有道祖、诸子留下的遗留之物,这才是释道儒三家,能够占据人间道主流的根基所在。   他缓缓道:“果然是黑山老妖,好大的魄力。”   “道友是否以为我等三人出手,定然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那是自然,到了你我这般程度,对于黑山老妖所处的境界,虽然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还不代表就完全看不透,何况你们手上的几件东西,又极不寻常。”   “道友太过自信了,若是加上你的三宝玉如意,或许尚有一战之力,但是胜算也很小。”   “难道还有其他的缘故?”   “其实若非昔年黑山老妖六道轮回一战中,受了伤,只怕得我佛如来亲至,才能将其降服。”法海一脸沉重。   李志常心里思量,难道金仙的实力,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   他的推断决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差错,法海言语不实,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法海继续道:“其实似黑山老妖这般修为,我等只有敬佩,只是他接下来要血祭整个人间道的生灵,行灭绝天下修行士之举,成一人之道,故而我等亦不得不反抗。李道友天资纵横,或许数百年后便能和黑山老妖抗衡,但现在千万不要试图和此妖争雄,若是遇到,一定要逃走。”   李志常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法海内心对黑山老妖的惶恐与忌惮,分明不是此等修为应有的反应。   他道:“法海道友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海身子一震,点头道:“道心衰竭,以至于斯,居然说出这等畏缩之言,让李道友见笑了。”   李志常心中震动,他终于明白了法海的反常之处,黑山老妖或许真的有他所言的厉害,可是法海的反应却太不合常理。   似他们这等人心比天高,若不是真的斗过一场,个个都认为自己天下无敌,雄心壮志下,即使呵佛骂祖,亦是常态。   连佛祖都不畏惧,怎么会对黑山老妖产生惊恐,分明是普通人才有的举动。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法海承受了他本不应该承受的神通法力,力有余而心不足,出现了这等现象。   他们一身法力,磅礴浩然,若是超出自身承受的极限,就跟凡人心脏衰竭差不多,发生道心衰竭,迥异于平常。   任何些许的微妙情绪,都可能放大。   这就跟普通人生病了,不但身体虚弱,心灵也会虚弱,情绪难以稳定。   法海之前还故作镇定,到后面却掩饰不住了。   李志常道:“大抵已经猜到一些了,没想到黑山老妖的约战,竟然将你逼上了绝路,我亦终于明白什么是‘不往西天,不证如来’。”   西天净土,佛位已满。   ‘不往西天,不证如来’乃是有前有后。   意思是不去西天净土,也不证西天净土的如来之身。   当初大圣国师王留下的话,到今日才被李志常明白了一些。   这时候天空中,日已西沉,法海露出奇异的笑容,突然合十道:“时辰到了。”   整个人突然之间凭空消失,李志常带着李修缘出了大雄宝殿,便见得西面,一道佛像,金光万丈。   巨大的佛陀,陡然出现,偏袒右肩,右膝著地,曲躬合掌。虚空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梵圣清香,处处可闻。   其佛像身后燃起了七盏巨灯,仿佛日月,光明遍洒人间道。   “南无法海雷音如来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生邪见家。于佛法僧不生净信。远离无上菩提之心。若闻我名至心称念。由是力故。无明邪慧日夜消灭。于三宝所深生正信。不复退转乃至菩提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生在边地。由近恶友造众罪业不修善品。三宝名字曾不经耳。命终之后堕三恶趣。彼诸众生暂闻我名者。由是力故。业障消除遇善知识不堕恶趣。乃至菩提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衣服饮食卧具医药资生所须悉皆乏少。由此因缘生大忧苦。为求觅故造众恶业。若闻我名至心称念。由是力故。有所乏少随念皆得。乃至菩提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由先恶业。共相斗诤作不饶益。弓箭刀杖互为伤损。若闻我名至心称念。由是力故各起慈心不相损害。不善之念尚自不生。况于前人欲断其命。常行喜舍乃至菩提曼殊室利。”   这尊巨大的佛像,不住口颂大誓愿,若是旁人见到这阵仗,或许都以为法海成道了。   唯有李志常明白,这就跟道门请神差不多,终归是外道而已。   法海可惜了,   李志常心中一叹。 第八章 洛秋白   自金山寺周围方圆千里,有无数不同的法器祭起,五彩缤纷,不一而足。   总之是要避开这尊佛像的光明波及。   这尊南无法海雷音如来,亦没有刻意为难这些法器,佛光如水,流到哪里,算哪里,若是有障碍物,避开便是,便如那一场清亮的洪水,没有惊天动地的破坏力,无声无息间已经将这千里地界,大部分地方变成佛国。   无论是士农工商,还是绿林悍匪,在佛光之下,皆眼含热泪,心中虔诚、感动,对着这尊南无法海雷音如来,实行了五体投地的最高佛门礼节。   此如来成道之时,应有之意。   佛光波及到李志常和李修缘的时候,却仿佛撞到了无形的玻璃一般,光晕瓦解,色彩解析出来,五颜六色,不再纯净,最后仿佛被一个无形黑洞吞噬,来多少,消失多少。   李志常心中叹息的是,可怜法海为了抵抗黑山老妖,不得不放弃自我,成为南无法海雷音如来的容器。   他固然还是法海,却更加是南无法海雷音来,不分彼此,我亦非我。   南无法海雷音来本就不是凭空诞生的佛陀,而是自前古便成道。   那还是不知多年以前,自虚空诞生一位佛陀,有名为药师琉璃光如来,为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此佛于过去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导入解脱,故依此愿而成佛,住净琉璃世界,其国土庄严如极乐国。   其占据东方天界,和紫薇大帝神职有重合之处,大道有相争的地方。   天界共有四维,紫薇大帝和药师琉璃光如来各占据两维,亿万年以来,没有改变格局。   此佛共有七尊道化之身,故又称七佛药师,此七佛即:善名称吉祥王如来、宝月智严光音自在王如来、金色宝光妙行成就如来、无忧最胜吉祥如来、法海雷音如来、法海胜慧游戏神通如来以及本尊药师琉璃光如来。   故而法海此举非是成道,而是融合,以自身为容器,接引那一尊法海雷音如来降临。   非是夺舍,而是类似于道家请神。   不同的是,从此以后再无法海,只余下南无法海雷音如来,但其一生记忆、思想,法海雷音如来皆具备。   此神佛玄妙,不可言说。   远在五台山修行的白素贞突然心头一松,往金山寺方向遥遥而望,面露惆怅以及释然,终究这因果无疾而终了。   世上再也没有法海,千年前被她偷吃金丹的那人,已经死了。   她合十躬身,诚心诚意往虚空拜了山下,默念道:南无法海雷音如来,南无法海雷音如来,南无法海雷音如来。   三声语罢,留下一滴眼泪,落在旁边一株仙草身上,草木感化,成为精灵,后来托生人间,不知又惹出何等风波,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秦梦瑶自薄雾中走来,替白素贞抚了抚额前青丝,附耳说道:“世上既无法海,便无那一段债,只那段恩情,却可以找别的手段弥补了。”   白素贞耳根一红,不知是因为秦梦瑶的亲昵产生的羞恼,还是因为被瞧见了窘态,或者兼而有之。   只是看着秦梦瑶洁如白玉的玉容,又不免心里一慌,到了嘴边的斥责,便吞了回去。   叹道:“梦瑶你老是打趣我,好玩么。”   秦梦瑶不回答,搂住白素贞的不堪盈盈一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水蛇腰,让白素贞忍不住娇啼一声,轻声细语道:“别闹了,我的好姑娘。”   秦梦瑶笑吟吟道:“还是当女儿家好,祖师就只能占口头便宜,又没那真下手的胆子。”   白素贞噗嗤一笑,说道:“他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才收了你这个小魔女做传人。”   想起即使清淡如仙的李志常,也对秦梦瑶没辙,白素贞不觉失笑。   秦梦瑶道:“你别看祖师向来强势,你要是当了我师母,保准叫他往东不敢往西。”   白素贞嗔道:“李道友哪会像你说的那样,他主意极正,心志坚定,我生平从未见过如他那般的第二个类似人物。”   秦梦瑶挑起白素贞晶莹的下巴,说道:“我的白娘子,你是不是对她动心哩。”   白素贞心中道:本来正为法海殉道而伤神,怎么就被这小妮子带到其他方面去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梦瑶这妮子的腹黑,亦不下于李志常,终归是她上了这爷俩的贼船了。   且不说白素贞和秦梦瑶如何,那尊法海雷音如来,发下大誓愿,震动整个人间道,自北方一道幽蓝魔焰,滔天而起,欲要烧了这片清净土地,如来玉象。   看来还是黑山老妖有所动作,此乃黑山老妖游历虚空星域,采集的星辰之火,若是以现代的标准,那就是三万摄氏度以上的高温。   就算肉身坚若金刚,不下于宇宙中的陨铁,亦要被烧成一摊铁水。   此老妖光凭这以天罡地煞之气,淬炼的星辰真火,便可以纵横天上地下。   李志常练出的元神真火,是以太阳真火为原料,提炼而出,论温度,还不到五千,锻炼宝兵绰绰有余,远及不上星辰真火,可以焚山煮海,难以匹敌。   即使李志常还有亘古长存的精神道火,可以无视防御,直接点燃灵魂,可是老妖精神何等坚韧,更如宇宙星体一般,浩然广大,即使点燃亦无济于事。   就像那星域中的恒星,燃烧了数十亿年,亦不见得有何衰减。   李志常如今才终于见识了老妖的霸道,其神通的可怖之处,难怪法海非得如此,不然哪里还有胜算。   那幽蓝魔焰先是一朵睡莲大小,到了佛像之上,便把虚空烧得扭曲,仿佛有其余世界的光景,若隐若现。   即使以人间道空间的坚固,也受不住老妖的魔焰凶威,穿透屏障。   那魔焰登时急速扩大,化成一片火海,降落下来。   禅音佛唱,那尊雷音法海如来张开佛口道:   以此功德力,如来加被力,   法界缘起力,遍及于一切。   佛陀伟力,梵圣香气,于刹那间清除一切污秽。   佛陀伸手一指,雷音滚滚,一个黑洞打开,幽冥黄泉的水,哗啦啦流出,登时无数雾气,满布四野,后来又凭空结成朵朵莲花,悠然落下。   愿十方三世一切众生皆得闻南无法海雷音如来的名号,皆得无忧无惧,心中安宁。   老妖的声音,刺耳又尖利,甚至盖过了滚滚雷音,“幽冥黄泉,火里莲花,药师王佛你倒是舍得血本,连阴山那位都出力了,杀了黑山老妖的功德,就这么大么,哈哈哈。”   声音幽然去远,又仿佛从未离去。   那尊法海雷音如来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此时崂山有剑气冲霄,明见万里,南方亦有一道浩气长河,横无际涯。   同时自北方滚滚魔气生出,大有堪比皇天后土的势头,碾碎了冲霄剑气,掉头一转,将浩气长河硬生生冲撞回去,才心满意足归去。   剑气消散,长河收敛,那一尊法海雷音如来,反倒是受损最小。   只是以药师王佛之尊,降下道化之身法海雷音如来,居然没能稳占上风,已经大伤颜面了。   此尊佛像,微微逼样,佛光黯淡,然后一道金光掠地而去,最后入了金山寺大雄宝殿,落入那空空如也的供台,化成一座雷音如来的金身,不怒自威,却又饱含清寂之苦,令人不觉肃穆。   李志常已经又到了大殿之中,微微躬身,不拜此尊佛,却为法海轻叹,然后牵着李修缘的手,破门而出。   对着李修缘轻声说道:“你将来,定然莫忘初心,作那活生生的佛啊。”   李修缘似懂非懂,他离立地成佛,不知还有多少万里地哩,只得牢牢记在心中,及到后来红尘游戏,尊为活佛,纵情恣意,见得本性。   至于今日李志常所言,却虽忘而行。   数日之后,李志常出现在崂山地界,某处地方,山花烂漫,四季如春。   一座道宫魏然而立,若是有人朝这走来,即使走上三天三夜,也只能看到这道宫,却永远走不到面前。   只因为此道宫亦不在人间道之中。   看得见,摸不着。   就像一个立体投影一般,只是里面的人却可以走进现实。   早有一个道童等在那里。   真个眼若星辰,眉如新月,相貌清秀,不染凡尘。   李志常走到童子面前,问道:“此去上清宫还有多远。”   童子头也不抬道:“若是旁人,三日三夜也到不了,若是太乙混元祖师你去,亦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李志常笑道:“好童儿,这马屁拍的好,说得也妙,是我道家人,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这才起身,恭恭敬敬施礼道:“小子白玉蟾,奉家师之命,在此等候你老人家。”   “上清术数果然玄妙,你小子也是好根骨,连王船山都舍得教你点东西,贫道也不是小气人,便送你一样东西。”   说罢,伸手一指,点在道童眉心,意态悠然。   那叫做白玉蟾的道童,只觉得大脑被强行塞进来一些道种文字,玄妙非常,心里知道这是一门厉害的锻体功法,被李志常以醍醐灌顶的方式,送给他,想忘记都难。   他睁开眼睛,欲要询问,李志常已经先开口道:“昔年我在武当山游历,见得一只斗大蟾蜍对着一口寒潭呼吸吞吐,颇觉得有意思,悟出一门功法,叫做‘钓蟾劲’,对身体极有好处,你名字有个‘蟾’,可见有缘,就不用谢我了。”   说完之后,踏出一步,已然出现在上清宫中。   门中设下的禁制,对李志常而言,根本有如无物。   这便是世间最顶尖高手的实力,白玉蟾不禁悠然神往,不知何时才能有此修为。   上清道宫,一步一景,并无重复。   既有春花之艳,亦有秋月之明。   楼台水榭,处处可见风流,任情自然,惬意之至。   李志常兜兜转转,宫内来往的修士,并无一个发现他的人物,即使李志常从他们身旁走过,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此乃道家‘希夷’玄妙,所谓视之不见曰希,听之不闻曰夷,便是如此。   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水榭,周围池荷摇曳,青叶滚露,粒粒如珍珠。   此身在世外,心有富贵红尘,却不染污浊,高妙难言。   有雅致别景,便有高名人物,漫漫清吟,不疾不徐,如源头活水,自然而来:   “昨日春光更水涯,   水涯今日已春赊。   春归只道无踪迹,   尚有青苔一片花。”   语声清朗,诗情扑面而来,若非早知其人,还道是天外飞仙客,却不知此是道门第一凶人洛秋白。   这是李志常第一次见洛秋白。当初两人隔着千里斗了一剑,李志常感受到洛秋白的剑气,其中的决然,令他想起一个旧相识,那就是西门吹雪。   但是真的见到洛秋白之后,才觉得洛秋白就是洛秋白,不似任何人,他是独特的,难以模仿的。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引领了白衣胜雪的年代,是不世出的剑客。   可是洛秋白就是洛秋白,不似任何人,任何人也无法与他相似,他是那么唯一。   不同于西门吹雪的冰山面孔,洛秋白的面容倒是可亲许多。一袭月白羽衣,袍袖间有精密细致的金丝点缀,掺杂着红尘富贵气,却不让人感到粗俗。   反而觉得理应如此,他自当有此高贵,却又自应如此脱俗。   出世和入世的神韵,同时出现在他身上,却没有矛盾之处,分外和谐自然。   洛秋白看起来才不到十八岁,比李志常看起来还要年轻。   配着一把古剑,上面什么符文都没有,亦没有任何道种文字刻在上面。   剑锷、剑柄、剑鞘,皆是水墨色,简单、干净。   洛秋白没有准备好酒,却准备了好茶。   一点香气都闻不到的好茶。   因为没有任何香气泄露出来,所以是极品的好茶。   “说起来,秋白还是第一次见到道友真容。”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很优雅,也很自然,明明没有笑,却让你感受到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扑面而来。 第九章 有剑泪血   李志常很随意的坐下,端起杯子,并不怕里面有毒,直接喝下去。其实对于他这等人物,已经没有什么毒物可以毒到他们,反而是某些鸿蒙开辟的天材地宝,或许可以撑死他们。   “好茶。”   “李道友想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确实不知,请说?”   洛秋白神秘一笑,说道:“这茶叫做茹根茶,乃是二八芳华,身子干净的少女,以最娇嫩的舌尖采摘新茶最新鲜的地方,再以身上最柔嫩部位烘焙而成,以我崂山上清宫之物力,一年亦不过三斤而已。”   李志常放下了杯子。   洛秋白悠然笑道:“怎么李道友觉得这茶太珍贵,牛饮可惜么?我这还藏了半斤,你若喜欢,一并送你便是。”   他倒是大方,若是以前死在洛秋白手下的那些冤魂,见到洛秋白还有如此客气的一面,定然会气得再死一次。   当然洛秋白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友好。   李志常似乎憋了很久,回了一句,道:“我不惯吃人口水。”   洛秋白笑的前俯后仰,极其放浪,毫无清傲剑仙风采,他说道:“李道友果真是个妙人,佩服佩服。”   李志常淡淡笑道:“我尝闻洛兄向来眼高于顶,常言天下英雄寥寥可数,贫道能让你佩服,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受了洛秋白的吹捧。   洛秋白似笑非笑看了李志常一眼,清俊的少年面孔,挂上了一抹倨傲,此傲气非是自高自大,而是向来如此,他该当如此清傲。   他缓缓道:“本尊得道年来,屈指一算已有八百载,惯看秋月春风,又生长在这上清宫,古今多少事,大约都知道一点,不说前古天皇年间的那些大能,只说这千年上下,其余神妖仙佛、芸芸众生,皆是过眼烟云,能称得上天骄人杰的,不过二三。”   洛秋白说这话时,当真是英雄气概,虽则少年面容,不损丝毫气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不外乎如是而已。   直到这时李志常才知道洛秋白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他没有被道家的淡泊完全支配,更有一种视生死如游戏耳的英雄气概。   故而他的剑术,才能在没有剑气成丝、剑光分化境界下,成为数千年以来最顶尖的剑仙,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志常淡然一笑,道:“那洛兄说说谁又称得上天骄,谁有是当今的人杰。”   洛秋白眼睛一眯,沉然道:“天下人杰俱在此处。”   李志常不惊不喜,轻轻再抿了一口清茶,到底还是又吃了口水。不过他浑不在意,之前聊为戏言而已。   最后李志常才道:“洛兄这是连黑山老妖这绝代魔头,都不放在眼里啊,三月之期,只在眨眼之间,数日前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老妖的实力,不觉太过自大了么。”   洛秋白朗然一笑,握住手上的剑,浑不在意道:“老妖不是人杰,他的强大是必然,若是没有这么强,反而才令人奇怪。”   李志常心中一奇,想到:黑山老妖或许还有别的来历,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他心中一动,毫无所获,仿佛触及到了某种真相,到底隔了一层,什么也不知晓。   李志常道:“洛兄可否详细告知于我?”   洛秋白忽然有些惆怅,道:“李道友其他的事,你若问,我必然回答,可是这事情,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李志常忽然想起一段记载,有大神通者,在虚无中,自时光长河,逆流而上,斩断自身过去存在的痕迹,教人无法击杀弱小时候的自己,来达到毁灭自己的目的。   因此他的痕迹被抹杀干净后,即使旁人知晓,在时光长河中,这段事也是不存在的,所以旁人心里明白,却无法以任何方式传递出来,除非本身实力能够达到将抹去的痕迹复原的程度。   这只是他在一本古经中看到的趣闻,即使原作者本身亦不相信,如此看来却可能是真的。   若是黑山老妖能够逆流时光长河,抹去自身的痕迹,这等实力,恐怕已然是道德天尊、阿弥佗佛之下,最顶尖的存在了,离跳出命运长河,也只有一丝一线的差距,几乎可以算得上超脱了。   除非这诸天万界一起毁灭,无量量劫降临,不然这种人物,恐怕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害分毫。   但看情况,黑山老妖固然极强,却未必有四大菩萨级数的实力。   不然药师王佛何必派下一尊道化之身法海雷音如来,做此无用之功。   李志常问出了这段记载,洛秋白默然以对。   看来果然如他所想,刚才只是擦到了规则的边缘,再问下去,恐有不测,毕竟这深入下去,就是触及虚空宇宙的根本基础了,必然有大道反噬。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宇宙便是无穷的空间,没有起源和结束的时光。   大能逆流而上抹掉过去痕迹,已然被违背了那亘古存在的时光法则。   若不是这种人物太强横,连大道反噬都不怕,只怕早就灰灰了。   同时李志常想到当初他是先到射雕时代,后才去的天龙,也触及了时光,违背了时光长河的一维统一性,跟那段记载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看来,若是那段经历不是虚幻,神秘石室的力量,恐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判,难怪他到现在都不能探出身上铜铃的根底。   这贯穿他一生的绝大秘密,到现在看来,却是越来越不可测度了。   洛秋白见到李志常的反应,还以为他在想黑山老妖的事情,轻笑道:“李道友不必担心老妖,他还没有强到无法匹敌的地步,不然依他的脾气三日前他就将我们三个杀了,绝不会等到三月后。之所以有这三月之期,那是因为老妖正在祭练一件惊天动地的法宝,非得三月之后天魔冲七煞之时,拿我等心头热血开光,不然不得大成。”   李志常没有问他们为何不提前出手,因为黑山老妖要找他们的麻烦很是容易,他们要追杀黑山老妖,只怕老妖谈笑之间就可逃走。   非得等老妖祭恋法宝,元气最亏空的时候动手,此是最有胜算。在那法宝将成未成,天魔冲七煞未到顶峰之时,便是这些年来,最好下杀手的机会。   黑山老妖这等人物,若不能一次性击毙,必然是后患无穷。   李志常轻声道:“法海殉道,成就法海雷音如来,即使洛兄加上王船山,恐怕也只刚好敌得上法海雷音如来而已,要知道这联手之时,若是三人实力不对等,反而更容易被人击破。”   洛秋白道:“论真实道行,生死交手的微妙,莫说我此时不如法海雷音如来,就是对上李道友,我的胜算也不到三成,可是若我持上手中剑,那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李志常目光集中在洛秋白的佩剑之上,其通体水墨之色,道韵天成,没有纹理。   突然叹息道:“是我走眼了,此剑果然大有名堂,难怪以洛兄之能,居然没能有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   练剑成丝的绝世剑术,是要人剑通灵,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双方的精神和实力要有绝妙的契合。   可是这把剑,却是在强大无比的实力下,充满了死寂,没半分灵动,在人剑合一这一关就过不去。   洛秋白淡淡道:“此剑传到我手中,已经是第八个主人了,李道友可知道此剑前面七个主人的下场。”   用上‘下场’,结果必然是十分惨烈,不然不足以如此形容。   “难道。”   “李道友猜的不错,他们都以身祭剑了。”洛秋白呵呵一笑。   李志常食指轻叩桌面,幽幽道:“好一把杀剑。”没有说‘魔剑’,而是说‘杀剑’,自然是有讲究的。   魔剑不分善恶,不惧业力,掠夺万物充实自身,魔性越重,离道越远。杀剑却有所不同,有生必有灭,杀剑行灭杀之事,乃煌煌天道,代天行罚,杀人是功,也是德。   故而青青的太阿杀剑虽然出手无情,却不滥杀无辜。   “这把剑乃是我上清宫祖师爷所练,用的是一块前古遗物,以祖师爷通天彻地之能,练成此剑后,竟然油尽灯枯。其后每代上清宫大长老皆配此剑,寻常时候,仰仗自身能力,以及此剑的些许威力,便可纵横天下,难逢敌手。”洛秋白轻轻摩擦剑身,似乎也在感怀前代大长老的光辉岁月。   “既然难逢敌手,为何却都以身祭剑了。”   洛秋白本来清傲的眉宇,微微凝聚,说不出的怅然,他道:“这也是命,自祖师爷以来,我上清宫共遇到八次大劫,皆以此剑无边威力化解,可是代价便是我等持剑人的神魂精血。这仿佛是一个诅咒一般,无可逃脱。”   他顿了顿,轻声道:“此剑要发挥真正威力,便得以身祭剑,方可人剑合一,威力绝大,贯穿天人两界,饶是大罗金仙,也得被洞穿不灭元神,重者身陨,轻者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害,永生永世不得寸进,还会一直衰弱下去,除非舍弃一身修为,再入轮回,但金仙转世,要想再次复归原本修为,就难了十倍不止。”   天仙以下,转世重修,确实能雄厚根基,但是触摸到金仙境界之后,便是大道无悔,再来一次,就有了认知障碍,难以找回成道的感动,反而更加艰难。   “看来洛兄这次请我来,确实是有托孤的意思,可是我传人已有,白玉蟾固然良才美质,我却不贪多。”李志常淡然道。   “无论胜负,我便必然走上前人的道路,此虽死,却无悔,只是那孩子天资之高,或许我今日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我不想让他重复我的道路了。”洛秋白清俊的少年面庞,多出几许感怀,羽衣飘飘,清荷泄露,自是人间惆怅客,不知何事泪纵横。   此剑有名,名为‘泪血’。   只因英雄无泪,故而‘泪血’。   李志常对洛秋白凭空生出敬重之意,只因敬重,所以李志常不会勉强自己,从来英雄,都不需要同情。   他不说,洛秋白亦会明白。   洛秋白继续道:“我不是托孤,而是若是事情真的那样发展下去,还请李兄收下此剑。”   李志常道:“若无此剑,将来上清宫,再遇大劫又当如何?”   “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势力,强如当年天帝,一手打造的天庭,都还有覆灭之时,区区上清宫还想永远兴盛下去?月满则溢,若是现在衰落了,还能存亡断续,等到将来烈火烹油,不可收拾的时候,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洛秋白极有远见,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便是说的他这种人。   李志常知道这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上清宫大长老所言非虚,此人难怪自称人杰。   若非黑山老妖威势滔天,煌煌大势,不惧一切阴谋阳谋,这人间道,又有几人能及得上他。   果然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即使英雄也无力回天。   李志常只会更加深刻认识到实力的重要性,要是洛秋白有绝对超过黑山老妖的实力,又怎么会摆脱不了这宿命轮回。   不过洛秋白也是有大决心,居然肯破釜沉舟。   “‘泪血’剑在我以身祭剑之后,我还会残留一点意识,自然会来寻道友,只望李道友不要拒绝,若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同门来讨要,李兄也不要看我的面子。”洛秋白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身后事一般,显得极为淡然。   其慷慨从容,即使李志常见惯生死,也不由有些侧然。   越是长生,其实内心反而便越加怕死,这不是无视,忘却,就可以抵消的。   所以才有那些修士,为了多苟活一段岁月,甚至不惜夺舍。   也正是如此,才显得出洛秋白的风采气度。   不怕死的勇士虽然有,可是如他这般从容不迫,还能谈笑风生的,那就罕见至极了。 第十章 世界那么大   “我希望永不会有那一天。”李志常忽然郑重地说道。   洛秋白是真英雄,若不是遇到了无可匹敌的黑山老妖,他绝不会落到要托剑的地步。   这不是说洛秋白天资不高,心志不够决绝,才没有证道金仙。他什么都不差,差的是一点运气而已,若非此战迫在眉睫,再给他八百年,李志常相信洛秋白证道金仙绝对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因为他真的是只差那么一点岁月的累积而已。   这便是命,这便是命运让人痛恨之处,无可逃避,无法逃避。   洛秋白笑道:“谢过李道友了。”   李志常长长一叹,不禁吟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吟完之后,清澈的目光对着洛秋白,道:“你又何必谢我,洛兄你让我认识到了命运真正可怕的地方,你没能逃脱,我也依旧没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是李志常妄自菲薄,而是若黑山老妖杀来,或者更强的人物要取他性命,确实他没有任何办法抵挡。   若这是命运的安排,他亦只能无可奈何,或许身上的铜铃能帮他,可是铜铃也不是无可匹敌的。   这诸天万界,难道就没有真的不死不灭么,到底何种境界,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不但是李志常的心声,亦是他的追求。   洛秋白伸出了手,他的手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恰巧接住了从一面荷叶滚落的露珠。   人生譬如朝露,能恣意妄为的时候,并不多。这一地清露,若非落在他手中,说散了,也就散了,半点不由自己。   他缓缓道:“怪不得秃驴总说,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李道友我虽然托剑,却没有放弃哩,即使此生若梦幻泡影,我也是最大的那个。”   说完之后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整整齐齐四十颗,完满的肉身修行,展露无遗。   “似洛兄这等人杰,原无必死之境,天地间固有遁去的‘一’,我就看看洛兄如何把握那个‘一’。”   李志常拔出长剑,突然连刺九下,每一下都是前一次的重复,却没有引起任何波动,因为每一剑都落在同一时刻。   剑在动,而时光没有动,这不是一刹那间连续刺出九剑,而是同时连出九剑。   这九剑诞生的时候,这处空间的时光没有任何变化。   洛秋白终于明白了李志常的厉害之处,‘观微毫之妙,以证大千’,这给他打开了一面从未见过的天地,不是李志常有多厉害,而是来源于李志常所展示的震撼性。   其实洛秋白所领略到的,正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猜想。   我们身处的空间不是可以无限细分的,就像宇宙固然好似无限大,其实还是有一个极限值,而且成熟的宇宙,仍旧在不断扩张。   若是宇宙无限,就没有扩张的说法了。   因此空间不断细分下去,必然有一个最小的单位,所以空间并不是连续而毫无缝隙的。   同时时光也是一样,时光也有最小单位,那就是一段光通过最小的空间单位所需要的时间。   所以如果速度达到某种程度,打破宇宙的极限,就能让宇宙来不及产生任何变化。   在这个层面中,无论你做了多少事情,现实的宇宙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时间和空间就失去了意义。   这是极为可怕的层次,可以说触及到了虚空宇宙中最精微奥妙的道理。   这就是李志常的道,时空之道。   当然刚才那一下,李志常已经耗损了大半实力,而且论杀伤力也没多强,只是有了在那种情况下,可以对目标发动不可避免一击而已。   这不同于当初徐鸿儒那枚小铃铛定住了一片时空的流动,李志常这一下直接是超出宇宙反应速度,跃迁到另一个维度一般。   效果类似,意义截然不同。   只可惜这并非完全由于李志常的本身实力,而是他沾了神秘石室的光,身上受到神秘石室穿越时空力量的感染,有了一部分抗拒时光的特质,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以他的实力,尚还不足以举轻若重使出这一招。   而且面对黑山老妖这等人物,对方心血来潮还在他之前,等他念头一动,对方早已知晓,只需加强防护,便让李志常虽然击中,却无可奈何。   洛秋白苦笑道:“李道友如此信任我,竟然将压箱底的绝世剑术,给我看了。”   李志常淡淡道:“若是剑术不可破,给人看了又何妨,若是能够破去,一次建了奇功,难道还能用两次?”   “难怪李道友能够一入天仙便触及到金仙之境,你和黑山老妖真的很像,虽然实力尚有差距,可是这种强者心态,别人是无法学来的。”   李志常轻轻将澄如秋水的剑身收回剑鞘,悠悠道:“刚才这门剑术,若是洛兄到了人剑合一之时,定然能施展出来,也算我和洛兄并肩作战了。”   洛秋白轻声一笑,道:“有李兄这话,我可不敢败了。”   “今日已然兴尽,我先走了。”   李志常身子一晃,悄然间便了无踪迹。   一池清荷,随风飞舞,似乎不知有人来过。   这时候洛秋白身边缓缓出现一个老道士,身上挂着一个酒葫芦,面色朱红。   此人正是当初种梨的道士,和李志常有一面之缘。   他乃是洛秋白的师兄。   老道士对着洛秋白说道:“此人似乎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无情,若是三月之后肯出手,师弟你们的胜算,应该会增加不少。”   洛秋白抬起了手臂,道:“有的人可以败,有的人不能败,若李道友一日未证金仙,他绝不会去挑战黑山老妖,我们要对付的只是黑山老妖,可李道友追求的,跟我们不同,挑战强敌只是他磨砺自身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可惜了。”老道士闷了一口酒。   李志常见了法海,见了洛秋白,他觉得他该去贱贱王船山,这个儒家不世出的大宗师。   王船山今年其实不过五十岁,只是儒家不求长生,求得是格物致知。   他虽然年纪相对于李志常而言,小了许多,可是道理深刻,对天地宇宙的参悟,即使比之李志常,也未必逊色。   这样的人,不能用一般的思想去测度。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证明某个道理的,那就是只有努力过后,才让人知道天赋的重要。   他就是那种很有天赋的人。   这个人短短五十年生涯,发生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的一生着实充满神奇的色彩。   在他六岁那年,王船山随父亲路过金山寺,拜见法海。王船山的父亲,颇有些文名,所以法海没有避而不见,那夜他们一起赏月,法海忽然让王船山的父亲作诗一首,他父亲一时半会间哪里做得出来,这时,六岁的童子王船山,张口就来:“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当时西湖还有一个老龙未去,听到此诗,还出水杨波助兴。   法海虽然高僧大德,也不禁为之侧目。   于是有心试他一试,以月为题,让其再做一首。   王船山毫无惧色,信口而出:   山近月远觉月小,   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   当见山高月更阔。   近十年来此人就隐居在庐山,著书立说,门下弟子无数,隐然间就超越了四大书院。   他以雄厚的学识,灿如星河的文气,彻底压服了当代诸位大儒,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宗师。   若非儒家不求长生,不求鬼神,以他的境界,旦夕之间可成天人。   当然王船山能和黑山老妖一斗的关键,还在于当初夫子留下的一件宝物。   诸子遗物,非仁智之士,不可驱使。   这需要自身的道理,和诸子契合才行。   所以这件儒家夫子所留的宝物,自古以来能驱使的都只有当代最杰出的大儒,这也是王船山公认大宗师的重要原因。   那宝物又叫做春秋笔,口诛笔伐,煞是厉害。   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此笔杀人,丝毫不见血。   当初夫子就用它诛杀了一位几乎堪比诸子级数的人物,使儒家之道,推行于世。   李志常没有立即到庐州,而是慢慢悠悠,走过去。   拜访人这种事,需要心情合适,才适合去。   古人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他觉得他的兴致现在并不高。   他虽然是走,速度也够快了。   不过一日,已经到了现在的南夏都城——凉都。   自北方异族侵入,大河以北的地方,都已经沦陷,大河以南却守了下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夏到底有几百年积累,加上儒家和佛道两门虽然扯皮,也不会让中洲尽数沦陷。   两家的力量加起来,即使七大妖圣,纵横千山万水,加上北方魔宗的实力,也只能维持个僵局。   要不是黑山老妖的威胁太大,光洛秋白一个人,就可以让北方魔宗老老实实。   洛秋白可是道门千年以来,第一杀神,即使后起之秀,太阿杀剑青青,名头和战绩尚且逊色洛秋白年轻之时不少。   今天是个好日子,满城之中张灯结彩。   原来今天是公主出嫁的时候,恰好那位公主还跟李志常有一面之缘,那就是原来的紫凰郡主。   紫凰郡主的父亲——太子终于登上了皇位,因此她自然也成了尊贵的公主。   十年过去,紫凰公主可谓成了老姑娘,不过谁让她是皇家的公主,别说二十多岁,即使三十多岁,也不会嫁不出去。   何况紫凰可是有实封领地的。   紫凰这么大没嫁出去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这些年南北对峙,虽然没有大的战役,却小摩擦不断。在南逃的时候,紫凰表现出了惊人的军事天赋,狠狠重挫了北方异族的几个大部落的军队。   征战生涯,也让她从无忧无虑、骄横无比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极有主见,破位强势的女强者。   因此为她找驸马,也成了好大的难题。   长乐宫此时一片张灯结彩,盛大的皇家婚礼即将开始,可是此刻宫中人人噤若寒蝉,盛装的皇后,此刻气得涂满珍珠粉的白脸,都冒出了筋络,脸色阴沉,一一盯过宫中每一个宫女和太监。   她寒声道:“说,公主到哪去了。”   底下的宫女太监个个瑟瑟发抖,没人敢回答。   原来在这公主大婚之日,公主却不见了。   皇后冷冷道:“都护主心切是吧,好,既然这么忠心耿耿,那便是为公主去死也愿意了。”   “皇后饶命,皇后饶命,我等确实不知道。”   底下的宫女、太监都惶恐不已,生怕真的被赐死,可是紫凰本事不小,在皇宫中也是少有的强者,她要出去,简直不要太容易。而且这也不是公主第一次出宫,只是之前都当做不知道而已。   这次公主大婚,却寻不见人,这才捅破了天。   “既然不知道,要你们做什么,废物。”   此时在凉都之中,一个青衣公子,说不出的俊秀,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穿梭在人群中。   后面那个小厮道:“公……”声音柔弱,不似男子。   青衣公子瞪了他一眼,小厮才改口道:“公子,咱们今天出来合适么?”   青衣公子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天狼军的大营我都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有什么地方本公子去不得。”   小厮怯怯道:“可是今天不一样啊。”   青衣公子撇嘴道:“有什么不一样。”   小厮道:“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   青衣公子冷冷道:“要我嫁给那废物,我可不同意。”   小厮轻声道:“可是公子咱们这样突然走了,宫、家里那些下人怎么办?”   青衣公子拍拍他的头,说道:“没事的,我已经留了一个纸条,约摸着该送到母亲手中了。”   小厮好奇道:“公子你留了什么话?”   青衣公子一挥纸扇,往有些凸显的胸脯拍了拍,悠悠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说完之后,十分得意,对着小厮道:“怎么样,是不是听了之后,觉得本公子很富有诗情。” 第十一章 清风童子   “不觉得有什么诗情,太俗了。”一个男子声音悠然飘来,落在紫凰耳中。   声音有点耳熟,又很陌生,紫凰若寒冰般的眼神,四周一扫,旁边的路人都吓的不轻,没发现周围有谁脸色不对。   “不用看了,我就在湖边小舟上,身穿白衣,长得最英俊的那个就是我。”   紫凰往湖边望去,只见到一人月白中衣,立在船头,微风吹动衣袂,朗然若神。   当然这人也很眼熟,就是当年那个李志常。   紫凰也不管跟着自家的女扮男装的婢女,轻身一纵,就在行人的头顶上,掠过去。   虽然引人注目,但紫凰丝毫都不顾忌。   她落在了船头,同时用了个千斤坠,可是这船纹丝不动。   她哼道:“太乙混元祖师果然好大的法力。”   李志常笑吟吟道:“郡主多年不见,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我现在是公主,当然这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我皇爷爷怎么会被黑山老妖的弟子七夜圣害了。”紫凰狠狠道。   “这件事我只能说抱歉。”   紫凰抬头看了李志常一眼,道:“这样就完了。”   “我态度这么好,紫凰公主你还想怎么样。”李志常看似浑不在意道。   紫凰气得牙痒痒,确实她还真奈何不了李志常,不说李志常现在如日中天,那些世家大族、道门大派被盗了门中珍藏的典籍,都没能找回场子,就是李志常的几个亲近人物,也是个个不凡。   秦梦瑶、白素贞两人更是七大妖圣级数的强者,光这两人,都有足够实力把现在的大夏朝闹得天翻地覆。   她即使打赢了再多胜仗,决定天下大势的人,也不会是她们这些领军之人,更不是她那殚精竭虑的父皇。   即使当初的事情,水落石出,李志常便是当初老皇帝遇害的祸首之一,大夏朝还是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紫凰道:“我确实不能怎么样,你又来京城做什么?”   李志常笑道:“借某人的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到处看看。”   紫凰道:“世界那么大,你偏要来这里干什么,我很不欢迎你。”说着,倔强的面庞,泛起了泪花。她只是想到了老皇帝,对她这么好,可是仇人之一就在面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志常见到她眼中的泪花,心中想到:倒是个有孝心,天家向来无情,老皇帝死了,现在的皇帝可对我没多少恨意,这个小姑娘反而惦记着老皇帝,的确有情有义。   于李志常而言,是非恩怨,红尘因果,都不必理会,只是相见,也算是种缘分,何况论道理,他拿了青帝印,引来七夜,害死了老皇帝,也算是对不住人家在先。   刚才主动挑话,其实也是想着看能不能给小姑娘点好处,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李志常心中一动,随即笑道:“原来公主还是逃婚出来的。”   紫凰一惊,然后道:“道行高深,就可以随意窥探人隐私么?”   李志常道:“我是猜的,看来我猜对了。”   只是他脸上笃定的神情,丝毫看不出来是猜的,说是亲眼目睹还差不多。   紫凰直翻白眼,道:“我的事与你何干。”   李志常笑道:“若是我愿意帮你解决掉这麻烦又如何?”   紫凰心道:这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他要是愿意帮我,还真有办法,只是他可是害了皇爷爷的仇人,我怎么可以让他帮忙。   李志常道:“不说,就是默认了。”   做了个剑指,呼道:“剑去。”   一道流光划过天际,径直往北去,那边是梁王府。   紫凰道:“你干什么?”   李志常淡然道:“只是替你去取了那个你不愿嫁的未婚夫的性命而已。”   紫凰气道:“慢着,谁要你帮忙的。”   “那就当我爱管闲事,反正帮也是帮了,以后你可别再这么恨我。”   紫凰气道:“哪有你这样的,你无耻。”   李志常裂开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白晃晃的,道:“我是宠辱不惊。”   紫凰强势惯了,没想到会遇到李志常这个比她还要强势不少的人,心里不大是滋味。   那剑去了一盏茶功夫,便飞了回来,李志常收剑入鞘,淡淡笑道:“我走了。”   紫凰道:“等一下,你真的杀了那小子?”   李志常道:“自然是真的。”   紫凰道:“不会有假?”   李志常轻声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紫凰道:“那就好。”   李志常咳咳一声,道:“公主你也变得太快了。”   紫凰忽然冷冷道:“别急,咱们的事还没完。”   李志常摇了摇头,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等你还能遇见我再说吧。”   只见李志常振衣而起,划破长空而去,后面紫凰的婢女跟上来,道:“哎呀,我的公主,刚才那个可是太乙混元祖师。”   紫凰奇道:“你也认识他?”   婢女道:“西南数省,家家都供着他的画像,也就公主你不在意这些,没想到有天还能见到真神仙。”   紫凰却不了解当年皇城之事,根本没有宣扬出去,李志常这个太乙混元祖师,十多年来自他门下听道的人,数不胜数,即使后来设了门槛,但之前听道的人,许多都成了帝国的中下层。   以及江湖的新兴势力,无形间李志常的影响力,已经开始波及到大夏朝的每一个角落。   梁王和皇帝联姻,便是开始意识到了这点,虽然李志常不会在意红尘俗事,支持大夏的道门和佛门更不会关心大夏的权力斗争,但是这影响力存在了,若是五台山一脉的人,出了个想造反的,联合这些人物,那危害可不比李志常这些顶尖高手小。   毕竟即使朝廷也不能明令禁止有五台山出身的人,就不能当官,不能参军。   李志常讲道的时候诸子百家无所不包,有教无类,那些听道各自都能学到一些特长,成为帝国的中层,也是顺理成章的。   关键是这一切如春风化雨,自然而然,等到皇帝和一些世家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人,早就悄无声息的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   这些人大都出身寒门,本来天然就和世家大族尿不到一处,又有一起听道的经历,那就是同窗关系。   天然有抱团的基础。   而那些书院虽然培养精英,但都是选择天资出众的,而且多是钻研经典,求索道理,可谓阳春白雪,妙则妙矣,却难接地气,而且人数也不太多。   对于庞大帝国的中层填补,也不可能全数填补。而且书院出身,多是走科举正道,走得上层建筑,哪里看得上那些低微职位。   那些听道的人有感于李志常的有教无类,自身也不藏拙,学到什么也会传播出去,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李志常一剑斩了梁连,代表着皇族和世家的最紧密联系告吹,即使后面还有合作,也不可能交心。   后来周元亮凭借出身五台的优势,宰执天下,推行新政,那又是多年之后的事。   同时周元亮也成了在世圣人,亦是数千年以来,第一位谥号‘文正’的儒家大宗师。   李志常翱翔罡风之中,来去如电,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不但他停了下来,连天上的罡风也不在呼啸。   猛烈的罡风仿佛变成了有形之物,一层一层绕着,好似无形有质的绳索,想要把李志常束缚住。   李志常没有立刻试着挣脱,洒然笑道:“不知哪位道友,拦我去路,出来一见吧。”   他神通出神入化,当今之世能悄无声息在他身边施展法术的人,少之又少,自然免不了有些好奇。   至少这手控风之术,李志常也只能叹为观止,不为其威力,而为其自然,发动时居然一丝预兆都没有,也是他李志常,若是唤作其余任何天仙,在这云路飞行,都得被这突然一下,吓个半死。   “我没有恶意,只是来找你有事。”这是个稚嫩的童子声音。   “既然如此,天上不好说话,咱们下去吧。”   稚嫩的童子声回道:“不妨事。”   只见到那束缚李志常的风,往四下扩散,定住不动,成了以不懂之风,做出的独立空间。   李志常落下去,踩在定住的罡风上面,居然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想到:以我的修为,要凝聚风力,有若实质也不是做不到,可要如此随意,心念变化间,做得如此逼真,恐怕还差一点火候。   这倒不是李志常不如对方,而是术业有专攻而已。   对方要么有控风的至宝,要么就是对风之一道,有极强的亲和力,要么对方已然是金仙中人。   霎时间李志常就想出了这三种可能。   面前那堵风墙露出个小口子,很快走进来,确切说是飘进来一个清秀的少年,身披纯黑的羽衣,根根笔直的鹤羽舒展开,仿佛凭空生出翅膀一般。   少年眉毛很浓密,几乎看不出眉纹,眼睛很大,眼眸幽幽的,好似一口古井,唇红齿白,很是漂亮。   皮肤洁白如玉,好似瓷娃娃般,表情有点严肃,认真地看着李志常。   最后道:“你就是李志常?”   李志常道:“我想我就是李志常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小友你要找的那个。”   童子皱眉道:“我应该年纪比你大,你还是不要叫我小友了,你的修为很高,我们冠利除了老爷,就只有……”   说到这,他扳起手指头,开始数,然后到:“恩,是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才比你厉害,六师兄、七师兄、八师兄、九师兄跟你差不多,其他的师兄包括我,都要比你差一点。”   李志常心道:“你五个师兄都比我厉害,岂不是五个都是金仙,那你老爷难道还是释迦牟尼或者更厉害的阿弥佗佛不成?”   他道:“那不知你又是从哪来的?”   童子很是骄傲道:“我是清风童子,我家老爷是五庄观的主人。”   李志常心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那位神话传说中的镇元子居然真的存在。   这位据传可是自天地开辟以来就出生的人物,和天帝同一时代,活到现在都不知过了多少年头。   莫说千年,恐怕万年对其来说都是弹指一挥间。   只是这种大人物身边的童子,会突然找上他。   清风童子继续道:“我家老爷一百年后要开人参果会,特意点了你的名,让我送来请帖,你到时候来就行了。”   说完他就拿出一张灰色帖子,朝李志常递过去。   李志常接住后,手上一沉,这倒不是因为帖子很重,而是其中有一种厚重古拙的道韵流转,直接作用在元神上。   只是李志常元神坚韧,洞悉大道,经历无数,这猛然的道韵冲击,也是震撼了他元神一下,而他一惯淡定从容,不为物动,即使道韵冲击,也没有让他出丑。   这是心性上的考验,跟修为关系不大。   虽然成元神之后,都是心性出类拔萃之辈,但还是有高有低。   而且无论是元神、还是天仙或者金仙,都还有杂念,即使佛陀都不可能心中毫无其他情绪产生。   这就考验了修行者本身的心性,能不能时时刻刻在各种虚妄的杂念中,保持住本心。   清风童子‘咦’了一声,道:“你果然很厉害,老爷留存的道韵,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不过他也就惊讶了一下,平日里跟老爷见过的大人物多了去了,就算那只讨厌的猴子,都远比现在的李志常强不少。   只是为何身份高贵的老爷,居然高看李志常一眼,着实让清风童子想不明白。   李志常道:“比起你家老爷还差不少。”   童子傲然道:“这诸天万界比老爷强的也就那几个,你要是能比得上我家老爷,那才奇怪了。”   “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莫欺少年穷。”李志常一本正经道。   清风童子愕然道:“你很穷么,不太可能吧。你身上那把剑可是好剑,那个玉如意我看着有点眼熟,有点像玉虚宫那件,不对,气息不对。” 第十二章 霸下驼碑   李志常道:“玉虚宫?”   清风童子道:“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玉虚宫不成,元始大老爷知道么,那可是诸天万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嘿,我家老爷跟他谈笑风生哩,所以你要好好保管这简帖,准时到来。”   李志常道:“是么,可我还不知道五庄观在哪里?”   清风摇了摇头,道:“真是没见识,时间到了,这间贴会打开通道,你自己进来就行,记住了只能一个人来。”   李志常心道:看来这留存的道韵也不是拿来唬人的,而是别有妙用,镇元子这等大能,果然无法测度,只是他怎么会关注我。   还欲再问,那清风一会袍袖,羽衣振动,周围凝滞的罡风复又流动,而清风童子却不知去向了。   李志常这次倒是发现了一丝法力波动的痕迹,似乎跟空间法则有关,只是对方神通精奇,要顺着痕迹追溯过去,却仿佛中间一段被无形之手,抹去了一般。   可他一点都没有失落的情绪,毕竟千般法术,无穷妙道,最终追求还是超脱。   即使跟元始天尊谈笑风生又如何,能让自己主宰命运么,若不能,又有何用。   只是这五庄观还是得去,他也很想知道镇元子为何邀请他参加什么人参果会。   而且以对方的实力,即使想不去也不行。   接了这简帖后,李志常居然没有去拜访王船山的兴致了,颇有古人雪夜访友,于半路上兴致已尽,便掉头回返的感觉。   既然不想去了,当然是不去了。   却不知李志常这一掉头,反而无形中化解了一劫。   既然身处人世间,那就有因果,就有劫难,天劫是明枪,即使再厉害,渡过了就是渡过了。   人劫却什么时候都可能发生,而且十分隐蔽,若是遇上对手蒙蔽天机,更是毫无预兆。   此时在王船山隐居的庐山之外,孔雀王、白子山、天鹏尊者三人都在,还有三个妖圣隐蔽着,七大妖圣来了六个,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李志常来。   等李志常返转的时候,天鹏尊者本来垂下的眼帘,忽然睁开,道:“怎么回事。”   孔雀王心中一动,俊秀的面容,露出奇怪的表情,道:“这截天术昔年连金仙都瞒过,按理说他是感应不到才对。”   天鹏尊者面容干枯,头发金黄,鹰视狼顾之相,淡淡道:“当年我们杀不了黑山老妖,现在又杀不了他,看来这人间道确实不适合我们了。”   白子山道:“这是好事,安安心心飞升天界多好,至少能清净。”   天鹏尊者冷笑道:“入了天界就别想寸进了,等大劫一到,我们就是炮灰。”   白子山悠悠道:“等黑山老妖功成,这人间道同样也不能待下去了。”   “拿了太乙这小子的青帝遗物,我们就可以窥探出青帝功法的奥秘,再不济也能献给碧霞元君,换得其他好处,白子山你要是之前就告诉我们这秘密,那还至于到现在这地步。”   白子山淡然道:“天鹏道友这是怪我了?”   孔雀王轻声道:“算了,我们七大妖圣,同气连枝,不用为此伤了和气,要不是九尾那娘们不肯合作,咱们就可以摆下北斗七杀阵,直接将五台山围住,哪有那么费劲。”   当初黑山老妖成道之时,就想拿七大妖圣来祭练自己的天妖不灭体,没想到七大妖圣摆下了北斗七杀阵,居然让老妖没有拿下。   黑山老妖心高气傲,没有破掉北斗七杀阵,自那次后就不再找七大妖圣麻烦。   这也是在有法海和洛秋白的情况下,七大妖圣还能和佛道两家抗衡的原因之一。   李志常点化了李修缘,任其在红尘翻滚,因此更没有其他事,所以直接就会了五台山。   耿去病也将内外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小武现在成了那些旁听讲道弟子头领人物,过得极为自在。   周元亮上次被李志常说了之后,便更加奋发,一头扎进三问五典八索九丘去了,李志常可谓清闲。   他浪迹诸天,其实一生中说是闲散,但也有不少事情。修为短时间是不会有进步了,金仙之道离他很近,也很远,或许下一刻他就立地顿悟,了会于心。   又或许千百年后某个明月当空,月华倾泻入注的夜晚,就成了。   但他成就金仙已经是必然,他丝毫不怀疑这点。   或许只有两个多月后的大决战,能让他提起兴趣。   秦梦瑶不知不觉走到云烟围绕中的李志常身边,悄然道:“祖师最近很是清闲,在想什么?”   李志常道:“我在想梦瑶你何时舍得渡过这段道心劫。”   他没有回头,但在秦梦瑶到的时候就已经感应,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心头就具现了秦梦瑶来时的镜像。   心灵微妙的提升,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有时候你看云,便会觉得云之变幻,当真是匪夷所思,但若你随便观察其他事物,深入微毫,也会发现即使一块普通的石头,在微观的世界里,变化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这些都是经过证明的,现代社会用的是显微镜,佛观一滴水有四万八千条虫,是用的法眼,李志常没有法眼,更没有那些精密仪器,但他心灵的细微,足以让他感受到这些。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凡人可以凭借智慧,做出灭世武器,这就是心灵能够突破肉身桎梏的有力佐证。   金仙是可以开辟洞天的,而洞天便是一个小世界,或者说一个世界雏形。   一个世界不会是单调的,而是复杂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复杂结构。   这些复杂结构组合起来,就会精妙无比,还能有条不理的运行。   秦梦瑶往前一步,和李志常并列,手往前面一伸,一片飞叶就恰好落在她手上。   白嫩的柔荑,上面一片小小的绿叶,有种难言的感动。   秦梦瑶叹息道:“一片小小的叶子,纹理却很复杂,即使祖师也不能完全复制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叶子吧,毕竟这也是生命了。”   李志常道:“自然不能凭空造出,创造生命那是造物主的本事。不过就算是造物主也不能复制出完全一抹一样的生命。”   即使现代社会的克隆人,之间也有极其细微的差别的。   秦梦瑶莞尔一笑,道:“那就好,我就怕等祖师哪天成了造物主,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梦瑶,难道要让我自己跟自己争宠。”   李志常道:“在我心中梦瑶只有一个哩。”   秦梦瑶偏过头,澄澈的目光直入李志常的眼眸,轻声道:“祖师这些年没想过青璇祖师在何处么,你也快有能力去寻到她了吧。”   “其实我不敢去寻,因为我怕物是人非。”李志常罕见有些落寞的情绪生出。   其实他一直都避免去想这件事,无论走过多少世界,见过多少风景,但是他的妻子从来只有一个。   即使这段感情敌不过时光的冲洗,李志常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条清溪,石青璇邀他一起灌足时的俏皮。   也不会忘记那天风停雪停,天地间俱是白茫茫一片的时候,青璇柔软的嘴唇。   这些他很少去想,所以现在想起的时候,情感格外强烈。   秦梦瑶心中暗道:祖师你不能忘情,最高兴的不是她,而是我哩。   秦梦瑶抓住李志常的手,道:“祖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瑶儿都不会变,你若是成仙,我就成仙,你若是坠魔,我就陪你一起沉沦,永不求解脱,只是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李志常没有抽开秦梦瑶柔软的小手,而是道:“梦瑶我许久没有给你讲故事了,是么。”   秦梦瑶点了点头,道:“那祖师讲一个吧,我想听有关爱情的。”   李志常道:“那好,我给你讲一个禽兽与禽兽不如的故事。”   此处应有省略一万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洛秋白在这海潮之前,独立在一块巨大的海岩上,道服比潮水更白,旁边插着一把剑,露出的剑身,比明月更夺人心魄。   他负手而立,目光投注在海平面的尽头。   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面对这无穷无尽的海潮,头上是圆满的月光。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宇宙的浩瀚无垠,天地的壮美,都在心头一一流过。   他的心灵仿佛不断扩大,沉浸在宇宙的浩瀚中,难以自拔。   这一刻他不再是用肉眼去观看这片生他养他,承载着他一切记忆,一切感动的人间道,而是成为了人间道的一部分,感受着这片地方发生的一切。   他仿佛没有了感情,因为他的精神完美锲入了这片天地,或者说他融入了人间道的魂。   众生有灵,便有魂,人间道亦有灵,只是它一个念头动弹便是千万年岁月。   人之浮生岁月,便是仙家岁月,比起人间道而言都是短暂,若蜉蝣朝生暮死,夏虫从不可语冰。   这片海,在千万年以前,原来是高山,后来变成了田,又变成了海,海水干枯了几次,沧海桑田了几回,最后才是现在这般模样。   洛秋白双目流泪,他爱这片土地,所以想要守护。   他要守护不仅仅是区区崂山上清宫,也是整个人间道,不是为了正道,也没有为了正义,更不是为了苍生。   只是为了这片天地而已。   雷音滚滚,虚空中现出一个佛影。   佛影虚无,仿佛一个没有装水的透明瓶子,淡淡的,几乎看不见。却有种点尘不染,净如琉璃的味道。   明月高悬,月华如海,一泓海水似往瓶中泄去。   装得满满的,佛影逐渐充实,雷音震荡,月光凝聚,纯粹无比,散发出柔和光辉。   法海雷音如来,渡一切苦厄,若证菩提,先渡众生。   只因心有慈悲,故有狮子吼,故有雷音,警醒世人。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   庄严浩大的誓愿霎时间响彻整个虚空,众生有闻,皆知法海雷音如来之大慈大悲。   洛秋白睁开了眼睛,望着这尊佛陀,骂道:“好个秃驴,这种时候还要出风头,从前发过的誓愿,再发一次,有意思么?”   这三道誓愿乃是药师王佛当初发下的十二道誓愿之三,洛秋白一点都没骂错。   既然发过了,这时再来一次,当然也没有什么佛力加持,纯属为了壮大声势而已。   法海雷音如来,以月光凝聚的完满佛身,犹若质地纯净的黄玉雕塑,展颜一笑,雷音滚滚入了洛秋白的耳,道:“秋白我还记得那年你来我金山寺,才不到十六岁,模样也跟现在一样,你说要在我成如来之前,证得金仙位业,到底还是我先走一步,你可认输?”   洛秋白道:“我有说过么?而且你不再是法海,洛秋白永远是洛秋白。”   法海雷音如来一声佛叹,道:“你说得对,看来还是你赢了。”   洛秋白心中道:老友咱们谁也没有赢,都输了。   这话却没有出口,只是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显然消失了不少。   他们两人到了,王船山却不知在何处。   洛秋白没有关心,因为王船山不会不来,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海天的尽头,月光在海面上反射,波光粼粼,一个巨大的石碑,高足有千丈,仿佛一座插天巨峰,倚天神剑,缓缓现出来,明亮的月光,落在石碑上,照在石碑下,却仿佛是个漂浮的岛屿,待月光照清楚后,却是个龙头龟身的怪物,张开嘴,上面一排牙齿,发出锋利的寒芒。   这是‘霸下驼碑’! 第十三章 天帝残魂   龙生九子,其中一个就叫做霸下,龙首龟身,力大无穷。   这霸下乃是据传,真龙和玄武交尾,诞下的神兽,上古时期大禹治水就遇到一只。   当初那霸下凶残,兴风作浪,危害天下,被禹王收服,做了治水的功臣,后来禹王怕霸下再度作恶,立下一块石碑,有亿万斤的重量,上面记载着霸下的治水功德,一来是不让霸下到处乱跑,二来若是有一天霸下再度作恶,遇上大神通者,希望对方念它治水有功,饶它一命。   此刻这只霸下驮着的不是禹王治水的那块石碑,上面七个‘杀’一顺而下,好似孤峰绝壁,铁画银钩,森然无尽的杀意,散布出来,令人心胆俱丧,不敢侧目。   七个‘杀’字,字字带血,凝而不散,那月光落在上面,就散成了血色光晕,令人一见之下,恶心欲吐。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诡异尖利的声音刺破长空,原来那七杀碑上,还站着一个黑色华服的男子,长发飞扬,眼神冰冷而森然,修长的身影,无限拉长,延绵至无尽头的虚空。   脚下石碑,杀!杀!杀!杀!杀!杀!杀!   七个血淋淋的‘杀’字,仿佛突然成了七片血海,有无尽的冤魂在咆哮。   天上圆月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煞。   这盖一代凶威之魔神,今天终于可以战个痛快了,只是不知三大宗师能够接住几招。   洛秋白不言不语,精气神混而为一,身形消失,转而在海岩中,与剑光合一,不断拉长,成一道经天纬地的长虹。   他的人,他的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终,只余下人间相合,可以灭仙屠神的剑光。   有血色的剑光,那是英雄血,不是冤魂血。   洛秋白终于在这一刻,进入一个奇妙的境界,那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境界,似乎只要他心念一动,虚空中就能生出千万剑气,霎时间绞碎前面一切敌人。   这种无敌的力量,随意一下,就可以翻江倒海。   在这力量主导下,他心中没有因为任何因为骤然拔高的实力,生出暴躁、凶蛮的情绪,反而心头一片宁静,没有任何念头泛起。   他忘了黑山老妖,也忘了自己,或者说他的念头已经融入了这天、这地、这海的念头,一念之间,就是沧海桑田,这是岁月的力量,这是无敌的力量,这是天地自然中,造化的威力。   为生命的诞生而感动,为沧海桑田的壮伟而讴歌。   于刹那间,今生今世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画面,都在心中闪过。   生命中每一次感动,每一秒钟,在静止的时光中,撞击着巍然不动的念头。   天若有情天亦老,那些感动,连这片天、这片地、这片海,也为之动容。   本来不动的念头动了,这一动,仿佛宁静的火山,突然喷发,又似海底地震,反映出无穷无尽的海啸力量。   今生今世,此生此世,洛秋白不会比这一刻更加强大了。   李志常在遥远的地方默默注视者这一切,这里是虚空,这里是太虚之表,身后的星体不可胜数,人何其渺小。   可是那些巨大的星体,也要被洛秋白这巨大的力量所撼动,即使蚍蜉撼大树,抱着必死之决心,大树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洛秋白就是洛秋白,在这一刻他是当之无愧的剑神,他第一个动手,自然是必死无疑,但是只要他能令黑山老妖负伤,或者露出破绽,后面的法海雷音如来,已经不知何处的王船山便可以乘隙而击。   电光火石之间,虚空中生出千万剑气,剑啸破空,每一道剑气,都相当于一个剑仙全力一击。   这千万剑勃发,如滴水汇聚成江河,浩浩汤汤。   黑山老妖面对这无尽剑气,眼神依旧冰冷,连眼皮也没有抬起,无形的气罩自他面前生出来。   这是天上的血月,颜色又深了一些,其他地方的夜空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唯有黑山老妖背后的朱雀七宿,明亮起来,好似一只将要翱翔太虚的血色大鸟。   无穷剑气,好似雨打芭蕉,撞击在气墙之上,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就开始不断消融。   那厚厚的气墙,仿佛又无形森白的火焰组成,将那一道道剑气,当做燃料。   洛秋白这以天地虚空的能量凝结出的剑气,就如无数油滴喷在了烈火之上,不但没能灭火,还助长了火势。   剑虹消散,洛秋白立在虚空,衣袍残破,脸色煞白。   法海雷音如来纹丝不动,因为方才在那等可怕的剑气之下,如海潮般的无穷剑气,亦没有让黑山老妖露出任何破绽。   盖世第一妖的名头,果然没有任何虚假的水分。   法海雷音如来心中暗叹,这老妖太深不可测了,若是等老妖过了今夜,取到天魔冲七煞时,那万载难遇的天魔祖气,当能回归其本体更多的实力,只需恢复了三成以上,便是本尊药师王佛到了也无可奈何。   可惜除了天界之外,除非道德天尊、阿弥佗佛,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用出超越金仙层次的力量,当然黑山老妖也是一个例外。   洛秋白目光如剑,穿过层层阻拦。狠狠盯着黑山老妖,似乎要把这个平生最强大的对手,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黑山老妖轻轻抬起了右手,便有狂暴的气劲,自他掌心喷发,好似喷气飞机喷出的强绝气体,甚至比喷气飞机喷出的气浪,还要强大百倍千倍。   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只是原原本本的力量。   一切斗法,归到最后,都是力的比拼。   洛秋白高高举起了泪血,剑气如虹,抵挡住那恐怖至极的气波,刹那间的僵持,跟着便是澎湃的元气爆炸。   烟水散尽,大海中凭空生出一个硕大的黑洞,无尽的海水流了进去。   同时法海雷音如来也佛光黯淡了一些,到底他还是出手了,结果亦未能撼动黑山老妖分毫。   黑山老妖之绝世强横,可见一斑。   他眼神淡然,此刻却注视这那个元起爆炸制造出的黑洞。   一道身影摇摇晃晃从底下飞上来,全身裹着破烂的布条,好似刚逃生出来的难民。   洛秋白到底还没死,泪血剑拖着他,落到了另外一块礁石上面。   洛秋白一字一顿道:“还没完。”   黑山老妖瞧了瞧天上的血月,什么话也没说。   对洛秋白更是毫不在意。   洛秋白飞身而起,泪血剑化身一条长龙,洛秋白足尖踏在这龙形剑气上,他的元神无时无刻不在燃烧,他和泪血剑的默契,已经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难言绝妙。   他现在每一刻活在世上都是奇迹,因为他的元神明明枯竭,却还在奋力燃烧。   法海雷音如来合十口喧佛号,面色凄苦,非是他不肯出手,而是这绝天灭地的剑气下,是无差别的攻击,他出手帮的不是洛秋白,而是黑山老妖。   而且洛秋白已经敲响了死亡的丧钟,无论胜负,他都会永远消失,形神俱灭。   甚至法海雷音如来都不能知道洛秋白的元神明明已经溃散,精气已经断绝,为何还能发出如此强大的一击。   黑山老妖再度举起手,浅蓝色的星辰道火,连虚空都被扭曲,稍微散发出的热量,都让脚底下的海面,蒸汽腾腾,星辰真火迎接着这如龙剑气。   这次剑气不再是燃料,而是和这真火相互抵消。   一寸寸消融,最后天地间只余下了一把剑,泪血剑。   道火已经消失了,洛秋白也消失了。   唯独这把剑在虚空中,海面上。   法海雷音如来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神劫”。   洛秋白用自己飞灰湮灭为代价,留下了这最后一剑,败亡之剑,能让天神陨落,能让不死不灭的黑山老妖也为之动容。   这一剑太快了,快过了时光,快过了宇宙的反应速度。   李志常在太虚之表,注视着这一剑,或者他只能看到开头。   他传给洛秋白的道意,终于在此刻用上了。   黑山老妖的右肩冒起了丝丝血花,那一剑本该刺向他的心脏,可是却只是穿过了他的肩头。   虽然他受了伤,可是这也代表着洛秋白没能杀死黑山老妖。   刚才那一剑之快,明明连时光都来不及流逝,可是黑山老妖居然超越了时光,在不可思议间动了一下身子,避过了这绝杀败亡之剑。   李志常甚至不能发现黑山老妖如何做到的。   一只巨大的佛掌,在黑山老妖流血的同时,狠狠从天而下,压了下去。   佛门至高无上的绝学——如来神掌。   比起当初释迦牟尼尊者一个化身施展出来的威力,这次法海雷音如来用出的‘佛光初现’威力大了太多。   同时虚空有一道歌声响起,“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踏浪逐波而来的一位儒生,头带方巾,一袭青衣,手持春秋笔,一笔点破虚空,如一道白线,锐利无匹,自黑山老妖身后而来。   君子不后背伤人的规矩,王船山也不在乎了。   巨大的笔尖配合暗金色的佛掌,一个上,一个从后面,皆有难测的威势。   先到的春秋笔,点住了黑山老妖的背心,跟着佛掌罩住了黑山老妖的头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裂,只是血光闪耀,佛光晃动。   跟着便是虚空震颤,仿佛虚空这时候才感受到三个强大生物的战斗余波。   虚空扭曲,好似雷鼓轰轰轰的响动,一时间竟然有天翻地覆的感觉。   那春秋笔一寸一寸碎裂,跟着七盏佛灯对应天罡北斗,围住了黑山老妖。   这是如来神掌第二式——金顶佛灯。   而药师王佛每一尊化身皆有七盏本命佛灯,用之照亮苦海,降服一切邪魔外道。   用这七盏佛灯施展出的金顶佛灯,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若非洛秋白的绝灭败亡之剑,甚至都找不到能让黑山老妖手上的机会。   七盏佛灯的光芒,相互缠绕,似乎化成了一个大世界,里面没有任何疾苦,进去了就能得大自在大解脱。   同时春秋笔推动者黑山老妖一寸一寸接近那大世界,而这七盏佛灯幻化出的世界,也不断发出绝强的吸引力,一点一滴拖着七杀碑和黑山老妖进去。   只是黑山老妖身上的真火层出不穷,万千变化,始终让自己不坠入其中。   法海雷音如来推出双掌,山海动摇,这赏之力,海之力,全都汇聚在他双掌之间。   如来神掌第三式佛动山河。   一掌之下,天翻地覆。   黑山老妖的肉身终于开始瓦解,只是这一刻天上的血月落下一团光芒,直接落入了七杀碑上。   这是祖魔之气,即使他化自在天面对祖魔都得低头臣服。   祖魔便是元始天魔,昔年元始天尊成道之时,斩下的魔念,后来毁灭在上古,只是还有不少魔气残留虚空宇宙。   这天魔冲七煞,便是祖魔之气到来的时候。   仿佛穿透了时空,黑山老妖肉身破碎的同时,那破碎的虚空中仿佛走出来一位身穿九龙袍的帝王,轻轻伸出了手指,碾碎了一切。   在这时候时空仿佛崩塌了一般,法海雷音如来的佛身一寸一寸开始消失,夫子昔年留下的春秋笔也从碎片化为粉末,王船山亦不可置信的点点消失。   佛号声,和惨叫声,一直在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白月光落在海面上,一切平静,只是这里再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黑山老妖也消失不见了,七杀碑也不见了,那头霸下也不见了。   至于洛秋白、王船山、法海雷音如来也俱都毁灭。   法海雷音如来没有死,可是法海已经完全湮灭。   即使法海雷音如来再度显化,也不可能有法海的记忆了。   黑山老妖还在,他没有消失,反而更强大了,李志常突然了悟,黑山老妖便是天帝,天帝却不是黑山老妖。   天帝已经在上古就陨落了,而天帝的神魂印记却散落在过去未来的所有时空当中,黑山老妖不过是其中一道残破的印记而已。   身上的铜铃在刚才天帝出现的那一刻,居然灼热起来,李志常第一次感受到它的情绪,哀伤、迷惘亦或者还有释然。 第十四章 归墟   李志常摸了摸身上的铜铃,低声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但是我清楚你对我没有恶意,若是将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尽量不会推辞。”   铜铃上的灼热慢慢褪去,冰凉如水。丝丝清冷的气息,慢慢进入李志常的体内,这是神秘石室穿越时空的那神秘之力,似乎又有些不同。   李志常了悟于心,这是时光法则的气息,时光如水,慢慢侵入他的元神,万劫不磨!   铜铃似乎开始接纳他,主动分享自身的力量,李志常亦心中一动,精神道火,一丝丝反馈给铜铃,水乳交融。   同时他也感受到铜铃内部那浩瀚无垠的壮阔力量,不单单只有时光法则,其内里似乎还有一处幽幽沉沉、空空蒙蒙的神秘地方,偶尔有日月星辰演化,只是这些画面都一闪而过。   这种互相交流,犹如涓涓细流,并不壮阔,但总有一天他会真正掌握住铜铃的核心伟力。   任由自身精神道火和铜铃循环往复,李志常开始思考黑山老妖的事情。   黑山老妖没有消失,而在某处潜伏,仿佛在消化什么,李志常知道等对方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是整个人间道修士的末日。   届时对方将比这次还要恐怖、可怕。   可怜三大宗师,拼尽全力,落得神魂俱灭,也不过是延迟这段末世的日子。   如今整个人间道唯一有希望和黑山老妖抗衡一二的,只剩下李志常,以及七大妖圣联手布下北大七杀阵。   但也不可能比三大宗师联手效果更好。   今日若是李志常出手,恐怕也会跟三大宗师一个下场。   不过李志常总算窥见了黑山老妖的部分奥秘,其实现在是追杀黑山老妖最好的机会,但老妖刚才元神遁入了某个时空,不存在于现在,除非同样追溯时光,在未来和过去查找,方才有可能找到老妖,只是诸天万界能有这本事的,寥寥可数。   从来没有救世主,只能靠自己,才不会无路可走。   老妖庞然、浩大的气息,始终化成一大片阴影笼罩着人间道,不单单李志常能感受到,稍微修行有成的修士,亦能感受。   李志常虽然也可以逃走,但是他觉得他还有一拼之力,况且他已经把黑山老妖当做了磨刀石。   通过那些记载,李志常真的很佩服天帝,那雄心万丈,横压一世的气魄,正因为如此,才更想超越他。   李志常收回这些思绪,漫步在虚空中,远处的星辰悠远的不像话,而离他最近却是月球。   巨大的星体,在外太空亲眼目睹时,才能感受到这难言的壮伟。   上面起伏的山脉,并不比人间道的小多少,只是区别在于,月球表面是一片死寂。   周围不时有陨石擦身而过,那亘古不变的天体运行,其轨迹十分精准,玄妙的轨迹,在无形中揭示宇宙中最精微玄妙的道理。   当李志常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发现,其实外面的星辰虽然无数,但在数千万里之外,仿佛有一片无形的隔膜,隔绝内外。   其实李志常一直都有在怀疑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他到任何世界,天上的星宿,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甚至世界中的大致地形也大同小异。   这有些不合常理,仿佛所有的世界都是造物主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一般,这仿佛又论证了虚空宇宙的多元性,平行世界的存在必然性。   可到了太空中,发现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间道同样是一个巨大的星球,海洋占了绝大数,比地球还要大,这一片虚空的布局,跟太阳系没有区别。   只是到了外空,远处的星辰,跟在人间道看到的也没有太大差异,依旧很模糊。   虚空中还有无数能量射线,性能不一,有些厉害的,甚至能透入李志常布下的元气罩,伤害到他的肉身。   只是他的肉身如今很是强大,即使受到了损害也立刻修复,同时找到对付这射线的办法。   这就是道身的厉害之处,可以不断进化,减少短板。其实人体本身就有免疫系统,可以针对各式各样的伤害,做出应对措施。   道身便是更深层次的进化,而其稳定性也可怕至极,无论受了什么伤害,都可以恢复如初,只是耗费元气而已。   肉身横渡虚空宇宙,李志常到了今天这步才能为之,没有欣喜,没有自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用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李志常才探索到这太阳系的边缘,只是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明明看得到太阳系之外的事物,却仿佛水中花,镜中月,不可企及。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更像是一个曲面。   李志常飞进去,就立刻出来,仿佛永远走不出去。   那些诸天星宿,仿佛就像是图像般,挂在这些曲面外,一点一滴,分外了然。   无论远近,都是一个模样。   只是仍然有星辰对应的道韵星华洒出来,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东方苍龙,西方白虎,二十八星宿,皆可以看得清楚,其星宿的神力,亦让人能够感受到。   丝丝北斗的杀意,也被李志常太乙穴吸收,练成杀道剑气。他对紫薇垣有着天然的亲和力,亦不知是做了天子的缘故,还是本身元灵的特异。   突然之间,身上的玉如意飞了出来,没有化出金龙,整个玉如意散发出碧绿的光晕,温暖柔和。   如意开始往前面飞行,李志常福至心灵跟了上去,本来如平面一般的前路,仿佛似无形的水幕般,任他穿了过去,也许是刹那,也许是千年,等李志常再度睁开眼时,才发现面前的景物,居然使他从来无法想象。   周围还是虚空,前面是一个黑洞,真正的黑洞。   不断旋转,吞噬着周围所有的物质,连光线都无法逃脱。   玉如意传来了一个信息,这里原是一个洞天塌缩,变成的黑洞。   即使李志常了解过现代的黑洞方面的知识,知道黑洞的另外一面可能便是其他空间,乃至于时空,甚至他亲身穿越了诸多世界。   可这种一直存在,不断吞噬一切的黑洞,依旧是第一次见到。他说不准这黑洞到底有多大,因为光线不能逃脱,肉眼也难以描述。   甚至都无法感应,只能以心印心,大致勾勒其具体。   里面更没有露出什么东西,因为所有一切的物质,进去了就不会再出来,自然不会反馈什么信息。   李志常小心翼翼分出一道神念,很快就进去了,然后联系被切断。   再也感应不到。   玉如意却毫不犹豫扑了进去,李志常见状,心道:我也不是胆小之人。   身化剑光,跟着就进去了。   等真正进去之后,里面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片海洋,不知道有多大,至少一眼所望,周围全是水。   分出的神念也已经飞了回来,一点损失都没有。   玉如意就在前面,还在飞。   李志常紧紧跟着,同时发现这里很冷寂,什么都没有,海水虽然在波动,可是实际上一点生命气息都没有。   这里没有昼夜之别,但是很明亮,因为黑洞吸收的光线就在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珍贵的材料,甚至李志常还发现了不少特异的金属,皆是炼成法宝的好材料。   跟着玉如意不知飞行了多少时日,也不知飞行了多少亿万里,若非这里面灵气充足,李志常也得累趴下。   玉如意越到后来,飞行的越快。   终于在有一天,前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沟壑,说起来是沟壑,其实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   是真正见不到底,李志常突然在脑海中闪现了一段文字:“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这是上古诸子中,列子留下的一段记载。列子乘虚御风,遨游宇宙八极,到过许多地方。   他是中古诸子中,少有推崇神通修行的人,亦可以视为道家人物,其邀游宇宙,神通自然非同小可,所留《列子》一书,也多是奇诡怪谈。   这段文字的意思:   是在渤海的东面不知几亿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沟壑,实际上是一个没有底的山谷,那下面没有底,名字叫归墟。地面八极、天空八方中央的流水,以及银河的流水,没有不流到那里的,而那里的水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这一切都跟面前的景象完全一致,李志常看到了一个无尽宽广的瀑布,从天空流下,哗啦啦灌入归墟之中。   可是里面依旧看不到底,仿佛底下是空的一般。   玉如意顿了一下,开始往沟壑顺流直下。   其实顺着这潮流,李志常也一时分不清上下左右。   或者说他原本的上下左右是错的。   不知飞过了多少路程,终于让他看见了更加壮丽的景色,前面是五座大山。   每座山高低延伸周长达数万里,山顶上的平坦处也有数千里。山与山之间距离很远,可是因为这些山体都太大,反而看起来像是挨着一般。   李志常飞到了其中一座山上,里面楼台宫殿应有尽有,都由金银珠玉建成。珠玉宝石之树长得密密麻麻,上面的花朵尽数枯萎,没有任何果实。   山体一直随着海水涌动,时时刻刻都在颠簸。   李志常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逛完五座大山,同时将它们和神话中的五座仙山联系起来。   如果记载没有错误,第一座叫岱舆山,第二座叫员峤山,第三座叫方壶山,第四座叫瀛洲山,第五座叫蓬莱山。   瀛洲、蓬莱两座仙山甚至令人耳熟能详。   人间道也有这两座山,只是比起这两座来说,虽然形体像是,体积差距也太大了。   每座仙山都很空寂,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李志常现在在最后一座仙山处,也就是蓬莱山。   到了蓬莱山上后,李志常才真正被震撼到,不知是什么人,居然留下一道森白的剑气,落在山体上,将整个山体,斩出深深的剑痕。   这剑气居然足足有数万里之长,至今没有衰减,好似一把剑镶嵌在蓬莱仙山之上,令人除了恐惧,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   即使过了无数年,那剑气依旧蕴藏这恐怖至极的力量,相比之下,洛秋白那败亡之剑,就像小儿科一般。   蓬莱山上也是尸横遍野,相同的是,那些生物的尸体,都是纯白色的,每一具骸骨,都有着淡淡的威势。   可以说这里最弱小的骸骨都是天仙级别的,甚至有几具骸骨,威严到了李志常这个层次。   至于金仙级数自然没有,那个级数若是都能一剑灭杀,真正的是令人无法想象了。   可以说这一道剑气,就消灭了山上所有的有灵众生。又是谁敢犯下如此滔天的杀孽。   李志常站在了剑气旁边,突然之间,浑身被定住,仿佛看到了无尽岁月以前,一个伟岸的身影,看不清面容,看不清具体,随手出了一剑,跨越万古的岁月,朝自己斩来。   无论是高山还是大海,还是任何其他事物,甚至悠长的时光,也没能阻止这一剑的到来。   那一剑来的无畏无惧,无可闪避,李志常甚至运转不起躲避的念头。   这一剑诛仙灭神,斩天绝地,洞穿古今。   这才是真正的杀道之剑,逢佛杀佛,逢祖杀祖,甚至连自己也一并杀了去。   可谓干净,可谓利落。   这一剑来得太快,李志常真正感受到了死亡。   即使天塌地陷,也不会有任何动摇的心境,在这一刻居然不堪一击。   完全损毁,心头什么也想不起来,浑浑噩噩,一点性灵也无。   悠扬的铃声突然想起,本来迟滞的念头,开始慢慢活泼,破碎的心境,开始慢慢愈合。   天地、星辰、日月、高山、大海,一一浮现,最后李志常抬起了头,伸手接住面前虚浮半空的铜铃,轻声道:“好厉害的剑气。”   刚才要不是铜铃唤醒他,说不定要千百年后,李志常才会清醒过来。 第十五章 剑气长河   那一剑实在太过深刻,而且不是什么剑气,乃是剑气主人在不知多少万年前遗留的杀道剑意。   亦是生死解脱之道,一剑之下,落得干干净净,再无烦恼,再无忧愁,得大解脱、大自在。   玉如意这时候才落在那残留的剑气长河之上,这不止有几万里的剑气,居然仿佛被玉如意长鲸吸水般吸纳进去。   玉如意当空祭起,宝光湛然,那剑气源源而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仿佛玉如意本身也是一个无底黑洞般,最后这数万里的剑河,居然被吸纳得点滴不剩。   李志常摇头苦笑,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非他承受了那遗留的剑道意志。   玉如意吃饱之后,开始变化,先是变化成太乙拂尘。那拂尘本就是仙人的象徵,意思是拂去尘缘,超凡脱俗之意。   拂尘千丝万缕,条条垂下,散发出幽邃超脱的道韵,其似乎还不满足,又开始变化,拂尘手柄慢慢长出剑锷,本身也开始缩短,那拂尘丝缕也开始逐渐幻化出一道锋锐的剑身。   只见虚空当中,一剑横空。   其长三尺六寸五分。剑身与剑鞘通体皂黑,有青色莲花覆绕其上。   说不出的古老与寂寥。   最后长剑朝李志常飞来,化成一个玉如意落在李志常手心中,色泽比原来更加暗沉、内敛。   只是玉如意的元灵仿佛吃饱了,就开始沉睡,这是没有丝毫反馈出来。   李志常没有管玉如意,却想知道这归墟深处到底是什么,这片海域比人间道大了不知多少倍,几乎找不到尽头。   很是奇妙。   他继续往下探索,如此又飞行了十余日,此时光明渐渐不再,水流开始昏沉,也越来越慢,不知又过了多久,李志常发现这水流不再流动,可怕的是他本身凭虚而行,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落去。   最后整个身子沉入了这暗沉的黑水中,这河水说来也奇怪,明明看着是水,漆黑无比,仿佛浓墨,可是一点重量都没有,有种奇异的力量,直接作用在神魂上,一点一点消磨他的记忆。   不过李志常点燃了精神道火,亘古长存,那奇异的力量,也被点燃,化成青烟,了无痕迹。   周围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神魂,甚至一团团记忆,李志常通过这些残留的记忆,终于知道这是哪里,原来这里已经是幽冥黄泉的地界。   又称之为九幽,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天界和地府是诸天万界最特殊的两处所在。   形多凸凹,势更崎岖。峻如蜀岭,高似庐岩。非阳世之名山,实阴司之险地。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磷磷隐邪魔。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阴风飒飒,是神兵口内哨来烟;黑雾漫漫,是鬼祟暗中喷出气。一望高低无景色,相看左右尽猖亡。那里山也有,峰也有,岭也有,洞也有,涧也有;只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岸前皆魍魉,岭下尽神魔。洞中收野鬼,涧底隐邪魂。   这里是纯阴无阳之地,所以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幽冥黄泉又称黑水,李志常终于和一些神话联系了起来。   有道经言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又有一种说法就是:“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黑水出西北隅。”   而事实上,还有说法便是蓬莱所滨之海为“圆海”,亦即黑水。故云“蓬邱,蓬莱山是也。对东海之东北岸,周回五千里,外别有海绕山。圆海水正黑,而谓之冥海也。”   蓬莱在渤海之东,可是也会移动,流入西极,西极便是冥海黑水之发源。   李志常顺着黑水,顺流而动,慢慢经过了许多奇异的地方,只是无一例外,这些地方都很有名。   分别是朝云之国、不死之山、轩辕之丘、三身之国、少和之渊、纵渊、苗民之国。这些国度往往都是天帝的葬所。   只是这些地方,李志常明明经过了,却都是梦幻泡影,似乎不存在这个时空,他看见了浑身漆黑长着翅膀的羽人,也看到了神话传说中的不死之山。   可是这些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仿佛是时光留下的残影。虽然李志常几度看见了所谓的天地残骸,如黄金般,流动着玉质光泽的骨骼。   每一份天帝残骸,都有一座山那么大,周围那些不死之民,顶你膜拜,口中喃喃,似乎在念动什么咒语。   可惜这些都是时空幻影,或许不知多少万年以前,朝云之国、不死之山、轩辕之丘这些地方真实存在这个位置,但物转星移,这些神土又流转到了其他地方。   甚至李志常怀疑黑山老妖当初入六道轮回,就是为了找到这些地方,取回天帝的残骸,每找到一个神土,取回一部分残骸,他的实力就增加许多。   若是他找回所有的天帝残骸,甚至可能再现天帝的辉煌。   每处神土,周围的时光法则都发生了变动,不属于现在的宇宙,或者说无论是朝云之国还是不死之山这些地方,其实就是在李志常经过的那些位置,但不在同一个时间点上。   李志常不能穿梭时光,所以当然进不去。   而他现在面临的却是幽冥黄泉,若非他点燃了精神道火,光这黄泉黑水,就能让他吃上大亏。   黑水之中,还有其他的危险,那就是不知何处飘来的魂魄,个个凶横,成千上万,当然最后都被无常剑的剑气绞碎,半点不剩。   这些魂魄都是破烂不堪,即使他不出手,最后也会完全失去意志,化为幽冥黄泉的一部分。   或者这黄泉本身就是为了清理这些魂魄而诞生的,将鬼魂的记忆、罪孽全都洗刷掉,来补充这幽冥黄泉的黑水。   不过李志常真正有些恼火的便是,不能分出这黄泉的尽头在何处,这幽冥河水有奇异的力量,让人不能浮起来,片羽也不能飞。 第十六章 如意?青叶?   他已经发现,即使有精神道火,可是自身凭之横渡苦海的肉身,也被幽冥之力侵袭,纯阳的元神,开始掺杂了阴气,如跗骨之蛆,灭之不绝。   要不是精神道火点燃,这些阴气都是养料,他恐怕会耗尽力量。   李志常身上传来一丝丝暖意,原来是玉如意消化了剑气醒来,心道:你倒是过得快活。   耳边突然有稚嫩的女孩声音道:“你怎么到了黄泉。”   李志常愕然道:“你是谁?”   “我就在你身上,你说我是谁?”   李志常道:“你是玉如意?”   “什么玉如意,我叫青叶。”   那玉如意从怀里飞了出去,化作一片通体青碧之色的莲叶,居然能在这落羽即沉的黄泉中漂浮,声音又道:“上来吧。”   李志常当然不会客气,爬上了莲叶,果然安稳无比。   李志常好奇道:“你到底是什么?”   “青叶啊。”声音很是有些不耐烦。   “你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问你从哪来?”   “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本如然。这就是我的来历。”   “能说人话么?”   “我又不是人。”   “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醒来忘了许多事,就这一句最深刻,应该就是你说的来历。”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幽冥黄泉?”   “自然就知道了,你废话真多,我好嫌弃你。”   李志常一头黑线,没想到玉如意变成青叶后,这么不可爱。   然后李志常道:“再问一次,你知道这黄泉会流到哪里?”   “我怎么知道。”然后李志常感觉后背一凉,回身一望,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浅绿色裙子,煞是可爱。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真的很大。   李志常脑中浮现了一句话:萝莉有三好,清音体柔易推倒。   小女孩道:“你干嘛要推倒我。”   李志常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何等修为,小女孩居然能窥探出他的思想,这便是黑山老妖都做不到。   小女孩认真道:“现在你是我主人,我当然知道你想什么,你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李志常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女孩一脸鄙视,道:“为什么你这么笨,因为我说的,就是我想的。”   李志常深深感受到了小女孩对他的嫌弃,道:“你是如意的器灵?”   “青叶,我是青叶,你为什么这么笨,什么如意啊,那是我另外的形态,你现在看到的才是我的本体。”小女孩青叶简直委屈极了,新主人好笨、好弱,人家展示本体给他看,他都一点都没有激动地样子。   这点情绪丝毫都不掩饰,李志常果然感应到了,然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因为他知道争论这个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说不准小女孩会将他拉到同一水平线,然后利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你的本体就是这片叶子。”李志常惊讶道。   “什么叶子,我这是开天辟地之初,阴阳未化之时,等等,我想不起来了。”青叶小女孩突然短路了。   最后青叶越想越着急,哇哇大哭起来,道:“一定是你太笨了,连累青叶也变笨了,我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李志常真是被打败了。   然后很快两人就看到了陆地。   一声牛吼,一声马嘶。   “牛头我前面走!”   后面跟着唱道:“马面我跟着走!”   跟着便是一个牛头人身和一个马面人身的两个怪物,拖着锁链,似乎在巡逻。   李志常心中了然,这便是地府的阴神牛头马面了,居然有地仙的实力,只不过他们的力量有些古怪,心性也不符合地仙级数高手的身份。   李志常能够把握住牛头马面的心绪,见到他似乎很欣喜,还带着一丝贪婪,确切来说仿佛看到美食一般。   牛头当头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马面跟着道:“有后台就速速报上来,查实过后就放你离开,没有后台你就惨了。”   马面叉着腰哈哈大笑。   李志常心道:“喜怒形于色,心性果然很差。”   随手一剑,那剑气似黑似白,这些时日他可是喝够了冥河水,体内积蓄了太多纯阴真气,干脆掺合纯阳法力,一股子放出来。   那剑光开始分化为黑白两道剑气,急急绕在牛头马面身边,牛头马面,心中惊骇,脸上亦掩盖不住。   李志常幽幽道:“现在我问,你们说,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说,不过嘛。”   牛头颤声道:“不过什么?”   李志常道:“你们不说,自然就没什么用了,所以只好让你们成为这黄泉的一部分了。”   马面急道:“上仙想知道什么,就问。”   李志常道:“这里是阴曹地府地界了吧?”   牛头点头道:“已经是了。”   “这里是谁管辖?”   “这里是碧霞元君娘娘的治下。”   “碧霞元君不是泰山女神么,怎么管着地府了。”   “好叫上仙得知,这阴曹地府除了十殿森罗之外,还有几位帝君存在,东极青华大帝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老帝君几万年前就消失不见,所以小公主就代为治理,公主娘娘常在天界,这里只是一具化身。”牛头老老实实道。   “这么说你们是碧霞元君的手下?”   “额,我们这些小神,大人物的话都听。”牛头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   青叶道:“青帝确实管过地府,他们几个天帝都地盘不少,不过十殿森罗是什么玩意,我没听说过,以前来地府的时候,就一个光头,还有紫薇帝君的一个化身,嗯,地府还住着一个好厉害的人,跟光头打了起来,要不是……”   青叶小姑娘忽然又忘了,她拍了拍晶莹光洁的额头,狠狠盯着李志常,心里道:要不是新主人这么笨,人家怎么也会变笨。   李志常知道她在想什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今生今世,前生前世都没人说他笨。   要不是青叶长得太可爱,像个瓷娃娃般,李志常都觉得有暴打一顿她的必要,让她知道谁才是主人。   牛头小心翼翼道:“小姑奶奶说的血河老爷?”   青叶道:“恩,你也知道啊。” 第十七章 鬼城   牛头和马面对视一眼,小姑娘来的时候还没阎罗王爷爷,那不是多少万年前的事情么,吹牛皮不是这么吹得吧,还认识血河道人,那位可是天地间有名的杀神,传说中看了一眼,就要杀你全家的狠人。   李志常强是强,但这些大人物不知比他高哪去了,那些大人物可是天皇时期都是大人物了。   他们出名的时候,还没阴曹地府。   牛头当然不会蠢得去说青叶吹牛皮,低眉顺眼道:“小姑奶奶果然见多识广。”   青叶道:“那是,想当初,我又想不起来了。”   李志常一敲青叶的小脑门,道:“别说了,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这叫君子无隔夜之仇,都是现世报了。   李志常继续问道:“你们知道人间道么?”   牛头惊愕道:“上仙说的人间道,是不是有个黑山老妖。”   李志常点了点头。   他心中振奋,当初黑山老妖未有今日之强,尚能从九幽全身而退,他为何不可以。   马面见缝插针道:“黑山老妖想从阴山地藏大老爷那里抢了‘世间自在王如来’遗留的舍利子,乃是这些年地府第二风云人物,只比当初大圣爷爷差一点点。”   传说地藏王菩萨未成道之前,本是凡间女子,受‘世间自在王如来’指引,梦游地狱,见鬼王无毒,求得母亲得脱地狱,她醒来方知梦游,便在‘世间自在王如来’像前立弘誓愿:“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也因此来生为男子,成菩萨道,入地府。   ‘世间自在王如来’名声不大,李志常却知道此尊如来,乃是阿弥佗佛的道化之身。   所以地藏王亦算得上那至高无上的阿弥佗佛的弟子。   没想到黑山老妖居然有如此泼天的大胆,敢去抢‘世间自在王如来’的舍利。   李志常不清楚地府形势,以地藏王四大菩萨之一的尊贵,在九幽也不是一手遮天。   地藏王菩萨所在的阴山,被血海环绕,而那血海中又有阿修罗族,他化自在天的本尊波旬就居住在其中,当然里面还有一位更厉害的大神通者,还在地藏王之上。   地藏王常年跟阿修罗族的高手拖住手脚,当时黑山老妖动手突然,差一点就成功了,只是还是被地藏王菩萨反应过来,过了一招,让老妖无功而返。   牛头道:“难道上仙认识黑山老妖不成?”   李志常没回答,继续问道:“知道怎么去人间道么?”   牛头回道:“阴山附近还有当初黑山老妖破空而去,弄出的时空乱流,从那里就可以直接到人间道,上仙要是不识路,我们可以带你去。”   李志常道:“不必了。”   他神目发出青光,落在牛头马面身上,两人晕厥过去,再醒来什么都忘记了。   而李志常和青叶已经去得远了,到了岸上,潜行匿踪,再慢慢查探阴曹地府中的详细情形。   阴曹地府没有太阳,灰蒙蒙的,黄泉河水,落物便沉,若无天仙以上的法力,入了这黄泉河几乎是必死无疑。   不过地府阴神除外,他们本身有六道轮回之力的照顾,黄泉和六道同出一源,难分彼此。   地府之中有许多城池,俗名叫做枉死城。   这附近便有一座枉死城,里面建了一座地宫,又唤作妙严宫,乃是当初青帝的别宫。   青帝化身无数,神通无量,上古五帝中,地位仅次于天帝,据传青帝本体,跟天帝还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只是李志常翻遍人间道的古经,都不能找到青帝本体的丝毫端倪。   无论是人间还是天界,亦或者昆仑仙山,九幽世界,皆有关于青帝语焉不详的记载。   其实别说是李志常,除了几位最古老的大人物,很少有人知道青帝有多少化身。   或许换种说法便是,别看满天神佛很多,其实大部分都是青帝的马甲。   不过青帝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碧霞元君。   碧霞元君的母亲是谁,天界诸神都不清楚。   当时天帝在位,五帝最鼎盛之时,他们五个各自开辟了一座神山,合称五岳。   青帝便是开辟东岳泰山那位,而碧霞元君也被带到此山之中。   碧霞元君亦非常强大,无论是上古三百六十五路妖神还是如今天界出身三教的各部正神,能跟她扳一扳手腕的几乎没有。   李志常知道当初周宏文就是因为轻薄了碧霞元君,才落得凄惨下场,而这枉死城妙严宫就有对方的化身在,所以决定还是低调点,毕竟这里可不是主场。   可以说阳间和阴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在阴间鬼魂几乎跟活人没有区别,只是不用呼吸,但也需要进食,只是食物确实很差劲。   李志常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按原路返回归墟,再找到原路出了归墟,回到人间道那片大世界的太虚。   不过青叶表示回去了,路也会变,那归墟一直在移动,说不定这次他们按原路返回,直接就到了九重天,银河水的源头。   当然这个不要问青叶怎么知道的,她只会说他本来就知道。   李志常如今的手段要扮成鬼也很容易,混入枉死城也好打听更多的信息。   在野外和城里,区别很大,城中的鬼魂更加守规矩,执念也没那么深,据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可是买通判官,重新轮回。   这六道轮回虽然是大道的一部分,可是阴曹地府出现后,职责固然是让轮回有序,可是阴神又不是程序,总有漏洞可钻。   那些判官大都是生前功德深厚,或者跟天庭某些大仙沾亲带故,送进来的。   最开始可能还恪尽职责,只是无数年过去,风气早就变了。   十殿阎罗掌管的地方还好一些,这边碧霞元君根本就不管事,底下的判官等好处捞够了,抓准机会重新投胎,想要成就仙道的也不是没有。   这茫茫诸天,万界之中,偷个空子,轮回过去,只要那些大人物不审察,根本就发现不了。毕竟九幽哪有阳间那么享受,更没有天界清贵。   同时李志常还把聂小倩放了出来,自从聂小倩被他救了之后,就一直在玉石中清修,到了九幽更是如鱼得水,请李志常让她出来。 第十八章 道景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李志常在幽冥之地,已经待了十余日。   他这等人,只要稍微用心,便可以根据自身神气往复,推测出时光的流逝。   自三日前,妙严宫便有碧霞腾天,仙乐奏响,结出芦蓬。   原来是碧霞元君本尊要降临九幽黄泉,故而有神兆相应。   李志常隐迹鬼魂之间,可以感受到这些鬼魂油然生出惶恐、崇敬的情绪。   那种根深蒂固对神祇的膜拜,印刻到灵魂深处。   而他的念头,也有些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这也难怪,此处乃是碧霞元君神力构筑,任何人呆久了,都会不自觉感化。   一座枉死城便是一处冥土。   那天帝葬所也是因为天帝的伟岸神力造化,才逐渐演变了朝云之国、不死之国、轩辕之丘等等,连带其中的居民,都产生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或是肋骨下生出飞翼,或是肤色玄黑,寿岁千年,或是见多识广,沟通上苍。   这座枉死城先是青帝打下基础,后来有事碧霞元君神力汇聚,才造就了这座庇护幽民的枉死城,可以掌控一方轮回,勾连阳间人世。   那神兆持续了三日,到今天终于气势浑然浩大,无以复加,九幽阴沉的天空,凭空生出一朵彩云。   有龙马驾车,天女随侍,花香铺满虚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一一展现,那些在城中飘荡的幽魂,以及城外搏杀的恶鬼,无一不心生感动,匍匐下拜,恭迎这虚空宇宙中都算得上极为强大的女神。   妙严宫一道流光注入彩云之中,那是碧霞元君留下的化身,此刻真身降临,化身自然不存。   是天不可二日,国不可二主。   龙马精神健旺,吞吐云雾,后面的香车,有彩色光晕流转。   最后缓缓降落在芦蓬之上,碧霞元君从车帘走出,李志常隐身一处建筑之后,却不注目,神气浑然,不泄露半点。   似碧霞元君这样的大人物,若是稍微多注意一下,便会给察觉,李志常不欲多生事端。   只是心里盘算,这强横的女神,不在九天享受,却来幽冥,难道还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阴山周围,全是一片血海,翻翻滚滚,几头不知多少万丈的魔神,在阴山外面,兴风作浪,想要将阴山吞噬掉,后面更有无数夜叉、血魂,咆哮、怒号。   无数金色的‘卍’字符号,布满阴山,形成结界,让血色海水不能侵入分毫,甚至佛光仿佛烈日,将那血海蒸发。   但那血海无穷无尽,纵然佛光霎时间能蒸发一湖血海,对于血海本身也无有增减。   其中一位高大的菩萨站立在阴山之巅,比起万丈高的魔神,这位菩萨算不上什么。   但是其仿佛能够承受众生疾苦,安忍不动,静虑深密。   没有惊天动地的宝光,亦没有洪亮无边的佛号,就是静静地看着魔神兴风作浪。   尔后魔神困乏,潜入血色海水。   东边碧霞映天,将这幽冥地府带来一丝变化。   菩萨才转头望去,微不可察叹了一句,道:“紫微帝君、碧霞元君,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却说那碧霞元君的芦蓬之下,却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青叶不知何时上了芦蓬,居然骑上了龙马。聂小倩正在芦蓬下,焦急的喊着。   这时来一同到来的天女也懵了,这芦蓬自有神禁,莫说是修行有成的阴魂,便是一般的鬼仙,都很难轻易进入。   面前这小女孩,却不知从何出现,居然一点预兆都没有。   聂小倩心中焦急,她虽然不知道碧霞元君究竟是如何大人物,可也知道在这阴间中,有如此排场,那定然是了不得的。   青叶粉雕玉琢,虽然任性了点,但却惹人垂怜,她可不想青叶出什么事。   只是芦蓬有神威如狱,更有自然的神禁。   纵使聂小倩修行有成,每前进一步,都沉重无比。   只是她性子刚毅,自有股不屈的信念,支撑着她,即使摇摇欲坠,居然也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最后冲开神禁,到了龙马面前,拉着青叶的小手,让她下来。   说来也怪,那龙马乃是天地异种,倨傲无比。   要知道一般凡间的烈马,脾气都大得不行,难以降服,莫说是这天生龙马。   可是青叶骑在它身上,居然没有任何反抗,还颇为享受。   碧霞元君深沉似水,周围侍女想要呵斥,却被她制止了。   先是看了看青叶,又看了聂小倩。   聂小倩被碧霞元君一眼,只觉得刚才受到的压力,跟现在比起来,差了不止多少。   那还是碧霞元君自然而然的威势,若是动起真格,即使天仙人物,亦得胆颤心惊。   聂小倩拉着不情不愿的青叶,躬身道:“娘娘恕罪,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你。”   碧霞元君淡淡道:“好一个纯阴之身,你可愿意到我宫中当个侍女。”   聂小倩十分为难,又不敢拒绝,这时候心底响起李志常的声音,让她答应下来。   聂小倩只好点了点头。   碧霞元君却不见欣喜,只是轻轻朝李志常所在瞥了一眼。   至于青叶,她虽然看得出是个法宝器灵,想要探究本体时,却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碧霞元君轻轻伸手,便有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道景显化,那瑰丽壮美的道象,将青叶团团围住。   以聂小倩的修为只是看到碧霞元君轻轻挥手拍下去,似乎想要教训一下青叶。   实际上这已经是另一处空间层面的争斗,那道景显化,唯独李志常和青叶看得清楚,明白。   青叶柔嫩的小嘴巴,瞥了一下。   李志常本来无奈之下,便欲动手,可是忽然又顿住。   所谓道景便是大道法则的具象化,碧霞元君久居天界,清傲孤寒,法力无边无际,若是真的动手,这片枉死城未必能承受住。   故而用道不用法,探一探青叶的根行,出自三教还是西方。   自五帝之后,便是佛道争锋,上古纵横的大神通者,要么入佛,要么入道,如镇元大仙一般,独善其身的不足一掌之数,各家也心知肚明。 第十九章 何为元始   青叶‘哇’了一声,道:“好漂亮。”   那‘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道景,穿身而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碧霞元君微微垂首,娥眉耸动,高鬓如云,声音如金石,“却是个有根行的,不管你是哪个‘元始’家里跑出来的,冲撞了本宫,就老老实实给我干几天活。”   碧霞元君所谓‘元始’并非是元始天尊,亦或者也是元始天尊。   区别在于这个‘元始’乃是道门一种至高无上的称号,道的终极形态之一。   证得‘元始’,便是万劫不磨,永恒不灭,走到了修行的尽头,至于元始之后还有没有路,那就不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元始’又是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修行之路,最终的状态。   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要是人能够想象的能力,元始都可以做到。   若有人想象出元始不能做到的事情,那么连元始本身也不得圆满,跌落‘元始’的道果业位。   道门对于这种境界称为‘元始’,而佛门便是‘圆觉’。终诸天万界,过去未来,能到此境界的,屈指可数。   甚至这几位能够知晓的大人物,还在不在,也未可知。   道德天尊、元始天尊、阿弥佗佛虽然仍旧不时讲道,可未必是其本尊,更可能是残留的道念。   只是这种境界,不到‘元始’,不得‘圆觉’,即使明白了也是不明白。   故而以镇元大仙之天地开辟就成道的人物,只因未证元始,便称不上万劫不磨。   以当初天帝之强横,也是因为未证元始,纵然无敌世间,还是陨落。   这次碧霞元君没用什么道景,而是挥手之间,便有地网天罗,将青叶困住。   青叶不惧道景,那是她本身可以避开一切伤害,只因她本体不在,只是器灵,又亲和大道之源。   这也是碧霞元君认为她是跟‘元始’有关,才能不惧大道法则。   ‘元始’便是得了大道本源,可以重铸地风水火,改变物质。虚空造物,点石成金。   碧霞元君这乃是法力编织的网,困而不伤,沾染她独特的印记,即使青叶本身是器灵幻化,可以随意变化,却被这地网天罗紧紧贴住,束缚着。   青叶逃不出去,哇哇得哭了起来,聂小倩不忍,跪着恳求碧霞元君道:“娘娘有什么责罚,小女子都代替她承受了,请你看在她年幼无知,就饶了她。”   “她出生时,本宫还未必成道,怎么称得上年幼无知,若是你愿意代她受过,我也不反对。”碧霞元君微笑道。   “娘娘有何责难,小女子皆愿意承受。”   “归墟有一种鲔鱼,我特别爱吃,你若是能捉来三十条,这桩事就揭过了。”   聂小倩点头道:“我一定竭尽所能。”   “不是竭尽所能,而是一定。做完这桩事后,本宫才能让你好好伺候我。”碧霞元君淡淡道。   聂小倩低下了头,道:“那还请娘娘告诉我那鲔鱼是什么样子。”   碧霞元君轻轻一笑,伸出食指划破空间,将聂小倩送了进去,轻声道:“你到了便知。”   聂小倩顷刻便给碧霞元君送到了归墟,和李志常来时所见的情景,有所不同。   面前时一座孤峰,上面插着天河,下面深入九幽黄泉。她站在山上还能看清楚天河之水,烟波浩渺,不知有几万里方圆,那水晶莹透明,自孤峰山形成一条条瀑布。   许多长如大枪的鱼儿,就在瀑布中畅游。   时而逆流而上入了天河,时而顺流而下,进了就有。   到了天河中就金光万丈,冉冉生辉,到了九幽之中,就色泽黑沉,撞击幽冥中的暗礁,声声爆裂。   同时聂小倩脑海中浮现一道信息练成‘九幽决’中的‘黑水玄光’,便可捕捉到这鱼,同时还有‘九幽决’的详细信息。   妙严宫中,此刻一个婢女都没有,碧霞元君安坐云床,旁边吊着青叶,青叶张牙舞爪,狠狠道:“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   “你继续骂,多骂一句,这网就会紧一点。”碧霞元君略带笑意。   那网越勒越紧,青叶疼得不行,这是道力幻化,随碧霞元君心念而动,青叶吃不过苦头,道:“算你狠,要是我老主人还在,我一定求他扒开你的屁股,狠狠地让我打一顿,出出气。”   “我是五帝后裔,证了‘元始’的那几个谁没欠我家的,倒是看看他们谁能够厚下这脸皮。”碧霞元君冷笑。   青叶抓着妄想,偏着头道:“我新主人来了,我让他收拾你。”   “原来你已经到了,虽然在九幽本宫神力受到压制,按理说要感应到你,还是绰绰有余,不知你什么来历,居然能瞒过我。”   李志常无奈现出身形,他之所以能瞒过碧霞元君,自是因为和铜铃的气息交融。   这铜铃奇异至极,李志常有怀疑它是天帝遗物,似乎又有些不对。不过当李志常神息和它交融时,确实隐蔽无比,连碧霞元君都瞒了过去。   可是青叶跟他心灵相通,互相感应,他一到来,青叶就知道了。   李志常不得不现出身形。   看着碧霞元君酷似石清水的面容,李志常心下也很震动,只是他知道碧霞元君绝不可能是石清水,两者气质还是实力,都差别很大。   碧霞元君给他的震撼丝毫不亚于黑山老妖,而且其本身是神灵,不同于仙佛,神威浩瀚,不怒自威,一言一行,皆有法则相应。   若论黑山老妖和碧霞元君谁更加强大,李志常难以计较清楚,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的胜算很小。   碧霞元君皱眉道:“你就是这小姑娘的新主人?”   “大概算是。”李志常倒没有遮遮掩掩,他的修为碧霞元君能看清楚,可是手段,碧霞元君又不是全知全能,自然不会对他完全了然。   到了他这个层次,除非撞见‘元始’,不然天道之下,必有一线生机。   因此碧霞元君纵然是天界中少有的强者,也不能令他完全屈服,生不起对抗的念头。   三大宗师跟老妖一战,对他而言,不是毫无所获,心灵上的洗涤,让他这位以武成道的大宗师,获益匪浅。 第二十章 酆都地狱   “不管你是哪家弟子,敢偷入我的寝宫,我惩罚了你,便是元始也没话说。”碧霞元君舒展眉头,淡然说道。   说话间,碧霞元君头上生出一朵庆云,分成三种颜色,青、碧、紫各自将庆云分成三层。   那庆云虽有颜色,却好似晚霞染了清水。   李志常心中赞叹,碧霞元君的既修神道,也是练气的大行家。   不论其先天神力,也有道家金仙的修行。   这朵庆云,便是‘三花聚顶’的象征。   ‘三花聚顶’可不是三朵‘花’。‘花’者‘华’也,三花聚顶乃是精气神的升华。   其本质便是提炼出三种纯阳。   其分别又是阴中之阳,阳中之阳,阴阳中之阳。李志常在破碎虚空之后,便得了阴中之阳,阳中之阳。   唯独‘阴阳中之阳’最为难得,而这亦是突破金仙的象征之一。   得此三花,便能成就圣明。   入仙道则金性不朽,故为金仙。   入佛道则般若智慧,故为大乘菩萨。   做学问则集一家学问之大成,故而为‘子’。   李志常安安静静站在碧霞元君面前,脚底下地气与他沟通,来自大地源源不绝的力量,让他无比充实。   据说有一法宝,名为地书,其主人可以借此勾连大地,摄取无休无止的力量,永远不败,即使天帝也不能奈何。   李志常如今跟冥土紧密联系,力量似乎也无有穷尽。   身上散发出混混蒙蒙的气息,厚重、朴实,又有仙家的飘渺。   “镇元大仙的道韵?原来是五庄观的人,罢了,看在当年那几枚人参果的份上,你可以带着她离开。”碧霞元君轻声一叹。   镇元子的人参果树,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短头一万年才吃得,每次只有三十个人参果。果子的模样,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备。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虽然开天辟地以来,过去了无数元会,但这人参果亦是珍贵至极。   镇元子一共也没送过多少神仙佛陀。   当初碧霞元君跟一位魔神大战,受了重伤,却是靠人参果才能迅速弥补元气。她恩怨分明,自然要记住。   李志常身上有镇元子纯正的道韵流转,即使他不是镇元子的后生晚辈,也定然大有关系。   要知道镇元子这等人物,即使不是全知全能,也差之不远,自身的道韵,是不会流落给外人的。   即使流落出去,也可以隔着大千世界、无数星河,将其摄回,近乎‘元始’。   李志常只是从镇元子简帖中的道韵,有悟于心,借此汲取幽冥土地的力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效果。   他自然不会傻得否认,同时更不会傻傻去问碧霞元君跟石清水有何关系。   李志常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娘娘恕罪了。”   碧霞元君道:“先别着急谢我,我却还有个要求。”   李志常淡淡笑道:“这次娘娘又想吃什么鱼,要我去抓?”   “那只是玩笑之言,小女孩有些根骨,我心中喜欢,送她一场造化而已。”碧霞元君为神,却非太上忘情。亦是性情中人,善恶分得清楚。   “那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在下可以勉力一试,算是赔了青叶冒犯的罪过。”李志常从容不迫地回道。   “你可听说过酆都地狱?”碧霞元君忽然说道。   “略有所闻,据传上古之时,许多穷凶极恶的凶兽或者十恶不赦的魔道修士被抓住后都会送进酆都地狱,其比阴山十八层地狱更加恐怖,阴森。”李志常通晓道经古典,亦知道酆都地狱的记载。   更知道酆都地狱的主人酆都大帝,实际上是紫微帝君的幽冥化身。   幽冥地府的最高统治者之一,相传其不在四大菩萨之一地藏王之下。   只是酆都大帝行踪隐蔽,少有显圣,即使幽冥地府中,见过他的人也是少数。   “你的见识还行,但你可知道酆都地狱中关押的最厉害的凶物是什么?”碧霞元君突然发问。   却说那星河深处,一座仙山巍峨耸立,周围空空荡荡,再无他物。   山上鸾鸟凤凰,天材地宝,遍地都是。   而其中又有一座道观,上面写着‘五庄观’三个大字。旁边是副对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这道观也不知有多大,其中有一处广大无比的院落,中间长着一棵参天大树。   真个是青枝馥郁,绿叶阴森,那叶儿却似芭蕉模样,直上去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八丈围圆。   树荫之下,却有个石桌,上面坐着两个道人。   其中一人头戴紫金冠,足下是无忧履,羽衣飘飘,长须垂胸,当真是神仙之态。   他对面也坐着个道人,只是除了一身道袍之外,这道人长得也奇怪至极。却见他毛脸雷公嘴,露出的手臂也是金毛,身形瘦削。   活脱脱是个猴子,穿上了道袍。   猴子模样的道人,低声笑道:“兄长倒是厉害,居然找到了他。”   长须道人正是虚空宇宙中最顶尖的大能镇元子,其人经历太古、远古、上古、中古、近古,分毫无损,几乎万劫不磨。   三清是他故交,五帝是他旧友,虽然没有立下大教,却是诸天神佛都不敢轻视的大人物。   “我之前以为这的确是他,可现在看来却又不是。”镇元子声音低沉。   “不管是不是,幽冥之中,魔凰再度出世,齐天大圣已经去了,且让他火眼金睛,顺道给那人瞧个仔细。”猴子模样的道人,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只人参果,咬了一口,登时清香满溢。   “好吃好吃,吃了兄长这人参果之后,其他的东西哪里还能入口,兄长可怜下我,送我百八十个才行。”   “为兄岂会那么小气,你再去老君那里偷一葫芦九转金丹给我,今后结的果子都给你,又有何妨。”大仙微笑。   “那是齐天大圣干的勾当,如今悟空道人可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既然有空,定然不空。”大仙面带深意。 第二十一章 众星之主   “昔北极紫微玉虚帝君,居紫微垣中,为万象宗师,众星所拱,为万法金仙之帝主,上朝金阙,下领酆都。”——《北阴酆都太玄制魔黑律灵书》   这段话就刻在酆都地狱的界碑之前,北阴酆都太玄制魔黑律灵书》   又称为黑天铁律,幽冥之中最早的冥书。   忘川河水从旁边流淌而过,静默无声。   一个飘然若仙的年轻道士,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就站在外面。   “这地方你来过没有?”李志常问着青叶。   青叶咬了咬手指,道:“不记得了。”   “你说要不是你,我犯得着冒这个险么?”李志常摇了摇头。   “哼,那是我不想动手,不然一定揍得她满地找牙。”青叶撇了撇嘴。   “那好,咱们再回去便是。”李志常微笑道。   “算了,我不欺负女人。”青叶一副大度的样子,只是她就是个幼女模样,这话说出来,只能让李志常扑哧一笑。   李志常不是真怕碧霞元君,而是他从李修缘的前身那里得过魔凰印记,而酆都地狱关押的最厉害的凶物便是魔凰。   魔凰吞天食地,在上古声名赫赫,不在水猿大圣之下,却被紫微帝君收服,关在了酆都地狱之中,让它看守酆都帝宫。   中古之时,几位幽冥中的帝君、天尊消失不见,酆都大帝亦在其中,才有了十殿阎罗的崛起。   魔凰也随着帝宫一起消失在酆都地狱之中,那酆都地狱地界无边无际,帝宫也能变化,或许酆都地狱中一粒沙,一滴水便是原来的帝宫。   所以没有人寻找得到。   李志常正因得过魔凰印记,冥冥中必然有一丝感应。   碧霞元君法力无边,自然知晓,所以才让李志常帮忙。   虽然帝宫即将出世,可是有李志常感应,自然能快人一步,碧霞元君只想要紫微帝君留下的元始符诏,另作他用。   这一点碧霞元君亦对李志常说明。   酆都地狱中,已经不时有精芒贯彻长空,那是帝宫无意泄露的气机。   只是凭借这一点,还找不到帝宫的真实位置,因为帝宫本身就在不断变化位置。   李志常没有贸然进去,身上冒出一丝丝黑气,跟着演化八卦,不断旋转,眼中半黑半白,不断旋转。   此乃是太乙术数,精微奥妙,为的是推测吉凶。   以他心血来潮的修为,一般事情都不用卜卦,只是酆都地狱涉及紫微帝君。   紫微帝君又是金仙帝主,亦可以说是‘元始’之下最顶尖的人物,可以和镇元大仙、释迦佛等相提并论,参与这等事中,本该慎之又慎。   不是李志常不知死活,而是金仙本身就是死中求活,他若是静等岁月,当然也能水到渠成而至金仙。   可是人劫随时可能出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碧霞元君开口,他便有此预感,似乎金仙大道的成就,就跟紫微帝君大有关联。   此玄之又玄,难以言喻。   成道金仙的机缘在此,故而明知艰险,亦只能逆流而上。   诸天万界,远古上古,能成就金仙的人物,都是可以数得清的。若非身处大劫,元始出手,金仙也难以陨落。   当初猴子大闹天宫,也不过是金仙而已。   元始天尊坐下,无数年来也不过教出十二金仙,至于南极长生大帝和燃灯道人却非元始座下,只是因果在内,不得不有所牵连。   良久之后,李志常的瞳仁恢复正常颜色。   然后青叶道:“你算完啦。”   蹦蹦跳跳入了界碑之内,那无形的结界一点都没有挡住她。   青叶直接往左边而去,李志常嘴角抽搐,却是忘了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   李志常走到界碑之下,穿了进去,然后停住,回身到界碑背后,拔出无常剑刻下了七个大字:   “李志常到此一游!”   他终归没学猴子,还撒了一泡尿。   不过李志常随即想到:当初猴子撒尿的时候,释迦佛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候青叶又蹦了回来,道:“李志常你都在想什么,好污!”   李志常微笑道:“谁叫你要偷窥我的念头,你要是不偷窥,自然不知道了,我都可以隔绝你的想法,你也应该尊重我,不然我接下来就想你光光溜溜的样子。”   青叶已经不是刚开始化身出来时那样朦胧,虽然过去的事忘了很多,可是这段时间已经又新学会了不少,在远离天真烂漫的路上越走越远,所以咬着嘴唇道:“你是我主人,你要看,我脱给你看就行了,不用你想。”   李志常一拍额头,道:“算了,我对你没兴趣。”   青叶笑嘻嘻道:“好了,快走吧,走慢了,那娘们又要催了。”   “你不是不怕她么?”   “但是你怕啊,我是为你好。”   “你说得好有道理。”   一大一小相互斗嘴,很快就走到了这处冥土内里。   这里的地形类似沙漠,阴沉沉的,一个又一个沙丘,看不到尽头。什么植被也没有。   而此时一座高大雄伟的宫殿,藏在一粒沙子里面。   这一粒沙子,里面的空间几乎可以装下一座高山。   纳芥子于须弥不过如是。   宫殿之中黑气围绕,楼台翠轩,时隐时现。   宫墙之上,赫然便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凤凰,浑身冒着黑幽幽的火焰,却有无穷无尽的寒意。   它面前有一只黑猫,皮毛光滑,好似绸缎一般,瞳孔似海水般幽蓝。   那凤凰狠狠盯着黑猫,黑猫却懒洋洋舔着自己的爪子,一个一个的舔。   添完了之后,还伸出来,对着黑色凤凰,仿佛在说,老兄你要不要来一下。   冒着黑火的凤凰,扭过了头,似乎十分嫌弃。   黑猫聊无趣味,打了个哈欠,微微一晃,便化作一团黑光,冲进了宫门。   它的速度快极了,而且对宫殿的路径熟悉无比,很快就到了一座偏殿。   那里有一幅星图,里面画有许多星辰,对应诸天星辰,其中一颗最为明亮,位于北宫七宿中的室宿。   这颗星辰乃是南天众星之主,北落师门。   这只黑猫便是跟李志常分离很久的北落师门,即使李志常也想不到它流落到了酆都帝宫之中。 第二十二章 梼杌   李志常和青叶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个奇怪的地方,在这片幽寂的沙漠中,出现个青色的荒丘,十分扎眼。   上面还长着许多墨绿色的植被,形状就是光秃秃的树干。   不过生机很浓烈,在幽冥地府中,反而有着别样的生命力体现出来。   青叶一点都不怕,三两下就上了青色荒丘,跳到了一根纯青色的树干上,那树干连树皮都没有,光洁无比。   这荒丘之中,树干都是密密麻麻的,长短差不多。   青叶玩心大起,抓住一根树干想要拔起来。   可是这青色的树干,似乎扎根极深,青叶饶是有非常神通,居然第一下也没拔动。   跟着那荒丘却动了起来,青叶愣头愣脑,可爱的脑袋甩了甩,道:“我没这么大力气啊。”   李志常眼神一咪,身化流光,冲向青叶,跟着朝天上冲去。   青叶道:“你干什么。”   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荒丘突然也飞了起来,一张黝黑的面孔紧随两人其后。   那面孔赫然便是张巨大的人脸,可是嘴巴张得很大,露出锋利的獠牙。   每一根森然逼人,有十几丈长。   李志常高速运动中,还能侧身,剑随心动,无常剑拖出长虹般的剑光,劈头斩去,落在这怪物身上,跟着便是无形大力爆发,轰隆隆的震响。   怪物落在沙漠中,激起大片尘沙。   李志常和青叶亦落在了远处。   烟雾散尽,才看到那怪物全貌。   长得像老虎一样,只是放大了千百倍,刚才那些密密麻麻的树干,就是它的毛发,尾巴很长,足足有千丈,在后面闪烁不定,速度快的连李志常的灵觉,都有些不宜捕捉。   怪物的四肢也跟老虎差不多,正面就是之前看到的那样,人面猪口。额头逛街,两边留着毛发。   凶恶无比的眼神冷冰冰盯着李志常和青叶。   “好厉害的仙人,我嗅到了金仙的味道,吃了你我就可以冲出这鬼地方。”怪物瓮声瓮气道。   李志常博闻强记,很快从看过的古经中找到怪物的来历,放声道:“你是梼杌(拼音táo wù)?”   “没想到你这仙人居然还认得到我,可惜我还是我吃你。”梼杌咂了咂嘴巴,还有亮晶晶的丝液落在地上的冥沙中,跟着就腐蚀出一个大洞。   梼杌的意思便是傲狠、难训,据传它身上有北帝的血脉,也就是跟紫微帝君大有关系。   是上古时期四大凶兽之一。   上古时期人兽杂居,那时候人类面貌和现在不尽相同,还带着部分凶兽特征。   梼杌虽有五帝血脉,却只是力量强大,没有道行,亿万年来也难得寸进。   空有强过一般金仙的力量,却不懂得运用,后来还敢宣战人皇,却被打败。   或许北帝也知道梼杌凶狠难训,所以才将它幽禁到这里,免得它流落在外,最后死于非命。   李志常神色厉然,无常剑就在面前虚空悬浮,淡淡道:“远古五帝何等人物,你这种畜牲居然还能流着他们的血脉,当真是令我不齿。”   碧霞元君同样是五帝后裔,无论是修为还是道行,都是顶尖,能够认清自我,掌握力量。   梼杌空有强横蛮力,却残酷暴虐,不通天机,自有取死之道。   梼杌硕大的眼珠,漠然冷厉,讥讽道:“既然知道我有五帝血脉,还敢放肆,瞧你进来也是想找帝宫的,被我吃了也不冤。”   李志常却不知道梼杌虽然有北帝血脉,却和青帝于碧霞元君有本质不同。   梼杌是北帝为了模拟造物主,主动创造出的怪物,虽然五帝和人类长得一样,皆是先天道体。   以他们血脉造出的生物自然应有人的特征,不过梼杌在出生时,感染了白虎玄煞,故而才生性暴虐。   其实酆都地狱关押这么多凶兽,不无紫微帝君有拿它们做实验的意思。只是后来发生了变故,造出的怪物,却不多。   紫微帝君想要模仿造物主的本事可以说是成功,却也可以说是失败。   这是因为梼杌固然强大,却繁育艰难,而且跟大道并不亲和,潜力有限。   不似某位元始造出人类,直接便是道体,对应周天,潜力无穷。   虽然人类寿命极短,繁殖能力却比那些上古神魔妖兽强上太多,又能学习神魔的力量,几次大劫后,就成了天地的主角。   其中人类中不但有成仙成佛的人物,还有强大至极的人皇。   禹王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人物,即使满天神佛加上远古神魔,禹王亦可以算得上顶尖的强者。   梼杌当初便是被禹王之前的一位人皇打败,若非看在紫微帝君的面子上,早就灰飞烟灭。   梼杌垫着脚步,缓缓朝李志常走来。   他身躯庞大,可是步伐却很轻盈。   一步之间,就是百丈距离。   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给人莫大的压迫。   李志常掏出一片叶子,正是青叶本体,说道:“对付它,就有你出马。”   青叶撇嘴道:“我不要。”   “你还认不认我当主人。”   “好吧,看我揍他个满地找牙。”青叶气鼓鼓道。   李志常十分欣慰,总不能有这么厉害的法宝,还不用。   以他现在的身份,还每次自己动手,太掉价了。   当然李志常也不会承认,也许,咳咳,青叶的战力也不比他差。   青叶钻进青色莲叶之中,轰然间就有毫光万道。   九条真龙奔腾咆哮,声势浩大,几乎可以撕裂空间,幽冥震荡。   李志常差点栽一跟头,因为青叶搞出这么大声势的直接后果便是,他身上的力量不要命的注入青叶体内。   他还能感受到青叶乐呵呵的情绪,叫你使唤我,那我就发大招哩。   那九条神龙一股脑朝梼杌飞去,力量浩然,围着梼杌。   梼杌深刻感受到每一条神龙的力量都不逊色与他,庞大无比,几乎个个都有移山倒海的力量。   神龙吐息,有如火山喷薄。同时带起诚诚霞光,翻翻滚滚的精气,铺天掠地,吓得它都不敢喘气。   李志常终于撑不住了,心里道:“死丫头快动手。” 第二十三章 吃俺老孙一棒   青叶传来愤愤的情绪,新主人好不中用,人家还没尽兴,你就不行了。   青叶想什么,李志常自然知道。自他修炼真气以来,何尝有过真力不济的时刻,向来都是以后力绵长,胜过敌手。   没想到如今居然法力支撑不了一件法宝的催动,简直令他哭笑不得。   这也说明青叶本质之高,远超出他预计。   难怪碧霞元君要说她跟哪家元始有瓜葛。   即使没有瓜葛,也当是元始级数祭炼出的法宝。当然相比之下,他至今都没法催动的神秘铜铃,来历又不知何等骇人了。   却说那九条真龙,金光万丈,个个块头都不比梼杌小。即使只是法力幻化,其气息也已然近乎金仙。   说到底这九条神龙虽然力量强横,似乎却少了灵性,固然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可以法有元灵,自生自灭,无须操纵。   可是金仙级数的力量,所需要的灵,那就要求很高了,显然即使释迦佛、镇元大仙那种人物都未必能造出金仙级数的灵性。   至于‘元始’应当是可以,但是此等人物,跳出生灭,没有命运,是一也是万,无可想象,一想就错。   颠倒真假,颠倒是非,做到了真的一己之力,改变世界,无法测度。   李志常即使猜想,也难以描绘出‘元始’究竟是什么样的。   即使能用无所不能来形容,却也难以真正明白‘元始’的厉害。   青叶不情不愿,九条神龙张牙舞爪,准备速战速决。   至于梼杌这时候居然哇哇大哭起来,对它而言李志常这招太欺负人了。他虽然有金仙级数的力量,可是没有金仙级数的道行。不能化身千万,逃命本事更是很菜。   要是遇到金仙以下,那自是一力降十会,可真遇到同级数的人物,又相对很菜了。   九条法力幻化的真龙,个个都有恐怖至极的力量,出现的时候,连幽冥坚固无比的空间,都好似水波一般,出现了空间波纹。要知道这里可是酆都大帝也就是紫微帝君亲手设下的禁制,除了帝宫那只魔凰,就连他都打破不了。   九大神龙浑然一体,力量之强横,简直不可理喻,居然有撞破这层禁制的趋势。   梼杌没想到居然撞到了一块铁板,区区一个未证金仙的小子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法宝,要知道那时候天帝家的都没这么阔绰,拿这种级数的法宝,给未证天仙的后辈使用。   几家元始虽然厉害的法宝有一些,但大都是有名有姓的金仙菩萨,梼杌还不至于不长眼。一证金仙,那才是公认的成道。   届时自有大道波动,宣告诸天,梼杌这等人物自然感应得到。   中古之后,不似上古神魔得天独厚,能证金仙、大乘菩萨就那么些人,更让人印象深刻。   似李志常这等无限接近金仙的人物,放在一界自是少之又少,可是诸天之中,却也有一些,大多数都等不到证得金仙,就给人劫消灭了。   当初洛秋白、王船山等便是因为黑山老妖这道人劫没能渡过,只得月缺难圆,一身修为沦为画饼。   要说消灭这种人物,还有好处,那就是有天道功德。要知道修行人就好比天地宇宙的寄生虫,而成就元神之后,更是日日夜夜吞吐天地元气,腐蚀天地。   似李志常这种人,也不知道修炼起来得吞吐多少天地元气,简直就是毒瘤,清理一个不但无过,反而是天地的功臣。   梼杌也是本能下抱了点这种心思想要干掉李志常,捞点功德傍身,求得天道庇佑。毕竟它身为五帝后裔,虽然道行浅薄,还有些趋利避害的灵应。   隐隐察觉或许要不了多久,天地就有真正的大劫,要来一次大清扫,祸及诸天万界,无量众生。   它被囚禁在酆都地狱固然逃过了上古中古的大劫,只怕是这次也很难逃脱。   才急于脱困,免得到时灰灰。   梼杌这一哭起来,没能引起青叶的同情,主要是它长得太凶恶,哭嚎之下,让青叶觉得好恶心。   青叶发起之下,那九条真龙吐出龙息,喷射下去,直接将梼杌的毛发腐蚀掉,露出一大片干瘪的皮肤,好似风化的岩石。   青叶正要一鼓作气,将梼杌干掉。   突然之间,一朵五彩神光自远际而来。   忽听得一声暴喝,‘吃俺老孙一棒’。   那滔天声浪,当真是雷霆动于九霄。   李志常本来古井无波的道心,也不由得震动。   要是七八百年前他还在现代的时候,肯定就喊出一句‘大圣来了’。   现在真正面对这威震三界,大闹天宫的猴子之时,才感受到对方的恐怖。   李志常嘴角抽搐,按西游记记载。猴子可不是好东西,没背景的妖怪通常都是一棒打杀了,即使有背景的,只要主人没来,也是往死里下手。   五彩神光之中,赫然便是一条若同山岳大小的巨棒。   当真是应了太祖那句诗: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这也不知多少万里的酆都地狱,空间就如纸糊一般,给那猴子一棒捅破。   李志常此时的心情大概就如当年刘邦见到祖龙出巡,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种极致,不掺丝毫虚假的力量,简直诠释了什么才是霸道,什么才是自由自在。   有此神力,三界之中,哪里去不得。   难怪猴子也要天地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霞光万丈,巨棒如山如岳,根本看不到猴子的真实面目,可是这天地之间,几乎唯我独尊的霸道力量,神威如狱,连就跳神龙都发生了凝滞。   梼杌眼泪也止住,吓得说不出话来。   几个呼吸不到,那一棒飞来,几乎有灭世的神韵。   空间破碎,冥土动摇,大地都开始颤抖。   一棒直指梼杌,顺带九条真龙也席卷进去,李志常亦在其中。   李志常电光火石间,已经冷清下来,催动本命元神,元气法力不要命的洒出,无常剑脱鞘而出,剑气长河,波及千里。   九条神龙也似乎知道厉害,互相追逐盘成一团,层层金光布下。 第二十四章 太乙的‘一’   猴子这一棒早就没有了精微奥妙的变化,或者法理交织的玄奥。   乃是真正的‘棒打十方世界,一脚踢开须弥山’的极致力量。   李志常心中淡然无波的情绪,在这盖世巨力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无论冷静还是疯狂,都得面对接下来猴子这摩弄乾坤的力量。   猴子本身就是得天独厚,若按照西游记的记载,学道不过七年,就成了太乙金仙,这等天资只怕是除了开天辟地诞生的神魔,真是要让世间一切修士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金箍棒现在足有五岳之高,五岳之重,在猴子旷世法力加持下,几可以称得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层层破碎的空间碎片,霎时间就把九条真龙卷了进去,李志常剑气长河丝毫不惧,迎了上去。   梼杌也知道若不全力出手,也是死路一条,喷出一道白光,里面有一颗明珠出现,照破山河。   这是他精气神凝聚的本命妖丹,无数年来聚集的法力大都在里面,若不是猴子强的可怕,也舍不得放出来。   那条金光闪闪的巨棒,终于撞击过来,一时间时空错乱,寂然无声,陷入了一种诡异至极的寂静。   整个酆都地狱仿佛成了一个被捅破的气球,将要爆裂,能看到每一处空间上,那细密深刻的时空裂纹。   一座帝宫不知何处,冉冉升起,堂皇大气,遮天蔽日的羽翼展开,带着黑色的火焰,仿佛焊铁一样,将那些破碎的空间裂纹一一抚平。   李志常见到帝宫,心中明悟,即使此时体内震荡,元神有些溃散,依旧裹着青叶飞进了帝宫。   魔凰却是对李志常疑惑的看了一眼,然后没有理会,漠然的眼神,投注在前方。   那根巨棒已经插进了冥土,甚至捅到了地底幽泉,不时有冥河泉水冒出来,滋润酆都地狱的冥沙。   一道瘦长的身影倨傲地坐在巨棒之上,背后是火红的披风,呈波浪状,绵长到天际,头上戴着紫金冠,毛脸雷公嘴,布满金色毛发的手臂垂下,偏过头,睁开火眼金睛看着魔凰,两道金色的光柱,丝毫不惧扫在魔凰毛羽之上。   只是魔凰身上魔焰滔天,那金光撞了过来就自行溃散。   两者都是天赋异禀的妖族圣者,七大圣之流,和这两只大妖比起来,简直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孩。   魔凰有万劫不死之躯,   猴子有金刚不灭之体!   正是强强对决,万年以来都未有过的大战。   梼杌已经把头深深买进了地底,不准备露头。他虽然算得上酆都帝君的后裔,却不觉得这只帝君养的鸡,会给他面子。   一入了帝宫,青叶就化身出来,刚才那灭天绝地的一击,于她而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青叶拍了拍小胸口道:“刚才那家伙可真厉害,我以前也没见过多少比他更厉害的。”   李志常心道:那可是齐天大圣啊。   大圣的情节或许贯穿每一个出生现代的国人心中,李志常固然斩去前尘,真正见到这活在无数人心中的猴子时,仍旧有些异样的情绪。   抛开这些不必要的情绪,李志常说起来还得感谢猴子,若不是他无差别的攻击,怎么会迫得帝宫主动现身抵御。   要知道在猴子那霸道绝伦的力量下,足以泯灭一切物质,摧毁其内里,让其重组。   波及的力量扩散,逼得帝宫不得不现身抵御,即使魔凰这样强横的生物,也丝毫不敢小看猴子。   刚才虽然那片地方没有化成虚无,可是每寸土地,都给破坏掉了。也就是李志常他们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不然光刚才那一下的震荡力量,就能让他们化为灰飞。   当初十万天兵天将都被猴子一棒扫去一大片,就是因为猴子的力量太过霸道。   要知道再次的天兵天将,都有元神级数的法力。若非猴子战力恐怖绝伦,怎么可能一敌十万。   李志常愈发想要快速证得金仙,才能真正抗衡这些强敌。   帝宫不似凡间的宫殿,而是重重叠叠的空间,走错一步,可能就到了另一处亚空间。   李志常身处其中亦不得不对帝君的手段,感到叹为观止。   他即使能够随意穿梭空间,可是似帝君这般将空间随意折叠、扭曲,依旧不行。   这种对时空奥妙的领悟,让李志常获益匪浅。   不过李志常很快就看出了这帝宫的门道,于无形间对应紫薇垣。   以星图而言,紫薇垣以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共十五颗星,分为左垣与右垣两列。李志常读过的大荒古志有过论述:“紫微垣在北斗北,左右环列,翊卫之象也。”   其共有星官三十九个,分别为北极、四辅、天乙、太乙等。   李志常前面一处建筑,按照方位,对应的便是太乙。道德经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其中所谓的两个‘一’名虽一致,实质并不相同。   道所生的一却是静态的一,以其不变,故而为最初最古。   ‘一生二’时的一却是动态的一,故而称之为‘乙’。因其动,故而为万物之灵,化育万物母气,为天地根。   故而紫薇垣的核心固然是‘北极’,但‘太乙’却同样是中枢。   李志常自号‘太乙’,亦是对大道的追求。   李志常牵着青叶,一步踏出便到了建筑之内,跟着便有无穷剑气,自四面八方朝他轰然而至。   李志常身不动,心不动,青叶更是无畏无惧,只因为她本质特殊,顶多吃些苦,却伤不到她。   论防御她可比李志常强多了。   万剑穿心而过,李志常一点念头都没升起,随后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却是一道光洁的石壁,上面刻着两行小字,之前的剑气就是从右边那行小字上面发出的。   这不是任何一种文字,更确切说是一种符号,里面的蕴含的信息,李志常一下子就明白了。   左边第一行的意思便是,“你既然到了这里,定然便是我成功的斩掉了过去,获得了新生,希望你能够证得‘元始’。”   另外一行小字的意思却又耐人寻味了,显然在李志常之前已经有人来过,可惜与前面一行小字的主人期望的有些出入。 第二十五章 同星辰一样古老   第二行小字的大意便是“我终于等到了你,进来吧。”   李志常的心灵突然被拉扯入第二行小字中,里面是浩渺的星空,其中有一位高冠博带,面容奇古的男子,身穿高贵紫袍,上面刻画着诸天星辰。   头上结出一朵庆云,展示森罗万象,之前的小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成了浩淼星河,从他背后流淌而过。   男子似乎存在,也似乎虚无,与冥冥中某种浩然的伟力合为一体,他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无穷岁月,可看过去,可观未来。   他看到了李志常的存在,点头、微笑。   李志常来到了他面前,有种如微尘,如蝼蚁的错觉。不是他渺小,而是男子太过伟岸。   他的心中充满感动,充满释然,是因为他从男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古老、纯粹、澄澈的力量,这是他追寻的。   男子的眼眸,是李志常不曾见过的。   上面不时流动着万古的寂寞,还有沧桑,韵味无穷。   李志常忽然说话了,目光落在男子背后的星河,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动人的星空。”   男子深深看了李志常一眼,李志常坦然而对。两人间充满微妙。   这种微妙,让他恍然,让他触及到了一种永恒不灭的东西,那或许是‘道’,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男子还是开口了,淡然却又带着怅然的情绪,道:“我终于等来了你。”   李志常沉默,沉默的对着星河,星辰的伟大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古老,在于一种经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星辰总是很难产生变化。   即使李志常经历的岁月,已经很悠远了。   比诸星辰,同样微不足道!   而在李志常眼中,男子和星辰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形体不同,其本质已经和星辰别无二致。   那是从某一刻悠久古老的岁月开始,从亘古到现在,男子的生命一直在怒放,正如星辰无时无刻的燃烧,发出光和热,偶然这些光和热,落在某些死寂的星球,因为某种缘分,便有了生命。   男子继续道:“我是谁,你大概已经猜到,不错我便是紫微帝君。”   “为什么会选择我,是因为我的前世?”李志常面对这诸天之中顶级的强者,并没有觉得如何惶恐,在某些意义上,他们都是对大道的追随者、探索者,只是紫微帝君走得更远罢了。   李志常知道自己来这里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碧霞元君或许无意,或许有意,总归是要让自己来到这里。   “呵呵,你问的这个问题,其实本就不是问题,若是唯一,则千百世之我,皆是此时之我。若是有别,上一刻的你,和这一刻的你,亦然不同。”紫微帝君微笑着,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像是个帝君,而是一个邻家的兄长。   李志常负手而立,默然良久,最后轻声一叹,道:“是我执着了,可是终有一天我能明白一切。”无须紫微帝君多做解释,李志常已经明了,他绝不是上一行小字主人的转世,上一行小字的主人却很有可能是青帝。   紫微帝君失笑,仿佛知道李志常在想什么,若有深意道:“如果你是青帝,只要恢复了原本修为,便是诸天中仅次于元始的存在,甚至若是还有突破,便能比拟当初的天帝。”   “那的确可惜了,只是我也想知道一些关于天帝的事,你能回答我么?”   “你要问天帝啊,那你算是问对了,有一点要告诉你,天帝不是‘元始’,却又超出我们其余四帝乃至于镇元子、血河他们这些人。   这不是说我们这种人,离‘元始’之境界,中间还差一个境界,而是有其他原因。   等你当修为强到某种极致后,可以比肩我们这些人之后,便可以对宇宙法则留下自己独有印记。而‘元始’就更加可怕,可以改变宇宙中的法则。   比如说构成宇宙的四大元素‘地风水火’,其实也是可以改变的,但能做到的只有‘元始’。”紫微帝君低沉的述说,但仍旧没有提到天帝的具体信息。   李志常也很识趣的没有再问,接下来才是重点了。   他问“帝君还有什么要交代给我?”   “我留下的,在北落师门那里,它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今后跟着你,希望你善待它,而这段残留的道影,只是因为我好奇想见见你而已,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任何人,才不会浪费了……”还没有等紫微帝君说完,星辰溃散,而紫微帝君的道影也随之消失。   李志常的思感也回到了原来位置,面前的石壁唯一的变化,便是紫微帝君留下那段文字消失了,这也是李志常从里面退出来的缘故。   李志常伸手触摸青帝留下的道种文字,里面神力流淌,跟他练成的太乙真诀,气息仿佛,只是更加深沉浩大。   里面没有青帝的道影留存,石壁冰冷,丝丝凉意渗透进来,同时这里的空间开始摇晃。   外面猴子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空间,闯了进来,只听到“俺老孙一定要烤了你这条小鸡。”   此时帝宫之外,大地裂开一处处缝隙,好似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只是酆都地狱周围不时有青色光晕流淌,总之不让这里的空间的粉碎。   黄泉河水不停从裂缝中冒出来,猴子的大棒已经缩小了许多,浑身冒着黑火,金色的猴毛,不知被烧掉了多少,火眼金睛不停的冒出泪水,身体也滚到冥河中,遏制身上的火焰。   当然要说猴子落在下风,也不对。   魔凰本来舒展的羽毛,此刻七零八落,有些地方甚至秃了一大片,露出淤青的伤痕。   凤凰头不再孤傲,东倒西歪,似乎脖子被打断了。背部修长的凤尾,更是凭空少了一截,依稀可见某处污秽不堪的器官。   李志常自然没有兴趣欣赏两个畜生的全武行,而是对应星辰方位,往北落师门的方位寻去。   瞧紫微帝君的意思,似乎北落师门也在这里。   那只猫儿可有些年头没见了,不知变成了什么样。 第二十六章 三垣星宿黑天劫   幽冥黄泉一如既往的流淌,这河水有深从无人知晓,其中有多少魂魄载浮载沉,亦无人可知。   九幽是没有日月的,但却没有漆黑到底,一直存在着黯淡昏沉的迷蒙光晕,说不清楚是什么颜色。   一叶轻舟幽然荡漾在这落羽即沉的黄泉河水上,分外突出,不时有魂魄想要沿着船舷爬上来,只是那轻舟,似乎光滑到了极致,即使魂魄有形无质,明明触摸到了船舷,也立刻滑了下去,终究上不了船。   舟上有一个女子,清丽淡雅,不施粉黛,国色天成。   女子便是碧霞元君,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一个水壶,还有一碟生切的鱼片,肉质晶莹,鱼鳞和鱼刺早已剔除,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于碧霞元君这等人物而言,纵然五庄观的人参果亦或者王母的蟠桃,也不会对她的修为有何增益,顶多能助她快速恢复元气而已。   因此碧霞元君仅仅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碧霞元君并没有开吃,而是静静坐着,洁白的眼皮悄然合上,遮住了那一双澄净如清水般的星眸。   过了一会,她的对面,桌子另外一端,有星辉点点,凭空而生。星光汇集,光芒陡然一盛,现出一个紫色华服的道者。   自然便是紫微帝君,只是相比李志常所见,又年轻了许多,活脱脱是个少年模样。   唯独眼睛依旧没有变化,带着沧桑。   碧霞元君微微躬身,神色却清冷自若,“叔父好久不见了。”五帝同辈论教,碧霞元君是青帝之女,叫一声叔父,并没有什么。   “你的修为似乎退步了。”紫微帝君眉头一皱,随即星辰斗数在道心流转,释然道:“原来是道劫降临,你斩出一具化身历劫去了,早知这样,便不该让你妄下九天。”   语气中带着几许责备,透露的却是关心。   所谓道劫,既是天劫,也是人劫。乃是因果纠缠,大道感应,不得不去面对。   这并非是金仙之后必然经历,其中蕴含着深刻的因果。   此是磨难,亦是机遇,若能度过,碧霞元君自可以更进一步。此劫最凶险的地方在于,要将部分元神同牵连的因果一同斩出,作为历劫化身。   历劫化身不是身外化身,若本尊和化身同处一界,本尊便会和化身合二为一,共历劫难。   而且若是这样,本尊的神通法力便会被消减到化身层次,消灭了化身,亦等同于消灭了本尊。   如若被对头知晓,很可能为人所趁,身死道消。   紫微帝君所担忧便是,化身历劫,本体亦不能感知,如果化身恰巧也在幽冥,碧霞元君那就不得不处于凶险的境地。   唯有天界因其特殊性,独立于诸天万界,清净自在,不惹红尘是非,方可避开这一难题。   碧霞元君淡然一笑,化解了清冷的神容,她的身上有着格外特殊的力量,仿佛潮汐般,生生不息,又格外庞然。   难的是这股力量被她紧紧束缚,不至于对外界产生巨大的压力。   幽冥黄泉上阴风拂过,吹不起她半分衣袂,却衬托了此时的静谧。   “父亲为道九死不悔,作为女儿也应该继承他的气魄。”碧霞元君目光注视着黄泉河水中翻滚不休的魂魄,在世间这个大苦海中,她也不比这些魂魄强到哪里。   但她是青帝的女儿,她是碧霞元君,即使在苦海泅渡,也不会如凡间女子般大喊救命,等着别人帮她。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是青帝的女儿。   太古五帝,唯独青帝的修为最接近天帝,亦有着绝顶的智慧,深远的目光。   论气魄心胸,青帝也不会逊色天帝,敢于舍弃一身得之不易的成就,入道轮回,自红尘中求得‘元始’,解脱一切。   紫微帝君默然许久,他实是敬佩青帝的,只是元始就如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那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即使无数年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李志常,亦很可能只是个笑话。   他不是天帝,不是青帝,他是紫微帝君,如星辰一样古老,看惯了沧桑。   许多看似命运的主角,能够在一段时间心想事成,到头来还不是被命运随意摆弄。   如当初玉虚宫那位三代弟子,又如如今大打出手的猴子,都曾做过天地的主角,现在又如何。   当初满天神佛暗中不知角力多少次,最后亦只是个笑话。   但他现在也不是颓丧,只是有些漠然而已。   若是他已经放弃,也不会继续做着这些事情。其实无数年来,李志常确实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或许李志常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古老而又特殊的灵魂,于无数年前种下此缘分,于无数年后得此道果。   “其实我更想知道适才你为何呼我出来,不让我说出最后那段话。”紫微帝君淡淡微笑。   “因为我还有些不确定,虽然我的道心通明,见到他之后,确实心中有所亲近,但还有着一丝迷雾,困惑灵台。”碧霞元君轻轻提起水壶,给紫微帝君倒了一杯。   这一杯水,有名——‘万圣天水’。便是一泓海水的精华所在,也比之不得。   取自天河,耗费一万年时光方才有一壶之数,凡人只需半杯,便可脱胎换骨,为万中无一的绝顶修道天才。   当然对于两人而言,纯粹是因为这水的口感不错。   李志常到了新的一处宫殿,面前有副星图,暗夜下,是繁星点点,周天流转,往来不朽。   这既是一幅星图,更是一门功法。   三垣星宿黑天劫!   这当然不是李志常看出来的,额,是脚下的猫,也就是北落师门告诉他的。   其实北落师门现在很可怜,本来没多少肉的小脸,被青叶扯来扯去。至于那漂亮的猫须,已经被一根一根拔掉,北落师门吓得都不敢再长出来。   本来人猫相逢,是很感人的画面,结果现在沦落在青叶小魔女手上,北落师门内心是充满悲愤的。   关键是青叶不时流露出来的气息,恐怖之极,让它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还得含着猫泪讨好。 第二十七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幅星图中蕴藏的《三垣星宿黑天劫》,或许是李志常见过最恐怖的一种功法,确切来说这不是功法,而是秘术。   他以前推出人体潜藏有阴脉,可以无中生有出庞然浩大的奇异力量,而事实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无中生有。   三垣星宿黑天劫揭示的便是星辰几十上百亿年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巨大力量的奥秘,那就是一种湮灭物质,然后释放出巨大能量的特殊原理。   这其实便是现代社会早已论证过的道理,恒星能够发光发热,就是因为其无时无刻在产生核聚变,通过核爆,提供惊人至极的力量。   三垣星宿黑天劫就是把道体看成恒星,在道体弄出类似核爆的反应,获取足以毁天灭地的强绝力量。   最令人可怕的便是,在三垣星宿黑天劫的秘术下,这种庞然至极的力量是可控的。   李志常只需要湮灭一点元神道体,便可或许远超自身数倍乃至于数十倍的能量。   虽然受限于道体局限和境界层次,不可能立刻完全爆发出这种能量,但是细水长流,保持法力最大输出的同时,他的法力几乎可以源源不绝。   所以在这《三垣星宿黑天劫》的支持下,任何强大的法宝,或者秘术,都能让他有足够的能量施展,不必依靠外界元气的摄取,他通过湮灭本身道体和元神,获取能量,便可以长久生存下去。   这也是紫微帝君能成为上古五帝之一的根本大法,没想到对方居然轻易的传给了李志常。   当然要练成这诸天万界中最顶尖的秘术,必须有紫微帝君的帮助,凝聚三垣帝星的伟力,形成最初的根本道符。   这枚道符相当于在他体内再度开辟一个丹田,这个丹田类似星辰,作为他体内的发动机。   届时只要这道符不灭,即使他受到再如何大的伤害,都可以凭借其强绝浩然的伟力,重塑形体。   李志常沉浸在《三垣星宿黑天劫》的玄妙之中,最后欣然一笑,低声道:“这么大好处,真是教人难以拒绝。”   但他绝不会走紫微帝君的道路,纵然有无穷力量,那又如何,力量不是一切,大道也不是能靠力量获取,若不然紫微帝君早该是‘元始’了。   即使有如此强大的秘术,紫微帝君亦没有超过天帝,也没有超过青帝。   当然李志常也绝不会因此白白浪费这场机缘,太乙真诀练成的妙道真身,几乎可以称得上顶尖的法身了,神通变化,玄之又玄。   不过李志常有信心超越太乙真诀的妙道真身,他接下来做的事,如果成功,即使没有证得金仙,也足以让他实力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志常轻轻挥手,那星图剥离出来,不断缩小,最后李志常双眉之间赫然打开,好似多长了一只眼睛,这是眉心祖窍。   星图投入其中,好似眉心祖窍出现了个缩小无数倍的虚空宇宙,诸天星辰的光辉,点点洒出,让李志常愈发神秘。   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堪比宇宙星辰般的古老气息,亘古长存,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道韵,油然而生。   好似如来自过去无量劫中,忽然诞生于真实界,欲要谈天说地,解释一切宇宙真理。   这种道韵一闪而逝,眉心祖窍的宇宙黯淡下来,忽然李志常沉声道:“青叶接下来我要闭关,不知道会花费多少时间,但是在我功成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他罕有如此郑重的时候,青叶虽然在逗弄北落师门,此刻却停下了手,轻轻点了点头,抱着北落师门出去,关闭了这处大殿的宫门,同时北落师门其实很想说,能不能把它留在里面。   可惜李志常是听不见的,即使听见了,考虑到青叶小孩脾气,一个人留在外面,肯定会寂寞的,最后还是得委屈它。   李志常盘坐在大殿之中,将幽黑深沉的无常剑,横在膝盖上,手上握着灰扑扑的神秘铜铃,悠悠道:“老伙计,我生平从没有把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次要例外了,你若是真跟我一条心,咱们就一同成道,若不然,我身死道消,也无怨无悔。”   铜铃古朴无言,无常剑呜鸣一声。   李志常另外一只手轻抚无常剑道:“你不用劝我,这些年来,我们何尝把生死放在心上,如若失败了,你一定要替我去寻到青璇,替我说一句‘对不起’。”   无常剑飞了起来,落在远处,喑哑无声。   李志常付之一笑,这次的凶险唯独当初穿越时,那次抱丹可以比拟。   虽然现在他实力,胜过那时何止万倍,但亦是同样的舍生忘死,求那大道玄机。   他不会是第二个紫微帝君,不会是第二个青帝,更不会是第二个天帝,他是李志常,如此而已。   李志常并没有立即开始修炼,而是慢慢回想一生中的往事,若是失败了,将来可没有机会了。   他想到了那年的终南山脚下,一场大雪过后,他就那样赤条条在冰天雪地里,身体也成了婴儿。   那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一生的波澜壮阔,皆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想到了将自己救走那个牛鼻子老道士,他是长春真人丘处机。   李志常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梗,若是那年丘处机不路过牛家村,将会如何如何。   若是他这段往事被人记载下来,将来会不会有人说那年丘处机不捡回李志常又当如何如何。   大约他一生最快意的日子不是和石青璇相濡以沫,而是在终南山习武。   人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若不知道那么多,就不会失去那么多。   走到今天这地步,李志常很清楚他失去了多少,但他从不会后悔。   他一生中辜负过不少人,实是算不上好人,可他若是从来,依旧会是同样的选择。   黄蓉的古灵精怪、周芷若的柔情似水,赵敏的倔强刚毅,师妃暄的舍生取义,绾绾的洒脱自在,这些在他生命中绽放过的女子,在李志常心中一闪而逝。   李志常轻轻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双目湛然,身体渐渐消散,最后点滴不存。   李志常不知处于何处,混混蒙蒙,没有光,没有热,没有一切感知,甚至没有时光的流逝。 第二十八章 天有多高   九幽黄泉之中,轻舟之上,紫微帝君回首酆都地狱,默然一叹,道:“他果不寻常。”   碧霞元君清冷神容微微变化,似远山般的峨眉一动,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紫微帝君继续笑道:“《三垣星宿黑天劫》确实是最强横的功法,自有永恒不灭的星辰道意在内,无论是谁,若有我帮助练成此法,必定能成就金仙,他却舍易行难。”   “大道本来无凭,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是不成,若渡得彼岸,谁管你是泅渡、乘船或者过桥,所谓得法而忘法,概莫如是,他这样做,说明还看不透,算不得我辈中人。”碧霞元君一针见血,到她这般境界,早没有什么借助外力,成不得大道的念头,所谓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举手抬足间,皆有不可思议之神通,哪里会分出什么内外之别。   “你是一番境界,他又是一番境界,若分高低,只看谁走得更远,却没有是非对错,我信他绝非拘泥之徒,且看他如何,况且我还留了当初玉虚宫那位赠我的元始符诏,这番造化,由不得他拒绝。”紫微帝君语气清高玄远,自有股无情漠然的天意在里面。   黄泉河水凭空掀起波澜,酆都地狱那方向,时空流离,青光破碎,有末世景象,其中一个金色巨猿以及一只遮天蔽日的凤凰,缠斗不休,卷起阵阵骇人至极的能量风暴。   碧霞元君道:“这猴子和你家那只鸡太闹腾了,你也不管么。”   “无数年前那位于西方广大无边玄妙世界见凤祖,而悟得‘涅槃’,由此‘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而终成阿弥佗佛。只因这段因,才有了释迦佛成道后,被凤祖子孔雀吞食之果。猴子以金刚不坏之体,欲证涅槃之道,若无魔凰便是千难万难。”紫微帝君缓缓说道。   碧霞元君知道紫微帝君还有没说的便是,如若他出手,猴子帮手众多,到时候不得不以寡敌众,一样难堪,不若顺水推舟,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   盛极而衰,自然之理,当初天帝在的时候,横压一世,还是身死道消,不证便跳不出这循环。   故而无数年来镇元子清虚淡然,宁可守在五庄观当缩头乌龟,也不想沾染是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志常知道,若是按科学解释,芸芸众生,真实所处的世界,乃是四维空间。   三维空间却和四维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四维是有时光的。   二维便是一个平面。   当初他经历天魔之劫,在那个奇异的世界中,做到了将天魔拉入二维空间战斗,但那时候他是精神入道,以幻为真,近乎无所不能,放在这真实界,依旧不能有如此神通。   此时李志常所处的局面,不是任何维度。   他以元神道体为赌注,运行《三垣星宿黑天劫》,便是为了获取庞然无比的浩大力量,来催动神秘铜铃。   事实上李志常算是成功了,他迸发出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狂暴能量,如潮水般向神秘铜铃涌去。   可是神秘铜铃的本质,远远超出李志常的想象,将那几乎可以炸毁半个酆都地狱的强横道力,点滴不剩的吸纳。   李志常最后一点真灵也随之进去,这一点灵性,乃是他的根本,纵千百世轮回,灵台不昧的凭借。   他还在,却又不在。   此际身处应当是神秘铜铃的核心,却似乎又不是。   确切的说,他仿佛来到了混沌。   昔二仪未分之时,号曰洪源。溟涬濛鸿,如鸡子状,名曰混沌。   这是《太始道经》对混沌的说法。   也可以理解为天地未开辟时,宇宙模糊一团的状态。   故因混沌未分,故而无法想象,‘无过去,无未来,无现在’之别。   仿佛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混沌中发生了大爆炸。   李志常自然不可能听到巨响,但却能以巨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念。   种种玄妙难以言喻的道理,灌入李志常的心海之中,心思飘无,或有想,或无想,或非想,或非非想。   恍然间李志常‘看’到了一座巍峨壮丽的巨大宫殿,飘入其中,里面妖神陈列,个个皆有金仙实力。   李志常数了下,足足有三百六十五个妖神,杀气弥漫殿宇之中,若不是李志常此时非生非死,怕是便被这深邃恐怖的杀气,压成画饼。   即使黑山老妖那般强横,到了这里,若是敢放泼撒野,也得灰飞烟灭。   这么多金仙级数的高手,凝结出的强大杀意,足以让星辰陨落,天地翻覆。   而大殿正中坐着一个无敌皇者,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面目看不清楚,周身时光扭曲,似乎跳出了时光长河。   匹夫而为百世师是为‘子’,一言而为天下法是为‘天子’。   天子之上还有更厉害的,那便是天帝。   李志常确凿无疑,这位便是他闻名已久的天帝。   天帝的气息,如归墟深渊般难以测度,李志常定了下来,就这么静静看着天帝,仿佛看见了道的本体。   看见了混沌,看见了阴阳变化,看见了五行生克。   他所学所知,皆可以从此时静默的天帝身上,找到答案。   这里仅仅是当初天帝残留的影像,却能让李志常有如此收获,若是真的见到天帝,那又会如何。   李志常心中流淌过一段话:“今谓天高,无少长愚智皆知高。高几何?皆曰不知也。”   这是形容孔子的一段话,用在天帝身上,似乎更加恰如其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李志常拂去了心中与天试比高,与天争锋的道念,清虚恬淡。本来以为明镜无尘的道心,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李志常显化自身,朝着天帝微微躬身,然后从那些妖神身旁走过,能灭杀一切事物的强绝杀意,从他身体穿过,没有影响到他。   他仿佛成了一道光,照彻虚空。   那是精神道火,洁白纯净,如若琉璃。 第二十九章 清微天   精神道火李志常早已练成,此时见了天帝威严,更心生玄妙,纯净许多。   那大殿之中,突然间凭空出现一口铜钟,先是金光灿然,上面刻有无穷妖兽,宇宙星辰,天地万物生焉。   在宫外守候的青叶蓦然回首,若同黑漆点就的瞳仁,流露出丝丝清幽玄妙的气息,轻轻抚弄北落师门如绸缎般的绒毛,心中不由生出一种亲近熟悉。   那铜钟钟身之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无敌的皇者,让诸天万物不由自主,发自内心崇敬。   同天地不老,似日月辉映。   尔后上面金光消散,铜钟消解,成无数白色光点,如烟如雾,朦朦胧胧,飘飘渺渺。   最后这些光点结合,虚空中凭空生出一个人影,仿佛老年,仿佛中年,又仿佛少年。   如此变化,演绎人生老病死一生,如此从小到大,到老,再变小,过了足足九次变化,最后才生出一个羽衣星冠的少年道者。   面容柔嫩,仿若透明水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幽远深邃,如若蕴含宇宙星辉,让人见之失神。   身形立在殿内,却飘渺虚无,与道合真。   观其神貌与李志常有三分神似,却决然不同。   那少年头顶生出一道白气,璇然落地,化出一个道者,这才是李志常。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少年道者亦是李志常,乃李志常以神秘铜铃道化之身也。   用仙家说法,便是第二元神,身外之身,玄妙无穷。   因神秘铜铃之不灭真灵,慨然接受李志常以《三垣星宿黑天劫》迸发的巨大能量,弥补自身,又寄托了李志常的精神道火,两者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休戚与共。   若是李志常将来证得元始,神秘铜铃亦鸡犬升天。   只是神秘铜铃遭受了重创,记忆缺失,李志常纵然知晓了不少奥秘,还有许多不知。   它的来历确实惊天动地,乃是天界之门,又称混沌钟,可以来往诸天万界,过去未来,行走自如。   李志常能够在弱小时穿越时空幻界,皆是它先天能力。   即使如今天界之门,已被南天门取代,但南天门的作用,又比混沌钟小了不知多少。   它是昔年天帝用来镇守天界之物,开天辟地之前便已存在,是太古上古威力最强的神器。   即使李志常不足以催动其全部威能,有它相护,只要不逢‘元始’,大部分劫难都难以奈何。   这时一枚符篆飘来,静静浮在李志常面前。   那符篆不由分说,化出一道清气,将李志常裹挟。   以李志常如今道心大进,神通大涨的能耐,居然丝毫反抗不得,混沌钟所化少年道者,双目生出两道白光,追了上去,却扑了空。   他神色震惊道:“元始符诏。”   他和李志常本就一体同人,不分彼此,即使李志常在其他世界,也照样感应,可是如今他半分都感受不到李志常的气息。   他纵然实力再强,也得以李志常为本,李志常气息与他隔绝,心灵不在交流,羽衣开始消散,身体几经变换,又成了一口铜钟,呜呜作响,响彻诸天万界。   青叶抱着北落师门恍然而入,只见到铜钟作响,再无李志常。   此钟一响,诸天震动。   黄泉河水轻舟之上,紫微帝君微笑不语,碧霞元君凤目一寒。   五庄观中,镇元子愕然,猴身道者一怔。   西天有梵音佛唱,共计四十八道白虹,从大雷音寺中飞出,掠过长天。   阴山十八重地狱,地藏王神色恍然。   九幽深处,一个神秘道人,冷冷一笑,足下生出一朵血色莲花,左右肩头各自露出个剑柄,霎时间就飘渺无踪。   且不说此钟一响,诸天震动。   李志常被清气裹挟而去,眨眼间就到了一处清净之所。   此刻他身处云雾之中,前方便是一处道场。   他落下云头,周围皆是气息飘渺的仙家人物,数之不尽,有几道气息,深沉难测,分明是金仙以上的境界,如渊若虚。   他一落入道场,便有一个蒲团,悄然生出,李志常顺势盘坐。   李志常到了这里之后,只觉得心灵无限放松,颇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意趣,原本无时无刻存在的命运,也消失得无影无终,清净自在,无忧无虑。   他戏曲一切繁杂的念头,连同之前见过天帝的震撼,也一同平复。   一切神通,有为法,皆在一坐之下,抛在脑后。   此时那道场正宗,高台之上,有白鹤驾云而来,上面坐着位中年道者,随侍着白发长须的老者。   李志常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玉清紫虚高上元皇太上大道君’,不住回荡,仿佛道音,玄之又玄。   等他回过神来,中年道者已然坐在一朵莲花上,莲花七彩,放大光明,难以形容其具体面目,森罗万象,天地万物,一切初始,皆不足以概括。   李志常哪里还不知道这位便是元始天尊。   ‘元始’高于众生之上,哪里会在乎李志常的心思,道音吐出,若春雷绽放,涤荡心神。   天尊不拘于俗,不拘于物,不拘于礼,众仙默坐,只听大道真言。   元始开讲,自是混元道果,道之终极。   李志常起初还听得懂几句,到后面发现前面所听,与后面所听,却又自相矛盾,条理不清。   若是前面对,那后面自然是错,若是后面对,那么前面也是错。   元始绝不会错,那么便是他没有懂。   大道真音,哪里会为李志常停留半点,那微言大义,如清溪流泉,有始无终。   李志常所修行的太乙真诀在这种矛盾中,自发运转,他此刻似乎已经完全踏入金仙之境界,感应到无数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我’,如恒河沙数,难以穷尽,或住天宫,或降人间,或居地狱,或摄群邪,或为仙童玉女,或为帝君圣人,或为天尊真人,或为金刚神王,或为魔王力士,或为天师道士,或为皇人老君,或为天医功曹,或为男子女子,或为文武官宰,或为都大元帅,或为教师禅师,或为风师雨师。   每一个‘我’的念头纷至杳来,一时间庄生晓梦。 第三十章 风波恶   以李志常的修为自不会被迷惑,可是每一段人生,都如此真实,有些在过去,有些在未来,有些在诸天万界,正在发生。   我即众生,众生非我。   红尘皆苦,唯有断去烦恼,方可得清净、自在。   欲修其行,先修其心,元始之所以为‘元始’,只因其心无外物,却衍生万物,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大道道音如若水流,尔后一声钟响,震荡神魂。   元始讲道不立文字,大道真音,亦非任何语言,只是一颗种子,落在李志常灵台中,至于有何造化,那便是李志常的事情了,与元始无干,与大道有干。   大道无所不容,无所不包,既然存在皆在大道之内。   那九幽之下,混沌钟声响,直达九天之上,足足有三十三声,每一声钟响,李志常便清明一分,于无数之‘我’,得见本来。   不知何时九幽黄泉,被血色染红,那混沌钟下,尽是滔天血海,血海滔滔,奔腾不息,正如人世苦海,挣扎其中,不得超度。   紫微帝君和碧霞元君那一叶轻舟,在其中飘飘荡荡,青光湛然,碧霞元君淡淡道:“这下子,事情已然不可收拾了。”   紫微帝君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也没想到他道心如此坚定,死中求活,亦没有想得到混沌钟居然甘心认他为主,要知道从某种意义而言,混沌钟可杀过他。”   “这血海之中,向来流淌的是别人的血,这一次血河道人怕不是要流自己的血了。”碧霞元君突然叹了一口气。   紫微帝君闭目不答,头上生出一朵庆云。   天一生水,道法自然,紫薇为北极之枢,群星之主,主宰生灭,诞生虚空几近永恒。   随即有群星灿然,星罗棋布,三垣帝星,冉冉生辉,星空浩瀚,岂非言语可以穷尽。   那滔滔血海之中,不知何时生出一朵莲花,血色的莲花,上面盘坐一个孤高倨傲的道人,面容模糊,目光所及,便是混沌钟所在。   那血色海水不断攀升,好似一只巨大的手,向悠扬的钟声源头——混沌钟抓去。   只是那混沌钟周围时光荡漾,慢的惊人,到了高空,那卷起的血浪,越来越慢。尔后星辉垂落,将那血水消融。   九幽无日月,故而一直昏沉,纵此时有紫薇清辉,亦不绝幽暗。   血海之中,道人目光凌厉,破开幽暗,背后却生出虚空万象,十万魔兵,魔气滔天,冲霄震斗。   震碎了时光,震散了星斗。   碧霞元君呵呵冷笑,解下腰间丝带,抛向空中,登时一道碧霞,径自往那朵血色莲花撞去。   这碧霞乃是碧霞元君神力汇聚,乃众生愿力炼化,没有任何神通和法力,却参杂众生心念,纷杂无比,即使金仙大罗,只要被沾到,也得乱了止水道心。   两道剑气自血河道人处生出,一灰一红,相互交融。将碧霞围住,不过片刻便将那道碧霞,碾压干净,不剩半分。   这两道剑气,一为阿鼻,一为元屠,随血河道人而生。阿鼻杀戮,元屠凶历,自来不曾轻出,自开天辟地以来,血河道人也只动过寥寥几次。   若非紫微帝君和混沌钟施加给血河道人压力太大,碧霞元君还不至于让他动用两剑。   那碧霞消散,忽而又生。   于灭出一生,两道剑气毫不犹疑继续发威,将其磨灭于生出。   碧霞于生出灭,于灭出生,周而往复,一灰一红两道剑气亦不知疲倦,将碧霞见一次灭一次。   此际诸天万界,无量众生,有信仰碧霞元君者,皆心中生出碧霞元君的神像,心中感动,默念神名,众生愿力滚滚而来,无休无止。   这道碧霞有众生愿力支撑,自是灭之不绝。   可那阿鼻元屠更是不知有什么神异,剑气不增不减,亦无变化,仿佛违背了世间增长消减的法则。   又过了数个呼吸,星空之下,血海之上,生出一尊巨大佛陀,左右随侍两位尊者,一是阿难,一是迦叶。   佛陀不言,周身大放光明,将这九幽之地,照的如若琉璃遍地,点尘不染。   伟岸、超然、不滞于物的力量油然而生,似有许许多多的‘卍’字符号透出,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佛陀神通法力,皆到了不可思议之境地,轻轻探出手掌,向那混沌钟抓去,任那时光如水、血海翻腾、星光如斗,皆不可抵挡佛陀威能。   迦叶微笑,阿难凝重,佛陀庄严肃穆,却又面含慈悲,众生皆苦,众生沉沦,佛陀有大法、大愿、大神通、大智慧,解脱众生,使其享受安乐。   在这纷乱情景之中,一片青叶,上面载着一只黑猫,于血海中安然无恙。   一把漆黑无比的长剑,静静伫立在酆都帝宫某处,淡然无声。   李志常只闻得钟声,不知九幽情景,亦忘却了元始。   那无数之‘我’,在钟声下渐渐消失,直到三十三声之后,李志常眼中情景变化。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混沌当中,天地未开,俱是混蒙一片,忽然有一日混沌破开,生出无量星辰,三千神魔应运而生。星辰孕育,日月周天,随后逐渐有万物生灵。   其中一个神魔与他长得无比相似,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这尊神魔自在逍遥,浪荡洪荒之中,练气成道,有大神通、大法力,着实走过不少地方。   观一花,看一景,过一峰,虽然赏玩不尽,却不留恋。   某日到了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见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其终年寒冷,常年飘雪,少有植被,山峰尽头,亦不知在何处,纵然那是这神魔修行有成,天眼之下,也看不清其尽处。   他生性好奇,沿山而上,到了后来,身周尽是岩石、寒冰、积雪,寒风刺骨,冻绝神魂,不见其他生灵。   在他快没有耐性时,终于见到一丝绿意,却见前方峭壁之下,赫然有一条青藤,不沾风雪,生机盎然,浑不似此间产物。   那青藤之下,结着一个葫芦,神魔通透天机,知是异宝,却需等三千年葫芦才会成熟。 第三十一章 五行大道   如此神魔便在崖壁之下打坐练气,静待三千年时光,他这等神灵,与天地同生,无量寿数,更无天劫。   三千年时光,于他而言,实是算不上多长,那日月往复,不知多少次后,神魔中睁开了双眼,原本嫩绿的葫芦,已然十分青紫,周围更有些许混沌渺然的金色玄气缠绕,如龙似凤,端的是件异宝。   神魔只觉得欣然,三千年等待终于没有白费。   他正欲去摘了葫芦,却听得一声,“道友请留步。”   那时天地开辟离天地已经很久很久了,虽然已经生灵无数,衍生了许多文明,神魔一路观赏风景,也见证了许多生灭。   其中能和他比肩而论的生灵,那是少之又少,令他深感寂寞。   这一声‘道友请留步’,却让神魔有些惊,亦有些喜。   因为对方显然是跟他同层次的人,才能到达这里,到现在才给他发现。   回首过去,对方果然也是先天道体,有手有足,只是不似他这般青丝飞扬,而是满头白发,但又面色红润,最让神魔动容的便是对方的眼睛,空洞虚无,不沾尘埃,让他想起了他还是一团意识时,那混沌景象。   他心中升起了敬重,以他的天资早知道这是修为深厚的体现,而对方的气息,亦让他很有好感,清淡玄远,高不可测。   “道者何人?”神魔面含微笑。   “贫道昆仑山太清道人,见过道友。”老者音调平和,若清风拂过。   “昆仑山么,我听过,还没去过,那可是在好远的地方了。”神魔有些神往,听说那里有不死药,有起死回生的仙药,还有一条不知通到什么地方的黑水,他打坐练气,耳目未失,据说近来还有个什么天帝从那边出来,要统治天地,叫大家安分守己,各司其职,不然就要受到处罚,只是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忍受别的拘束。   若是那什么天帝要来管他,顶多打一架,不过据说对方很历害,还有很多同样的大能帮手,自己打不过,恐怕还是要逃。   李志常此刻就好似在亲历神魔的一切,所以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神魔是赤子心性,没有道德是非,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却也不会恣意妄为,李志常很是欣赏他。   不过当他通过神魔的视角,见到太清道人时,仍旧很吃惊,因为对方就是老子,也就是道德天尊。   他之前见老子时,虽然对方是一具化身,但李志常的境界还很低,难以明白道德天尊有多厉害,此刻见到太清道人,依旧很震撼,给他的感觉似乎也就跟当初在混沌钟内见到的天帝残留道影差不多,甚至还逊色一点。   太清道人似乎在看神魔,也似乎在看李志常,他似乎看到了李志常,眉眼间有些许笑意。   或许李志常感觉错了,因为他确信自己只是在经历一段记忆而已。   “呵,以道友的神通,要去昆仑山,也不是难事,若是道友要去昆仑山,我可尽地主之谊,只是现在有一件事需要道友同意。”太清道人说道。   在他说话间,神魔已然向葫芦藤飘然一纵,恍惚间就回到了原地,手里多了一个青紫色的葫芦,葫芦口上有着淡淡的金色符文流动,此乃道韵天成。   “初次见面,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这葫芦本是无主之物,我守了三千年,算是有点缘分,就做主送给道友。”神魔十分真诚地说道。   “额,道友高明,实不相瞒,我为炼一炉丹药,还缺盛放丹药的容器,正是寻它而来,道友早至,本不该夺人所爱,所以贫道准备了点东西,与道友以物易物,却不敢受道友馈赠。”太清道人正色说道。   神魔见他神色,知他实是不愿意占人便宜的,心中愈发欣喜,道:“我本来就是等葫芦成熟,却是为了这过程,得失并不放在心上,道友需要,我送给你,自是没有半分介怀,你就不要推辞了。”   太清道人喟然道:“道友纯厚,贫道便受了你这般好意,有往有来,他日必有偿还。”   说完之后,太清道人生出一指,有清气生出,朝神魔点去,神魔愕然,却无法闪避,李志常却感到一股沛然巨力,将他从神魔身体剥离。   他睁开双眼,只见到元始气息幽玄,听得宣讲妙法,名可名,非常名。   余音袅袅,如莲花坠地,散落在这清微天道场之中。   只眨眼的功夫,元始便已经消失,徒留下这些仙家人物,在议论下界钟声,从何而起。   李志常淡然无语,随手一划,便破开空间,径自到了九幽,但见得血海滔滔,群星灿然,那混沌钟哑然无音。   西边有佛陀出现,金色大手正往混沌钟而去。   李志常呵呵冷笑,道:“剑来。”   酆都帝宫之中,无常剑轰然一声剑吟,倏忽间便到了李志常手上,脱鞘而出的剑身,杀气腾腾。   但见到虚空中,血海上一位道人从天而现,手执利剑,锋锐无匹,破开星光,绞碎虚空,往佛陀金掌绝刺而去。   那金色巨掌,若飞来之峰,垂天之云,慨然而来,道是有声还无声,只因其速度太快,声音都还没传出来。   在这巨力下,凭空生出条真空地带,李志常迎着那如山巨掌毫无惧色,神色坦然。   金色巨掌不但有无数‘卍’字金符如云如雨,更有天龙环绕,气象万千。   与之相比,李志常似浮游一般,毫无胜算,飞剑在手,亦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李志常凌空绝刺,很快到了近前,那巨掌何止是座山,确切的说是五座山峰,分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生出五彩光晕。   当初如来曾被孔雀吞食入体,那孔雀却又是得了先天五行大道,神通冠绝三界,如来智慧无量,便从孔雀处窥见了五行大道奥秘,虽非先天而来,亦是无比厉害,纵然太乙金仙,也难以逃出这五行大道幻化的五指山。 第三十二章 黄泉路   李志常这一剑斩的何止是山,分明就是那无处不在的五行大道。   故老相传,当初那位孔雀练成了先天五行大道,曾经凭此困住某位‘元始’化身。   释迦佛的五指山即使比不得那位孔雀先天而来的五行大道,亦差之不远,以猴子之金刚不坏之体,尚且被困住,李志常要想与之为敌,即使碧霞元君也不看好。   碧霞元君此际和紫微帝君联手对付血河道人,到底耳目不失,对李志常这边依旧关注。   血河道人论法力神通,自是不在紫微帝君之下,更可怕的是他有血海相助,还有阿鼻元屠为爪牙,血莲防护自身,几乎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她和紫微帝君顶多能将血河道人拖住而已。   九幽之中,悠长的剑鸣荡荡不绝,只见到虚空中好似生出一条天河,径自往那五指山撞了过去。   这非是天河,而是无数剑气组成的一条剑气长河,里面剑意滔滔,下震幽冥之鬼,上动仙佛之神。   那天河撞在了五指山上,一时间无声无息,然后才是那五指山裂开,出现了巨大的缝隙,璀璨夺目的白光,弥补天地之间,这九幽从未有如此光亮的时刻。   钟声悠扬,似乎欣然,似乎震撼,九幽众生,仿佛念头迟滞,陷入空明之中。   微笑的迦叶,止住了笑容;默然的阿难,现出一缕惊色。佛陀平静,目光朝前方虚空望去,一口古朴的铜钟托在一朵青碧如水的庆云上,李志常在庆云之下,手持利剑,足踏一片漂浮的青色荷叶,好似一条飞舟。   旁边站着一只黑色的猫,眼珠碧蓝。   大山消失,佛陀犹在,底下血河道人亦不知何时于紫薇、碧霞罢手。   刚才李志常那一剑,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   茫茫诸天,芸芸众生,能有此一剑,斩破五行大道的人,不多!   这时候李志常的右边虚空,突然生出了迷蒙的白雾,纵然以李志常现在成就金仙的实力,依旧看不清白雾后面有什么。   不过很快白雾中就亮起了光,青色的光,一盏青色的灯在白雾中静静燃着,仿佛要燃到天荒,燃到地老,有种亘古的味道。   青色的灯火从白雾中照出了一条路,自虚空中白雾里诞生的一条路,不知通往何处。   佛陀平静的面容终于涌上一丝叹息,宏伟的佛音徘徊游荡在九幽中,道:“青帝道友你终于出现了。”   李志常神色淡然,即使听到青帝这神秘之极,一直暗中影响他的人物出现,都毫无意外的神色。   不过他的注意力也的确在白雾那边,沙沙的脚步声在白雾里那条路泛响,碧霞元君神容抑制不住的激动,她终于等到了这天,父亲并没有消失。   在青灯下,白雾又散开了几分,露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是个青袍人,头发披散,面容依稀和李志常有三分相似,神采却并不相同。   李志常是风采绝逸,不拘于物,青袍人却目光深沉,亘古久远。   两人间有一刹那对视,李志常有种恍然,或许曾经他们是一个人。   但那又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想起了那之前遇见太清道人那个神魔,既有他的飘逸淡然,亦有青袍人的亘古久远,更有一颗纯净无比的赤子之心。   青袍人便是青帝,自天帝以下,最神秘的帝君,元始之下,最强者之一。   “我可一直都在。”青帝朝着释迦佛淡淡说道。   “确实都在,没想到燃灯亦是你。”   佛门自来有青灯古佛的说法,青灯便是燃灯,燃灯是过去佛,在极乐净土亦是地位极高,可是释迦佛却从来不知道燃灯便是青帝。   早知道这位帝君化身无数,有清微教主,有救苦天尊,有东华帝君,纯阳仙人,或居天界,或居人间,或居九幽。   只是数万年前,这些明面上被人猜出来的化身,也就是马甲,突然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齐齐消失,才让人有青帝遇到不测的想法。   青帝足下是黄泉路,既是生路,也是死路,生死俱由心造,他虽然没有证得元始,却真正掌握了生死大道。   青玄上帝,太乙天尊,本就是一体同人,生死两面,从此生死合二为一,便是徘徊于生死之间的黄泉路。   这条白雾中的黄泉路,便是青帝度过这无边苦海的依仗,已经不是任何神通、法宝,却又比任何神通法宝来得可怕。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以为天地间独你一人得佛道之大成,若还能再出一位元始或者圆觉,你自是不二人选,只是这过去未来,诸天万界,只怕是也只能再出一个元始,纵然你号称断去烦恼,可面对这圆觉、元始的诱惑,也不能干净。”青帝青袍抖动,白雾掩映身形,若隐若现,神秘幽邃。   “大道三千,旁门四万八千,可元始之路,却只有一条,也只容得下一人再走,道友不肯回头,我是不曾回头。”佛陀浩然一叹。   “说这么多废话,今天还了不了断,只恨当初天帝心软,才有青帝你的出现,枉他纵横一世,几乎元始,还是着了你的道。”血河道人呵呵冷笑,声音沙哑苍茫。   却是道出了一段太古隐秘。   碧霞元君心中疑惑,父亲平生最敬重天帝,怎么听血河道人的是,父亲似乎跟天帝陨落有关。   她在天皇年间已然得道,也见过天帝一面,天帝风采自是令人折服,但当初天帝陨落那一战,着实难以形容,连贯穿古今的时光长河都被打碎,纵然修为到了极深处,可以追溯时光,那是上古那一段时光却已经被无边伟力封锁,除非元始,任何人都休想知道那段往事的细节。   即使一些亲历过的上古强者,也无法将那段事说与别人。   血河道人有通天彻地的神通,又亲历太古、上古,存在至今,确实可能知道天帝陨落的细节,也唯有他如此人物,能将那段事情说与别人。   当然若是非金仙之辈,即使听见这段往事,都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第三十三章 世间再无元始   青帝指着李志常,淡淡笑道:“血河道友你道他是谁?”   血河道人冷冷道:“如何不知,当初我们围攻他,只求那一缕先天祖气,得证元始,他虽然神通无量,到底还是被天帝用混沌钟震住,又被我元屠、阿鼻斩杀,只因他本质特殊,无形无质,却道化出你来,那一缕先天祖气却破空而去。”   说着,血河道人又看了李志常一眼,漠然道:“唯一让我没想到的是,那缕先天祖气,居然还有他的一丝本性在里面,亿万年轮回,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李志常听着血河道人揭开这段往事,却如同听他人的故事一般,无论他前世是谁,如今他只是李志常而已。   就算他是天地转世,也不会让他有什么惊骇,到如今谁是‘我’,我是‘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他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遇到释迦牟尼化身时,老子会救下他,或许是为了当初那个葫芦的情谊。   但是太上果然无情,即使人情还在他身上,可他又非那个‘他’了。   唯一让李志常疑惑的是,紫微帝君又缘何能有元始天尊的符诏,清微天之行,听元始讲道,正是让他弥补了一些修行上的不足,从而圆满。   虽然此举绝非不可或缺,却无异于锦上添花。   李志常按住无常剑,低叹一声道:“血河教主你法力无边,元始之下,本无敌手,不知你可算得出今天就是你陨落之时么?”   话音未落,混沌钟一声悠扬,定在血海之上,但见得血华大盛,就要冲破混沌钟的封锁,跟着青帝那一盏青灯落入血海之中,登时燃起了滔天火焰,随后血河道人化出血色光华,连同元屠阿鼻两剑一起出了血海。   青帝脚下的黄泉路无限延伸,恰好接引了血色光华。   一声激昂的剑吟震荡了九幽,惊动了诸天。   李志常一人一剑,破空绝刺,这一剑的法意已然跳出生灭,跳出轮回,刺破了时空,连无处不在的命运,也束缚不了这一剑要刺中血色光华的决然。   这一道剑气几乎要把整个九幽分割,仿佛从过去斩出,至达万古,永恒不灭。   青叶却是不断扩大,好似成了一张阵图,有着杀戮、超脱的道意流转,霎时间融入了剑光中。   释迦佛处变不惊的佛容,终于生出一抹哀伤,心中喃喃道:“师尊你果然已经离开了,宁可把它交给他,为什么?”   释迦佛似乎看到了无数年前,在青色岩石下,他化形不久,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终其一生,他都只能用仰慕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到现在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就算了证得元始,他也不是那个男人钟意的传人。   青叶融入剑光之后,没有大震声势,可是血色光华却迟滞在黄泉路中。原本他落在黄泉路上,便要反客为主,血水蔓延,侵占这条黄泉路。   可是随即便被那融入阵图的空寂杀意震慑住,跟着死寂虚无的剑气,淡无声息间就洞穿了血色光华,元屠阿鼻一声哀鸣。   那光华点点散开,想要凝聚,重新形成血河道人模样,可是青帝并不给机会,身体变化成一个玉盘,上面有五色光圈,正是对应着天人道、饿鬼道、人道、畜生道、地狱道。   血色光点被玉盘吸纳,落入最中心,也成了一道光圈,那便是修罗道。   六道轮回终于成了,从此世间再无血河,再无血海,只余下圆满的六道轮回,也就是青帝。   宇宙虚空,芸芸众生,无数神圣仙佛,忽然心头一震。   本来猴子还在和魔凰纠缠,一棒之下,本当破碎虚空,可是现如今这九幽空间仿佛凡间的墙壁浇了铁水似的,变得牢不可破,时光长河静静流淌,却比原来多了一种不可逆转的道韵。   命运比以往模糊了许多。   那轮回玉盘不断旋转,渐渐消融在虚空中,碧霞元君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没想到这次竟是最后见父亲一面。   无数年来父亲做了那么多事,原来仅仅是想要将六道圆满,从此再也没有天地宇宙被大能大战毁灭的危险。   说什么转世重修,说什么欲证元始,原来都是假的。   六道圆满,元始唯一,便只有这虚空宇宙的没有意识本源,方才能有元始境界。   其他的元始,面对这已经圆满无碍的天地宇宙,也只能客客气气离开。   极乐净土阿弥佗佛,放声一笑,消失无踪。   灵台方寸地,某个道人,对着虚空,冷哼一声道:“催什么催。”说完脚下生出祥云,亦在眨眼间离开这虚空宇宙。   清微天突然瓦解,八景宫炉火寂寂。   这些元始在六道轮回圆满那一刻,都被请出了这方宇宙,无论过去,还是未来,皆没有了他们存在的痕迹,只余下那些古老的道籍,默然记录着他们的伟大。   从此世间再无元始。   释迦佛已经消失无踪,本来暗中窥探的大能,也被突然加固的九幽世界,隔绝了窥探。   大道法则如今坚不可摧,这些大能还需要重新修行,适应一下。   李志常落在了轻舟之上,对着碧霞元君缓缓道:“若有一日,你父亲从六道轮回中独立出来,便是他证得元始之时,你不必感怀。”   当然李志常还有没说的,那边是青帝独立出来之时,便是离开这方宇宙的时候,这对父女终究还是见不了面,除非他们父女都证得元始,在一处新的宇宙中,或许还可能重新遇见。   只是宇宙之外,又是什么,除非元始,谁又知道呢。   碧霞元君复杂的看了李志常一眼,从某种意义上李志常也是青帝,只是仍旧不同罢了。   人间道,五十年后,黑山老妖重新出现,却被一剑从天外飞来诛灭。   某处大世界中,白云薄雾环绕一座青山,箫音在云崖上,飘渺虚无。一位女子独立崖边,气质清新脱俗,不食人间烟火,柔软的红唇轻轻碰触在玉箫上,箫音也从这里出来。   一个男子从她背后走来,自然而然牵起了她的手,风轻云淡,悠悠道:“青璇你说这座山我们叫它什么名字好?”   女子俏皮道:“我听夫君的。”   “那就叫青玄吧,青璇的‘青’,玄妙的‘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