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私密生活全记录》 作者:司马路人【完结】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最会用人的帝王之一,他读书甚少,身无武功,但他却能以情以义,感召了一大批有为才俊。无论是运筹帷幄的张良,还是决胜千里的韩信,再有那理政镇国的萧何,均心甘情愿地誓死效力,为大汉的创立拥不世之功。   第一部分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最会用人的帝王之一,他读书甚少,身无武功,但他却能以情以义,感召了一大批有为才俊。无论是运筹帷幄的张良,还是决胜千里的韩信,再有那理政镇国的萧何,均心甘情愿地誓死效力,为大汉的创立拥不世之功。 ·最有谋略的帝王 ·有几度春秋就有几多风雨 ·一定是个逆子 ·她自然就嫁给他了 ·和孟辽成了亲 ·兄弟,你还没醒酒吧 ·很难走入官场 ·把夏侯婴从狱中保释出来 ·兄弟,一路保重 ·我正要同你商量个大事儿 ·你今天中的是哪门子邪 ·一个独身男人的饥渴 ◎最有谋略的帝王 刘邦出身贫寒,但抱负远大。他性格豁达开朗,为人处世不取小利,重情仗义。这种人格魅力与气度胸襟在他的开国称帝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最会用人的帝王之一,他读书甚少,身无武功,但他却能以情以义,感召了一大批有为才俊。无论是运筹帷幄的张良,还是决胜千里的韩信,再有那理政镇国的萧何,均心甘情愿地誓死效力,为大汉的创立拥不世之功。 刘邦还是中国历史上最有谋略的帝王之一,这在他与项羽分争天下之时便展露无疑。项羽兵多将广,但刘邦迂回游击、佯取智取、明修栈道,几番对峙,项羽乌江饮恨,壮志未酬。在称帝后,面对诸王的叛乱,刘邦或以情动人,或杀戮儆世,或名禄邀买,让初建的大汉经受住了血的洗礼。 刘邦也是把“隐忍之术”修练到炉火纯青境界的帝王。当他第一个攻陷阿房宫时,目睹神圣的玉玺,万千的佳丽,他隐忍自己对权力与美色的欲望,拱手让给更加强悍的项羽。两军交锋之时,父、妻面临油烹之虞,刘邦忍下心中痛楚,畅怀的笑声传遍了山谷……这大汉的创立,又岂不是他隐忍野心、蓄势冲天的硕果! 千虑有失,百密有疏。刘邦在皇储及后宫的问题上寡断优柔,直接导致了他身后的血腥。刘邦畅意舒怀的性格,让他的一生享尽了春情。不论是混迹市井时赢得寡妇的芳心;还是落破时得到富家女吕氏的垂顾;纵是皇位之上,戚夫人对她的一腔情愫也是为他的伟人风姿所折服。但刘邦却太宠信自己的发妻,在他死后,吕氏独掌天下,诛其宠妃,杀其宗室,刘姓一脉几尽灭亡。刘邦之责无法推脱。 从浪迹街头到问鼎天下,汉高祖刘邦的“发迹”简直就是一部充满私密与神奇的史话。那一个个故事、一个个悬疑,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有几度春秋就有几多风雨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有几度春秋就有几多风雨。时光倒回到公元前三世纪初期。魏国王室。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魏国成了秦国可以颐指气使的弱国,魏王室的秋天来到了。 周赧王元年,秦国讨伐魏国,攻占魏国的曲沃城。他们占领了城市后又将城中百姓赶到魏国其他地方。望着失去的家园,人们哭了。十二年后,秦国以强大的攻势连续占领了魏国的三个城市——蒲阪、晋阳、封陵。 又过了十三年,秦国再次大兵压境,威逼魏王向他们表示点“意思”,魏王百般无奈,把河东方圆四百里的肥沃土地割给了秦国。然而,秦国并不满足,第二年春天再次发起对魏国的攻击战。秦国的将军白起,客卿司马错像狂风刮过一般,一口气拿下了魏国大大小小六十一个城市。 魏国顿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魏安釐王内心十分惊恐。“秋天到了!”他常常自言自语。 信陵君魏无忌是魏安釐王的异母弟弟,他为人忠义正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看到秦国一天天强大,各诸侯国一天天削弱,而诸侯国之间又不能共同对敌,以大义为重。料定秦国总有一天会完全占有天下。 “等到秦王一统天下之时,各国王室就必定会灰飞烟灭。像我魏国这样日削月减,存在的时光不会太久。难道我们这些人就白白等着那一天在天地之间消失吗?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没有我魏国王室的一支血脉在繁衍,那是怎样的悲剧啊!古人云,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我必须早早想办法,赶在秦王把我魏国完全灭亡之前隐蔽起一个分支,让他远走他乡,潜入民间。这样,才能使我的祖宗遗下的高贵的魏王血统一代代传下去。否则,悔之晚矣。”不知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的思索,魏无忌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就在魏无忌决而未行之际,魏国又出了大事。 魏国大臣范睢被宰相魏齐冤枉获罪,舍命逃到了秦国,他怀着满腔仇恨背叛了自己的祖国,站到了秦国一边。在他的谋划下,秦王一举拿下魏国的重镇怀地。这对魏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不能再拖时间了!”魏无忌一边暗中策划如何除掉范睢,一边令手下一个阴阳学家为他望气。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经过反复的推敲,那个阴阳学家悄悄告诉魏无忌: “东南方向的天地间都有龙虎之象,但不太清楚。依仆之见,大约百年时间,那一带将有人君出现。”魏无忌微微点头。 他早已考虑好了,四公子居平为人谨慎持重,胸有成竹而不喜张扬,就让他带领家小躲得远远的,以待将来魏王室被灭之后能安然生存下去。况且居平膝下已有三子一女,人丁还算兴旺,一般的小灾小难也不至于灭绝这一分支。 一天晚上,时值深夜,魏无忌秘密找来四公子居平,把自己的决定一五一十说给居平听了。最后,这位刚强的汉子不禁潸然泪下:“平儿,暴风雨即将来临,我魏王宗室凶多吉少,为了祖宗的血脉,委屈你了。从今之后,你身居为民。就像春雨一样尽快渗入到土地里一样,你越早入乡随俗越好。不论何时何地,千万不要暴露你的本来面目。只要你能让子孙代代相传下去,受苦受累都是小事。到了阴间,我也算有个安慰了。” “父亲——”居平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儿深知父王良苦用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儿都会坚强活下去,护佑好儿女子孙。只是……儿不能侍奉父亲,不能与祖国共同赴难,儿怎么安心呢?” “儿呵,你的心思父王我心中明了。可是,大敌当前,强秦步步进逼,谁也无回天之力。民间有句俗话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何必一同白白送死!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也让我的子孙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你最好的尽忠尽孝了。儿呵,只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若是相见,只有将来到那个世界了。” 说到这里,魏无忌弯腰扶起泣不成声的居平,示意他尽快上路:“车马用具,衣食钱财,我早已为你备妥,你的家小也上了车,走吧!此刻正是半夜时分,正是上路的好时光。” 居平抬起泪光莹莹的双眼,坚定地点点头。他抽出腰间的宝剑,割下一缕头发,双手捧给父亲:“父亲,见发如见儿,一切转告母亲……” 他再次俯身下去,连叩了三个响头,呜咽着道一声:“父亲、母亲多多保重,儿去也。”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看着居平消失的身影,魏无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呼——呼——呼—— 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起风了。 刺骨的秋风从宫门门缝中挤进来,魏无忌感到一阵寒冷。秋天,这令人伤悲的秋天呵…… 拜别父亲,居平公子跳上宫门口的一辆大马车,才发现车上除了他的妻子儿女外,还有个赶车的老仆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公子——不,怀平,这是你的新名字。从今儿你就叫魏怀平了,是个生意人。我是你父亲早年的一个仆人,一直住在大梁城边儿上,姓刘。信陵君——不,你家老爷子,他不放心你们一家,命我跟几年。我是你的车夫了,放心吧,有我这把老骨头,你们一家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赶车的老仆人,一面极其熟练地驾车飞驰,一面轻轻地向他做介绍。居平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听着听着,忽然想起父亲以前向他提及过这个人—— “平儿,父亲有一个未了的心愿,有一个恩人我还未报答。那时候我还年轻,二十岁吧。有一天我独自乔装打扮出城去,刚到城门口,忽然遇到了一个刺客。我不知这刺客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当时这人正在卖桔子,因为又渴又饿我就想去买几个。正在我掏钱的时候,卖桔子的猛然从筐底抽出一把短剑向我刺来。事情来得突然,我在惊慌中闪身一躲,还是被刺中了左臂。 那刺客正要抽剑再刺,旁边闪来一个少年,手起刀落之中就把那刺客撂倒了。没等我回过神来,少年又迅速扯下头上的麻布为我包扎伤口。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为防止再有不测,拉着我的手左转右拐消失在深巷中。靠近城边有一户偏僻的农家小院,我们进去后,他才说这是他家。经过询问,我得知他早已认出了我是公子,以前我曾跟父亲出去多次。他说他一向仰慕我的为人,就想暗中保护我,已悄悄跟随我多时了。 我详细询问他的一切,他都不愿说,只说自己姓刘,是个独子。为了表示感激之情,我要派人给他送上大批钱财,他固执地说:‘如果公子以后还想见到我,就别有任何举动。否则,我将会从这地方消失。’我知道,百姓有百姓的生活,百姓有百姓的人格,不能勉为其难。后来,我和他约定,让我经常去看他。他提出条件,叫我每次去得换上平民衣裳,他不想张张扬扬。我按他要求的做了。就这样,我们一直暗中交往。只是,这个人的救命之恩我永远也不能忘啊!” 想到这里,居平倒身拜道:“刘翁对父亲的救命之恩未报,今日又来护我家小,如此大恩大德该如何相报?请受晚辈一拜。”“往事已去,千万莫提。从今儿起是个界限,一切都按新的来。人生在世,谁没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为你做一切,我都甘心情愿。”刘翁坐得挺直,曙光中显得异常坚定。 “叭、叭、叭”刘翁连挥几下马鞭,指着身边的男孩说:“这是我儿子,七岁,独苗儿。他娘才死。嘿嘿,你觉得我这个爹和儿子不相配,年纪大了点,是吧!嗨,我刘家总是人丁稀少,烟火不旺。” 从此,这一行人成了天涯沦落人。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两个多月后,他们来到了沛县。经过仔细考察,居平一家以一个中等生意人的身份买了一些田产,在城东边安家落户,同时开了一个小店,做点丝绸生意。刘老仆人也在近旁不远处买了十几亩地过小日子。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议定了对外一致的话,出身何处,祖籍哪里,为何在此落脚等等一切。表面上,他们两家互不相识,但刘翁却暗中呵护着居平一家。 居平为人随和,又讲义气,很快和丰邑人熟络起来,结交了不少讲信誉的朋友。三年之后,居平一家基本沛县化了。刘翁看看主人平安无事,已在当地立住脚,就放了心。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出个什么意外,他又迁到沛县丰邑的中阳里村,远远离开自己的主子。这一来是防止别人看破他对主人暗中的监护,二来是免得主人对自己牵挂,让自己和主人一样成为地道的当地人。 不知不觉中,又是五年过去了。这姓刘的老仆人已是风烛残年。他身边惟一的亲人是他的独养儿子刘执嘉。他在儿子十八岁这年秋天,为儿子娶了个当地的姑娘。这姑娘姓王,名含始,是一个种田人的女儿。不久的一天深夜,刘执嘉忽然听到老父亲在急切叫他,声音很悲凉,就和媳妇赶紧到了父亲的床前。老人已在弥留之际了。 “嘉儿,你……好自为之,我们刘家……不会……这样……下去的,记……住!” 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放着一种亮光,说完这句话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老人的眼角挂着一行清泪,泪珠儿闪着点点亮光。 “爹爹——爹爹——你咋能这么快就走了哇!你咋能这样就走了哇!爹爹——” 两个年轻人大放悲声,不明白为什么老爹大白天里还是好好儿的,半夜的功夫怎么就没命了。 他们哪里知道,老人早已感觉不适了。吃过千辛万苦的人是不会轻易叫苦的。他不想叫儿子媳妇为自己牵肠挂肚,为自己忙碌操心。自己年纪大了,总要死的。 握着老父渐渐变凉的手,刘执嘉难过极了。为父亲擦去泪珠时,他心里如同刀绞。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个不会流泪的人。他一直是个压不倒的铁骨之人。多少年来,他一直随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他没见什么事情难得住父亲,一直到他今年十八岁,他没听见父亲叹过气。 “父亲肯定有没说出来的心事!”平日里温顺少语的新媳妇王含始在一边悄声说。 “唔……跟着父亲出来时我只有七八岁,许多事我都是稀里糊涂的。娘是怎么死的,父亲为什么带我离开家,我们为什么到这里安家落户,这些我都不知道。唉,父亲大人,你一定有话没来得及对我们说吧?”刘执嘉跪在父亲床边,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他们哪里知道父亲的不甘心呢?把父亲送入了土,刘执嘉和王含始开始独立生活,小俩口勤劳和睦,日子过得稳稳当当。其后四年间,王含始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刘执嘉自幼读了一点书,至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不知给儿子起什么名字为好,干脆就按众人叫孩子的习惯,老大叫刘伯、老二叫刘仲。小哥俩面貌都像父亲,个子不高,胖墩墩的,性格则像母亲,温文老实,很讨人喜欢。王含始自从有了儿子,性情更温和了,家里家外忙着累着,脸上还总挂着笑容。刘执嘉本是个有硬脾气的人,可是跟妻子在一起却生不起气来。左邻右舍的人都说他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这年春天里,有一日王含始的娘家人捎信来,说王含始的母亲生了病,叫女儿回去看看。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暖风和煦,是个好日子。王含始安顿好两个儿子,叫刘执嘉不要去下田里干活儿了,在家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去娘家看看。临行前,她说定了晚上之前赶回来,她放不下两个儿子。 到了娘家,得知娘只是得了重伤风。生了病的娘想闺女了,就托人捎信叫来看看。王含始看看娘没有什么大碍,吃过午饭就往回赶。从她娘家到中阳里村,只有十几里路,平日里只要两个时辰就走到了。 毕竟这是春天三月,人容易困倦。走到七、八里时,王含始感到十分疲倦,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找个地方歇歇。”她一面想一面环顾四周。只见左边是一个大泽,大泽边有一棵大柳树。树下干干净净,正是歇脚的好地方。 王含始刚坐下一会儿,就迷迷糊糊打起盹来,恍惚中见一道金色的亮光从空中落下,接着一个身披金色甲衣的神人悄然向她走来,她有点害怕,却不知如何是好…… 却说刘执嘉在家门口领着两个儿子玩耍,忽然看见天色变暗,不一会儿竟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时而还有雷鸣电闪,心中好生奇怪,不知三月天怎么会有这样情形。还没来得及多加考虑,想起妻子正在回家途中,连忙把两个孩子叫进屋里,拿起雨伞就急匆匆去迎接妻子。距离大泽还有半里光景,他就看见大泽边柳树下坐着一个穿蓝衣的女人,看身架像是妻子。接下去的情形却让他呆住了——一团巨大的云雾罩在妻子周围,越来越浓,越来越暗。云雾中忽然出现一条赤色蛟龙。只见那蛟龙上下翻动,像是和另一条看不见的蛟龙纠缠在一起。过了一会,云雾渐渐散去,蛟龙不见了,云彩退光了,太阳又放出暖洋洋的光芒。柳树下的妻子没有变化。刘执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跑到妻子身边。当满面惊恐的刘执嘉来到妻子面前时,妻子刚从梦中醒来。“你刚才怎么了?”执嘉急切地问。 “没怎么呀,我走路累了,就在这树下靠了一会儿,好像是睡着了,嗯——我梦见一个身着金甲的人来到了我跟前。咦,你怎么带伞来接我呢?”王含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笑了。“这……没什么,咱赶快回家吧,两个孩子没人看哩!”刘执嘉正要解释,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岔开了话题。 走在回家的路上,刘执嘉并没有听清妻子叙说此次去看母亲的情形,而是陷入了深思。 记得他七岁的时候,就是他父亲带他离开故乡的那一年。中秋节的晚上,月亮非常亮,像个大银盘挂在天上。母亲带他坐在家里的小院子中央,一边给他剥花生吃,一边给他讲有关他出生的故事: “嘉儿,你知道吗?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点蹊跷呢!嗯——那一年我刚好十六岁,才嫁给你爹爹三个月。一天晚上,月亮圆圆的,也有今晚这么亮,我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要知道那是六月里,天出奇地热,在房间里根本睡不着。我摇着蒲扇,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梦见一只赤鸟自天而降落在了我家小院子里。我看见那是一只凤凰,神气十足地抖动着翅膀。可是抖着抖着忽然变成了一条赤龙,继而忽上忽下围着我跳跃不已,最后竟落在了我的身上。当时我惊恐万状,“哇”地大叫一声,顿时从梦中醒来。那以后我就怀了你,十个月后你出生时,房子里也是红光照耀。我和你爹爹私下里说过,你的命也许是大贵呢!唔——嘉儿,这话可不能传给外人知道哟!龙为天子之象,说出去让外人知道了,是要犯杀头罪的。” 母亲说到这儿,抚摸着他的头,眼望着天上的月亮,神情十分庄重严肃。他点点头:“母亲大人,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定不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早已作古,父亲也离他而去,他依然是个庄稼人。按理说,梦见龙凤都是吉兆,可是,他既非帝王之后,也非贵胄之子,既无叔伯,也无兄弟,独自一人在异乡土地上生存,能成家立户已经够好的了,怎么会有更好的命运呢?况且如今是秦始皇一统天下,梦龙的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想到这里,刘执嘉郑重地对妻子道:“阿始,我们都是布衣之人,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你梦见的什么神人、金人的,千万不能说出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呀!” “噢?是这样吗?,唔……我知道了。”王含始是个温柔听话的女人,她虽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丈夫的话总是对的。 从这以后,王含始又有了身孕。这是她第三个孩子了。按理说,王含始也该习惯怀孕的感觉了,然而,细心的她总感到这个孩子不同于前两个。原先的头三个月,她总是难受得厉害,常常呕吐,什么都不想吃,总是懒洋洋昏昏欲睡,没精打采的。这次不一样,从一开始她就食欲大增,见到饭菜就想吃,浑身也都是劲儿。从第三个月开始,她的肚子就明显突出来了。到了第六个月,就像快临盆的妇人一样笨拙了。中阳里村的老妇人很多,而且都很长寿。看到她的样子,几乎所有的老太婆都说她怀的是双胞胎。“刘家的,你得好好预备哟,”住在东邻的李婆婆拄着拐杖,没牙的嘴一张一张的,“快开春了天还这么冷,两个孩子可不好养哟,早早预备该用的物件儿,要不,到时就慌乱了。” ◎一定是个逆子 “李婆婆,您老说的是。我预备下了,到时候还少不了麻烦您哩。”王含始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母性的光芒,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天越来越冷了,王含始穿上所有的御寒衣服,人显得更笨了。到了第九个月,她一点都走不动了,只得躺在床上捱日子。“这个孬种,一定是个逆子!”刘执嘉看着妻子走不能走,坐不能坐,止不住骂起她肚里的孩子,“还没下来就这样折腾人,还能是个好东西?”他放下手中搓着的绳子,拍拍衣襟上的灰,坐在了妻子的床沿上。“人家都说是双胞儿,你觉得如何?”说这句话时,他的口气温和了。 “我一直在琢磨着哩!”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说,“我只觉得是一个。他动的时候是一个地方,不像是两个孩子。” “我也想过了。咱们刘家人丁不是太旺,咱爹说咱家多少代都是单传,到了我这一辈底下有了两个儿子了,这是老天保佑哩!如今哪能一下子得个双胞胎?”刘执嘉搔搔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是,我弄不明白你这肚子怎么会这么大,一个孩子哪有这么笨的?肯定是个不肖子!” “他爹呀,你可别这么说呀,哪有天生就是不肖子的?再说,不管孩子咋样,都是咱的亲骨肉,咱都得一个样儿疼,你别另眼看他哟!”王含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说得慢声细语的。 “不知咋的,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看把你折腾的!”刘执嘉叹了口气,又搓绳去了。 话是这么说,刘执嘉心里却也欢喜得很。说来有点怪,自从王含怀孕开始,他们家有了许多变化。猪生的小崽子个个成活不说,都长得膘肥体壮的。养的两只山羊也都生了小羊,一共八个,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叫人想笑。几十只老母鸡忽然改了样儿,有十几只竟生起了双黄蛋。别的收成不说,这个秋季只地里的庄稼收成就足够全家吃三年的。刘执嘉用卖猪卖羊卖鸡的钱添上一些积蓄,又买了五亩地。小日子越来越红火了。一想到这里,刘执嘉就止不住想哼几句乡里小调。 终于熬到了日子——这天二月初八的早上。痛苦挣扎了几个时辰的王含始听到一阵婴儿响亮的哭声一下子轻松下来,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哟,瞧瞧,瞧瞧,是个小子,大黑个儿小子!”李婆婆欢喜的喊叫声压倒了孩子的哭声。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收拾脐带、打包儿。 “李婆婆,就一个小子吗?”坐在隔壁等候多时的刘执嘉忍不住问了一声。 “嗯,你媳妇肚子平了,看样子就这一个啦!瞧,这小子个子多大哟,一个顶俩,平日里我估计错了。”李婆婆此时已收拾完了,打开门,把婴儿递给刘执嘉。 红色的襁褓放在刘执嘉的手上,他双手平放着,仔细看这个孩子。只见他长长的个儿,黑里透红的脸儿,眉毛浓浓的,耳垂很厚,眼睛不大,却透着一种精明,刚出生的娃儿就左顾右盼的。长方形的小脸上最引人的是那鼻子,又高又直。 刘执嘉看着看着止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孩子跟他两个哥哥不一个样儿,人高马大的,没有老实相,不像个听话的孩子。” “唉呀!执嘉呀,五个指头还不一般儿齐呢,孩子哪能一个样儿?我看这小子是个武夫相。我老太婆接生一辈子,知道什么样的孩儿有什么样的出息。大凡老实孩子出息都不大。你看着吧,这小子长大比他俩兄弟有出息。”李婆婆听了刘执嘉的话,唠唠叨叨地说着。这边躺着的王含始一直没有言语,她太累了。况且刚才孩子出生时的一瞬间,她感到满屋里都是红光,心里感到奇怪,想问李婆婆看到红光没有,只听李婆婆说个没完也就罢了。她看了一会孩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天傍晚,李婆婆来到刘家。“刘家的!刘家的!”她脚没进门,人在院里就叫开了,“刘家的,你说巧不巧?今儿村东卢家媳妇也生了个小子,我才从他们家来。那孩子也可人爱,名字都起好了,叫个什么卢绾。卢老爹乐得合不拢嘴儿。” 王含始正坐在床上喂孩子,忙招呼李婆婆坐下,“这太好了,卢家老爹盼孙子盼了多少年了,这下了了心愿啦!”她笑眯眯地道,“说不定这俩孩子能成好伙伴呢!” 刘执嘉递给李婆婆两只红鸡蛋,“看来也该给这三小子起个名字了,”他一边看着妻子一边说,“我已经想过了,就叫季儿吧。”“刘季?好!好!这名字好记,也好听!”李婆婆那没牙的嘴含着一口鸡蛋,连忙称是。 晚上,王含始正给孩子换尿布,她忽然叫了起来:“他爹,他爹呀,你来看,这孩子腿上长了这么多小黑痣!” 刘执嘉正在哄两个大儿子睡觉,听了此言连忙奔了过来,果然是许多小黑痣,在孩子的左大腿上,狭长一溜儿排着。他靠近灯火仔细一数,竟有七十二颗。 “早上李婆婆咋没看见呢?”王含始疑惑地问丈夫。 “她老眼昏花的,咋能看得清?又怕孩子冻着,收拾得快,她也没在意。” “是七十二个吗?我再数数!”她把灯儿靠近些,仔细又数一遍,还是七十二个,不多不少。“他爹,这不会有什么不好吧?”看着丈夫,她眼睛里流露出不安。 “嗨,不会!只要身体结实,痣算什么?谁身上没有痣?多少而已。不要紧!”刘执嘉说得很果断,他知道妻子是个多心人。王含始听了,停了一会,舒了口气,慢慢地把孩子包了起来。 时光如流,岁月如梭,转眼间刘季长到六七岁了。他的下面又有了一个刚半岁的小弟弟,取名刘交。和兄弟们相比,刘季有许多令他父亲皱眉的地方。上面两个哥哥早已是父母的帮手了。放牛放羊,割草喂猪拾柴禾,拾麦穗拾豆子,什么都干,老实忠厚。尤其老二,天生一副干农活的把式架子。大人干什么,他都用心看,用心学。他常问母亲说:“娘,村里人都说爹是个能人儿,耕种、耘灌、收打、扬储、修犁修耙收拾木匠活,没有他不会干的。我长大了,要超过爹,我要比爹干得还好!” 每当这个时候,刘执嘉就会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出息!将来准比爹过得富裕。” 和大哥二哥相比,刘季的个子高,长得结结实实。年龄比他的哥哥小好几岁,可乍一看和他们差不多高,身体比他们壮实。可是,他就是不喜欢帮父母干活儿。七岁的孩子,村里闲玩的不多,可刘季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玩,领着一帮比他小的娃子,跑得满天风。分成两队打架玩,偷张家的桃子、摘黄家的李子、打王家的狗、撵李家的鹅,一天到晚净干这些事儿。中阳里村提起刘季,没有不摇头叹气的。谁家的墙头突然出现个大洞,谁家的小猫掉了半截子尾巴,谁家的烟囱堵住了,想到要找的第一个人就是刘家小三子。隔三差五的,总有人来到刘执嘉院门口叫嚷:“刘季!小刘季!我家的狗是不是你打的?” “刘家小三子,我家小鸡雏儿少了两只,你拿了没有?” “我家小顺子的头是你打破的吗?刘季你出来!”…… 刘执嘉和王含始为了刘季不知对众乡亲赔了多少不是,赔了多少笑脸。有许多次刘执嘉气不过要打他,还没等拿家伙,他就早已飞出家门,跑得远远的了。” “瞧你养的好儿子!净给我惹是生非,早晚非把我气死不可!”抓不住儿子,刘执嘉就会对妻子发火儿。 “你消消气儿,他爹。”这时候王含始总会递来一碗热水,笑眯眯地,“一个孩子一个性儿。再说,人家都道是七岁八岁狗都嫌,长大了就好了!” “长大了?谁知道他长大了能不能老实点?咱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怎么会出一个这样惹事的儿子!嗨……”刘执嘉蹲在那儿生闷气儿。 这当儿,墙头外面又传来了一群孩子的叫声:“杀呀,打呀,敌人来了!”刘执嘉两口子互看了一眼,“瞧他,又闹开了。” 时光如梭,一晃又是六七年过去了。刘家最小的孩子——刘交七岁了。这孩子不知为什么,对读书识字感兴趣得很。邻家有一户人家家境好,请了私塾先生教儿子读书。有一天刘交偶然经过人家门口,听到读书声竟走不动了。他倚在人家门口听着,一直到黄昏散学。回到家里,他竟然把下午听到的一段《尚书》完完全全背下来了,还能给爹娘讲明白每句话的意思。 “他爹,这小子看来是个读书的料子。”王含始一把把刘交搂进怀里,眼儿笑成了一条缝,“咱是不是也该让他念念书?” “嘿嘿,这小子平时就文质彬彬的,像个书生。说起来念书,咱家这几年也过得不错,地多了,粮多了,也有点钱。可是……”他看看妻子,有点犹豫,“专门请个先生可请不起,只能看看跟谁合请一个。一个先生花费可不小哩!吃、用、束脩钱。再说,他三个哥哥都没念书,不也挺好吗?庄稼人,能过好庄稼人的日子就行喽。” “他爹,你别这么说。你还记得爹临死前的话吗?他老人家说就不相信咱祖祖辈辈就该是平民命。你想想,想过得红火些,不读书咋行哩?” 一听提起老爹,刘执嘉来了劲儿,他“忽”地一下站起来:“爹是留下过话儿。你说得有理,难是难点儿,咱多吃点苦,只要交儿争气就行。这样吧,咱看有谁家愿意合伙儿和咱一同请先生。” 一听丈夫说了这话,王含始眉开眼笑,把刘交从怀里推开,“他爹,你歇着,我这就做饭去。今儿给你炒几个鸡蛋,你喝一盅吧!”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住在村东头的卢公摇着一把扇子,慢慢悠悠地来到了刘家大门口。自从几年前两家同一天得了儿子,两家大人孩子关系就亲热了许多。有事没事儿,卢公就会来刘家院子拉呱儿,说说孩子,讲讲地里的收成,唠唠乡里乡亲的事情。卢家的女人也喜欢走来,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和王含始一起说笑,一起纳鞋底、缝衣服。刘执嘉两口子老实,不喜欢串门儿,可一见到卢家两口子都高兴。 “老刘在家吗?”刚进门卢公就大声嚷道,“听说你要请先生教儿子,有这事吗?” 刘执嘉正忙着修家里的锄头耙子什么的,一见卢公到来,马上放下活计迎上去,递给卢公一只小凳子。“是卢兄呀,有这事。你问这做什么?” “你看,季儿和绾儿都不小了,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成天不务正业,只是在外面晃荡。除了野跑胡闹,啥事儿都不干。我看咱不如让他俩和你家四小子一同上学,先生两家合伙请,咋样?” “什么,你说那俩小子?卢兄,你家绾儿还老实点,我家的季儿那样子,你看是念书的人吗?成天价屁股底下像着了火一样,哪能坐得住?叫他念书,不是赶鸭子上架吗?”刘执嘉脸上全是苦笑。 “嗨,刘兄,我家绾儿就是你家三小子的影儿,有你家三小子的地方就不会少了我家绾儿。两个猴小子,谁比谁好些儿?我是这样想的,娃儿大了虽然不好管,可也得想想法儿,不能由着他们去。请个厉害的先生管管他们,让他收收跑野了的心,按按他们的性子,兴许能上道儿。再者,念点书总比不识字强。这俩小子,咱还能指望他们读书换官儿做吗?能认点字就行了。” “这个……”刘执嘉搓搓手,“我家三小子也着实该请人好好理理了。就像棵野树一样,给他剪剪枝,看能不能成材了。卢兄,就按你说的,请先生,咱一起请!” “哈哈哈,我就知道能说服你!”卢公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什么?叫我念书?我不干!” 第二天早上,当王含始把读书的事儿告诉刘季时,刘季当下就一口回绝了。坐在一旁的刘执嘉一听就火了,站起来吼道:“这个不肖子,你是怎么说的?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刘季看爹发了火,嘟着嘴不敢吭气了。王含始连忙站到爷儿俩中间,“季儿,你不念书,不识字,又不学农活,将来怎么过日子?” “我……我将来去闯天下去,到外面混事儿,还能没饭吃吗?”一看娘挡住了爹,刘季有了胆子,低声嘟囔道,“读书管什么用?村里几个私塾先生穷成那样儿,我还能像他们那样儿吗?我只听人说古代尧帝、舜帝厉害,掌管天下,没听人说他们读了多少书。” “好哇!你听听,你听听!他还那么多理儿呢?这小子无法无天了,你养的好儿子!”刘执嘉指着刘季,脸都气白了。 “季儿,娘说不出什么深理儿,可是知道贵人都读过书,不读书只能种种地。你都十好几的人了,该听话了。”王含始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别跟他说那么多!哪能由着他来?告诉你,小子,明天开始,你和交儿、绾儿一起念书去。你敢再说个不字,老子打断你的腿!”说完,刘执嘉“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木棒甩在墙角,让刘季吓了一跳。 一听说有卢绾一同念书,刘季心中不禁大喜过望,“管它呢,念书不念书再说吧,有卢绾就能一起玩儿喽。”想到这儿,他变了调儿,顺从地道:“是。爹,我明天去。” 从此以后,刘季、卢绾、刘交仨人开始了读书生活。教他们的是王老先生,一个十分严厉的老书生。刘交是读书的孩子,一天到晚苦读不倦,深得王先生的赏识,至于刘季和卢绾,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只不过十分之三四。上课时仨人面对着王先生,他们不敢乱动。王先生手里总是握着尺把长两寸宽的一根竹板条,三人犯了禁就得挨打。 一板子下去,就是一道红痕迹。刘季和卢绾挨打的次数不计其数。有一次,两人课后贪玩,王先生要他们背的十首诗只背会一首,王先生发了火。这次没打他们手,而是打了他们的屁股,每人二十下,打得二人泪水直流。捱到下课,王先生走了,刘交回家了。二人抹抹眼泪,相对无语。忽然,刘季说:“小绾,你看看我的屁股打出血没有。”一边说,一边脱下了裤子。卢绾看了一会,说:“血倒没有,左边屁股上像打出了一个‘王’字。三横条,一竖条正像一个‘王’。” ◎她自然就嫁给他了 “真的,有这么巧?我看看你的屁股。” “这……算了吧。”卢绾不乐意。 “来吧,”刘季一边说一边拉开了卢绾的裤子,“唉呀,小绾,你右屁股上有一个长方形红块块,像一块地。”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痛?”卢绾哭丧着脸道。 “这是一个征兆,我将来要做王,你要做侯有封地。”刘季一本正经地说。 “别胡说了!打了屁股还闲扯,真有你的。” “小绾,今天你挨打都是因为我。是我昨儿下午硬拉你去捉兔子的。我忘不了,以后我会报答你,给你补偿。” “补什么偿?玩是我乐意的,哪能怨你?走吧,但愿爹娘别再打咱们了。”卢绾说着,拉着刘季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刘季十八岁那年,王老先生病逝了。刘交已经打下了雄厚的基础,他不愿放弃诗书,继续在家读书。刘季和卢绾自由了,他们把书本典籍全都塞进了书箱,又开始了四处闲荡的生活。此时的刘季,身高七尺八寸,相貌堂堂,方脸圆目,长脖颈高鼻梁,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卢绾身材颀长,清瘦硬朗,面貌白皙。二人形影不离,到处相随。中阳里村的父老乡亲都说他们是异姓兄弟。两家老人虽然对这俩小子不满意,可是看到他们亲如手足,倒也欢喜。卢公常开玩笑说:“刘兄,这俩小子同年同月同日生,若是其中一个是女孩儿多好!老天配错了,不然,你我岂不是亲家?” 此时,刘伯刘仲已成家立业,各自分开另过。这对刘执嘉来说,心里颇有点难受。在他看来,兄弟都在一起和父母同住,这才能显示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他一想起自己当年和老父形影相吊的情形,心里就酸酸的。看人家大户人家,都是几代同堂,几十口子在一起,那阵势,真叫人羡慕。老大和老二和他们分开,责任全在刘季。他一个大小伙子成天不下地,肩不担担,手不提篮,家里家外,啥事儿不管,作爹娘的都看不惯,何况哥嫂呢?他心里有数,知道日子久了会红脸,所以早早就让两个儿子分开过了。刘季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喝酒的嗜好,带着卢绾在外面结交了许多酒肉朋友。他们都是两手空空,不务实事的游手好闲之徒。三五成群在村里游荡,今天在张家吃喝,明天在李家吃喝,后天又去了王家。时间久了,谁家的父母都受不了。 “季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和你爹年纪大了,交儿又小,你再不走正路,学会耕种收藏,可咋个办呀?”王含始已是四十多岁,只要刘季要出门,她就唠叨一遍。 “三小子,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大哥二哥那样呢?你看你二哥,比你大两岁,人家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不说别的,就那五头牛,八头猪,几十只羊,这村也是数得着的了。我也不知做的什么孽,竟生了你这样的败家子!”提到刘季,刘执嘉都要骂一通,胡子气得一撅一撅的。 “老爷子,”刘季在外面混得油腔滑调的,看着他爹嘲讽地笑着,“你整天就说我二哥有本事,叫我向他学着点儿,我不知学他什么?您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儿,只知道背对青天面朝黄土耕地,有什么大出息?您老瞅着,我到时挣大家业给您看,老二那点家业算个屁!” “你……你!好你个小子,你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只知道游魂一样晃荡!你!你有本事现在就挣份家业给我看,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啥能耐!”望着走到门口的刘季,刘执嘉气得浑身发抖,追到门口,“呸”地一声吐了一口。 这以后的几天,刘执嘉没让刘季回家,他余怒未消,看了刘季就来火儿。刘季不怕,他轮流在大哥、二哥家蹭饭儿。 外面结识的一班哥儿们都知道刘季在家受了老爷子的训,就想方设法安慰他,跟在他后面称兄道弟。刘季看他们够意思,就索性带着他们一同到哥哥家吃饭,吃饭倒没什么,刘季还要喝酒。于是家中猜拳行令声不断、吆三喝四,一片乌烟瘴气。大嫂和二嫂忙着种地,累得精疲力尽还得回家侍候他们。开头还能忍着,后来就在脸上表现出来了,刘季只好又回家里去。虽然这样,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第二年冬天,大哥刘伯忽然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刘老爷子十分伤心,王含始常常贴补守寡的大儿媳。 大儿媳精明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她有一个儿子,名叫刘信。丈夫死后,她深感家庭孤弱,时常独自垂泪。但是,她发誓要对得起刘伯,把独生子养大成人。 刘季并不体谅大嫂孤儿寡母的难处,还照样到大嫂家吃吃喝喝。大嫂心想:这小三子也真是不识相,我孤儿寡母的,衣食能周全就不错了,成天领三五个人来我这儿吃喝,我哪里供得起。他们吃一顿,够我娘儿俩吃几天的。再说,小叔子成天领着一帮小伙子到我家里来,一坐就是半天,外面人该怎么看?于是,她决定给刘季点难看。 一天中午,刘季又领着五、六个朋友向大嫂家走去。 “娘,三叔又领几个人来了!”刘信正在院门中玩泥,看到三叔,就对屋里喊道。 这边大嫂刚做好饭,还没动口呢,她听了儿子的话,连忙把另一只空锅拿进院子里,倒进一瓢水,呼啦呼啦刷起来。 “大嫂!”刘季刚喊出口,马上止住了。刚才,他已对朋友夸过海口,说大嫂人好厚道,肯定能饱餐一顿,谁知大嫂已吃过饭刷锅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朋友很识趣,“大哥,我们改日再来吧,家里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好,那……就改日吧!”刘季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他正要离开,忽然看到刘信在玩泥巴,转念一想:“大嫂平时没有吃过这么早,莫非……” 想到这儿,他径直走进院里,到了厨房,掀开锅一看,饭菜热气腾腾,还没动一口呢!再看看大嫂,只见她低头刷锅儿,看也没看他。“唉——”轻叹一声,他悄然走开了。 就在刘季走进他的第二十个春秋时,秦王嬴政已执政十九年了。此刻,他那统一天下的宏伟计划已进入了最后的攻坚阶段。这之前两年,他攻破韩国,俘虏了韩王安,把韩国国土划入了秦国本土。前一年,趁赵国大灾之机,秦王又兵分两路,直取邯郸,活捉赵王迁。于是他乘胜前进,亲自来到了已握在掌中的邯郸。 秦国此时已所向披靡,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秦王二十二年,灭魏国,二十四年,灭楚国,二十五年,灭燕。二十六年,最后一个诸侯国——齐国投降了。统一大业完成了。 看着摆在面前的新的秦国地图,秦王无比自豪,他笑容满面,对匍匐在地的一大群臣子说:“天下是秦国的了,全天下都是秦国的国土了。哈哈哈。”这声音如洪钟一般响亮,在大殿回荡,久久不绝。 “从今往后,各位称本王为皇帝。本王是皇帝,第一个皇帝,诸位记住了吗?”“记住了,皇帝陛下!” 这一年,身在中阳里村的刘季已是二十七岁的人了。一如既往,他还是游手好闲,不愿意以种地为生,还是靠父母养活。父母越来越老了,父亲还是常常骂他:“这个不肖子呀!以后该如何是好呢!” 骂归骂,但火气小了。他知道他的三儿子就那样儿了,改不了了。现在他们老俩口还能干动地里活,还能勉强糊住嘴,可是儿子大了,他们总有老死的时候。到那时,这个三儿子怎么过日子呢!刘季的母亲——已经是刘老太太了,最愁的是儿子的婚事。她经常找村里的媒婆,恳求人家:“张婆婆,好歹看在咱老姐妹的分上,给我家季儿说个媳妇吧!” “老姐姐,不是我不帮忙,也不是你家穷。嗨,你家那三儿成天不做事儿,他自己还靠你二老养着呢,谁家愿把闺女说给他呀!”每一次媒婆都摇头叹气。一次两次,时间长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求人了。 刘交也早已成亲了,刘季成了刘翁的心头病,老太太更是唉声叹息不断。 刘季自己倒乐呵呵的,一听到爹娘唠叨他的婚事,就说:“你二老还怕没媳妇吗?别怕,大男人只要有本事,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媳妇,什么时候娶媳妇都不算晚。” “什么?就你那样子还算是有本事吗?还能有本事吗?都二十七的人了……”刘翁的脾气又上来了,随着刘季越来越成为村里人议论的中心,一提起他的事,老人家就来气。 “好,好,老爹,我怕您老人家。我走,我走,省得您老见了我就心烦。”刘季一边向外走,一边向父亲摆手。其实,刘季在外面也有女人。 虽说他游手好闲,没个正当的事儿做,谁也不愿意嫁给他,可是,他相貌堂堂,举止大度,风流潇洒,还是挺吸引女人的。这几年,和他走得近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王媪,一个叫武负。王媪是个寡妇,三十多岁。丈夫五年前去世了,领着一儿一女过日子。平时生活呢,就靠丈夫留下的小酒店过日子。她性格泼辣,争强好胜,快人快语,也很灵活。她和刘季之间的亲密关系,早些年就有了,那时她丈夫还在呢。 一天,几个小弟兄都不在家,到丰邑去帮助人家卖猪崽儿去了。他一个人百无聊赖,漫无目标地在村里逛着。 一缕春风吹来,他感到暖融融的。抬头看看太阳,快到中天了。村里各家各户的果树都开花了,杏树、苹果树、桃树、梨树……各种各样的花香扑鼻而来,叫人头发晕。地上的草有点泛绿了,嫩嫩的,讨人喜欢。杨柳枝儿早已是绿染枝条,柔柔的在风里摇动。放眼望去,田野里有滚滚而起的地气,如烟如雾。他心里突然有一种乱哄哄的感觉,浑身燥热。不知不觉之间,他发现自己已来到了王媪的小酒店门前。 “哟,是刘三兄弟吗?唉呀,你看我,不该叫你小名儿了,该叫大名儿!刘季兄弟,今儿没事儿吗?”王媪那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王媪正站在屋角看着他呢! “好俏的女人!”他抬眼之间心里不由一惊。今天,王媪显得格外妖艳。红底白花薄袄紧紧贴着她那有波有折的腰身,一条黑裤子、一双黑面镶红边儿的鞋。正巧有一缕太阳光从窗户透照在她身上,显得亮闪闪的。 刘季心头一热,有点慌乱:“我没事……闲走走。”说着,他想离开。谁都知道,进酒馆喝酒是中午以后的事,哪有大早上来酒馆的。他暗怪自己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而且,屋里没有其他人。转过身,他打算走开。 “唉呀!兄弟,我正要求你帮忙呢!”王媪故意把“求”字说得很重,“别走,进来呀!”刘季听了这话,又转回身。他喜欢听这样的话。这么大个中阳里村,除了几个小兄弟,谁看重他呀!他平日里最恨这个。他也是男人,希望别人看得起他,把他当个人物看。所以,只要有人要他帮忙,他往往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什么事,嫂子?”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一下,刘季看着王媪,等她发话儿。 “兄弟,你大哥——我家那口子进城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我想把这些大瓮搬出来刷刷,可搬不动,你帮帮我吧,啊!”说这话时,王媪的声音柔柔的,甜甜的,刘季身上忽然有点发酥,但他立即就答应了:“小意思!行呀!” 等干完活,已是正晌午了。王媪自然盛情相留,又炒菜又烫酒。刘季想到昨天刚跟老爹吵了一架,回家吃饭还得听他唠叨几句,就留下来了。 吃饭时,王媪并没有和刘季一同吃。她只说自己肚子不饿,坐在旁边看着。一边不断添菜,一边不停倒酒。 刘季平日自由惯了,随便惯了,今儿特别不自在。他不敢看王媪的眼,她的眼睛亮得要滴下水来。他不敢看她的脸,那种笑容让他心里发软。低着头,糊里糊涂地吃了一顿饭。停下筷子,他才觉得自己吃得太饱,酒喝得太多了。站起身来,头发晕。他心里想:“我能喝斤把酒呢,今儿怎么啦?” 其实,他喝的酒早已超过一斤半了,混混沌沌的,他自己哪里清楚? “我……该回家了。”站起身来,他一阵发晕,不由自主又坐了下去。 “兄弟呀,你喝得多了点。好了,别硬撑着,到屋里躺一会儿吧。”王媪的一双手已经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架着他站起来。他还想推开那手,忽然,他触到王媪那柔软的胸部,不由得打了一个颤。顿时,他的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倚着王媪的身子由她走。到了炕前,王媪迅速给他脱了鞋,把他放平。她的脸在低头时就要触到刘季的脸了,刘季一下嗅到了她的气息,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王媪并没有拒绝,她就势贴下身去,“兄弟,我喜欢你,来吧,大门我顶上了。” 等他从王媪家出来时,太阳刚刚偏西一点儿。小风还在吹着,他心里怦怦直跳。出了门以后,他头也不敢回,径直向前走。他没有回家,而是向东边的小沟走去。 小沟那儿是一个茅草沟,茅草长得一人多高,荒凉凉的,夏天有点怕人。有时他和几个小兄弟到那里抓野兔子,捉黄鼠狼。他想到那里呆一会儿,一个人呆一会儿。那茅草深深的,干干的,躺在上面一定很舒服。 小沟一带静悄悄的,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找一片深茂的茅草,就地一躺。这时候他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疲劳,连骨头都是松松的。 等他一觉醒来时,太阳已快落山了。他睁开眼四处看看,仍然不见一个人影子。风更大了点,天上有白云在飘,一群大雁正在向北飞去。一个鲤鱼打挺,他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叶儿,哼起了小调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了第一次,他知道了王媪的妙处,只要一有空儿,他就去王媪家。王媪的男人常常去街上买东西,一去就是大半天,有的是机会。一开始刘季还有点害怕,但王媪的男人是个生性懦弱的人,五脚踹不出一个慢屁来。王媪又主动热情,会支使男人,渐渐地刘季就胆大了。 过了几年,王媪的丈夫得伤寒病死了,留下王媪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王媪本想再嫁人,好有个男人作依靠,可是担心有了后夫两个孩子受罪,再说小酒馆生意也不错,足够娘仨儿生活的,也就打消了念头。她也曾想过刘季,但知道自己比他大,不合适。再说刘季虽讨人喜欢,在床上也很体贴她,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小伙子,又不肯出力气干活儿,真在一起过日子恐怕还不行。 再说,他喜欢在外面遛,眼高手低,这样的男人做丈夫不合适。刘季在王媪男人死后到王媪家的次数反而少了,不是他不想,是王媪不让他去。以前,家里有男人,刘季又是十七八岁,又好酒,外面人不会说什么。现在不同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得在一双儿女面前站得住脚。不知为什么,刘季也曾动过要娶王媪的念头。 可他总觉得自己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他不会现在就结婚,也不会娶个一般女人的。王媪是个好女人,疼起人来热乎乎的,爱起人来热辣辣的,他们在一起感觉很好。但王媪大了点,又带两个孩子。他还是不断去王媪家,不管是不是有空儿亲热。看看她,想想她那一双让你浑身酥软的手,也是一种满足。 然而,不久他又有了一个女人,他对王媪就稍稍疏远一点儿了。这个女人姓武名负,乍一听觉得像个男人似的。这武负是本村孟辽的妻子,四十刚出头。她长得并不突出,是常见的圆脸圆眼的那种女人。但是她的皮肤出奇的细,像是牛奶做的,白白嫩嫩不说,还散发一种奶香味。据说她本是沛县城里一个大商人的女儿,父亲原来拥有万贯家私,就她这么一个独养女儿。 她自幼娇生惯养,在锦衣玉食中长大,长得鲜灵灵的。谁知她十八岁那一年,一伙强盗一夜之间抢了她的家,杀了她的爹娘,掠走了全部财产。她因为个儿小,被伙计藏在马槽里才幸免于难。从此之后,她成了一个孤女,家里只剩下了一座大房子和随身带着的几件贵重首饰,举目无亲,好不可怜。 这时候,那个叫孟辽的小伙子来到了她的身边。孟辽曾和她父亲有过生意上的来往,人长得结结实实,品性也好,她听爹这样说过。按理说,她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嫁给孟辽这样的小伙子。他没有多少钱,做的是小生意,识字不多,刚刚够认账的,家又在乡里,一副土样子。可是,他主动走来帮助她收拾残破的家,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卖的卖,该收的收。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不说,还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由于一直有人侍候,她什么也不会做,所以孟辽把一切全包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自然就嫁给他了。 ◎和孟辽成了亲 和孟辽成了亲,虽然不能像爹娘在世那样富足如意,却也过得不错。偌大一处房子,他们根本就用不着,索性卖了一部分,凑了钱仍让孟辽做生意。孟辽勤快,脑子好使,生意红火。小俩口儿过得亲亲密密,连个架也没吵过。她生性不好说话,性情温和,笑总是挂在脸上,孟辽就喜欢她这样儿。 谁知事情总是有不顺心的时候。结婚头几年,她一直没生孩子。开头还未在意,可后来也有点急了。孟辽有时唉声叹气地说:“唉——家业再多有何用?没个一男半女的……” 她暗中流过许多泪,自己偷偷去看郎中,吃了不少药。可是总没有用,一点儿也不见个动静。 三年后的春天,武负终于怀孕了。 深秋时节,当地里的高粱变红的时候,武负生下了一双女儿。孟辽在孩子满月时,把全巷子住的十几户人家都请来了。从此,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接下几年,武负又生了两个儿子。一切都圆满了。 院子里那两棵枣树长大了,一家人对它们敬若神明。秋天枣子熟了,也不摘它,怕碰到枝条,伤着枣树,只由着枣儿熟透了落下,孩子们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拾枣儿。 枣树下是一家人的乐园,在那儿吃饭、乘凉、讲笑话。一大片地方,被踩得光溜溜的。 孩子多了,孟辽的生意也不像以前红火了。武负只得慢慢学着做各种事情。做饭、做衣服、缝缝补补,家里家外忙,她慢慢变成能吃苦的女人了。 就在她三十六岁那年夏天,孟辽在一次拉货途中翻了车,活活压死了。 她没有过多的伤心,因为她感到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她一生就该这样不断遭受亲人惨死的灾难。有一天,她沿着自家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去请了个阴阳先生来:“老先生,您看看我家这院子有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她轻轻地问。为这事,她独自琢磨了许久了。 老先生瞅了半天,最后说:“不瞒这位娘子,这个宅子地处凶杀之地,三百年前是个杀人场。这儿埋着几百个屈死鬼。原先这宅子门前有一双石狮子,对不对?” “石狮子?” 她听了禁不住静静一想,忽然,她恍然大悟似地说:“有呀,那是在我出生之前,我听娘说过。爹刚买这房子时,门前有一对白色石狮子,个儿不大,可神气了,听说是汉白玉的呢!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爹娘都出门去了,回来后那对石狮子就不见了,爹说,大概是谁看着好,给偷走了。” “这就对了,”打卦的摸着胡子道,这宅子若是有那对石狮子镇着倒无事,没有了它们,谁在这儿住就会不断出事儿。” “多谢老先生指点。”武负当时重谢了那人,立即作出决定——回丈夫老家中阳里去。 这之后,十几天的功夫,她就把家里的一切东西全卖了,除了她爹娘留给她的那几件首饰。 “这里的一切都不能要,我要把晦气从此留在这里!”她对自己说,带着四个儿女,雇了一辆车,径向中阳里走去。 中阳里村没有理由不接纳这娘儿五个,人家本是中阳里人哪。很快,武负备齐了一切家用东西,盖了几间房子,开始新的生活了。怎么生活呢?她不会种地,不会做什么手工活儿。她听说村那头一个女人开小酒店,生意不错,她想:“这事儿我倒能干,不要出门,能看着孩子们,又不重,只怕挤了那一家的生意。” 有一天,她到了王媪那里,委婉地把自己的难处说了,也把家里的灾难叙了一遍。 王媪听了,陪着流了不少眼泪,最后,她爽快地说:“大姐,你开吧,你我都是命苦人,别说争不争生意的。咱寡儿孤母的,都不容易,能有口饭吃养大孩子就行。有啥不知道的,跟我说一声儿,我教给你!” 武负一听,马上眼泪又出来了,“大妹子,你真是个好人儿!”武负小酒店开业的时候,刘季领着几个小弟兄去了。这种场合他怎会不来呢?不是为了喝酒,人家一个女人领四个小孩子,就算帮个人场吧。 一见武负,刘季不禁心中一动:“这个女人好可人儿,白白的脸儿,嫩嫩的手儿,甜甜的笑里还有一种姑娘家的羞涩,完全看不出是四十岁的人儿。” “这乡间野里真少这样的女人,多娇嫩啊!”喝酒的人堆里有人这样感叹。刘季仔细瞅着她,发现她不爱说话儿,什么都是默默的。默默地擦桌子,默默地上菜,默默地倒酒。有时候,她走到你身边了,你会全然不知。但是,你和她在一处有一种快乐感,她那种安静温顺的样子叫你舒服。这跟王媪相比,是两个类型的人儿。 说不清为什么,刘季总想帮她干点什么。有时她搬酒瓮,刘季忙叫小兄弟上前帮上一把,有时她拉装酒的车子,刘季会叫小兄弟去推一阵子。有时,酒店里人多,忙不过来,刘季也会叫他的小兄弟帮着拿拿盘子,上上莱什么的。她从不高声大气的说话,看到人帮她,她会真诚地一笑:“叫你受罪了,他叔。”声音听起来舒服极了。 时间长了,刘季亲自动手帮起忙来,只要到了武负店里,他就像变了个人儿,什么事儿都帮上一把,然后再坐下和弟兄们要酒要菜。为了能在小酒店里多呆一会儿,他有意无意拖延时间,常常和几个伙伴一坐就是半天。武负很感激他,只要他来吃饭,不给现钱也可以,记上账就行。 夏天里,武负的小儿子有一天下河洗澡,忽然滑进了深水里。一同去的几个小男孩立即叫开了:“救人呀,有人掉水里了!救人呀!” 说来也巧,此时刘季正好和三个小青年钓鱼回来途经这里。听到喊声,刘季仗着水性好,第一个跳了下去。水很深,又长着长长的水草,他自己都有点吃紧。等他把孩子从水底弄上岸,孩子已经没气儿了。 他赶紧叫一个小兄弟把旁边正在吃草的一条水牛牵来,把孩子面向下放在牛背上,一边拍打孩子的背,一边叫着:“回来吧!回来吧!你娘叫你呢!回来吧,你娘叫你呢!” 以前他看别人救落水的人就这个办法。他一边忙,心中一边想:“你可不能死呀,要么你娘可就没法儿活了!你可不能死呀,为了你娘快活过来吧!” 这一招还真有效,一会儿,孩子开始向外吐水了,腿儿乱蹬,手儿乱抓。 刘季看这样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一个小兄弟替换他。站到一旁,一抹额头,唉呀,满头冷汗。 “又不是你的孩子,看你急的,大哥!” 一个小兄弟的话使他回过神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废话,你没听说过救人一命自己能多活十年吗?” 当孩子完全恢复正常之时,武负得知信儿跑来了。她的脸儿更白了,浑身发着抖,双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半天才说:“儿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声音呜咽,悲凄极了,泪珠如落雨一般滚落下来。 刘季站在旁边,鼻子发酸:“嫂子,没事儿啦!” 武负泪眼模糊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千言万语,搂着孩子,跪下来就叩下头去:“多谢他叔,你救了我儿一命。” “这个女人给谁叩过头呀,可怜的。” 心中想着,眼睛里有点发热,刘季连忙扶起地上的娘儿俩:“回家去吧!” 没几天,刘季又被老爹骂出了门——豆子地里的草长得快把豆子盖住了,老爹老娘忙不过来,叫他去干几天,他理都不理。临走前向老爹甩下一句话:“拔草?我干那事儿?” 心里不痛快,刘季不自觉地到了武负的小酒馆里,独自一人要了酒,一碗茴香豆、一盘花生米,闷闷地喝着。到了黄昏时分,他已烂醉如泥了。 武负看他今儿来是独自一个,又是一句话没有,也不来帮她的忙,就知道他在家又和老爹不快活了。平时,刘季的小兄弟跟她说起过,她知道因为刘季游手好闲时常挨骂。她知道这小伙子对她娘儿几个挺照应,她应该帮帮他。“如果给他说上一门亲事,拴拴他的心,也许他会转变的。可谁知他想的是什么样儿的女人呢?”这样想着,忽然记起她有个远房表妹,芳龄十八,表舅给她说过,请她见着合适的人家给表妹说个婆家。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看看刘季仍没醒来,她不知怎么才好。叫醒他吧,不忍心,不叫他,这大热天的,一个大小伙子在她店里睡觉,她娘儿几个都不方便,外人也会讲闲话儿。 这时,两个男孩子从私塾先生那里回来了,两个女儿也停止绣花。她弄了饭给他们吃,打发他们洗洗,侍候他们睡下了。 灯光昏黄,她忙完一切后坐下来,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她叹了口气,静静地想着过去的事情。桌子板凳都被她擦得亮亮的,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亮光。一阵凉风从门外吹进来,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蟋蟀的叫声。她的目光落在了歪坐在那里的刘季身上。忽然,她惊呆了。 只见刘季的头部上方有一缕金光在闪烁,不仅有金光,那金光还像一条龙的模样,在飞舞翻动。她一向深信命运和征兆,看到这个景象,心中暗道:“这小伙子将来定成大器。以前只听人说过人皆有气,未曾相信,今儿是亲眼见到了。难道刘季将来要成大器?我得帮帮他,不说图他将来能对我怎样,就算我在顺应天意吧。” ◎兄弟,你还没醒酒吧 正在沉思,刘季醒来了,武负端了一碗水,她轻轻送到刘季手上,刘季接过,一饮而尽。看着他渐渐清醒,她说话了:“兄弟,嫂子想给你说个媳妇儿,你说怎么样?” 刘季一直在看着她,看她默默地给自己端水,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奶香,感到十分舒服,不禁想到:“若能得到这个女人该多好啊!”她听到武负这样问他,就脱口而出道:“我不想要媳妇儿,我就是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我迷上了你了。” 武负没料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脸马上红了:“兄弟,你还没醒酒吧?叫人听到笑话咱们。” 刘季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一冲动,他伸手抓住了她的双手:“我头脑清清楚楚。我就喜欢你这样温顺的女人,干什么都是默默的,叫人心疼。不知觉间,他站了起来,把武负搂进了怀中。武负从来没经过这样的场景,她不知所措,慌乱挣扎。这越发激发了刘季的心劲儿。他开始狂乱亲她,搂得更紧了。 不知是长期孤单需要男人的爱抚,还是对刘季的一份欢喜,还是出于感激,武负停止了挣脱,任刘季狂热地行动。从此,他们开始了亲密的交往。 武负是个谨慎的人,她很注意分寸,给刘季的机会很少。在村里,武负一直和王媪来往。她感激王媪的大度热情,也感觉自己和她是同类人。有时候,当她忙完一天的活儿后,也去和王媪拉拉家常。唉,寡妇人家,不容易和人来往。大男人,你得避开他们,有丈夫的女人,你也会觉得比她们矮一截儿,说不到一起去。 有一天,她们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刘季身上,王媪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大姐,我给你说件怪事儿。有好几次,刘家小三子喝多了在我那店堂里睡觉,我看见他头上冒气儿,还发光哩!你说怪不“怪?”王媪瞪着一双凤眼,拍了一下手,看着武负。 “噢?是吗?”武负眨眨眼睛,一副疑问的样子。 “我亲眼看见的。大姐,你是大户人家出身,见过世面儿,你说,这是不是好兆头?”王媪不由自主向前移了移板凳,手里的鞋底也忘了纳了。 “那是一种什么光哩?”武负沉思了一下,认真地问。 “什么光?跟太阳光一样儿。怎么啦?”王媪的眼瞪得更圆了。 “要是这样,是好兆头。刘季将来要发达哩!”武负肯定地说。 “那是为什么,大姐?”王媪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个理儿,全凭感觉呗!”武负笑了,很温柔。 “那就好!”王媪笑了,声音很响。“大姐,咱姐妹俩对他得好一点儿,说不定将来要沾他的光哩!” 两个女人说得很开心,一直到深夜才分手。 却说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并没有感到万事皆休。当他向全国上下颁布命令,称自己为“皇帝”之后的一天,他陷入了沉思:“我兼并六国,统一天下,可以说兼备了三皇之德、五帝之功。这些全天下老百姓不一定都知道。那被灭的六国也还有不少人痛恨我,我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让臣民心中有数,从心理上承认我才行。天下只有一个皇帝,我一定要树立独一无二的权威。”当晚,他冥思苦想,翻查典籍。第二天,他当着朝臣的面庄严宣布:从今以后,皇帝出命称“制书”,下令称“诏书”,皇帝自称为“朕”,追封父亲庄襄王为太上皇。 天下一统,秦王成为天下皇帝的大事当然也传到了丰邑。刘季感到自己该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了,找来了几个小兄弟,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这天下换了国君了,咱们的命运掌握在另一位龙子手里。我看哥儿几个也该找点事情干了,今天,兄弟叫你们几个来,是想叫你们自己各人为自己拿个主意,也替我想个办法。”说到这儿,刘季声音放低了一些:“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家老爷子天天不给我好脸儿,再这样下去,我是没办法再面对他老人家了。”他看了看众人,一脸的无可奈何。 “刘兄”,小个子王进说话儿了,“我看你去做点小生意吧!这两年,贩丝的生意好,听说村东的张老汉挣了不少钱,他家那几间新房就是贩丝得来的。” “贩丝?”刘季笑了,“我是那块料吗?那需要精打细算的,我哪有那个头脑?就我这性格,挣三个钱,我得花五个。要不了多久,准会连本儿都赔进去。不行不行!” “王进呀,你还是没摸透季哥的脾气。他那么讲义气,这做生意却要讲一个‘奸’字。你没听人说吗?无商不奸。季哥他最不适合做生意啦!”张旺听了刘季的话附和道,头摇得像拨浪鼓儿,“依我看,季哥最适合去给人家做保镖了。他人高马大,威武雄壮,豪侠仗义又会拳脚功夫,咱哥儿几个哪个是他的对手?” “哈哈哈!” 还没等别人说话,刘季大笑起来,“旺兄弟,你太抬举我了。我是比你们有劲儿,也会那么两下子。可是,你以为当保镖就跟咱们早时闹着玩的样吗?那样的人得有真功夫,拳脚得像疾风一样利索,一个人最少能应付十个八个人才行,我那两下子打你们行,打有功夫的我是不撑摊儿。再说,要我去侍候人,听人使唤,让人对我吆三喝四的,我心里受不了。为了吃碗饭去委屈自己,我不干!” 看刘季的态度十分坚决,张旺不言语了。 “季哥,”瘦弱的李柴发话了,但有点吞吞吐吐的,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儿,在那儿看着刘季。 “说吧,不妨事,别那么犹犹豫豫的,像个女人似的!” 王进平时最不喜欢李柴的为人了,如果没有刘季在场,两人总吵架,他听李柴又那样粘粘糊糊的,忍不住催促道。 刘季用手势制止王进,温和地说:“柴弟,你说吧,权当给哥拿个主意吧!” “季哥,听说最近官府里在请写文章的人,你不是读了几年书吗?我最佩服你能吟诗写文章了,你去试试,说不定人家用你呢。……” “嘿嘿嘿……”还未等李柴说完,王进立即嘲讽地笑开了,“亏你跟季哥处了好几年!你不知道,季哥虽识几个字,也会几句诗文,可他最讨厌读书人了,别说季哥没有那个本事,就是有那个本事,他也不会去干的。他最烦文人的那酸劲儿喽,叫他去写文章弄诗文,他非憋死不可!” 刘季没有笑,但他显然赞同王进的话,点点头:“我是最讨厌舞文弄墨了。” 这样一来,几个人都不做声儿了。 过了一会,刘季看着一直都未曾讲话的茅鸿道:“茅弟,你拿拿主意。平日里你点子最多,又读了不少书,比我强,你说说看。” 茅鸿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看众人,又看看刘季:“我觉得有一条路最适合季哥。” “别拿腔作调好不好?你利索点儿!”性急的王进站了起来。 “你们说,自古以来最吃香的是什么人?”茅鸿似乎没听到王进的话,自顾自地问。 “什么人?当然是当官儿的喽!”张旺立即应道,“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发财致富,衣锦还乡,光耀门庭,不都是他们吗?”“这就对啦!”茅鸿点点头,“自古以来,读书人费尽心思,寒窗苦读,到头来不就是想得个一官半职吗?做生意的人挣了钱以后,他们最想的就是能谋个一官半职,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至于说种田的,做个小手艺的,最羡慕的还是当官的。 咱数数能在历史上留名的,有几个不是有官位的?这是为什么?因为只要有了官职就什么都有了。再说,当了官以后,人人都对你点头哈腰,你心里也舒服。这人活一世,图落个什么?不就是称心快意吗?”说到这里,茅鸿停了一下,看看刘季,又看看众人,才接着道:“我琢磨了许久了,季哥天生就是一个为吏的料子。他讲义气,脑子活,待人宽厚,和谁都能处得来。官府里就需要这样的人,上上下下都能活络相处。我敢说,他要去做吏,很快就能升上去。等他上去了,能不拉咱兄弟一把吗?”“说的是!”众人纷纷赞同。 刘季早已是笑容满面了,他不时地点头。当几个小兄弟都称好之后,他站了起来:“今天茅鸿的话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说真的,我就老琢磨着有最适合我干的事儿,可老是没找对谱儿,今儿是受了点拨了。弟兄们,从明儿开始起,我就去学习为吏之道。若是我以后发达了,弟兄们是肯定忘不了!好啦,走吧,今儿我请客,上小酒店去!” ◎很难走入官场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之中,又是三、四年过去了。刘季一边学习为吏之道,一边常去县中走动,有意识地通过各种关系认识县衙中的人。他明白,像自己这样出身于布衣、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没有人推荐自己是很难走入官场的。渐渐地,他认识了几个县吏,萧何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萧何也是丰邑人,自幼饱读诗书。他因为出身于一个中等地主之家,对下层人的生活十分了解,为人处事精明而又公正。在沛县衙门中,他做吏掾。一般做这个官职的人,大多奸诈狡猾,喜欢利用手中职权,榨取百姓钱财。但是,萧何以他的公正赢得了沛县人的一致称赞。 萧何不仅对法典书籍情有独钟,他也酷爱历史,熟悉阴阳之学。对于每一个熟悉的人,他都能尽其所能帮助扶持,深得同辈的信赖。刘季认识他纯粹是一次巧合。 有一天,天很热,萧何和县衙的几个小吏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城外的一段偏僻护城河边。这里杂草丛生,少有人来,上有参天大树,下有清澈的河水,是夏天洗澡纳凉的好地方。 虽是傍晚了,天还是燥热得叫人受不了。空中一丝风都没有,蝉儿在树上使劲鸣叫,叫人心里烦躁。萧何此时恨不能一下子跳进河中去,让河水洗去一心的烦闷。 但是,等他们到的时候,发现河里已来了三、四个人了。这儿一般是不来人的,他心里就感到有点奇怪,心中暗想:他们怎么发现了这个好地方的呢?这样想着,萧何却也未向那几个人打招呼。他和同来的人急急脱了衣服,又急急地钻进水中去。天太热,河水上面都变成温热的了,只有下面才是凉的。 约摸半个时辰后,萧何才同几个伴儿上到岸上。那几个人还没走,只穿着短裤在树下纳凉说话儿,歪歪斜斜躺在草地上,十分惬意的样子。 他们几个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也都只穿了短裤朝地上一躺。近旁是紧挨的几棵大树。树枝遮天蔽日,地上带着湿气,潮润润的,舒服极了。萧何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正忙一个案子,他累坏了,能在这偏僻的地方躺下来,随心所欲地闲谈,把官场的一切礼仪扔到一边去,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旁边的几个人正闲扯得起劲,一个个眉飞色舞的,似乎说的是中阳里村一个酒馆里的趣事。 “这几个人大概是中阳里村的。”萧何听着他们闲聊,就这么想着,又转过头去看那几个人。 恰在这时,夕阳的光芒正斜照在那几个躺着的人身上。当萧何转过头的一刹那,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人左腿上几排黑痣,他暗中吃了一惊:“此人腿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黑痣,而且呈一排一排形状?”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竭力让自己搜寻一下记忆。过了一会儿,他又去看那人的腿,他想看清那黑痣的排行形状,更想知道那黑痣的数目,他想弄清这一切,因为他心中知道一个神奇古老的秘密传说。 “我得想办法看清那痣!”这样想着,他就寻找办法。然而,他距离那几个人有七、八步远,痣又小又密,看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向那几个躺着说话的人走去。“请问这几个兄弟,你们是中阳里村的吗?”他有意走到那个有痣的人跟前。 “是的,这位兄弟有事吗?”一个瘦削的人回答。 “没什么事,听你们在聊中阳里小酒馆的事,觉得有趣,想过来坐坐。”萧何若无其事一般,一面答话,一面坐了下来。 “你不是萧吏掾吗?我认识你!”他还没有先开口,身边的那人倒先开口了。 萧何定睛看那人,只见他方脸长颈,鼻正口丰,紫红色面容,留着一副潇洒的胡须,虽是乡间之人,却透着一股不凡之气。“好一副帝王之相!”萧何看罢,心中不由赞叹。他听人说过,当今皇帝秦始皇,乃是隆鼻长目,咄咄逼人。面前之人,口丰鼻正,斗胸、龟背、长腿,身高八尺,更有一副帝王之相。 “在下正是萧吏掾,萧何!请问老兄尊姓大名?”萧何反应极快,马上拱手相答。 “在下是刘季,中阳里村人氏,布衣小民一个,请萧大人见谅,刚才竟直呼你我,失敬,失敬!”刘季眉开眼笑,拱手相敬,非常恭顺。 “原来是刘兄!早闻大名。刘兄乃中阳里村的仁义之士,乐善好施,多仗义之为,佩服,佩服!”萧何说的是实话,他常听人谈这个三十来岁的独身汉子。 “哪里!小民不学无术,无家无业,惭愧。还望萧大人多多关照!”刘季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萧吏掾虽然是个小吏,但名声好,说不定能帮自己的忙呢! 接下来,刘季向他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刘季的好朋友。萧何一面和他们寒暄,一面仔细看那人腿上的黑痣。这一看非同小可,萧何心中又一大惊。 原来,这刘季左大腿上的黑痣呈八行排列,每行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难道这刘季乃是赤帝之后吗?”萧何心里反复嘀咕,惊异不已。原来,熟读百家之书的萧何知道这么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在上古时期,五位主持天地事物的帝王中,赤帝的脸上就有七十二个黑痣。刘季腿上也恰有黑痣,他是否是亦帝之后呢?萧何神思飞到了体外,心思早已不在对话中,那边的刘季看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不知何故。看看天色已晚,和几个小弟兄穿好衣服,准备离开了。临行前,他仍没忘和萧何道别:“萧大人,今日幸会,实在令草民难忘。告辞了!” “唔?”萧何猛然从沉思中醒过来,连忙起身相送:“刘兄,恕不远送,后会有期!” 一听“刘兄”二字,刘秀心中一阵欣喜:“这萧吏掾对我挺看重,果真是个厚道之人,说不定他以后能为我铺条路哩!” 夜幕已经降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空中有了缕缕小风。刘季迈开大步,感到格外舒畅,今晚虽然不会有月亮,但是他还是要带着几个小弟兄步行回中阳里村去。四周黑乎乎的,他却分明看清了脚下的路是光亮的一条。 九个月后,当秋色刚刚染上大地的时候,一个机会到来了。秦始皇下令设立郡县制之后,县里设立了亭乡制。所谓亭乡制,就是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每亭设亭长,每乡设里正。亭长的职责是掌管一亭的治安,管理来往旅客,处理民事纠纷。全县的亭中,还有一个泗水亭缺亭长。萧何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奏请县令,推荐了刘季。 县令哪里知道刘季是何等人物?但是他深知萧何为人持重,多思熟虑。他推荐的人物,不会有太大问题。所以,当即就准了奏请。萧何并没有乐颠颠地去告诉刘季,而是请人捎信给刘季,让刘季到了县里。然后,他十分平静地告诉了刘季这样的消息,只说是缺人手,而刘季正合适这个小位子。“不知未来如何,我须谨慎行事,心中有数就行了,千万不可过于显山露水。”萧何这样告诫自己。 且说刘季知道自己得了个亭长之职,自然喜不自胜。他根本没有发觉萧何的良苦用心,向萧何道谢之后,匆匆回到中阳里村。一进家门,他就高声叫道:“老爹,我从今后不让您老养活了!” 刘翁正在房里和妻子说着三儿子的事,听到三儿子的喊声抬了抬头,没理他。 刘季有点激动,随手把帽子甩到了饭桌上,拉了个凳子坐在爹娘旁边:“爹、娘,我要当亭长了!”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自豪。 “什么?你当亭长?”刘翁满脸疑问,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呢!” “嗨,爹,您又来了!我知道老爹您瞧不起我,这我不生气,谁叫我一天到晚吃闲饭呢?可话还得说回来,我这辈子不会就这么穷混的。这话我给您老人家说过。这不,机会来了!” 刚转过脸来,他看到桌上有一碗水,知道这是娘刚端来的,才感觉自己渴,端起来,“咕噜咕噜”一阵喝下去了,抹一下嘴,又问:“娘,还有饭吗?” 老太太看看老头子,说:“有,有,我给你拿去。” 刘翁问:“这是真的?谁给你说的?”他看到了儿子脸上的红光,开始有点相信了。 “我刚从城里来,是萧吏掾帮的忙。我想,最主要的是我有点本事,人家看中了我。爹,您以为您这个儿子就是无用之人?”刘季笑了。 刘翁知道儿子反感他平日的唠叨,也知道儿子一向骄傲,心中有点要起火,但转念一想,儿子有点起色,是好事儿。就低头剥花生,不再说话儿了。 老太太端上了饭菜,看见老头子不言语,知道儿子今儿算是占了点上风,笑容上来了:“季儿,这亭长能干什么呀!?” 刘季实在饿了,他一面吃饭,一面说:“干什么?就是当官的日常管的事儿呗。这个,娘您不知道就别问了。反正您这个儿子要吃官饭了。月月上面给俸禄,平时还有点好处。娘,儿子挣钱了!” 老太太高兴了,忍不住在旁边走来走去的,忽然,她站住了:“季儿,娘给你炒点花生吃!” “好哇!娘,您看着吧,您三儿子快有出头之日了!”刘季快吃完了,说这话时,又看了老爹一眼。 ◎把夏侯婴从狱中保释出来 自从当了泗水亭长之后,刘季忙得不亦乐乎。迎来送往自不必说,就是那乡间琐事也叫你没闲着的时候。这儿张庄为地界吵架了,那儿为男女之事打起来了;今儿出现个偷猪的,明儿又逮着个偷羊的。应付这些日常琐事,刘季不在话下。平时他常走动,和哪村人都熟。又讲义气又大度,人们也都敬他几分。时间一久,他还真的成了亭里不可缺少的人物。上面不时有徭役、赋税派下来,由于刘季能公平合理的分配,人们也没有多大意见,大都顺从地接受了。 既然做了亭长,自然和县里的官吏联络更多了。县里的人来到泗水亭,他总要想尽办法好菜好酒款待。自古官场都是一个样儿,谁和酒菜有仇?每次吃喝过后,大家再漫无边际地聊一阵儿。所以,县中的一般官吏很快都和刘季熟了。他们都喜欢他,热情、周到、讲义气、没有小家子气、敢做敢为、有气量。 除了萧何,刘季又交了两个知己朋友,一个是曹参,一个是夏侯婴。这曹参也是沛县人,在县中做狱掾。他因为萧何友善待人,对萧何十分恭敬。这不仅仅因为萧何是主吏,更主要的是他从心里信服萧何。有一天,他随萧何办事路过泗水亭,认识了刘季。初识刘季时,刘季那副形象没让他产生好感。那一天,刘季光着脚,裤腿卷得高高的,两脚都是泥。上衣呢,灰蒙蒙的不说,还敞开着。 “这是个亭长吗?”他在旁边捣了捣萧何,微微皱了皱眉头。 “人不可貌相,你仔细看看他的眉宇。”萧何小声说,接着问刘季:“这又是给谁帮忙来?” “这里的一个张三拐,他前年去挖河,腿碰断了,手脚不方便,房子漏雨,我今儿帮他一把。失敬,失敬,这边请。”刘季一边拱手,一边热情打招呼。 “我就知道刘兄是在仗义助人。为你自己,你是不会这样忙的。”萧何一面还礼,一面答话,看样子对刘季这样的情形见多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个义字。为我自己,我才不会这样辛苦。走,上酒馆去,今儿能有幸认识曹参兄,也是兄弟的福分。”说话间,刘季已在对曹参拱手行礼。 曹参连忙还礼,一面暗中吃惊:“他怎么知道我是曹参的?”酒席上,刘季虽然行为不脱乡土气息,但谈吐之中自有一种不凡之气。那神态,恭顺得让你感到他是你听话的下级,但那气度,俨然你是他的卒子。曹参开始对他肃然起敬,心中暗想:“这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汉子,也许是个人物呢!” 从这以后,来来往往之中,他和刘季也成了好朋友。平日里,能照应刘季的地方就照应一下,显得很热心。萧何有一次问他:“你觉得刘季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样?是个仗义疏财之士,够朋友!”曹参脱口而出。 “这个人,你有没有看出他的不平常之处?”萧何的话里显得不是这个意思。 “不平常之处?你是说他三十多岁还没成家这事儿吗?嗨!我也想过,这人三十多岁没家小却不急不躁的,似乎胸有高谋。唉——这个时代谁又能怎么样呢?” 萧何一下子想起了刘季左大腿的那七十二个黑痣,他想说给曹参听,但转念一想又打住了。 狱吏之中与刘季交好的,还有一个叫夏侯婴的。他经常出门逮个犯人什么的,经常得到刘季的帮助。招待吃喝不说,叫几个人帮他一把也是常有的事。但是,让刘季对他充满友情的却是一次意外事件。 那是一个冬天。腊月里的一个傍晚,寒风刺骨,满天里阴云密布,眼看一场大雪即将来临。刘季到各村巡视一遍回来,正在吃晚饭。半碗酒,一盘猪头肉,一盘炸蚕豆,外加一盘炒鸡蛋。忽然,他听到一阵打门声,忙起身开门,心中想道,大概又是谁家丢了猪或牛什么的来告状了。“这样大冷天,也不叫人安宁一会儿!”他一边开门一边发牢骚。 “呼”地一声,大门被风刮开了,一个身影闪进来,带着一股冷气。 “刘兄!”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县上的狱吏夏侯婴。只见他鼻子冻得通红,眼睛眯着,满身是灰。 “这样的天,老弟如此行色匆匆,有何急事吗?”刘季连忙把他让进屋里,关上大门,转身问他。“别提了,我正受命去捉拿一名逃犯。那小子昨天杀了一个人给拿住了,谁知昨儿个晚上他挣脱绳子逃走了。一大早狱中一发现,大家都慌了手脚,立即分头去找。我沿着张家庄那条路一路寻去,跑了整整半天,终于在晌午时分看见了他。他小子当时正在一个草堆里睡觉呢!”说到这儿,夏侯婴哈了一下手,脱了鞋,坐到了炕上,接过刘季递来的酒喝了一口。 “捉到了?好!”刘季赞叹地竖起大拇指。 “哪里呀!嗨,要是拿住他就好了。当时我上去拿他,谁知那厮贼机灵,听到动静就翻身和我搏斗起来。不到三个回合,那厮就占了上风,像一阵风儿似地跑掉了。你知道的,张家庄那边有一个大树林,虽然没有树叶儿了,可是杂树丛多,三拐两拐就不见他人影子了。想想我不是他的对手,万一拿他不住反被他害了,只好返回来了。唔,也是太饿了,一天我都没吃饭了。”吃了几口菜,几口酒下了肚之后,夏侯婴的神情好多了。刘季连忙把锅里的羊肉汤盛了一大碗,端上来放在夏侯婴面前:“羊肉汤,热的,喝吧!” “刘兄,官差这碗饭不好吃呀!这样的鬼天气,该是呆在家里的,我却在外面跑。唉——”夏侯婴显得十分疲倦,也有些无可奈何。 “老弟,一个人的能力是单薄些。若是下次再碰到你一个人出来拿人的事儿,从这儿叫上我,大哥帮你,绝不会有什么意外。”刘季又给他倒上半碗酒。 “大哥,你个儿是比我大些。”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刘季,“可是动起真格儿的来并不是个儿大的事,我怕大哥到时候为我受了伤。大哥,你是否会那么几下子?” “说了不算,这得到时候看!”刘季笑着道。 “咦!这么说大哥真的会拳脚!我倒没看出来。”夏侯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腾”地一声跳下炕去。“走,大哥,我想领教一下大哥的实力,到院子里去!”夏侯婴转身向院里走去。 “不行”,刘季伸手拉住了他,“这可不行,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那只能说你本事大,小弟我服你!”他一甩手,挣脱了刘季,“别婆婆妈妈的,到院子里来!” 说话间,夏侯婴已脱了外衣,站在了院子中间。只见他满脸自信,在寒风中犹如一棵松树一般。 刘季略一犹豫,随即跟到了院子中间,拱手朗声而言:“那兄长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开始吧!”夏侯婴一声断喝,声如洪钟一般。 两个拉好架式,迎风而立。忽然,夏侯婴一跃而起,右腿如一根大棍一般横扫过来。刘季不慌不忙,一闪身躲过了。刚转过身,夏侯婴的右脚又飞了过来,刘季又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接下来,夏侯婴如旋风一般左右开弓,轮番向刘季出拳,刘季依然左晃右闪,全都闪让而过,一直退到大门后边。就在他无路可退之际,突然如闪电一般跃到了夏侯婴背后。 夏侯婴眼看连发不中,有点急了,猛一转身,伸出右手,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刘季。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刘季的项上之时,刘季突然飞起一脚踢在夏侯婴的左胸上,接着又补上一掌,砍在夏侯婴的腰间,夏侯婴的气儿一下子连不上了。刘季乘机再次闪到他的后面,双掌一用力,“扑”的一声,夏侯婴一下子跌倒在院子的石板上。 “唉呀,老弟,我手重了!”刘季看到夏侯婴没有马上起来,连忙搀起夏侯婴。 “不好,老弟,你的头裂了个口子!”看到夏侯婴头上的血口子,刘季有点惊慌。 夏侯婴一摸额,果然手上全是血。他笑一笑,“不妨事,没伤着骨头,两天就好了。” 刘季扶夏侯婴进屋,一边用热水擦伤,一边说:“是为兄出手重了,请老弟原谅!” “别这么说了,亏了这里没别人。你再说就叫我也难看了。试一下手脚,伤一点是自然的事。”夏侯婴捂了一下包好的头,指着大门道:“大哥,门口好像有人在看哩!” 刘季听言,忙去打开大门,“哪里有人,是你看错了。这么冷的天,又快黑了,谁来看呢!” 当夜,夏侯婴吃饱喝足才回了县里。 刘季送夏侯婴出门时,天已开始下雪了。 第二天上午,漫天里雪花仍在飞舞,地上积雪已一尺多厚了。刘季起床后收拾停当,正要出门看看外面的雪景,忽然门口来了两个狱吏,他们一进门就高声道:“县廷传唤刘季!” 刘季不知何事,以为又是什么差使来了,县里吩咐他去听命,就急急披上皮袄跟那两个差吏去了。 走了一段路,刘季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不对呀,平日县里有事来人都是差役,而且是一个。今儿怎么来的是狱吏呢?而且是两人。难道又有祸事吗?”但他又转念道:“我一不抢二不偷,三不偏袒谁、对付谁,怕它什么?” 原来,昨儿晚上夏侯婴并没有看错。当他们二人比武之时,门外正巧有一个县中小卒经过。他也是受命出来找逃犯的。此人正巧平日与夏侯婴有点旧怨,当他从门缝里看到二人打斗时,心中就下了决心,要乘机治夏侯婴一下。秦始皇刚刚颁布了新法,凡官差犯法必重罚。“这夏侯婴身为差人和刘亭长打架,这不是知法犯法吗?老子告上去,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想着,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夏侯婴告了。 刘季一到县廷府,立即升堂审案。县令喝令刘季跪下:“大胆刘季,你身为亭长,可知罪吗?”“砰”地一声拍板响,刘季吃了一惊。他马上让自己镇静下来:“回县令大人,小民不知犯了何罪。” “大胆,还敢狡辩!那夏侯婴不是你昨天喝多了酒打伤的吗?”县令有点火了,声音比刚才又大了些。 刘季一听明白了:“这是小人暗中使坏!我不能让这小子得逞!”“回大人话,夏狱吏昨天是在小吏处喝了点酒,那是因为小吏看夏狱吏提犯人受了风寒,冻得浑身发抖,才特地给他半碗酒驱寒。至于说打斗之事,这绝未有过。”刘季仰着头,十分肯定。 县令熟悉夏侯婴,也知道夏侯婴不是个贪杯之人。他略一思索:“传夏侯婴!” 不一会儿,夏侯婴走进来了,他跪在了刘季身边。刘季看到夏侯婴的头和脸都肿了,心中一阵发虚。 “夏侯婴,你要如实回答本县令的话。”县令看着夏侯婴,一字一句地说。 “是,大人。 “夏侯婴,刘季是如何把你打伤的?”县令问道。 “回大人话,昨天小吏从刘季那儿回来,正遇上风雪骤起,小吏走到城东时,不小心撞到了人家拴牛的一个大木桩上,裂了个大口子,并非是刘季所伤。”夏侯婴失口否认。 “夏侯婴,你要说真话,否则,本官决不轻饶!”县令还是不太相信。 “回大人,小吏说的句句是真话。小吏虽然不是君子贵人,但良心是有的。小吏不敢受人恩惠却还要反咬一口,那要遭天打五雷轰的!昨儿个若不是刘季给小吏一点酒暖暖身子,小吏怕要冻个半死了。望大人明查!” 虽然夏侯婴说得头头是道,县令还是不相信:“既是撞到木桩上,伤口怎么是横着的呢?木桩不都是竖着的吗?”夏侯婴一听,这不明显是找茬儿吗?但他还是说是自己撞的。“好了,”县令不耐烦了,就算你们没有打斗,执行公务时喝酒也是违法的。本县令依法判决如下:夏侯婴身为狱吏,执法不严,喝酒耽误公务,使罪犯脱身,判杖脊二十,入狱一年。退庭!” 夏侯婴被狱吏们带走了,刘季高叫一声:“我的好兄弟——”泪水早已流了下来。 天越来越冷了,但刘季的心中却犹如火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刘季带着王进兄弟几个来到了狱内。临进门时,他们早已给过了守门狱吏几百钱。来到夏侯婴的那间牢狱栏前,刘季的泪又下来了。 眼前的夏侯婴已经面目全非。他因为昨儿受了杖打,浑身是伤,头发蓬乱,脸上乌黑。他躺在那儿,身上连件盖的东西都没有,身下是一堆乱草,一股潮气扑鼻而来,令刘季打了个寒颤。夏侯婴一见他们,眼睛里闪出了光,他挣扎着挪到栅栏前,抓住了刘季的手。 “好兄弟,你这全是为了我呀!”刘季哽咽着。 “别这么说!”夏侯婴使劲摇着刘季的手,看左右:“当心有人……” “兄弟,为兄的一定要让你早日出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值得。”刘季坚定地说。“都是兄弟,值!” 这时候,王进、张旺、李柴、茅鸿他们几个把带来的衣服,治伤的药,几只卤鸡,几斤酒,全部塞了进去。“大哥,拿着,季哥已经打发停当了,没事儿的。”王进悄声说。 临别之前,刘季硬是脱掉了身上的那件皮袄塞给了夏侯婴。几天之后,刘季在萧何的帮助下,把夏侯婴从狱中保释出来。看着夏侯婴消瘦的面容,刘季暗暗道:将来一定要厚报这个知仁知义之人! ◎兄弟,一路保重  当刘季在亭长的位子上苦苦忙碌,力求寻找一个出头之日时,秦始皇已经迎来了他统一天下的第四个年头了。 四月初的一天,太阳暖融融的,空中有点微风。放眼望去,田野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轻绿。在通往河南阳武县的大道上,一队声威显赫的仪仗队正缓缓行进。 最大的那辆车辇上,坐的就是秦始皇。身材魁梧,体魄健壮的他正在闭目养神。 车辇中的秦始皇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队已进入阳武县的博浪沙。 秦始皇坐在车辇之中,甚觉乏闷。他打开车辇的帐幔一角,向外面望去,所望之景深深吸引了他。 驰道两旁,是密密层层的树林。虽是春天,已是枝繁叶茂,杨柳轻飏。树林很宽,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眺望远处,两边皆有山岭起伏。山上新绿遍披,一片生意盎然。到这时,他才明白,车队正行驶在两山之间。随着车辇的行驶,两边的树林悄然向后倒去。也许是车辇声的惊扰,也许是马蹄声的吵闹,路边低矮的草丛中不时地会窜起一只兔子,闪电一般向树林逃去。有时,会有一只两只野鸡“呼啦啦”猛然飞起。那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十分夺目。 “好一个草盛林茂的幽静山谷!” 秦始皇轻轻放下车帐,身子向后一仰,舒了一口气。如此俊秀的山林,如此葱茂的草地,不正象征了他的大秦帝国吗?他要让这辽阔富饶的江山永远姓嬴,他要长命百岁,永远占有这大地上的一切…… “砰!” 一声巨响过去,秦始皇身边重重落下一只巨型大锤,震得他屁股下的坐垫颤了几颤。“有刺客!” 猛然间,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怒喊。“有刺客!抓刺客!” 车队瞬时停了下来,卫队成员一部分围拢在他的身边,一部分向西边的树林奔去。 卫兵们抬起他身边的大锤,才发现大锤砸出了一个一尺来宽的大洞。看到那大洞,秦始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大锤若是砸在朕的身上,朕定会脑浆迸裂,身毁人亡。”他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咆哮着,吩咐左右:“这大锤落在朕的左边,看样子是从左边扔进来的,向左边树林搜!朕要把这个刺客碎尸万段!” “是,陛下!” 卫队们一看出了这等险事,都吓得脸色发白,听到此令,一起向左边树林拥去。 秦始皇抹了一下额头,心中如敲鼓一般“咚咚咚”响个不停。“上天保佑朕免此大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朕威震四海,名扬天下,平日里臣民对朕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想不到竟还有人如此大胆。” “回奏陛下,搜遍了两边树林,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没有人影?难道这锤是从天上飞来的吗?传朕的旨谕,要地方官严加搜查,一定要查出这个凶犯!”秦始皇勃然大怒,手按在腰中宝剑上,脸色极其难看。 左右岂敢怠慢?地方官接到旨谕,立即在全县之内展开了大搜捕。连续十几天,白天家家户户鸡犬不宁,晚上田野山林里灯火通明,到处是官兵,到处是马嘶声。老百姓噤若寒蝉,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一时间,人心惶惶,一片慌乱。 秦始皇受此惊吓,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看着面前那个巨锤,它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这绝非一般人能使得动的,看来又是一个力大无比的壮士,志在取朕性命来了。这会是谁呢?秦始皇做梦也想不到,这次刺杀案的主谋乃是韩国人张良。因为秦始皇统一六国时灭了韩国,张良的父母也被杀了。他侥幸逃脱后,立志报仇。 且说秦始皇虽然未被重锤击中,毕竟还是受了一场惊吓。眼看着当地官吏又搜捕不到刺客的踪影,由不得内心惶然起来。一连几天,他郁郁寡欢,茶饭不香。原先他以为这全天下惟他是尊,威慑天下,谁敢有逆反之心?没想到竟有人敢刺杀他。 那个巨锤他深恶痛绝,却还是让人带着它。许多次,他一个人面对着巨锤沉思不语,心情十分沉重。几天后,他做了一个梦——一条大河滚滚向前流淌着,波涛汹涌,白浪滔天。他和一群人驾着一条大船在波涛中向前行驶,只感到急流如野马,势不可挡,似乎有一泻千里之势。两岸青山夹水,高耸俊秀,令人赏心悦目。他和船上的人非常高兴,纷纷站到甲板上面欣赏着,还有人忍不住纵声大笑。忽然,两岸河堤上的土轰然塌下来,像被水泡松了一般。只一会儿,塌土就阻住了流水,河床不再有水流,而是稀乎乎的泥潭。顷刻间,他的大船停住了,随着稀泥向下陷去,越陷越深,越陷越深,连船上的人都快淹没了……他惊恐地大叫,从梦中醒来。 “既然朕能推翻周王朝,吞并天下,成为天下之君,就会有人追随朕,也想像朕一样占有天下。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天下具有气吞山河壮志的人恐怕不止朕一个。不管现在有没有出现朕这样的人,朕得先请人望望天象,以防患于未然。”他这样打算,就让左右为他寻找一个能精通阴阳,通晓天象神鬼的方士。众人得令,立即在全国忙乎开了。 左右奔忙了一个多月,终于找来了一个隐居深山多年的道士。此人姓韩名佟,是识别云气天象的高手。一见到韩佟,秦始皇来不及多问,就令他仔细观察天象和云气。 这韩佟报告上来的消息令他大吃一惊,在东南方向出现了天子之气。从此,他的心神开始不宁了。 自从刘季当上了亭长,王媪和武负两个女人对他更亲近了。这一来是因为刘季有了公务,没有多少时间到她们那儿去了,二来则是因为刘季身为亭长,比以前更有人缘了。只要他一到酒店,有事没事的人都想到酒店去。听刘季聊聊官府里各种有趣的事情,开了眼界又开了心。到了年底该结账的时候,王媪和武负也不向刘季要账,只是悄悄把账抹了。 由于刘季的精明能干,他渐渐在沛县有了点小名声。且不说派差、收税这些小事遇到了麻烦,找到刘季就能人到事成,就是县中往郡里送个文书等事,也常叫刘季去。他有眼色、持重,又没有家小拖累,办起事情少牵挂又少麻烦,利利索索。 一年春天,萧何一天晚上急匆匆找到刘季,“刘兄,有一个差事需要你到京城去一趟。” “萧兄,请进。”刘季一看是萧何,连忙将他让进屋里,“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是这么回事,县衙里有人犯了法,惊动了郡里不说,连京城都知道了。现在案子处理好了,郡里让把文书直接送京城。县令大人考虑让狱吏们送不合适,这犯法的就是个狱卒头儿。我就向县令大人推荐了你。如果你没有别的要事,明天一早就动身。”萧何说得十分认真。 没有任何考虑,刘季说:“小事一桩,我愿意去。”“兄弟,此事非同小可,文书千万要保护好。” “我心里有数,你推荐我就是抬举我。放心,兄弟我不会让你丢脸担风险的。”刘季知道萧何的责任,更明白萧何是在给他开眼界的机会。 “那好,刘兄,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我在县衙门口为你送行。”萧何边说边站起身来,“我还有公事,现在就得回去!” 刘季和萧何拱手而别,心中禁不住喜滋滋的。三十一年了,他一直生活在这个乡间野土中,没到过京城,今日有此良机,怎么让他不欢喜? 急匆匆赶回家里,向父母报告了这件喜事。刘老太太一听立即眉开眼笑地唠叨开了:“瞧,三小子越来越有出息了,这不,明儿要进京哩!这全村子谁去过京城?他爹,你看三小子还有点能耐哩!” 一边说,一边忙着给刘季准备衣服用具,让他带着路上用。刘老太爷不声不响,忙着挖院子里的那块菜地。他觉得老太婆眼光太浅了,上一趟京城算个啥?成天东跑西颠的,就这样过一辈子吗?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这还叫有出息吗?种地娶媳妇过日子,这才是正经人家做的事。就那小亭长能干一辈子?”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这几年,他明显感到了自己的苍老,火气也小了许多。多少年了,他和三儿子之间老是疙疙瘩瘩的,现在他不想多说了。他挖着地,只偶尔瞅一眼刘季。刘季知道爹的心思。尽管他当亭长两三年了,爹并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爹瞧不上他,他不勉强。眼下他比不上老二老四,但他相信自己有出头之日。 把衣物用品打成一个小包,辞别爹娘,他又回到了泗水亭。第二天,太阳刚露了个头,刘季已赶到县衙了。晚春的天气虽已转暖了,但是早上的寒气还是逼人。刘季走了两三个时辰的路,眉毛胡子上都是水汽儿。 萧何在那儿早已等待多时,他把一封文书交给了刘季。这时,旁边走来了几个小吏,都是平日和刘季要好的。他们听说刘季要到京城去,是来送行的。他们各送给刘季三百钱,让他路上用,刘季免不了一一谢过。 萧何一直送到大路旁,他从腰中拿出一串钱,塞到了刘季手里:“兄弟,一路保重,早去早回。” 刘季也不讲客套,收下钱,迈开大步走了。 ◎我正要同你商量个大事儿 直到晌午时分,刘季又渴又饿,这才坐在路旁休息,他一边吃着带来的干粮,一边喝着酒。忽然,他想起了萧何送的那串钱,连忙掏出来数了数。数着数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怪不得我觉得这串钱重些,原来是五百钱。这萧何的确待我不薄。待我日后有了出头之日,一定厚报他!” 日行夜宿,不知不觉之间刘季已进入了咸阳城。他直奔交文书的衙门,办完差事才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在咸阳大街上,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街道宽阔平展,到处铺的砖头石块,盖住飞扬的尘土。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各种店面、房舍、官府。有的秀丽典雅,有的富丽堂皇,有的高大雄伟,有的气势恢宏。街市上珠玑摊儿一家挨一家,锦罗店面也是一个连一个。 叫卖声接连不断,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看那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也与乡间不同。男人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女人则千姿百态,仪容万方。他不由得看看自己身上那套破旧的布衫,又看看行人中那些穿着豪华的绫罗绸缎者,羡慕之情油然而生,想起在乡间的一切,他感到有点自惭形秽,心中思虑开了:“这京城里的男人怎么有那么多有权势的?女人为什么个个像天仙?那些高门大院属于何人所有?那满店的珠宝都是卖给何人来戴? 我家老爹苦累一辈子就那么几间茅屋,这里的豪宅大院该积累了多少代?如果我刘季在京城生活,会不会同样拥有这一切?家乡的尘土飞扬、破旧不堪同这儿哪是一个世界?如果此生不能到京城来住住,不是白活一生吗?……”他一边走,一边左右观看,眼睛好像不够用了。 他看见一家卖狗肉的,闻着那扑鼻的香味,才发现自己饿了。买一块拿在手中,边走边吃,好痛快! 忽然,一队车马急速奔来,他们一边向前涌动,一边高叫:“皇帝巡行都市了!皇帝巡行都市了!” 两边行人被赶得连忙后退,收摊的收摊,躲避的躲避,人人满脸诚惶诚恐。 一阵骚动之后,街道中心空出来了。所有的人都站在两边伸头凝望,向着一个方向。刘季个儿高,站在两个小伙子身后,随着人们的目光望去。 渐渐地,车轮声隆隆地近了。最前面是浩荡的旗队。只见一杆杆黑色的缎子大旗上绣着彩色辉煌的龙与风,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呼啦啦”,一阵阵春风吹来,旗帜一片响声。旗队之后,是几十名勇士组成的护卫队,他们个个英武无比,手中执着各种各样的兵器,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好不威风。皇帝的车辇豪华无比,车帷幕是缎子的,车前衡木等镶着闪闪发光的黄金。五匹高头大白马缓缓向前走动,脖子上的铜铃悦耳动听。“皇帝陛下!皇帝陛下!” 人群一见皇帝的车辇,一下子全都跪了下去,头叩地,山呼不断,没人敢抬头,只有黑压压一片后脑勺。 刘季不知怎么的也早随人们跪下了,但是没有紧紧地把脑门挨在地上,而是微微抬头,从缝隙间看着皇帝的车队。 金碧辉煌的车辇后面,紧跟着的是几十个穿红戴绿的宫女。她们个个姿态优美,恭顺温柔,手里拿着各种物品,看来是准备随时随地侍候皇帝的。 人群中渐渐有了声音,赞叹声不绝于耳:“这是皇帝,天下惟一的皇帝啊!” “真是天子风姿!这气派,我老翁活了六十岁,还是头一回看见。” “诸侯各国君主我见得多了,从来没有这样威风凛凛的,真是自古以来的圣君呀!” “适才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哥哥,你呢?” “我也一样,你看那阵势,咱吓也吓怕了。” “当了皇帝不比当仙子好吗?爹,这做了皇帝该是多么快活!” “那么多美女!喂,老兄,咱见都没见过。” “是啊,她们都是皇帝一个人的!” “天子啊!” ……听着阵阵纷杂的赞叹,刘季忍不住也感叹了一声:“大丈夫当如此也!” 虽然声音不高,站在他面前的那两个小青年还是听到了,他们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闪到另一边。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手中的那块狗肉早已凉了。 “砰!”他随手把它扔了,在包裹上擦擦手,“喝酒去,喝一顿这京城的酒!” 从咸阳返乡的路上,刘季心中发烫,他一路走一路脱下层层衣衫。路上到处灰蒙蒙的,已经多日没下雨了。田野的小麦和蚕豆刚返青,绿色还很淡。他不知道千千万万种田的人为什么苦苦守着几亩田不动,不知道有多少人进过京城。凡是进过京城的人心里都会不平,那儿就像一个仙境,繁华富足,乡野之人日子过得犹如猪狗,可悲的是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活得像猪狗。“这辈子我无论如何也得到京城去生活,不然就白白活了这一遭!”一回到中阳里村,他没有回家,直奔王媪家。 时已黄昏,王媪的小酒店已经打了烊。一看到刘季,王媪眼光顿时妩媚起来,她匆匆关上后院的房门,那是她儿女居住的地方。刘季看着她关上大门,猛地把她抱住了。 “我从京城给你带了一件东西,不知你高兴不高兴?”刘季的声音乐呵呵的,虽然很低,但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 “什么东西?瞧你这高兴样儿!”王媪笑着推开他的手。 刘季从怀里掏出一块蓝缎子,呼啦一下展开在王媪面前。顿时,王媪觉得眼前一片蓝光闪闪。 “唉呀,我的好人儿,这是缎子!这得花多少钱呀?”王媪手抚摸着缎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别问多少钱,只说好看不好看。”刘季笑着问道,十分得意的样子。 “村里谁穿过这么贵的料子呀,女人们还不嫉妒死?”王媪把料子披在自己身上,上下比划着。 “京城的许多女人都穿这个。嘿,那才叫人眼花缭乱哩!” “哎哟,你是看见京城的女人好看才想来我这儿讨好的吧?”王媪嗔怪着说。 “哪里呀,京城的女人再好看也是京城的女人,与我有何相干?来,我太想你了。”刘季听王媪这么一说,春心大动,抱起王媪走向里屋…… 从这之后,刘季常常想起京城所见的一切。热闹的街市,豪华的宅第,气派的贵人,艳丽的女人,更有那气势逼人的皇帝车队。也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想到这些,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去找王媪,找武负。在快活到极点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到身下的女人变成了京城的女人。那么娇艳,那么柔顺…… 中阳里的一切依然如故,路还是那么窄小,庄稼还是那么稀疏,驴马还是那么瘦小……但在刘季的眼里一切都变了。他总是在心中把这一切和京城所见所闻作比较。 兄弟们来看他,他绘声绘色地把京城见闻讲给他们听,引得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驰神往。 自从结识了萧何、夏侯婴一些县中的人,他已改变了对村里这几个小兄弟的看法,以为他们不过是匹夫而已,没有主意,也没有武功,更沉不住气,只配打个散架混事儿。村东头的卢绾和他走得没有这几个人近,但他看重卢绾,老觉得他是个人物儿。又是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和他的命运似乎有些关系。听他老娘说,他出生满月时,全村人都带着东西来为两家庆贺,说两家有缘分。如今没什么事儿,若要有事儿,他会叫上卢绾,不会带上这几个鲁莽小子的。 就在刘季从咸阳回来的时候,沛县县令家来了一位贵客,此人姓吕,县令呼其为吕公。从县令对吕公的恭顺来看,此人来历不凡,似和县令之间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原来,这吕公曾是县令的恩人,至此地是为躲避仇家的。 一天中午,萧何使人请来了刘季。刘季不知何事,风尘仆仆地到了萧何家。 “萧兄,什么紧急事,一定要我在中午之前赶到?”一进门,刘季一边拱手一边道。 “是这样的,”萧何将刘季引进房中,悄悄地说:“县令家来了一位贵客,听说是县令的表叔,县令尊其为吕公。从他们的亲近程度看,来者与县令关系亲近得很。平时,县令在这儿一无亲二无故,大家有心向县令表示心意,都苦于没有机会,今儿终于有个好时机,又是县令的故乡来人,众人决定好好去庆贺一下。”“什么时候?”刘季吃惊地问。 “就在今儿,否则就不会这么急了。”“去县令家还是去吕公家?” “当然是吕公家了。吕公刚买了一处大房子,很是气派。这吕公看样子也是个人物,跟他交往,以后免不掉的了。” “这个——”刘季沉吟一会,“去是要去的,为兄的何曾错过这等事?”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时候不早了。”萧何起身要走。“嗯——萧兄,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刘季若有所思。“好吧,我先去了。吕公在这儿人不熟,央我去帮帮忙哩。”目送着萧何匆匆离去的身影,刘季心中犯难了。他来的时候,哪知道有这事,只随身带了一百多钱,这一百多钱哪能拿出手呢?他在这城中,除了县衙中的几个人,又没有认识的人,到哪里去借钱呢?无论如何,他是没法儿向萧何、夏侯婴他们开口的。他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走着,实在无计可施。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不能再等了。忽然,他心生一念: “我先让账房先生记上账,等明天再送来,私下同账房先生说,有何不可?” 心下已定,他甩开大步向前走,打听吕公的住处。 在县城的一条较偏僻的街上,刘季终于寻到了吕公宅院。抬眼望去,这是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宅第,同别家一样的门楼,别家一样的砖瓦房子。门前已停满了车马,门上挂着彩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前来?”刘季止不住在心中发问,一边进了院子。一进院子,他忽然觉得这个府第不同凡响,同大门的门楼几乎不相配。 只见院子呈长方形,向里有三幢房子,房屋皆高大雄伟,装饰着飞檐和彩色的琉璃瓦。两边是厢房,各有八间之多。厢房前边,左边是抄手游廊,右边是一处假山。假山上有清水流下,水池中有各色水鸟,煞是好看。与假山对映,有一个八角形亭子,秀丽无比。 “这一定是哪个书香之家的房宅。”刘季思忖着向里走。进了大厅,早有下人在那儿迎接。他凑近账房先生,想给账房先生说一说。谁知这一凑近倒吓了他一跳,只见那贺礼单上皆是一千以上的重礼。有的是三千钱,有的是五千钱,有的是八千钱。除了钱之外,也有送银香炉一只的,也有送玉砚一方的,也有送宝马一匹的,如此不等。“贺礼如此之重,这吕公看来对众人都有用处。如今的人精明得很,没有用的人谁肯来送礼?” 这样想着,忽听那边有人高声宣布:“各位贵客,凡贺礼不满一千者,请厅下坐!” 刘季觉得这声音很熟。他循声望去,原来是萧何! 话音一落,只见一些人起身向厅下移去,看他们的装束,大概都是县中小吏一类的人。“我岂能与他们为伍?凡事得讲个气派,我不能在这个场合丢了面子!” 头脑一热,他转过身抓起账房先生手边的笔,在贺单上写下一行字:“贺礼万钱。刘季。” 账房先生立即对他瞪直了眼睛,随即喊到:“此有刘季公贺礼万钱!” 刘季挺挺胸,大步向里走去。 且说吕公正在厅上接待贵宾忙个不停,忽听得账房先生的喊声,不知是何方贵客到来,忙出来相迎。 “敝人乃刘季也!”刘季声音洪亮地向里面走,恰好迎面碰上吕公,只见他年近五十,精神矍铄,面含微笑,有几分温厚也有几分儒雅,忙拱手行礼:“恭贺吕公在沛县安家落户!” 吕公拱手还礼:“多谢兄弟厚爱,请,里面请!” 送刘季入了座,吕公才看清这刘季的仪容。只见这年轻人身高将近八尺,龟背斗胸,长颈龙颜,一派不同凡响之相,心中暗暗赞叹。萧何这时走上来,悄悄碰了碰吕公,一边和刘季打了招呼。吕公随萧何到了后院,萧何道:“吕公,刘季乃是泗水亭亭长,今儿可能没带那么多钱,吕公可曾查实礼单与礼钱?” 吕公听了,回头凝望刘季,只微微点点头,并未言语。一会儿,人都入了座,一阵锣鼓响,酒宴开始了。 刘季坐在座位上,一副自自然然的模样。他和众宾客频频举杯,热烈交谈。当下,许多宾客都知道刘季送礼一万钱,哪个不对他另眼相看?许多人前来和他碰杯,一时间,刘季就认识了不少县中有头脸的人物。享受着众人对他的那分热情,刘季酒酣耳热之际有些飘飘然了。他一面笑着应对,一面在想:“这些势利之徒,都是些趋利附势的小人,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只要略施小计,他们就如坠云里雾里。可见,对待这世上之人,胆要大,气要足,什么都敢为才行!”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纷纷离去。刘季虽喝了不少酒,但还没有过量。他站起身后,向吕公走去:“吕公,多谢厚待,晚生告辞了!” “且慢,我有话要同你说。”吕公一面送客,一面示意他坐下稍等。客人全都走光了,吕公把刘季引到了偏房之中,因为那边全是帮忙的人在收拾桌椅碗盏,人员甚杂。“年轻人,你是何方人氏?”吕公问。 “吕公,小吏乃是本县中阳里人。”刘季看吕公口气十分慎重,不知何意。 “老夫自幼时起学习了不少看相之道,每每为人看相,没有不准的,依老夫之见,你是少见的贵火之相,将来的荣华无人可比。” “此话当真?”刘季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老夫已年届五十,难道与你开玩笑不成?请勿见笑,老夫想问你成婚了没有?” 刘季红了一下脸,拱手道:“小吏实在卑微,至今仍未成婚。” “哦——”吕公摸着胡子沉吟一会,“如此正好,老夫有一小女,正是待嫁之年,老夫愿将小女嫁与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他盯住刘季的脸,说得十分诚恳。 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刘季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倒下身去,行了大礼:“多谢老先生看重,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吕公连忙扶起他,笑吟吟地道:“贤婿可选择吉日,近日就可完婚。” 刘季只觉心跳加快,一下子倒慌了手脚:“岳父大人,晚生——小婿不懂这个,还请岳父大人挑选吉日,小婿听岳父大人的。” 吕公仍是微笑着,轻轻点头,屈指一算,道:“下个月二十八日是黄道吉日,就定下此日如何?” “甚好!甚好!就下月二十八。” 从吕公家告辞出来走了很远的路,刘季仍如在梦中一般。他左顾右盼,街上人行色匆匆,像往常一样。他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很疼。他笑了。“难道我此生真是贵人之命吗?为什么这样的好事会落到我刘季的头上?从小长这么大,同村人都说我相貌奇特,倒没人说我有贵人之相。嘿嘿,天下竟有这样的事儿,有人主动和我刘季结亲!” 一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走了十几里路了……且说送走刘季之后,吕公满脸喜色地向后房走去。吕老夫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她满脸怒气地道:“这半天里你只顾同那个高个子年轻人叽咕,不知都说了些啥!账房先生说,那小子上的是空头礼帖,一个子儿也没掏!倒不是我女人家看钱看得重,做人不能这个样儿!没钱就没钱,钱多少就多少!来的都是客。他不该那样儿!对这样不诚实的年轻人,你还有话同他说?” “夫人,”吕公似乎没听见夫人的话,“夫人,我正要同你商量个大事儿哩!” ◎你今天中的是哪门子邪 “什么事?”老夫人虽然声音低了些,但怒气未减。 “我把娥姁许配给了刘季了。” “什么?你疯了吗?这人简直是个无赖,你如何能把女儿嫁给他?”吕老夫人脸都气白了,声音顿时高了许多。“夫人,且听我说。” 吕公扶夫人坐下,笑着问:“夫人,你还记得娥姁八岁时那个道人给她算命的事吗?” “咋个不记得?做娘的什么都能忘,就是不会忘儿女的好命运。那与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个无赖般的人能给女儿带来什么好运?前几天县令还说娥姁人好,将来要给她说门好亲事呢!不知你今天中的是哪门子邪?这儿女婚姻可是大事儿,你——” 吕老夫人的眼泪竟流下来了。 吕公递过一方巾帕,仍是笑吟吟的:“夫人,常言道,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你没有仔细看过这刘季的相貌,他龟背斗胸,长颈龙颜,绝非一般贵人之相。娥姁嫁了他,定有好时光。我看人是不会有错的,你放心吧;至于今天的礼帖之事,那算什么!小事一桩。大凡杰出的人总会有杰出的胆量,若不是他斗胆送上空头礼帖,我们哪里会有这一门贵亲?” “贵亲?刚才我已听人说了,这刘季已三十多岁,无家无业,跟着老爹老娘过日子,若不是当个亭长,恐怕连糊口也难。” “夫人,你不知道有大器晚成这个词儿吗?有的人就是到了后半生才成大气候的,刘季就是这类人。你等着瞧吧,如果我俩能活到那个时候,还能沾他的光哩。”吕老夫人并不能完全相信吕公的话,她看不了那么远,她只想女儿一辈子能找个好人家,过一辈子顺心日子。但是,吕公已把结亲日子定下了,这是不能改变的,只有唠叨唠叨算了。 娥姁从母亲那儿知道父亲已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叫刘季的人,她没说什么,而是陷入了沉思。 自幼年开始,她就与父亲特别亲近。父亲给她取名为雉,小字娥姁,她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上面,她有两个哥哥,长兄叫吕泽,次兄叫吕释之。由于吕公常常以儒雅仁义教导他们,兄弟二人为人极为谦逊有礼,待人十分恭顺。自她出生之后,父亲一直特别宠爱她,甚至胜过她的两个兄长。这样以来,她成了一个有个性、要强的女孩儿。且不说两个哥哥平日里都让她几分,就是对小妹吕媭她也难得相让。自小时起,她在兄妹之中就显得特别有主见,凡事喜欢自己拿主意。有时候连吕夫人的话她也敢违背,吕夫人有时候说她两句,她总是不服气的样子。这时候吕夫人就会嗔怪吕公: “瞧你把娥姁惯成什么样的女孩儿啦,在家里几个孩儿中,什么事都得由她说了算。这样长大了嫁给谁去?谁要这样厉害的姑娘做媳妇儿?” “且莫这么说,一个脾气一个命,将来娥姁的命比谁都好!”每次吕公都这么回应夫人。 她特别要强,这么多年来她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她将来要嫁贵人的。 现在,一听说父亲把她许给了刘季,她就在心中道:“那个贵人到了,我这辈子等的就是他。”娘给她说了刘季的身材相貌,她听了没言语。在她心目中,男人长得怎么样无关要紧,只要有本事才行。她听父亲讲过许多古代故事,并不是所有贵人长得都好看,她也听父亲讲过娥皇、女英的故事,十分佩服这两个女人。现在,到了她命运转折的时候了,她不会说什么,只静静地等待喜日子的到来。 刘季踏进院子里的时候,刘老太太正在喂猪,她两只手上沾满谷糠,蹲在地上忙乎着。 “母亲大人!您三儿子要娶媳妇了!” 刘季喜滋滋的叫声让她吓了一跳,她愣愣地看着儿子。只见儿子满面红光,喜笑颜开的,满头上都是汗,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母亲大人!儿子我要结婚了。”刘季知道母亲吃惊,又叫了一遍。“结婚?娶媳妇?媳妇在哪儿呢?”老太太以为儿子在开玩笑。“母亲大人!”刘季顾不得母亲手上的谷糠,一把把母亲拉起来,搀着她坐在院子里的那块大石板上,自己则坐在跟前的小石板上,一五一十把事情全说了。 老太太听着听着就笑开了:“季儿,这是天大的喜事呀!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儿一个劲儿在门前树枝上叫哩。你不知道,儿啊,一共有三只喜鹊来回地叫。我还琢磨呢,这喜鹊叫的是什么喜呢?原来是这样的大喜事儿呀!下个月二十八?好!好日子!儿啊,你都三十出头了,为娘快急死了,我都五十多了,死前真怕看不见你成家,如今……可好了……娘……死也瞑目了。” 真是百感交集,老太太说着说着流泪了,抽抽噎噎的,刘季心中一阵发酸,看眼前的老娘,真的老了,满脸皱纹,牙也掉了两个,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一般。 “儿啊,你不知道,娘这些年就是牵挂你。他们几个各有家小,过得都还红火,就你一个还打光棍儿,村里人说东道西是小事,娘受得了。娘就是觉得你一个人过日子苦,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再怎么都冷清。儿啊,这人就是这么回事儿,上—辈儿对下一辈要有个交待,要看着下一辈有着落才行,才会放心。”“娘,今儿您该高兴了!”刘季声音里有点悲伤,但很快笑了。 老太太猛地站起来:“儿啊,你爹呢?快给他说去!” “他娘,我都听到了!”刘老太爷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他们身后。他们循声望去,只见老头儿正在院子那边的韭菜地里除草呢。 “爹,您都听见啦?”刘季心中高兴,笑着走上前去。 “你也该让你爹娘高兴高兴了,这些年——”老太爷欲言又止,他一边搓着手上的土,一边说:“该忙乎了,离下个月二十八也就个把月时间,他娘,我看今儿再晚也得让全村人知道季儿这事儿!” “是啦,”老太太知道老太爷的心思,“我这就找东面的他二婶子,让她二婶子挨家挨户说一声儿,说咱家下个月二十八请全村人吃喜酒。” “嗯,去吧!”刘老太爷从菜地里出来,在刘季面前来回走了几遭儿却不知干什么,最后,他才对刘季说:“走,咱爷俩合计合计去,看该花多少钱,该怎么办事情。” 消息一传开,全村立即炸开了,有的说:“这是哪家人家看中了他,真是闺女嫁不出去了。他一天到晚瞎折腾,怎么过日子呀!” 有的说:“真是老梨树开了花!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有找他做女婿的。”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大户人家哩,有头有脸的。姑娘才十八岁,大大方方的。” 也有的说:“也算天照应,刘季老爹老娘都是老实人,刘季也还算仗义之人。” 一时间,方圆十几里内都知道了这个大事儿。刘家老太太和老爷子,每天都要向许多爱打听的人介绍亲家的情况,也不知共说了多少遍儿。 王进、茅鸿、李柴、张旺几个小兄弟一起跑到刘季那儿,开始帮他收拾房子。新房就在东厢房之间,和泥,刷墙,擦门窗,贴窗花,粘“喜”字,整整忙了十几天。 刘老太太叫来三个儿媳妇,忙着置办新衣新被子。三个媳妇忙得高兴——老三有了家,以后会少麻烦他们一些。 这时候,吕公派人来送信儿,叫刘家不要太张罗,婚礼上的一切花销由他来出,到婚期的前几天,他派人送过来。 村里一听又是一番说东道西,说刘家交了好运啦,娶媳妇都不用花钱,人家女方倒贴来。 刘老太爷是个拗脾气,他一听反而不高兴了: “这样怎么能行?哪有只让女方出钱的?这是我刘家娶媳妇,可不是吕家娶女婿!” “爹,这还能不要人家的,给人家退回去吗?”刘季为难了。“退不能退,咱家就多花点儿,多弄点房里的东西,得跟人家的彩礼相配才行!”老太爷倔强地说。 刘季一听,在心里笑开了:“爹呀,你没进过县城,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能跟人家比呢!你家的全部家当,还不及人家一个家角儿哩!”但是,他并未说出来,只是点头应着。 二十八日这天终于到了,刘季穿一身黑色织花的罗衫,满面笑容,愈发显得英武堂堂。萧何、夏侯婴等一般县吏也来了,那几个小兄弟更是忙前忙后,如鲤鱼穿游一般。刘家大院里里外外都是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好不热闹。刘老太爷刘老太太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向来客道谢。 快晌午时,一阵喇叭声响,送亲的队伍到了。前面是乐队,喇叭、唢呐、锣鼓手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全都穿上了一色的红衣衫。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顶八抬大轿,装饰得彩绣辉煌。大轿后面是一群送亲的人,是一个年长的女人带着几个姑娘。最后是彩礼队伍。这彩礼队伍真叫中阳里人开了眼界。只见一群人抬的抬,扛的扛,担的担,从屋里用具到成匹的缎子到马桶镜子,什么都有,全都是上等的。红红绿绿闪闪发光一大片,把乡间人的眼都看花了。新娘子缓缓从轿上走下来,地上早已铺上了一条红席子铺成的路,旁边的人一边搀着她前行,一边为她打着伞。刘季在前面拉着一条红绸引路,只听见人群里叽叽喳喳:“瞧,这姑娘好大的个子!” “嘿,身架子也不小哇!” “那不好吗?正好配刘季那样大个子!” “看看人家姑娘,可不是个小气的人哩!瞧那走路的样儿,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刘季被众人支唤得头发昏,拜天地,拜父母,拜对方。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看看新娘子长得怎么样。 好不容易捱到“送入洞房”的叫喊声,刘季才算舒了一口气。可是,他还没走入洞房门口,王进他们几个都冲上来把他拽到了酒席宴上。到酒席上,再也由不得他了,你灌一杯,他干一杯,一会儿他觉得头有点发晕了。但是,众人还是不放他,他只好把萧何悄悄拉到了一边:“萧兄,我不能再喝了,你知道,吕老爷子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他女儿,我不能太失态。人家看上我可是我天大的造化,老兄,你替我挡着点。” 萧何点点头:“我明白。我给你挡着,你进房吧。”说完,端起酒杯向众人走去。 刘季乘机溜进洞房。 揭开红盖头,刘季十分兴奋——新娘子虽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秀丽娇艳,但长方略呈圆形的脸,方方的额头,方而圆的下巴,配上高挺的鼻子,在胭脂的映衬和红色缎子绣花衣衫的映照之下,倒也显得妩媚动人。但是,她看他时的眼神令他有点胆怯——端庄而严肃。他稍为迟疑了一下,立即拿出他在王媪和武负面前的温存劲儿,附在娥姁耳边一阵低声软语。这之前,从两个女人那里他揣摩出了一个共同点——女人都喜欢听花言巧语。娥姁听他说了一会儿悄悄话,脸越来越红了,头低了下来。刘季因为忙于筹办婚事,也已多日没沾女人了,见到新人这个样子,知道时机已到,立即把新人拥入怀中…… 当刘季沉沉入睡之后,娥姁却瞪着双眼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对大大的红烛依然亮着,映照着房中的一切,一切都带上了暗红色。她并不在乎房中的用具衣物等,这些东西算什么呢?她关注的是自己未来的命运。她相信爹娘给她选的这门亲事是最有前景的。但是,自她进门时起,她已从盖头底下看到了这个家的一部分摆设模样,知道这家比她娘家差多了。她还没见到公婆的面,但已经在拜公婆时听到了公婆的笑声,朴实、憨厚,纯粹的乡间人的笑。她有点犹豫,有点怀疑了——这样的人家能让她将来大富大贵吗? 她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男人。刚才,男人在她身上是很温存的,她没有看清他的相貌。她回忆着父亲说的那几句话,对照着“身高近八尺,龟背斗胸,长颈龙颜,不同凡人”观看,似乎有点像那个样子。 爹的眼力应该是准的。这个人将来一定能给她带来大富大贵,让她出人头地。那时候,她怎么办呢?当然要让爹娘有光彩,然后是兄长、妹妹,所有的亲戚,她都得让他们沾光,让他们知道吕家养了她这个闺女是福分…… 新婚之日,刘季和娥姁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刘季最爱听村里人的赞美:“刘季,你真有福气,竟娶了吕公的女儿为妻!听说县令想为吕家小姐做媒都没成哩!” “季兄,瞧嫂子多漂亮!你娶嫂子,真像是天上掉下的好事情。”“小三子,你小子好好过日子,瞧你娶的媳妇多大方,多讨人喜欢!” “刘老弟,算你有本事,能把县城中吕公的女儿娶进中阳里来,这里再找不出第二家喽!” 爹娘更是高兴,娘几次悄悄叮嘱他:“好生对待人家,看这是多好的媳妇儿,从大户人家到咱家,没半句埋怨,哪里找去?你得好好守着她,不能再像以前了!”他只是笑着答应。 这一段时间,他是在众人面前露足了脸,众人对他比以前更好了。做了亭长,娶了媳妇,一切都顺利,哪个还敢小看他!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一种满足感。很快,娥姁怀孕了。不知为什么,娥姁的怀孕反应特别厉害,几乎吃什么都吐。人很快憔悴下来。刘季还是三两天就回来住两天。他还沉浸在新婚的欢乐里,每天晚上都要和娥姁亲热一番。但娥姁有点厌烦,她脸儿黄黄的,瘦得连干活儿的力气都没有了,哪有心思同丈夫来那事儿?刘季看出了娥姁的厌烦,不好强求,只觉没趣儿。于是,一回来他又开始往王媪或武负的小酒店跑,在那里喝得晕乎乎的,回家以后倒头就睡。 ◎一个独身男人的饥渴 时光已是初夏,许多人已穿上了单衣衫。这一天,刘季又从泗水亭回到了村里。但是,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了武负的小酒店。自从刘季成了亲,武负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她决定不再同刘季保持那种关系了。她知道刘季将来是有前景的人,以前喜欢她仅仅是一个独身男人的饥渴,没有什么情感在当中。她知道什么事情都应适可而止,不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年龄大了,不再是刘季寻觅的女人了。如果现在断了和刘季的那种关系,刘季或许还对她有点念头儿。将来刘季发达了,准会照应一点她的几个孩子。 所以,最近每次刘季来,她都像对待别人一样热情而大方,不给他一点可乘之机。她想,这样下去久了,刘季就会断了那种念头了。当太阳西斜的时候,刘季来到了武负家门口。一阵小风吹来,传来一阵鸟儿的欢叫。他抬头看看,只见武负门口的两排杨柳上落了不少小鸟儿,都是些小燕子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似乎是在向他打招呼,他心里一阵欢喜:今天难道有什么好事儿吗?“兄弟来了?里面请!” 武负笑吟吟地迎上来,一边给他找了个座儿。 里面有不少都是老熟人,大家都相互打了招呼。有一个老头子正在聊当年周武王的事儿,看样子说得很生动,周围有一群人在听。那些人一面喝着酒,一面听着,很入神的样子。 不知不觉,一壶酒已喝完了,刘季叫了一声:“送一壶酒来!”忽然,一双玉手捧着酒壶出现在他的眼下,他看得出,这不是武负的手,而是一双更年轻的女人的手。他抬起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好一个迷人的女子!” 只见这女人一副小妇人打扮,瓜子脸,长眼睛,秀鼻子,小嘴红红的,头发乌黑油亮,满脸都仿佛能渗出水来,只是眉宇间有一股忧伤之气。她身着一身白色衣裙,头上插着一朵说不出名的白花,小巧动人的身材,妩媚极了。“你的酒。” 女人挤出一丝笑来,不仅没有甜味,反而增添了几分凄然。刘季一见,魂儿立即飞到了她身上。他盯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那十分合体的衣衫勾勒出了她全部的轮廓,两只胳膊自肘部以下都露在外,如美玉一般,他愈发呆了。 过了好一阵,那边传来的一阵哄笑才让刘季猛然醒来。他连喝几口酒,止不住又用眼睛去寻那个女人。 女人在人群中来回忙碌着,行动是那样小心谨慎,活像一只受过伤的小羊羔。刘季看着看着,就幻想起来——若是能搂着这样娇弱的小女人睡上一觉,那一定会另有一种销魂荡魄的滋味。娥姁美是美,可总觉得缺少几分娇媚。“兄弟!”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武负站在了他身边。 “生意还好吧?”他自知已经失了态,忙问道。 武负笑了。这一笑,令他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武负向那边招了招手,那个女子立即来到跟前。 “这是我表妹。她命不好,刚刚死了丈夫,因没有一男半女,被婆婆赶了出来,暂时在我这儿落脚,请刘兄多照应,她姓曹,叫妤婕。” 刘季忙站起来,点了点头。 “妤婕,”武负又拉住女人的手,“这是泗水亭亭长刘季,是个讲义气的人。以后有谁欺负咱姐儿俩,还得靠他撑腰哩。” “小女子见过刘大哥!”那妤婕忙忙地叫了一声,脸儿立即红了。刘季更慌了,忙忙地作了一个揖,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直到武负和那女人走开忙活去了,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妤婕,曹妤婕,嗯,好名字,好听的名字。”他止不住咕咕叽叽地自言自语,连酒也忘喝了。 直到小酒店里人快走光了,刘季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连续许多天,他都会按时到小酒店去。多少天下来,他已和曹妤婕熟悉了。他已打定主意,一定把这个女人弄到手。 有一天,武负叫了两个帮忙的伙计,一同去沛县买高粱去了,酒馆里只剩下曹妤婕和几个孩子。因为人手不够,小酒店关了门,曹妤婕就领着武负的几个孩子在涮酒瓮。 头一天刘季就知道了这个机会,刚看到武负买粮的车子出了村,刘季就敲开了武负家的门。 院子里都是水,几个孩子也干累了。刘季从怀中掏出一把钱,叫几个孩子去张家小店买零食吃,说那儿新到了一种芝麻糖,好吃着哩。几个孩子和刘季熟络,也都喜欢他。以前,刘季常常带东西给他们吃,有的还是从泗水带来的。今儿见给的是钱,有点不敢接。妤婕说话了:“既是刘叔给的,就拿着吧。” 大人说了话,孩子们立即接过钱,欢叫着跑出去了。 刘季看孩子们走远了,忙忙地闩上了大门。妤婕是个聪明人,脸立即就红了,嗫嚅着道:“别这样,孩子们回来看见……”“不会的,张家小店在南面,远着哩!”刘季早已按捺不住了,上来抱住妤婕就狂亲起来。 这妤婕身材娇小,浑身软绵绵的,哪里经得起刘季的狂亲?一会儿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刘季摆弄她。 她知道这刘季是有家室的人,那又怎么样呢?自己还年轻,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这些天,表姐已经向他说了许多关于刘季的事。她曾闪过一个念头——将来能做刘季的妾也是好的,她不能生孩子,谁会要她呢?只要这个刘季喜欢她、能给她一个落脚处,她宁愿侍候他。她总不能在表姐这儿过一辈子吧!她也不能跟表姐比,表姐有儿有女,当然有盼头,她呢? 二人起身来,重新梳洗一番。妤婕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慢声慢气地叙说自己的过去…… 这天晚上,妤婕向表姐武负倒出了自己和刘季的事儿,武负听了许久不言语。妤婕问:“表姐,我想将来做刘家的一个小,你看行吗?” 武负沉默了一会才说:“这刘季是没问题,只怕他夫人不同意。听说刘季老丈人是个大户人,是他看出了刘季有贵人之相才把女儿嫁给刘季的。谁知这大户人家的女儿脾气怎么样呢?”妤婕倒没想到这一点,她以为,谁家不是男人当家呢。 “妤婕,你是喜欢刘季呢,还是想找个靠山?”武负听妤婕不言语了,又反问她。 “唉,表姐呀,女人对男人哪能有啥喜欢不喜欢呢?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个女人能由自己的心思来?” “这个先别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喜欢他还是想叫他娶你?”“我——今儿个他对我……表姐,我觉得他比我那死鬼好多了,够温存的。” “这是说你喜欢他喽?” “姐呀,你说刘季这样的男人叫人喜欢不?我看你对他挺不错的。” “死丫头!别胡说。姐想跟你说,你若喜欢刘季就和他来往,这年头男人哪个不来这种事儿?依姐的眼光,刘季将来能发达。你若是能讨他欢心,现在他不能娶你,将来也能娶你。” “表姐呀,要是有那么一天就好了。可是,我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谁会娶一个不会生娃儿的女人呀!姐姐……”说到伤心处,曹妤婕呜呜哭了。 武负最理解表妹的伤心处。一个女人家,爹娘已不在世,娘家只有兄长,谁体谅呀!她也止不住落下泪来。 “妤婕,别伤心了,你和刘季的事就由着你的性儿来吧。唉,你还年轻,说不定哪一天开怀了呢?这个村里有几个女人都是到了三十岁上才开怀生孩的。话说回来,假若你到底都不能生,我把小丫头过继给你,给你养老送终!” “这是真的,表姐?” “好妹妹,你我都是苦命人,是一个藤上的两只苦瓜,姐姐还能骗你!” “姐呀,我这就给你磕个头!”妤婕真的一骨碌爬起来,对着武负磕了个头。武负连忙拉起,姐妹俩笑着掉泪儿。 第二天傍晚,刘季又来了。武负见了,连忙对妤婕耳语道:“带他进屋去吧,这里我先忙着。”妤婕脸红了,仍忙着没动。武负是个有心人,亲自在后房放了一个小几,上了酒和莱,把刘季叫去了,又喊妤婕送温酒的热水去。刘季一看这阵势,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心中叹道:“好一个明理的女人!” 一进后面的小屋,刘季高兴得不得了。小屋看来是特意准备的,崭新的床铺,崭新的小几,因为暗,还点上了两只蜡烛。烛光下,妤婕更显得娇美可人,那一双眼睛满含柔情,如秋水一般明亮动人。再看妤婕的装扮,已把昨天的丧服脱去,换上了一身绯红衣衫。女人站在那里,犹如一枝春天的桃花令人迷醉。刘季哪里有心思吃酒,当即就搂着妤婕倒在了床上。不知不觉之中,刘季和好婕来往已两月有余。 秋天来临时,妤婕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发冷怕寒,厌油腻,想吃酸辣的东西。武负看出她有点不对劲,悄悄问她:“妤婕,你是不是有喜了?” 妤婕听了,连连摇头:“表姐,你真会取笑,你不知道我不会生?” “傻丫头,你不知道,有的女人换了男人就生了。” “咋会呢?” “怎么不会?以前,我在城中居住时,邻家一个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嫁出去五年没生孩子,婆家把她休了。不久,娘家为他招了个女婿,谁知第二个月就有了。我问你,你身上来了没有? “没……有。” “这不就是有了吗?你没生过孩子不明白,这也难怪呀!” “唉呀,表姐呀,我真的有喜了吗?我能生孩子了吗?” “当然喽,我敢保证你开怀了。” “姐呀——呜呜呜——姐呀——” 知道真是自己怀孕了,妤婕放声哭了。  刘邦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二部分   第二年初春,吕娥姁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小女孩长得十分清秀,刘老太爷和刘老太太十分欢喜。他们老俩口一辈子未曾养过女儿,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儿子家也缺女孩儿,所以这个女孩儿深得众人的欢心。刘季给她取了个好听而又有点雅味的名字——鲁元。 ·只要一把火就可点燃 ·秦二世祸国殃民 ·难道这是天意? ·她一个人坐在草堆上掉眼泪 ·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滚吧,当心我再揍你! ·我会报仇的! ·陈留县令拒绝投降沛公 ·实施第二步计划 ·活埋二十万投降的秦卒 ·打入关中灭掉秦王的是谁? ·项王杀了韩王 ·齐、赵反叛了项羽 ◎只要一把火就可点燃 刘季很快知道了消息——妤婕怀上了他的孩子。 第二年初春,吕娥姁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小女孩长得十分清秀,刘老太爷和刘老太太十分欢喜。他们老俩口一辈子未曾养过女儿,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儿子家也缺女孩儿,所以这个女孩儿深得众人的欢心。刘季给她取了个好听而又有点雅味的名字——鲁元。 娥姁倒是有几分不开心,在她的想象里,这头一胎应该是个儿子。将来刘季有了本事,儿子也该长大了,能帮着他点。按年龄说,刘季三十多岁得子本来就晚了点,如果儿子再来得迟,那还能帮上他爹的忙吗? 但是,很快这种不满足就被母性的宽厚温柔取代了。 吕公和吕夫人为外孙女儿预备了很多礼品,长命锁、银项圈、手镯……刘季看到吕公送来的东西,非常高兴,他知道,这些都是老丈人看在自己的分上送的。他面对吕公时,心中似乎有点惭愧,自己至今仍是小亭长一个,并没有显示出什么贵相来。几个月后,武负派人悄悄给刘季捎了个信儿——妤婕生下了一个儿子。 刘季喜不自胜,偷偷从泗水回到村里,给曹妤婕送去了三千钱及一些必用物品。妤婕怀里抱着孩子,越发显得容光焕发,她柔声地道:“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刘季凑近孩子,只见这小子长得像他母亲,只有一双眼睛像他。最引人的就是那胖嘟嘟白净净的乖样儿,整个儿就像是粉团子一般。他沉吟了一会,道:“如此白胖胖招人喜爱,就叫肥儿吧。” 妤婕笑吟吟地点点头,忙低头连呼“肥儿,肥儿!”村里人并未注意到曹妤婕与刘季的关系,更没人知道她生了刘季的儿子。这曹妤婕是外乡人,对她的过去很少有人知道,只有刘季的几个小兄弟略知一二。自从她生了孩子,武负对外就称这是妤婕的遗腹子,也没有人对此事深思深问。 但是,武负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要为妤婕娘儿俩拿点名分。当刘季从曹妤婕房里出来时,她叫住了他:“兄弟,这孩子也出生了,一切都顺利。妤婕是个可怜人,没爹没娘,兄长又不接纳她,你说,这可咋办哩?” “大姐,”自从他和妤婕好上之后,他已改称武负为大姐,“这事你不说,我也要给你个交待。” 他坐在武负对面,似乎早已想好了,“大姐,我是这样想的:暂时让她娘儿俩跟你过,日用我贴补些,以后我有了出头之日,绝不会亏待他们娘儿俩,你知道,我是个重情义的人。” “这一点,我清楚。” “大姐,你想,我夫人跟了我过日子,已经算是老丈人照应我了,我哪里配得上人家?她又是个有主见脾气大的女人,我不想让她为了什么事闹得鸡犬不宁,到头来都没有好处。再说,如果我刘季没有出头之日,妤婕到了我家也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我有了出头之日,谁也挡不住我对妤婕娘儿俩好,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大姐你说呢?” “是这个理儿,”武负回头朝妤婕的房里看了一眼,“我就劝劝妤婕吧,叫她想开点,依我说,她领着个孩子过日子就不错,何必想着去给你做小?做小的日子有好过的吗?唉——”“大姐,假如妤婕是个大姑娘又好说点儿。” “我明白,她是个寡妇,这一点你对老爹老娘也不好交待。就这样吧,你也不要太为难了,大人孩子就跟我过日子,也不让你补贴什么,你家日子也不太宽裕。我有个小酒店,吃饭还是没问题的,妤婕又是个勤快人,不会白吃饭的。”刘季听了,谢了又谢,才告辞出来。 他暗暗发誓,等自己将来有了好日子,一定得多弥补他们。光阴似箭,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了。吕娥姁又生了个儿子,取名刘盈,这才算称心如意。刘季常常在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时,就会想起曹妤婕母子。他的那个肥儿,叫曹肥,随他母亲姓,已经到处跑着玩了。有时候,他借到酒馆喝酒之机,给孩子带去点小玩意儿。看着孩子快乐的样子,他心里酸酸的。更多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种烦闷压着他。吕公说他有大贵之相,村里人也传说他头顶上有时现出龙风之状,可是那好运在哪儿?他心里一点儿没底。 人呀,有时候就是奇怪。如果没有一点想头,也就老老实实生活了。如果一个理想总是盼不来,也够叫人难受的。 刘老太爷和刘老太太年事已高,地里的活儿干不动了,吕娥姁成了种地的能手。每天,她早出晚归,不顾风吹日晒在田间劳作。一天天,一年年,她黑了,瘦了,憔悴了。有时候累极了,她就会怀疑父亲是不是为自己选错了婆家。正月里,是女人回娘家的日子。她带着一双儿女也会到娘家住几天,对比一下城中的人,她会更觉得自己苦。可是,她始终没有放弃她心目中的那个信念——刘季会给她带来大富大贵的。 刘季现在也变了许多,有时要到田中帮助妻子干点农活,以减轻妻子的负担。秋天来临了。 初秋的日子里总有一段时间是连阴天。在泗水亭,刘季在阴雨天里没有什么事可做。他手下有了两个差役,平时帮他做杂事。现在,外面秋雨潇潇,三个人相对无言,实在无聊。两个役卒中的一个叫张宝的,每天就在那儿编一种帽子打发时光,帽子一个个编好了,张宝就把它分送给乡民。刘季这一天又看到他在那儿编帽子,就问他:“张宝,你为何总是编帽子?不嫌烦吗?” 张宝抬头看看他,笑了:“大人,你有所不知,我这是在磨炼性情哩!从小儿,我的脾气特别急躁,干什么事情都干不成。学学这儿,干干那个,总不能成事。就是在哪儿呆一会儿都呆不住。我爹就想个主意,让我学编帽子。慢慢地,我的毛躁脾气还真改掉了。” “编帽子就能磨炼性情儿?真没听说过!”刘季哈哈笑了。 “大人,你可别小瞧这个,这才是一门细手艺哩!你瞧,这竹皮子要削得细细的,磨得滑滑的。编上去要平整有样儿,不容易呢!” “拿来让我瞧瞧!” 张宝把正编的帽子呈在刘季面前。刘季拿在手中上下细看,也大为赞叹。原来这种帽子全用柔软的竹皮做成。每一条竹皮都修削得如一根丝带那么柔软光滑,编成的帽子柔软而又富于弹性。再看张宝,他的双手灵巧地动着,许多根竹皮子在他的手指间跳动,逐渐变成一顶竹黄色的帽子。 刘季忽然心生一念:我生性也是浮躁之人,如若将来要成大气候,必须能动能静,能坐得下来,沉得住气。像我这样一到阴雨天来临就犹如笼中困兽一般,是万万不行的。我何不也用编帽子来磨磨我的脾气呢? 随即,他令张宝手把手教他编帽子。 经过一个秋季的练习,刘季学会编一种样子特殊的帽子了。这种用竹皮编的帽子,高七寸,广三寸,平整光滑如板,刘季自己非常满意,常在朋友面前称这是“刘氏冠”。 却说秦始皇自从从方士那儿得知“东南方有天子气”的信儿之后,百忙之中免不掉要耿耿于怀,他暗下决心,要防患于未然,除去一切可能危及他的王朝的隐患。 于是秦始皇大势屠杀儒生,但没能消除隐患,他就驾崩了。赵高、李斯密谋,篡改诏书立胡亥为帝,逼公子扶苏自杀。胡亥的十二位兄弟和十个姐妹也先后被害死。 在鲜血浸透的日子里,胡亥迎来了他继位的第二个年头。此时,朝中重要的老臣已没有几位了,而皇室被害者已达四十几个。到处是人心惶惶。 然而,胡亥却得意地认为自己帝位已经巩固,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开始放纵游乐,下令扩建宫殿,大兴土木。 秦始皇在日,全国民众已经被无休无止的各种徭役搞得疲惫不堪。如今又得到续修宫殿的诏令,更是怨声载道。由于胡亥贪于享乐,衣食游宴追求无度,又增添了五万宫廷卫士,豢养了大批野兽狗马,使得老百姓身上分摊的税捐多得不可胜数。许多人衣食不保,只得卖儿卖女,离乡背井,全国成了一片干燥的草原,只要一把火就可点燃起来。 ◎秦二世祸国殃民 就在秦二世祸国殃民,弄得全天下民怨鼎沸之时,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流芳千古的下层人物出现了。 在秦末的阳城县,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他们世世代代以替人耕种为生,十分贫穷。 然而,陈家人为人正直,很有几分头脑,到了这一代,当家人乃是一个名胜、字涉的好汉。这陈胜自幼虽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生活,却千方百计读了一点书,知道不少天文地理历史方面的知识。成人以来,他一直寄人篱下,做着卑下的帮佣,但在他身上,却洋溢着一种浩然正气。 这年秋天,天气格外明朗。一天,陈涉干完主人家的活,在黄昏之前来到田野里。 秋日的阳光特别明丽,无边无际的田野里一片金色。蓝天上偶尔有一两片白云飘过,让人感到十分舒心。一阵雁叫,陈涉忍不住抬头望去。“秋天,收获的秋天,雁儿南迁的秋天啊!” 陈涉一面赞叹着,一面又回望那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一片片金黄的是成熟的谷子和水稻,火红的是成熟的高粱,一派令人欢欣的丰收景象。 然而,这浸满汗水的庄稼,又有多少是属于流汗的劳动者的呢?为什么大片的土地只属于富人?为什么高楼大厦住的都是富人…… 陈涉想了许多许多,一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才悄然回去。以后的多少天里,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一个中午,太阳特别厉害,大家感到热得难受也累得够呛,一群干活的人就来到地头休息。 “秋老虎还真厉害!瞧今儿个热的。” “看人家主人多自在,吃着甜枣吃着梨子,咱们却累成这样!” 大伙儿围坐在一起,一边喝水一边拉呱儿,只有陈涉一个人坐在一旁默默无语。 “陈涉,你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心事吗?”一个衣衫破烂的年长者问道。 “老叔,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富贵了,一定忘不了你们这些穷乡亲,我们在一起流了多少汗水啊!” 老者还没答话,旁边的人就大笑起来:“陈涉呀,你真是异想天开!难道我们这群帮佣的人还会怎么样吗?” 陈涉长叹一声,然后道:“难道王侯将相们就是天生的贵种吗?”众人听了,依然笑声不断,他摇摇头,轻声说:“唉——,燕雀哪里知道鸿鹄的远大志向啊!” 第二年,正是秦二世元年。七月里,阳城县令接到了皇帝的诏令——征调闾左贫民前往渔阳戍边。 一时间,全县陷入了一片混乱。被征召的人匆匆做着准备,一边悲伤地与家人话别。只见到处鸡飞狗叫,到处哭声灌耳。陈涉也在被征者之列,由于他身强力壮而又识文断字,和另一位同样出众的人物——吴广一同被任命为屯长。在两名将尉的监督下,他们带领九百多人向渔阳进发。 从阳城到渔阳,路途遥遥,大约要走两个月时间。他们这一行人个个身强力壮,倒也不在话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刚走到第七天时,忽然下起大雨来。天气阴沉,道路泥泞,众人叫苦不迭。 来到大泽乡时,雨下得更大了,雨水积聚过多,到处成了一片汪洋。他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实在没法再走了。稍一计议,众人停下来休息,等待雨住再走。 老天似乎有意和他们作对,根本没有放晴的意思。望着雨丝织成的水幕世界,看着阴沉的天,陈涉和吴广万分焦急,戍卒们也议论纷纷,焦躁不安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雨如此之大,不是快要淹没庄稼了吗?” “淹没庄稼是别人的事,照这样下去,我们要误了日程了。” “误了日程怎么办?按照法律是要定死罪的呀!” “老天爷是在要我们的命吧?” “唉呀,老天爷,快停停雨吧,我们快没命了。” 陈胜算算日期,心中大惊,他悄悄把吴广拉到了一边:“我们在这儿已停了十几天了,就算马上停雨,路上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也是难以按预期到达渔阳了,怎么办?”“按照朝廷法律,误期要杀头的。”吴广也是忧心忡忡。 “难道我们这九百多人能白白去送死吗?” “我想过了,与其白白去死,不如大家分散逃走。”吴广怒不可遏地道。 “这不是上策。你想,我们虽然都年轻力壮,但毕竟身处异乡,一无所有,能往哪里去?再说,逃走了一旦被抓住,还是要被砍头的。” “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那可怎么办?” “我们可以另谋他图,奋起造反,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甚至还有可能谋得大富大贵。”陈胜显然是思虑很久了。 吴广沉吟半晌,一拍大腿:“反了就反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过——” “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反了也得有个名目哇,得抓住人心才行。” “你说得对,虽然如今百姓被秦王害得太苦了,但他们并不知晓一些实情。像那公子扶苏,为人贤明正直,又有德又有谋,却不受父王重视,被派往北郡守边。那胡亥乃是一介愚夫,无德无才,却在先帝驾崩之时矫父命害了扶苏,自登皇位;又杀死众多兄弟姐妹和朝中要臣,凶残无比。可是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要想顺应民心,召唤民众起来造反,必须以天理天意来作借口。”“太好了,就照你说的办。” “别慌,此事人命关天,并非只是你我二人的事。大凡成大事者,一定要顺应天理,我们先去占一卦再说,如何?”“行,我们走吧!” 找了一个借口,陈胜吴广冒雨来到一个卜者家里。陈涉道:“我二人决定要做大事,事情重大,性命攸关,不知是否可行?”卜者看看二人,请他们报上生辰八字,掐指算了一回,静静地道:“二位所行之事,成功有望,但风险很大,道路曲折,还应再祈问鬼神天地,看看它们何意。” 陈涉拿出钱两,谢了卜者,拉着吴广出了门。吴广问道:“这祈问鬼神天地怎么个祈问法?” 陈涉道:“南方人向来信奉鬼神,这是习惯,卜者的意思不便说啊,他是让我们假托鬼神,向大家示意造反乃是天意。否则,你我与众人向无瓜葛,何以服众?”“如此,我们该如何办才行?” “这事刚才我就想过了,我们这么办。”他轻轻向吴广交待一番。吴广一边点头,一边称是。之后,二人回到了驻地,各自悄悄行动起来。 第三天,做饭的士卒忽然大叫起来:“快来呀,这儿有怪事喽,快来看呀——” 众人听声,不知什么奇特之事,一起聚拢过去。 只见那士卒手中握着一块白绢,满脸惊恐地向众人道:“今儿早上我买来的这些鱼,都是活蹦乱跳的,可是刚才剖鱼时,忽然在这个最大的鱼肚里挖出了这块白绢。我好生奇怪,打开一看,这上面还写了三个字。” 众人仔细一瞧,只见上面有红色的三个大字“陈胜王”。众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这事就在驻地传开了。 一个士卒气喘吁吁地找到陈涉,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他这件事。陈涉正埋头睡大觉,一听此事,睡眼朦胧地道:“胡说,哪有这样的事?鱼儿腹中能长帛书吗?” “千真万确,现在众人正在传看哩!” “你也亲眼见了?” ◎难道这是天意? “见了,三个字清清楚楚!” “难道这是天意?”陈涉一副沉思的样子,“这不能再传下去了,你现在就回去把那帛书烧掉,将尉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驻地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士卒们感到这冥冥之中有着天意的成分。他们看陈涉的眼光里添了许多敬佩,纷纷去和陈涉打招呼。雨依旧在下,只是略为小了一点。他们居住在一个古庙里,平时十分吵闹,然而,这天晚上却没有了吵闹声,只听得到处是窃窃私语声。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听,那边树林里有什么在叫!”众人一惊,立即静了下来倾耳而听。东边那大片树林里传来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怪叫声,隐隐约约有两句是“大楚兴,陈胜王”。 人们这才想起,那片树林里有一个大祠堂,不知多少年了,据说是祭祀天地的地方。有些好奇的人相约着走出去,向东面望去。声音越来越清晰了,确实有“大楚兴,陈胜王”二句。那如狼似鬼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同时,树林里还有闪闪烁烁的光团在跳跃。那样子犹如阴暗潮湿的坟地里出现的鬼火一般,在雨雾中上下闪现。 有人说要去看一看,但没有人呼应他,也就没了胆量。这一夜,谁也没睡着觉。 以后的几天里,营地里沸腾起来,人们相互传说着一个神奇的天意:“知道吗?老天显灵了,陈胜要兴起大楚国了。” “那不是天意,是神意。鲤鱼和大雁一样,自古以来都是神物,能传神意。” “那树林里怪叫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是狐狸精!狐狸成精了能道天意。” “陈胜就要取代秦王了。” “秦王无道,是该有人出来推翻他们了!” ……陈胜吴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们所要达到的效果就是如此。二人商议一下,觉得时机已到,可以行动了。一天中午,两个都尉被几个士卒灌得酩酊大醉,正在呼呼大睡。陈涉和吴广乘机杀了都尉,当即宣布起义,他们树起大旗,称陈涉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分别任命了几个小头目,让他们分别统领一队,于是,一幅巨大的书着“楚”字的大旗飘扬起来。 陈涉道:“自古以来,凡举大事者都要结盟而誓,我们今天也要进行此举,弟兄们意下如何!” “太好了!马上举行!”众人至此,一呼百应。 一个简单的祭坛建起来了。祭坛的中央,插着那杆才竖起的大旗,旗子下面,摆放着两个都尉的首级。九百多人歃血为盟,在陈涉和吴广的率领下立下誓言:“同心协力,兴楚灭秦!” 陈涉和吴广当晚召集诸位首领,一起议定事项,最后作出决定:以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为名,建国号“大楚”,迅速招募人马。第二天,这一行九百人冲向大泽乡,占领后作为基地。一时间,没有什么武器,他们就地取材,以铁制农具作用具,砍树砍竹,忙了几天,才算手中各有所持。 这时,天忽然晴朗起来。雨止了,风住了,路干了,水退了。士卒们不由得扬眉吐气,自以为得到了老天之助,更加信心百倍。他们转攻蕲县,军队刚刚开到县城,县城守军已闻风而逃,县城轻而易举地被他们踏在脚下。 符离人葛婴,乃是军中一员猛将,他听命于陈涉,带军向东进攻,又迅速拿下了两个县,顿时军威大震。许多百姓闻知消息,从四面八方涌向起义军,有的人不远几百里路而来,带着干粮,要求参军,十几天之内,人马大增,有好几万人。 考虑到实力壮大,陈涉和吴广决定攻陈。几万步卒,一千多骑兵及六七百辆战车涌到了陈城之下。县丞带兵招架不住起义军,连连后退,他向众人道:“这是一帮亡命之徒,还是退守为好。” 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起义军势如破竹一般冲上来,城中人已来不及关闭城门了。只消几个时辰,县丞及守军都死在了起义军的棍棒和乱刀乱叉之下,陈城又为起义军所占。为了安定民心,争取支持,陈涉、吴广下令军中:“不许扰乱百姓,不许侵人利益。除暴安良之事可为,骚扰百姓之事不做。”城中的三老被他们召来议事。看到起义军如此善良正直,三老们齐声高呼: “将军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社稷,应当自立为王,以孚民望!” 陈涉向大家拱手道:“起兵伐秦,乃是顺应天意,各项功勋,皆是各位将领所建,我无能无德,怎可自立为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两位来自大梁的义士前来拜见他们。陈涉一听,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这来者乃是张耳和陈余。 张耳是大梁人,年轻时是魏公子无忌的门客。 陈余也是大梁人。跟张耳不同的是,他自幼学习儒术,精通儒家经典。和张耳不谋而合的是陈余也豪爽好客,喜欢广交天下朋友。 陈余认识张耳之后,非常仰慕他,对他如父辈一般毕恭毕敬,很快,二人结为生死之交。 众人立即来到厅内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陈涉道:“我一向闻知二位乃是大梁义士,足智多谋。众人如今建议我称王领队,二位意下如何?” 张耳道:“此事我们已知晓了。那秦二世暴虐无道,蚕食诸侯,席卷天下,以虎狼之心残害天下百姓。你率众起义,以生命为代价,就是要为民除害,这是你深得人心之处,也是四面八方之人投奔你的原因。然而,来日方长,任重道远。如今你刚刚打到陈县就要称王,天下人就会看出你的私心。我们以为,你现在不要称王,应该火速向西进发,分派多人去联络六国国君的后裔,让他们和你联起手来,壮大自己的势力。这样可以使秦王朝多处树敌,从而分散他们的实力。敌人的兵力分散了,力量就相对削弱了。你可以一路打下去,直攻咸阳。一旦占据了咸阳,你就可以号令诸侯共同行动。秦王朝灭亡了,你再用恩德来安抚天下,就自然成了天下之王了。所以我们以为,眼下称王为时太早,容易涣散人心,毁了大事。” 陈涉听了,默默无语。最后,他不快地做出决断:“我还是听取三老的建议,先自立为王,定国号为‘张楚’,以顺应民心。”第二天,陈涉派吴广率众向西进攻荥阳。 此时,起义军距离原来赵国的故土很近,张耳向陈涉建议攻打赵地,取得原赵国人的呼应,这次陈涉听从了,他任命自己过去的好友,陈县人武臣为将军,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交给他们三千士卒,令他们起军攻赵地。 这当儿,咸阳已闻知陈涉率众起义的消息,各地云集响应的急信也纷纷传来。朝臣们深为忧虑,却不敢上奏二世。他们深知二世的昏庸和暴虐,早已心惊胆寒了,惟恐因讲实情而得罪二世。 陈涉连连获得各路大军的捷报之后,派汝阴人邓宗率军攻占了九江郡,势力进一步扩大。 有一路大军被派往东城。占领东城之后,领军将领葛婴立襄强为楚王,以赢得当地人心。这时,从陈涉那儿传来信息,说陈涉已自立为王。葛婴杀了襄强,带军返回了总部。陈涉听了葛婴的陈述,十分恼怒,他当即杀了葛婴,以示他对立别人为王者的惩罚。同时,他派出以魏国人宋留为将军的一万人的军队,折道向西,从南阳、武关向关中进发。 至此,已有四路起义军进攻秦王朝。 却说刘季在沛县亭长之位上,不知不觉迎来了他的第三十八个春秋。这年秋天,沛县县令交给刘季一个任务——令他押解六十多名劳役和三十多个囚犯前往骊山服役。 原来,秦二世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劳役去营造骊山皇陵,沛县也分到了百十个名额。县令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足了数目。为了押解人选,他也颇费了一番脑筋。这六十多名劳役都是年轻力壮之辈,一般人对付不了。那三十多个犯人更多是亡命之徒。况且让他们远离家乡去遥远的骊山,哪个心甘情愿呢?左思右想,他最终选定了泗水亭长刘季。刘季在当地青壮年中很有威望,又力量过人,即使有个别想对付他的也不那么容易对付得了。刘季得了这个差事,自知是个苦差却也无可奈何。他辞别了父母和妻子儿女,就来到了县衙。 见到那一群要押解的人,刘季心头一沉。只见那一个个汉子全被反绑着手,一个一个用绳子牵在一起,如同拴羊一般。看看他们的脸,全都阴沉着。他们周围,聚集着许多送行的家眷,哭声、叹气声、喊叫声响成一片,真是一个凄惨的场面,令人心中发酸。他真后悔自己没有想办法推掉这份差事,现在怎么办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他押着众人上路了。 出了县城,迎面吹来的是凉凉的秋风。队伍中开始有人抱怨发牢骚了。有的怒气冲天骂县令,说他心狠手辣;有的诅咒差吏,说他们该断子绝孙;有的人则唉声叹气,诉说家中有白发老母和弱妻幼子,他们走了,家里将无人支撑,有的人则泪水涟涟,担心自己此去不会复返。 刘季听着这些,心中不免也伤感起来:“我虽为押解之人,但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如今和他们同向西行,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此去骊山山高路远,谁知一路上会出什么事儿呢?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妻子儿女没人照料。想当初老丈人说我有贵人之相,如今我都三十八岁了,却也不知贵在何方,连妻子儿女都顾及不了,还有什么好前程呢?……” 刘季一路上这样想着心事,出了县城才三十里地,就发现少了几个人。原来,他们看刘季脸色阴沉,自顾自地想心事,就悄悄溜了。刘季想着他们着实可怜,就把余下的绳子全部解开,劝他们好生赶路,行动自便,只要不跑就行了。 看到刘季这样待他们,大多数人都感动了。从来没有当官的对他们这么好过,有的人私下里道:“听说过刘季为人仗义,却不曾亲自见过。今日他如此待我们,我们也不能以怨报恩,让他承担责任。反正在家乡也是活受罪,随他去吧。” 有的说:“我们跑了刘亭长怎么交差?他仁我义,向前走吧,走到哪里是哪里。跟着他也不会受多大罪。” 当晚,大家停在一个驿站休息过夜。第二天一早,刘季忙着清点人数。这一点人数,他的心又凉了一截——人又少了几个。这时候,他才感到什么叫势单力薄,只他一个人,上哪去寻找这逃走的人?他勉强支撑着,带着众人继续西行。 几天之后,一行人进入了丰乡。这丰乡西边有一个大泽,向西的道路正从泽旁经过。放眼望去,只见大泽深处全是泥潭,长满了茂盛的苇草。此时是初秋,苇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密密匝匝。“若是这等人在此处逃跑,我可是一点法儿都没有。已经少了好几个人,再少几个人,我就无法交差了。” 一阵秋风吹来,苇草翻起波浪,发出“哗哗”的响声。刘季正盯着后面的队伍,忽然发现前面有几个人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闪进了大泽里。他连忙赶到前面,哪里见到逃跑者的影子!气恼之间,又看到后面又是一阵骚乱。跑到后面,又少了几个,他的火气冲了上来,令众人快速前行,想在最短时间内过了这个大泽。千焦万虑之中,好不容易才挨过了大泽那段路。再清点一下人数,发现又少了八个人。他心中叫苦不迭,算起来,百十个人总共少了十几个了,这是万万交不上差了。 苦恼之间,一个亭子出现在路边,一条酒旗飘飘扬扬在亭中摆动。众人也都齐声叫嚷走累了,要歇歇脚。 刘季心头烦恼,听到众人叫嚷,就索性停了下来,令大家坐下休息,吃点带的干粮。他一个人走进亭中,买了些酒,自己喝了个够。太阳西斜了,刘季和众人仍未动身。役徒们看到刘季满腹心事,满脸忧虑,都了解他的心思,坐在一旁看着他。看着夕阳的余辉渐渐消失在西天天边,刘季忧虑不已——又一天过去了,明天会怎么样呢? 夜幕降临之后,劳累了一天后的徒役们沉入了梦乡。刘季虽酒意已消,却没有丝毫困意。 听着众人的酣声,看着他们疲惫的脸,他想了许许多多。逃亡多人,眼下已难以交差;道路漫长,一路多艰,不知会有多少阻碍?到了骊山,难免不遇上山塌石滚之灾;秦法严酷,自己是否能躲过治罪?逼急了这伙人,大家一起对付他怎么办?役徒各有家眷,他们贪恋故土也实在难免……” 这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如此这般,我还不如做好事做到底,把他们……”想到这里,他把众人全部叫醒,让大家围在一处,诚恳地道:“各位父老兄弟,你们此去骊山,服的都是修陵苦役。身处异乡,水土不服,再加上繁重劳役,不知会有多少能再回故里。古人云,叶落归根,魂绕故乡,你们却可能都是异乡之鬼,我想好了,不如放你们逃走,给你们一条生路。” 徒役们一下子全愣住了。过了一会,方知这不是梦,齐刷刷跪在刘季面前叩头谢恩。有人朗声道: “刘公慨然将我等放行,真是天大的恩德。只是有一条,我们各自作鸟兽散了,刘公你怎么办?” “哈哈哈!我怎么办?自然待你们各自逃走后也要远走高飞喽!难道我会白白送死去吗?” “刘公,如此大恩大德,我们将永世不忘!” 众人叩头又谢。之后,像飞萤一样消失在夜幕之中。 最后,刘季面前还站着十几个人。只见他们个个身强力壮、虎气生生,毫无逃走之意。 “各位兄弟,你们为何还不快走?天快亮了!” “刘公,我们几个商定好了,要跟着刘公。人生在世,讲的是一个义字。刘公如此大恩大德,我们逃走就是不义,我们心甘情愿跟随刘公,与刘公共赴前程,同生共死!” 刘季深深为之感动,他想了一下,向众人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同向前吧。天地如此辽阔,相信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他看看天,环顾左右一下,对众人说:“天快亮了,官人知道消息,必定会来追捕我们。抄小路走,先离开此处再说!” 众人听这一声,呼啦啦簇拥着刘季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走去。有的在先,有的在后。只听得轻快的脚步声在“沙沙沙”地响。露水很重,每个人的裤腿和鞋子早已湿透了,却浑然不觉。草丛中不时惊起一只蛤蟆或一只蚂蚱。蟋蟀的叫声时起时停,更叫人感到夜的宁静。 脚下的小路只有一尺多宽,渐渐地,十几个人拉开了距离。个子大行走快的把个子小行走慢的甩下了有里把路,刘季走在中间,和两个人同行。 “不好啦!不好啦!” 忽然间,从前面跑回来一个人,他气喘吁吁地对刘季道:“不好啦,刘公,前面有一条大蛇横在小路上,足有碗口粗,一两丈长。两边都是水洼地,没法儿过去了。” “会有这样的事?”刘季抽出腰中利剑,“堂堂壮士一往无前,一条蛇有什么好怕的?”边说边向前奔去。 走了一段路,刘季果然看见一条大蛇横在小路正中,十分粗夯。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刘季手起剑落,把大蛇斩为两截。又随手用剑把蛇挑开,带着众人向前走了。 快天亮时,刘季一行人由于走得太急,又累又乏。选了路边一块树林,大家坐下来歇息。一会儿,落在最后边的两个人也赶上来了。二人边抹头上的汗边道: “怪事,怪事!距这几里远的地方,我俩猛然遇见一个老太婆坐在地上哭,不知为了何事,我俩就问他为什么半夜三更一个人在野地里哭。你们猜怎么着,老太婆指着旁边的一条死蛇说,她儿子乃是白帝之子,今儿化蛇挡道,被赤帝之子杀死了。说罢,又呜呜地哭起来。我俩好生奇怪,就问她蛇怎会是她的儿子,谁知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真有这等事?”众人一齐问。 “还能有假?我俩吓坏了,飞也似地追赶你们,只怕那是什么妖怪呢!” “这一带水草多,也许是一个蛇精吧。”众人看他俩不像说着玩儿的,纷纷议论着。刘季听了,心中暗喜。联想到以前的许多奇事,暗道:“莫非我就是那赤帝之子?莫非我的机会到了?” “弟兄们,走,抓紧时间赶路,离开这地方越远越好。”他浑身来了劲,带着众人又上路了。刚才,他已和众人议定,朝芸砀方向逃命。 芸砀因有芸山、砀山两座山而得名。两山相依相偎,中间夹着一块平地。这一带人烟稀少,荒草丛生,乱树遮天蔽日。其间的小路曲曲折折,长满了荆棘。山上有猛虎和野狼,经常下山寻觅食物,一般人听而生畏。但是山上又结满了各种野果子,生存着不少野兔、小鹿、黄鼠等小动物。对于逃难者来说,这一带是隐身的好地方。 在芸砀躲了二十来天后,突然有一天,刘季的夫人娥姁带着一双儿女找到了他们。刘季又惊又喜,他把儿女搂在怀中,感激地问妻子: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当着众人的面,娥姁道:“跟你一道出来的人有偷偷回村的。我从他们那儿知道了你们的解散地,沿着那条路找来的。” “这一路上,你娘儿三个吃苦了吧?”刘季心中一阵激动,握着娥姁的手问。 “路上倒没什么,两个孩子都走得动,吃的东西都有,只是在家里……”娥姁说到这儿,眼睛红了。 原来,刘季押解一百来人上路之后,没几天就没了消息。县令想到刘季一个人带那么多人,有点不放心,就派两个县吏骑着快马沿着刘季要走的那条路一路追去,哪知前找后找也没见这一队人的踪影。县令急了,这不是要他掉脑袋的事吗?皇帝要的差谁敢怠慢?经过多方打听,他才知道刘季把人都放走了,自己也跑得没个影儿了。“跑了男人有女人,把刘季的家眷给我抓来!”县令大怒之下,把娥姁抓去关了起来。 因为是夜里抓进去的,吕公一点也不知晓。一个女人家,手里没什么钱,在狱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饱一顿饥一顿的,娥姁哪里受过这种苦?只几天功夫,她整个人都憔悴了。 ◎她一个人坐在草堆上掉眼泪 有一天,她一个人坐在草堆上掉眼泪,看守的恰巧是一个无赖式的狱卒。他见娥姁白白脸儿,娇弱可怜的样子,心头升起了一种欲望。当下打开狱门,就要调戏娥姁。娥姁一声声惊叫,惊动了不远处的另一位狱吏,他到跟前一看,认出女人乃是刘季之妻,当下冲进去,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那个恶棍打翻在地。恶棍一看有人敢打他,放了娥姁和来者打斗起来。吵闹声惊动了其他的狱卒,众人一起上,才把二人拉开了。 原来这个仗义的狱卒名叫任敖,和刘季处得不错。因为几次到刘季家喝过酒,所以认得娥姁。闻知刘季夫人被抓了进来,他正想办法找门路,谁知竟出了这等事。凭他和刘季的关系,若不上前打抱不平,他觉得实在对不起刘季。 然而,因为打架,任敖和那个恶棍一道被带到了县廷。 “身为狱卒,为何在狱中打斗?如实招来!”县令一拍惊堂木,怒斥二人。 “县令大老爷,任敖他无事生非,上来就出手打人,是他先动的手!”那狱吏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回县令大人,他身为狱吏却敢调戏妇女,实在该打,他是损害县衙声誉!”任敖怒气冲冲反唇相讥。 当下,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理。县令听着他们的分辩,一时不知到底是谁的错。这时,一个人上前道: “县令在上,任敖虽先出手打人,但委实是出于侠义之心,有情可原。作为狱吏却胆敢在狱中调戏妇女,应该严惩,否则,岂不有损于大人名声?” 县令点头,转脸对堂下道:“身为狱吏执法犯法,调戏妇女,实在可恶,重打四十大板以示惩戒。至于任敖,虽主持正义,行为也鲁莽了些,以后不可再犯。” 这上前讲话的,乃是功曹萧何。刚才堂上他知道这一场纷争是因为吕娥姁吕雉引起,自然义不容辞要上前说话。退堂之后,萧何悄悄派人给吕公送信儿去。吕公得知女儿在狱中,连忙打点了些钱物,全家人送到了县令府上。县令见到了礼物,怎敢接受,这吕公乃是他的恩人。其实,抓吕雉进来,他也实是无奈,上面追究下来他也好有个交待。看到吕公这样对他,他心中甚是不安。平日里他就知道萧何和刘季关系不错,就找来萧何商量,问他怎么处置这件事。 萧何道:“说起来吕公是大人的恩人,这个忙大人一定得帮。上面如今尚未有什么大动静,想来徒役逃走也是常有的事。大人可送些礼物给上面,说吕雉一个女人家,哪能管得了男人的事,把她抓来狱中,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把她放了了事。” 县令听了,深深叹了口气:“唉——,这公事虽是正事,可也不能不讲个仁义。吕公对我有恩;不放吕雉,我这一生都不会心安。就照你说的办,以后的事我担着吧。” 吕雉受了许多惊吓,哪里还敢在家呆下去。收拾收拾家,带了些盘缠,领着一双儿女找刘季去了。一路上风餐露宿,护着大的,拉着小的,担惊受怕,哪里是容易的? 听了吕雉的叙说,刘季心头难受了一阵子。但是,要是今后总是这样躲躲藏藏的,带着这娘三个如何是好?他搔着头,不说话。吕雉看出了他的心思:“夫君,你也别太忧虑了。我和孩子们跟着你不怕吃苦,你走我们走,你停我们停,保管不拖你后腿就是了。” 刘季想了想,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好如此了。 一天上午,吕雉带着两个孩子喜滋滋地跑到刘季跟前: “夫君,孩子们刚才发现了一个山洞,方方正正的,真像是一间房间,我们去看看吧!” 正为妻儿们天天跟自己一起露宿发愁的刘季一听,就跟着他们去了。在半山腰上,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山洞。只见那山洞呈一个长方形模样,有四丈长两丈宽,很自然地凹进去,像一个天然的石屋,洞口密密麻麻的全是竹子和杂树,完全遮住了石洞。向上望去,山势陡峭,没人能从山顶下得来。向下看去,乃是一个深涧沟,只有一条极其隐蔽的羊肠小道曲曲折折由山下蜿蜒而上,直达洞旁山腰,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夫君,你看这哪里是山洞,分明是一个家。从外面稍做修整,我和孩子就可以长期在这儿藏身。你平时只管忙你的,把我和孩子安顿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事的。”吕雉指着洞对刘季道。“真是老天助我!”刘季感叹一声,也显得十分高兴。从此,这个洞就成了刘季一家的窝儿。 刘季与众人躲在山中,时而有在逃之人投奔过来,人数渐渐增多。 却说陈涉起义之后,沛县人很快知道了消息。一天,县吏们聚集到县衙堂上,惊慌地议论着这些。“县令大人,陈涉已经在陈县称王,陈县距离沛县这么近,说打来就打来,该如何是好?” “县令,听说周围许多个县都出了乱子,响应陈涉,这不可忽视啊!” “可不是吗?听说被杀的县令有十几个了。” “那都是因为陈涉传檄四方,煽动人心。” “咱们得加紧城防哪,县令大人!” “加紧城防有何用?那是一帮亡命之徒,谁挡得住?” “这不是要夺秦王朝天下吗?那陈涉竟敢称了王!” “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天下百姓太苦了,才到今天这地步的。” “想想办法吧,快来不及了,县令大人!” ……听着堂下的纷纷议论,县令忧心如焚。一介书生,又没有经历过战乱,他哪儿有什么主意?他瞅瞅堂下,忽然看见了萧何。那萧何并没有显示出惊慌,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 这萧何平日里沉沉稳稳,有主有谋,我何不问问他呢?想到这里,他看着萧何道: “萧功曹,你看当今局势到了什么地步?真的有众人说的这么危险吗?” 萧何上前一步,似乎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县令大人,众人的分析是对的,小吏也认为陈涉就会打过来。” “那本县令该如何行动才是?” “就听说来的情况看,陈涉至今都是攻无不克,还没有一个县城能保住的。” 县令沉吟半晌,而后道:“我欲献城降于陈涉,你看如何?” 萧何道:“县令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如若不战而降,恐怕不能令忠臣们服气。” “然眼下城中守备单薄,何以能抵挡得了陈涉那帮暴徒?”县令有点急了。 “大人,沛县城池还算坚固,守兵单薄倒是可以解决。眼下四处都有逃亡的徒役和刑犯,他们都是些力大能战之人,大人如果招募一些这类人来,城可守住。” 县令听了,微微点头:“事到如今,只有如此了!” “县令大人!”堂下又有人发话了,县令循声望去,乃是狱吏曹参,县令知他有计可献,言道:“有话请讲!” “大人,沛县的逃亡之人中,首屈一指的乃是刘季。那人有勇有谋,富于豪气,很受沛县人称道。前不久他解散押送役徒,其中定有原因,大人不如把他召回来,让他带兵守城。从他的为人来讲一定会知恩图报,大人一旦得了他的帮助,定会度过眼下难关。”曹参在下面,早已听出了萧何的用意,赶紧把萧何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既如此,可以把那刘季召回。可是我听说刘季的妻儿家小都逃到刘季那儿去了,他的兄弟和父亲早已和他分家另过,压根儿不知道他的事。本县令上哪儿找他去?” 有小吏叫道:“这个不难,找吕公去,他还不知女儿女婿在哪儿吗?吕公对他这个女婿可是另眼相待的。” “吕公年事已高,本令哪能让他去找刘季?”县令听了,为难地说。“县令大人,”曹参又说话了“吕公年纪大了,但吕公的另一个女婿樊哙可以出力。刘季犯事之后,樊哙也逃了,可如今他回来了,也许他知道刘季在哪儿。” “那太好了,来人,去传樊哙来!” 樊哙也是土生土长的沛县人,此人出生在一个市民家中,家境十分贫寒。但樊哙本人身高马大,威武雄壮,什么活儿都能干。他见沛县人酷爱卤狗肉,十几岁时就以杀狗为生,日子倒也过得去。吕公常买他的卤狗肉,知道他虽生性鲁莽,但讲义气,有胆量,忠实诚恳,就把小女儿吕媭嫁给了他。刘季出逃之后,吕媭担心他会受连累,让他也出去躲躲。最近,风声小了,他就悄悄回来看看。曹参一直常到吕公家去,当然知道情况。 樊哙来到县衙,县令向他交待一番之后,交给他一封信,请他转给刘季。 接过信,樊哙告辞出来。望着樊哙的背影,县令不知为什么忽然犹豫了一下,他想叫住樊哙,却没有叫出口。他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畏惧感。“这樊哙虎背熊腰,一个能抵上十几个,若是这等人要干什么,还有干不成的吗?”这样想着,县令心中有些纷乱起来。 樊哙本是从刘季那儿转回家探探风声的,找起刘季来当然容易。见了刘季,他呈上书信,对刘季说:“姐夫,咱们躲在这儿快半年了,外面的情况多有不知。几个月前,有两个人带头造反。一个叫陈涉,乃是阳城人。一个叫吴广,阳夏人。他们攻了陈县,占了蕲县,还称了王。据说是战无不胜,已有了好几万人马。如今外面早乱了,各县都有人造反,县令被杀了十好几个,领头响应的不计其数。沛县令看看沛县有给陈涉攻占的危险,想让姐夫回去守城,以前的过错一笔勾销,这是召你的书信。” 刘季早已欢喜不已,接过书信浏览一遍,抬头对大家道:“各位兄弟,县令送来了信,他要赦免我们的罪过,让我们回去帮他守城。好了,终于熬出来了,走!随我回去!” 围在周围的已有三四百人,听此一言,无不兴高采烈:“好了,时候到了,刘公带我们打天下去!”众人簇拥着刘季,呼呼啦啦下了山,直奔沛县而去。 沛县县令打发樊哙上了路之后,心中总是平静不下来。樊哙那力大无比的形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总抹不去。“似这等人物如若拿不住他,恐怕反被他所害呀。再说那刘季也不是个等闲之辈,他有那么高的威信,我这个县令往哪儿放?就算如今刘季能帮上我的忙,将来我拿他怎么办?……”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有一县吏来见。只见那人鬼鬼祟祟上前道:“大人,有人从芸砀回来说,刘季那厮身边已有好几百人,皆是强壮敢死之士。如此众多人口一同回到沛县来,大人能降得住他们吗?当下时局混乱,如若刘季一行人像别人一样发动反叛怎么办?到那时,刘季不仅没帮大人的忙,恐怕大人还要为刘季所害。” “我正在想这事儿哩,刘季那厮不是个安分人,叫人放心不下。如今樊哙已去了,该怎么办呀?” “依我看,先关紧城门捉住萧何、曹参二人再说。刘季现在还未到,只怕萧何、曹参二人送信儿出去,说大人改变主意了。”县令点点头,狠狠地说:“我得先动手,不能叫这群人给害了。索性杀了萧何、曹参,以免走漏了风声。” “这样最好,大人。处置好城内的事再对付刘季,省得他们里应外合。” 县令立即召集狱卒,令他们火速去捉拿萧何、曹参。 说来也巧,此时萧何正在曹参房中计议如何配合刘季守城之事,忽然听见有人打门,声音甚急,十分吃惊,不知出了什么急事。萧何心眼儿多,他没让曹参去开门,而是先从门缝里向外窥探。只见来了十几个狱卒,都拿着家伙,立即意识到县令有变,拉了曹参就往后院跑。曹参的后院有一棵大枣树,他们上了树,翻到院墙外,如兔子一般向城外跑去。然而,刚到城门附近,就看见城门紧闭,门边有许多士兵把守着。二人赶紧往回赶,找到一个在城边上住的朋友,借了几条长绳结在一起。二人选了一处僻静的城墙,拴稳了绳子,吊下来之后迅速向芸砀方向逃去。刘季带着一行数百人兴冲冲正在赶路,忽见前面跑来两个人,样子颇似萧何与曹参,心中起了疑心。他赶紧迎了上去,果然正是二人。 “萧兄,曹兄,为何这般慌张,莫非出了意外?” “正……是”,萧何上气不接下气,满头是灰,满脸是汗,曹参的衣服都湿透了,“刘公,本是我俩出主意,让县令请刘公回来,名义是守城,实是要起义。谁知樊哙走后县令变卦了,如今城门已闭,正派人追杀我俩,若不是冒险从城墙上坠下来,早已没命了。唉——,我俩是保住了,可家眷全在城中,不知县令会对他们怎么样!” 刘季稍稍想了一下,对二人道:“想必是县令怕我在城中起事,这倒让他料着了。二位兄弟,你们对我向来不薄,如今二位的家眷都在城内,我不能不管。走,跟我回沛县,一定要救出他们!” “刘公,我俩也认为时机已到,该是有作为的时候了。”萧何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是的,刘公,要起事就从沛县开始,在这儿容易先站稳脚跟。”曹参也道。 “这正合我意,走!” 刘季带着几百人来到城下,只见城门关得严严实实。抬眼望去,只见城墙上稀稀落落有人在走动,似在守护着。众人仔细一瞧,城上之人并不是官兵,都是城中百姓。再看城门楼上,守者也多是着百姓服装。 “官兵都聚到哪里去了?为何守城者都是百姓?”刘季问萧何。“自从陈涉起事之后,许多官兵闻风丧胆。不久前,陈涉打下蕲县,把守城官兵杀得一个不留。沛县士卒知道后,十之八九都逃走了,只恐丢了身家性命。” “原来如此!”刘季略一沉吟,对萧何说:“萧兄,你精于文案,现为我修书一封,号令城中百姓在城中起事,杀了县令打开城门,我将率领他们共谋大业!” 萧何连忙起草,不一会,一封帛书系到了箭头。刘季令人齐声大呼,以吸引城中人的注意力。众人跟着刘季大喊起来——“父老乡亲,看我帛书,不要替县令丢了身家性命!” 城楼上人果然听到呼叫后全都引颈相望,借此之机,刘季拉开弓箭,只听“嗖”的一声,箭带帛书射到了城楼之上。 ◎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却说城楼上众人见箭上带了封帛书,无不争相去看,只见上面写道: 父老兄弟,秦王朝多年来鱼肉人民,欺压百姓,天下之人无不怨声载道、怨愤满腔。当今天下义军蜂拥而起,烽火遍地,已呈燎原之势。父老兄弟被强迫守城,实在是为县令一人卖命。不日之内各路英雄将屠沛城,大家不如奋勇崛起杀了沛县令,选择贤能之士而属之以呼应各路英雄。如此,将可安身保命,保城全家。否则,将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众人正看着,忽从人群中挤上来一个人,众人一看,原来是任敖。他拿起帛书对大家说:“各位既然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先去找三老和城中义士商议。”众人在慌乱中,连声称好。任敖带着几个人找到三老和几个常出头露面的人物。大家都说,县令原本是上面派来的外乡人,为人迂腐而又贪婪,早已令人深恶痛绝。如今,性命安危大事就在眼前。为什么要为这个外乡人去送命?县令要维护的是自己的官职,沛城人看重的是父老乡亲的性命。刘季进城来,肯定不会伤害乡亲。不如杀了县令,迎接刘季进城。三老的主意已定,任敖立即带着一群沛人行动起来。他们冲进县衙杀了县令,砍倒几个恶棍式的吏卒,再也没有抵挡之人。只消一个多时辰,就打开了城门。刘季的人进城之后,秩序井然,除了帮助百姓收拾混乱的衙门、街道之外,没有任何扰民行为,跟以前县令手下吏卒的横行截然不同,城中百姓自然十分欢喜,对刘季又多了几分赞誉。 待城中安定下来,三老和城中一些出头露面的人物,推选刘季为新的县令,来主持以后之事。刘季心中欢喜,口上却说:“刘季出身卑微,没有多少见识,如今天下大乱,领头者至关重要,刘季恐难胜任,还应择更为贤能者立之。”他看了看萧何、曹参,对众人道:“萧功曹、曹狱卒一向在县中做事,识多见广,为人正直,足智多谋,胜刘季一筹。” 萧何、曹参一听,连忙相让:“刘公,此言差矣!我二人虽在县中做事,但拿的是判狱之笔。如今统领众人于战火之中,我俩实是外行。驰骋疆场,斗智斗勇,谁也比不上刘公,这沛县之位,非刘公莫属!” 刘季听了,依然推辞不断。这时,一个老翁站了起来,只见他银发飘飘,精神抖数,目光炯炯有神地朗声道:“刘季,自古以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成大事者必定有老天护佑才行。老叟久闻刘季颇有奇异之事,有大贵之相,只是未曾谋面。适才老叟为你看了相,以为确有天相,前途大吉大利。在此非常时期,群龙无首,你何必再要推辞?天将降大任于你,自然能成大事。” 众人听了,齐声称道。刘季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三天之后,正是一个黄道吉日,刘季就任沛令之职,众人称其为“沛公”。 这一天,刘季主持了重大的仪式。祀黄帝、祭蚩尤,杀牲衅鼓,以求天地赐福。 由于人心所向,所以祭祀仪式非常热烈,众人不时欢呼雷动,激昂异常。 这天晚上,刘季一夜不曾合眼。回忆有关自己将要大富大贵的种种异兆,他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自古以来,豪杰人物面前都有许多风险,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成功了就会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失败了头断血流全家遭难。而今,他已经踏上了这条风险路,将来怎么样,谁能料到?看着熟睡的妻子儿女,他暗下决心,生死成败都要全力以赴。因为,他已没有退路了。三十九年的生活,他就是为这一天的到来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就他出身而言,他清楚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是一个地道的乡野平民,要想达到大富大贵的目的,必须依靠英才们的力量。天下英才多得是,他们生来就是为人所用的。天下的君主之所以杰出,并不是他们自己有多大能耐,而是善于用有能耐的人。他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善于识才、用才。他听说过,上古时有一个大鹏,身宽三千里,其身长没人能知道,这种鸟能飞到九万里的高空,横绝云气,在无拘无束的天空飞翔。然而,必须借助海上六月的狂风巨浪,没有六月的大风承载,它无论如何也飞不上九万里的高空,只能静卧在地面上,显示不了它的不平凡。如果没有人辅佐他,他自己是很难取得成功的。现如今,他有哪些可用之人呢? 萧何是最了解最知心的了,曹参、夏侯婴、任敖也都是常来常往的县中小吏,他们各有所长。卢绾这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也跟随左右,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联系。自从他逃亡以来,卢绾就像影子一般在他左右,风餐露宿,躲入山林,是个共生死的好兄弟。另有一个周勃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周勃祖上是荥阳卷县人,三代以前迁来沛县,全家以纺织为生,过得十分艰辛。好在周勃多才多艺,擅长吹箫,平日里常常在人家办丧事时充当吹鼓手,挣点小钱补贴家用。由于见多识广,周勃做事很有主见,也很沉稳,是个难得的好帮手;但是,此人不善言辞,只适于实干。他有一对堂兄弟,即周苛和周昌,都是沛县人。此二人原来在泗水狱中做事,沛公的手下攻下泗水监之后,他们一起投奔到了沛公队伍中。从为人看,二人勇敢善战,有胆识,也可使用。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沛公一大早把各位文吏武将召集到了一起。“各位兄弟,如今天下已到处反秦,呈风起云涌之势。陈胜王已派四路兵马西击秦军,项梁、项羽在会稽起事,齐国人田儋自立为王,至于几千上万人为一路的军队,更是不可胜数。秦王朝暴虐无道已久,天意要灭他们。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正是我等崛起之时。人生在世,就要几番拼搏。就目前而言,我等还处于初发阶段,急需壮大势力,扬我威力。为此,我授命萧何为丞,曹参、周勃为中涓,周昌为舍人,夏侯婴为太仆,任敖、周苛、卢绾等以客跟从于我,诸位是否有异议?”“没有异议。我等谨遵沛公指挥!”众人齐声回答。 “那诸位马上行动起来!萧何、曹参负责张榜安民,征召沛人子弟入伍军中;樊哙、周勃、夏侯婴三人,负责编排操练现有人马,为攻打胡陵、方与做准备;其他人员,各负其责,各尽其职。”当下,众人听命而去,一时间,热火朝天地干起来。萧何、曹参原来熟悉文书告示,他们起草的告示言辞恳切,真挚动人,把全城百姓安抚得妥妥帖帖。平日里忙于县中大大小小案件,和城中人极为熟络,他们出面征召人马,自然最合适不过了。没几天功夫,就有好几千沛人子弟应征入军。 樊哙、夏侯婴、周勃三人精于武功,都是深谙拳脚功夫,力大过人之辈,他们操练起军队来是令人心服口服。不上十天功夫,军队已有了阵势。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十月天。十月初六这天,阳光明媚,晓风习习,沛公一声令下,樊哙、周勃、夏侯婴带领大军打向东面胡陵和方与。这一路人马早已憋足了劲,所以行动起来如秋风一般迅捷,只消五天功夫,已兵临城下。 胡陵、方与二城县令,突见沛公大兵压境,十分惊慌。他们向城外望,只见黑压压密匝匝一片,义军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县城包围了个密不透风。看来出城应战是必败无疑,他们就各自下令关紧城门死守。 樊哙、周勃、夏侯婴早已料到了这一着,立即令人把携带的云梯架上,准备强行攻取。 正在这时,沛公派人传来命令:“立即停止攻城,撤退回沛!”三人一时愣住了,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但军令如山,他们立即带兵返回。 原来,沛公老母刘氏近日忽染风寒,高烧几天后又拉又吐,不治而逝。沛公非常伤心,深感自己这一生让老母操碎了心却从未尽过孝心。当下,他要下令樊哙、周勃、夏侯婴之人火速拿下二城以祭老母。萧何却马上进谏道:“沛公,自古以来进兵都有讲究,其一是丧期不宜进兵。违天不祥,请将三人召回!” 沛公深知萧何博学多识,当下派人去召来了樊哙三人。一边办理母亲丧事,一边加强军队兵力。十几天后,丧事已毕,沛公再次召集众人商讨出兵之事。忽然,有探子来报:“沛公,陈王与秦军交兵大败,周文被困,吴广被杀,正有一支秦军向丰邑开来!” 沛公大吃一惊,但他立即镇定地下令:“各位将领火速召集兵丁,准备迎敌!” 却说陈涉自立为王,建“张楚”政权之后,吸引各地百姓纷纷加入起义行列。在山东,许多郡县的英雄杀了守尉令丞和陈涉呼应。东阳县令被杀后,全县有十几支队伍揭竿而起。就连鲁国的许多儒生都投奔到了陈胜的门下,自称为臣。 这一切,当然令陈王有些自得。他当下分几路进攻秦军。汝阴人邓宗应命进攻九江郡,为的是控制大江南北一带。北方,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带兵三千人,北上渡河,攻占原赵国领土。同时,魏人周市又领命北征魏地。西线,以夺取关中为目标,有三路大军,一路以吴广为假王,监诸将西击荥阳。一路由周文率领,经颖川,过函谷关,直捣咸阳。一路由銍人宋留带领,将在定南阳之后进入武关。 各路大军一路上得到了百姓的支持,也受到了各种反秦力量的拥护。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过多大的阻挡,转眼间风卷残云,拿下了数千里地。由于人心所向力量强大,许多秦王朝守军不战而降。关东的大片土地及许多郡县都被陈胜军队占领。 吴广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极顺利地抵达三川郡,围困了荥阳。荥阳是自古以来的军事要塞,眼下乃是关中联接关东的重要通道。它的近旁,有好几处秦王朝的粮仓。秦王朝派出大将——李斯之子李由守城。李由面对如浪潮般涌来的吴广军队,哪敢出战,只是死死关紧城门坚守。攻打多日,吴广虽未攻下荥阳,却牵制了大量秦军,减轻了其他各路的负担。 周文一路军也以极其利索的行动穿过颍川、三川两郡,直入关中。经过一场血战,突破了函谷关。由于深得人心,至此,周文已具有战车千乘,兵卒几十万。 九月,周文浩浩荡荡打到了戏。戏在骊山附近,距离咸阳只有百十来里。这个消息十分振奋人心,在各路大军中不胫而走。然而,这大顺之中却隐含了大逆在其中。 且说武臣率兵此去,从白马渡过黄河。沿途不断张贴安民告示,遍数暴秦罪行,号令百姓起来反抗。各地豪杰人物见这位陈涉王的大将如此这般体恤民生疾苦,惩处恶霸,安抚百姓,对比秦王朝的繁杂赋役,严刑峻法,敬慕之情油然而生。有的自告奋勇带路,有的率众加入。在他们的协助下,武臣连拔十几座城池,军队增至好几万人。 谁知以后的许多天里,武臣每攻二城都颇费功夫,城中守令强令城中百姓充兵死守,凡有欲投降者格杀勿论。严刑之下,城池坚固了许多。看看各城连攻不下,想到这些城邑也无关大局,武臣就撤回兵力集中起来,向东北进发攻打范阳。 这范阳是方圆五百里之内的一个大城,是通往京城咸阳的一大要塞。守城令姓徐,人称徐公。徐公虽只是一个小令,但世代以忠义为治家之本,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听说武臣向范阳扑来,他立即着手应战,修城壕,缮甲兵,聚粮草,备战车,忙得不亦乐乎,只希望能保住城池,无愧于朝廷。后徐公采纳了一个叫蒯彻的人的建议降了武臣。 武臣按照蒯彻之计,让范阳令乘上宝马雕车,到各城行走。一时间,周围大大小小的守令无不如此趋附,只用了个把月的时间,武臣已把三十多城收归麾下,进入了邯郸。 武臣在这样的势头下,不免生了骄傲之心。想起前番部下让他称王的话,又回想起陈王的见识鄙陋,心下浮躁起来:那陈王虽自立为王,但攻战谋略却远不及我,与其为他人作嫁衣裳,为何不自立门户另开张? 恰在这时,传来了葛婴因立楚国王室后裔为王而被陈王斩首示众的消息,武臣心中就更如开了锅一般——这葛婴擅立楚王,毕竟是在陈王自立之前。闻知陈王自立之后,他马上杀了楚王,带着楚王的人头去见,这分明是谢罪之举。然而陈王还是把他斩首示众,这是陈王杀鸡给猴看,目的是树己威风,震慑诸侯,维护自己的地位。如此这般,陈王若是听到不久前曾有人要我自立,还会放过我吗?这样的君王心胸狭窄到丝毫不能容人的地步,我何必还要苦苦追随? 左右校尉张耳、陈余,心中也颇怀不满。当初,是他二人首先向陈王出谋划策北击赵地的,但是进军之时,陈王只任他们为校尉,根本没有给他们以足够的重视。且相处之中,他们深感陈王急功近利,目光短浅,难以成大事。即使倚仗部下成就了功业,也难守住。二人商量许久,决定劝武臣自立为王,另打一座江山。“将军,陈王率众起义功不可没,然不听我二人劝阻,刚攻下陈地就自立为王,不仅引起六国王室后裔不满,也难于取信民心。跟着陈王打下去,恐怕难有好结局。将军带三千人出击,如今已有近十万人,如雨后春笋一般崛起。陈王素来又妒贤嫉能,以后将军难保不受挟制。所以,将军不如自立为王,摆脱陈王束缚,自由自在施展才能,免得最后落得个凄惨结局。” 张耳这席话正合此刻武臣的心意,但是,他做出犹豫的样子道:“身为陈王之将,在外自立为王,恐怕不仁不义吧!” “将军,所谓陈王之将,那是将军领兵三千人之时。如今军中有近十万人,不都是将军自己扩充的吗?哪里还算是陈王的功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今将军正如中天之日,正是自立的最好时机。”探知武臣心中欢喜,张耳、陈余又是一番鼓动。武臣又向各位部下首领作了些询问,众人岂有不拥戴之理?几天后,武臣学习陈王当初的样子,在邯郸城外祭祀天地,称孤道寡起来。武臣为赵王,拜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一面派人通知陈王。 陈王得知,气得暴跳起来,但他还是采用上柱国蔡赐的建议:向武臣道贺,软禁其家眷,同时,封张耳之子张敖为成都君。 为扩大自己的地盘,他派三路大军同时出击燕、常山、上党。 韩广乃是一员难得之将,有勇有谋,深得部下拥护。他受赵王之命打到燕地,一路上没费什么劲。燕人本对秦王朝深恶痛绝,早就想推翻秦王了,如今有反秦大军来到,正称了他们的心愿。各城百姓,十之八九是望风归附。没多久,韩广就全部拿下了燕。俗话说,上行自然下效。韩广的部下见韩广如此迅捷地攻下燕地,其本人又深得人心,就向韩广献计,让他脱离赵王武臣,自立为燕王,韩广道:“不可,我受命于赵王至此,军队势力不足,若是自立为王,必将陷入势单力孤境地。况且,我的老母在赵,我不能让老母受累,不仁不孝。” ◎滚吧,当心我再揍你! “将军,眼下将军士卒是不充足,但燕地自古就以出豪杰闻名,一旦将军自立为王,燕人岂有不拥护之理?自然会有众多身强力壮的燕人踊跃参军。至于将军老母在赵,更不为忧虑。试想,赵王南有陈王威胁,西有秦王兀立,他还会再树一个敌人吗?”韩广见部下说得有理,一不做二不休,当下就称了燕王。赵王武臣知道后,真是又气又恨。但是,他还是听从了张耳、陈余的建议,派人把韩广老母及家小送往燕地。 想到平日自己对韩广的好,武臣心有不甘,当即下令攻打燕地。还亲自乔装打扮进燕地探听虚实,不幸被韩广捉住了,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回到自己的营地。 再说周市奉陈王之命进攻魏地,不知不觉已抵达狄城,当下把个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把狄城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时,城内有一人借此机会也行动起来。 此人姓田名儋,是齐国王室之后。自从秦灭齐国之后,他未曾有一天不渴望灭秦复国。无奈秦法苛峻,动辄得咎。看着如狼似虎的秦统治者,田儋内心沉重,一直郁郁寡欢。不久前,他听说陈胜带兵起义,不禁蠢蠢欲动。暗地里他悄悄联络了一些齐国旧贵族,大家凑钱招兵买马,筹集粮草,已经初具规模。现在见周市兵临城下,他立即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两位堂弟,一个叫田荣,一个叫田横。他们用计杀了县令,以复齐为名反秦。 田儋自立为齐王,和许多城中英杰商议击退周市之事。 一位豪杰建议,先让弓箭手对着城下围兵一阵猛射,然后再用火桶滚下。田儋照此行动。周市哪里料到城中人如此凶猛众多,一下子乱了阵脚,只好带兵逃回魏地。 魏地人乘机劝周市不要再攻他处,就在魏占地为王,以定民心。周市听言,思量再三,还是做出了明智之举——建议立魏国国君之后为王,以顺民心。此时,魏国公子咎正在陈王处。周市派人迎接多次,最后陈王只好让他回到魏地。公子咎深知周市乃是不凡之辈,当即拜周市为丞相,凡事都听周市的。 另一路受陈王委派的周文,顺利进入咸阳城下后,不由得有些洋洋自得。回想起陈王对他的看重,更加有了骄慢之色。谁知突起风云,周文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碍。他被秦二世的大将章邯打败。向着陈王所在的方向自刎。 吴广一路大军围住了荥阳,意欲立即破城。但是,守将李由倚仗着坚固的城池,只是关闭城门一味死守,吴广想尽办法也无可奈何。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是几个月下来了。将士们看攻城不下,人心已有些涣散。且不说风吹日晒之苦,就是军中衣食也成了问题。天气越来越冷,哪有那么多御寒冬衣。粮草本来充足,可哪里经得起天长日久? 这期间,周文不断差人送来求救信,吴广却不敢轻易派人马去救。万一派人过去,减弱了兵力,城中秦军乘机杀出来,岂不是吃了败仗。攻城攻不下,救人救不成,吴广和众将帅急得火烧火燎一般。 不久,周文兵败自杀的消息传来,全军上下陷入了一片惊悸之中。这时候,吴广的部下有两个人蠢蠢欲动起来。 部将田臧为人刁滑异常,他和另一位将领李归平日里颇为情投意合。一天晚上,他们凑到一起密谋假陈王之命杀了李广。后他们自己领兵,但被章邯打败。田臧,李归都被杀死。 西进之军消亡灭绝了。 章邯至此感到十分快意,一天,他召集手下的几员大将,自鸣得意地道:“谁说陈胜之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目前怎么样了?说起作战之法,他们差得远了!凡战争最要紧的是善于知彼知己。当初,陈胜之军分三路西征,想直捣咸阳,这是一个正确的方案。但是,这三路大军缺乏统一的指挥与调配。三支军队不是协同作战,而是各行其是,互不依托,周文进军互戏,看上去是取得了大胜,面临的却是孤军深入、后无救援的险境。吴广兵临荥阳城下,也是长期相持,欲攻不克,欲罢不忍,势必导致士气低落,陷入僵局。我正是乘此良机打垮他们的。如今时局大转,陈胜不会有多少日子了。西征军乃陈胜之主力,主力已灭,还能有多少气数?”众将听了,纷纷称是,这支凶狠残酷的囚徒之军,似乎士气更旺了。再说武臣被韩广放回邯郸之后,不仅有几分劫后余生的侥幸,还有几分得意,他决定乘势采取进攻形势。 此时,他军中有一员大将,姓李名良。李良本是秦朝官吏,近些年来,他一直不被重用,担任些无关要紧的副职。于是在不久前,他带着一批追随者投奔到了武臣身边,深得赵王武臣的信任。武臣刚刚回营,恰逢李良从常山还报,说自己已拿下常山,前来复命。武臣大喜,令他再度出击太原,进攻井陉。刚到井陉,李良叮嘱左右:“井陉乃秦之要塞,诸位小心!做好攻关准备!”左右听令,各就各位,拉开了攻关阵势。 忽然,一名秦王朝使者骑着快马来到,递给李良一封信,李良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圣皇诏谕赵将李良:良昔曾事朕,乃得以荣华富贵,应感恩戴德,为朝廷尽力。然今日叛主事赵,实违君臣之道,如若翻然悔悟,弃暗投明,朕将赦罪重奖,赏赐爵位,决不食言!” “哈哈!原来是封劝降信!”他笑着对众人道,“不要理他,军事要紧!” 一边说,一边将书信塞进袖中。几个部下报告道:“将军,适才我等已详细探明,此处守军早有防范,恐一时难以攻下。与其眼下攻打有失败的危险,不如再添兵马,一蹴而就。” 李良听言,抬眼望去,果然城墙上站满了秦兵,一副众志成城的模样。屈指一算,自己的人马根本抵不过守城之敌。他思忖半晌,下令道:“暂且撤军返回邯郸!” 一行人迅速回撤,眼看就要接近邯郸,忽见对面拥来一队人马。只听得走在前面的吆喝着开路,声音洪亮。再细看,后面的队伍彩旗飘扬,前呼后拥地簇护着一驾銮辇,左右还有羽扇相遮,俨然是王者气派。一定是赵王出行来了——他想着就倒地施礼,口中道:“小臣恭见大王!” 銮辇此刻正好经过他的身边,只听得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令他免礼!”这声音令他吃了一惊,因为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女人是谁?”他惊诧地站起来,问左右随从。 众人同他一样,一个个向着一闪而过的銮辇引颈相望。一个副将回答道:“将军,这好像是赵王的姐姐。” “腾”的一下,李良的脸全红了,深为自己刚才的大拜而羞惭。望着远去的军队,他愤恨地想:“原来是一个女人!当初我为秦将军,虽不算是大富大贵,可也未受过这等侮辱。”于是他脱口而出道:“王姊竟放肆如此吗?” 众人见他怒火满面,也都忿忿不平。一个副将道: “将军,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谁是英雄谁就为尊。赵王平日对将军都是尊重有加,作为一个女人,其姊更应彬彬有礼。这等大胆无礼,实乃该杀!” 李良更加愤怒,他猛挥利剑,大喝道:“给我追!”随即翻身上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众将士一见,也都纵身马上,追随而去。一时间,蹄声杂踏,尘土飞扬。 走在前面的队伍看到李良追赶而来,不禁回头张望。这一望才大吃一惊,来人个个怒容满面。几个胆大的侍从大着胆子喝问:“王姊在此,为何追来?” 李良冲上前去,一阵乱砍,顿时斩杀几人。赵王胞姊听到外面一阵乱叫,不知何事,伸出头来观看,恰被李良碰了个正着。“呼”的一声,李良伸出左手一把把她从车子里拉将出来,右手一挥,一颗人头掉在了地上。“不好了,王姊被杀喽!” 有人大声呼叫起来,李良这才住了剑,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将军,我们闯了大祸了!”几个部下拉长了脸,看着李良。李良看看众人:“事已至今,只有进没有退了。赵王不会放过我们,我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赵王杀了,另立炉灶,如何?” “好!” 各位都在义气头上,又见杀了王姊,也只有这条路了。 旋即,李良率领众人如狂风一般冲进邯郸,闯入宫中,找到武臣一刀砍了。邵骚等人都正在和赵王一同议事,自然同时丧命。不到半天时间,李良等人就占领了邯郸。 但是,寻遍全城,李良却没见到张耳、陈余的踪影,乃下令手下:“严加搜查,切勿让此二人逃了!” 原来,就在李良斩杀王姊的当儿,有一个侍从骑马走脱了。此人乃是张耳、陈余的心腹,他快速回到邯郸,正碰上张耳、陈余去赵王那儿,他就三言两语把王姊如何醉酒,如何张狂,如何被杀的经过说了。张耳、陈余正要进宫禀告赵王,却远远见一队人马在尘土飞扬中奔来,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抄小路逃走,躲掉了李良的斩杀。 出了邯郸城,张耳、陈余并未逃往他处,而是停下来静观时局。毕竟李良的行为是叛主背恩之举,许多士卒不愿与他为伍,于是三三两两,纷纷逃出邯郸。一见张耳、陈余正在邯郸城外,众人自然聚集到了他们身旁。 这消息不胫而走,留在城中的许多士卒,平日仰慕张耳与陈余,纷纷奔向城外。不到三天功夫,张耳、陈余已收编了两万人左右。他们计议,想打进城去为赵王报仇。 正当此时,张耳过去的一个朋友找到张耳道:“丞相与陈将军此时行动,势必和李良血战一场,胜负难定,不如另图他谋。” “有何上策,请讲!” “自古以来,凡大事既讲究名正言顺,又讲究顺应民心。如今丞相和将军要为赵王报仇,可以说已属名正言顺了。然丞相和将军毕竟是大梁人,不能得到赵人的响应。如若二位立赵国王室之后为王,定会深得赵人之心。以此为大旗,广为号召,必会得到赵人的一呼百应。有了赵人有力的支持,还怕胜不了李良吗?”张耳一听,不禁击掌称赞,陈余也是连连称道。于是,二人悄悄派人出去寻访原赵王之后。有一个叫赵歇的人,正是赵王后裔。张耳、陈余恭请了来,立他为赵王。同时,传檄赵地,声讨李良。李良听说张耳、陈余立了新的赵王,又传了檄文过来,已明白他二人正在收买人心,其目的就是对付他。如杀赵王武臣一样,他还要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先行向张耳、陈余发兵。想到这里,他亲自率兵前往,向赵歇的所在地信都进发。 接到探子来报,张耳、陈余立即商议对策。张耳道:“李良久经战斗,是个老谋深算之人,我们不可一路出击,须做两方面打算,防止他调虎离山。” 陈余说:“你来守城,我带兵迎战,如今赵人心归于我们,要么不战,要战定能获胜。” 陈余率领两万大军出城迎战李良,城中百姓涌上城墙,如山呼海啸一般斥骂李良的叛逆行为。李良部下听在耳中,惊在心中,军心顿时涣散了几分。两军交兵之后,有城上百姓擂鼓助威,陈余部下越战越勇。没多久,李良就留下了大片死伤之人。城中百姓见了,呼声更响,有的索性操起兵刃,冲出城加入了血战的队伍。李良部下步步退后,又见城中人如泉水一般涌出,愈加胆寒。许多人索性丢下刀剑,狂奔逃命去了。李良在后督战,见有人逃跑,连杀几人,却也抵挡不了退潮般的溃逃,最后索性随众人一同逃回邯郸去了。 惊魂未定,李良想起了那封秦王的劝降信,慌忙拿出来看了一遍,稍作思索,自言自语道:“只有如此了!”当下令部下整顿行装,随他投奔章邯去了。 章邯杀了田臧、李归之后,就再度挥师向前。他把军队分为两路,一路攻郯,一路攻许城。不久前,二世接连得到了章邯的捷报后,欢喜万分;又派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领兵一万多人援助章邯,使章邯的军威大增。 陈王这边,也没有顶住章邯兵马的攻击,连失郯城、陈县之后,陈王兵力尽失,最后一代豪杰竟被一车夫谋害而亡。至此,义军以失败为结局,但他们掀起的反秦烈火依然炽盛。 正当刘季在家料理母亲丧事之时,在原楚国的会稽境内,又涌起了一支义军,为首的乃是叔侄二人。叔叔名项梁,侄子名项籍,他们率领八千名壮士,如狂飙突起一般,拔地而起。 项梁出身不凡,乃是原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当初,楚国即将被秦王消灭之时,也进行过血肉横飞的拼杀。大将项燕率领楚国军队和秦国大将相遇,项燕持着一颗忠贞之心,竭力护城。然而毕竟楚国已是强弩之末,不再是秦军的对手。血流成河之后,项燕兵败自杀,楚国也随之灭亡了。 作为楚国名门之后,为了免遭秦王毒手,项梁不得不远走他乡,过起了漂泊的生活。然而,他毕竟是一个血性汉子,在他的骨子里,深藏一份凝重的国难家仇。就像千千万万个原来六国的贵族一样,他一刻也没停止过要报仇雪耻的想法。 正当外面风云变幻、日新月异之时,刘季在家为老母送葬已过了二十余天。也许是天意,这二十多天里,丰邑几乎都是阴雨天气,霏霏细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没个断头。忽然一天,天空放晴了,灿烂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前来吊丧的亲戚朋友也走光了,办丧事的大白布棚也拆去了,刘季才感到多日来沉重的心亮了许多。站在太阳地里,他有点头晕,不由自主手搭在额上向远处望了望。 就在这时,远处一匹枣红马飞驰而来,红黑色的马鬃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报告沛公,陈王大军有不幸消息。”来人翻身下马,走近沛公行礼道。 “讲!” “陈王西路大军失败,周文孤军深入被困,吴广为部下所杀。秦军近日土气大振,眼下还有一支秦军向丰邑开来。” 众将士早已聚在沛公身旁,一听此言,个个按剑而立,盯着沛公。“火速调集人马,准备迎敌!”沛公一挥手,声音格外响亮。 各将士得令,立即散开了去。沛公令探子再探再报,弄清来者是谁,兵力如何。 一会儿,探子满头汗涔涔地回来了。原来,这队秦军乃是泗水守军,大约有一两千人,由泗水郡守统领,目的是为了剿杀沛公之军。沛公听了,微微一笑。这泗水郡守他见过,虽然看上去仪表堂堂,却实是一个胆小如鼠之辈。虽会几套马上功夫,却是空架子。两个时辰后,秦军来到。双方在丰邑旁边的一处旷野里相见。正如沛公所料,西军交战。泗水郡守大败。大胜之时,沛公决定乘胜出击,走出丰邑,向亢父进发。几天后,他们来到了方与城。 天色渐晚,全军安营扎寨,生火烧饭。沛公一面派探子四处探听消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有几路探马已返回来。他们得到了共同的消息——陈王西进部队各将领全部战死。章邯率几十万骊山囚徒,已转过身向东杀来,情况不妙。 沛公脸色阴沉,看众人都望着他,他沉着地道: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亢父,那儿易守难攻,是驻军的好地方,到亢父后再做计议。” 左右听令,率士卒打点车马,准备向亢父行进。正要上路之际,忽然从丰邑奔来了一骑。骑马士卒下马来快步而行,满脸沮丧之色,沛公心头一沉。 “沛公,丰邑守将雍齿投降了魏军。” “谁?雍齿怎么了?” 沛公怒目圆睁,一下子从车子上跳将下来。 “雍齿已降魏将周市,丰邑城中百姓盼沛公还军,杀那叛逆之人!”士卒咬牙切齿地说。 沛公怒火满腔,“嗵”的一声,右拳狠狠砸在车厢之上。 他弄不明白,雍齿为何投魏,更弄不明白,丰邑百姓为何不反雍齿。“若不回去严惩这个内奸,余将将会在日后做出种种不义之事。此仇不报,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沛公下令:“还军丰邑,诛杀叛贼!” 却道这雍齿也是丰邑土生土长之人,为何会背叛沛公投靠了魏相周市?常言说得好,是树有根,凡事有因。原来,雍齿一直对沛公心怀不满,长期积怨在心。时光倒回到十几年前。 有一个春天,雍齿领着几个伙伴到王媪小酒店喝酒。酒酣耳热之际,雍齿忽然觉得王媪这个寡妇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迷人。他先是盯着王媪,后来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趁王媪上菜之机,就笑嘻嘻摸了摸王媪的手。王媪知道他喝多了,瞪了他一眼,并不理他。喝多酒的人往往不知个分寸。几个伙伴看到雍齿摸王媪的手,不禁嘻嘻而笑。那时候,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头脑发热的年龄。雍齿经大伙一笑,仿佛得到了鼓励,再拧王媪的脸。王媪冷不防被这一拧,手一松,酒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哎呀,妈呀!” 不由自主,王媪一声惊叫。雍齿没有被叫声惊醒,反而更加放肆了。他一把抓住王媪的手,红红的眼睛盯着王媪,笑嘻嘻地道:“嫂子,你叫得真好听!再叫一声。” 王媪满脸通红,猛一甩手却没有挣脱雍齿。“哈哈哈,看嫂子脸红的!” “哈哈哈,雍哥,嫂子对你有意呢!” 几个小伙子不知轻重,一起跟着调笑起来。 “放手!你干什么?”王媪放高了声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雍齿早已醉了七、八分,看王媪的样子更乐了。 “来,嫂子,坐下来陪我几个兄弟喝两杯。”一边说,一边把王媪往身边拉。 “你们干什么?”王媪声音已变了调,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这时,从旁边走来一人,喝令雍齿道:“放手,兄弟!” 雍齿抬头一看,原来是本村的刘季。他知道刘季人高马大,敢说敢干,惯于打抱不平。但仗着酒劲,又有几个小兄弟在场,他却硬气地说:“刘三,关你屁事!你自己就是个混事儿的,凭什么管我?” “放开他!”刘季说话时已有咬牙的样子。 “不放,你怎么着?”雍齿硬着头皮说。 “啪”,刘季一甩手打在了雍齿脸上,接着上前一把把雍齿提将起来,像抓小鸡一般把他扔到了门外。 雍齿的几个伙伴见状,一起扑向刘季,也都被刘季一一提起来甩到了门外。几个小伙子仰的仰,趴的趴,都躺在了冰冷的地上。刘季双手叉腰,在旁边道:“有谁不服的,起来!” 几个小伙子刚才已领教过了刘季的臂力,那真像铁铸的一般。看着刘季的威武样子,他们岂敢上前?雍齿一节一节地从地上撑起来,拍拍衣上的灰,指着刘季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打不过你,十年后再说!” 刘季笑道:“十年?二十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滚吧,当心我再揍你!” 雍齿也还真怕再挨一顿揍,一溜烟地跑了。 ◎我会报仇的! 一晃几年过去,刘季早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雍齿和他的伙伴已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由于两家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所以并不常见面。当了泗水亭长之后,相见的机会更少了。又是一个春天,粉红色的荞麦花开满田野。傍晚时分,刘季从泗水亭回村里,走在绿色的麦田与荞麦田之间的小路上,十分悠闲。刚接近村头,“忽”地从旁边的小沟里窜出几个人来。“站住,刘季!” 一看是雍齿和三个小青年,刘秀问:“什么事?”脸上还带着笑。 “什么事?你忘了几年前在小酒店的事儿啦?”雍齿旁一个酒糟鼻子的小伙子气哼哼地反问。 刘季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这才看见他们四个满脸怒色,手里还拿着木棒。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报仇的!”雍齿发话了,他挥了一下手,“上!” 还没等刘季反应过来,几个人一拥而上,棍棒交加,拳打脚踢,打成一团。 挨了几棍,刘季才开始动手。他身材高大,拳脚有力,使劲一拉,夺下一根木棍在手,左右挥舞。先是丢了棍的那位倒在了麦田里,接着又有两个倒进了旁边干涸的深沟里。最后,雍齿被刘季高高举起,扔进了荞麦丛中。 只听得一片哎哟声,再也不见他们上前来。“兄弟,打架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记着点儿,不论什么时候。”刘季拍拍身上的灰,理理衣衫,大踏步走了。 刘季起事时,雍齿和他的几个伙伴也尾随而来。刘季看到他们,连想都没想就接纳了。闯天下抗暴秦,相聚就是手足兄弟,哪里还把以前的事么放在心上? 雍齿听命回去守丰邑时,就活动起了心眼儿。从小酒店挨打起,他就心结仇恨。当年刘季让他丢尽了面子,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跟随沛公为将,他也从未想过要对沛公死心塌地。就在这时,魏相周市探知丰邑守将只有雍齿一人,就修书一封,以封侯为诱饵劝雍齿投降。雍齿稍一犹豫就欣然应允。他胁迫守城的将士依附了周市。 沛公带军回到丰邑,周市和雍齿早做了防备。尽管全力拼杀,连续数日都没打开缺口。沛公怒火难平却无可奈何。 萧何见状,对沛公说:“听说陈王死后秦嘉又立景驹为楚王,如今他们驻扎在留县。我们连攻丰邑不下,实在是兵少力弱,不如前往留县借兵再攻。” 沛公沉吟一下:“妙计!无论如何,这个雍齿我一定要除!”随即,沛公下令撤兵上路,向留县方向进发。 十几天后,沛公正走在去留县的路上,忽见前面来了一小队人马,约有百十来人。乃令人上前探问。对方回答:“来自下邳的张良是也!” 沛公一听,连忙下马,急步走上前去:“久闻先生大名,今得一见,实在大幸!” 为首的一位举止儒雅,气度从容,还礼道:“只闻沛公起于沛邑,不想在此相见!” 自从博浪沙暗杀秦始皇未成,张良逃往下邳以来,已是十年光景,十年中,他偶遇《太公兵法》一书后,如获至宝,潜心研读,细细揣摩。 多年之后,已经掌握了书中要领。学而思,思而学,不知不觉之中,张良胸中已经具备了运筹帷幄的万千韬略。 沛公和张良相见,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二人并马而行,边行边谈。张良对行军用武之道的议论,使沛公极为赞赏。看到沛公的举止,听到沛公的大志,张良也深感自己碰到了知己,暗下决心,要随沛公干一番大事。沛公当下任命张良为大将,令张良相随身边。 到了留县之后,沛公与张良拜见了景驹。景驹召来秦嘉,要与众人一起商议沛公借兵之事。突然,探马来报:“秦将章邯属下攻下相县,又向留县攻来,兵已至砀。” 景驹看看秦嘉,又看看沛公,有些慌乱模样。沛公知道景驹虽为楚王,却未经过战争,对用兵之道知之甚少。当下情况紧急,借兵之事只得暂且放起,先对付眼下的秦军再说。想到这里,他对景驹道:“大王,我愿与秦将军共同击敌。” “甚好!”未等景驹答话,秦嘉已抢先赞同,“沛公真乃仁义之士也!” 二人计议一番,决定迎秦而上。两军相合,朝着砀方向挺进。行军至萧城,正好碰上杀来的秦军。由于沛公军与秦嘉军向未配合过,一场恶战之后大败而退。无法,二人只好引军退守留县。十几天后,军队元气已有恢复。沛公对秦嘉道:“章邯领兵作战最喜打攻击战,我看砀城守兵不强,只是由于你我配合不当才吃败仗。眼下应再攻砀县,一挫秦军锐气!”秦嘉见沛公如此坚定,当然乐意相从。几日后备足粮草,再度出发。逼进砀城,砀城秦军并无防备。他们没料到打了败仗的人又送上门来。当下,沛公与秦嘉就把砀城围了三层。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战,终于攻占砀城。 砀城有守兵七千多,除了死伤的之外仍有六千多人,他们全部投降过来。当即,军威大振,士气勃发。 此时此刻,秦嘉建议收兵回留,以防秦军报复。沛公道:“作战讲究顺水行舟,眼下我们士气正旺,应再攻一地,壮大力量。” 秦嘉只好相随。十几天后,二人挥师北上,顺利拿下下邑。看秦嘉这边连连取胜,沛公借了一部分兵力转攻丰邑。谁知雍齿仗着有周市作后盾,拼命死守。相持五天,沛公都未攻下。略作计议,沛公决定先屯兵城下,等待良机再说。 项梁与项籍在邳作了充分准备后,如旋风一般向彭城冲去。秦嘉得知消息,以为彭城乃楚重镇,应该抗击项梁。项梁本是针对秦军而来,一见秦嘉迎来,不禁大怒,他振臂一呼道: “秦王暴虐无道,是陈王首先发难。然陈王攻秦失利之时,秦嘉未知陈王生死就自立景驹,此乃大逆不道之举。名立楚王,实是自立。诸君,我欲领头诛杀此贼!” 听此号令,士兵齐声响应,又有项籍冲锋在前,当即就把秦嘉之军冲得七零八落。秦嘉逃到胡陵,被项梁重重围住,战败而死。景驹得到秦嘉身亡消息,慌忙逃出。躲到梁地后被人认出,结果了性命。 驻进胡陵之后,项梁又收纳了朱鸡石、余樊君等几支军队,士气更加昂扬。 恰在此时,章邯大军路过此地。项梁决定乘胜而上,和这支秦之强军一比高下。遂发令,由朱鸡石、余樊君兵分两路,夹击章邯。且说朱鸡石、余樊君自起义以来,虽多有胜绩,却都是与秦之地方军相遇,并未和秦之大将交过手,缺少身临大战的经验。加之章邯用兵多奇而又诡,两军开战没多久,余樊君就败死敌手。朱鸡石自量不是章邯对手,只好领兵仓惶逃回。 项梁面对垂头丧气的朱鸡石,拍案而起:“好一个将军!你不是说不败秦军提头来见吗?军令如山,将命难违!你还有脸回来?来人,推出去斩了!” 当下,他披上铠甲,纵身上马:“走!我就不相信这章邯是铁打的!” 项籍见叔父如此,早已纵马驰骋飞到了前方,叔侄二人以气吞山河之势杀向秦军。 章邯一向以战无不胜自称。杀了余樊君,赶走朱鸡石,他即令士卒放心歇息,几日后即要直捣项梁大军,压根儿就没料到项梁转眼间会卷土重来。一待项梁叔侄冲到眼前,只得匆忙应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如雨的箭阵压制下,边战边退,撤出薜城,败北而去。 项梁兵进薜城,军中一片欢腾。这是义军与章邯正面交手难得的胜仗之一。环城而巡,项梁掩不住自豪之色。 沛公围丰邑多日,又闻秦嘉被杀,项梁大败章邯进驻薜城,就和张良计议。张良知沛公志在拔取丰邑,就让他前往项梁处借兵,自己暂守丰邑城下。 到了薜城,项梁出来迎见。初见沛公,只见他举止大度,谈吐豪爽,心下十分欣喜。当即允许,借给沛公士卒五千,另拨将吏十人,听由沛公调遣。 多了五千人马,自然声势大增。强攻三天三夜,沛公终于夺回了丰邑。雍齿抵挡一阵,眼看兵败城破,乘着夜色逃往魏地。张良跟随沛公多日来,对沛公多有了解。攻丰之战,他看到了沛公身上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对沛公更加敬佩。常常向沛公谈论用兵之法,沛公每每听之,总有所获。而旁边之人,却多不大懂。张良心中暗道:“我所知《太公兵法》乃古来秘笈,沛公却都能知晓。难道沛公的才气是苍天所授?我就是为沛公而习兵法?老翁言我将为王之师,岂非说的就是为沛公之师?”由此,二人之间更加默契。 转眼已至夏天,沛公与张良离开丰邑,率军前往薜城。此番前行是应项梁之召。自从景驹死后,楚地一直无主。项梁是请二人来计议另立楚王之事。 刚至薜城,沛公恰遇项籍班师而回。沛公询问战况,项籍道:“大战三日,襄城已破。襄城守卒尽被我坑杀,万事休矣!”听此言,沛公心中一惊:活埋数千守卒,怎有如此狠心?抬眼望项籍,剑眉之中溢出一股肃杀之气。不由在佩服之中平添一分惧意。二人侃侃而谈,倒也十分投机。一偏将见他二人如此亲热,在旁边道:“项将军兄弟一人,既和沛公如此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沛公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不知项将军意下如何!” 项籍爽快地道:“倒也正好,沛公确有兄长之风。”旁立之人听了,齐声叫好。 当下,众人设案焚香,扫清一片空地。沛公、项籍跪下来,拜了三拜,对天起誓,从此结为兄弟。 既为兄弟,自然亲近了几分。沛公有时直呼项籍表字,称为项羽。在众人眼里,沛公与项家叔侄实在是亲近。 项梁召集诸将,并请沛公、张良就座,对众人道:“陈王去世已多时,我楚国不可无主,诸位各拿主意,当立何人为楚王。” 推立国君,不是小事,众将不敢随便说话。沉默良久,项梁再次催问。有人似乎悟出了项梁的用意,高声说:“项将军英明果断,德高望重,何不自立为王?” “对,将军应自立为王。”有几个人附和着。项梁看看沛公:“沛公以为如何?” 沛公静坐一边,已明白了八九分。他笑了一笑:“将军知晓楚国内情,又仁德服人,自有定度。我乃局外之人,惟将军是听。” 项梁本想让沛公推他一把,没想到沛公如此滑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进帐来报:“将军,有范增前来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项梁立即传令:“请入帐来!” 不一会儿,一个老翁缓缓走入帐来。只见他年近七十,满脸岁月风霜,须发尽白,腰也弯了。 项梁见他上前来行礼,忙令人看了座儿给他,微笑着问:“老前辈从居剿而来,一定有教于我,请明示。”范增环视一周,这才答话:“老朽之人,并无高见。然闻将军贤明仁德,礼贤下士,引得不少英雄相随,所以特来拜见,献言一二。” 项梁更乐了:“老前辈来的正是时候。陈王已逝,楚地无王,我们正议立楚王之事。想必老前辈另有高见。” “将军可知陈王为何而败么?”范增问道。 “这个……老前辈要指教什么?”项梁知他有话要说。 “陈涉虽首先发难反抗暴秦,顺应了民心,然出身低贱,无名无势却擅立为王,不立楚王之后,又违背了民心,所以失败。说起秦灭六国,楚最无辜。当年楚怀王入秦不返,楚人耿耿于怀,颇有顾惜之心。隐土南公有句名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今将军起兵江东,楚地英雄豪杰云集响应,惟恐追随不及,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将军出身楚国世袭将军,乃名门望族,功高盖世。如果将军能立楚王之后为王,则会顺应楚人之心。古人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将军欲定天下,其势必达!” 一席话说得项梁喜笑颜开:“前辈教诲,正是我所欲为。” ◎陈留县令拒绝投降沛公 宋义领救赵之命后,立即打点好军马粮草上路了。 大军行至安阳,宋义命大军停下来休息。项羽、范增心中着急巨鹿的战事,以为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无奈宋义为上将,他们也只得停了下来。 宋义深知怀王对自己的信任,顾不得众人的情绪,一日一日地捱下来,不愿向前行进。赵国使者内心如火烧一般,又不敢硬催,只能跟在宋义后面软语相求,让他早日前行。宋义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就是不买他的账。 转眼间,部队在安阳已停了整整四十六日了。项羽、范增等将领不知宋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但宋义闭口不提,也不接见下属,谁也不敢去问宋义。项羽耐不住了,他拨开宋义帐外的卫士,三步两步走入宋义帐中。 “赵国万分危急,将军应火速领兵过黄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巨鹿城下,我为外合,赵为内应,破败秦军势在必然!”宋义笑着直摇头,“此言差矣!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俗话吗,牛身上的虻虫该拍,虮虱却不值得打。虻大虮虱小,我等应从大处着手,才能确保大获全胜。如今秦军攻赵正紧,不久就会有一个结果。秦军胜了,军队就会疲惫不堪,我军正好可以乘机攻之;秦军败了,我军更可以顺利西行,大张旗鼓地直捣秦都咸阳了。故而,眼下最好的是坐山观虎斗,以坐收渔人之利。” “这怎么……”项羽连忙进言,但还没等他说完一句话,宋义就忽地一下站起来打断了他:“好了,项将军,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我不如你;但运筹帷幄指挥决策,你还要差一截哩!哈哈哈!” 项羽见状,怒火中烧,转身出了宋义的军帐。 愤怒的项羽最终杀了宋义,取得众将士之心,后又如实禀报楚王,楚王立他为上将军。项羽带领士卒勇猛作战,终于打败了秦军。 且说沛公接受怀王西征的命令后,心中既有欢喜也有忧虑。欢喜的是怀王立下了盟约,谁先攻进关中谁就是当地之王。也就是说,如今天下各路英雄之中,他最有机会做关中王。关中一带,自古以来就是英雄必争之地。这里土地肥美,百姓殷实,山河险要,易守难攻。所以许多君王都想在此建都,况且,秦王朝国都咸阳正在此处,拿下关中不就是推翻秦王朝最引人注目的英雄了吗?再说,章邯是秦军主力,西行一线,正可以避开章邯,减少伤亡,壮大队伍。然而,令他忧虑的也不少。西行最大的难题就是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能保存住自己。这是何其难哪!想当初,陈胜王西行大军比他刘邦的势力强大多了,却以全军覆没而告终,他刘邦能有回天之术么? 忧虑归忧虑,独统一军的兴奋激励着他,沛公还是踏上了西行路。从砀邑出发,沛公先勒兵向正北方向进发。前方有昌邑、城阳、东郡几个载邑,先扫除这几处的秦军,以解除项羽的后顾之忧。此时此刻,沛公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应听从众人意见的道理,他一面加强军队纪律,一面坦诚地征询属下的意见,精心计划,力争稳扎稳打每一步。 首攻城阳、杠里,竟连连告捷,士气顿时高涨起来,沛公顿时增强了信心。 二世三年十月间,沛公率军又打到了东郡,事如人愿,每战必胜。秦军将领陈武、魏将皇欣、武满三人带兵投奔到了沛公旗下,队伍一下子增添了近二万人。 小试牛刀成功,沛公十分欢喜,旋即进攻昌邑。 小顺之后必有小逆,昌邑城中守兵据城坚守,沛公督军连攻不下。久攻昌邑不下,沛公和众部下计议一番,决定舍去昌邑,西取高阳。在攻昌邑时有昌邑人彭越得知沛公沉稳,惟才是用,就投奔了沛公。后因久攻昌邑不下,认为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助沛公,于是原地不动。 西行路上,沛公对队伍稍作整顿,到达高阳之后采取了夜间偷袭的战术而一举成功。进城之后,一面命士卒们饱食休息,一面筹谋下一步行动。此时,又一个人物奔沛公而来。 此人姓郦名食其,乃是陈留高阳人。自幼年时起,郦食其就饱读《诗》、《书》,学了一肚子学问。无奈他运气不佳,一直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日月如梭,岁月如流,不知不觉他已是六十几岁的人了。几十年来,他吃尽了寒窗之苦不说,衣食也不能周全。前几年,他落魄到了无以为生的地步,面对着老老小小一家人,他只好做了里中监门吏。每日里因为家贫,他不知受了多少嘲弄。然而,令人称道的是这郦食其有一份别人所没有的自信,总以为此生不会虚度,有一天他会大展鸿图。有了这份自信,他一直活得乐呵呵的,一切的衣食艰苦都不以为然。 陈涉、项梁从楚地起兵的时候,其部下先后有十几人领兵经过高阳,高阳城里有些好事的年轻人闻郦食其自信的大名,纷纷对他说:“嗨,郦先生,你不是说此生会有所作为么?现在机会到了。古人云,乱世出英雄。如今陈王和项将军已经发难,你为什么不去追随他们的部下呢?” “是呀,老先生,你不是一直在寻找能重用你的人吗?秦王没有用你,而今你该出手了,否则,此生你还有机会么?” 郦食其轻蔑地看他们一眼:“你们知道什么,年轻人?读书人最要紧的是找到可追随之人。瞧那帮将帅,没有一个不是龌龊小人,值得我与他们共谋大事么?” “哈哈,想不到老先生眼光还挺挑剔呢!”众人见他如此狂妄,大笑不止,“老先生,你怕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郦食其也不屑于和他们理论,依旧埋头读书去了。自此之后,众人私下里称他为“狂生”。 沛公驻军高阳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恰巧此时他的邻居有一个年轻人在沛公麾下,借机会看望双亲,巧遇了郦食其;郦食其想探听一下沛公的为人,就主动和年轻人聊开了:“听说沛公定了高阳之后,就时时询问邑中贤能豪杰,有这回事么?” “是,只要有机会,沛公就打听此事。” “我闻沛公素来倨傲,对读书人尤其狂妄,不肯礼贤下士,不知是否如此?” “纯粹是不实之辞!我追随沛公这么久,所知情形是沛公每到一地,都是寻访豪杰俊士,总想多几个可用之人。我们这些粗人都为之感动呢!” “唔——”郦食其若有所思,“看来这沛公胸怀大志,有王者之风。” “当然啦,沛公每到一处都深得人心,谁不知晓此事!” “若如此,我愿追随沛公,伴他左右,请你为我传个话吧!”然而,年轻人听完却沉默不语,半晌也不答话。 郦食其微笑着说:“怎么?你以为我年老不中用了么?我不为难你,你只要把我的话传到就行了。见了沛公,你就这样说:‘臣下同里有个郦生,年逾花甲,身高八尺,素来狂妄,邻里以狂生呼之。其实他为人忠厚且满腹经纶,胸有万千方略,足以辅助有志之士成大事。’如此而已。” “倒不是因你年纪大了,是沛公最不喜欢儒生。记得有一次,有位儒生前去求见,他留是留下了人家,却常常解下那儒生的帽子当溺器,竟把那儒生气走了。平日里谈起儒生,也常破口大骂,呼儒生为腐儒。所以,你不可以儒生的身份前去游说他,否则,你将自取其辱。” “你尽管把这些话告诉他吧,余下的你就不必多虑了。” “既然如此,我把你的话转告沛公就是了。” 那个士卒见郦食其如此坚定,只好一五一十把话传给了沛公。沛公对众人道:“古代周公之时,天下人才蜂拥而至。有时候周公刚吃一口饭,一听说来了人,忙得连忙起身迎接,连那嘴里的饭都吐出来。这郦生如此信赖我,不是天助我么?来人哪,你们两个专程跑一趟,把郦生请来。” 第二天,郦生被请到了沛公住的高阳客舍。此时,沛公正享受劳累一天后的快乐。只见他叉开两腿坐在床上,两个女子蹲在地上为他洗脚。女人柔软的双手轻轻搓揉着他的大脚,十分轻柔,他不由自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将军,郦生来到,就在门外!”左右报告道。 “唔,请他进来!” 他轻声说,并没有想到这样有什么不当。毕竟读书不多,又处征战之中,习惯了。 郦食其进得门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从容地拱手行礼却没有跪拜,开口道:“请问足下,您今日领兵到此,是想助秦消灭诸侯呢,还是想率各路诸侯击败秦王呢?” 沛公见他不下跪已是十分不快,又听他一出口就说这等话,一脚踢翻了洗脚盆,破口大骂:“没见识的儒生,天下人长期以来为秦王所苦,恨死了秦王朝,各路英雄崛起都是为了消灭那秦王,我难道还会助秦吗?”两个侍女见状,吓得躲在了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郦食其并不慌张,他抬起衣袖,从容拂去溅在脸上的洗脚水,道:“足下既然目的是率众诛灭暴秦,为什么坐着见长者呢?” 沛公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令两个侍女下去,又仔细整理好衣冠,恭敬地道:“先生见教的是!请先生上坐。” 看到沛公态度诚恳,郦食其也不推辞。刚一坐下,他就滔滔不绝地谈论起了六国当年面对强秦时合纵连横的史事。其后,联系到当今天下的形势以及应采取的对策。言辞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直听得沛公双眼发直,一个劲儿点头不止。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时分。沛公令人送上饭菜,请郦食其吃饭。刚吃完饭,沛公动动坐姿,上前问道:“先生果然满腹经纶,足智多谋,眼下,我最想知道的是如何用兵,先生有何高见?” “足下从一群乌合之众中起事,收拢了一些散兵游勇,部众还不足一万人,就想靠此径直去攻打强秦,依我之见,这是虎口拔牙哇!陈留是天下的要冲,与四周各处四通八达。如今城中又贮粮丰富,是个首攻之城。” “好哇!我明天就转攻陈留。”沛公摩拳擦掌,起身就要去下令。 “且慢!我与陈留县令交情不错,足下让我出使陈留,我会劝县令向足下投降。假如他不听我的劝告,足下再领兵攻打,我会在城中作内应!” “妙!妙!” 沛公高兴得了不得,当即派郦食其为使者,让他前往陈留作说客,自己则率军在后相随。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陈留县令拒绝投降沛公。 ◎实施第二步计划 郦食其只好实施第二步计划。 几天后,在郦食其做内应的情况下,沛公一举攻下陈留。同往日一样,一进入城中,沛公就贴出了安民告示。百姓见义军如此知晓民意、体贴民情,很快折服。当下,不少年轻人欣然从军,沛公的军队壮大了许多。 为报答郦食其的忠心效力,沛公封他为广野君,同时令其相随左右,随时随地听取他的谋略。至此,郦食其才真正信赖起沛公。家中,他有个弟弟,名叫郦商,比他小十几岁,乃是勇武善战之人。他把弟弟推荐给沛公,沛公见其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暗中感叹郦家生了这一对好兄弟。稍稍问了一些行军用武之道,郦商皆对答如流。沛公十分欢喜,当下拜郦商为裨将,让他召募陈留子弟,组织一支军队。郦商本在陈留城里就颇负盛名,深受一些青年的拥戴,一经号令,云集响应。仅十天时间,郦商就统领起了一支四千人的队伍。沛公命他为将军,让他带兵相随。郦食其则常被沛公委以使者之职,出使各诸侯国,协商共同灭秦大事。 时值严冬时分,每日里寒风劲吹,时而雪花飘飘,时而细雨霏霏。士卒们虽然衣食充足,却也被冷得缩手缩脚的。沛公想,我带兵西行,必须稳扎稳打,如此恶劣季节不利于作战,不如借机休整一下。开封城乃是一大要邑,等来年我就把它当作第一个目标。休整归休整;练兵习武是不能停的,部下们每日定时演练,士卒士气高昂,只等待时机来临, 转眼已是三月天,大地呈现了一片绿色,树枝也吐出了新芽儿,空气里充满了暖洋洋的气息,士卒们的手脚也舒络开了,各种小飞虫已嗡嗡作响。 中旬,沛公挥兵围住了开封。然而,开封毕竟是一军事重镇,城内守兵众多,粮草充足,不会那么轻易被攻破。直围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突破口。萧何、曹参、郦食其等人为沛公出谋划策,忙个不停。 就在这当儿,忽有探马来报,说秦将杨熊自北而来,带着大队人马支援开封来了。而此时张良得知沛公在此,也赶来和沛公相会,正好赶上沛公和杨熊交战,遂全力以赴。杨熊败北,向荥阳方向逃去。 自从上次在项梁身边与张良惜别以来,沛公是真的常常想起张良。在他心目中,张良是个少见的用兵奇才。越是想在这混乱的时代打出一片天地来,就越加感到张良这样的人才难得。张良当日志在恢复韩国,随韩王而走,他是无法留住的。谁知今日会在这西行路上相见呢?谁又会料到在与杨熊难分上下时张良助他一臂之力呢?沛公不由得问起他别后情形。, 原来,从项梁那儿领命为司徒辅佐韩王之后,就随韩王西略韩地。凭着麾下的一千余人连得数城,倒也十分顺利。但是,相对庞大的秦军,这支军队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当秦王获知韩王自立后,恼怒万分,派军追杀韩王。自知无力和秦人对阵,张良只得护卫着韩王东躲西藏,在颖川一带活动。近日得知沛公到此,赶来相会,正巧碰上了这场厮杀,自然就全力以赴了。 “嗨——,当日离开足下之时,尚得项梁相助,如今项梁却已长眠地下了。人生在世,有时真的是飘忽不定啊!”张良说到最后,颇有些伤感。 “司徒,何必如此!人生一世,本来就是那么几十年的光景,有什么可叹的?可幸的是你我生逢乱世,只要不愿苟且偷安,就有大展鸿图的机会。一切都不算迟,只要你我相伴相随,定能成就许多大事!” 沛公明白,张良是有毅力的人。此番伤感,完全由于自身兵力的弱小而导致的复国无望情绪,所以极力激励张良。“司徒此次助我,我亦当助司徒去拿下颖川,如何?” 这正是张良求之不得的,张良如何不乐意,当下两军相合,直攻颖川。 自从陈余与张耳闹矛盾后,愤而与之分开,张耳心中怏怏不乐。毕竟二人相伴相随多年,有过许多次同生死的经历。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像古人说的只可共患难不能共荣华么?当年我俩沦落他乡逃命时,生活清苦心却相连,怎么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呢?是我错了还是陈余错了?我们俩多年同甘共苦的情谊真的就这么了结了?……想是这么想着,事情还得照做。陈余走了,他的军队还在。张耳把军队收揽过来由自己统率,仍旧护卫着赵王赵歇驻扎到信都,随后自己带兵回到项羽处,与项羽一同攻秦。 趁着秦军连吃败仗,项羽率各路人马向章邯发出了猛攻。章邯已有几分畏惧项羽,不敢主动出击,只在荆原堡垒中坚守,他心中暗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几十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直畅顺无比,今日算是碰到克星了。也许,这是此生中的一劫,若过得去,以后必是更加畅顺,无人能敌;若是过不去,我一生英名就断送在这个年轻人手里了。 而今奸臣赵高把揽朝政,指鹿为马,残害忠良。二世不明是非,听之任之,致使民怨鼎沸,义军四起。无奈之余章邯投降了项羽。项羽不计前嫌,当下,封章邯为雍王,拜司马欣上将军,让司马欣统领二十万降军。顿时军中一片欢腾,转眼间,项羽已有四十多万人马。事已至此,一切就绪,项羽开始向关中进发了。 沛公攻破颖川之后,又和众将商议如何进攻荥阳,击败杨熊。然此时探马来报,杨熊已被秦王派人杀了。 原来,二世闻知杨熊大败的消息,十分恼怒,加上赵高在旁添火加柴,气得二世当即下了诏书,派人前往杨熊处,治了个杀贼不力之罪,砍了杨熊的头。 沛公大喜,唤张良前来:“既然杨熊已死,此处已安然了,下一步如何进行?我想攻下韩地,如何?” “最好。拿下韩地,我军后方就更加牢固了。”张良道。 正当军队整装待发之时,沛公得到了一个消息——赵国大将军司马卬,正打算率军入关,直攻咸阳,心中不禁焦急起来。如果那司马卬真的抢在他的前面可如何是好?他哪里还能做成关中王呢?于是,他决定加快行动步伐。论实力,他要远远超过司马卬。近日,他已积累了大批粮草武器,又一路收编了陈王的残部和其他人的队伍。从这一点说,司马卬与他不能同日而语。然而,时势动乱,英雄辈出,谁能知道其最终结果如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必须抢在各路英雄前面。 当下,他率兵向北急攻平阴。然而,由于行动匆忙而守城之兵又以死相守,连攻三日都未能拿下。 时间就是成败的关键。沛公见攻平阴不下,又转攻洛阳。谁知洛阳守兵比平阴还多,又是苦战几日后没有结果。 沛公心下有些慌乱起来,暗道:莫非我要落在司马卬之后么?但另一个念头马上占据了他的心头——不会,我这一生有诸多不平常处,理应称王称帝的。有了这个信念,他又开始冷静地分析近来的行动。所攻二城,皆是平缓坦荡之地,交通方便,又为秦人重兵防守之地,自然难以拿下。那轘辕山,道路崎岖,百步九折,行人极少从那里经过,秦人守兵也少,为何不从那里打开缺口? 几天后,他率军越过了轘辕山,进入韩地。势如破竹,连下十几个城邑,士气又高昂起来。 韩王闻知,立即前来拜见沛公。他向沛公提供了一个信息——阳城中有一支秦军骑兵,大约一千五百人。他们所骑军马,都是胡人进献给秦王朝的,一个个膘肥体壮、快行如飞。沛公大喜道:“太好了,我正需一批良马哩!” 当夜,他和张良偷袭阳城,一举破敌,夺得骏马一千匹。选派善骑之人充作骑手,组织了一支快行军,以此作部队前驱,转而攻向南阳。 南阳太守已得知沛公前来,早早率兵出城到了犨县东,想抵住沛公。然而,他哪里是沛公对手,当下被沛公杀得个稀里哗啦,抱头鼠窜,逃向了宛城。 沛公无心再攻宛城,向前赶路要紧。他绕过宛城,向西疾驰而去。这一切,都被张良看在眼里。作为谋臣,他明白沛公急于求成的心理,但更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此时,他不能不劝沛公了。“主公,”自从沛公受命西进以来,大多数人就开始这样称呼沛公了,“属下以为,主公虽然急于入关,但如今秦军数量还相当可观,且大都据守险要之处,我军仓促间未必能够取胜。主公绕过宛城不战,乃是一个失误。” “请细言。”沛公有点震惊了。 “我军前行,宛城之敌就会从背后夹击我军。试想,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岂不危险么?” 沛公略一思索:“言之有理!今夜就折回头去!” 沛公率军包围宛城,南阳太守听从舍人陈恢的意见投降了沛公。 只消几日,一切都处理完毕。沛公封太守为殷侯,留守宛城。同时,封陈恢为千户之食辅助殷侯。双方皆大欢喜,城中百姓更是高兴万分。既为主属关系,就在城中大宴一日,以为庆贺。沛公即刻又踏上了西行路。似乎是一顺百顺,从宛城到丹水,从丹水到胡阳,到郦城、析城,都是未折一矢未伤一卒。各城守将都仰慕沛公英名,闻风而降。 张良建议沛公严明军队纪律,凡扰民者皆严惩不贷。沛公一一照办,使得民心大顺。老百姓早已饱尝秦吏的横征暴敛、无恶不作,看到沛公如此爱民安民,皆欢呼如潮。除了秦军多降者外,许多年轻百姓也随军而行,以为沛公效力为荣。七月底,军队直达武关。 秦朝上下,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秦二世急了,丞相赵高却再也不露面了。他在考虑自己的出路。他密谋借女婿阎乐之手杀害了秦二世,后又立子婴为帝。但这也无法挽回秦朝灭亡的局面。子婴投降了沛公。 出降的这一天,子婴乘着白马拉的素车,以白绫系颈来到轵道等候沛公到来。那手捧玉玺的样子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在这一天,他更明白了自古以来白色所表示的含意了。那是一种死亡之色,祭祀之色。 沛公威风凛凛来到子婴身边,接过玉玺,命人扶起他,向城中走去。秦王朝的时代结束了。进入咸阳城后,沛公的部下分头占领了秦王朝原来的府库。面对着闪闪发光的金银绸缎,哪个不动心?他们跟随沛公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么?于是,众人你争我抢,掳掠起财物来。顷刻间,各处都是一片繁忙。那种半路上得了横财的惊喜映照在每个将士的脸上。 一片忙乱之中,萧何悄然带着一批人进入丞相府。但是,他没有拿那些金银细软,而是把秦廷的法律典籍等细心整理,一一运回大营之中。他的心目中想的是如何在将来辅助沛公管理好天下,没有这些典籍簿册怎么行?沛公陶醉了。 他漫步在秦宫中,在豪华的帷帐和雕梁画栋间穿行。亭台,楼阁,金银,珍宝,回环往复的走廊,鸟飞鱼翔的花园,千娇百媚的宫女……这一切,过去只是在梦中见过。 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尤其是那些神奇的琐事。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长期以来的风餐露宿,日行夜走积累下的疲劳似乎都涌上来了,他不知不觉来到宫女中间,伸手揽了一个搂在怀中…… 却说张良、郦食其、樊哙、周勃、曹参等人在各处忙完之后,却不见了沛公的影子,众人放心不下,只得分头去找。樊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想了想,直奔宫中而去。 没去金库,也没往兵库,而是直往后宫宫女居处。撩开一道道薄如蝉翼的帷帐,令人眼花缭乱的挂设,他终于找到了沛公。眼前的情景,正如他所料。 在衣着艳丽的一群宫女中间,沛公左手拥着一个娇俏女子,右手端着酒杯,正在取乐哩。 一股怒火窜到了他的头顶,他没好气地问:“沛公,你是想得到天下还是想当个富翁?” 沛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并不答话。“沛公难道忘了秦王是怎么灭亡的吗?这些金光闪烁、千娇百媚之物是什么?是毁掉秦王的恶浊!沛公不应在此,请随属下回营!” 沛公知道樊哙的脾气,他慢慢地说:“我太累了,今晚就在宫中留宿了。” 说完,松了手中宫女,低下双眼,只一个劲儿饮酒,仿佛身边无人一般。 樊哙欲发作,却按捺住了,他转头愤然离去。在宫门外,与张良迎面碰上。 “沛公在何处?”张良急切地问。 “在那群妖女中间!”樊哙气呼呼地说。随即,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沛公素听你言,快去劝劝他吧,我不会说话,沛公也听不进。”樊哙显得很焦急。 张良点头,大步向内宫走去。 站到沛公身边,已见沛公面红耳赤,不知是酒意还是愧色。 张良慢声道:“沛公本为一介布衣,何故今天能进入宫中?因秦王无道。作为替天下铲除残暴之人,应首先去除秦王弊政,消除荒淫,提倡俭素。沛公初入秦都就想在此为乐,岂不是又一个秦王么?人称沛公胸怀大志,为何为一时逸乐而毁掉天下大业?樊哙适才来此,话不中听,却是一番好意,一片忠心。古人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赶快离开宫中,不要往秦王毁灭的路上走。” 自樊哙走后,沛公就已内心不安,只是不知怎么下台阶。听罢张良此言,立即起身道:“我马上离开,蒙君提醒!” 二人来到门口,对守卫士卒下令:封府库,关宫门,退出宫殿,还军霸上。 回到营中,沛公陷入了深深思忖之中。他暗道张良、樊哙今日劝我回营,皆是为了我将来能更安稳地住在宫中,掌握天下。有此忠实属下,真是此生大幸!然而,我还应怎样做才能更有利自己呢?古人云,得天下者必先得民心。在没有真正为王之前,我要先取得关中百姓的拥戴才行。 于是,他下令召集所有关中的名人和豪杰人物。几天后,在营中有几百位当地豪杰、父老相聚。 “关中父老,秦王无道,横征暴敛日久。我与各路诸侯曾和怀王立下盟约,先入关者为关中王。按理说我今天就可做关中王了。在此,我与父老们约法三章:杀人的处死,伤人者和抢劫者治罪。至于秦法统统免掉,原来的官吏和百姓照旧不动。我之所以到此,是为父老除害除暴,绝不会凌辱你们,请大家切勿害怕!我带兵驻扎在此,也不是为了对付百姓,而是为了等候各路诸侯到齐后,大家一起订立一个共同遵守的盟约罢了。父老们安心生活就是。” 关中父老一向直率仗义,听到此言,欢喜而去。 此后多日,沛公向各县分派许多属下,令他们慰问百姓,安抚官吏,宣传安民宗旨。 在秦王的苛政下生活许久的当地百姓,哪曾见过这种阵势?心下感动,无以表达,就三三两两来到沛公营中慰问官兵。你拿一只鸡,我牵一头羊,他送一坛酒,捧上的是一份热心肠。沛公对送来的礼物,一律回绝,再三向百姓辞谢。百姓欢喜不尽,私下里议论道:“这沛公真是仁义之人,但愿将来由他来做关中王!” 关中百姓的热心肠让沛公备受感动,他不由得想到了他的父老乡亲。那含辛茹苦、辛勤一生的双亲。 几个艰难度日、因贫困而斤斤计较的兄嫂。许多一同长大的伙伴依然在田间吃苦。嫁给自己后就没享过福的妻子。 往日,秦王朝的繁苛徭役给乡亲们带来的妻离子散。自己放走去骊山囚役的那段生活……无论何时何地,他不能忘本。 也许是当年布衣生活经历起了重大作用,沛公已经基本上赢得了关中百姓的认同与拥戴。 ◎活埋二十万投降的秦卒 再说那项羽,自从收降章邯大军之后,就以章邯部下为先行军,迅速向西行动。到达新安之时,他做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活埋了二十万投降的秦卒。 几天后,这一噩耗像一阵风传到了关中,百姓们哭声遍地,把项羽看成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他恨之入骨,无不诅咒项羽:“这个要遭天打五雷轰的禽兽!” “项羽不得好死!” “项羽恶魔,比秦王还凶残,不能让他入关!” ……生性粗暴的项羽此时并未产生恻隐之心,他以为内患已除,只剩下打入关中这一重大目标了。 二十几天后,他率军抵达了函谷关下。 抬头望去,却见关门紧闭,上面看守兵防卫,项羽好生奇怪,顾问左右: “章邯已降我,秦王子婴已降沛公,为何关口还有人把守?” “将军,请细看!” 左右并不答话,用手指着关上的大旗和守卒说。 项羽定睛细瞧,明丽的阳光下树立着一杆赤色大旗,旗上书着一个斗大的“刘”字。旗帜下士卒皆是楚军打扮。“这是沛公军么?” 左右并未立即回答项羽的询问,而向着关上守兵大声问道:“关上是沛公部下么?” “正是!”一位守将回道,十分清晰。 “沛公进入咸阳了么?” “占领咸阳多日了,如今驻军霸上!” 项羽大怒,对左右道:“沛公进了咸阳又把守关口,这不是要独享战利么?”随即,向关上喊道: “守卒听着,我乃项羽,速速打开关门,我要入见沛公!” 那将领已认出项羽,却凛然回道:“将军,沛公有令,无论何人军队,一律不准放入!” “大胆妄人!再不开门我就攻关了!”项羽的头发已直竖起来。关上人依然不予理睬。 项羽大叫一声:“给我拿下关口!” 令出军行,全军立即行动起来,向关上射箭的射箭,架梯的架梯,攀登的攀登,行动得迅速快捷。 沛公军虽居高临下,却是人数较少,根本挡不住项羽的强大攻势。只消大半日,函谷关已在项羽手下了。 项羽率军继续前行,立马就要进入咸阳。范增道:“不可,不知沛公如何,先扎寨安营探明情况再进不迟。” 项羽初来乍到,也摸不清情况,就依范增之言,在戏亭西部扎下大营。 沛公还军霸上后,如何派人把守函谷关的?这事发生在沛公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之前。 从咸阳回到霸上,沛公不断打听项羽消息,探听项羽西进进程。十一月份,探马来报,说项羽快到函谷关了,大约还有二十来天的行程。 沛公心中暗想:我虽最先破秦入关,但秦人主要兵力章邯军是由项羽击破的,且没有项羽牵制章邯,凭我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敌不过秦军的。楚王有约在先,先入关者做关中王,项羽能遵约么?当日西进时,他就与我相争,一旦他来到关中会怎样呢?恰在这时,他的一个谋士为他出主意道:“关中一带自古以来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地势上则易守难攻,颇具军事价值。天下英雄对关中莫不朝思暮想,欲得之而后快。听说项羽大败章邯,直奔关中而来。沛公要做关中王,应先下手;如果派兵守住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就可实现愿望。”沛公十分称意,立即派兵前往函谷关。 其后,他又以约法三章行为从另一方面为自己做关中王做准备。这一切,张良等人并不知晓。 项羽在戏亭西部扎下大营之后,当夜也召集了身边的文武部下议事。军帐外,寒风呼啸,树枝发出哨子一般的锐响。军帐内,项羽坐在上首,看着众人。他的目光在烛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毕竟是年轻气盛,连日来的征战风尘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深的印迹。英雄气壮之下,军帐内一片暖融融景象。 “各位属下,沛公先入关中,我们心中都十分明了。可是,他派人在函谷关阻我入内,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他这是惧怕您哩!” “不对,我以为这是想独得关中!”两位将领一前一后说道。 “可是,沛公与将军是结拜过兄弟的。”另一位将领道。 “岂止是兄弟?如果没有先辈项梁收留助他,沛公他有今天么?” “各位,”一个沉稳的将领站了起来,“不要如此性急,我等毕竟同是楚人,有楚王在上,应派人回禀楚王再说。” 项羽一听就不耐烦了:“难道今日要跋山涉水去那千里之外寻楚王么?那得等到什么时辰?” 自从楚王选西进之人为沛公之后,项羽对楚王心中就颇为不满。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沉默相待。“将军,有人求见!” 守卫之卒一声报告打破了沉闷。 “来者是谁?半夜三更的?”项羽厉声问道。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的属下。” “传他进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走了进来。跪拜完毕,向项羽道:“曹无伤令我传言给大将军,沛公已把秦王宫的一切珍宝据为己有,接下来是在关中称王。” 项羽勃然大怒:“好一个沛公,我明天就灭了他!” 范增这时发话了:“沛公一向是贪财恋色,而我所听到的消息是,沛公入关以后什么财物都不取,什么女人都不近,跟从前判若两人,这是有大作为的表现。况且,近日来我让人望气,他所在之处总有龙虎之气,呈五彩之色,这是天子之气。如果再不及时铲除他,就来不及了!” “我若要破那沛公,易如反掌!明日大攻。” 当下嘱咐来人:“回报曹无伤,说我明日攻打沛公,令他作内应。”来人应声出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时此刻,项羽有兵四十万,沛公只有十万人。沛公驻军霸上,距项羽大营所在鸿门只有四十里路。飞马直驰,转眼即到。所以,项羽才如此狂妄,根本不把沛公放在眼中。当夜,项羽下令犒赏士卒,一到天亮,就要急攻霸上。一场风暴似乎就要爆发了。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有来就有往,有敌就有我。 就在项羽全营摩拳擦掌准备清晨攻打沛公之时,一骑快马却悄然从他们的军营中飘出,向沛公大营驰去。 此人姓项名伯,乃是项羽的本家叔叔,在项羽手下做左尹。此时悄然出营,他是为了去告诉张良大难将临。张良是他的生死之交,他必须告知张良。 傍晚,他听说项羽要踏平沛公军营,就下了决心要通知张良。“有恩不报,非君子!” “哒哒哒”,响亮的马蹄声惊破夜空,也惊动了沛公帐外的卫兵。“来者何人?”卫兵大声喝问。 “我是张良至友,传进去,我有急事见他。” 此时此刻,张良正在沛公帐内,与沛公等人筹划军情。得知项羽就在四十里外的鸿门,谁睡得着呢?“此刻正是夜半三更时分,项伯到来必有要事。”张良得报,一边想,一边出帐迎接项伯。 来不及叙旧,项伯拉起张良的手急切地小声道:“快跟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项兄,什么事,如此急迫?”张良吃惊地问。项伯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的原委,最后催促道:“走吧,快天亮了,逃命要紧!” 张良沉吟一会,坚定地说:“项兄,我不能走,沛公在此。” “你要一起送死么?一同送死于事无补。”项伯着急起来。 张良说:“韩王把我送给沛公,嘱我尽心尽力辅助之。如今沛公有难我却要私自逃走,太不仁义了。如果你愿意,容我报知沛公再说。” 说毕,抽身回到军帐。项伯跺着脚,却不忍自个儿离开。当初张良救命的恩情,他不能不报。张良一进帐中就向沛公道:“明日项羽来攻大营!” “为何?我没有开罪于他。”沛公十分愕然。 张良也不答话,反问道:“你为何要派人守住函谷关,阻挡项羽入关?” 沛公脸红了一下,这件大事他并没有和张良商议。黄昏时分,从函谷关回来的残兵败将也没让张良看见。此刻,他见实在躲不过了,就含着几分惭愧道:“有人劝我,让我把守好函谷关,不要让各路诸侯进来,即可称王关中。” 张良又问:“沛公自量一下,沛公士卒能胜项羽么?” “恐怕不能。”沛公如实而答。 “如今我军只有十万人马,而项羽拥兵四十万,哪里能同日而语?” “你为何能知道这些?”沛公料定其中必有缘由。 “我友项伯正是项羽手下,现来邀我同去。但我怎可背负沛公!不能不告知沛公。” 沛公跌足不已:“事情至今,如何是好?”说着,头上已冒出了冷汗。 张良思忖片刻:“别无他法,只有恳请项伯请他劝阻项羽了。我告诉他,只说沛公派将守关,并无抗拒项羽之意,不过是为了防止乱盗进入。项伯为项羽叔父,或许能起作用。” 沛公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与项伯如何相识的?” “那是以前的事了。有一次项伯杀了人,我搭救了他,所以今有大难他才来救我。” “他和你谁年长些?” “项伯年长于我。”张良不知其中奥妙。 “快为我喊他进来,我要以兄礼相待。”沛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项伯听说沛公邀他入帐,推辞道:“这不大方便,我是依私情见你,怎可见沛公哩!” “沛公对我恩重如山,见他如见我。况且,项羽大怒之下要两军开战,这实在对双方不利。秦王刚灭,为何要自相残杀呢?沛公邀你进去,是想共议和平大事,何必推辞?” 这番话打动了项伯。他也认为,天下大乱之时,项羽和沛公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会给动乱的天下更加添乱。张良见他动了心,拉起他不由分说就走入帐内。 沛公已迎出来,立即请项伯上坐。项伯一看,美酒佳肴热气腾腾摆满几案,人人笑脸,个个热情,不容他推辞就有人把酒杯塞到他手中。沛公亲自为他敬酒,陪坐在旁。俗话说,遇酒就是一家人。开始项伯还有点生分,酒过三巡,放松多了,沛公乘机道:“项兄,我入关之后,什么也没敢动,亲自封了府库,登记了百姓,一心等待项将军到来。我派兵守关,没有别的意思,只因天下混乱,乱民到处都是,哪有阻挡项将军的目的?只希望项兄转达我的心愿给项将军,我日夜盼望的是项将军入关,绝无二心!” 项伯见他一副推心置腹状,也觉得项羽错怪了沛公,应允道:“既如此,我回去后一定详细秉报。” 沛公一听,喜上眉梢。欲加亲近地问:“项兄子女几人?可都成人了么?” 张良见状,立即接话道:“沛公,项兄长女自幼美貌可人,如今恐已到了及笄之年,沛公何不趁此与项兄结为儿女亲家?” 沛公会意,诚恳地道:“我正有此意,只恐项兄嫌弃。” 项伯听了,未置可否,张良就接话了:“沛公,本来你和项大将军就是结拜兄弟,如此亲上加亲,岂不更好?项兄哪会不乐意呢!” 沛公立即呈上一杯酒与项伯:“祝亲家安康!” “项兄,端起杯,干了!以酒为盟,就这么定了!”项伯被他二人说得晕乎乎的,不得不举起了酒杯。 又坐了一会,项伯起身告辞:“天快亮了,我要回营了。” 沛公叮嘱道:“万望项兄为我传言!” “放心,我回去即见项羽。不过,明儿一大早,沛公不能不亲自来向项羽道歉呀!” 沛公一边应着,一边把项伯送出帐外。 一阵寒风袭来,项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他翻身上马,径直向大营奔去。回到本营,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将士们都在呼呼大睡,惟项羽帐中还亮着烛光。项伯知道项羽精力充沛,每遇大战,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 ◎打入关中灭掉秦王的是谁? 走入帐中,项羽正在饮酒。他的身边只有一个美貌温柔的虞姬相陪,别无他人。 借着烛光,项羽看到项伯红光满面,不像是刚刚醒来,就令虞姬退下,问道: “叔父如何至此未睡?从何而来?” 项伯轻声道:“我曾有个朋友,姓张名良,曾在危难中救我性命,如今他在沛公军中做事,我怕他明日跟着送死,特地去了一趟请他来降。” 生性粗直的项羽并未想到其中的枝叶,追问道:“那张良随你来了么?” “张良为人仁厚,本想来降,但想到将军冤枉了沛公,让沛公不明不白受死,于心不忍。” “沛公受冤?这是什么意思?”项羽吃惊地道。 “沛公入关后,并没有先入为主之意。财产他没拿,美女他没动,早早封了府库,登记了民众,一心只等将军来到,没有丝毫违背将军之心。”项伯侃侃而谈。 “既如此,为何派兵在函谷关拒我?”项羽仍有疑问。 “那是为了防止其他小盗小贼出入关口,坏了将军以后的事。那守关将领只知一味执行命令,不知灵活处理,才得罪了你,闹了误会。” 说到这里,项伯看到项羽陷入了沉思,又道:“我以为凡事都要以仁义为本。如今沛公先破秦入关,为将军扫清了道路,连降王子婴也等待将军亲来处置,如此应以礼待之才对。人家未得到半分奖赏,却还要受到你的袭击,这太令人寒心了。” “叔父是说,我明日不该攻沛公?”项羽疑虑地问,他已被项伯说动了。 “正是。”项伯坚定地说。项羽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中东方破晓。全营将士烧火做饭早早吃了个大饱,只待项羽发令攻敌了。 然而,日出时分,却见一行人马迤逦从霸上方向而来。眼尖之人立即认出,来人是沛公及几个亲近。 “这是怎么回事?”项羽士卒见此不禁面面相觑,“将军不发号令,这厮反倒送上门来了!” 沛公走在前,张良几人随后。 士卒通报进去,项羽早已消了不少火气,遂令传人。 步入项羽军营,只见两边甲土环列,刀枪林立,一派虎视眈眈之像,沛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道:“今日我还能回得去么?” 他不由得看了张良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如入无人之境。这如同是一种激励,渐渐使他平静下来。 到了中军营帐,张良让樊哙守候在外,自己随沛公进入。项羽军帐内,项羽居中而坐,项伯立在左边,范增陪在右边。看到沛公步入,项羽也不起身,只微微动动身体,算是有礼了。他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杀机逼向沛公。与项羽目光相遇,沛公内心一颤,但脸上仍堆着笑,下拜道:“刘季不知将军大驾入关,有失远迎,罪过罪过,特登门谢罪。” 项羽冷笑一声:“沛公也知罪么?” 沛公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词:“属下与将军曾在楚王面前盟约同力攻秦,将军战河北,属下战河南。凭借将军的虎威,属下侥幸先入关破秦。在咸阳,属下亲封府库,登记吏民,一切原封不动,只等将军来临。为了防止其他盗贼进入,属下派将守关。一片明心,上天为证。然而,不知哪个小人在将军面前搬弄是非,令将军与属下有了隔阂,这真是冤枉属下。” 听到这一席肺腑之言,想起叔父项伯说的那些话,项羽心里说:“莫不是我太过分了么?”再瞅沛公,满是委屈模样。他心头一软,脱口而出:“这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前来送的信,不然,我怎会知此?”沛公一听此话,心中一喜。接着又是一番软语相劝,项羽已是怒气全无,待沛公犹如当初了。当下,令人送上酒莱,留沛公喝酒。直到这时,张良才拜过项羽,陪在沛公身旁,他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须臾,众人依次入宴。只见项羽、项伯面东,范增面南,沛公面北,张良面西而侍。 举杯换盏,你来我往,席间一片融洽之像,宴前的乌云和阴风早已不知刮到什么地方去了。项羽善饮,沛公喜好杯中物,二人不住举杯,不一会就酒酣耳热了。 范增见状,心内焦虑万分。本来他和项羽共同订下攻打沛公大营之策,哪里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如今见沛公自家送上门来,喜不胜喜,以为项羽会借机除掉沛公毫不手软。然而看项羽待沛公神色,早已没了仇恨,哪里有动手之意! 不得已,他一个劲地看着项羽,前后三次举起自身所佩带的玉玦向项羽示意。项羽视而不见,压根儿不理他。 内心一急,范增坐不住了。他起身离开宴会,来到帐外,找到了等在那儿的项庄。这项庄乃是项羽堂弟,人高马大,剑法娴熟,手脚利落,是个难得的勇士。 “项庄,我们将军虽有英雄之勇,却长着一颗妇人之心。当今正是杀沛公最好的机会,他却不理我的示意。不能再等了,一旦放了沛公,就会放虎归山,总有一天会坏了将军大业。你现在就进去,借口舞剑助兴,借机杀掉沛公,快!” 项庄领命进入,向众人道:“沛公前来与将军饮酒取乐,军中音乐太不合时宜,我愿舞剑助兴。”说毕,自行舞起剑来。渐渐地,他向沛公座位移去。项羽心无城府,只笑微微地看着。 沛公也未看出苗头,脸上也含着温厚的笑。 项伯却一下子看出了势头:“这项庄不是要对付沛公么?张良在此,我不能让项庄伤了沛公。”他一边想,一边起身向项羽道:“我愿一同助兴。” 随即伴着项庄一同舞剑。只见二人你来我往,身姿柔婉而苍劲有力。一个只想往沛公边上靠,一个则竭力以身体掩护住沛公,一时难分上下。 张良再也坐不住了,他装做上厕所出了军帐,急步来到中军军门。 “怎么样了?”看到张良面色严峻,樊哙迎上来问道。 “太不妙了,那项庄拔剑起舞,其意在刺杀沛公。”樊哙大怒道:“既已如此,我进去和他们拼了!”不等张良答应,他早已急步向里走去。 “站住!不准进入!” 守门士卒见他一副拼命武士模样,横戟拦住了去路。 樊哙来不及和他们理论,猛地侧起盾牌用力一撞,两个手持长戟的卫士同时倒地,只留“扑通”、“扑通”两声重响。 揭开帷幕入帐,樊哙已火上头顶。只见他怒发冲起,圆睁双目,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项庄、项伯见有人突然进帐,停止舞剑注视着来人。众人把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樊哙身上。项羽大吃一惊,立即手握腰中宝剑问道:“你是何人?” 张良连忙应道:“此乃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手放松了,脱口赞道:“好一个壮士,赐给他一大杯酒!”樊哙倒身拜谢后,起身一饮而尽。 “赐给他猪肉!”项羽又是一令。 左右闻命怎敢不从,递上来一个半生不熟的猪腿。 樊哙心知这是项羽左右有意戏弄他,却毫不犹豫,将盾牌翻放于地,挥剑将那猪腿切开就吃——那骨肉还渗着鲜血呢!项羽就喜欢这样的汉子,欣赏地问道:“还能喝一杯么?” 樊哙看着项羽,这才发话:“属下死且不避,何况一大杯酒!”项羽不解地问道:“此是何意?” 樊哙昂然正色,稳健而言:“秦王暴虐无道,天下英雄共起,欲同除仇患。当初,楚王与众将有约在先,谁先入关破秦,谁就在关中称王。如今沛公先一步进入咸阳,却未称王,封了府库、登记吏民后,退军霸上专等将军来到。之所以派将把守函谷关,完全是为了防止盗贼出入,扰乱关中。沛公如此劳苦功高,没有人赏赐他,却有人听得小人挑拨,要杀了他,这不是又一个暴秦么?我认为将军是不会这样做的。” 项羽露出愧色,沉默片刻,对樊哙道:“坐吧。”刚才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过了一会,张良乘人不注意之间,向沛公使了个眼色。沛公会意,起身向厕所走去,随手向樊哙招了一下手。不一会,张良也悄然跟出。转过军帐,是一个偏僻处。 “沛公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张良急切地道。 “我未向项羽告辞,怎可兀自离开?”沛公为难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趁项羽还未醒悟,走吧!”张良有些火了。“俗话说得好,讲大礼不要顾及小细节。如今人家好比是屠刀和砧板,我们好比鱼肉,性命危急,还告什么辞哇!”樊哙催促道。 “张良,我先走一步,你先留下辞谢。”沛公道。 “这个自然。”张良应道,“你带了什么来么?” “我随身带了一对白璧,这是要给项羽的;一对玉斗,要送给亚父范增。刚才看势头不对,没敢拿出来。你替我献给他们。”张良一边答应,一边催他们快走。 为了悄无声息,沛公丢了车子,只骑一匹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位壮士手持利剑徒步跟随沛公快跑如飞。 避开大路,他们从郦山下抄了一条羊肠小道而去。这条路到沛公营,只有二十来里。 看着他们消失在山间乱树之中,张良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向项羽军帐走去。 帐内项羽见沛公久出不归,已派都尉陈平出帐寻找。陈平各处找不见,却只看到了沛公一行人的车马。项羽正在惊疑处,正好遇到张良往军帐里进。“沛公在哪里?” 项羽醉意朦胧,头脑还是清楚的。 “沛公喝多了,已支持不住,不能来向将军告辞,已先回军中了。他命我向将军奉白璧一双,向亚父奉玉斗一对,以表心意。” 项羽接过白璧,放在了座位上。他心中什么也没想,只觉得沛公顺从仁厚,没什么值得怀疑。 张良见状,乘机告辞。项羽点头示意。 出了军门,张良与项伯告别后,乘上车子走了。 帐内亚父范增,见他心中杀死沛公的计划完全破产,怒火中烧。他把张良奉上的一对玉斗狠狠扔到地上,又挥起利剑,只听“咔嚓”一声,玉斗成了碎片。 “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项氏天下的必是沛公,我等总有一天要成沛公的俘虏了。” 项羽知范增怪罪他不杀沛公,也不应声,由他发火去。转眼间,沛公已抵达军中。刚坐定帐中,他就传令下去:“杀了内奸曹无伤!” 三天之后,项羽领兵西进。 既然沛公是为他开的路,他为什么不坦然进入呢?原来,一种习惯性的杀掳又开始了。 不知出于对暴秦的痛恨,还是为项梁复仇,他洗劫了全城。到处是哭声,叫声,求饶声,到处是鲜血和尸首。冲天大火在一处处燃烧,百姓遭受了又一场空前的灾难。 冲入秦王宫,杀了降王子婴及家眷。把宫中所有的珍宝和女人塞入车子,然后,一把大火烧着了。千万人心血凝结成的豪华建筑被烈火吞噬,变成焦褐色,焦黑色。 由于宫殿高大,绵延不断,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月。秦地的人真正见识了这个叫项羽的人…… 人少了,地荒了,坟多了,一派惨不忍睹的景象。在血光火影中,项羽的内心稍稍得到了平静。他的祖国楚国是被秦王朝消灭的。他的祖先项燕是与秦人战死的。他的叔父项梁是被秦军杀死的。仇恨的种子终于结出了果子。 可他哪里知道,这一切已埋下了他此生失败的根子。 看到项羽把咸阳城中的珍宝和女人向东掳去,许多人大不解。一个姓韩的书生猜想项羽是想到彭城建都,就斗胆向项羽献策:“项王,”——既然入关破秦,当然称王了,“这关中有华山黄河作屏障,四面地势险要,沃野千里,在此建都称霸是再好不过了。” 项羽心中早有了打算,一口拒绝了韩生。左右问:“项王不在关中称王,可是嫌弃王宫已破烂不堪了么?” 项羽笑道:“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里称王称霸。古人云,大丈夫最讲究荣归故里。一个人富贵了,发达了,若是不回故乡,跟穿着锦绣之衣在夜间行走有什么两样?谁看得到呢?”他向东方眺望了一会,接着道:“东方才是我的故乡,那里的泥土最适合我了。”众人都知项王怀乡心切,不再问什么了。这些,传到了韩生耳里。 他却在人前人后讥讽项王:“人家都说楚国人就像猕猴一样,喜欢花帽子,嘻嘻,果真如此!项王不就是要有个荣归故里的名声么?”此话一出,他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有好事者却把这话告知了项王。项王不听则已,一听就跳了起来:“来人,把韩生那厮给我煮了!” 一令既出,谁敢不从。众人捉来韩生,架起大锅,真的把韩生煮了。秦人面对项羽的暴虐忍气吞声,心中燃起的却是仇恨的火焰。听着众人尊称自己为王,项羽心中十分自得。连沛公都对他俯首贴耳,谁还敢与他抗衡?但是,这毕竟未得怀王应允,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项羽派人去怀王那儿,请怀王拿个主意。使者很快从怀王那儿回来了,怀王的回话是:“照先前约定的办。” 一听此言,项羽暴跳如雷,许久以来对怀王的怨愤一下喷发出来:“呸!怀王是怎么为王的?他忘了!是我们项家扶他为王的,不是因为他建有什么功绩。如今他想一个人做主,这怎么成!不错,当初全天下起兵反秦之始,都暂时拥立过去各诸侯国国君后代为王,但这是为了有利于讨伐秦王朝。然而身披铠甲,手执锐器首先起事的是谁?风餐露宿,日战夜征三年的是谁?打入关中灭掉秦王的是谁?是各位英雄!是我!” “说得对,项王!” ◎项王杀了韩王 各位将领见项羽说得慷慨激昂,又都是实情,一致叫好起来。“如今,怀王可以得到一份土地,被尊为王,众人却不应由他来分封。” “好,项王说得好!我们听项王的!” 一班部将,随项羽征战许久,当然想得到封赏,若要怀王分封,怀王哪里能想到他们。他们支持项羽,这是自然之理。说做就做,这是项羽为人的风格。当下,他派出使者,前往东部接怀王。 时值春季正月,大地已渐渐解冻。风吹在脸上,已有了些许暖意,人们迎来了灭秦后的第一个春天。 几个使者走在去彭城的路上。二十多天后,一行人见到了怀王。当着怀王的面,使者打开了项王的信,只见上面写明,各诸侯王尊崇楚王,以他为天下至尊,因为从今后,尊称他为义帝。自古以来,古代贤明的帝王都是辖地千里,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江河的上游地带。所以,众人愿把义帝恭送到江南,占据上风,以长沙郡的郴县为都。 怀王听罢,不露声色地接过书信。他心中明白,这完全是项羽一人所为,是孤立他,驾空他,贬谪他。项羽对他的态度是再鲜明不过了。 二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项羽身边一片繁忙。 送走了义帝怀王,他项羽就是天下至尊,所以他要坐分天下。十六这一天,是个良辰吉日。张灯结彩之中,项羽把天下英雄都召集在他身旁。彩旗猎猎,分封仪式开始了,英雄们侍立两旁。怀王为天下至尊,为义帝,都郴县。 自己为西楚霸王,都彭城。管辖原魏国和楚国的几个郡。封刘邦为汉王,统辖巴蜀两地,建都南郑——关于刘邦的分封,项羽和范增经过了仔细斟酌。范增以为,巴、蜀二郡道路艰险,原先都是流放者的居住地,应让刘邦到那里去。这样,既不会背上违背约定的罪名,又暗中辖住了刘邦。项羽当时宣布:巴郡、蜀郡也算关中的土地。如此,刘邦成了一个被控制者。封章邯为雍王,管辖咸阳以西地区,建都废丘。 另外,司马欣、申阳、张耳、英布等均被封为各地之王。分封完毕,众人欢呼雀跃,齐声高呼“项王!项王!” 项王心中快乐,昂视众人。此时,他初步尝试到了称王天下的威风。天上的云更白了,阳光更亮了。有人悄悄劝项王道:“张耳、陈余对赵国,功劳大小不分上下。如今大王封张耳为王,陈余却名在王外,不可。” 项羽最讨厌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但今天还在兴头上,他没有一点不快,略想了想,道:“说得有理!陈余不正在南皮么?就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他。” 劝者听了,不敢再说。但是心中道:“这准要留下隐患。张耳有封有号,陈余只有三个县,并无封号,成么?” 沛公很快得到了音讯,他顿时怒从心中起,火向胆边生:“项羽那厮,竟敢违背怀王盟约!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我先和那项羽拼了再说!”樊哙拔出剑来,就要奔出去。周勃、灌婴等也都咬牙切齿,要和项羽拼个鱼死网破。 “大王三思!大王三思!”萧何拦住沛公,又劝众人:“切勿鲁莽,大王正在气头上,你们如此蠢蠢欲动,只能乱中添乱。” “大王,切听我一言。巴蜀虽然地势险要,充满艰险,但总要求生,不至于马上送命。大王胸怀天下,大志尚未如愿,能半途放弃么?” “项羽已君临天下,分封诸王,连义帝都被他赶走了,局势已定,我还能怎样呢?” 沛公虽消了点气,但仍然怒火满腔,没好气地对萧何道。“大王,那秦王江山一统多年不也亡了么?何况刚称王的项羽呢?”萧何似乎话中有话。沛公不由得注视着他。 “如今局势是项羽几倍于我,兵强气盛,我们去拼,无异于去白白送死。人死了,一切不都完了,大王甘心么?”沛公此时已徐徐落座。 “当初,汤王、武王都曾事奉过暴君,一个是夏桀,一个是商纣。他们屈而不伸,无非是因时机未到。大王如到了蜀地,能蓄时待势,克己为民,总有一天会回到关中,获取天下,大王难道没有这个自信么?” 萧何采用的是激将法。说毕,他看了看张良,张良会意:“萧何所言极是。且我等尚未上路,分封之事也是项羽一人说了算,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有何高见么?” “项伯之言项羽十分尊重,如果能让项伯进言,让项羽加封汉中之地,就更好了。” “项伯如何会听我言?”沛公问。 “自古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项伯纵然是项羽叔父,也不会不重名利二字。大王如果厚赂项伯,定可成事。” 沛公想,张良深谋远虑,凡事机智果断又料事如神,听他的不会有错。项伯收到沛公派人送去的金银珠宝,心中暗道:“项羽分封天下,给哪个少一点多一点没多大妨碍,分给沛公多一点,不过给别人少一点罢了,有何不可为的?” 凭着叔侄之情,项伯为沛公说情。项羽想到沛公一路共行,也委实不易,竟答应了,在巴、蜀之外加封汉中郡。 沛公内心稍稍平衡了一些,仿佛平白拣了一个汉中郡。想到这一切都是张良之计所得,不由得内心感激不已,赐给张良黄金百镒、珠二斗。 张良想到自鸿门宴以来的桩桩件件,暗叹项伯对自己情深义重:“我虽救他一命,却敌不过他救沛公一生。为了这份友情,项伯付出的太多了,说不定还有项氏家族。我不能亏待于他,把沛公赐我的珍宝金银都送与他,也抵不过一份深情厚谊。”当即带着珍宝送给了项伯,项伯推辞不掉,只好全部收下。四月初,草长莺飞,万物郁郁葱葱。各路侯王结束了庆贺活动,开始各自就国就位。汉王刘邦收拾停当,准备起程前往封国。一些仰慕汉王的将士暗中找到他,要共同去。汉王自然高兴,心想:“我前时一些爱民之举没有白费。”陆陆续续,他前后收编了几万人马——这些人都来自其他诸侯部下。 走到褒中,已是傍晚时分,汉王依旧令人安营扎寨,生火做饭,让众人休息一夜。 夜深人静之时,张良悄然来到汉王帐中,汉王不知何意,连忙请他上坐,张良沉吟一会,道:“臣要与汉王告别了,明日就走。” “这是为什么?难道本王有亏待之处?”汉王大惊失色,立即坐直了身子。 “汉王多心了。臣与汉王情同手足,心灵相通,哪能说到这个!常言道:叶落归根,张良本是韩人,虽汉王待我情深似海,我也应回归韩王身边。如今韩王初封,势单力孤,我应尽一份辅佐之力,不得不告别汉王。” 汉王面呈戚然之状,半晌才说:“既如此,我也不强行留你,只是你我相处日久,我又多是依仗于你,这叫我……” 张良连忙阻止汉王:“大王切勿如此这般夸赞,一切功绩,全在大王英明及诸位将领机智忠心。”他转向各将领道:“今后诸位定要竭心尽力效劳汉王,汉王不会亏待诸位的。人生一世,追随汉王这等忠厚仁义之主,也不算虚度了。” 众将领也是依依不舍,各叙别情,直到夜半时分方才一一散去。第二天早晨,汉王亲自把张良送上东归路。临别时,张良乘着一个空隙匆匆对汉王耳语几句。汉王听后,一个劲儿点头示意。至此,汉王才明白,张良是专程送他到此地。 张良渐行渐远;汉王依然伫立凝望,直到张良的身影消失在东方的山路之中。 怀着惆怅之情,汉王率众继续前行。大约有一里路光景,后面一阵喧嚷,队伍混乱起来,一员将领拨开众人,飞快赶到了汉王身边: “报汉王,后面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人把我们身后的栈道烧掉了!” “知道了,继续前行!” 汉王连头也不回,只是督促众人前行。 又走了几里路,那个将领又赶上了汉王,怒气冲冲道:“汉王,在下已打探得知,这栈道乃是张良所烧。” “知道了,只往前走便是。”汉王依然不动声色。左右的人一听忍不住了,纷纷叫骂起来:“张良火烧栈道,不是在断绝我们回来之道么,难道叫我等一去不回?” “后路已断,我等何以再见父老乡亲?” “张良是在替项羽打算么?” “汉王对他那等宽厚,他竟然过河拆桥,太绝情了!” “怎能对得起他和汉王相处一场?”汉王默然无语,只由着众人说去。 原来,这正是张良临行前对汉王耳语之事,是他为汉王将来计划的一条妙计。 项羽对汉王的种种戒备之心,没有人比张良更为明白了。本来,早在霸上时他就打算好要回到韩王身边。但是为了这条计策,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送到这里。这烧栈道之举,有两个目的,一是给项羽看的,表示汉王自绝回路,并无东归之心,让他放下心来。二是给各国诸侯看的——汉王之地道路已绝,若想进犯是难上加难。 不管左右如何叫骂诅咒张良,汉王依然自若。回首与张良相随的桩桩件件,汉王内心充满了感激:生我者父母,助我者张良也!张良边行边烧,一直把汉王走过的栈道烧光,才向阳翟而行,去等待韩王回国。 此时韩王仍在项王身边,只能眼巴巴看着别的诸侯一一归国,这里有几分别人所不知的缘由。 当初,项羽一路西行向关中进发时,韩王没有及时追随入关。当时,他势单力孤,没有什么力量,即便追随,也不能起到呼应的效果。但项王不管他什么原因,只记得他并未相随。虽然也分封了韩王。但是,他仍对此耿耿于怀,他召来韩王铁着脸道:“入关灭秦,你没什么功劳,分封天下应该没你的份。但念你是旧韩王,不能不封。然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韩王想:如果不封为韩王,我如何面对天下?又如何面对韩地百姓?又将来如何与项王相处?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得答应他。于是,他低首道:“请项王明示。” “你必须召回张良,让他回到你身边助你。有了张良相助,韩国会很快兴旺起来,我才能放心把韩国交与你。” 韩王马上明白了:项王是想去掉汉王的一个左膀右臂,名义却打着为韩国的旗号。 “这个不难,我只要诏令张良则可。” 当韩王送信与张良,要他回到自己身边时,张良立即就应允了。只是提出,要送汉王一程,数日就会。韩王与汉王情义不薄,对这个请求自然没有话说。 谁知张良到了阳翟之后,左等韩王不来,右等韩王还不来,不禁焦急起来,猜想项王那儿又出了什么变故。一切正如张良所料。 项王得知张良送汉王到褒中,心中大怒,责怨韩王放纵张良,不打算让他归国了。带着大批从秦宫掳来的金银珍宝及美女锦缎,项羽迤逦西行,直向彭城而去。随军而行的,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韩王。 项王见秉性耿直的韩王成天不说话,新怒旧烦一齐涌上来,一到彭城就改封韩王为侯王了。 韩王内心更郁闷,如今复国无望,连自己的身份也不存在了。张良又不在身边,苦闷无处可诉,只好借酒浇愁,一天到晚喝得迷迷糊糊的。这一切都被项羽瞅在眼中,他越看越烦,越想越怒,最后忍无可忍,令人一刀把韩王杀了。 什么事情都是如此,一旦开了头,就会接二连三来到。 项王杀了韩王之后,同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刚刚平静下来的天下又出现了混乱。 ◎齐、赵反叛了项羽 燕王韩广,被封为辽东王,却无论如何不愿迁往辽东,想回故地燕国,燕王藏荼自然不想再来个故国旧主,便自作主张把韩广杀掉了。 那臧荼之所以敢杀韩广,完全是因为他明白项羽对韩广不满,同时又侵害了他个人的利益。他胆敢对别王先斩后奏,就证明他胆大妄为。身为天下之王,此乃祸患,而非福分。此乱刚出不久,另一场纷乱又爆发了。齐、赵首先反叛了项羽。 话说汉王到达了南郑,立即着手完善自己的人员配置。 自从入关以来,他就打定了主意——拜萧何为丞相,所有的行政官吏,都由他来委派。从秦王那里拉来的典章簿籍,这时派上了大用场。成竹在胸,萧何干起来条理清晰,用不着汉王再操心了。樊哙、周勃、夏侯婴等皆为将。他们招兵买马,训练军队,日夜操练,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之中,已是两月有余。这时候,士卒们中间却升起了一种极不利于汉王的情绪。原来,汉王带人最先入关,士卒们心中已形成一种统一的思想——沛公要做关中王,他们将随沛公在关中生活。自古以来,关中生活富裕,又是古代圣贤之君的建都地,谁不留恋那儿?项羽分封沛公为汉王,让沛公到南郑建都,当时沛公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认为,这只是暂时的,汉王一定会在近日内打回汉中的。许多诸侯的部下也追随而至,大都存有这个想法。 谁知到了南郑,汉王就忙得不亦乐乎,看那架式像是要下决心在南郑扎根了,哪里还有东归之意。离开故乡,到了这到处是叽哩哇啦外乡音的地方,土地潮湿,吃的都是水上产品,太不习惯了。一天天地过去,许多人思乡情切,斗志衰落下来。思乡之情能传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犹如瘟疫一般传遍了汉王军中。只要一闲下来,士卒们就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议论纷纷: “汉王畏惧项王么?为什么不行动呢?” “这样的蛮夷之地要呆多久?家乡的父老期待我们回去哩,这下倒好。” “我想回家,越快越好。” “在这个鬼地方,我迟早要憋死,不行!”有人开始偷偷逃走了。 ……一个,两个,数量一天天地增加。 消息不断传上来,汉王日夜苦思,却不知如何是好。 每天晚上,他都悄悄出宫,来到士卒中间。夜幕下,军营一片安宁。昏黄灯光点点闪亮,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这时候,一阵阵凄婉的箫声吹来,悠悠地在空中飘荡。这是士卒们吹奏的思乡曲,几乎每夜都有人吹起。有时候,还能听到有粗犷的歌声和箫声—— “在那遥远的东方, 有一个小小的村庄, 那儿有我白发的爹娘, 有我流泪的婆娘……” “唉——,他们哪里理解我内心的苦衷呢?”每当此时此刻,汉王都情不自禁地叹气。项羽背约,他不能不来到南郑。但是,没有一刻他不想着回家。细心的人会注意到,他没有大建宫殿和各种设施。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一方面,他要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另一方面则要想方设法寻求最佳的反攻计策。然而,理解他的人太少了。士卒们逃走的不少,有人建议他采取严惩之法,强行禁止,他没有采纳。是自己力量不足让士卒失望,怎么能要求每个士兵都高瞻远瞩呢? 一天早晨,他刚刚起身,就有人入宫来拜见他。他传令进来一看,原来是韩信,心中有些不快。这韩信乃是原韩国襄王之孙,颇有点自负。对这种出身贵族自命不凡的人,汉王内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烦。 韩信并不在意汉王对他欢迎不欢迎,张口道:“项王分封各位诸侯,都是平旷肥沃之地,惟有大王在此偏远之所,这不明摆着是看不起大王么?我看这名义上是封赏,实则是贬谪,自来南郑已两月有余,将士们思归心切,群情激奋,渴望大王挥师东归。大王何不趁热打铁,夺取山河呢?如果只如大王这般稳坐钓鱼船,时间一久,士卒们意志消沉,我们这些山东人就只有老死他乡了。” 不少人已向汉王说过同样的话,他不喜欢韩信带着指教性质的口气,他不乐意地回道:“将士们的心思我不知道么?每天我都在将士中走动,听得多了。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项羽正虎视眈眈注意着我们,稍有风吹草动正好给他抓个正着。一个项羽我们已经不敌,况且还有那么多刚刚就国的诸侯王,谁敢不遵从项羽的号令?如今东去,等于白白送死!一旦时机成熟,我自会下令返回。”一天清晨,刘邦刚刚起床,忽然急匆匆走进一个军士:“报告汉王,萧丞相不见了!” “怎么可能!”汉王大惊失色,“消息确切么?” “大王,丞相今早出去时,我们亲眼所见,但至今未回!” 汉王竭力让自己稳定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又问:“丞相是如何上路的?带了何物?” “丞相一人一骑急匆匆出城,什么也没带。”军士回答得十分肯定。“莫要惊慌,不会有事,立即派人找找看。”汉王说话间似乎心里有了点底。 军士应声出门,汉王心里却一片混乱。萧何多年来可谓是同甘共苦如同手足一般,决不会不辞而别。何况,目前是一个艰难时期,萧何更不会舍他而去。但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这么急,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呢?张良已离他而去,若是再失掉萧何,他真的不堪设想。 当天黄昏,各路寻找的人都回来了,没有萧何的音讯。第二天依然。 汉王寝食不安,不时走来走去,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只要外面有人走动,他就急忙发问:“是丞相回来了么?” 度日如年一般,终于挨到了第三天黄昏。外面一声传叫:“丞相回来了!” 随即,一个人踉跄而入,一下子倒拜在地上。 汉王上前扶起,果然是萧何。只见他满面尘土,衣衫不整,头发七零八落,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刘邦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三部分   投降项羽,实在是迫不得已,赵高把他逼得无路可走了。为了二十多万将士的生命,他抛弃了一个忠字,来到项羽旗下。身为军人,选一个值得自己拼命的主儿,这也无可厚非。但是,没想到项羽也给了他一刀子——坑杀了他的二十万部下。他发过狠,流过泪,但还是忍过来了。 ·废除秦社稷,立下汉社稷 ·一心对付敌人 ·危险已悄悄降临 ·本王率精兵三万,回救彭城 ·项王发誓要亲手杀掉王陵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萧何让家族人从军的用意 ◎废除秦社稷,立下汉社稷 章邯自从被封为雍王之后,内心稍稍得到些安慰。 投降项羽,实在是迫不得已,赵高把他逼得无路可走了。为了二十多万将士的生命,他抛弃了一个忠字,来到项羽旗下。身为军人,选一个值得自己拼命的主儿,这也无可厚非。但是,没想到项羽也给了他一刀子——坑杀了他的二十万部下。他发过狠,流过泪,但还是忍过来了。 回到关中,他没敢露过面。他没脸见三秦父老,是他把三秦父老的儿子、父亲、丈夫送给项羽活埋了。三秦人恨透了他,他明白。噩梦连连,吃喝不宁。还好,后来项羽称了霸王,他稍稍放了心,有了一点安全感。再后来,他被封为雍王。 不能说这是大喜过望,但还是对项羽充满感激。他为秦王朝出生入死、东征西伐半辈子,得到了什么?差点被赵高陷害了。人生一世,做臣子的图什么,不就是功名利禄么?人主得到了江山,人臣就应该有功名。从这一点上讲,他觉得项王够义气,比秦王仁厚。 有人私下里对他说:“将军,这是项王在利用你哩!用你来阻挡汉王,真是妙算啊!” 他笑了:“这有什么!做人臣的不就是为人主所用么?再说,我是个军人,军人的天职是作战。” 这话传到了项王耳中,使得项王又信任了他几分。离开关中前,项王秘密嘱咐他:“雍国乃是三秦第一门户,阻隔汉王的要塞,雍王可谓肩负重任啊!” “项王放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当鼎力而守!” 自项王走后,他就严密注视着汉王的行踪,日夜派兵巡察。但是,一段时间过去,心下怠慢起来,他对左右说: “项王也许太过虑了。那汉王赴南郑时已火烧栈道,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一些焦木桩子,纵使汉王有心东归,哪里有路?再说,如若汉王真有心东归,何必烧掉栈道呢?汉王不会如此愚蠢的。”放松了警惕,就只派人马远远监视着,不再日夜设哨了。韩信为将的消息传来,章邯惊问左右:“这韩信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左右道:“此人乃是淮阴人氏,自幼丧父,颇喜兵书剑法,先随项梁,再跟项羽,最后才投了汉王。郁郁不得志多年,最近才蒙萧何举荐做了汉王大将军。” 接着,又把韩信少年钻胯等轶闻逸事说与章邯听了。 “哈哈哈!”,章邯听完一边大笑一边说:“汉王身边也真是没有可用之才了!此人一向无名无功不说,竟然能做出这等甘心受辱之事,还有一点骨气么!汉王用他做大将军,该不是喝酒喝昏了头吧。” 恰有探马来报,说汉王已派人修理栈道,似有东征之象。 “有多少人在修?”章邯并不惊慌,问道。 “大约四、五百人样子,皆是些老弱百姓。”士卒回道。 “不必担忧,只派了数百人,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修好哩,让他修便是了。” 他心里想,人人都说汉王精明过人,倒看不出表现在哪儿。怪不得项王抢在他的头里,这是自然的事。 八月十五一大早,一骑快马从陈仓飞到了章邯身边:“大王,汉王大军突现在陈仓城下。”来人惊魂未定,焦虑万分。 “胡说,栈道刚修几里,难道汉王大军从天下掉下来的?”“韩信统兵从山间小路而又偃旗息鼓,我军都未察觉。” 章邯一阵惊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他立即着甲戴盔,率军扑向陈仓。 出了废丘往西快马疾行,不断遇见败逃的士卒。章邯一面喝令他们重新上阵,一面暗自惊异:往日任何战争都是乱民和败军混杂而逃,如今如何只见士卒不见百姓?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汉王过人之处。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是古代圣贤留下的遗训。所以,还归三秦之前,汉王就下了命令,要士卒爱护百姓,千万不能扰民。同时,为解除后顾之忧,他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稳定自己的领地。一是“赦罪人”释放现有巴、蜀的犯人,以扩充劳力和兵源。二是“施恩德,赐民爵,即免除蜀汉民众两年的赋税,免除关中从军家属一年的赋税。五十岁以上有德行的人,每乡从他们中选一名乡三老,每县选一名县三老,利用他们的威望帮助官吏管理各项事务。待遇是每年免除徭役赋税,年初官府赐以酒肉。 汉军在韩信的指挥下,不断变换阵法,英勇杀敌,再加上思归心切,他们更是越战越勇,最后章邯兵败自杀,其弟章平也被汉军活捉。翟王董翳、塞王司马欣不战而降,投到了汉王部下。至此,三秦统一,从回到三秦至今,仅仅一个多月时间。 却说田荣派彭越前往攻打项王,项王大怒。左右有人道:“大王,诸侯王众多,一旦乱起来将难以制服。田荣是出头之鸟,必须狠狠打击,以示惩戒。” 项王不以为然:“杀鸡焉用宰牛刀。小小的彭越,乃是一个无名小辈,哪里需要我亲自出征!派一个偏将足以平之。哪位将领愿迎战彭越?” 项王话音刚落,一员将领站了出来:“大王,末将愿往。” 项王一看,乃是萧公角。 “好,给你三万士卒,且记,一定要把彭越杀得人马不留!”项王咬着牙命令道。 萧公角领命而去,意气昂扬,似有气吞万里之势。项王心中想,十天之后就有好消息了。 十天之后,果然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来人向项王传来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萧公角大败,三万士卒战死两万多,余下部分全被彭越俘获。” “可恶!可恶!” 项王不听则已,一听暴跳如雷,“传令下去,本王要亲征彭越,杀他个片甲不留!”车马兵戈刚刚备好,赵地传来信息——陈余打败了张耳,张耳投奔汉王而去。 项王冷笑一声:“陈余乃一个三县之侯,也敢反叛,不是找死么?” 笑声未落,一个人跌跌撞撞奔进宫来,跌倒在他的身边,双手向他呈上一封信,却说不出话来——他已累到极点了。 项王紧忙打开信函,顿时铁青了脸。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汉王正在攻三秦!” “大王,齐有田荣,赵有陈余,汉王已到阳夏,快做决策吧!”左右见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项王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了——是向东征齐,还是向西讨汉?田荣首叛,十分可恶,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汉王奸滑,是当今天下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不除不能解后顾之忧,但他没有分身术,该怎么办呢? 恰在这时,一个儒生模样的人走进来,恭恭敬敬呈给项王一封函,谦恭地道:“张良恭奉大王信函一封,小人奉命谨奉!” 项王心头讨厌张良,知道此函肯定与汉王有关,就忍着心头之火打开了。 大王足下,近闻有齐、赵、汉等地叛乱,十分不安,此辈反叛之举,实在于大王初定天下不利。臣为韩王臣子,亦是大王之臣,今有一言敬献:凡面临纷乱,定要提纲挈领,分清轻重缓急后再一一处之。如陈余之乱,乃是大王分封不公,若他与张耳同等待遇则不会有今日。汉王回攻三秦,亦是在履行怀王之约,一旦得三秦后,汉王自会停息。至于田荣作乱,实在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此人不除,不足以平众愤,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不知为什么,项王认为张良说得还十分在理。他最后决定,先放下赵、汉,集中全力攻齐。 此后不久,一条噩耗传遍天下——义帝被人杀死在长江之中。众人皆惊。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上有天,下有地,中有人心。项王密害义帝的消息还是在天下传开了。 此前一个月光景,汉王派出了原韩王之孙韩信领兵略韩。这韩信与大将军韩信同名,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公子。临行前,汉王对他说:“项羽杀了韩王,韩地无主。如若你攻下韩地,就封你为韩王。” 韩信道:“项王暴虐,骗杀韩王,此仇不报,韩国宗室难以面对世人。只是我势单力弱,还望大王相助。” 汉王当即拨出一部分兵马给韩信,要他好自为之。 韩信正要出征之际,张良从韩地来了。自从韩王韩成被项羽杀掉之后,张良十分痛苦。多年来,他梦寐以求的理想就是恢复韩国。故国的一切令他魂牵梦绕,时时牵挂。原以为此番回到韩国后,能助韩王一臂之力,振兴韩国,没想到韩王连自己的封国都未到就死在了项羽手下。 在此之前,张良对项羽还有一分歉意。当年,是项梁给他一队人马让他随韩王而去的。项梁对他有恩,他却辅助汉王许久。现在,他对项羽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如此暴虐不仁之君,最终难以拥有天下。所以,当汉王还攻三秦后,他送给项羽一封信,麻痹项羽,让项羽放松对汉王的警惕。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他悄悄奔汉王而去。 见张良来到,汉王大喜。然而,听说韩公子韩信要收复韩地张良立刻要求同去击楚。汉王道:“你一番忠君为国之情可敬可嘉,然恢复韩国之本,在于消灭项羽。项羽不灭,亦难做到。我的目的正在于此。眼前,我身边缺少谋臣的深谋远虑,运筹帷幄。需要有人帮我一把,请留在我身边吧。” 思忖良久,张良答应下来。汉王立即召集文武群臣,当众宣布:“张良随从本王日久,智谋可赞,忠心可嘉,特封张良为成信侯,从本王东去击楚。” 有了张良在身边,汉王多了一个心腹之臣。对着张良,汉王把自己心中的策略说了一遍,最后道:“大将军韩信曾断言这次东归三秦,会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如今都一一实现了,我想乘胜向东击楚,如何?” 张良反问道:“大王此次东归,仅仅是想收回三秦么?” 汉王摇摇头,笑了:“你是最知道我的志向的人。” “既然大王决策东向的目标是为了争夺天下,就应该实施一个重要的步骤。”张良似乎已经思虑许久了。 “请详述。”汉王洗耳恭听。 “自古以来,社与稷乃立国之本,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所以,凡明君圣主在即位之初都要封土立社,以示有土。而稷为五谷长,应立稷而祭之。灭人之国,也一定要变置所灭国的社稷。因此,大王须除秦之社稷,更立汉之社稷。”汉王听了,深深地点了点头。他想,张良为我想得太远了,也太有意义了。我虽有一统天下之志,但对于这些根本大礼知道的不多。张良的这个建议,对于我来说有两层意思。其一,表明我名正言顺地登上了关中王位。其二,暗示天下人,我终将一统天下。项羽就未曾想到这一着,其他人也没有想到。项羽所继续的只是楚国的正统而已。因此,这一举措,就是在宣告要继承秦皇即天下共主的地位。同时,对外也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我做关中王,不过是落实怀王的约定,以此可以掩饰我的雄心,麻痹对手。有了张良助我,真是万幸。 十几天后,汉王选择了良辰吉日,举行了重大的仪式:废除秦社稷,立下汉社稷。 ◎一心对付敌人 从此,汉王同项羽正式抗衡的日子开始了。 项羽指使英布杀死义帝之举已众人皆知。 汉王此时并无太深的感触,反正怀王是楚国国君,项羽弑主大逆不道,天下人自然会谴责他。 转眼又是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切就绪之后,汉王率军从临晋渡过黄河,向东直指彭城而去。十几天后,大军来到洛阳。洛阳自古以来就有牡丹之城的美名,值此三月,更是繁花似锦。红、白、粉、黄,各色牡丹开满大街小巷,引得蝴蝶蜜蜂乱飞,嘤嘤嗡嗡,叫人沉醉。汉王无心赏花,一到城中就安抚百姓,召集三老,晓以大义,明以事理。众人见汉王如此爱民,都十分欢喜。散去之后,却有一个老人留下未走,静静坐在那儿注视着汉王。 汉王不由得看看这个老人,只见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有话要对他说。他忙走前几步,谦逊地问:“请问长者尊姓大名?” “不敢,小民姓董,乃是当地三老。”老人声如洪钟,不卑不亢。 “敢问董公高寿?” “哈哈,谢大王,小民八十有二了。” “老人家洪福齐天啊!敢问有何见教么?”汉王笑着问。 “臣听说过这么几条古训,就是‘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服。’这里是说只有顺从道德指引的人才能昌盛,凡是悖逆道德行事的人注定要灭亡。军队出师打仗,如果没有正当的名义,肯定不能取得胜利。所以,如果能指明对方的非正义,敌人就容易战胜了。现在,那项王恣行无道,流放且杀害了他过去的主子义帝,已经成为天下的独夫贼子。讲仁德的人,不必依靠武勇;讲正义的人,不必依靠蛮力。项王既有此不义之举,我方的三军将士,应当为义帝穿素服,将项王的罪状通报各诸侯。如果用这个名义征讨项王,四海之内都将仰望大王的功德,这样的义举可同古代贤明的夏、殷、周相提并论。” 汉王心头一震:好一个睿智的老人,竟然有此高见!过去,我并没把义帝当成自己的主子,更没想到利用义帝之死大做文章,这里的奥妙太多了。对付项羽,有正当的名义跟没有正当的名义绝不相同。师出有名的一方理直气壮,可鼓舞士气;戴有罪名的一方理屈词穷,易瓦解军心。而今,我的实力比不上项羽,但是,如果我打出名正言顺的堂皇旗号,即使不能给自己增添实力,也能给对方造成被动和干扰,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对方的力量。“说得太好了!”汉王不禁赞叹,“如果没有老先生的指教,我不会想到这些。好,本王封你为成侯!”内心激动,汉王脱口而出。 “感激汉王封赏之恩。”董公叩拜道,神态依然自若。 说做就做,汉王立即召集了随行的文武群臣。一俟众人到齐,汉王脱掉上衣光着脊背,泪流满面地对大家说:“义帝为项王所杀,此乃我汉国之大悲。我要为义帝发丧,守丧三日!” 话毕,竟呜呜哭出声来。 众人先是一惊,接着也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汉王擦去泪水,令道:“从即日起,我汉将声讨项王弑主之举。” 接着,令礼官朗读《发使告诸侯书》。只听上面写道: “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杀义帝于江南,大逆不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土地,南浮江汉以下,愿以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当下,汉军上下群情激奋,纷纷称道:“汉王真是正义之君,义帝并非我们汉国之主,只是名义上的长者,汉王却亲自为他守丧三日!” “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汉王如此深明大义,我等跟着他值得!”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杀到楚国去,惩罚弑主的不义之人!”各诸侯王也先后收到了汉王的声讨书,纷纷表明拥护汉王。大逆不道是自古以来人人唾骂的,哪个会不表示自己对这种行为的坚决反对呢?于是,各路人马陆陆续续聚到汉王身边。 也许是受董姓老翁的启示,汉王想到还应采取一系列配合东征的相应措施。在关中及巴蜀,已择立三老,大赦罪人,把秦王朝皇室苑囿辟为民田,但这只是在安定内部,争取民心;外部各方怎么办? 一天,汉王问张良道:“我欲派兵略边地,你意下如何?” “大王,此事臣已思虑多日。安内攘外同等重要。西部、北部地域广阔,是关中的屏障。拥有它,就消除了西部、北部的隐患,一般情况下就可高枕无忧了。” “然当此之际,略西部、北部必会分散一部分人马,恐于击楚不利。”汉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不难解决。西部、北部自二世死后,已陷入无主状态,将领们基本上是各自为战。且兵力不多,人心混乱,大王在东征楚国之前即可派兵收回。” “你是说本王应在攻楚之前平定那些地方么?” “臣以为应该如此。这样,既壮大自己,又稳定了后方,还起到震慑敌军的作用。”张良显得胸有成竹。 几天后,几位将领分别受命奔陇西、北地、上郡而去。一个多月后,捷报频频传来:各路皆已略定所到边地。 相应地,汉王在西部、北部分别设立了一系列郡县: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河南等。放眼望去,大片广阔地盘已列入汉本土版图之中。 转眼间已是四月,汉王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向楚国开去。刚离开洛阳三天。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看到士兵们大多已脱尽了冬衣,而自己穿的还十分厚实,汉王心想:也许是天气回阳,我穿得太多了吧。 这天晚上,汉王一直忙到二更天才睡。躺下来,只觉全身酸痛,不禁自言自语:年岁不饶人哪! 迷迷糊糊之中,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看上去,此人身体单薄,似有老态。只见那人慢慢走到他的床前,轻声喊道:“季儿,季儿!” 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母亲。他吃惊地问:“娘,是您老么?” “季儿,是娘。”还是那么慈祥温柔的声音。 “娘,您老不是病死了么?您老这是打哪来的?” 一阵咳嗽声。过了一会,老人喘息道:“季儿,娘没死,娘只是换了个地方,到你祖父祖母那里住去了,为的是侍候他们,他们年岁大了。” 他看到娘还是死时模样,面色苍白而瘦削,只是头发全白了。“季儿,娘常跟着你哩,放不下心哪!今儿个娘是来看看你的。” “娘,您老有什么要吩咐儿么?”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很少对儿子提出什么要求。 “儿呀,自从你出生后,娘就知道你会有出息。如今你太忙了,也不容易。可是为娘的有一句话要说。” “请娘吩咐,儿定照办。” “你在外面日子不短了,一个人太孤单。该把家小接来了。你爹年纪也大了,也该在你身边。一个人没有老小,就是没有源的水啊!” “娘,儿知道了,您老坐会儿吧!” “儿呀,天不早了,天亮我就回不去了,你自己保重,娘走了。” “娘!” 他喊叫一声想上前拉住她,却转眼不见了她的身影,不禁吓了一跳,大叫道:“娘!娘!” “大王,大王!你怎么了!” 几个侍卫的声音把他惊醒过来,环顾四周,才知刚才在梦中,看帐外,昏黄的灯光下,树影婆娑,一片静寂,什么也没有,一阵怅惘之情袭上他的心头。 老父为人憨厚,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变了许多。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离开母亲的陪伴,父亲显得孤独、落落寡欢。常常在日落西山之际,他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天边发呆。以前,由于父亲常训斥他,他对父亲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点厌烦。但是,看着父亲孤单的神情,他心头升起一种怜悯。也许是年纪大了,父亲显得格外疼爱孙子。他的一双儿女最亲近的人是祖父。父亲没有什么钱,但常常给孩子买一点零食。只要孩子站在父亲面前,父亲的目光就变得灵活了。 妻子吕雉也够难的。一个女人领着一双儿女,吃呀穿呀用呀,可不是容易供应的。老丈人把女儿嫁给他,至今可没沾上什么光,除常常补贴之外,就是担惊受怕。这些年来,吕雉学会了各种农活,种、割、犁、锄,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连讲话都是粗声大气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姐架子,都是生计所逼。能想象得出,吕雉每天都会在黄昏时向远处眺望,盼望他平安,盼望他早日回家。 第二天中午,他召来了薜欧和王吸。此二人都是他的部将。“你们二位即日引兵前往南阳,那儿有王陵驻扎。本王已修书一封与他,令他与你们一同前往沛邑,迎接本王的眷属入关。”二人领命而去。 薜欧、王吸刚刚离开,一封奏章从边关飞送到了汉王手中,汉王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河上塞已修缮完毕,随时随地可阻挡匈奴入秦。”阅毕,汉王喜形于色。原来,这是他制定的另一措施。 所谓“河上塞”,乃是西北部的一道边塞,原本是秦时派大将蒙恬带人所修,目的是为了防御匈奴人入侵。汉王进入三秦后,出于长远打算,即派人去修缮那些破坏的工事。在关内,他要和项羽一决高低,争夺天下,不能不注意匈奴的动向。这样一来,就可防止匈奴人趁乱而入。 时至今日,汉王认为他身后关中一带已无需太多顾虑,只剩一心对付敌人了。 ◎危险已悄悄降临 自田荣叛乱以来,项羽怒火中烧。当他看完张良的信函之后,也认为齐乱比汉王回攻三秦更为危险。且齐地近在咫尺。对楚的威胁最大,所以,刚刚开春他就马不停蹄地杀向齐地去了。一路上,项王无所畏惧,所攻皆破。田荣闻之,大惊失色。从为人上说,这田荣胸无城府,缺少韬略,所有的只是一股悍勇之气。听说项王一路杀来,田荣就一路派兵阻挡。但是,他哪里是项王的对手?项王所向披靡,他却是屡战屡败。最后连城阳也守不住了,只得率着残兵败将逃往平原去。 齐地百姓对田荣没有什么好感,他杀死了自己的国君——侄子田市,可谓是大逆不道。对老百姓也是粗鲁役使,不知体恤。如今吃了败仗狼狈逃窜途中,田荣更是无所顾忌了。粮草衣食都成了困难,他令手下见东西就抢,见马匹就夺。每到一处,都惊扰得鸡飞狗叫,人无宁日。老百姓忍无可忍,自动组织起了卫队,向自己的这位国君发起了攻击。一天深夜,田荣带着几个卫士在一堆乱草中歇息,被村民发现围住活活打死了。 项羽闻讯,乘势杀将过去,一路上任由士卒胡作非为。士卒们烧杀抢掳,毁坏城郭,把老百姓骚扰得日夜不宁。最后,又把投降的齐兵聚拢到一起。 凶残的项羽要活埋齐兵,齐兵在田荣之弟田横的率领下反叛项羽。正当两军杀的不分上下之时,项羽得知汉王围攻殷王,而且悟出汉王的目的并非只是三秦,而是整个天下。于是他决定出兵援助殷王。殷王司马卬中了韩信之计,未等来援兵就大败,最终降了汉王。 军民都随司马卬投降了汉王。 司马卬心中暗想:这汉王毕竟与众不同。使用的乃是安抚招降之策。古人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之上者也。前闻塞王、翟王、河南王、魏王皆降,如今我又成了其中一个。与项王相比,汉王可谓高啊。这样可免伤士卒,免耗兵马粮草,远远胜过真刀真枪的硬拼硬打。照此下去,项王定会江河日下。却说汉王聚集各路兵马浩浩荡荡杀向彭城,一路顺风,心中欢喜,向左右道: “本王如此顺畅无阻,得力于董公之谏,也是陈平带来了好运。”左右皆道:“大王说的极是。”这陈平又是谁呢? 当汉王战败司马卬之后,领兵出了朝歌城,一路西向,攻取了修武。全军将士见进军如此顺利,无不欢欣鼓舞,少不得欢宴一番,休息几天。 一天黄昏,霞光满天,大营前的树林里一片鸟叫声。士卒们十分惊奇。有人道:“来此多日,都未曾见过这么多鸟雀,今日莫不是有贵客要至么?” 正议论间,遥见远方大路上有一骑飞驰而来。临近一看,乃是一匹白马驮着一位男子。男子翻向下马,走进营门:“请兄弟通报一声,陈平求见魏无知。” 守门卫士进入,一会儿出来了:“魏将军有请!” 这陈平把白马交与卫士,向里走去。没行多远,却见汉将魏无知已迎接出来,二人本是极要好的朋友,在此相见,十分高兴。魏无知把陈平迎入帐内之后,立即设宴接见。 陈平看上去十分快乐,但眉宇间透出一种忧虑,魏无知早已看在眼里。酒过三巡,魏无知问道:“兄弟跟随项王多时了,今日何故来到这里?” 陈平放下酒杯,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哥,我此次前来之先,差点二度送了性命见不到大哥了。” “此话从何说起?”魏无知也放下手中杯子凝视陈平。 “自从兄弟跟随项王,也有两年多了。入关灭秦后,兄弟从项王那儿得了官位,也算没有白跟项王一场。项王东归之后,汉王回攻三秦。消息传来,有人产生了二心。那殷王司马卬,不满项王刚愎自用,暗中蠢蠢欲动,策划反叛。项王暗中闻知,令我前往征讨。兄弟想,当此汉王还归之际,到处皆需兵力,能不烦劳士卒处就不烦劳了。自己悄悄到了朝歌城见殷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之利害,劝说阻止。殷王幡然觉悟,当即罢兵谢罪,兄弟我回报项王,项王十分欢喜,当即拜兄弟为都尉,赐金十二镒。谁知平地起风雨,近日汉王攻殷,殷王降汉,项王派去的援兵只得半途而返。项王大怒,以为是我这个都尉当初就没看出司马卬的虚伪,到今日才出了大事,发誓要置我于死地。兄弟闻讯,赶紧连夜逃出。到了黄河边,匆忙雇了船只西渡。” “逃出项羽手下,算是一险,这渡黄河又哪来危险差点要了你性命?” 魏无知不解地问。 “我心中焦急,只想快快过河。送我过渡的船上,有四五个汉子,我只道是河宽有浪,需要人多。到了河中心,我无意间才看到这四五个汉子皆眼露杀机,只顾觑我。我心中一惊,心想,莫不是他们见我衣着不凡把我当富人了吧。当下脱去外衣,起身与他们一起划船,只穿薄薄单衣。这一着果然有效,他们见我外衣上只放着一小包碎银子,不值得害一命,眼光就变得平和了。船刚靠岸,我连忙付了船钱,到前面村里买了一匹马,直奔这儿了。唉,后来才知道,那阵子衣服全汗透了。”说到这里,陈平又轻轻舒了一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先在这儿歇息,明日我带你去见汉王。项王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汉王一向宽怀待人,如你这等足智多谋又忠义之人,一定会得到汉王的重用。” “如此最好。关于汉王之事,我心中也有些谋略,或许汉王能够用上。” 二人举杯相祝,说了许多往日旧事,直至深夜三更才睡。第二天一大早,魏无知就进见汉王,细细把陈平之事说了一遍。汉王果然欢喜,令召陈平相见。 待陈平拜毕,汉王抬眼望去,只见这陈平身高八尺有余,浓眉大眼,面容白皙,言语之间颇有风采,真是一位美男子。于是微笑道:“陈君暂行歇息,待本王处理完事务后再做安排。” 魏无知明白汉王上午公务繁忙,就引着陈平退了出去。 待忙完事务,已是中午时分。汉王想起几个进见之人,乃令中涓万石君奋招待他们,地点就在侧厢内。陈平看左右,一共有七个人,也不言语,就和众人就餐。 午饭之后,众人坐着休息。陈平坐了好一会,仍不见汉王召见他,就告诉石奋道:“恳请中涓转告汉王,臣有话要奏知汉王。” 石奋进入汉王帐中,须臾出来了:“汉王多喝了几杯,需要休息,请君前往馆中休息,适当之时即召见。” 陈平道:“臣有要事,今日当详细奏明,否则将延误时机。”石奋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汉王处。汉王双目朦胧,头脑却还是清醒的,一听此言,当即令左右端来一盆冷水洗了洗脸,整理好衣衫后召陈平进来。“大王已得三秦,此行可是伐楚?”陈平单刀直入正题。 “正是,君有何高见?”汉王问。 “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当此之际,项王正在全力伐齐,大王何不趁此良机迅速东行。如果把彭城拿在手中,截去项王西回之路,楚军军心必会大乱。项王即使自己勇猛无比,也无回天之力了。” 陈平侃侃而谈,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多时了。 “君说得有理,那此往彭城,道路多折,须一一探明才可行动。”汉王似乎想得更远。 “臣下对行军路径了如指掌。” 汉王面露喜色:“就依君言!”转而又和声相问:“敢问君在项王手下任何等职务?” “臣为项王都尉。”陈平如实应答。 汉王沉思片刻:“好,本王亦授你都尉之职,何如?” 陈平倒身而拜:“谢大王!” “且慢,”汉王见陈平转身要走,又道:“另让你参乘,兼掌护军。” “谢大王重用之恩!”陈平再拜,不卑不亢退将出去。 半天功夫,重用陈平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士卒们啧啧羡慕,一些将领则议论纷纷:“这陈平刚从项羽处过来,是忠是奸能把握得住么?” “汉王如此亲近陈平,别被他蒙骗了。” “看那陈平相貌堂堂,谁知有没有真实本领?” “汉王待人太仁厚,只是一个魏无知引荐,就这番厚待他,试过他的能力么?” 这些闲言碎语也传入汉王耳中,汉王毫不在意,此后,待陈平更加温厚。众将见状,甚是不解。张良最知汉王为人,心中道:“这正是汉王的过人之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陈平见汉王如此待他,只用行动报答。所有具体东行策略,一一详细筹备,不留半点空闲,对下限令亦是十分严厉。 日行夜宿,不知不觉之间汉王带兵已到了外黄。一员大将奔汉王而来,走近一看,原来是彭越。彭越把自己如何杀败楚将萧公角,如何收取十几座魏地城池一一报与汉王。 汉王道:“既然魏地已被将军攻下,即日可立魏王了。那魏豹本是一国之君,应让他复位。至于将军,理应作魏相。” “谢大王!”彭越辞别汉王而去。 来到彭城脚下,汉王立即令人探明城内状况。探马回答道:“城内有守兵七千,皆是老弱之卒,精兵强将都随项王伐齐去了。” 汉王大喜:“天助我也!”立即四面围城。 彭城守军居高临下,只见四处皆是汉兵,人山人海,别说攻打,就是硬挤,也把他们挤死了。遂跌跌撞撞下了城墙,沿着一条幽静小路出城逃走了。 汉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城门,蜂拥占据了全城。汉王令众将各去处理政务,自己带着一班人马,缓缓进入项王宫中。走入宫内,汉王眼界大开。只见到处堆满了奇珍异宝,有的是从秦王宫拉来的,有的是从各地新搜刮来的,珠光闪闪,光彩夺目,令人目不暇接,再往内宫走去,更见美女如云,仪态万方,比那秦王宫中还胜一筹。不知什么缘故,汉王顿觉四肢疲惫,春心荡漾。 当下令人摆上美酒佳肴,搂着美女享乐起来。美酒乍入腹内,温热无比,令人全身酥软,汉王不禁想到:有这般生活享乐,也算人生到顶了,还有比这更令人陶醉的么?项羽远在齐地,我且消停几日再说。 众将见汉王沉溺于美人美酒之中,心下也散漫起来,天天饮酒作乐,如散马游鱼一般快活。 常言道:乐极生悲。汉王只顾纵酒享乐,却不知危险已悄悄降临。 ◎本王率精兵三万,回救彭城 却说从彭城逃出的楚兵一路狂奔,仓惶找到了项王。项王一听彭城被汉王攻下,暴跳如雷:“好一个奸诈的沛公,竟然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当即召来部将:“你等留在齐地攻齐,本王率精兵三万,回救彭城,定要把那沛公杀个屁滚尿流!” 选定的三万人马,全是精兵强将,听说将跟随项王杀回彭城,个个意气昂扬,摩拳擦掌。项王戴盔披甲,翻身上马带众人飞奔而去。 尘扬满天,风卷残云。这三万将士人人骑骏马,胯下带宝剑,身后背盾牌,奔腾起来真如飓风卷过一般,只见一股烟尘伴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根本分不清人马。而这一大股烟尘之前,一骑总远远超出队伍几丈远,如领头雁一般带队引路。这不是别人,乃是英气勃勃的项王。复仇的怒火燃烧在这位英雄的胸膛,他恨不能插翅立马飞到彭城。只见他稳坐马背,双手紧握着缰绳,目光如剑逼视远方,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衫,更显出了他的勇敢和强悍。他胯下的那匹白马好像知道主人的心,如闪电一般直射前方。它的名字叫骓,是古代传说中的千里马的一种。 此时此刻,项王只觉耳边生风,知道白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驰骋。出了鲁地,过了胡陵,前方就是萧县了。项王知道,这萧县距彭城很近,只有八九十里路了,不禁加快了行程。突然,探马来到他的身边高声报告:“大王,萧县城内驻有汉王军队十几万,是绕是打,请大王定夺!” “十几万人?”项羽停下马来稍一思索,“打,先灭了这十几万再说!” 沉沉的夜色中,众将士都从这一喝令中听出了决战到底的信心,精神倍增,争先恐后冲向前去。 黎明时分,项王的三万人马冲入了汉军在萧县的军营。 多日来,汉军自以为已占领项王的彭城,乃是一支胜利之军,且项王远在齐地,真是毫无防备,驻扎在萧县的这十几万人连个岗哨也没设。毫无防备的汉军被楚兵打败。项羽又领兵向彭城杀去。汉军在刘邦的指挥下仓促应战,项羽大胜。 汉王带着几十人弯腰屈膝向南逃去。大约走了五里光景,天空陡然变亮,刚才的一切霍然消失,只剩下遍地落叶。汉王以为已脱险了,不由得回头张望。这一望不要紧,却又见一队人马追将过来。天色将晚,虽看不清对方面目,但隐约看出那人身影十分熟悉。 汉王气喘吁吁地急中生智道:“那位英雄是我认识的,何必把人逼上绝路呢,我身边只有这几十个人了,不如放我逃生吧!”说毕,率众又拼命逃走。 那位楚将似乎被打动了,犹犹豫豫彷徨一回,竟拨马回走了。众人传与汉王得知,汉王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原来,那人姓丁,人称丁公。他不仅认得汉王,也知汉王为人贤良,颇讲仁义。如今见汉王如此狼狈,几十万人马只剩下几十条人命,顿生怜悯之心:到了这种地步,谅汉王也不会如何了,饶他一命吧。正由于此,汉王才躲过了最危险的一劫。 夜幕渐渐降临,一切都沉进了夜色之中。踏着夜色,带着满身疲惫,汉王一行匆匆赶路不停。一路上,汉王不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倾耳而听。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草虫偶尔呜叫几声,什么也听不到。担心和忧虑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连饥饿和焦渴都忘了。士卒们紧随汉王左右,谁也不说话。从白天到现在,他们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十万人马在一天多的时间里灰飞烟灭,真是令人心惊肉跳,不敢相信。当下,他们只期望身后不再有追兵,但愿上天留他们一命。 樊哙走在众人最后,他没有胆怯,只有忧虑。他一边注意四周动静,一边想:今儿如此惨败,责任全在汉王。自从入彭城以来,汉王就有些自得。正是他贪恋酒色,麻痹大意才放松了警惕的。上次在咸阳城,汉王就有此态,当时我劝说他,他还有些不理不睬。后来多亏张良一番良言才使他幡然悔悟,出了秦宫回到军营,否则他那时就亡在项羽手下了。这次又是旧病复发,以致落得惨败结局。不过,我也未尽到规劝之责。无论如何,这一仗我算领教了那项王的威力。我和周勃联手尚不是项王对手,别说我自己了。论起这打仗来,汉王远不是项王对手,更不用说单打独斗了。 真较起真来,十个汉王也不敌一个项王。今日好险也。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汉王和我等活着,就没到绝路。周勃走在人群左边,他的心中也一直翻滚不停:今天这一仗算什么打仗呀,简直就是一幅项王穷追汉王图。真让人揣摩不透,那项王的三万人马怎会将汉王的几十万人马灭掉的。一天来,眼前闪现的全是楚兵砍杀汉军的形象,汉兵哪有还手之力啊!人们常说败军如潮,我今儿个算是亲眼目睹了。那项王着实厉害,我和樊哙都不是他的对手。看这身边,还有几十个人,今后该怎么走呢? 灌婴、夏侯婴等人也都心事重重,脚步越走越重。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大地在微熹中挺起了胸膛。当一切都清晰之后,汉王忽然停住了脚步:“山的那边不就是沛县了么?” “大王,正是。过了前面的山转弯处,再走二十来里,就到大王的家了。”夏侯婴回道。 汉王一副沉思神情。夏侯婴当下明白了他的心思,问:“大王是想回家接家眷吧?” 汉王点点头:“我恐项王会对他们下毒手,想趁早接他们走。” “既如此,快走吧。”复侯婴说。众人听言,随着汉王奔丰邑而去。 不大会儿,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村庄。灌婴道: “大王,如我们这般步行太不方便了,别说消耗体力,如一旦遇见意外,如何走得脱?我身上有些银两,足够买几十匹马的,不如让我和樊哙进村买马去。” 樊哙还未等汉王答话就应道:“我也这么想的,至于说银两,我也带着一些。只要出高价,好马是有的。” 汉王道:“我也确实累了,你二位快去快回,耽搁不得。” 二人应声而去。约摸有一顿饭功夫,灌婴骑着一匹枣红马跑来了,走到汉王面前“咚”的一声跳下来:“大王,这是你的。” 又转身对众人说:“快走,马买好了,都拴在村东的那片树林里,樊哙在那儿守着哩。” 众人听言,面露喜色。须臾来到小树林,每人都牵到了一匹马。奔进汉王的村子来到汉王家门口。只见大门加了锁,没有一个人影。汉王吃了一惊,连忙下马问左右邻居,左右邻居惊异地看着汉王:“是刘季呀,听说你当大王了?嗨,你当大王自自在在,你家人可倒了楣了。” “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汉王急切地问。 “前些日子有一队人马闯进村来,说要找你的家眷。众人见他们未怀好意,都谎称你家人都逃走了,把他们骗出了村。回来后,大伙儿告诉了你爹你妻子,他们都变了脸色。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不见了,谁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 汉王谢了邻居,低沉着头半晌不语。良久,才上马离开了村子。这是明摆着的,楚王已抢在前面来抓汉王的眷属了。至于抓到未抓到,那是另一回事。想到老父和妻子儿女,汉王的心如装了石头一般。众人见状,也都闷闷不乐,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来。汉王脑子里闪现出各种各样的设想,老父和妻子儿女是被项羽抓去了,还是逃进山里了?他们是怎样艰难行路的?如此等等。一边走一边盼望着路上能找见他们,只任由胯下的马儿漫无目标行走,不知不觉之间已走了几十里。 “太阳又快落山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才把众人从沉闷中惊醒过来。向西一望,一轮红日正慢慢坠向地平线。近旁成片成片的云彩呈现出峥嵘模样,有的像马,有的像猴,有的像老虎。大地上的树木花草和庄稼,都染上了一层血色,显得格外凄凉。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看上去,顶多有十几户人家。有好几家的茅屋上冒出了袅袅炊烟。这时候,众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一两天没有进食了。“大王,我们到村里歇歇吧。” 一个将领打马来到汉王身边。汉王摇摇头:“不行,天色尚早,万一遇见楚兵就完了,再向前走走吧。” 众人无奈,只得咬牙往前走。一个个没精打采,疲惫不堪的模样。仿佛又过了许久,天色才完全暗下来,每个人都左顾右盼,希望能找见人家,可是,漫天野地里一间房子也没有。好不容易又走了几里路,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阵隐约的狗叫声:“汪汪汪!汪汪汪!”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朝着狗叫的地方走去。星光之下,他们走进了一片树林,再向前摸索,从树林深处透出了几缕灯光。一个小村庄依稀可见。“走,且到村中歇息一夜再说。”汉王一边说,一边策马快走。 狗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众人不敢冒失,悄悄走到村西头,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门缝里隐隐有灯光。“笃笃笃,笃笃笃!” 一位将领上前轻轻叩门。须臾,有轻轻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谁呀!”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汉王恐众将声粗,连忙抢先回答:“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您家借宿一夜。”语调极其温厚。 门打开了,老者手中还打着一只灯笼。借着灯光,只见这老者有五十多岁,身材瘦削,面目温和,眼睛中透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精明。“这么多人,你们是……” 老者见几十人站在他的门口,不禁吃了一惊。 身上带着剑戟,手上牵着马匹,瞒是瞒不过的。汉王只好如实相告:“老人家,我是关中汉王,行军作战至此迷了路,这都是我的卫士,千万不要害怕。我等只想在此歇息一下。” “您是汉王?” 老人抬起手中的灯笼看了看之后,道:“既如此,请进来吧。” “汉王是给项王打败了吧?” 老人一边关门一边问,声音放得很低。汉王一愣:“老人家怎会知道?” “今儿一天有几批楚兵来过了,他们都是来搜查汉王的。” “实不相瞒,本王几十万人马全给楚兵杀完了,只有我身边这些人了。”汉王一脸沮丧。 “放心吧,只管在我这儿歇息不妨。”老人见状,安慰汉王。汉王细看老人,衣衫整洁,举止高雅,不像是种地的农人,因问道:“老人家不是本村人吧?” “大王有眼力。老朽姓戚,原是定陶大家。当初项梁与秦军血战定陶,死人无数。老朽带着妻儿星夜逃出,只求活命。谁知路上人多拥挤,妻子和三个儿女走失了不知死活,只剩下我和小女两个。老朽看此处偏僻安静,就在这儿落下脚来,只是苟且度日而已。唉,大王,生逢乱世,人哪里还算人哪!”说毕,老人以袖拭泪,十分悲戚。 汉王内心为之一动:英雄盼乱世,老百姓可遭了殃了。这时,柔和的灯光从房屋透着一种温馨,汉王更觉饥饿难忍,便问道:“近处可能弄到吃的么?” “小户人家没有什么美酒佳肴,饭食却是有的。为了安度动乱,我父女俩准备了不少东西,大王等若不嫌弃,尽管用好了。”老人大方地说。 “谢老人家!” “孩儿,快快备些酒食!”老人向房内吩咐一声。 “是,爹,女儿这就去生火。”一个娇甜的声音传出来。 众人洗漱一番后,饭已好了。老者把将士安顿在大房里,只留汉王一个人在厅堂。汉王饿得难受,只盼酒食快快上来。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姑娘,手捧酒食,姗姗而来。汉王一看,内心一惊:好一个小家碧玉!只见姑娘约摸十七八岁,身材窈窕,面容姣好,一丝甜甜的微笑挂在脸上,灯光下脸庞红润可人,全身散发出一阵春天的芳香。“大王请慢用。” 姑娘放下酒食后款款行礼,声音如莺歌燕语一般。汉王心里痒痒的,盯着她缓缓退下。 一旁的老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大王且放宽心,慢慢饮用。” 老者一边斟酒一边劝慰,汉王顿感温暖。数杯酒下肚,全身松散,愁思渐散,脸上现出了红光,慢慢和老者聊起了家常。说着说着,汉王有意无意提到了那个姑娘:“敢问老者,令嫒多大了,可曾许配了人家?” 老者佯装低头倒酒,须臾才说:“回大王,小女一十八岁,尚未有人家。大王,老朽想来这是命中注定的。” 汉王不明白,忙问:“老人家指的是什么?” “小女十岁时,老朽曾请相士为她看相。相士道小女有贵人之相,当在十八岁时福星高照。大王今天到此,不正是小女的福星么?看来,这份姻缘是前生注定的了。只是小女粗俗不雅,不知是否能合大王心意?” 说毕,真诚地注视着汉王。 “老人家,我虽为汉王,却今日惨败到此,不知日后是吉是祸。能承蒙老人家照应得以安歇,已是感激不尽了,怎好再让令嫒为姬妾呢,只恐委屈了令嫒。”汉王说的是真心话。 “大王,这是从何说起。小户之女,能侍奉大王,乃是万幸之事。大王如何这般说,莫不是嫌弃我小女么?” 汉王低头沉思片刻,向老者道:“老丈既如此厚意,本王只得领情了。” “这便是了,天意难违。”老者满脸欢喜。 汉王摸摸自己腰间,别无他物,只有一条玉带是珍品。当即解下来递与老者:“本王有此玉带一条,权作聘礼,以后平安之日,再做厚报。” 老者双手接过,转脸向屋里道:“孩儿,快出来拜见大王!”显然,那姑娘什么都听到了。姑娘慢慢走出来,已换了一身粉红衣裳,满面娇羞,更显得粉雕玉琢一般。 “贱妾拜见夫君。” 一声软语,差点让汉王头晕目眩。汉王看到,她那接玉带的一双纤手格外柔嫩。 老者先让姑娘斟满一杯酒,双手捧与汉王。汉王早已醉了三分,接过来一饮而尽。第二杯斟满,老者让姑娘自己喝了,轻声道:“孩儿,这是合卺酒了。” 姑娘脸更红了,端起来,一点一点喝干了。 待姑娘捧出饭食,汉王已有七分醉了,匆匆吃完时,已是双眼朦胧,只顾盯着姑娘。老者见状,悄然退去。看着姑娘收拾完碗筷,汉王起身上前,轻轻拉起她的双手。姑娘低着头,不胜娇羞。汉王心醉神迷,一下把她拥入怀中。几天来的惶恐和焦虑在女人温柔的身体里消解得云开雾散。 天刚蒙蒙亮,汉王就推枕穿衣起了床。众将士也都起身洗漱,早饭后,汉王向老者告辞,老者道:“大王多日疲惫,又刚和小女合欢,理应多住几日。” “老丈,我军溃败,活着的将士一定还有,他们下落不明,我如何能够在此安度?来日方长,待我重振旗鼓之后,自会来接老丈父女。”老人听了,似乎心有疑虑仍有话说,汉王明白,上前一步说:“老丈,众将在此为证,我决不食言!” 老人不再挽留。汉王又回房中,再度拥戚姬入怀,依依深情,难分难舍。那戚姬双眼含泪,柔情万端,只听汉王软语相嘱并不说话,所有的心思都在一双泪眼中表现出来。 离开戚家走上一条大路,约摸中午时分,遥见一队人马在前面出现。汉王连忙带众人躲入旁边树丛。待那人马走近,夏侯婴一下子窜了出去:“大王,是我的人马!” 众人大喜,连忙走出树丛。上前一看,果然都是夏侯婴的属下,足有三四百人。 原来,身为太仆的夏侯婴一直侍奉在汉王车辇左右。交战紧急时,汉王丢车上马,夏侯婴见状也跳上一匹马护卫汉王逃离,没想到他的随从们还带着车不放,逃出楚军的追击后到处寻找汉王,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了汉王及各位将领,禁不住一阵欢喜。“车辇尚在,请大王换马乘车!” 夏侯婴对汉王道。汉王想,虽为败军之王,君主的礼仪不能丢,就下马上了车子。 走着走着,路上人渐渐增多。挑担的,赶车的,推车的,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者都有。楚汉作战,老百姓不得不上路逃难。汉王的目光透过帷幕在逃难的人丛中寻觅,众人皆知其心意。一些认识汉王眷属的人也都格外留心。忽然,夏侯婴奔到汉王车前大声道:“前面有一对小儿女,极像是大王的孩儿,大王快看是不是?”汉王打开帷幕,顺着夏侯婴的手指方向去。前面几十步开外的灰尘中,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慢慢行走,从身材和衣着看,确是自己的两个孩子。 ◎项王发誓要亲手杀掉王陵 “正是,快去!” 汉王大叫一声,令夏侯婴快快前去。夏侯婴拨开行人,快步走到两个孩子前,把他们拥入怀中,几步送至汉王车中。两个孩子认出父亲,大哭起来。 汉王看着怀中的儿女,心头一酸。只见他们蓬头垢面,满身是灰,衣服肮脏不堪,全身散发出一股难闻气息,小手上更是灰黑一团,看不清皮肤颜色了。 “孩儿,你们怎会流落这里?” 女儿鲁元抹一把鼻涕,抽抽噎噎地说:“两天前,祖父和娘带我们离开家,半路上人太乱又来了一阵子兵,我和弟弟就找不到祖父和娘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爹了,呜——” 儿子刘盈也是涕泪交流:“爹,快去找祖父和娘吧,别让人把他们抓走了。” 说完,两个孩子一起盯着父亲,可怜巴巴的样子。 将士们为之动容伤感,汉王兀自想的是:但愿父亲和吕雉别让项羽抓到。 突然,一个将士大叫道:“大王,不好了,后面有楚兵追来了!”汉王立即向后望去,只见远处一片楚旗招展,直奔这边而来,不由得大声命令:“快!打马快走!” 众人听令,“叭叭叭”,一阵马鞭脆响,几百人拥着汉王的车子飞也似地向前逃走。隆隆的车轮声,哒哒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卷起的尘埃冲天而起。 原来,有人刚才看见了汉王在路上逃命,想到项王正用重金买汉王的人头,就悄悄骑马报告了正在搜寻汉王的一队楚兵,楚兵闻讯,正飞速策马而来。汉王心中焦急,只嫌车子走得太慢。掀起车帷向后看,那群楚兵的速度似乎要快一些。 看那拉车的马儿,鼻息冒烟,在夏侯婴的连连鞭声中拼命向前。楚兵喝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汉王已急得满头是汗。“若是被这群楚兵追上,我就彻底完了!”汉王想到这里,心头一凉。忽然,他的眼里闪现出一丝凶光,接着抓起一双儿女的胳膊一用劲,只听“扑通”一声,两个孩子掉到车边地上了。 “哇!爹呀!” 两个孩子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动了夏侯婴,他腾地跳下车,把两个孩子夹在腋下,三下两下赶上来。“大王不可如此!” 一边说,夏侯婴一边把两个孩子塞回车中。 汉王回头看看,又将两个孩子推下车去。夏侯婴见状,又将他们拾回车中,如此反复几次。汉王大怒,呵斥夏侯婴道: “情况万分危急,难道要为了两个孩子丧命么?” 夏侯婴也上了脾气:“情况再急,也不能丢了孩子!” 汉王一下抽出腰中宝剑,照着夏侯婴就要砍去,夏侯婴闪身躲过。汉王恼羞万分,飞起一脚,把两个孩子又踢了下去。 夏侯婴见汉王已丧失了理智,翻身跳下车子,把两个孩子从地上拉起,一腋一个紧紧夹住,跃上一匹战马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夜色从远而近铺满大地,一切都隐入夜色之中,有将士来报汉王:“后面的楚兵已停止追击了。” 众人一听,方才稍稍放慢速度。 后面楚兵的将领,乃是季布。这季布世代居于楚国,为人豪侠仗义,重义轻财,全楚之人皆知其名。任项羽的大将,季布叱咤风云,在战场是个气吞千里的人物,深受项王看重。听说汉王就在前面,他带兵奋力追来。但天色将黑,他又看到汉兵虽然人少却旗帜不乱,心中道:“汉王诡计多端,看那阵势并无多少仓惶之象,别不是有埋伏吧。”所以,令众人停止追击,明日再说,这才使汉王又一次脱离了危险。又走了一个时辰,进入一个宽阔地带,四周一片寂静。汉王停下来,侧耳倾听,远处确无人马之声,方才放下心。休息片刻,一路向下邑而去。 下邑位于彭城西北,砀县东面。来时汉王曾派一将在那儿驻扎,即是妻兄吕泽。到达那里,可以喘口气。 夏侯婴不知何时已聚拢而来,两个孩子已在他怀中睡着了。汉王此时已心平气和,见了夏侯婴也不言语,只让夏侯婴把孩子放进车来。 为了防止楚兵埋伏,汉王与众人抄小路快走。天亮时分,一行人到达下邑城下。走近城门,只见几个士卒奔跑过来:“来者可是汉王车马么?” “正是。”夏侯婴答道。 “快请,吕将军派我等在此等了一夜了。” 原来,汉王兵败彭城之后,吕泽日夜都在派人四处打探。得知汉王逃出,他料定汉王近日必会奔下邑而来,所以,每天日夜派人在各个路口接应。 走入下邑,汉王才稍稍觉得有了点安全感,稍稍休息之后,他把众将召集到身边,问道:“如今我军已元气大伤,该如何重振旗鼓?” 众人互相看看,沉默不语。张良、韩信皆在其中,却不好发话,尤其是韩信。身为军中大将,竟然有这样一个惨败现状,用兵如神又表现在哪里?多日来,他没有说过什么。汉王深知众人心思,故做坦然之状,笑道:“众爱将,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骏马日行千里,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天下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且彭城之败责任多在于我,各位不必多虑。来日方长,眼下不是最后的定局。”听此一言,众人面色放松了许多。 吕泽见状亦说:“臣已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彭城一战,我军并未全军覆没,据估计,尚有十来万人流落在外。信使已出各路,不日内逃散的人马就会来到。” 韩信闻言,有了几分振奋,上前道:“大王,我军所受创伤虽重,但只要各路将军还在,就可重振旗鼓。臣以为,先在此歇息调整,一面等待人马,再做计议。” “彭城惨败,定要吸取教训,我等在此调整,尤要注意这一点。”樊哙也说了话。 当下众人开了话题,活跃了点气氛。惨败的烟云稍稍淡了一些。数日之后,各路探马陆续传递来了信息。殷王司马卬、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又投向了楚王,赵国、魏国残兵逃回了本国。 汉王感慨万千:不久前,各路诸侯联合讨伐项王的盛大局面已不复存在了。时世多变,竟在倏忽之间,真是难以预料啊!这一生,我的帝王梦就这样破灭了么?是不是我的欲望太强烈了?如若安守汉中也许不会有这么悲惨吧。 正在他愁肠百转之际,一探马飞报来说有太公及吕后消息,汉王急忙令其入内。 “大王,太公、吕后正在楚军营中。”士卒气喘吁吁,显然是急于告知汉王从远处赶来。 “项王把他们怎么样了?”汉王惊问。“回大王,项王待太公与吕后甚好,并传出话来说,要招降汉王。”汉王挥手让探卒退下,顿时心乱如麻:项羽这一手太歹毒了,他是以太公与吕后做人质啊!天下之人皆知我为人仁厚,不会置老父与妻子不顾,项羽正是利用这一点要我放弃与他争夺天下的机会,真是用尽心机!这真是苦煞我也。 思来想去,不禁有点埋怨父亲和妻子,怎么会偏就给项王捉住了。原来,太公听说有兵前来村里打探汉王家眷情况,就知大事不妙,一定是儿子给项王打败了,被人追杀。项王要捉拿家眷,要么是为了要挟刘邦,要么就是为了斩草除根。和媳妇吕雉稍稍计议一下,吕公打算带媳妇孙子孙女躲出去。还没动身,却听说汉兵与楚兵打得不可开交,乡里乡亲都逃出了家门。容不得多想,吕公立即带着媳妇孙子孙女上了路,舍人审食其也一同而行。一家老老小小,互相搀扶着挤在人群里。突然,一群乱兵骑马飞驰而过,冲得人群四下逃散,哭叫不绝。吕雉只顾照应公公,待乱兵走过却不见了一双小儿女。“我的儿呀,你们在哪里?” 吕雉号啕大哭,疯了似的在人群里穿梭奔走寻找。可是,她的嗓子哭哑了,叫哑了,仍未见儿女的踪影,她的心快碎了。恰在这时,又来了一群楚兵。楚兵中有人认出了太公和吕后,惊喜大叫:“将军,快看,那就是汉王的老父和妻子。” 众人一拥而上,抓住了太公和吕雉。审食其见状,不愿独自活命,也跟了上来,楚兵把他们一同押走了。 各位将领见汉王不胜悲伤,纷纷上前劝慰,说只要太公与吕后活着就有办法,等等。汉王只是木讷地听着,眼中溢满了泪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才过几日,探马又送来一个消息:项王收复彭城后正招兵买马,不日即将西进攻汉。汉王一听,是又急又恨,连忙召集左右文武道:“那项羽即将西进,欲趁我军喘息未定之时扼杀我们。诸将请议退敌之策,不知何人愿意一马当先?” 此言一出,半晌过后无人应答。自从彭城两军交战,众人亲眼目睹了项羽骁勇的雄姿,那樊哙与周勃平日就胜众将一筹,他二人联手与项羽交战都不能退敌,余下之人谁是项王对手?且项王仅仅带着三万精兵,就把汉王几十万人马杀得七零八落,这也算是用兵史上的奇迹了。众人在用兵上合谋都对付不了项羽,况且是哪一个两个大将呢?项羽那等既有过人之勇又有过人之谋者,常人岂能对付得了?所以,汉王发话,无人敢应。 汉王顿时大怒道:“我情愿把关东之地分与豪杰,却不知何人能破楚立功,享受这关东沃土!” 张良慢慢站起身来——自从从韩返汉以来,他一直体弱多病,未曾独自领兵打过仗。作为谋臣,他深感自己对汉王陷入目前的境地有责任。“大王,臣以为,当今天下能叱咤风云于杀场以助大王者,只有三个人,一是九江王英布,此人虽为项王所封,却与项王有隙;二是昌邑人彭越,此人助齐反楚,有一番不凡战绩;三是大将韩信。前二人大王可以利相招而来,与韩信联合。若大王将关东之地分封此三人,定会破楚。” 汉王面露喜色,片刻后却道:“此乃破楚良策。韩信是本王属将,彭越也关系较近,然不知那英布该派何人去劝说?” 众人闻言,又都不说话了。谁都知道那英布为人粗俗,凶狠奸滑,弄不好就会命丧他手。汉王环顾四座,见众人如此,不禁怒火又起:“像你们这样的人,没有够得上可以共商天下大事的!” “不知陛下此话指的是什么?”汉王话音刚落,一个人应声而起道。众人一看,乃是汉王身边新来不久的谒者随何。“你愿意为本王去劝说英布助我么?” “若大王不弃,臣愿往!”随何回答。 汉王喜形于色:“好,本王派你为使臣,带随从二十人前往九江!” “谨遵王命!”随何拜道。 第二天,随何踏上了赴九江之路。 同时,韩信、彭越领汉王之命前往荥阳,他们将在那儿与汉王共商破楚大计。楚汉决战的第二个浪潮开始掀动了。 汉王离开下邑,由梁至虞,又由虞到荥阳,一路风尘,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彭城之败告诉他,机遇再好,若是放纵松懈,放纵欲望,也会导致灭顶之灾。所以,一到荥阳他就与将士一道忙着安营扎寨,布置岗哨,四处派探马去打探消息,整整忙了一夜。卫士已多次催促汉王歇息,汉王正要闭目养神片刻,突然一员大将踉跄跌入帐来,倒在他的脚下大哭起来。 低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袭丧服,全身素白,竟是同乡故友王陵,连忙上前一步扶将起来,问:“王兄,快快请起,何故如此?” 只因一向称王陵为兄长,此时尚未改口。不久前,让王陵与另外二将打仗后去接自己的眷属,如何会有这般光景。 王陵涕泪交流,呜咽道:“那贼人项羽,我素来与他无冤无仇,只因我投于大王旗下,竟把臣老母掳去,逼得老母自杀不说,还把老母遗体煮了,这哪里是人干出的事啊!” 汉王大惊,红着眼睛问:“那项羽怎会如此歹毒?” “大王,老母死前令人嘱咐我,要我事汉无二。臣恳请大王拨一批人马,让臣与那逆贼决一雌雄,若不将那阎王碎尸万段,臣绝不为人!”王陵抹去泪水,咬牙切齿地说。 “兄长且坐,多多节哀。我二人相处多年,情深义重,此仇一定要报。君有所不知,我的老父和妻子也被那项羽掳去了,不知是死是活。” 王陵抬起头问道:“我前日听说了,果真如此么?” “千真万确!只是我军刚刚吃了败仗,正处于低谷阶段。敌强我弱,眼下不是硬拼的时候,复仇之事,还当从长计议。”汉王说到这里,脸上一片忧虑。 “大王,无论如何,我都会拼死相随大王,以遵母命的。”说到母亲,王陵的泪又落下来了。汉王一边安慰,一边细问,得知了王母自杀前后的详情。 几个月前,王陵见汉王力量壮大,可以做倚仗之人,就带领自己的几千人马归属了汉王。那时,正是项王刚刚得知汉王还攻三秦之时。本来就是怒火中烧,又听说王陵投了汉王,项王不禁恼羞成怒,发誓要亲手杀掉王陵。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几日之后,韩信与萧何等分别率兵来此。众人分头招兵买马,不论老小弱幼,只要愿意即可。清点人数,士卒又有了十几万之众。 汉王大喜,对韩信道:“荥阳为河右要冲,只要扼住此城,就可阻挡楚兵西进,你统军驻此,本王暂且带一双儿女回栎阳去。” 韩信应令,立即分兵布阵,忙个不休。汉王则匆匆登程。一双儿女虽在身边,却不能让他内心安宁。一想到老父和妻子,他内心就焦躁不安,如火烧火燎一般。到了栎阳,每日里吃不香睡不安,思前想后,对自己目前处境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儿子刘盈与女儿鲁元对父亲并不亲近,他们年龄虽小,可是忘不掉前些日逃难路上父亲多次把他们推下车的那一幕。姐弟二人一天到晚相伴着,手拉着手在一起玩耍。一天中午,汉王似睡非睡之中听到姐弟俩在门口的树下小声说话。 “姐,你说爹是我们的亲爹么?” “怎么不是?当然是亲爹。” “那为什么他要把我俩推下车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爹是嫌车子太重了,跑得慢。” “那也不能不要我们呀!娘不会这样。爹的心有点狠,是吧,姐?” “别说爹的事了,娘和祖父不知怎么样了。” “我想他们,姐。” “爹说他们会没事的,别怕。” …… 忽然间,汉王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当初在丰邑,在泗水亭,一切都是那么惬意,那么安宁。喝喝酒,种种地,在亭里处理些小是小非,无风无雨,顺顺当当。如今,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安危不定,这是何苦来着。情绪低落之时,觉得万事都不如意。但是,他又转念道:自古以来成龙成凤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又怎能例外呢?“报大王,大将军派人送信来了!” 一声喊叫把汉王从沉思中惊醒,他一下子从卧榻上惊坐起来,立起身道:“快,快请他进来。” “报大王,大将军让我禀告大王,我军近日与楚军三战三捷!”汉王认得,来人是韩信的一个偏将。 “快说详情!” 汉王一阵欢喜,令左右送上一杯水后,命令道。 “楚军八天前抵荥阳城外,大将军带兵趁楚军立足未稳迎头痛击,楚军疲惫之下大败,死伤三千人。两天后,大将军追到郑京,在郑京郊外与楚军大战一场,歼敌两千多。三天后,楚兵逃到索城,大将军在索城设下一个包围圈,楚兵又丢下了三四千具尸体。三战三胜,我军士气大振。” “大将军劳苦功高,接下去将如何部署?” “大王,将军已成竹在胸,他已令士卒沿着河边修筑了甬道,以运取敖仓粮食补给军粮。” “好!这下我放心多了。” 待众人退去,汉王让萧何留下议事。汉王道:“丞相,大将军坚守荥阳,乃是我军一大转机,度过这一关,应该是万事皆顺了。我想立了太子以安定人心,丞相以为如何?” “大王所言极是。自从彭城大败之后,各路诸侯大多背离了当初要共同讨项的盟约,都在引颈看着大王。立了太子,以示大王取天下的决心,极好!”萧何道,“然前方战事紧急,大王不可久留栎阳,立了太子后,请大王立即前往荥阳。” “我也有此意。太子只有五岁,不省人事,一切宗庙、社稷之事,都交与丞相了。” “大王放心,臣当尽力而为。关中安危,及转漕运输之事,臣定会谨慎行事。” 第二天,按照仪式立了太子之后,汉王带着一队卫士向荥阳出发了。五月的天,白日渐长,黑夜渐短。汉王日夜兼程,很快到了荥阳。君臣今日相会,已与前些日子不同。汉王问及如何以荥阳为中心阻楚西进,众将意气勃发,纷纷献计。樊哙、周勃等人更是义愤填膺,要报仇雪耻。 众将散去之后,有一个留了下来。汉王一看,乃是魏王魏豹。这才想起方才众将议论纷纷之时,只有魏豹一人默默无语,似乎有什么心事。 “大王,臣有一要事相求。”未等汉王发问,魏豹先发话了。 “请讲!”汉王和颜悦色。 “昨日家中来人,说老母重病在身,让臣回去探视。”说完,魏豹脸上露出了忧伤。 汉王一下子联想起自己死去的母亲,身在楚营中的父亲和妻子。“既如此,你理应回乡探视,何日启程?” “若大王允许,臣明日动身。” “放心去吧,待你尽孝之后再归。”汉王慨然应允。 “谢大王!”魏豹拜别而去。 过了一会儿,樊哙来了,汉王向他说了魏豹之事。 樊哙道:“大王,近日乃是汉楚相争的关键时刻,少一个人就少了一份力量。” 汉王沉吟一会,说:“魏豹当初连下魏二十多城立为魏王,带领精兵跟随项羽入关有功,项羽封他为魏王。但是,他原来占据的梁地归属了项羽,项羽把他迁到了河东,称为西魏王。因为这个,他心怀不满,在我等还定三秦时他才投奔于我。如今形势虽急,但他自归属以来始终相随,从未擅离职守,可见他一心跟我。他老母病重,我怎么能不答应他呢!” “大王说得有理,但我担心会有意外。”樊哙心有所思。 “本王待他如此仁厚,料他会如约归来的。”汉王显得很自信。樊哙听了,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韩信匆匆来到,急急地向汉王道:“大王,探马来报,项王新派了一队骑兵,行动迅速,已达荥阳东南。” “将军有何退敌之策?”汉王知道此时韩信肯定有了方略,问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犯之敌是骑兵必须以骑兵对之。请大王下令,挑选军中善于骑射者为将,率骑兵制敌。”果然不出汉王所料。 “将军以为谁可为骑兵将领?”其实,他相信韩信心中已有人选了。 “臣早已听说李必、骆甲二人骑技射技皆精,可当此任。” “此二人不是原来秦军将领么?” “正是。大王,此二人曾为秦王屡立战功。”汉王立即对左右道:“传李必、骆甲来!” “拜见大王!”二人片刻间来到了。 “大将军向本王举荐二位,以为二位精于骑射,万里挑一。本王想拜二位为将,如何?” 李必、骆甲一愣,相互看了一眼。李必道:“大王,我二人原为秦将,归属大王之后尚未建立奇功,以我二人为将,恐难服众,这对战事不利。如若大王任命善于射骑者为主将,我二人愿尽力辅佐。” 汉王沉思不语。片刻之后朗声道:“好!本王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分别为左右校尉,立即领兵击楚!” 几日后喜讯传来,骑兵大败楚军,歼敌五千。 汉王见局势好转,又牵挂起栎阳。张良理解他的心思,向他提出了建议:释放狱中犯人,把他们收编成军队,令他们到边防去守边。同时想方设法把关中一部分百姓迁到汉中去,这样,既可巩固后方,又可减轻关中经济上的压力。汉王一一照此发布了命令。 却说萧何留在栎阳,除服侍太子之外,更要处理各种事务。制定规章制度,设立郡县,征集粮草兵马,运输兵器衣食,日夜操劳不息。一般事务,他自主处理,重要事务,就派信使请示汉王,一切井井有条,与汉王相处多年,他了解汉王,相信汉王。将来取天下者必是汉王——这是他的信念。所以,他要竭尽全力消除汉王的后顾之忧。 韩信的用兵与萧何的辅政令汉王稍稍安了一颗忧虑的心,然而,另一件事却搅得他烦躁不宁。 魏豹回到平阳之后,立即将河口截断,派人把守,带兵投向了项王。汉王平日待魏豹也不薄,不知何故他却投向了项王。汉王派郦食其去劝说无效,于是派韩信派兵攻打。那魏豹除了为人粗豪之外并无他长,双方交战不到几个回合,就被活捉了。 灌婴、曹参押着魏豹一家,迤逦到了荥阳,汉王立即拨三万人马交与二人,张耳带人也在其中。之后,令人将魏豹提将出来,上来就把那魏豹骂了个狗血喷头。魏豹识相,由着汉王尽情怒骂,一边如捣蒜一般叩头请罪不止。汉王看那样子最后不由得笑了:“瞧你那狗熊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自己有多大能耐,也敢和我对抗!今日且饶你不死,若是以后再生二心,我一定灭了你全族!”随又令左右:“魏豹全家除老母外,立即入官为奴。” 魏豹听得,懊悔不迭,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汉王来一番较量,唉——不觉落下泪来。韩信见援兵三万已到,立即着手东行攻打代郡。用兵如神的韩信用背水一战之术打败陈余,代王除余赵王赵歇兵败被杀。汉军平定了赵地。 将士分别报上各自战功之后,纷纷向韩信道贺,骑都尉靳歙却忍不住发问:“兵书上指出,凡欲取胜之战,须在布军列势时要右边和背面靠山,前面和左边临水,将军这次却让我们背水布阵,说什么要待打败赵军后再会餐,我们当时都颇不信服,但后来竟然打胜了,这用的是什么战术?” 韩信笑了:“其实,这战术也是兵书上有的,只是你们没有留意罢了,书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么?况且,我所率领的并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将士,这就相当于驱赶街市上的平民百姓去作战,一定要把他们置于死地,使他们人人为各自的生存而战才行。倘若给他们留下活路,他们就会逃走了。”众将听言,纷纷称是。各人都在心中道:都道韩信用兵如神,果然如此,吾等实在比不上他! “诸位将领,可曾有人见到那李左车么?”韩信忽然问道。众将都道未曾遇见。韩信面色严肃,对众人说:“有人能活捉广武君李左车,赏千金!”众将听了,无不牢记在心。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天之后的一个黄昏,一位将领押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走进了韩信的军帐。“将军,属下捉到李左车了!” 韩信正在低头写着什么,猛抬头,只见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面目清秀,中等身材,身上衣衫虽然脏乱,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睿智。“你是李左车么?”韩信问道。 “在下正是。”那人平声静气地应道。 韩信又召来部下将领,令曾见过李左车的人辨认,果然不错。众人见了,以为韩信定会立斩此人,都盯着韩信,只等那一声令下。却见韩信迅速下座,来到李左车面前,亲自为他解去绑索,一边说:“在下不识先生,失礼了!” 一边又引着李左车面东而坐,自己则面西而陪。那种谦恭模样,俨然是学生拜见老师。众人大惑不解,直愣看着。 “在下想北进攻打燕国,东进伐齐,先生看在下该如何进行?”坐定之后,韩信和声细语地问李左车,把身子挺得直直的。李左车沉吟片刻,推辞道:“在下乃是一个兵败国亡的阶下囚,哪里有资格来谋划大事呢!” 韩信诚恳地看着李左车:“早在战国时期,百里奚先在虞国而虞国灭亡了,后来他到了秦国,秦国却成为天下的霸主。这并不是由于百里奚在虞国时是个蠢材,而到了秦国则成了贤才,是由于国君对他的态度不同,能不能接受他的建议。” 说到这里,韩信顿了一下,见李左车的脸色温和了许多,又接着道:“您向成安君陈余献计的事我都听说了。倘若真的让成安君采纳了您的计策,我韩信恐怕已成了俘虏了。只是因为他不接受先生的意见,我才能侍奉在先生身边向先生求教啊!如今,我要全心全意听从先生的计策,请先生不要再推辞了。” 李左车的眉宇完全舒展开了,他稍做思忖,便道:“眼下将军渡过西河,降伏魏王,活捉夏说后又东下井陉口,一夜之间击垮二十多万赵军,杀掉陈余,可以说是名扬海内、威震天下了。许多百姓停止耕作,只想到你军中来听从你的号令。然而,多日的战争,百姓劳苦不堪,士兵也疲惫至极,实在很难再让他们去攻伐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想调动疲惫之军去驻扎在燕国城池之下,其结果必定是想打打不了,要攻又攻不下,军中实情就会暴露在敌前,威力也就减弱了。如此旷日持久,军粮就会耗尽。 到那时,连燕国这样弱小的国家都不肯屈服,齐国那样的大国就会据守一方而逞一时之强。这么一来,燕齐两国都与汉军对峙,相持不下,汉王和项王的胜负也难见分晓。自古以来,善于用兵的人,从不以自己的短处去对付别人的长处,而是要以自己之长击别人之短。” 韩信全神贯注地听着,像是要吞下李左车的每一句话。他又问:“既如此,我该怎么办?” ◎萧何让家族人从军的用意 “眼下的你,不如按兵不动,暂作休整,一边镇守赵地一边安抚百姓,使得附近百姓天天自愿来犒赏将士。过后,摆出攻燕的架式,派能言善辩的说客拿着一封信去向燕国炫耀自己的功绩,燕国弱小,不敢不听从你的招降。燕国一旦归服,即可东临齐国,如此,纵使有智多星,也不知该怎样为齐国谋划了。这样,天下大功告成。所以,人们所说的用兵之道要先造声势,后再行动,就是这个道理。” “说得太妙了!”韩信由衷地赞叹,“我就依先生之计行事!” 几十天后,燕王臧荼投降。韩信报知汉王,并且请求加封张耳为赵王,汉王心中欢喜,自然答应了。 那日随何遵汉王之命到了九江,九江王英布已把随何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每日里只是命太宰招待随何,让随何住在客馆里,自己避而不见。 到了第三天,随何实在等不及了,就对太宰说:“在下奉汉王之命而来,目的是为了拜谒大王,大王却托故不见,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依在下看来,大王的意思无疑是楚强汉弱,内心犹豫不定。但是,又何妨见见我呢?如果在下所说合乎大王心意,大王就听,不合,就把在下及同来二十人枭首示众,献给楚王,岂不是快事么?” 太宰只好向英布言明,英布想:既如此,我还怕什么?我英布在天下也算是堂堂英杰,如此回避既不是长法,也让人笑话。第二天,英布召见了随何。随何坐在英布左侧,委婉地问:“汉王让我到此,只是来看望大王近日贵体可好,顺便问问大王为什么只与楚王亲近呢?” 英布道:“本王曾是楚王属下,楚王之臣,怎能不与楚王相亲呢?”随何微微一笑:“说起来大王与楚王都是诸侯,如今大王却北面事楚,想来是觉得楚王强大,可以依托吧?但是,我记得楚国讨伐齐国时,项王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将生命置之度外。在这种情况下,大王理应亲自率众为项王作先锋。然而,当时大王却只拨了四千人马去助楚王,这是为什么? 难道真心为臣的人会如此敷衍塞责么?再说,不久前汉王攻入彭城时,项王正在齐地作战,匆忙之间来不及回防,大王距离彭城那么近,早该统兵相救,但大王可有一个人渡淮河去么?坐视成败,无动于衷,难道大王想依赖楚国,竟会如此袖手旁观么?所以,大王名义上以楚为主,并不是真心的,没有什么真实行动。眼下楚王太忙,来不及顾及这些,但他心中没有数么?一旦项王动怒怪罪,前来声讨大王,不知大王该如何应对?” 那英布低首不语,一副沉思模样。随何见状,心中暗喜,又接着说:“大王以为眼下是楚强汉弱,所以内心虽不服楚王却依然没有背叛他。古人云,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大王想过没有,那楚王虽暂时强大,却因违背盟约,弑义帝,成为天下逆人,哪里还会有好势头。如今汉王维护公理,仗义讨逆,招集诸侯,以成皋荥阳为据点,高筑堡垒,广积粮草,阻挡楚兵西进。那楚军虽人数众多,但劳师袭远,缺少外援,势必转弱,进退两难,还有什么可依赖的?如果楚国战胜了汉军,各诸侯就会人人自危而互相援救,这么一来,楚军的强盛,倒恰恰会招致天下的军队都来对付它。 所以,楚国形势没有汉国有利。我以为,大王不和万无一失的汉国结好,却把自己托付给行将灭亡的楚国,实在令人困惑不解。相比之下,大王的兵力确实不足以消灭楚军,但是,大王如果起兵反叛楚国,项王必会留下来对付九江军。只要能拖住项王几个月,汉王就可万无一失夺取天下。我请大王立即归汉,汉王肯定会划一块土地给大王,大王不就能在九江之上再有一方乐土了么?” 英布喜形于色,说道:“看来,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他向使者允诺要叛楚归汉,只是提出一个要求:暂时不能走漏风声,以防过早惊动项王。 此后几天,随何每日住在客馆中,不时派左右前去催促英布早早动手。他知道,英布被他如簧巧舌说动了心,却仍旧下不了决心。到了第四天,一个侍从急急忙忙从外走进来,惊慌地道: “大人,听说楚王派使者来了,是催促九江王相助攻汉的,怎么办哪?” “楚王使者现在何处?” 随何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千万别因楚使到来让我功亏一篑啊!忙问道。 “正在客馆中和九江王在一起。” 沉吟片刻,随何起身直奔楚使住处而去。走进门,他也不通报,一屁股坐在楚使者上首的座位上,朗声对楚使道: “九江王已经归汉,你身为楚使,凭什么来调动他的军队?”刹那间,众人都愣住了,英布更是大吃一惊。 忽然,楚使者迅速离座,要向外走——如果这是真的,得赶快逃命。 随何急忙向英布道:“真相已经泄露,不要让楚使走脱了,赶快杀了他,免得留下后患。助汉攻楚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英布一时慌乱,只好听了随何的话,令左右三步两步追上楚使,一刀结果了他。眼下,除了归汉,哪里还有选择余地!于是宣布归汉,共同伐楚。 几天后,消息传到彭城,气得项王暴跳如雷:“大胆英布,我早就料到了他有贰心,怪不得前日我攻齐时.征召他他不来呢!说是有病,原来是贰心之病!传项声与龙且进帐!”项声与龙且应声而进,项王怒不可遏发令:“今拨与你们三万精兵,前往攻略九江!” 这项声乃是项王本家兄弟,龙且则是有名的悍将,二人领着三万骑兵,日夜兼程奔向九江。 英布无奈,只好出兵布阵。两军相遇,连战数场,都是不分胜负。项王见英布拼命相抗,随即又增了援兵。英布渐感力量不支,连吃败仗,最后与随何向荥阳奔去。 为防止楚兵追杀,英布与随何抄小路走。 迎面吹来的风刺骨般冰冷,英布顿感衣衫单薄,全身发冷。屈指一算,如今已是十二月,又是一年过去了。胯下的黑马在崎岖的道路上艰难行走,让英布颠簸不停。看两边,都是荒地和杂树丛。除了枯草和光秃秃的树枝,一点绿色也没有,一缕悲伤袭上他的心头。一个月前,一切都是安宁的,如今却成了这种局面,士卒死伤无数,自己成了逃难的人。出来的匆忙,家小还留在九江,不知他们安危如何。这不都是汉王招降他的结果么?唉,好在汉王为人仁厚,绝不会亏待我。一等有了机会,我就回九江接家小,至于军队,只有慢慢再壮大了。 一路上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到了荥阳。汉王传下话来,令随何带英布前去相见。英布穿戴整齐,想好一切拜见汉王细节,进了汉王府中。 大厅宽敞明亮,除了几个侍从,却不见汉王身影。随何问侍从:“大王要召见九江王,现在何处?” “大王在内室等着你们哩!” 英布一听,心中道:这汉王好奇怪,初次召见我,不在厅中却在内室,哪里合乎礼节?莫不是有什么机密相告?纵便如此,也没有在内室见属下的! 随何带着英布,顺着曲曲折折的走廊及院落,来到汉王内室。走进门去,他一下愣住了。只见汉王斜坐在榻上,正让一个妙龄女子给他洗脚呢。脸红红的,一股酒气迎面袭来。 “汉王原是这等无礼!”英布心中一片懊恼。但事已至此,只好上前施礼:“英布来拜见汉王!” 汉王欠了欠身,依旧洗脚,淡淡地问道:“家眷一同来了么?” “回大王,不曾同来。” “路上平安么?” “一切安好,大王!” “随先生,你且带九江王歇息歇息再说吧。” 英布只好随随何退将出来。出了大门,英布再也忍不住了,懊恼地埋怨随何:“我真是让你骗了,把一切都丢了来到这地方,现在后悔也迟了,还不如自我了结了!” 说毕,真的拔剑出鞘向脖子上抹去,随何大惊,手疾眼快地夺下剑来后,不解地问:“大王,这是为何?” 英布满脸沮丧,气恼异常,随何又追问一遍,英布才说:“九江地盘不大,我却也是一国之主,平日里自己称王,呼风唤雨,谁人不是恭顺服从!今天见了汉王倒好,他待我不理不睬,目中无人,像对奴仆一般。你想想,这叫我还有什么脸见人,不如一死了之!” 随何急忙说:“大王有所不知,刚才汉王醉酒未醒,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才显得傲慢无礼。放心吧,汉王马上就会以礼相待,千万别急。我随他多年,太了解他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人理解,汉王是一国之君啊!难道能这么接待贵宾么?连我这个乡野侯王都知道,何况汉王哩!” “大王,你忘了,汉王也是乡间草民出身,平日不免有随便失礼的时候,你何必计较!我敢保证,他定会厚待大王的。” 正说话间,一个侍从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来到二人面前,恭顺地对英布施礼道:“大王,汉王尊请大王前往馆舍,以表迎接之礼。” 英布看到侍者举止恭顺,极其殷勤。又看了随何一眼,火气消了许多,慢慢把利剑放人鞘中。 “大王,请,我来为你带路!”随何微笑着说。 英布随他慢慢向馆舍走去。进入厅堂,正是华灯初放之时,只见眼前一片辉煌,各种陈设一如他在九江的王宫,高贵华丽,在桔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显得金光闪闪,令人眼花缭乱。两边分站了许多卫士侍从,看神情,极其恭敬。“臣拜见大王!” 众人一看见他,立即下跪施礼,仿佛迎接主子驾到。英布心中一团乌云顿散,不由喜形于色。“恭迎九江王大驾光临!” 声音响起,从门口走进一行人来。英布一看,全是汉王亲信,如张良、陈平等尽在其中。张良上前一步,携英布上坐,同时笑眯眯地说:“我等先来替汉王为大王接风洗尘!” 英布顿感一片温暖。那席上山珍海味摆得满满当当,杯盘碗盏,皆是珍品,张良、陈平等频频举杯,轮流向英布敬酒。英布欢喜不尽,心中暗道:这汉王真是以隆重之礼相待我啊!不由得敞开胸怀,把心中的忧虑丢得一干二净。 酒酣耳热之际,轻轻走来一队歌女,只见她们慢舒身姿,轻放歌喉,随着音乐轻歌曼舞,极其娇美。英布一向喜欢亲近娇艳女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动神摇,连心跳也加快了。其中有两个身材窈窕,皮肤细白,引得英布紧盯着不放。一个念头闪了出来:若是我刚才抹了脖子,不是太不值得了么,哪里还能享受到这等佳肴、美女! 夜阑更深,张良、陈平等告辞而去。待他醉眼朦胧步入卧房,却见那两个中意的歌女已经侍立床前。英布大喜,上前去一把将两个女子拥进怀中。两个歌女颇通情意,殷勤地为他脱鞋解衣。英布一夜之间,左拥右抱,极尽欢娱,真可谓醉生梦死一般。 第二天,英布梳洗完毕,进入汉王大厅拜见。却见汉王笑容满面,亲切仁厚,极尽礼节,与昨天判若两人,英布内心感激,叩谢道:“臣英布幸得大王厚爱,内心感激不尽。从今往后,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大王厚待之恩!” “请勿多礼!”汉王走下来一把扶起他,“大王暂歇几日,再收散兵,组织队伍,我自会助你抗拒楚军。记住,家眷要紧,速派人回九江把家眷接来。那项王心狠手辣,大王要谨防不测。”英布听此,眼中一阵发热:“汉王想得太周到了,臣不胜感激!”从汉王身边退出之后,英布立即派人前往九江。 一个多月后,有几千人马从九江跋涉而来,英布欢喜不尽,亲自到郊外迎接旧部。但是,却未见家眷同来,急问部下,部下沉重地道:“楚将项伯不久前潜入九江,把大王全家都杀了,老少一个未留。” 英布一听,不由得大放悲声,流着泪对汉王说:“项王令人杀我全家,我与他势不两立!血债要用血来还。请大王让臣率旧部,和那楚军拼了!” 汉王面露悲凄之状,安抚一番之后,道:“项羽力量强大,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你只有几千人马,到那楚地无异于自投网罗。” “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无动于衷么,大王?”英布猛地抹了一下泪水。 “此仇定要报,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暂助你一万兵马,前往成皋坚守,一有机会,你可带兵雪耻报仇,如何?”汉王真心要的,就是任用英布为将,一听英布全家被杀,心中暗喜:英布反楚的志向会更坚定了。 英布当然愿意,当下谢了汉王,打点行装,带兵上路了。严冬时节,天气寒冷。军中士卒衣服还算充实,军粮却有些紧张了。汉王听了部将们的禀奏,心中有些着急,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将士吃不饱饭是万万不行的,更不要说就快与楚军决战了。于是,他开始计划派人去关中催粮。 一天中午,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大地上,显得比平日温暖了许多,让人感到格外舒服。营地上,将士们练了一上午兵,吃过饭都靠在军帐上休息,拉呱的拉呱,打盹的打盹。 忽然,远处的哨兵骑马而来,告知汉王说,丞相派人送粮来了,让士卒快去迎接。汉王心中一喜,暗道:丞相真是及时雨啊,就像知道我的心事一般,我刚要派人去催粮,他就把粮送过来了。走近来,汉王却见送粮的人不是军中士卒,皆平民百姓打扮,不由得发问:“丞相为何派你等百姓送粮?” 为首的一个约有四十来岁,上前道:“回汉王,我等全是丞相同族的兄弟子侄。丞相想到大王风餐露宿,亲临前线,十分牵挂,只恨自己不能鞍前马后侍奉大王。所以,特地让臣这些亲眷前来应征入伍,以解大王忧愁。” 汉王一听,心中道:丞相真是心细之人。嘴上却说:“丞相为我汉国,鞠躬尽瘁,其诚可嘉,其忠可奖,真是难得之臣啊!你等应征入伍,本王太高兴了。”当下召来将领,令其把这些年轻人分别编入军中,凡能者一律录用。却说汉王认为丞相心细,却另有一番原因。 自从汉王驻扎到荥阳后,栎阳只留下丞相萧何坚守关中,萧何既要呵护太子,又要处理各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想到汉王在荥阳作战,他还要不断筹集粮草。一天到晚,几乎没个歇息的时候。大约每隔十天左右,汉王就会派人去慰问萧何,打听关中情况。萧何只顾忙碌不休,并未感觉到什么。 他有个门客姓鲍,人称鲍生。这鲍生平日沉默不语,颇有些头脑。一天,他向萧何进言道:“丞相,汉王眼下在前方指挥作战,辛苦异常,却时常来慰问丞相,这其中定有奥妙,丞相想过为什么吗?” 萧何是个明白人,稍作思忖,就深深点了点头。他轻声问:“先生有何指教么?” “这个不难,丞相家族中可有什么人么?” “我萧家乃是大族,人多众广,男女老少都多。先生问这何意?” “丞相可挑选亲族中的丁壮,让他们应征入伍,既可固宠,又可释疑。” 萧何茅塞顿开,依计而行。汉王心机极深,也知萧何让家族人从军的用意。自此,他心中把萧何看得更重了。  刘邦私密生活全记录 第四部分   范增从鸿门宴后,就对项王失望了许多。但人在歧途,已是身不由己,只得竭力辅助项王。看项王又急又恼,他陷入了沉思,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他对项王说:“那汉王之所以能固守荥阳,无非是有敖仓粮草作基础。大王如果要攻荥阳,必须先截断敖仓的粮道,敖仓粮食供不上,荥阳就唾手可得。” ·曹参前来相助 ·这也算是待客么? ·安慰了死者的心 ·本王自己统率回击楚军 ·攻楚的最好时机 ·攻楚的最好时机 ·对阵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令英布截断楚军后路 ·败了!今日败了! ·明日我与汉王再决生死 ·了结了往日的一份恩情 ◎曹参前来相助 却说曹参应汉王之命助守敖仓,也是异常劳苦。敖仓之所以为敖仓,是因为这粮仓储存在敖山之上。敖山在荥阳西北,秦时就开始在这儿建粮仓了。自从韩信派将领占据之后,修筑一条甬道,直达黄河边。汉军打仗用粮,大多是由这条甬道运送军粮的。所以,汉王格外重视敖仓,派周勃驻守。看到项王屡屡进攻荥阳,汉王担心敖仓安全,又令曹参前来相助。项王数攻荥阳不下,又恼怒英布降汉,发誓要增加兵马,踏平荥阳,以解心头之恨。 范增从鸿门宴后,就对项王失望了许多。但人在歧途,已是身不由己,只得竭力辅助项王。看项王又急又恼,他陷入了沉思,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他对项王说:“那汉王之所以能固守荥阳,无非是有敖仓粮草作基础。大王如果要攻荥阳,必须先截断敖仓的粮道,敖仓粮食供不上,荥阳就唾手可得。” 一点就破,项王当下召来大将钟离昧:“本王与你四万人马,前往敖仓与黄河之间,不论采取何种方式,你一定要截断那条运粮路!” “大王放心,臣知道敖仓与黄河之间汉军的甬道,此行当凯旋而归!”钟离昧似乎早就等着领任此命了。 到了目的地,钟离昧派人精心搜索,终于发现了甬道的蛛丝马迹,带人一阵拼命挖掘毁坏,抢去了汉军的许多军粮不说,甬道也坏了好几处。 周勃与曹参分别派人出击,却跟不上楚军游移不定的踪迹。那甬道漫长,守住一处两处无济于事。况且,钟离昧的四万人马都是精兵强将,也不是吃素的,打了几仗,没占一点上风。 荥阳城内已接到粮路断绝消息,不由得紧张起来。众将计议,要派兵援救敖仓,保护粮草。军队还没出发,却有飞报传来:“项王大军直扑荥阳而来!” 原来,钟离昧截断甬道后已飞马报知项王,要项王乘荥阳粮食缺乏迅速进军。汉王闻讯,大惊失色,急忙召入郦食其问计。 郦食其道:“据臣所知,项王此番前来,几乎动用了全部兵马,气势汹汹,锐不可挡。凭我汉军,难以抵挡。然而,有一计可行,能让天下人共同对敌,这就是大王分封原六国诸侯,让各国都参与行动,牵制楚军,以此减轻我汉军的压力,汉军即可顺利过关。” “分封诸侯,能使他们奋而抗楚?未必吧。”汉王犹疑,问道。“大王,这都是有古训的。从前,商汤讨伐夏桀,把夏桀王的后裔封在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把商纣王的子孙封在宋国。只有那秦王朝,他们丧失德行,背弃道义,灭掉各国后让诸侯的后代无立锥之地。大王如果能重新扶立六国的后裔,自然和秦王朝形成鲜明对比,这样,六国的君臣百姓都会对大王感恩戴德,甘愿做陛下的臣民。一旦天下诸侯都归顺大王了,能不对项王同仇敌忾么?说不定项王也会衣冠整齐地前来朝拜哩!” “好!这个方法有道理。我立即令人去赶制印玺,然后由你带着它们出使各国!” 郦食其高兴地答应了。 印玺尚未完工,有一天中午,张良入谒汉王。这时,汉王正在吃饭,面前摆着几样菜肴,一壶酒,脸红红的,头上冒着热气。张良没料到汉王这么迟才吃午饭,一时进退两难。可巧,汉王一抬头看见了他,忙招呼道:“哦,是张良么?来来,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商量一件事哩。” 张良正准备退出去,听了此话,只好走近前来,汉王待张良坐定,笑着问:“近日为项羽大举来犯,我忧虑得不行。有人献了一计,让我分封原六国后人,以促他们分头牵制楚军,你看此计可行么?” 张良吃惊地说:“不知何人为大王出了这个馊主意。若是依计做了,大王就大势去了。” 汉王正把一块肉往嘴里送,一听此言,立即放下了筷子,把郦食其的计策一五一十都说给张良听了。 张良听完,随手拿起汉王放下的筷子,一边比划一边说:“让我借用这双筷子来指划一下目前的局势,和以往的作个比较。不错,从前商汤王、周武王是分封过夏桀、商纣的后裔,那是有前提的,他们估量自己可以掌握住对他们的生死大权,能把他们玩于股掌之上。而如今呢?大王你能够决定项王的命运么,能使令得动项羽么? 同时,当初周武王进入殷商的都城,在里门表彰商纣时的贤人商容,释放了箕子,翻修比干的坟墓。而如今大王可以这么做么?再说,周武王曾把商纣王巨桥的粮食和鹿台府库的金钱散给百姓,陛下今天可以这么做么?还有,殷商灭亡后,周武王废弃战车,改作乘车,倒置兵器,以此来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如今大王可以这么做吗?另外,把所有战马放在华山之南,以示人们不再使用战马;把牛放牧到桃林之北,以示不再用它们运送粮草辎重,大王能做得到么? 大王试想,全天下那些能言善辩的士子,之所以远离自己的亲人,离乡背井,来跟随大王辗转奔波,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那朝思暮想的一点点封地么?倘若大王分封了各个诸侯,士子们就会返回家乡侍奉各自的君主,和亲人团聚,返归故里,大王到那时还靠谁去夺取天下?况且,当今天下有谁能和楚国相比呢?一旦大王分封了诸侯,诸侯们屈于楚国之势,都转而去侍奉楚国,谁还来臣服于汉呢?如此来看,一旦采用了此策,岂不是无法完成统一大业了么?” 汉王含着那块肉在嘴里,听完此言,“呸”地一声吐了,也不吃饭了,破口大骂道:“那个书呆子,差点坏了大事!” 随即传令左右:“快把那些正在刻制的印玺都给我毁了!” 郦食其正在整装待发,一听此事,心凉了半截,满心的欢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人呆坐了半天,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太书生气,还用老法子套现实。此一时,彼一时,时代变了,应事的策略就得变啊! 从此后,他再不敢随意向汉王献计了。 第二天,荥阳城外楚兵云集,汉王只好命城外守兵退入城中,令诸将坚守城池,不要轻易出去,苦苦寻找退敌之策。 黄昏时分,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珠子,渐渐转为雪片。寒风四起,裹着雪花在空中翻飞。尽管已入了正月,还是冷得很。大厅里,汉王一个人独坐,看着门外的飞雪发呆,项王兵临城下,老天又下起了大雪,这日子真不好过。老父和妻子还在楚军中,也不知怎么样了。这种艰难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动了动双脚,才觉双脚都冻麻了,赶紧把火盆挪过来,放在自己脚下。  盆内炭火很旺,木炭燃烧,泛着火红。风吹来,炭火一闪一闪,让人觉得暖和。须臾,汉王双脚温暖过来,一股暖意从脚下向全身蔓延。闭着双眼,汉王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四周一片漆黑,冷得像冰窖一样,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左摸摸,右摸摸,想找到门在哪里。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摸不到。这仿佛是一间无门无窗的小黑屋。他十分焦急,不断向上跳,想看看这屋子有多高,但是,怎么跳也够不着屋顶。逐渐地,连空气都越来越少了。他急得浑身是汗,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个方向拼命撞去,什么也没撞着,但是忽然一切都改变了。到处一片光亮,一轮灿烂的太阳正挂在天上,他的全身顿感温暖无比。仔细一看,原来正好有一缕阳光直射在他身上。环顾四周,奇怪的是什么都消失了,根本没有墙也没有挡板,这是一个开阔的地方。原来虚惊一场,他正在晒太阳呢,哪有什么屋子哩!不知不觉,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把他自己笑醒了。睁开双眼,才知刚才打盹中做了一个梦。 “大王一个人笑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平。原来陈平来已多时了,看汉王正在打盹,没敢打扰他,悄悄站在门边等着。汉王忙招呼他入座,把刚才的梦说了一遍。 “大王,这个梦吉祥。大凡梦见日月照身,出头之日就要到了。” “你是说这荥阳之围快解了?”汉王问。 “也许指的是这个吧!”陈平未置可否。 提到荥阳,汉王不觉又是满面愁容,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纷纷扰扰,一片混乱,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呀!”陈平知道汉王是因项王而愁,沉思片刻道:“项王身边的臣子,算得上刚直不阿的,也不过只有几个人,如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等。如果没有他们,项王就势单力孤了。” “可是,谁能除掉这些人呢?”汉王像是问陈平,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王,您如果真能拿出几万两黄金,施用反间之计,离间项王与群臣的关系,使得他们内部互相猜疑。那项羽的为人,原就有猜忌多疑的特点,容易轻信谗言。只要项王失去对臣子的信任,他们内部必会互相残杀。到了那时,我军乘机发兵去,一定可击败他们。 “妙计!金银本来就是为人所用的,何足珍惜!只要能击倒敌人,花费再多又有什么。”他又令左右取来黄金四万两,对陈平说:“只要能离间敌人,尽管使用,一切交与你处理。”陈平带着黄金走了出去。 选择几个心腹小校,陈平让他们每人携带一些黄金,乔装打扮成楚兵模样,悄悄出发了。 几天之后,这几个人已混进项王军中,他们以黄金作诱饵,买通一些嘴快心直的士卒,让他们在军中散布谣言,说钟离昧如何如何不忠。只过了两三天,楚军中到处传说着钟离昧的闲言碎语:“听说钟将军正跟项王闹着别扭,你知道么?” “知道,他说自己功多赏少,本应分封的。” “钟将军确实为项王鞍前马后,付出了不少。不过,项王待他不薄啊!” “人心哪有个满足哩,有了一就想有二。” “有人说钟将军与汉王有来往,想联汉灭楚。” “这话可不能乱说,项王知道了那还得了么!” ……项王很快听到了,他不由得怀疑起钟离昧来,一连多日,他处处留心观察钟离昧,想发现点什么,却一无所获。但是众人的议论怎么也抹不去,他渐渐疏远了钟离昧。 平时出谋划策的人物,主要是范增。项王依范增之计,一个劲儿地猛攻,把汉军逼得抬不起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荥阳城内,一日比一日难过。粮草越来越少,士卒伤亡增多。汉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思来想去,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决定和项羽讲和,以保以后的安全。 主意一定,他修书一封派使者出城送与项羽。信里写道,如果项王愿意撤兵,他愿划荥阳为界,荥阳以东归楚国,荥阳以西归汉国。使者坠下城去,进入楚军营中递与项王。项王展开一看,哈哈一笑,对范增说:“汉王老贼害怕了,向我求和来了。呸!这个奸滑的家伙,我能上他的当么?还讲把荥阳作为楚汉的分界线,想得倒美!我要的是全天下,跟我讨价还价,他想错了!” 当下草草写了一个回书,叫来一个心腹,让他进城交与汉王。临行前,楚王悄声道:“留点意,把城内虚实探一探。”使者领命而去。 陈平听说楚王使者来到。连忙向汉王献计,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使者先去拜见汉王,侍者引着他走入大厅。抬头望去,汉王高坐厅上,满脸通红,正眯着双眼打盹。一股浓烈的酒味扑来,还有饭菜的余香。 “这汉王还有心喝酒!怪不得人家都说汉王最贪杯中之物,果然不假。”楚使心中想着,不由得露出一丝嘲笑。 “大王,大王!楚使者来了!” 侍卫大声喊叫几声,汉王才慢慢睁开双眼,迷迷瞪瞪地问:“在哪里?” 这时,楚使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 “拜见大王,这儿有项王回书一封。”使者双手呈上。汉王伸出手来,一下子没接住,信函掉在地上了。 “瞧他醉成什么样儿,连信函都看不清了。在这关头,这等人能不败么!”使者不由得在心中暗笑。 汉王从侍卫手里接过拾起的信函,却不拆开,随手放在了几案上,对使者说:“我多喝了两杯,头发胀,有事等会再说。来人,好好招待使者!”说这句话时,汉王口齿都不清楚了,似乎是在咕咕噜噜自言自语。 “大王,项王的信函你还是先看看吧!”使者急忙说。 汉王歪着头,却不回答。他仔细一看,汉王像是又睡着了。使者无奈,只好跟着侍卫前去用餐。半路上,陈平追了上来,真诚地对使者说:“十分抱歉,汉王喝多了,他让我来陪先生。”说着,就在前面引路。到了客馆,侍者带着使者洗漱之后,把他带到厅堂里,谦恭地说:“先生暂且歇息一会,陈将军等洗漱之后就来。”奉上一杯茶,退了出去。 静坐片刻,他看见一行仆人,抬着宰杀好的鸡鸭鱼肉,急匆匆走向灶间‘有一人从灶间伸出头催促道:“快点,有贵客来到!” “汉王还真把我当贵宾看哩!”他喜滋滋地想着,“看来,他是真想和项王议和了。” 恰在这时,陈平走了进来,面带笑容坐在他面前,小声问道:“亚父好么,有没有带信来?” 他一愣,答道:“我不是亚父所派,是项王让我来与汉王谈议和之事的。” 陈平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有些吃惊地说:“原来是项王使者!”言毕,也不招呼一声,起身就走。 过了一会,有几个仆人匆匆走向灶间,低声道:“他不是亚父使者,就不必以贵宾相待了。” 接着,几个人又将刚才的鸡鸭鱼肉抬了回去。 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陪。那陈平等人全没了踪影,连刚才侍奉的侍者也不见了。他左等右等,也不见饭菜上来,不由得饿得肚子咕咕乱叫,只后悔自己匆匆而来,连早饭也不曾吃。不得已,只得把杯中的水喝了。 好不容易熬到日斜时分,才上来两个仆人,一个端着饭菜,一个捧着酒。二人把东西放在几案上,说了一声:“请用饭。”又退下去了。 ◎这也算是待客么? 他一看,只有一碗米饭,四个素菜,外加一小壶酒。“这也算是待客么?简直是在打发下人哩!”他气哼哼地想,但是,肚子饿得太难受了,只得拿起筷子。夹一口菜,少油无盐;喝一口酒,淡如清水;吃一口饭,有些酸味。他皱了皱眉,刚刚咬牙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索性放下筷子,起身就走。出了客馆,踏上归路,竟也没人理他,到了城门口,草草说明是项王使者,就出了城门。 回到大营,他径直来到项王帐中,气呼呼地一口气全告诉了项王。项王听完,想了片刻才恨恨地说:“前些日子军中就有人说亚父私通汉王,我毫不相信,自以为他跟我这么多年,是忠心不二的,想不到他竟这样辜负我,这个老家伙,看我怎么处置他!” 说毕,就要着人去召范增,问个明白。左右见他在气头上,连忙拦住他,要他勿要太急,待暗暗察明再说,也许这是敌人的离间计呢!说得项王无语,只好忍住气,等几天再说。 范增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一如既往,一天到晚忙碌筹划,只盼着项王能打败汉王,一统天下。七十多岁的人,竟不知疲倦,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项王对他不冷不热,他也浑然不觉。过了好几天,项王怒在心中,都未再加紧攻汉。一是因为汉王一再要求议和,二是尚未摸清范增的底细。 范增看项王放松了攻势,心中十分着急。不由得回想当日鸿门宴上放走了汉王,若是这次项王再让汉王的所谓议和糊弄住了,可真的就没有夺取天下的希望了。这么久以来,他对汉王琢磨得很多,深知汉王的手段,较起心计来,项王远不是汉王的对手。心急之下,他立即入见项王,进门就对项王说:“大王近日不该对汉王宽缓,应加紧攻城才是,汉军势弱,兵力又分散,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会误大王大事。”项王看着他,一句话不应,心里在揣摩这些话的真假。看着项王沉默不语,范增有些着急,不禁加重语气:“大王,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当日在那鸿门宴上,臣再三恳请大王杀了刘季,大王被他花言巧语蒙过,动了恻隐之心。不然,哪会有今日这么多事!现在又是一个良机,大王若再不听臣言,放了那汉王,那就等于放虎归山。到时候,大王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项王最不喜欢范增这种教训他的口气,联系前日使者的话,再也压不住怒火,厉声道:“你只一味叫我速攻荥阳,是不是别有用心?告诉你,我就不听你的。我担心一入荥阳,我的人头就被人出卖了!” 范增一听此言,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得他一个劲儿盯着项王,脑子里竭力思索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想起钟离昧近日被项王怀疑疏远的事,一下子心有所悟:莫不是项王听了什么人的话也怀疑起我来了?若是如此,项王不是太蠢了么?我有否二心,别人不知,你项王应该一清二楚。在那鸿门宴上,你自己出卖了自己,我却是竭力为你着想。若你项王这么偏听偏信,不太令人伤心了吗?越想越气之间,范增大声道:“好吧,时至今日,天下大事已基本安定,愿大王好自为之,不要轻易上别人的当。臣年老体衰,也帮不了大王什么了,是回乡葬这把老骨头的时候了。”说完,扭头就走。 项王正在气头,也不挽留,任他径直回营帐去。 范增没料到项王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心也伤透了。独坐良久,不由落下泪来。于是,他起身把项王所封历阳侯印绶拿出来,让手下人送给项王,草草收拾一下行装,辞别部下,踏上了东归之路。跟随的,只有几个同乡。 开头几天,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常在歇息时向后面观看。这是他还对项王寄有希望,希望项王能及时知悔,派人请他回去。但是,连续多日,连项王部下的人影也没看见过,他彻底绝望了。 此时已是初夏四月,天气暖和,草木茂盛,万物蓬勃生长,大自然充满无限生机。路旁的草丛中,不时有鸟儿飞起,有兔子蹦出,都不能让他打起精神。 回想自己一生,饱读诗书,博晓奇计,却一直没有施才之地。到了七十岁才遇见项王,有了依托之人。本以为可以帮助项王夺取天下,自己也挣得个生前死后的美名,却不料苦熬多年后竟落个被猜忌的结局。读书人实在可悲,几十年寒窗之苦,抵不过别人一时之气。自己偌大一把年纪,跟在项王鞍前马后流汗奔波,落得了什么?项王为什么那么轻信别人?又为什么那么没有头脑?当初,正是看准了项王不平凡的志向和威风,才投到了项王部下。项王有君主之态,却无君主之谋。料想不久的将来,项王定会死在汉王刀下。这葬送的岂止一个项王性命?多少个士子,多少个士卒,多少有志青年赔尽了心血与生命啊!人生在世,真是太可悲了!人的命运,太难以自主了! 忽然,他想起上一年的八月和十一月,曾两次发生天狗吃太阳的情形。原本明亮亮的太阳慢慢被天狗吃掉了,当时,军营里一片吵闹,敲鼓的敲鼓,打锣的打锣,叫喊的叫喊,终于把天狗赶走了。可是,他再看那太阳,怎么看也不像原来的那个了,似乎比原来的那个暗了许多,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原本这天下应该为项王所得,可是,以后将成为汉王的了。 看眼前,路边绿草如茵,碧树葱郁,田野里庄稼也长得正旺。一切都在朝生命最旺盛的盛夏走去,而自己却正走向生命的终点。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还能有多少日子呢!从家乡来的时候,多少人嫉妒地看着他,都以为他要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了。被项王封为历阳侯之时,他曾派人回乡报喜,那时心中的自得简直无法表达,可是今天……就这样,范增千般怨恨,万般忧思,一刻也放不下。白天,迎着热辣辣的太阳踯躅在漫漫长路上,吃,吃不香,喝,喝不下;晚上,身在旅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几天下来,人就憔悴了许多。 随从的几个年轻人都是他的追随者,见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不断劝解他。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认准的事,谁能说得进去?在他的眼里,这几个年轻人哪里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安慰了死者的心 走到第十天,范增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他暗想:这是烦闷至极引起的寒冷浸身,没有大碍。就让身边的人找些草药来,煎汤喝下去了,依旧支撑走路。当晚躺下歇息时,忽然感到背上一片奇痒,伸手抓抓,什么也没有。谁知第二天早上,那痒转为奇痛。随从一看,惊叫道:“老先生,你背上长了一个大疮,红红的,咋办?” “像是要发起来么?”他问。 “是,一大片都是红的。” 他心中一惊:这是心火上身,转为毒疮了。若不及时治疗,就麻烦了。此时又是初夏时光,这个时候长疮是最毒的。 可是,这旅途中,到哪里去寻找良医呢?为了加快行程,他拿出身上带的银两买了车马,自己侧躺在车上,催促众人快走。他心中想:快快回到家乡,纵使治不好病,死也死在家乡了。 哪知毒疮发作迅速,已有寿桃大小,红艳艳的如桃花一般,疼痛难忍。同时,浑身高烧,整日不退。渐渐,范增不时进入昏迷状态。 过了两日,夜里三更时分,范增忽然一声惨叫。众人仔细一看,背上那个大疮爆裂了,浓血溅得到处都是,溃烂处往外流血不止。再看范增,已气绝身亡。想起他每日叨念“回家”二字,不禁都流下泪来。 前面就是彭城了,几个人买棺敛尸,快速向家中奔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赶在尸体腐烂前下葬入土,算是安慰了死者的心了。 范氏全家老小哭得惊天动地,无不痛恨项王偏听偏信,无情无义。 十几天后,项羽一大早就听到消息,说范增死在回家路上了。默默之中,突然瞧见案几上历阳侯印绶,内心一下子伤感起来。坐在几案边,有关范增的一幕幕往事浮现在他的眼前。从薜城求见,到安阳杀死宋义,到入关进咸阳,到鸿门宴斗汉王,到西来攻荥阳,这哪一处没留下范增的身影!想自己不该那么怒气冲冲对范增,凭他七十多岁的年纪,还犯得上卖主投敌么?或许真的是中了汉王的反间计呢!如果不是我将他气走,哪至于半途暴病而死!都是那汉王捣的鬼,让我失去了左膀右臂。 当下召来钟离昧等人,诚恳地对他们说:“我悔不该听信谗言疏远你们,如今历阳侯已走了,请各位不记前嫌,鼎力助我。一旦城破功成,本王定将封侯重奖!” 众将深知项王为人,疑人也真,用人也真,也都不再计较往事,各自率兵全力攻汉,以解对汉王离间之恨。 汉王等正为范增之死大喜,忽见项王大军攻势更猛,不知何故。连日抵抗,精疲力尽,再加上军粮紧张,不由得人心惶惶。看那阵势,破城就在一时之间。汉王焦虑万分,张良、陈平等谋士也没了主意。这时候,只幻想天兵天将来助,汉王心下着急,不禁长叹一声,道:“我本想过了荥阳之战这一难关,领众人重闯天下,给大家带来一个新生活,谁知却到了这步田地!” 众将听此肺腑之言,深为感动。想大王到了这分上,想的还是众人利益,真是感激万分。只恨自己没有过人之计,能为汉王排忧解难。 “大王,臣有一计。臣甘愿粉身碎骨,以报效大王知遇之恩!”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震惊了众将。仔细一瞧,原来是将领纪信。 “什么计策?将军请明示!”汉王闻声大喜,问道。 纪信也不回答,大步走近汉王身边,悄声耳语:“大王,此事机密,请屏退左右。” 待汉王令众人退下,纪信道:“大王带领部下困守此城,屈指算来已八个多月了。如今楚军围困数重,截断了粮草供应,我军已是朝不保夕。情况紧急,大王应脱身出去逃出此难,再做他计。臣愿扮作大王模样代替大王,假装出城投降,迷惑了敌人后,大王趁机逃出去。” 汉王吃惊地睁大眼睛说:“如此这般,我是脱离了危险,但将军不就冒险了么?” “大王,若是不用此计,一旦楚军破城,大王与诸将都会玉石俱焚,试想,臣还能免掉一死么?那时的死,又有什么益处呢?今大王从臣之计,不仅可使大王脱难,也会使众将士脱险,以一人之命换千万人性命,值得啊,大王!” 汉王沉吟着,犹豫不决。纪信见状,果断地说:“既然大王怜惜臣的性命,不忍心看臣奔赴死地,臣这条命却最终不免一死,还要在死前眼睁着看大王和众将士受难,不如我先死为快吧!” 说着,真的抽出腰间宝剑,就要向脖子上抹。汉王见状,抢前一步夺下宝剑,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说:“将军如此忠诚,可与日月同辉。我就依你而行,但愿苍天保佑,让我们来日相会。”说毕,已泣不成声。 纪信这才收起利剑道:“大王答应了臣的计策,臣即使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将军,这事须让陈平知晓。”汉王说毕,召陈平进来,如此这般把纪信的计策说了一遍。 陈平思索片刻,道:“纪将军忠贞如此,真是至诚至义。但臣以为,若要增加成功的稳妥性,还应加上一计。” “请明示。”汉王急忙说。 陈平上前一步,附在汉王耳边低语一番,说得汉王频频点头。于是,陈平写了降书,召来使者,叮嘱他出城送与项王,切勿误事。此时,项王正在帐中与众将计议何时能破城,只听钟离昧意气昂扬地道:“如今荥阳城内士卒已面呈菜色,精神委靡,想来是粮食奇缺,食不果腹。臣估计,最多只需四、五天,即可破城灭敌!”  “这一次,本王再也不能放过那刘邦了!”项王眼含怒色,愤愤地道。正说话间,侍卫来报,说汉王使人送降书来了。项王笑对众将说:“看来汉王真的顶不住了。” 当下传使者进来。那使者唯唯诺诺上前,双手呈上降书后,低眉垂手恭立一边,俨然是个败军之使。项王展阅完毕,问使者道:“你家汉王何时出城来降?” “回大王,汉王说他今夜就出城来降大王。”使者说,“此时正在做准备哩。” 项王向门口望去,只见夕阳满天,一片灿烂,心中想道:“此时已是黄昏,看来那老家伙实在支撑不住了。”不由得喜形于色,说:“好,就定在今夜吧!”使者拜别而去。 这时,项王对钟离昧等将领道:“你等率兵马到城门口等着,一待那汉王出来,就拿下他!” 众人兴高采烈,分头行动去了。 ◎本王自己统率回击楚军 彭越自从受汉王之命做了魏相之后,陆陆续续攻下了十几个梁地城邑,力量逐渐壮大。然而,好景不长,当项王在睢水上大败汉王时,彭越也不敢再留,向北而去,来到了黄河边上。一边招兵买马,一边休整军队。不久,又听到项王围困荥阳的信息,彭越心中暗道:项王截断了汉王的粮草之道,让汉王处于危难之中,我不能坐视不动。他能以断粮草之道围困汉王,我也能以同样手法对付他。虽说我的力量不能与他相抗衡,但从外围不断骚扰他,也多多少少能打击打击他,让他不得安生。 于是,彭越把自己的全部人马分成四股,采取游击方式,从外围对付项王。今天截断一个运粮道,明天杀死一批辎重队,后天又偷袭一处营帐,弄得楚军人心惶惶。一边攻城,一边又得注意身后,恨得项王咬牙切齿。近日,趁着项王只顾追赶汉王,彭越又攻下邳,杀了他的一员大将,项王真是火上浇油一般。 由于是怀恨东行,项王军队十分迅速,很快逼到了彭越跟前。项王见着彭越部下,眼都红了,没命一般只顾冲杀。彭越只有那么一点儿人,哪里经得住项王发狠?抵不住,走为上策。彭越边战边退,回退过睢水,飞也似地退逃,人少行动快,项王人多追得慢,追着追着项王就跟不上了。 钟离味道:“大王,这彭越虽然可恶,却已被我军打得无影无踪了。他们人少,躲进哪座山里都够我们找上一阵子的,在他们身上再费时间,只恐会便宜了汉王,还是回撤攻汉王吧。” 项王虽然十分想彻底铲除彭越,但也觉钟离昧说得有理,就依从钟离昧之言,追踪汉王。 谁知派出去的探马来报说,汉王已经不在宛城,和英布一同驻扎到了成皋。项王沉吟道:“那汉王在引我军不断奔波,疲于奔命哩,眼下,成皋有英布和他共守,我不去攻了。我要杀他一个回马枪,回攻荥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去对付他!”当即引兵西进,向最近的荥阳奔去。 周苛和枞公仍在荥阳城守着。这些天来,他们补给了粮草,充实了兵马,稍稍恢复了些。久战之后,军民都是饥饿疲劳至极,哪里是短时间内能歇息过来的?况且,二人以为项羽追沛公一去,不会轻易回来,所以,防备上略微放松了点。 楚军如排山倒海一般拥到城下,只几个时辰便攻入城内,水煮周苛,斩杀了枞公。 在荥阳城内放任了整整一天,项王也勒令将士上路。下一步,他要攻打成皋,看那汉王还有什么招数。 项王向成皋逼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汉王又一次陷入焦虑之中。他想:荥阳在诸城之中,城池是最坚固的了,荥阳都被项羽攻陷,成皋怎能守得住呢?我这条命之所以能从荥阳逃到这里,完全是由于纪信用生命换来的。难道我能白白葬送于此了么?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想有将来和项羽争天下的机会,我得先保住自己这条命再说。但是,我怎好面对众将士张口呢? 思来想去,他做出一个难以面众的决定——先行逃出城去。当天晚上,汉王在夏侯婴的护佑下,从北门走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天色昏暗,但汉王能感到自己的双颊在发烧。 天亮时分,楚兵距离成皋只有十几里了。众将急得火烧火燎一般找汉王计议,却不见了汉王踪影。仔细询问,才知汉王已经从北门走了。众人稍稍愣了一下,立即不约而同向北门奔出,追赶汉王去了。 英布此时正在城上率兵严阵以待,搬石的搬石,布阵的布阵,只等与项王决一死战,一个部下从城中气喘吁吁地登上来,大叫:“将军,将军,汉王和将领都从北门走了,只剩下我们了!” “此话当真?”英布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将军。不信,将军自己到营中看看。” “还有什么可看的,将军,再迟就走不掉了!”另一位偏将着急地说。 英布急速地转了一下眼睛,一股怒火顿从心起,他大手一挥,道:“他们走了,我们在这儿干什么?撤!” 众将士巴不得这一声儿,立即蜂拥向北门逃去,把个成皋丢在了身后。 项王不费吹灰之力把个成皋占为己有。走进城去,早有人上来报知他,汉王早就逃走了。他听后,大笑一声:“那刘邦本来就是胆小如鼠之辈,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有什么能耐;还不是依赖他身边的几个谋士将领!除了逃跑,他还有别的本事么!” “大王,要派兵去追赶么?”钟离昧问。 “不必了,让他跑吧,反正他逃不久了。下令军中,进城暂时休整几日,以利再战!”项羽颇为自得地道。当天,楚军在城中大开宴席,一片欢腾。 汉王离开成皋后,和夏侯婴一人一匹快马,只顾向北奔去。原来,他是奔向韩信、张耳那儿去的。 这几天,汉王得到了韩信的飞报,知道韩信和张耳正在赵地,铲除那些残余势力。军队则驻扎在修武县。 一天一夜之后,二人终于抵达修武县。相对一望,二人面面相觑。满身尘土,面目黧黑,已分辨不出对方真实模样。马也累得东倒西歪,快趴下了。 夏侯婴道:“大王,我们如此去见韩将军和张将军,太狼狈了,有失君王之风。不如找个地上歇息一下,整理整理,明天再去见他们。” 汉王苦笑一声:“只有这样了。” 二人找了一户偏僻农家,找了点饭吃,住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亮,汉王就起身了。心中有事,哪得安睡?稍稍洗漱梳理后,二人径直向韩信与张耳大营奔去。 二人来到营前,将士们刚刚起身,一个个正在忙着洗漱。守门的正好是几个新兵,从未见过汉王,看到二人来到跟前,枪戟相交,挡住了去路。 “来人是谁?请通名报姓!”为首的一个喝令道。 汉王和夏侯婴互看一下,汉王道:“我二人是汉王派来的使者,有要事要见大将军。” 士卒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好像是在审视二人的可靠性,才道:“见大将军可以,然须稍等片刻,大将军还未起来。” 说毕,放二人进去。汉王奔向一个最大的军帐,急步向前。帐门口,有几个是认识汉王的,连忙上前行礼。汉王微微一笑,以手示意,让他们别声张,径直跨入帐内。 软榻上,韩信正在沉睡,酣声很响,一点也没听到有脚步声。几案上,放着将印兵符。汉王稍停一会儿,拿起将印兵符就向外走。一到帐外,令军吏速把将领都召来。 诸将都在睡眼朦胧之中,见汉王来到亲自点兵,不禁大吃一惊,纷纷下拜施礼。汉王一一改换他们的职守,派他们到各自营中。 直到这时,韩信、张耳才被士卒叫醒,穿戴整齐过来。他二人内心惊恐,一齐拜倒在汉王脚下:“臣不知大王来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汉王面露微笑,道:“快快请起,这也不是死罪。然军营中无论何时何地都应来回防备。此时,东方露白,是起身的时候了,你二人却仍酣睡,将印兵符都随手放于几案上,太大意了。今日是我与夏侯婴,若是敌人到来,不会割下你二人的首级么?” 二人一听,此话柔中有刚,绵里藏针,都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汉王见状,也不再说此事了,问韩信道:“将军受命攻齐,你我约好,待略齐地会师攻楚,将军为何久留此处?” 韩信一听,恢复了常态,应道:“大王,只因赵地尚未平定。在此情况下,臣若是率兵向齐,赵人从后面夹击,会使我军腹背受敌。臣也曾想让张耳驻扎赵地,但张耳人少力薄,臣担心他支持不住。再说,臣率领的几万兵马近日来转战南北,士卒已深感疲劳,不能再打硬仗。所以,臣打算暂时停留赵地,一边扫除残余敌人,一边休养生息,补足给养。眼下,赵地已经平定,士卒也已恢复常态,臣正在策谋攻齐计划,正值此时大王就到了。臣请大王率兵驻扎在此,寻找机会攻打成皋,臣则带兵东去,乘着大王的威势,一举平定齐地,然后,臣与大王会师,共同向西击楚。” 听到这里,汉王脸上的不快消失了。看着他二位,片刻后道:“这个计策不错,二位将军起来听令!” “拜谢大王宽恕之恩!”韩信和张耳齐声道,悬着的两颗心才放了下来。 “张耳率自己本部,速回赵地镇守!韩将军尽快招募一批赵地兵马,操练后迅速攻齐,而这修武驻扎的士卒,全部留下,由本王自己统率回击楚军!” “是!”二人立即应命而去。 ◎攻楚的最好时机 把修武的人马统帅自己手下后,汉王内心又获得了一些自信。过了一些天,从成皋逃出的将士们陆续来到。他们本来怨怒汉王不辞而别,抛下他们先行出城,现在看到汉王手下重新拥有这么多人马,怒气就消失了,对汉王敬畏如初。如此,君臣协调一致,士气当然大振。于是,汉王召集各位将军重新磋商攻楚大计。一天晚上,汉王和众将齐聚一堂。汉王高坐上首,问道:“本王打算西还攻楚,众将领以为如何?” 夏侯婴立即接上了话:“大王,臣以为暂时不可,楚军力量强大,又连获荥阳与成皋,士气正旺,我军若是再上,无异于飞蛾扑火。” “此言甚当!古人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楚军正是锐气十足之时,我军则连失二城,若想打败楚军,甚需调整。”卢绾也应和着。自从还攻三秦以来,卢绾逐渐得到汉王重用和宠信了。卢绾也仗着自己与汉王之间特殊的关系——同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说起话来也是十分直率。 “大王,臣以为眼下恰恰是攻楚的最好时机,其一,那项羽追踪我军,东奔西走,也已疲惫不堪。其二,荥阳与成皋乃是我军重镇,对它们的得与失,关系到我军的成与败。得到了,则信心倍增,失去了,则人心不稳,我军无论如何也要作一死战,扭转目前被动的局面。”樊哙站起身,完全反对他二人的意见。 “樊将军说得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度过这一段低谷,我军势力必定会迅速壮大。而且,军队总是在战争中发展,而不是在休整中壮大。”陈平道。 汉王听着,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一直沉默的郎中郑忠发话了:“大王,臣以为大王可以从两面同时进行。一面是大部队屯兵不动,调养休整,等待最佳时机;一面派少数人马迂回楚军后方,扰乱楚军。如此,使楚军疲于奔命至极后,再会师各路人马与楚军大战,定会扭转大局。” 汉王顿时舒展了眉头,微笑一下,命令道:“好,就依此计而行,卢绾、刘贾听令!你二人率两万人马,从白马津渡过黄河,深入楚军后方,与彭越联手,游击楚军。余下三人随本王在黄河岸边待命!” 这实际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众将也都觉得切实可行,立即分头行动去了。 目送众人离去,汉王心头一阵惆怅。回想近一年来的桩桩件件,他不由得忧思重重。项羽对他,处处进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依仗圆滑的计策,他硬是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劫难。凭心而论,他自以为不如项羽,但是,他相信自己是上天护佑的人,将来得天下的必定是他。然而,不知为何,他感到这个念头有点空泛了。正如众将所言,眼下他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如果能转败为胜,他的前景可观,如果不能,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夜深人静,汉王独坐帐中,看着面前的烛光跳跃,久久不能平静。天色刚亮,军吏把汉王从睡梦中叫醒。探马从成皋方向送来信息:项王从成皋出发,率军向西而来。汉王大惊,立即召来诸将,急切地说:“诸将,项王率兵西进目标乃是取我关中。关中乃是我汉国腹地,乃不可失,我想把成皋以西的地方全部放弃,全力保住洛地,以此挡住楚军,以免丢掉关中,你们意下如何?” 未等众将发话,郦食其就起身道:“臣以为此计不可。自古道: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得食者得根,得民者得天下。敖仓粮草充足,而楚军攻下荥阳后却未想到夺取敖仓,这是舍本趋末之为,也是上天有意助我军。大王可以派兵急攻荥阳,占有敖仓之粮凭借成皋之险,控制太行山,占据蜚狐口,守住白马津。如此,就可阻住敌人。项王因此会担心后路切断,不敢贸然向关中去。关中安全此为上策,何必再去守卫巩洛呢?” 汉王道:“此计最好,本王竟未想到。” 郎中郑忠起身说:“大王,臣以为在进击之前,还应断绝楚军的粮道。军中无粮,不攻自慌,待敌军慌乱了再进军,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汉王笑道:“这个我已先想到了,已暗暗叮嘱卢绾、刘贾,他们临夜出发,现在已在一百里之外了。” 几天之后,卢绾、刘贾率领两万多人潜入楚地之中。与彭越会师后,二人向彭越传达了汉王的旨意。彭越拍手笑了:“好哇,我已侦探到楚军的辎重所在处了,就在燕西的一个大山坳里。” “如此最好,”卢绾道,“我三人联手,既要毁掉他们的辎重,又要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军队,打一个突破口。” “不如这样,”彭越说:“我熟悉地形,由我率兵先行烧他们的辎重,你二位在旁边等候,一待火起兵乱就杀上去!” 卢绾、刘贾拱手道:“依从将军之计!” 两天后的深夜,三人抵达燕西楚军粮营之外。此处是一个大山坳,十分偏僻,楚军做梦也未想到汉兵会摸到此处来。 彭越派人摸到粮仓后,沿着粮仓和辎重大帐浇上油,然后来到上风口。此时,是中秋时节,西风刮得大,火沾上油粮、辎重立即燃烧起来。风助火力,火借风威,须臾,只见大火冲天,一片火红,哗哗剥剥的响声连成一片。楚兵从梦中被火光和响声惊醒,人都吓呆了。彭越从南,卢绾从北,刘贾从东三面杀上来,楚军死伤大半,余下的有的向山上跑,有的向山外逃,一会儿就只剩下一片无人的火海了。其后几天,彭越乘胜大举进攻梁地。十几天里,捷报频传,睢阳、外黄等十七城成了彭越的囊中之物。 卢绾与刘贾二人占据一方小城,严守城门,不管楚军如何挑战,二人就是不出城门。楚军既要追打彭越,又要围攻卢绾与刘贾,自己的粮草辎重又被烧了,有些慌乱起来。 项王在成皋城,听说汉军烧了他的粮草,不禁火从胸中起。他环顾四周,寻找去征服彭越之人。但是,瞅来看去,他没有看中谁。也确实令他犯难,自从与彭越交过手之后,他了解彭越是个难得的将才,作战凶狠异常,用兵是神出鬼没。整个楚军将领之中,能敌得了彭越的几乎没有。 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马。那彭越谁都不怕,只怕项王,战了不几日就逃走了。黄城落入项王手中。项王虽得了黄城,但成皋却失守了。原来汉王瞧准项王不在城中,且守兵少就下令攻城,最终攻破了皋成守将曹无咎,司马欣兵败自刎。 成皋已成了一座空城,汉王清理了汜水两岸的楚兵后,率众入城。城中百姓原来就拥护汉王,一见汉王到来,欢天喜地地打开城门欢迎。汉王一面贴出安民告示,一面令人运出项王收藏的金银珍宝。其中一部分,汉王拿来分赏部下,全军一片欢腾。  张良对汉王道:“项王得知后,不日就会杀来,大王速作准备迎敌,时间要紧。”汉王会意,立即分令将领各自行动。樊哙带人从敖仓向城中运粮,靳歙领兵据险设营,余下人抓紧时间修缮枪戟战车。郎中郑忠忙中有序,奏告汉王说:“项王一旦来到,必然拚命攻城,大王派人到齐地去,若是齐地平定了,速速召回韩大将军,如此,方能稳操胜券。” 汉王明白,一骑快马直向齐地驰出。他看着探马消失在天际,心中暗道:不知郦食其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原来,在此之前,汉王派郦食其出使了齐地。 自从汉王派韩信征召赵地青壮年征讨齐地之后,心中仍然不能安坦。他想:这韩信招兵买马以后才能奔齐,中间得费不少时间,如何才能快一点拿下齐地呢?若是能不战而使齐降,那真是太好了。郦食其得知汉王的这个心思后,他稍思片刻,就对汉王道:“臣愿往齐地招降齐王。” 汉王当然欢喜,笑道问:“齐王可降么?”“臣愿尽力而为。”郦食其显得很有把握。 “若是齐王能降,那就省了本王许多时间了!”汉王道。 此时,齐王乃是田广,即田荣之子,田横之侄,是由田横拥立起来的。齐地的主要将领乃是丞相田横。 自从在城阳与楚兵大战一场之后,齐兵在齐地发展很快。趁着楚汉相斗的机会,齐人发展生产,筹集粮草,休息了一年有余。半个月前,齐王突然接到信息,说汉王派大将军韩信征集兵马将要攻齐,忙召来田横计议。田横久经沙场,不慌不忙地道:“我王莫急,我自有阻兵之策。” 当即,他召来了本家人田解、部将华无伤,对他们道:“韩信将来袭我齐地,正在征兵。为防万一,你二人带兵马到西下去,一有风吹草动就出征迎敌。如有难处,我自会相助。”二人领命,就要出发时,郦食其来到了。 田横微笑着对齐王道:“这个郦食其乃是汉王的心腹谋士,此人来到,定有大事,你且仔细听他说些什么。” 齐王乃是田横所立,对田横的话基本上是言听计从,他召郦食其进见。郦食其拜见完毕,笑着问:“当今正是楚汉相争不分胜负之时,大王可曾揣度过谁胜谁败么?究竟归属何人,大王可曾有选择?” 齐王也笑着说:“天下风云变幻,你败我胜,我胜你败,交错而行,怎么好预料哩?” 郦食其说:“依我看将来天下必是汉王的。” 齐王又笑了:“先生从何处看出来的?” “古人云:得道者得天下,失道者失天下。想当初,最先攻人咸阳的是汉王。按理讲,汉王应该做关中王。但那项王却违背怀王之约,以强凌弱,强迫汉王到汉中去,又将义帝杀死在长江上,天下之人,谁不痛恨!汉王闻讯,就调动蜀汉的军队攻打三秦,以示惩恶扬善。同时,汉王收集天下之兵,扶立诸侯后裔。每当他攻下一个城邑,总是把土地金银都分给部下士卒,从不占为已有,想让天下人共享其利。所以,天下英雄豪杰都乐意为他所用,而那项羽,则贪得无厌又凶狠残暴,弑主背恩,坑杀百姓,民怨四起。得民心者得天下,将来天下必是汉王的。 看汉王征三秦以来,平定三秦,渡过西河,打垮北魏,出击井陉口,杀掉陈余,一路顺风,这难道仅仅是人的作用么?这是上天相助啊。现如今,汉军占有敖仓之粮,成皋之险,控制了白马津,断绝了太行路,设防在蜚狐隘口。照这个形势看,谁若是不肯归属汉王谁不就要倒楣么?大王若是能审时度势,归顺汉王,将是一片光明。否则,一旦大军压境,还来得及么?” 齐王头上汗涔涔的,良久,才问:“本王若是依先生之言归附汉王,汉兵就不来了吗?” 郦食其微笑着说:“大王以为我这次是私自来劝降么?大王错了!汉王顾惜齐地百姓,不忍看着生灵涂炭,才派我来探问大王的。若是大王诚心归属,汉王还会大动干戈么?汉王定会阻止韩信,让两下和好,大王只管放心好了。” 齐王眼看着田横,意在征求他的意见。田横心知肚明,他多了个心眼儿,对郦食其道:“既如此,先生不妨修书一封送与韩信,让他快快休兵,否则,我王哪能放心。” “这个容易,快拿笔墨来!”郦食其见大功告成,十分欢喜,立即修书一封,让韩信不要进兵了。然后让手下人带着书信和齐使上路了。 且论那韩信不愧为军事奇才。自从受汉王之命去征召赵地兵力以来,已经颇具规模了。那些应征入伍的人,都是未曾当过兵的。乍一进入军中,十分英勇。韩信看在眼中,喜在心上。 但是,韩信的心头已蒙上了一层不快。汉王在修武取了他的兵符将印,把所有的军队都划归自己统率,这一举动他认为有点过分。他心中暗道:没有我能有这样的军队么?身为君王夺印夺军,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对我有了猜忌。我虽有疏忽大意的过错,还不至于这般待我吧。 身为臣子,疑虑只在心中,他丝毫未曾流露。汉王让他去征发赵地之兵,他干脆地答应了。凭着他的才能,他相信很快就会重新组织一支强大的新军。不过,他有时想,汉王兵败彭城时,是我收兵至荥阳,在京索间大败楚军的,攻魏、代之后,又是我带精兵在荥阳抗距楚军的。汉王每到紧急时就想到了我,这也是我的荣耀啊。 几日后,郦食其的使者抵达韩信大营,韩信认得那使者,看完信函后,对信使说:“郦先生已游说齐王成功,这最好了,省得我再用兵,我立即撤兵就是。” 当下修书一封,让使者带回。心下省却了攻齐的牵挂,就要挥兵南下,与汉王会合。 这时,有一个谋士叫蒯彻,悄悄走到韩信帐中,问:“大将军要南下么?” “正是。先生有何见教?”韩信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问。 “属下以为不可。”蒯彻话里大有深意。 韩信不解,盯着他,问:“齐王已降汉王,用不着我去了,不向南去会合汉王又干什么呢?” “自从将军奉命征军攻齐以来,日夜操劳,征兵、练兵,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兵力充足了,却又不打了,连自己新军的威力都不曾试过。那郦先生巧舌如簧,或许一时说动了齐王,齐王若是改变主意了呢?再说,大将军只听令于汉王,汉王向将军下令停止攻齐了么?常言说武将拚命效死战场,还不如文士几番巧舌;难道将军甘心让此功被那郦先生抢了去么?这太不公平了!” 韩信心动了,问:“先生以为应如何?” ◎攻楚的最好时机 把修武的人马统帅自己手下后,汉王内心又获得了一些自信。过了一些天,从成皋逃出的将士们陆续来到。他们本来怨怒汉王不辞而别,抛下他们先行出城,现在看到汉王手下重新拥有这么多人马,怒气就消失了,对汉王敬畏如初。如此,君臣协调一致,士气当然大振。于是,汉王召集各位将军重新磋商攻楚大计。一天晚上,汉王和众将齐聚一堂。汉王高坐上首,问道:“本王打算西还攻楚,众将领以为如何?” 夏侯婴立即接上了话:“大王,臣以为暂时不可,楚军力量强大,又连获荥阳与成皋,士气正旺,我军若是再上,无异于飞蛾扑火。” “此言甚当!古人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楚军正是锐气十足之时,我军则连失二城,若想打败楚军,甚需调整。”卢绾也应和着。自从还攻三秦以来,卢绾逐渐得到汉王重用和宠信了。卢绾也仗着自己与汉王之间特殊的关系——同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说起话来也是十分直率。 “大王,臣以为眼下恰恰是攻楚的最好时机,其一,那项羽追踪我军,东奔西走,也已疲惫不堪。其二,荥阳与成皋乃是我军重镇,对它们的得与失,关系到我军的成与败。得到了,则信心倍增,失去了,则人心不稳,我军无论如何也要作一死战,扭转目前被动的局面。”樊哙站起身,完全反对他二人的意见。 “樊将军说得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度过这一段低谷,我军势力必定会迅速壮大。而且,军队总是在战争中发展,而不是在休整中壮大。”陈平道。 汉王听着,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一直沉默的郎中郑忠发话了:“大王,臣以为大王可以从两面同时进行。一面是大部队屯兵不动,调养休整,等待最佳时机;一面派少数人马迂回楚军后方,扰乱楚军。如此,使楚军疲于奔命至极后,再会师各路人马与楚军大战,定会扭转大局。” 汉王顿时舒展了眉头,微笑一下,命令道:“好,就依此计而行,卢绾、刘贾听令!你二人率两万人马,从白马津渡过黄河,深入楚军后方,与彭越联手,游击楚军。余下三人随本王在黄河岸边待命!” 这实际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众将也都觉得切实可行,立即分头行动去了。 目送众人离去,汉王心头一阵惆怅。回想近一年来的桩桩件件,他不由得忧思重重。项羽对他,处处进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依仗圆滑的计策,他硬是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劫难。凭心而论,他自以为不如项羽,但是,他相信自己是上天护佑的人,将来得天下的必定是他。然而,不知为何,他感到这个念头有点空泛了。正如众将所言,眼下他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如果能转败为胜,他的前景可观,如果不能,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夜深人静,汉王独坐帐中,看着面前的烛光跳跃,久久不能平静。天色刚亮,军吏把汉王从睡梦中叫醒。探马从成皋方向送来信息:项王从成皋出发,率军向西而来。汉王大惊,立即召来诸将,急切地说:“诸将,项王率兵西进目标乃是取我关中。关中乃是我汉国腹地,乃不可失,我想把成皋以西的地方全部放弃,全力保住洛地,以此挡住楚军,以免丢掉关中,你们意下如何?” 未等众将发话,郦食其就起身道:“臣以为此计不可。自古道: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得食者得根,得民者得天下。敖仓粮草充足,而楚军攻下荥阳后却未想到夺取敖仓,这是舍本趋末之为,也是上天有意助我军。大王可以派兵急攻荥阳,占有敖仓之粮凭借成皋之险,控制太行山,占据蜚狐口,守住白马津。如此,就可阻住敌人。项王因此会担心后路切断,不敢贸然向关中去。关中安全此为上策,何必再去守卫巩洛呢?” 汉王道:“此计最好,本王竟未想到。” 郎中郑忠起身说:“大王,臣以为在进击之前,还应断绝楚军的粮道。军中无粮,不攻自慌,待敌军慌乱了再进军,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汉王笑道:“这个我已先想到了,已暗暗叮嘱卢绾、刘贾,他们临夜出发,现在已在一百里之外了。” 几天之后,卢绾、刘贾率领两万多人潜入楚地之中。与彭越会师后,二人向彭越传达了汉王的旨意。彭越拍手笑了:“好哇,我已侦探到楚军的辎重所在处了,就在燕西的一个大山坳里。” “如此最好,”卢绾道,“我三人联手,既要毁掉他们的辎重,又要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军队,打一个突破口。” “不如这样,”彭越说:“我熟悉地形,由我率兵先行烧他们的辎重,你二位在旁边等候,一待火起兵乱就杀上去!” 卢绾、刘贾拱手道:“依从将军之计!” 两天后的深夜,三人抵达燕西楚军粮营之外。此处是一个大山坳,十分偏僻,楚军做梦也未想到汉兵会摸到此处来。 彭越派人摸到粮仓后,沿着粮仓和辎重大帐浇上油,然后来到上风口。此时,是中秋时节,西风刮得大,火沾上油粮、辎重立即燃烧起来。风助火力,火借风威,须臾,只见大火冲天,一片火红,哗哗剥剥的响声连成一片。楚兵从梦中被火光和响声惊醒,人都吓呆了。彭越从南,卢绾从北,刘贾从东三面杀上来,楚军死伤大半,余下的有的向山上跑,有的向山外逃,一会儿就只剩下一片无人的火海了。其后几天,彭越乘胜大举进攻梁地。十几天里,捷报频传,睢阳、外黄等十七城成了彭越的囊中之物。 卢绾与刘贾二人占据一方小城,严守城门,不管楚军如何挑战,二人就是不出城门。楚军既要追打彭越,又要围攻卢绾与刘贾,自己的粮草辎重又被烧了,有些慌乱起来。 项王在成皋城,听说汉军烧了他的粮草,不禁火从胸中起。他环顾四周,寻找去征服彭越之人。但是,瞅来看去,他没有看中谁。也确实令他犯难,自从与彭越交过手之后,他了解彭越是个难得的将才,作战凶狠异常,用兵是神出鬼没。整个楚军将领之中,能敌得了彭越的几乎没有。 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马。那彭越谁都不怕,只怕项王,战了不几日就逃走了。黄城落入项王手中。项王虽得了黄城,但成皋却失守了。原来汉王瞧准项王不在城中,且守兵少就下令攻城,最终攻破了皋成守将曹无咎,司马欣兵败自刎。 成皋已成了一座空城,汉王清理了汜水两岸的楚兵后,率众入城。城中百姓原来就拥护汉王,一见汉王到来,欢天喜地地打开城门欢迎。汉王一面贴出安民告示,一面令人运出项王收藏的金银珍宝。其中一部分,汉王拿来分赏部下,全军一片欢腾。  张良对汉王道:“项王得知后,不日就会杀来,大王速作准备迎敌,时间要紧。”汉王会意,立即分令将领各自行动。樊哙带人从敖仓向城中运粮,靳歙领兵据险设营,余下人抓紧时间修缮枪戟战车。郎中郑忠忙中有序,奏告汉王说:“项王一旦来到,必然拚命攻城,大王派人到齐地去,若是齐地平定了,速速召回韩大将军,如此,方能稳操胜券。” 汉王明白,一骑快马直向齐地驰出。他看着探马消失在天际,心中暗道:不知郦食其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原来,在此之前,汉王派郦食其出使了齐地。 自从汉王派韩信征召赵地青壮年征讨齐地之后,心中仍然不能安坦。他想:这韩信招兵买马以后才能奔齐,中间得费不少时间,如何才能快一点拿下齐地呢?若是能不战而使齐降,那真是太好了。郦食其得知汉王的这个心思后,他稍思片刻,就对汉王道:“臣愿往齐地招降齐王。” 汉王当然欢喜,笑道问:“齐王可降么?”“臣愿尽力而为。”郦食其显得很有把握。 “若是齐王能降,那就省了本王许多时间了!”汉王道。 此时,齐王乃是田广,即田荣之子,田横之侄,是由田横拥立起来的。齐地的主要将领乃是丞相田横。 自从在城阳与楚兵大战一场之后,齐兵在齐地发展很快。趁着楚汉相斗的机会,齐人发展生产,筹集粮草,休息了一年有余。半个月前,齐王突然接到信息,说汉王派大将军韩信征集兵马将要攻齐,忙召来田横计议。田横久经沙场,不慌不忙地道:“我王莫急,我自有阻兵之策。” 当即,他召来了本家人田解、部将华无伤,对他们道:“韩信将来袭我齐地,正在征兵。为防万一,你二人带兵马到西下去,一有风吹草动就出征迎敌。如有难处,我自会相助。”二人领命,就要出发时,郦食其来到了。 田横微笑着对齐王道:“这个郦食其乃是汉王的心腹谋士,此人来到,定有大事,你且仔细听他说些什么。” 齐王乃是田横所立,对田横的话基本上是言听计从,他召郦食其进见。郦食其拜见完毕,笑着问:“当今正是楚汉相争不分胜负之时,大王可曾揣度过谁胜谁败么?究竟归属何人,大王可曾有选择?” 齐王也笑着说:“天下风云变幻,你败我胜,我胜你败,交错而行,怎么好预料哩?” 郦食其说:“依我看将来天下必是汉王的。” 齐王又笑了:“先生从何处看出来的?” “古人云:得道者得天下,失道者失天下。想当初,最先攻人咸阳的是汉王。按理讲,汉王应该做关中王。但那项王却违背怀王之约,以强凌弱,强迫汉王到汉中去,又将义帝杀死在长江上,天下之人,谁不痛恨!汉王闻讯,就调动蜀汉的军队攻打三秦,以示惩恶扬善。同时,汉王收集天下之兵,扶立诸侯后裔。每当他攻下一个城邑,总是把土地金银都分给部下士卒,从不占为已有,想让天下人共享其利。所以,天下英雄豪杰都乐意为他所用,而那项羽,则贪得无厌又凶狠残暴,弑主背恩,坑杀百姓,民怨四起。得民心者得天下,将来天下必是汉王的。 看汉王征三秦以来,平定三秦,渡过西河,打垮北魏,出击井陉口,杀掉陈余,一路顺风,这难道仅仅是人的作用么?这是上天相助啊。现如今,汉军占有敖仓之粮,成皋之险,控制了白马津,断绝了太行路,设防在蜚狐隘口。照这个形势看,谁若是不肯归属汉王谁不就要倒楣么?大王若是能审时度势,归顺汉王,将是一片光明。否则,一旦大军压境,还来得及么?” 齐王头上汗涔涔的,良久,才问:“本王若是依先生之言归附汉王,汉兵就不来了吗?” 郦食其微笑着说:“大王以为我这次是私自来劝降么?大王错了!汉王顾惜齐地百姓,不忍看着生灵涂炭,才派我来探问大王的。若是大王诚心归属,汉王还会大动干戈么?汉王定会阻止韩信,让两下和好,大王只管放心好了。” 齐王眼看着田横,意在征求他的意见。田横心知肚明,他多了个心眼儿,对郦食其道:“既如此,先生不妨修书一封送与韩信,让他快快休兵,否则,我王哪能放心。” “这个容易,快拿笔墨来!”郦食其见大功告成,十分欢喜,立即修书一封,让韩信不要进兵了。然后让手下人带着书信和齐使上路了。 且论那韩信不愧为军事奇才。自从受汉王之命去征召赵地兵力以来,已经颇具规模了。那些应征入伍的人,都是未曾当过兵的。乍一进入军中,十分英勇。韩信看在眼中,喜在心上。 但是,韩信的心头已蒙上了一层不快。汉王在修武取了他的兵符将印,把所有的军队都划归自己统率,这一举动他认为有点过分。他心中暗道:没有我能有这样的军队么?身为君王夺印夺军,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对我有了猜忌。我虽有疏忽大意的过错,还不至于这般待我吧。 身为臣子,疑虑只在心中,他丝毫未曾流露。汉王让他去征发赵地之兵,他干脆地答应了。凭着他的才能,他相信很快就会重新组织一支强大的新军。不过,他有时想,汉王兵败彭城时,是我收兵至荥阳,在京索间大败楚军的,攻魏、代之后,又是我带精兵在荥阳抗距楚军的。汉王每到紧急时就想到了我,这也是我的荣耀啊。 几日后,郦食其的使者抵达韩信大营,韩信认得那使者,看完信函后,对信使说:“郦先生已游说齐王成功,这最好了,省得我再用兵,我立即撤兵就是。” 当下修书一封,让使者带回。心下省却了攻齐的牵挂,就要挥兵南下,与汉王会合。 这时,有一个谋士叫蒯彻,悄悄走到韩信帐中,问:“大将军要南下么?” “正是。先生有何见教?”韩信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问。 “属下以为不可。”蒯彻话里大有深意。 韩信不解,盯着他,问:“齐王已降汉王,用不着我去了,不向南去会合汉王又干什么呢?” “自从将军奉命征军攻齐以来,日夜操劳,征兵、练兵,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兵力充足了,却又不打了,连自己新军的威力都不曾试过。那郦先生巧舌如簧,或许一时说动了齐王,齐王若是改变主意了呢?再说,大将军只听令于汉王,汉王向将军下令停止攻齐了么?常言说武将拚命效死战场,还不如文士几番巧舌;难道将军甘心让此功被那郦先生抢了去么?这太不公平了!” 韩信心动了,问:“先生以为应如何?” ◎对阵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第二天早上,汉王依然在榻上昏睡。毕竟年纪不轻了,受了创伤难以支撑。昨晚一夜,他都是疼痛难忍,几乎不曾睡着过。到了天亮时分,他才乏极而睡。“大王,大王!” 一阵叫声把汉王从昏睡中惊醒,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眼前站的是张良。 “有何要事?”一边问,又止不住闭上了眼睛。“大王应该起来巡视军中。”张良道。 “我……一夜未睡,伤口……疼,太困乏了。”汉王使劲睁开双眼,立即又闭上了,断断续续地说。 “大王,此时非同一般哪!”张良语重心长。 汉王一惊,立即睁开了充满血丝的眼睛。真是一语惊人,不要说是全体汉军,就是对面的敌人也在注意他呀!汉军不见他,必会惊慌,敌人不见他,必会大举进攻。 他强行挣扎着,由众人扶起。让医官裹好胸口,轻轻上了车辇。静坐车上,他极力激励自己。半响,对左右道:“走吧,行了!”众人望去,只见汉王面带微笑,神态自若,根本不像是一个伤病之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车辇向士卒行列中驶去。 汉王受伤的事早已传遍军营,今天一大早,士卒们就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大王到底是伤了脚还是伤了胸口?” “不知道,反正大王当时就倒下了身子。” “伤势怎么样呢?该不会很重吧!” “平时大王总是起得最早,今儿到现在还没见到他哩。”“那项羽正在看着我们哩,他巴不得我家大王一病不起。” “但愿大王一切都好。”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瞧,大王来了!” 顿时,一切都安静下来。将士都在注视着车辇。汉王一切都好,他们脸上都浮上了微笑,精神抖擞地站立着。 对面项王与将士们也看到了汉王,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大家心中都相信了这么一个事实——汉王的脚受了点轻伤,什么妨碍也没有。项王当下心中怅惘起来:这样的对阵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粮食越来越少,机会越来越少,该如何是好哇! 而此时项王的大将龙且出兵援助齐王被韩信带领的汉兵打败,并斩杀了龙且和齐王。其叔田横自立为齐王投奔彭越去了。 项王得知龙且确已战死,内心伤痛,半日都不说话,他的内心翻腾得如大海一般——我与汉军相持几个月了,汉王粮食充足,我方粮草匮乏,真是多事之秋!龙且在此时也被韩信杀了,我又失掉了一个有力的手臂,这该如何是好呢?回想这么久时间以来,他的亲近一个个失去,真是痛心疾首。可是汉王身边有那么多人相助。别人不说,只那一个韩信,他为汉王出的力可真不少……忽然,他心中一动:若是我能得到韩信就好了,即使韩信不降,也许会让汉王生疑。汉王赶走我的范增,不就是使用此计么?不妨试试看。我身边有一个武涉,他能言善辩,让他去巧言一番。想到这里,他召来武涉,命他前往韩信军中劝降。韩信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 重组军队,平定齐地,杀掉龙且,这一切再次显示了他不可多得的军事奇才。他心中暗道:“若是汉王派别人来,能做到么?汉王在修武夺了我全部人马,太不尊重我了。今日我又建大功,充分说明若是没有我,他汉王就是一个空架子。是我支撑起了汉国,如今齐王一死,齐地又是我平定的,我得向汉王要求立为齐王,不然,他哪里会想到我。也不能只让我卖命不给我功名。”当下,他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汉王。 汉王受箭伤之后的第二天,由于勉强支撑起来巡视全军,使伤势加重,不得不悄悄离开军营到了成皋养病。好在医官精心护理,终于没有使伤口腐烂,二十多天过去,竟痊愈了。病好精神就好,他来到栎阳视察一番后,才回到广武大军之中。前一天,他已得知喜讯,韩信杀了龙且,平了齐地。高兴之余,他令韩信快来合击楚王。使者已去了几日,他盘算着韩信会在何日到此。忽然,一个信使从韩信军中来到,向他呈上一封信函。急忙打开,刚看了个开头,他的脸色就变了。看到一半,他不由拍案大怒:“我困守在这儿,日夜都盼望他来助我,他不来助我,还要请封齐王么?” 信使吓得脸色发白,呆在那儿了。 张良和陈平恰在一旁,二人见状,连忙走近汉王,用脚轻轻碰碰他的脚。 汉王心领神会,当下就明白了,立即停住了叫骂,把信函递给二人看。二人接过书信,只见上面写道:“齐人伪诈多变,是个多变之国,南面又和楚国相接,如果不立一个齐王以镇之,它很难安定,臣愿为假齐王镇守此处。”二人交换一下目光,附在汉王耳边小声道:“我汉国目前正处于不利之势,有能力制止韩信为王么?大王不如好好对待他,让他守着齐地,继续为国出力。不然,难免发生不测之事。” 汉王会意,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佯装生气,大声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平定诸侯,就该做真王,为何还要做假齐王呢!”使者这时才明白过来,汉王不是真的生韩信的气,而是喜爱他,刚才的惊恐消失了,面容呈现轻松的模样。 汉王又对使者道:“你赶快回去告诉大将军,让他等着册封吧。”信使乐颠颠地回去了。 张良和陈平又详细向汉王陈说了利弊,汉王更加明白了。第二天,汉王派张良带印赴齐。 韩信派出信使后,心中也是嘀嘀咕咕不安坦。汉王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向汉王要功要赏,汉王会怎么样,他做了各种设想,也做好了准备。最坏的结果就是汉王派兵攻打他,这一点他不怕。双方对阵,无论从军事指挥还是从兵力上来讲,汉王都比他弱。而且,他想汉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他动武的,眼下正是楚汉相争的关键时刻,他觉得自己功劳如此卓著,应该得到封赏。汉王如果真的信任他,应该答应他的这个请求。这一生,他的目标是取得侯王之位,有一个安逸荣华的生活。以前汉王也曾对臣下们示意过,将来要用关中以东的土地封赏有功之人,这不是一次兑现么? 正在千思万转之际,信使从汉王处回来了。韩信闻讯大喜,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张良到来后,即代表汉王授予韩信印绶,正式封韩信为齐王。韩信欢喜万分,盛情招待张良。张良乘机督促韩信尽快攻楚,韩信一一应承了。 直到送张良踏上回程之路,韩信才独自静下来享受受封的欢乐。看看手中的侯王印绶,往日的一切一一浮现在跟前,尤其是少年时的悲酸辛苦,凝固在前面,怎么也挥不走。 韩信被封为王,全军欢喜。左右举酒祝贺,韩信微笑接受,对众人道:“汉王对我恩深,我等只好全力攻楚予以报答。一旦打败楚军,我会一一重赏各位!” 众人道:“大王英名,天下皆知,我等能跟随大王,十分荣幸,且大王给我们赏赐的金银够丰厚的,大王不必多虑。”韩信笑道:“汉王都能赏罚分明,我会心中没数么!” 正在说笑间,一个军吏快步走进来,大声道:“项王使者前来求见!” “是何许人也?”韩信吃惊地问。 “是武涉。”军吏回答。 韩信暗想:我和楚军乃是敌对双方,项王为何派使者前来?噢,想必是来作说客的。我心中有主张,任凭他怎么说也不会怎么样。他会说些什么,我倒要听听。“传他进来!”韩信道。 须臾,武涉快步走入。韩信看这武涉,乃是一白面书生,一表人材,看上去是个有主意的人。 “恭贺齐王新封大喜!”武涉倒身便拜。看来,他已知道汉王封赏的消息了。 韩信起座答礼,微笑道:“你不是专程来为我祝贺,是为项王做说客的吧!” “大王既然一语道破,我就直言不讳了。很久以来,天下人都被秦王害苦了,所以,陈涉揭竿而起,各路英雄就同心协力攻打秦朝。秦王灭亡之后,诸侯军将领们按功劳大小,划分土地,分封为王,士卒才得以休息,百姓得到安宁。但是,汉王如今又兴兵东进,侵占人家的国土,侵犯人家的王位。他已把三秦拿到手,却还要再领兵出函谷关,纠集诸侯的军队向东去攻打楚国。他的心意很明了,是不占领全天下誓不罢休,真可谓是贪得无厌,永不知足,就为人来说,那汉王是靠不住的。回首往日,他曾多次沦落项王手中,项王怜悯他每次都给他留一条生路,放他一马。 然而,只要一脱身,他就会背弃盟约,转身攻打项王,这种人能让人亲近信赖么?现在,表面上看您和汉王交情深厚,大王,要知道这是你自己以为的。你替他卖命,殚精竭虑地去为他用兵打仗,将来有一天,你会被他拿下的。汉王对你早有杀戮之心,你之所以能苟活到今天,完全是由于项王存在。单就一对一来说,汉王哪里是项王的对手? 谁都看得清楚,目前楚、汉二王成败之事,关键就在于足下。足下向西依附汉王,汉王就会获胜;向东投靠项王,项王就能成功。倘若项王今日遭受灭顶之灾,那么下一个就轮到足下了。回想往日,您跟随项王多时,项王不曾亏待过足下,为什么如今不反叛汉国来和楚国联合,将来三家瓜分天下呢?!现在放过这个良机,跟着汉王来攻打楚王,这不是一个智者的选择。” 韩信道:“我事奉项王的时候,官职不过是个郎中,地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平时说话项王不听,所献的计策项王不用,为此我才弃楚归汉的。汉王授给我的,则是上将军的官印,拨给我几万人马,甚至脱下他的衣服让我穿,送过他的食物给我吃,对我是言听计从,以至使我达到今天的位置。人家如此亲近我,信任我,我要再背叛人家,那就违背天理了。 明白告诉你,即使死,我也不会改变跟随汉王的主意!只好请你向项王替我道歉了。”武涉凝视韩信良久,心中道:想不到韩信对汉王如此忠贞,这就可以看出汉王与项王的不同。汉王善于用人,使人乐于自己被用。但是,韩信你真的了解汉王么?说起义字,汉王比项王差多了。我真不明白韩信这种坚决的态度是可喜还是可悲!看来,大凡军事家对政治都是陌生的,汉王正是靠这种手腕收买人心的。将来天下太平了,汉王用不着你了会怎么样,你想过么?武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韩信热情地命左右招待他,然后客客气气送他出了军营。 ◎令英布截断楚军后路 广武山上,不知不觉又是几十天过去了。汉王盼望着韩信到来,却一直不见韩信的影子,心中万分着急。同张良、陈平商讨一番后,他派出使者,带着印绶到了英布处,封英布为淮南王,令他火速赶赴九江,截断楚军后路。英布心中高兴,爽快地答应了,即日就带兵上路了。与此同时,汉王又派人前往彭越军中,让彭越深入梁腹地,继续想方设法截断楚军的辎重运输。 初秋来临,广武山上草木开始变黄,原本绿色葱茏的一切渐渐呈现了衰败模样。地上开始有落叶,空中开始有飞飘的黄草叶儿。一日黄昏,汉王独立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前边的一片树林发呆。那是一个很大的原始树林,遮天蔽日的苍天大树挡住了阳光,树林里一片昏暗。成群结队的鸟儿不时地飞进来飞出去。仔细一看,鸟儿每次从外面飞向树林,嘴上都衔着东西。 有的是一片干草叶儿,有的是一个松果,有的是一根结种子的草杆,有的是一只小虫子。汉王就坐在林子边上,它们却一点也不害怕。“它们这是在准备过冬的东西哩。”汉王想,“它们的窝里一定有老鸟,有小鸟。它们要积存食物,加固窝儿,为全家老小安全过冬而忙碌。”忽然间,他悲从中来,“连鸟儿都知道顾及家小,何况人呢?我的老父亲,我的老妻都还在项羽军中,他们怎么样了?冬天将近,项王的粮草快尽了,他会怎么做呢?如果要不得不撤离,他会把我的老父、老妻怎么样?” 他坐不住了,起身回到营帐,召来了张良和陈平,说了自己的心事。最后,眼中含泪道:“若是项羽那厮急了,要了我老父和发妻的性命,我该如何对一双儿女交待啊!” 张良、陈平听了,如同约好一般,齐声道:“项王若是粮草断绝,必会寻找退路,大王不如借此与他讲和,救回太公、吕后。” “我也有此打算,但是,项羽性格暴躁,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引他大怒。若要与他讲和,必须派合适的人去,否则,一旦他发起威来,不是促他要太公、吕后性命么?”汉王忧心忡忡地道。张良与陈平相视一下,都不再言语。二人心中明白,他们在项王心中是十恶不赦之人,恨不得一口吞掉他们。若是让他二人去,是万万不成的。正在三人沉思之间,旁边有人起身道:“大王,臣愿往楚军。” 汉王一看,乃是侯公。此人姓侯,洛阳人,因为从军多年,又经常为汉王出谋划策,人尊称他为侯公。他为人沉着老练,胸有城府,最善于应对一些紧急场面。 “此次一行,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汉王提醒他。 “臣知道,臣自会见机行事,请回太公与吕后的。”侯公像早准备了似的。 汉王心中没有把握。但是,眼下哪有更合适的人呢? “我让你去,然而,你需处处小心啊!”汉王眼中还有疑虑。 “大王,结果只会让您满意,不会让您失望,臣以性命担保。” “只要先生尽力即可。”汉王宽厚地道。 随即,汉王令左右为侯公准备行装,打发他上了路。 这天傍晚,陈平忽然带了一个衣装奇特的年轻人来到汉王身边,对汉王道:“大王,我军可以得到一支骑兵的援助。” 汉王忙问缘由,陈平指着身边的人说:“这是我儿时的朋友郭逸,如今在北方貉族中做了一个小王的女婿,手中握有一部分军权。看在他与臣下友情深厚的分上,他愿意派一支几千人的骑兵来援助大王攻楚。” “拜见汉王!”郭逸这才开口说话,果然是地道的汉人语言。汉王大喜,连忙赐坐,详细询问了郭逸的一切。 原来,这郭逸与陈平同村,二人从儿时就相识相交。与陈平喜好读书不同,郭逸从小就对做生意感兴趣。长大之后,他随父亲到了洛阳,专门做丝绸生意。北方的貉族人盛产宝马和银器,特别喜欢汉人的丝绸,常常拿宝马和银器换中原人光滑柔软的丝织品。有一年夏天,郭逸跟着父亲一行人到了貉族人居住的地带去做生意。因他生得潇洒飘逸,被当地的一个郡王看上了,强行留下他做自己的女婿,人在异地,郭逸的父亲不得不答应郡王的要求,郭逸起先不乐意,但当他看见美丽温柔的公主时,心中的不快打消了。为了挽留郭逸,郡王让他做了自己军中的一员偏将。一年后,他和公主有了儿子,心安了。郡王允许他每年回中原一次,看望老母和家人。此次一行,郭逸是回家途中专门绕道来看陈平的。在家乡,谁不知陈平成了汉王的宠臣呢!陈平在交谈之中,向郭逸说了汉王目前的处境,郭逸慨然相许,他愿意带几千精锐骑兵前来相助汉王。 汉王立即令人赐给郭逸许多金银珠宝,让他即日回去带人马来。郭逸爽快答应,要了一骑快马踏上了回程。 二十多天后,一支三千人的骑兵身着貉人服装来到汉王军中。只见他们一个个凶悍勇猛,快骑如飞,几乎个个是神射手。汉王喜上眉梢,对郭逸道:“若足下能助我大败楚军,凡足下士卒,每人赐绸缎一匹,银一百两。” 郭逸却道:“谢大王!我与陈平情义,比什么都贵重,我是为陈平来助大王的。” 汉兵获知貉族人来助,士气大振。 张良乘机向汉王提出了一个建议——许多士卒远离故乡,思乡情绪浓烈,如果大王向他们允诺,最终会送他们回故乡,一定会受到士卒拥护。汉王采纳了,向全军宣布:“凡是军士在战争中不幸死亡的,要为他们制作包被敛尸入棺,并将棺木送回死者家乡。”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汉王仁义之名远传,许多人自愿投奔到汉军之中。汉军人数又增加不少。 眼见得冬日将近,项王也陷入一种焦虑之中。 不久前,武涉从韩信军中返回,详细叙说了韩信拒绝弃汉奔楚的情形,他听后良久不说话。当初韩信在他军中的情形他已记不太清了,谁会料到韩信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呢?隐隐之中,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那时并没有让韩信显示出异才来。迫在眉睫的一大困难是,军粮越来越少了。近几天,士卒们不得不挖一些野菜,摘一些野山果搭配着吃。运粮队不断遭到彭越游兵散勇的拦截,能运来的越来越少。照这样下去,是无论如何也较量不过汉王的。看来,恐怕要早早退出广武山了。正在愁上加愁之中,军吏的报告令他一振:“有汉使前来议和!” 他稍整仪容,高坐上首,传汉使入见。 来人慢慢走入。项王一看,乃是一位中年男子,气度从容,举止大方,心中道:“汉王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大方君子哩?” 那侯公上前施了礼,并不惊慌。项王一手抚腰中之剑,瞪眼忿怒问道: “你家汉王真是懦夫!本王挑战无数次,他却不敢出战,又不愿自动退去,打的是什么主意?今儿派你来此,有何话说?” 侯公不慌不忙反问:“请问大王,是想打还是想退呢?” 项王道:“本王意思两军皆知,本王愿决一死战!” 侯公说:“大王息怒。我以为,真的打起来,谁胜谁负,并不一定。两军相持已久,哪一方不是疲惫不堪、粮草不济呢?”为了显示项王一方粮草匮乏,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你此次前来,是想与本王讲和么?”项王脱口而出。 “大王,汉王本来就未想与大王一争高低,只是为大王所迫而打仗。若是大王想安国保民,尽释前嫌,我家汉王哪敢不从!”听了这几句谦恭的话,项王开始平静了。他的手从腰间放下,稍稍动了一下身体,问道:“汉王议和有何条件?” “大王,我家汉王只有两个条件。一是两国以一地为界,从此后各不相扰,彼此相安。二是求大王释放太公与吕后,让他们骨肉团圆。此二者,于国于家兼而有之,大王若是成全了,汉王将不胜感激。” “哦,原来是你家大王要保全骨肉才让你来的,是么?” 项王忽地拉下脸来,指着侯公斥道:“本王多次被汉王欺骗,难道这次还会受他的骗?” 侯公连忙说:“大王以为汉王是为了保全骨肉才让我来欺骗大王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是以往,汉王也未曾有过蒙骗之意。本来,汉王这次向东而来,无意去和大王争地盘,是去家乡接家小的,人生在世,谁不是父母所养?谁又不做父母?当日汉王居住蜀汉,离家遥远,常常因思家想眷弄得寝食不安。那一次到彭城,不过是为了接取家眷。后来,听说大王抓了太公和吕后,汉王一下情急,才派兵和大王交战的。谁知这一打就激怒了大王,战争是一场接一场打不完了,一直闹到今天这个分上,好像是汉王决意和大王争天下似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汉王知道大王军力强大,天下无敌,不愿讲和。但是,大王为什么不想想这次讲和的结果呢?大王只要把太公和吕后放了,汉王从此再不东进自不必说,更会对大王感恩戴德,就是天下诸侯闻知,也会仰慕大王的恩惠。古人云,人生在世,最要紧的不过仁义孝悌。大王不杀太公,就是孝,不污吕后,就是义,放归人家骨肉,就是仁,对结拜过的兄弟汉王手下留情,这就是悌,仁义孝悌四德皆具备,大王就会深得人心。那汉王如果负约,就是不仁不义。能取得天下人的人心,别说是汉王,无论是谁,也不是大王的对手啊!” 项王听到这里,已是满心舒服。这一生,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况且,自己的军队也是处境不佳,不如就势退兵再说。“既如此,本王就依从汉王的请求了。”项王话语中已含温和,召项伯道:“至于议和条款,你和汉王使者商议而定就是了。” 项伯坐在一边,巴不得项王这一声令下。当下就与汉王使者相对而议,达成了约定。以荥阳东南二十里外的鸿沟为界限,以东为楚,以西为汉,从此各不相扰,各自为政。项王派使者随侯公前往汉军,同汉王商讨。汉王赞同,两下才签字画押,立下盟约。一切订立后,侯公才到楚军中迎接太公吕后。项王让人放出了太公、吕后及刘家的舍人审食其,送他们上路,也舒了一口气。 当太公、吕后到达汉王军中时,汉王悲喜交集自不必说,心头的一件大事也落了下来。得知项王已开始东归,汉王也下令全军整理行装,即日西归。 ◎败了!今日败了! 此时已是深秋九月,虽然西风劲吹,寒冷刺骨,太公和吕后却感到格外温暖。 老实巴交的太公见到汉王时,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儿子也在流泪的脸,他关心的是当时项王要烹他的那个场面。那个时候,他真有点恨儿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力救自己的老父,还要项王分一杯羹给他喝。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儿子最终还是想法把他救出来了。 吕后却是另一种感觉。她知道刘邦是会救他们出来的,也相信将来得天下的是她丈夫。这几年,日子在动荡飘泊中度过,她却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她相信爹的那个预言。“快送我去见我的孩儿!” 刚刚抹完相见的泪水,她就急不可待地对汉王说。 汉王立即派专人护送太公和吕后,一面派使者迅速告知萧何,让萧何派人从那边迎接。 “你们先行一步见孩儿,我随后就会返回,与项王的约定早定下了。”汉王一边扶太公上车,一边叮嘱道。 看着车辆渐走渐远,汉王回到帐内,即令军吏收拾行装。这时,张良和陈平却一同来到他的帐内,齐声道:“大王切不可就这么西归了!” 汉王吃惊地问:“我和项王已立下和约,项王带兵走了,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张良道:“我二人请大王与项王议和,乃是为了救出太公、吕后,这是权宜之计。”“如今太公与吕后已经归来,大王就该与项王决战。天下土地大半已在大王足下,天下诸侯也都归向大王,而项王是兵疲力尽,这是上天赐予大王的最佳时机!”陈平滔滔不绝,“若是放走了项王,就是放虎归山自留遗患啊!” 汉王心中为之一动,令二人入座,详细叙谈。到了掌灯时分,汉王已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攻楚了。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片。为了安抚人心,汉王下令大宴三日,将士可以纵酒而欢。因为,新的一年也快到来了。 三天过后,汉王率兵向东迸发,一路马不停蹄,直至固陵。他令军队安营扎寨,就地而息,一心只等韩信和彭越到来。 在决定攻打项王之日,汉王已分派使者,一个往韩信处,一个往彭越军中,让他们尽快前来合兵击楚。 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了,仍不见韩信与彭越的人马,汉王不禁有些担心:只凭我现在的人马,很难战胜项王,这可如何是好!正在忧虑之间,飞马来报: “项王大军杀回,距离固陵只有几十里了。” 汉王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他心中叫苦不迭:这下要坏事了!原来,项王拔营之后一路向东而行,根本没想到汉王会反悔。等汉王大军驻扎到固陵,他才得知消息,当下真是恶向胆边生,怒从胸中起,当着众将士破口大骂: “这个刘邦真不是人养的,前面说话后边摆手,我又被他欺骗了。如此不仁不义之徒,我竟放了他许多回!不杀此贼,我誓不为人!” 当下命令全军:“随我杀回去,宰了刘邦那个老贼!” 将士们也是义愤填膺,纷纷道:“汉王不是人,我家大王太仁慈了,竟听信了他的一派诡言!” “大王放了他老子和女人,他转过脸来就要打我们,这是只咬人的狗哩!” “刘邦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大王相信他真是大错特错了!” “杀回去,彻底除掉他,这天下就太平了!” “这人哪,为了得到天下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及么?” “没有谁比刘邦更奸诈了,我家大王吃亏在太轻信他了!”“每逢不利之时,他就做出一副可怜相,谁能看得破他呢!”项王火在胸中烧,飞马来到固陵城下。汉王知项王此时状况,为防全城倾覆,他连忙率兵出城迎战。 眼见得项王向自己逼来,汉王再也不敢多留,急令将士撤回城中。惊魂未定之时,军吏报上说,方才损失了几千人马,将领死了好几十个,汉王不禁暗暗叫苦,忙不迭地大声道:“关紧城门!关紧城门!” 回到营中,他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想:为什么彭越和韩信还不来到呢? 左思右想半天,他也找不出答案。于是,召张良、陈平进帐。他满面不安地问:“我已召韩信、彭越前来相助,他们却迟迟不至,该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眼看楚国将败,韩信与彭越却没有得到封地,怎会前来相助呢?”张良道。 “我已封韩信为齐王,拜彭越为魏相国,怎么说是他们没有封地呢?”汉王大惑不解地问。 “韩信虽为齐王,却不是大王主动封予,是他自己请求所得,彭越攻下梁地许多城邑,大王却让他去辅佐魏豹。如今魏豹死了,彭越难道不想为王么?大王至今却没有吐口说要加封他,他心中自然不快。” 汉王听张良这么一说,深感有理,又问:“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调动他二人?” “大王如果能把睢阳北部直至咨城,封给彭越,把由陈以东至东海封给韩信,只怕他二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几日就到了。”张良说到最后笑了。 略想一会儿,汉王深以为有理,立即派使者前往二人之处,传达封地之令。 第三天,汉王的信使传达汉王封地的旨意,众将如梦初醒,欢欢喜喜地向彭越道贺之后,浑身是劲,随彭越踏上征程。数日后,韩信与彭越几乎同时到达。 来到固陵,却见汉兵深藏壁垒之中,已不见了项王大军,一问汉王,才知项王刚走。便料定项王兵疲食尽,实在无法支撑了,已东归回都。 汉王带了二位大将的军队,立即又来了精神,直向东追去。刚走了几十里,又见淮南王英布与刘贾带着许多九江兵来到。汉王更是喜不自胜,笑对韩信与彭越道:“二王前来,我万事皆顺,连楚大司马周殷也降我了。” 原来,汉王加封彭越、韩信封地之后,灵机一动,一下子想到了九江的楚国大司马周殷:若是我能招降周殷,占有九江,楚王不就孤立了么?当此之际,若是强敌,必将分散我的兵力。九江是英布的故地,派他前去,定能成事。 正在思索间,忽见陈平走来,便向陈平说了自己的想法。陈平道:“大王此计甚妙。只是淮南王英布容易冲动,兵力又少,还应派人同往。” 汉王想了片刻,问:“刘贾如何?” “最合适不过了。”陈平道,“让他们带兵前往,定可成事。”这刘贾乃是汉王的堂兄,自从汉王起事以来,一直随着汉王。如今,已是汉王得力大将之一。由于他年长知世,办事十分沉稳。英布与刘贾带领几万人马到了九江,迅速包围了周殷的军队。刘贾让人修书一封,派使者送与周殷,周殷早巳知晓项王众叛亲离,兵疲食尽,正向彭城撤退。想到天下英雄大多归附汉王,汉王身边聚集了众多天下英才,占有天下,对汉王来说是大势所趋;而项王路越走越窄,就答应降汉,免得落得个陪葬项王的结局。于是,英布与刘贾未伤一卒,未损一矢,反得了九江许多人马,带着周殷凯旋而归。 追赶项王的大军,又多了许多人马,更加雄壮了。 十二月初,项王率兵退到了垓下,令将士安营扎寨,稍事休息,准备迎敌。谁知刚刚扎好营寨,就听得探马不断来报,说汉兵已追到了。 立即清点人马,还有十几万之多。但军中缺粮,且多日奔波,士卒又饿又累,士气低落。将领们侍立项王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项王这时已坦然了,他笑着道:“尚有十万人马,还可与汉军决一死战。我会冲在最前面,你们怕什么?” “与大王同生共死,我等心甘情愿。而那汉王奸诈狡猾,虽生犹死,有何可羡!”将领们也将生死置之度外,慨然相答。 汉军浩浩荡荡,蜂拥而来,韩信一路,彭越一路,汉王一路,三路共三十余万。垓下地小,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汉军。 烟尘弥漫之中,汉王一时不知从何下手。指挥三十万大军,他从来没有过。沉思良久,他召来了韩信:“齐王,本王命你为大将军,统率这三十万大军,进退诸事,全由你来决定。” 韩信慨然领命,立即挑选了十位将领,对他们道:“项羽一向骁勇善战,所向无敌,如今虽是兵疲食尽,也不可等闲视之。我已将土卒分成十队,你们各率一队,从十面埋伏布阵,阵与阵之间层层相围,层层接应,如此方可破敌。”众将领命,各就其位,皆按韩信叮嘱布阵。 韩信又对汉王道:“大王带兵守住大营,只需坚守,不要出战,我自领三万人马前去挑战。” 汉王自知不如韩信谋略多变,也只有答应了。 项羽出了营帐,只见四处都是汉兵,不禁长叹一声:“悔不该当初放走刘邦,让他有了今天的局面。” 正说话间,突然看见韩信前来挑战,不禁兴起,纵马冲出,大喊一声:“待我杀了你们这些背信之贼!” 当下就带领人马向汉军冲去。将领们也知项王一向是勇猛有余,用智不足,但到了这个分上,也想不了那么多,只有尽力拼杀了。韩信心中有数,带着英布边战边退。项王一向没把韩信与英布放在眼中,只道是二人敌不过他,跟着冲杀不停,不知不觉已进入韩信布下的阵中。 突然,一声炮响。韩信隐于左边的一片树林,杳无影踪,项王原地勒马,正在寻找间,却见四面山坡上涌出许多汉兵。一左一右各有一员大将冲在最前面。定睛一看,乃是周勃和灌婴。看到他们各自横刀拍马而来,项王毫无惧色,纵马相迎,左攻右打,杀得周勃和灌婴靠近不得。汉士卒更是节节败退。只十几个回合,已冲出汉兵包围。 他回头笑对身边将领道:“都说韩信用兵如神,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炮响,从两边又闪出两路伏兵。为首的乃是樊哙、曹参。项王大喊一声:“来吧,今日让你们领教一下我的威力!” 话音未落,人马已冲到二将面前。樊哙和曹参不敢答话,只是拚命直取项王。项王不时大吼,左冲左突,把樊哙、曹参也杀得节节败退,来到汉兵包围之外。 待将士跟随上来,炮声又起,同样又是两员大将带着无数人马。项王来不及休息,又是一阵拼杀…… 不知不觉之中,项王已冲破了七、八重汉军,身后倒下了成片的楚兵和汉兵,他自己也渐觉乏力,跟随上来的将士越来越少。就在这时,连响三炮,韩信布下的十面埋伏一起发动。汉兵如遍地野草一般多,直涌上来。只见汉旗到处飘扬,只听四处杀声震天。前是骑兵,中是车辆,后是步兵,把项王围了个水泄不通。勒马环视,项王召来了季布和钟离昧。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冲出去!你们听好了,你二人断后,我打先锋,冲出去,回大营再说。” “末将领命!” 钟离昧与季布不失英雄本色,挺身而出。“杀——” 项王突然一声断喝,如雷贯耳,吓得跟前的汉兵连连后退。只见他长戟纵横翻飞,汉兵触之皆死。胯下的骏马高腾飞蹄,甚至跨过了汉兵的头顶,一条血路闪现在他的身后。能跟上的将士随之冲出了汉兵的包围,跑回了垓下大营。 清点将士,只剩下了三四万人。一阵冲杀,死一批,逃一批,剩下的只有三分之一了。面对血染战袍的将士,他的内心一阵凄凉,这是他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心里暗道:“自我出征以来,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敌手,今日遭此惨败,莫不是我的末日到了?” 走入营帐之内,却见虞姬迎接上来,殷勤地为他脱去战袍,匆匆之中,已窥见了他的脸色。 “大王,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必过虑。” 项王听到这温柔的话语,也不说话,闷闷地坐在那儿。 虞姬见状,连忙命人送上酒菜,亲自为项王斟酒,双手呈到项王面前。 项王哪里有心饮酒?但是,虞姬的情意万千,他不能拒绝,三杯过后,他才吐出话来:“败了!今日败了!” ◎明日我与汉王再决生 说话间,面色阴沉,极为难看。 虞姬心中大惊,才知今日之败非同小可。 从跟随项王以来,她从未见过项王有此状态,更没听项王说过自己败过,更不用说像今天这般发自内心的长叹了。项王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不到山穷水尽,他是不会言败的。她心中一阵慌乱之后,立即恢复了平静,抬头对项王道:“在妾身的心目中,大王是永远的英雄。”说完,继续斟酒,一杯一杯递给项王。 突然,一位军吏走进来:“大王,汉军围住大营了!” “不要慌张,传令下去,小心坚守营垒,明日我与汉王再决生死!”军吏悄然退出。 看帐外,夜色已现。虞姬亲自燃起一根蜡烛,把个营帐照得一片光亮。 柔和的烛光映红了一切,几案、印玺、宝剑,虞姬的脸也愈发显得妩媚娇艳。项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由得心潮起伏。几年来,他驰骋疆场,度过了多少风云变幻、险关重重的日子!但是,从来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他。每一次决战之后,烛光映照着的虞姬、宝剑、楚王的玉玺,都抚慰了他的心。让他爽快地擦去身上的血迹,抹去身上的灰尘,重振精神,去投身又一场新的战斗,然而,明天,明天会是什么样呢?今天,是他一生败得最惨的日子,明天他还能拥有身边这些么?这些伴随他日日夜夜的心爱之物还会属于他么…… 酒入愁肠,又化悲愁。项王不知不觉就有点醉意了。虞姬体贴地上前,扶他上榻睡下了。 夜半时分,帐外吹起了凄厉的寒风,呜呜地打着尖利的哨子。守着沉睡的项王,虞姬更加感到寒夜的凄凉。忽然,一阵阵怪异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如怨如忧,如泣如诉,飘飘忽忽在半空中游荡。虞姬侧耳倾听,却也听不太清,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句,反反复复响地: 人生一世啊, 如白驹过隙。 几十年英雄啊, 犹有尽时。 楚王的魂灵啊, 就要回到故乡去…… 歌声忽强忽弱,忽高忽低,似鬼唱,似狼嗥。虞姬不禁毛骨悚然,手脚冒冷汗。这不是在为项王招魂么?难道是上天知道项王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这是人还是鬼?是预言还是诅咒?啊,可敬可依的项王就要撇我而去了么? 不经意间,虞姬已是泪流满面。她看着项王那熟悉的面容,心中道:项王一旦离我而去,我会怎么样呢?人都道那狡诈的汉王最喜女色,他会不会把我虏去呢?明天就是生死决战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成为项王的羁绊,让他放心不下。最好的,就是我在他血战之前先走一步,让他义无反顾。 “这是什么声音?” 一声询问打断了虞姬的思绪,是项王从梦中醒来了。他倾听一会,已听出是汉军在四面唱歌,惊疑地问:“汉兵已占领全部楚地了么?怎么会有这么多楚人在唱悲歌呢?”他一边说一边向帐外走,迎面与一个人相撞,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一个军吏。 “大王,钟离昧、季布等看大势已去,已带军逃走了。” “怎么会有这等变故?”项王大惊,问道:“如今还有多少人马?” “只有几千人了。” 项王转身入帐,却见虞姬泪流满面地等着他。触景生情,他心头不禁一阵悲酸,泪水也滚滚落下。 天色尚早,项王百无聊赖,苦闷异常,重斟美酒,借酒浇愁。虞姬跪在一旁,一边斟酒一边自饮,泪水和着美酒滑进她的腹中。项王见状,万分悲伤,脱口作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听到此歌,心中犹如针扎一般。当今之世,有几人能在气概上超过项王,然而,人生的命运哪里是自己能把握得了的呢?自信的项王也无法逃脱命运之神的摆布啊!在这生死关头,他割舍不下的是他的宝马和自己这个红颜伴侣,真是情义深重的悲剧英雄。大难当头,他想到的不是不能夺得天下的悲伤,甚至没有悔恨,没有叹息,这样的人儿不值得自己为他而死么?想到这里,虞姬悲泣呜咽,也跟着唱了起来: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声飞入项王心头,他深深为之伤情。可亲可爱的女人,有了你这份忠贞之情,死了也值得了。死亡就在眼前,又有什么可怕的!突然间,虞姬站起身,猛地抽出了项王腰间的宝剑横向颈间。项王大叫一声“虞姬”,想上前制止,却已来不及了。只见一片血溅之后虞姬的身体慢慢倒在地上。 “虞姬!虞姬!虞姬啊!” 项王抚尸大恸,泪水沾满衣衫。 半晌,他令左右在帐外深挖一坑,把虞姬的尸体掩埋了。此时天已快亮了,项王悄悄带着余下的人马,绕过汉兵军营,快马向南突围。天色大亮之时,项王已逃出了汉王的包围圈。清点人马,只有八百多了。大部分士卒在急速奔跑中落在后方了。来到一个平坦地,回头张望,只见几里外尘土飞扬,有汉旗晃动。项王大声道:“走,又有汉兵追来了!” 众人听命,跟着项王身后打马飞奔。 原来,汉王发现项王逃走后,命令灌婴率五千人马追来了。一路狂奔,到达淮河岸边。正值严冬季节,河水几近干涸。来不及寻找船只,项王率人马从泥水中硬冲过,不少人马陷在深泥中。到了对岸再清点人马,只有百十人了。 来不及多想,带领这百十人马只顾向前。不知不觉项王来到一个城邑跟前。这地方是阴陵县,距离故地江东已经不远了。走进一处荒草地,项王一下子分辨不出方向,不知该往哪里走才是道儿。四处观望,见不远处有一个老农在田间劳作,项王一行就快马奔了过去。 “喂,老头,哪儿有道么?” 项王情急,也顾不得礼仪了,大声问道。 老人家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心中道:“这个大高个儿似乎是项王,听说他为人凶残,怎么今天跑到这儿来了,瞧他那大声喝问的样子。” 他随手一指,道:“向左走!”其实,右边才有道儿。 项王来不及多想,带人向左边奔去。不久,许多人马陷入泥潭中不能自拔。项王这才发现那老人把他们骗人了一个沼泽地里了,他不禁心头一惊:这莫不是上天要亡我么? 好不容易从沼泽地里挣扎出来,却发现身边只有二十八骑了。余下的七八十人都陷在了泥潭中,一时哪里上得来!项王等不及他们,带领二十八个骑兵又向前方奔去,抵达东城。 突然间,他发现四周已布满了汉军骑兵,汉兵已把他们包围了。二三十人要想逃出五千骑兵的包围,太难了。 项王勒住马,看着身边的二十八位英雄,慷慨道:“我起兵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身经七十多战,不曾败过,才称霸天下。但是,今天竟被围于此,这是天要亡我,不是我仗打得不好。今天,我要一决生死,为你们痛痛快快地打一仗。破重围,杀敌将,砍汉旗,我将连胜三次,让你们知道是天要亡我,不是我用兵的过错。” 随即,他把身边的二十八个人分为四队,令他们向四个方向冲杀。然而,他们放眼四望,汉兵兵围几重,太难了。 项王见状,对他们说:“好!先看我为你们斩杀一敌将!”当即命令骑兵们从四面飞驰而下,约定在山的东边会合。 这时,项王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纵马奔驰而下。所向之处,汉兵无不四处溃散,狂奔逃命,无人能抵得住项王这阵狂风。转眼间,项王已斩杀了一员汉将。 忽然,汉王的郎中将杨喜纵马追上来,逼近项王。项王眉毛一拧,大吼一声:“滚开!” 声如炸雷,杨喜人马俱惊,不由得拨马后退,直到好几里外才停得住。 乘此空隙,项王与骑兵们又分三处会合了。 汉兵只见项王二十几个人分作三小队,却不知哪一处里有项王,只得兵分三路,又把他们围起来。 项王有如神助,纵马冲人敌阵,砍掉一大片士卒,又斩杀了一员汉兵大将,总共有百十人之多。聚拢他的骑兵在一起,却发现只损失了两名骑兵。项羽昂然对骑兵道:“怎么样?” 骑兵们早巳惊异于项王那非凡的威力,不禁齐声道:“正如大王所言!” ◎了结了往日的一份恩情 又是一阵冲杀,项王率领二十六位骑兵抵达了乌江江边。这时,汉兵已远远地被他们甩在身后了。 乌江边上,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正停船岸边,看到项王一行,连忙上前施礼,项王认得,他乃是乌江亭长。 亭长急匆匆对项王说:“江东虽小,却也有土地千里,民众几十万,足够称王的了。请大王火速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到来,无法渡江!” 项王笑道:“上天要亡我,我还要渡什么江啊!况且当年我带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他们而今没有一人归还,纵使江东父老怜爱我,仍然以我为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啊!即使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就在心中无愧么?” 他不等亭长说话,拉了一下自己的宝马,又对亭长说:“我知道你是江东的长者。这匹马,我已骑了五年了,所向披靡,没有能挡住它的,常常是日行千里。我不忍心他与我同亡,就把它送给你吧。” 亭长接过马缰绳,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汉兵又快追到眼前了。项王一边催促亭长赶快离开,一边令士卒们下马步行,持手中剑与汉兵接战。只见他一柄宝剑在手,左右翻飞,在敌群中纵横厮杀,不大一会儿,已有一百多汉兵死在他的手下,他自己身上也十几处受伤,鲜血浸透了衣衫。忽然,在一回头间,他看到涌来的汉兵群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大声道:“喂!你不是我的老熟人吗?” 那人乃是汉王的司马吕司童。吕司童一下认出了他,立即指着项王对旁边的郎中王翳说:“他就是项王!” 项王笑道:“我听说汉王以千金买我的人头,还有万户封邑,我就给你留一点好处吧!” 说毕,以剑自刺胸中而死。 王翳连忙上前一步,一刀割下了项王的头颅。众人见状,蜂拥而上,争抢项王的尸体。只见将士们你争我夺,互相推搡,以至刀剑相向,杀得你死我活,须臾,就有百十人在争抢中丧了性命。抢到最后,杨喜、吕司童、吕胜、杨武四位将领各得项王的一部分肢体。为防止意外,五人把尸体合并相凑,确信都是项王的,才喜滋滋地向汉王报告去了。 闻项王已死,汉王大喜过望。当即下令,把楚国的土地分给五人。封吕司童为中水侯,王翳为杜衍侯,杨喜为赤泉侯,杨武为吴防侯,吕胜为涅阳侯。 就在众汉将土争夺项王尸首的那当儿,他的二十六个骑将乘机冲出了包围圈逃走了。 乘着胜利之风,汉王挥师向楚地各城邑。由于项王已死,楚地纷纷向汉王投降。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楚地已被汉王占领了。然而,捷报频传之中却有鲁城坚守,不愿向汉军投降。汉王闻讯,不禁大怒道:“鲁城人真的那么强硬么?待本王杀他个尸横遍地,看他们还不降吗?” 随即,亲自率兵来到鲁城下。气愤在胸,他立即就要攻城。突然,从城墙上飘来一阵舒缓优雅的乐曲声。仰头望去,只见城上并无守兵,也不见枪戟剑戈,只有一排排的书生和乐师,正悠闲地诵文弹琴,仿佛城下无人一般。 汉王见状,心头一震,自言自语道:“人都称鲁是礼仪之地,儒雅成风,今到此一见,果然如此。面对此种诵读之声与琴瑟之音,若是刀剑相加,岂不是大坏名声么?古人云,待君子须以君子之礼,待小人以小人之道。这鲁国当初是项王的封地,百姓自然对项王另有一份深情。今日坚守不降,正是为过去的主子守节哩。像这等忠于主上的百姓,实在难得,我若是以武力相加,不是打击那些忠于主子的臣民么?这对我以后统治天下太不利了。” 于是,他一转念,下令左右切勿鲁莽行事,他决定采取安抚之策招降鲁人,要将士们切勿惊吓民众。 可是,如何才能让鲁人顺从呢?徘徊城下,汉王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张良献计说:“大王,鲁人不降,主要是对项王还存希望。都说项王已死,但他们并不完全相信。若是大王把项王的头颅高挂起来,让全城人都看到,就会绝了他们的念头。” 汉王依计,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项王的首级挑在上头,高举起来,环绕城池一周。此计果然有效,当城上人看到项王那血肉模糊的头颅时,无不大放悲声。一时间,满城都是哭声。那悲凄的样子,连城下的汉兵也为之动容。 其后,汉王传谕全城,凡降者免死,同时厚葬项王。 城内三老及守兵协商许久,终于打开城门,迎接汉军进城,以示降汉。 汉王进城之后,也信守诺言。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他宣布要以鲁王之礼收葬项王尸首。 第二天,苍天有意,下起了零星细雨。在谷城的西角,汉王令人挖了一个大坑。凄凉的喇叭唢呐声中,装殓着项王尸首的棺材徐徐抬到坑前。百姓已哭成一片,声震天地。汉王冒着细雨,面呈悲色,站在坑前,听文吏诵读祭文。只听文吏用悲凄的声音诵道:“追思怀王在日,我与你结拜为兄弟,虽无血肉之亲,却也同战秦人,共过生死。且大王拘太公不杀,虏吕后不犯,供养军中,整整三年,此番盛情,动人心扉。如大王地下有知,也能领悟我一番祭奠之意。……” 寒风呜咽,苍天低沉。霏霏细雨,忽然变成豆大的雨滴泼洒下来。汉王一时悲从中来,也泪洒衣襟。 项氏宗族都在惊恐之中,却接到汉王的诏令,凡项氏全族一律免罪,众人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项伯早在项王大败之时就已逃往张良营中,汉王闻讯,连忙召见,封为射阳侯,赐姓刘氏,族人项表、项佗,也都封侯赐姓,算是了结了往日的一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