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弱小无助但能吃[星际] 作者:江为竭 文案: 嘤嘤怪龙王受x护短星际猎人攻 强强正剧向 又名《捕捉一只嘤嘤怪》《我的公主不可能是勇者》《明明有实力的我偏偏靠嘤嘤嘤度日》 >>> 恶龙法则第一条:每一头恶龙都应该拥有公主 恶龙法则第二条:小心猎龙人 恶龙法则第三条:…… 每一头龙都想成为优秀的恶龙。 所以龙拾雨试图去抢过一个公主。 当时他还不是龙王,哪个偏远星系有个精灵公主要结婚了,就在精灵族的古堡里。 城堡,公主和婚礼。 标标准准的恶龙剧情 于是龙拾雨等到婚礼,一爪子抓走了那个最好看的,马上飞走了。 他找了个荒原落下,松开爪子,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公主: 英俊的男人一脸煞气地看着他。 长得真好看。 龙拾雨猛地心动了。 ——他并没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公主,他直接一爪子把猎龙的勇者给抓来了。 很多年后,勇者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把龙拾雨当作猎物抓了起来,带在身边,顺便兼职了饲养和撸龙的工作。 【龙拾雨弱小无助但能吃,血统弱小,放出去就会被同类撕碎。】 ——勇者视角 早已是龙王的龙拾雨:“……嘤。”今天也是被公主撸的一天。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星际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龙拾雨,沈朝幕 ┃ 配角:专栏求收藏qaq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捕捉一只嘤嘤怪 作品简评: 为了成为优秀的恶龙,龙拾雨试图去抢过一个公主。他等到婚礼,一爪子抓走了那个最好看的,马上逃走了。降落后他松开爪子:英俊的男人一脸煞气地看着他。龙拾雨猛地心动了,却没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公主,是猎龙的勇者。很多年后,勇者把龙拾雨当作猎物抓了起来,带在身边,顺便兼职了养龙的工作。两人的故事自此开始。本文讲述两位主角为追猎异兽,游历星海、携手共度难关的故事。作者的语言轻松幽默,设定不落俗套,角色们个性分明,一个浪漫而独特的星际世界跃然纸上。 第1章 龙鲸 沈朝幕拉开家门,灯光温暖。 青年原本趴在桌上睡着了,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容貌明艳,睫毛如鸦羽,挺安静乖巧的模样。沈朝幕一进门,他立马抬起头,等看清对方后,他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他冲沈朝幕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还不睡?”沈朝幕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一边。 “还不困。”龙拾雨说,“尘蟒是你杀的?我看到新闻了。” 沈朝幕的语气不冷不热:“干嘛关心这个?”他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和龙拾雨面对面,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调侃,“对是我。”他拿出一根烟,往前探去。 “怎么啦?”龙拾雨说。 “打火机坏了。”沈朝幕理所当然。 龙拾雨:“……”他的手指修长,食指尖猛地窜出一小撮火焰。 那火焰是橙红与金的交织,曾经被世人恐惧——龙息。 烟被点燃了,沈朝幕往后靠去,浅浅吸了一口。他说:“你的假身份准备好了,能通过海关的查验,明天我会和协会里的人介绍你。” 沈朝幕出身猎人协会,赫赫有名,是首席猎人的候选人之一。 猎人在星际间奔走,解决纷争屠杀异兽,很少有人敢主动招惹出名的猎人们。每一届首席猎人就更是星际联盟的焦点,如果刚巧是张扬一点的性格,就更是备受追捧的对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将是无上的荣耀。 更何况,沈朝幕是协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候选人。 龙拾雨问:“介绍?用什么身份?” “还能用什么身份?”沈朝幕笑了,“他们都知道我喜欢男人。这种身份方便让我一直带着你。” “哦。”龙拾雨也没多纠结这个话题。 当天凌晨的时候,下了雷暴雨。雨水倾盆而下淹没了全世界,伸手不见五指。 沈朝幕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沈朝幕没有睡着,刚下雨的时候他就醒了。他说:“进来。” 门开了,龙拾雨抱了枕头和被子。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白睡衣,看着沈朝幕,眼眸乌黑。 外头又是撕破苍穹的闪电,惨白地映亮世界,随后降下一声巨雷。 今天的雷雨比往常更狂暴,整个星球好像都在震颤。雷雨警报已经发布,大坝屏障升起,所有星球港口关闭,全息灯塔达到最大功率,却照不穿空中的巨大黑色漩涡。 沈朝幕知道龙拾雨害怕这种天气,平日还好,这种级别的雷暴雨,他是绝对不想一个人待着的。 说来也可笑,曾一时称霸星海的残暴龙类竟然会有害怕的东西。 在龙拾雨裹好被子,缩在沈朝幕身边时,沈朝幕还是觉得很奇异。 龙拾雨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血统五代开外的龙类。 他会生病会害怕,不会炼金术,精神力极弱,没有一般龙类的侵略性与好胜心——这样的存在不被其他龙类接受,也不被其他种族待见,空有血统,两边都不讨好,卡在了十分尴尬的中间位。 他是很弱小的龙类,要是见到同族,恐怕会被立马撕碎。 沈朝幕的枕头下,有一把冰冷的短刀。这把刀是长辈们交付给他的,曾经刺入过无数龙类的心脏。 他出身在古老的猎龙家族,长辈在过去极长的岁月里与龙族抗衡,沐浴鲜血,以生命搏杀。后来龙类逐渐减少,家族成员们也各自离开,过着自己的生活。 龙拾雨是他近年来见到的唯一一条龙。 原本龙拾雨是他的猎物。 但沈朝幕临时改变了主意。他需要龙族的血脉,反正低等血脉的龙拾雨绝对打不过他,甚至,连威胁都算不上。 算下来,龙拾雨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快两个月了。 又是一声惊雷,龙拾雨下意识往沈朝幕身边缩了缩。 沈朝幕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但龙拾雨实在太乖了,呼吸轻轻浅浅,一整晚睡觉都不会乱动,倒也不是难以接受。 挺像什么无害的小动物,缩成一团,从不做声。 ……还挺可爱的。 于是他默许了龙拾雨的接近。 隔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有点昏沉了,外头雨声依旧磅礴。 第二日,猎人协会总部。 人来人往,有穿着白衣的研究人员,也有装扮各异的猎人。最近刚加入了一批实习猎人,就更显热闹了。 这幅忙碌的景象,因为沈朝幕的出现产生了片刻的迟缓。 这迟缓只是一瞬间的,很快人们移开了视线。但不时有窃窃私语传来: “是他么?” “对就是上次和老秦起了冲突,差点把本部炸了的那个。我听前辈说过。” “谁敢和老秦打啊……他不是会长的弟弟么。” “你也不想想他背后的家族。”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哦是那个猎龙的沈家啊,我还以为是刚巧一样的姓。这个……沈朝幕,应该是战绩最好的猎人了吧?” “对。有史以来最好的。” “那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啊,好像从来没见过。啧,长得还挺好看的。” 在沈朝幕进去房间,和总调度员说着什么的时候,龙拾雨坐在外头等他。 不远处就是用特制玻璃隔开的模拟环境房间,巨大的空间模拟出了深海,一直通向了建筑的最顶端。里头似龙似鲸的生物游弋,双目猩红。 也只有猎人协会才会如此豪放,把择人而噬的龙鲸养在大厅里观赏。 曾经有人质疑过此举的安全性,但技术总管耐心解释说:“第一,我们的安全系统十分到位,凝聚了星际最顶尖的技术,拟态房破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第二,我个人认为,打不过搁浅龙鲸的猎人没有存在的必要。当然你们可以放心,我们协会的保险机制十分完善,你的家人能拿到一大笔补助金,让你的生命继续发光发热……” 此时是夏初,正是龙鲸最亢奋的季节,激素完全压制了疲劳与恐惧,令它们可以巡游上万公里进行猎食与交配,成群结队袭击巨型猎鲸船,甚至还有胆敢攻击龙类的记录。 房间显得狭小,它们不时用头部的双角撞击玻璃,数十吨的体重砸过去,发出了轻微的沉闷声响。 龙拾雨闲得无聊,支着脑袋看那些庞然大物不断撞击,试图突破牢笼。 他又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狂躁到了极点的龙鲸与他对视了。 龙拾雨大概估计了一下,三个自己还没有龙鲸的眼睛高。 就在他估算时,那龙鲸的身躯猛地颤抖起来,见他像是见到了最可怖的天敌。恐惧爬上了那猩红双目,它转身落荒而逃。 第2章 餐厅 半小时过后,沈朝幕才出来。 外头环境模拟房间边站了一群科研人员,写写画画,交头接耳。 沈朝幕随手拉住一个人:“怎么了?” 那科研人员被打扰,满脸不耐烦地回头,见到是沈朝幕后态度立马好了起来:“是这样的,二十三分钟前龙鲸出现了反常举动,全部回到了房间最底部,心跳降低了三分之一,尾巴伏低,鱼鳍向侧边歪斜。这是极端害怕的表现。可现在是夏天,它们体内的激素水平应该足以让它们感受不到恐惧,这里也不该有东西能威胁它们。” 旁边还有一人手舞足蹈,神采飞扬:“这是特殊的实验数据你们给我好好记录分析,今年谁能拿奖金就看这个了!” 这里不关他的事,沈朝幕回头,龙拾雨已经睡着了。 ……又睡着了。 沈朝幕很了解龙类习性,单论嗜睡,龙拾雨绝对是佼佼者,无时不刻都能睡着,一睡就是天昏地暗。 龙类直觉很准,能轻易察觉到威胁。而龙拾雨这么没警觉性,放到荒芜星球恐怕活不过几天。 果然还是因为那弱小的血脉。 沈朝幕走到他面前,龙拾雨才慢慢从小睡中醒来,又打了个呵欠。 他身后的房间里,总调度员走了出来。她是个高挑的女人,四五十岁的样子,明亮灯光映在了她的工作牌上:夏雅琴。 夏雅琴拨了拨自己的长发,打量了一下龙拾雨,突然犹疑。 然后一丝锋利的嘲弄在她眼中闪过。她说:“哦,我说怎么你突然找了个啥都不会的小情人,看这长相算是明白了……” 她的语句结束在沈朝幕不善的目光中。 夏雅琴只花了半秒就恢复了常态,笑着说:“不说这个了,你难得回来一次,不去见见会长?” “不了,我后天就出发。” “真是工作狂。”夏雅琴卷了卷发梢,微微附身朝向龙拾雨,“拾雨……你是叫拾雨对吧?” 龙拾雨点头。 沈朝幕给龙拾雨的身份证上,写的名字就是“拾雨”。 种族是人类,出生地是个遥远的小星球。至于出生年份,沈朝幕着实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按龙拾雨的长相随手填了个二十一。 总而言之,除了照片和性别一切都是假的。 夏雅琴忽然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长得挺可爱的,出门在外,可别给我们的沈先生添乱哦。你大概不理解,猎人不是能开玩笑的职位。”她指了指拟态房间,“我可不是在故意吓唬你,但龙鲸能在一瞬间把你撕成碎片。即便是它们,也没站到海洋食物链的最顶端。你就可以想象其他异兽是有多凶残了。” 龙拾雨:“……噢。” 他记得龙鲸应该挺好吃的。 “到时候别被吓到了。”夏雅琴捂嘴笑了笑,抱着一堆文件身姿妖娆地走了。 每个优秀猎人在协会总部都有舒适的住处。作为耀眼的新起之秀,沈朝幕的房子豪华得像个小宫殿。 龙拾雨刚进去就拉开了冰箱门。 空空如也。 龙拾雨面无表情,但沈朝幕分明感受到他瞬间枯萎了。 沈朝幕说:“这里有餐厅,你过去刷我的卡就好了。”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刷多少钱?” “随你。”沈朝幕挂起外衣,把卡递给龙拾雨,“别惹事情也别来打扰我,自己转转去吧。” 他完全不怕龙拾雨会伤到人。这里是猎人协会总部,藏龙卧虎,一条血脉低等的龙类能做的了什么?估计刚喷一口火就被抓起来了。 而且他还在龙拾雨身上放了个精神印记。 精神印记除却能标记位置,还能保证龙拾雨在有攻击意向时,他能及时感知并制止。龙拾雨没有任何的精神力,这个印记是绝对安全的。 沈朝幕进房间后,就开始研究夏雅琴给他的资料。 资料都是关于异兽的,冗长复杂,每种情况都条条分析了潜在的可能性。科研部那帮秃头教授写的东西实在很催眠,即便耐心如沈朝幕,也花了些功夫才全部看进去。 压在资料底下的,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 沈朝幕还以为是谁写了信,一打开,里头稀里哗啦掉出了无数多彩的信封。 都是情书。 没有沈朝幕的终端联系方式,他们就乐于用这种传统方式来表达深切的爱意。毕竟谁都知道沈朝幕英俊帅气还单身。 未来最年轻的首席猎人的伴侣。 光是听上去就是很美好很酷炫的事情,这爱情势必会被整个星际祝福。 沈朝幕:“……” 他之前跟夏雅琴说过,不论来自协会内外,这种信都不要收了,也不要给他。但夏雅琴以我行我素在协会出名,从来没听过他的意见。 他一封信都没拆,全部放到最下层的抽屉去了——那里头已经有小山一样的信件。 又看了两三小时的资料,沈朝幕揉揉眉骨。 终端刚好响了,他接通,友人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你是带了个朋友来吧?我听秦世讲餐厅打起来了,你朋友刚进去。你赶紧去看看!” 去那个餐厅才不到一分钟,沈朝幕是赶过去后才知道,不是龙拾雨打架了。 准确来说,是两个家族的公子哥起了口角,演变到整个餐厅都在混战。猎人们的打斗总是分外凶残,餐厅里烈火熊熊,不时还有雷光暴起闪过。都是大家族的人,天赋凛然,大部分人不想惹事,四下退开等警卫队过来。 友人的通讯还未挂断:“哎等等沈哥你先别进……”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龙拾雨能应付得了的。 “多谢告诉我。”沈朝幕面无表情,挂断通话,直接迈进混乱的战场—— 一盏古老的油灯晃晃悠悠,悬停在他的身侧。 下一秒,油灯中飞出无数金色的流光 它们是燃烧的烈焰,曳出长尾,瞬间扑灭烈焰斩断雷光,灿灿的光辉降世,一场金色的飞雪。 像是陷入了梦幻的雪境,只瞬间一切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精神力被强有力地镇压下去,呆立在原地。 最先从精神冲击中缓过来的,是其中一位公子哥。他的嘴角刚抽动一下,想说些什么,就被沈朝幕一脚踹飞了,撞到角落半天没缓过来。 这餐厅很大,沈朝幕过了一个拐角才看到龙拾雨。 周围的火刚刚熄灭,地板焦黑,空气刺鼻。那人瑟缩在餐厅的最角落,没发出半点声响,看起来害怕极了。 沈朝幕的眼神动了动,加快上前几步。他终于看清了—— 龙拾雨弱小无助且可怜地……在吃面。 沈朝幕:“……” 沈朝幕:“…………” 他走到龙拾雨身边。 龙拾雨抬头看他,筷子上还夹着一颗水煮蛋。 沈朝幕看着他。 他也看着沈朝幕。 龙拾雨犹豫了一下:“你、你是要吃我的水煮蛋吗……”他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沈朝幕:“……没事,你吃吧。” 他顺势在龙拾雨身边坐下,看青年安静地继续吃面。半分钟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这里着火了吧?” 龙拾雨立马警醒:“不是我放的。” 沈朝幕:“……我知道不是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应该先离开餐厅呢。” “我想着他们反正不会打我。” 沈朝幕:“……”他放弃了说服龙拾雨,“总之,下次遇见这种情况你要赶紧走。”他可不想抓来的猎物就这样歇菜了。 龙拾雨边吃面边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 沈朝幕等龙拾雨吃完面,才和他一起回去。 警卫队把斗殴者全部带走了,修复机器人和清洁机器人忙碌着,餐厅的一小部分已经焕然一新。 不知怎么的,这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比往常要多不少。他们刚准备散去,就看见沈朝幕出来。 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龙拾雨。 龙族都生得貌美明艳。数年前甚至还有所谓的贵族以豢养他们为乐,看昔日的星海霸主沦为玩物——尽管这违背了星际反奴隶法。 即便是放在龙类里,龙拾雨也是好看的那个。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眼尾微微上扬,侧头时可见一抹金色的偏光,犹如流金坠入其中,但凡见过的人都绝对忘不了。 这容貌太过出众,当天几乎总会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沈朝幕身边多了一个人。 再听说,龙拾雨根本就不是猎人,没有什么实力,他与沈朝幕之间的关系顿时暧昧起来。 友人刚刚赶过来,拉着沈朝幕小声说:“你知道打起来的是谁吗,你这出手也太重了。” 沈朝幕的精神力强到了难以想象的境界,这一下毫不留情的压制,不说是重伤,所有人至少都要缓个几天,伴随着类似脑震荡的症状,头晕耳鸣外加反应迟缓。 刚刚那些人被带走时,一个个头晕眼花,那被沈朝幕一脚踹飞的公子哥更是呕吐着被抬走的。 “关我什么事。”沈朝幕说。 友人急了,拉住他低声说:“平时知道你不怕,但这次有星督家的人就是你刚踹的那个要不然早就有人在你之前出手了。” “那又怎样?”沈朝幕挑眉,像是听见了“今天天气真好”。 他和对方告别,带着龙拾雨走了,见龙拾雨一路还在朝旁边张望,问:“怎么了?” “……我还是有点饿。” 沈朝幕翻了一下终端纪录:“你都吃了八碗面了。” 龙拾雨:“嘤。” 青年垂眸,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沈朝幕:“……” 十分钟后,龙拾雨抱了一大堆零食跟着沈朝幕回去了。 第3章 蝾螈 龙拾雨窝在沙发上,一口口吃着热腾腾的章鱼烧。 猎人协会的东西都特别好吃,里头的章鱼肉带着恰到好处的韧性,海苔喷香。刚刚吃完的炸鸡腿也很不错,表皮酥脆无比。 龙类要吃很多东西才能维持一天的能量,如果吃不够就得睡。 人形毕竟耗能小,这些食物足够了。 吃饱了饭,他的心情非常好,银色的长尾巴在地面摇来摇去。 平日他都不会这么放肆,但毕竟沈朝幕在,那种级别的精神力之下,一切监控与窥探都会被发现。这里是安全的。 龙拾雨是罕见的银龙,光照下银白鳞片的最边缘是多彩的偏光,浅紫掠过后是淡绿,随后是深蓝与月白,随着光的不同角度变换,犹如银河融化,群星斑斓。若是在晴空展翅,像随时能抖落碎钻。 即便是最痛恨龙类的学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不该是人类能拥有的惊艳。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昏暗光线下,长尾仍然有漂亮的光华。 沈朝幕又读了一遍资料,仔细做好笔记,才回到客厅。 龙拾雨打开了电视在看,里头播的都是过去任务的影像,被全息投影出来,仿佛身临其境。 这是二三十年前的一场任务了,猎人们深入极地,在与冰川巨兽搏杀数次后,被雪崩冲到了冰川的裂隙中。 顺着狭小的裂隙往前,尽头的冰墙厚重,其中巨大黑影还保持在生前的最后一幕—— 红色巨龙探爪,怒目圆睁,从翅膀到尾巴却已变成了白骨。 它被不知名的怪物杀死了,一瞬间化作枯骨。 沈朝幕留下的这些影像,大多是与龙类相关的。 沈朝幕下来,本来想点根烟休息一下,但最后也只是装了一杯咖啡,靠在沙发边喝。 影像刚好播放完了。龙拾雨抬头问他:“你有杀过龙吗?” 沈朝幕愣了半秒钟,语气不大友好:“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会改变任何事情么?” “我就问问嘛。”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青年的神情未变,看上去毫不在意,尾巴倒是在地上不动弹了。 ——这绝对是难过了。 沈朝幕太了解龙族习性了,一目了然。 他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再怎么样龙拾雨都是猎物,现在相安无事只是情况特殊,总会有为敌的那一日。 龙类那天生残暴的基因是无法抹去的,早些年星际联盟还未成立,龙类对其他族群的血腥压迫还历历在目。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即便龙拾雨再温和,再弱小,也会有爆发的时候。 他没有必要和自己的猎物多做解释。 沈朝幕猎杀过太多异兽,这次也不会是意外。他们的关系很脆弱,利用和被利用,猎人与猎物。 沈朝幕喝了一口咖啡。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无精打采的银色尾巴。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又看了一眼那蔫蔫的大尾巴。 沈朝幕清了清嗓子:“我……” 敲门声传来,龙拾雨瞬间把尾巴收了起来。 “进来。”沈朝幕说。 早上在餐厅外的友人进来了。他名叫陆山怀,和沈朝幕是同一批加入协会的,是现任的高级指挥官之一。 陆山怀见到龙拾雨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眼睛都差点瞪出来:“我靠你这次是玩真的啊!” 沈朝幕不置可否。 确实是如他所说那样,把龙拾雨带在身边,这种身份最方便。 陆山怀还是惊讶到说不出话,老半天才说:“完了,我打赌输了。” “不要每天都要打奇怪的赌。”沈朝幕也在沙发坐下,懒洋洋靠着靠枕,“你那几个钱输不了几次的。” “是是是,我确实不如你沈大少爷有钱。”陆山怀的注意力还在龙拾雨身上,“哎嫂子叫什么名字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认识多久了啊。” “我叫拾雨。”龙拾雨说。 其他问题他答不上来,扭头望向沈朝幕。 沈朝幕耸肩:“路边捡到的。” 这倒是实话。 他第一次见到龙拾雨时,龙拾雨就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份盒饭。 然后毫无反抗地被他抓走了。 还一副挺高兴的样子。 ……所以是条蠢龙。 “在哪条路上啊,快给兄弟我介绍一下。”陆山怀又看向龙拾雨,“你说你这个臭脾气,嫂子真是鲜花插在了……啊好痛!” 沈朝幕踹了他一脚,说:“你这次来干什么的。” “就来见见你不行吗。”陆山怀翘起二郎腿,拿出终端操作了几下,“我最近接了个任务,捕获猩红蝾螈,这里是从最新数据里建立出的战术模拟。我要达到零伤亡,但蝾螈最后的自爆实在太麻烦了,你来给我看看。” “任务在什么时候。”沈朝幕问。 “一个半月后。” “那你先模拟完这一局吧,我资料还没看完。” “行,反正我闲着。”陆山怀挥了挥手,“你先去忙,知道你一直是个工作狂。” 沈朝幕重回桌边,翻看着文件。 龙拾雨又换了下一个记录影像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陆山怀这一次的模拟很快结束了,小队还是死亡了一人,重度烧伤七人。 沈朝幕还没出来,大概是沉浸在资料中无法自拔。陆山怀迅速把终端调到聊天界面,一个名为 【直男兄弟连】的群聊在不断闪烁。 数绵羊:【呼叫淮山呼叫淮山你现在见到人了么】 陆山怀迅速回复。 淮山:【见到了,我打赌输了,该改口叫嫂子了】 数绵羊:【卧槽】 绝世好男人:【卧槽铁树开花啊这是】 数绵羊:【我要有个这么好看的小男友,何止开花,每天头上都要冒粉红泡泡。难怪今天沈哥在餐厅出手那么重,原来是英雄救美】 秦世:【……】 淮山:【确实,嫂子太可爱了,现在还在沙发上睡着了】 陆山怀看了一眼坐在沙发尽头的龙拾雨——青年支着脑袋睡着了,黑色碎发柔顺地垂在耳边。 猎人对气息很敏感,而龙拾雨的气息极弱,和他本人一样安静且无侵略性,即便是睡着了也是缩在一个小角落,像某种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不会打扰任何人。 明明是堪称明艳的五官,被这种气质一中和,是很奇特的乖巧模样。不张扬,却也叫人移不开眼。 绝世好男人:【你这是危险发言啊,沈哥就在这群里,你不怕他看到了削你】 数绵羊:【说得好像沈哥会看消息一样……这群都是我们强拉他进来的】 淮山:【我们清清白白,夸句可爱怎么了?我陆山怀正大光明,永远直男】 数绵羊:【有照片吗有照片吗】 陆山怀抬头,迅速拍了一张龙拾雨模糊不清的睡颜。 淮山:【(图片)可爱不】 数绵羊:【啊我死了,可可爱爱】 秦世:【可爱有什么用,敢带去出任务总归是花瓶】 群里冷场了几秒钟。 他们都知道,沈朝幕这次任务要带上龙拾雨。 数绵羊:【你还和沈哥过不去啊】 绝世好男人:【就是啊,都隔那么久了。人家就一普通人,没惹你,说花瓶太过了】 秦世:【普通人都有精神波动,陆山怀你见了他,有感受到一点吗?】 陆山怀愣了愣。 他确实没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力量——在如今每人都多少觉醒了精神力的时代,龙拾雨可以被称作羸弱了。 脆弱且反常。 秦世:【所以说花瓶就是花瓶,我没夸张】 秦世:【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我还以为沈朝幕没那么低级】 陆山怀皱眉:【你就有资格去评判了?你认识嫂子吗】 秦世:【不认识又怎么样,他就不应该掺合到我们的世界】 秦世:【他会战斗吗?他懂指挥吗?他亲眼见过异兽吗?你们能列举出他的才能?他知道一点点关于猎人的事情?】 数绵羊:【哎老秦你别再讲了,沈哥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绝世好男人:【别吵了别吵了,我要去撸猫了,大家赶快洗洗睡吧,熬夜会秃头的】 聊天不欢而散。 陆山怀仍是皱着眉。他重新打开了战斗模拟。 全息投影上,重装猎人挡在了猩红蝾螈的正前方,侧翼是高速突进的轻装猎人。 在此之前的战斗,他都指挥得很完美,如何回放都找不到半点瑕疵。就是在这最后关头总是阻止不了蝾螈的自爆。 他当然可以要求协会增添大量人手。猩红蝾螈的强悍众所周知,普通人也听过它的大名。陆山怀现在的模拟结果已经十分优秀。 但是,但是应该有更好的战略的。作为指挥官,他必须要把它找出来。 蝾螈喉部有通红的囊袋,烈焰在其中翻涌。 它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暴怒且疯狂。狙击手在远处的山坡上就位,只要子弹击中了囊袋,火流就会消散在空中,阻止自爆。 但不论多少次瞄准,狙击成功率依旧在百分之三十徘徊—— 这个星球的火山粉尘严重阻碍了视野。 陆山怀已经尝试太多方案了,从狙击手到轻装猎人直接上前压制。但最后的结果都是死伤。 全息投影中,地狱般的烈焰再次绽放。 陆山怀揉揉眉骨,叹了口气。 他一转头,就看见龙拾雨盯着那投影,漂亮眼眸中的睡意还未散去。 这些死伤的模拟,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有些沉重。 陆山怀刚要笑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到青年说:“思路错了。” “……什么?”陆山怀以为自己听错了。 “思路错了,”龙拾雨说,“一开始就错了。” 第4章 萃取液 陆山怀以为龙拾雨在开玩笑,于是接着话茬笑说:“那要怎么改。” “光是改动自爆前几十分钟的方案,时间不够。所以不应该把重心放在战斗的后半段。如果前期牵制的时候用冷爆弹,把自爆的时间往后拖,把狙击手换成普通的猎人,应该来得及吧。”龙拾雨又打了个呵欠,看上去随时又会睡着。 陆山怀愣了愣。冷爆弹是不少年前的技术了,在各大星球都有普及,和常见的猎人战术一样,就算普通人也知道。 在近几年的狩猎里,冷爆弹基本无人使用。 如果按照龙拾雨的说法,他的整个战术编排都要重来。 他耐心和龙拾雨解释:“冷爆弹的重量和体积太大,只能重装猎人携带,这就要放弃其他很多装备。它的冷冻效果也不是特别出色,不如直接配备重型防暴盾外加战术飞弹。这也是为什么造价昂贵的冷爆弹现在几乎被淘汰了。” “噢。”龙拾雨说,“我还以为冷爆弹里有冷冻花的萃取液,蝾螈刚好害怕呢。”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蝾螈恐惧时的行动模式不同,战术飞弹爆开之后的碎片会更加刺激它后撤。防爆盾要换成轻型的,或者减去其他装备,保证比标准负重少四分之一以上,否则带着冷爆弹重装猎人速度不够,高温环境下会体力不支。轻装猎人最开始就直接上去包围,这样编队还能腾出一些空余人手,对付它临死反扑时的III型焰浪。” 他没有半点和陆山怀辩驳的意思,说完这话不一会就又半梦半醒。 陆山怀却思考起来。他不是科研部门的人,只记得冷爆弹的主要成分。于是他查询了一下资料,发现冷爆弹里确实有冷冻花萃取液。 含量极其少,不到总量的0.01%。也真亏龙拾雨能记得。 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猩红蝾螈害怕冷冻花。 他想继续把龙拾雨说的话当说笑,毕竟对方连猎人都不是。 但内心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叫嚣。或许是龙拾雨的语气太自然淡定了,仿佛身经百战,成竹在胸,总让他想去相信。 反正试试也不会有问题。他不愿意放弃一丝可能性,这是指挥官的原则。 模拟战斗里是根据数据建立的,想知道答案只能去实验。陆山怀当机立断,打通了一个电话:“哥,你在实验室么?” 陆山遥一身实验白袍坐在实验室里,对着如山的资料。 他还是没有弄懂,昨天龙鲸为什么会恐惧成那个样子。以前有过两次类似的记录,但是能让初夏的龙鲸回避的,一个疑似是北海巨妖,一个是塞壬。这两个都是堪称传说的异兽,活在渔夫们的古老歌谣里,从没有人猎杀过它们。 但是在猎人协会的总基地,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级别的异兽? 他皱眉,屏幕上龙鲸们的实时数据在跳动。 心跳依旧缓慢,背鳍依旧歪斜。 就连塞壬都没能让它们恐惧那么长时间。 终端有了来电:“傻子老弟”。 陆山遥接通:“又干嘛,再让我给你带夜宵我就把你游戏机丢了。” 陆山怀:“别那么暴躁嘛,会秃顶的。问你,猩红蝾螈害怕冷冻花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记得没有记载,但我可以查查。”陆山遥迅速点动界面,上千次的实验记录被调了出来。 当年负责蝾螈调查的是陆山遥的师兄,大部分数据陆山遥也过目过。果然和他印象里的一样,没有记录显示它们害怕冷冻花。 陆山遥说:“没有,它们不怕。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突然想起来而已。我想知道冷爆弹对它们的威慑力。”陆山怀说,“我挂了。” “少吃点垃圾零食。” “整天就你啰嗦……等等……”陆山怀突然顿住。 陆山遥问:“怎么了?” “你刚说的是冷冻花无效对吧。那有试过萃取液么?” “我看看……没有试过。” “会不会是因为浓度不够高?” “可能性不大,如果萃取液有用,它们对冷冻花不至于完全没反应。” “你能试试么?我记得我们有猩红蝾螈的活体。” “可以,我有时间。”陆山遥说,“明天我把结果给你。” “好。夜宵我要大份炸洋葱圈配可乐谢谢哥你最好了。” 通话被挂断了。 陆山遥:“……” 那边陆山怀挂断电话,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站起身,敲开沈朝幕的房门:“沈哥我先走了。” 沈朝幕说:“不做模拟了?” “我明天再来,”陆山怀已经急匆匆披上外套,“我女朋友说她不舒服,在医院。”他临走到门前,又回头说,“哪天抽空,你带上嫂子和我们聚一聚呗。” “看时间吧。” 陆山怀犹豫一下:“如果秦世不想来就算了,我们不管他。” 陆山怀走了,龙拾雨又睡了一阵,才朦朦胧胧睁开眼。 光从半掩着的门里流出来,沈朝幕还在看资料。 猎人协会里的人似乎都对这次竞争津津乐道,龙拾雨才来这里两天,都听闻了许多故事。还有人开盘赌博,赌究竟是谁能坐上首席猎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沈朝幕是绝对的天才,从未有人那么年轻就能竞争首席猎人。所有人都知道,他迟早能坐上那个位置,只是时间的问题。 放在其他任何时期,他现在都能毫无悬念地接受荣耀。 但这一次不同,他的竞争对手也太过优秀,从出身诡术家族的奇才,到形单影只、性格怪癖的独狼,到来自兽族的白鹿公主,每一人的天赋都是如此杰出,谁都不想把首席的位置拱手相让——自古以来,只有第一名是最耀眼的。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谁愿意甘拜下风? 还是那句话,要是换个时代他们都能独当一面,现在光芒却难免被彼此遮掩。 这是个动荡的时代,世界各地的异兽纷纷觉醒,而最最出彩的人才恰巧齐聚一堂。 这是他们的不幸,却是联盟的幸事。 龙拾雨走到沈朝幕门前,探头往里头看了看。 男人正专心地写着什么。 他生得眉眼深邃,此时在暖色的灯光照耀下,半侧脸是阴影,另一侧像是被阳光亲吻,鼻梁高挺,俊美好似画卷。 龙拾雨说:“你要咖啡吗?” “嗯。”沈朝幕抬头看了他一眼。 龙拾雨去客厅,冲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给他端过去。 沈朝幕接过杯子,一声不吭继续看资料。 龙拾雨闲得无聊,就打开终端的游戏开始玩。 游戏有很多,他最经常玩的是……斗地主。 这是个很古老的地球游戏,现在玩的人不多了,但是龙拾雨沉迷其中。 他趴在沈朝幕房间那软绵绵的地毯上玩,银色翅膀舒展开来摊在地上,尾巴尖摇来摇去。 对三。 要不起。 三带一。 要不起。 王炸。 要不起。 玩了一阵尾巴就彻底不动弹了。 沈朝幕写着写着批注,突然看到书桌对面,鬼鬼祟祟升起了一个小脑袋。 “……做什么?”沈朝幕问。 龙拾雨:“嘤。”他把下巴搁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沈朝幕,也不说话。尾巴倒是偷偷摸摸从桌子底下伸了过来,缠着沈朝幕的右脚踝蹭了蹭。 这是龙类表示好感的行为,一般只会对更强者与亲密之人展露。 沈朝幕语气不禁柔和了一点:“到底怎么了?” 龙拾雨把终端给他递过去,小声说:“你帮我充钱买点豆子好不好……我都输光了……” 第5章 恰果汁 沈朝幕最后还是给龙拾雨充了钱,然后开始严肃思考,饲养一头龙到底在哪些方面会有开销。 龙拾雨又玩了好长时间,拿着终端在地毯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失败破产的音乐还是传来了。 沈朝幕揉揉眉骨,合上资料。该看的东西他都看得差不多了,明天再稍微收拾一下行李就能出发。 终端上却突然跳出一个雷暴雨黑色警告。这个被命名为“白鹤”的巨型雷暴雨正在飞速接近。 不知是不是夏季的缘故,最近雷暴总是特别多。 他一抬头,又看见龙拾雨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朝幕:“……” 龙拾雨如愿以偿,抱着枕头被子入侵了沈朝幕的房间。 今夜的雷声大作。那惊雷从云端滚落,紧跟闪电,最沉闷时大地都在震颤。 龙拾雨往沈朝幕身边缩,两人离得极近,沈朝幕闻到青年发梢清新的味道。 还有龙拾雨本身的气息。 微冷,草木清香与雨后湿润交融在一起。 那像是来自旷野上的风。 龙类的气息都是这样的吗? 沈朝幕不确定,也从不会有人在乎这一点。但他出乎意料地喜欢这味道。 又是一个滚雷,龙拾雨直接把头埋在了他的被子上。 真是脆弱的龙类,这种时候甚至只能依赖他的敌人。 沈朝幕这么想着,由着龙拾雨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半点未弱,闪电直要劈开苍穹。 龙拾雨在黑暗中睁开眼,瞳中的金色犹如在燃烧。 云端隐隐传来巨兽的喘息。它狂怒地寻找着什么,皮毛带电,爪尖划过黑云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整片天空变为它游乐的黑海,人类却半点检测不到它的存在。就算是猎人协会,也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 但是龙拾雨听得到。 听得到它每次行走跳跃时电流的声响,每次惊雷都是它的咆哮。 龙拾雨闭了眼睛,继续埋在沈朝幕柔软的被褥里睡觉。 沈朝幕的气息很强大,刚好把他的气味牢牢遮掩住,能让他睡得安心。 ——虽然他的公主好像一贯都太过强大了,脾气也不是特别好,不过他还是很喜欢。 龙拾雨慢慢睡着了,梦里是幽深的宇宙,淋漓的雨声,和空无一人的王座。 陆山遥把龙鲸的资料收起来时,这个实验室已经空无一人了。 凌晨五点钟,也难怪。屏幕反光中,他眼下的黑眼圈分外明显,青色胡茬,满脸疲态。 最近异兽突然暴动的多,加班是经常的事情。但是只要有突破,哪怕只是一点点,说不定就能少一些牺牲。 现在这个点回去也尴尬,不如把那个实验一起做了。 陆山遥的权限挺高,冷藏库大部分资源都可以直接调用。他戴上手套取出了冷冻花萃取液,乘着电梯来到实验大楼的最底层。 通过几道防爆门,消毒气体喷在他周身,随后入目的是全透明的牢笼。 全身通红的蝾螈足有三四人高,猛地睁开双眼 牢笼是单向的,猩红蝾螈只是本能感受到有陌生人在附近。 陆山遥把萃取液的容器放到凹槽里,开始调整数据。 也不知道陆山怀是怎么突然想到冷冻花这茬的,不过他这个弟弟一时兴起的时候也不少,他早就习惯了。 萃取液化作气体,逐渐灌入牢笼之中。陆山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并没有对这次实验抱什么希望。 前几分钟蝾螈没有半点异常反应,依旧警醒地左顾右盼。陆山遥终于还是没忍住,闭上眼睛休息了两分钟,又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 睡意还未退去,他是被监控系统里的滴滴声彻底吵醒的。 有异常 他猛地清醒,站起来把椅子都弄翻了,望向牢笼—— 在冷冻花萃取液浓度超过一定范围后,蝾螈的血压骤然升高,开始不断甩头,试图逃避。 陆山遥的手微微颤抖。 这确实是恐惧的表现 第二天,沈朝幕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大早上就出了门。 龙拾雨闲得没事做,又出去遛弯。沈朝幕今天没把卡给他,他只有一点现金,很快就用完了。 ——在他身后,眼睁睁见他吃了五碗巨无霸面条的老板目瞪口呆。 他走到了另一家卖饮料的地方。机器人正在做鲜榨果汁,离得最近的橙汁浓郁,微酸的香气都飘过来了,他站在旁边看着。 好想喝。 他最后打开一次钱包确定,自己没有钱了。 贫穷是困扰龙生的一大难题。 龙拾雨依依不舍准备离开,听到远处一个大嗓门传来:“哎嫂子你怎么在这啊真是巧了” 龙拾雨回头,看到墨镜、白衬衣和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裤衩。 陆山怀快步走近,面带激动:“刚刚我哥和我说了,冷冻花萃取液确实对猩红蝾螈有奇效。我按照你说的又做了几次模拟,基本可以无伤亡了!” 龙拾雨笑了笑:“那很好呀。”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你还知道其他吗?” “我以前家乡有蝾螈的栖息地,所以知道它们的弱点。其他事情我不大清楚。” 陆山怀还是难压激动:“没事没事,你要能想起什么随时可以告诉我,这是我的终端号。” 他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陆山怀看见龙拾雨的目光老是往旁边飘。 他扭头看了看那榨果汁的地方:“你想喝果汁?” 龙拾雨点头。 陆山怀当机立断:“走走走我请你喝,别说一杯,一百杯都可以,你这次真的帮了我大忙。” 还未等龙拾雨说话,他已过去买了一大杯橙汁回来,塞到龙拾雨手中。 龙拾雨拿着橙汁:“谢谢。” “别客气别客气。要沈哥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等最后实验报告出了,就把你写在特别感谢的人员里。” 龙拾雨喝了一口果汁:“你能不能别告诉他这件事?” “为什么啊?”陆山怀愣了愣,“这不是好事吗。” 龙拾雨垂眸:“他不喜欢我掺合这种事情,可能会生气的。” “……哪种事情?” “就是关于猎人之类的。”龙拾雨说,“特别感谢也不用了,你写你自己的名字吧。” 沈朝幕应当是不想看到,他和他的朋友往来的。 “这哪行啊?”陆山怀皱眉,“沈哥这是怎么回事,他应该不是这样子的人啊。说不定你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呢?” 转念一想,猎人实在是超高危职业,沈朝幕不想让龙拾雨掺合也算合理。 于是陆山怀说:“那特别感谢总是要……”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不大在乎这个。”龙拾雨弯眼笑了笑,“麻烦你替我保密啦。” 他笑起来时,眸中那抹龙类的金灿不甚明显,看起来只觉得眼里有星辰。 陆山怀:“……” 他满怀罪恶地想,嫂子确实太可爱了,沈哥是怎么能忍心对他生气的? 他说:“好吧,沈哥也真是的……哎算了不说这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逛?” “就随便走走,参观一下。”龙拾雨喝完最后一口橙汁。 陆山怀一心想还他个人情,说:“你想去训练场看看吗?刚好我妹妹也在那。总部的训练场还是很壮观的,一般不对外人开放。” “好啊。”龙拾雨点头。 陆山怀就带着他往那边去,路上问:“你之前是做什么职业的?” 没想到这个问题,龙拾雨思考了很久。 最后他说:“应该算是……什么职业都做过一点吧。” 陆山怀愣了愣:“看你挺年轻的,竟然有那么多经历。” 他瞬间脑补了一个少年老成的故事,因为出身贫寒不得不早出晚归,养家糊口。 他看龙拾雨的眼神里马上多了敬佩和怜悯。 龙拾雨:“?” 到了训练场,无数仪器整齐排开,全部都是联盟最顶尖的配置,包括数套完整测量与训练精神力的机器。指导员在和猎人安排他们特定的训练方案。 “联盟最好的机器都在这了。”陆山怀边走边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弄不到的东西。对对对就这个我们身边的离心机,上次差点甩得我吐出来。还好指挥官的及格标准低,像沈哥那种级别的简直都是怪物。” 远远跑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脸蛋胖嘟嘟的。 她直奔着陆山怀去的。 陆山怀一把抱起来她,笑说:“山晴今天没有捣乱吧?” 陆山晴脆生生地回答:“没有我今天很乖的!” 陆山怀亲了亲她的脸颊,把她放下来,指着龙拾雨说:“你可以叫他拾雨哥哥。” 陆山晴立马说:“拾雨哥哥好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龙拾雨笑了笑:“你好啊。” 陆山晴蹦蹦跳跳,要他们俩带着她在这里玩。 陆山怀有心在妹妹面前露一手,停在拳击的器材前,套上拳套发力出拳 这附着了精神力的一击力量强大,测力仪器最后的指标停在了800.52kg。 对于指挥官来说,是很优秀的成绩。 陆山晴惊叹地哇了一声,满眼崇拜。陆山怀得意地挑眉,脱下拳套问龙拾雨:“这仪器是全联盟精准的,可以把显示的小数位调到几百位之后,你要不要玩玩?” 他刚问完就后悔了。他根本没感受到龙拾雨的精神波动,对方不可能用精神力来加持力量。 也就是说,测量结果肯定比一般人低很多。 龙拾雨倒没顾忌什么,说:“好啊,我之前试过这种仪器,大概在135kg。” 他戴上拳套出拳,一声闷响过后,指标果然指向了139.18kg。 在没有精神力的情况下,是这个时代男性很正常的出拳力度。 陆山怀却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是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的。这种直觉毫无根据却分外有效,让他在指挥中屡次死死咬住对方的弱点,拥有当机立断的魄力。也是这种天赋,令他早早当上了高级指挥官。 而现在那直觉在告诉他:这个数据不对劲。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陆山怀也说不上来,总不能是这个数据太过正常和标准了吧?再怎么说,龙拾雨连精神力都没有。 于是他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暗笑自己神经敏感,对普通人都有那么奇怪的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龙龙吃喝玩乐的一天(?) 第6章 章鱼烧 三人继续向前。陆山晴蹦蹦跳跳在前头走,东张西望的。趁着陆山怀不注意,她一把拉住龙拾雨的衣角:“拾雨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龙拾雨:“?” 陆山晴眨了眨眼睛:“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你比我其他男朋友要帅多了。” 龙拾雨说:“……你的其他男朋友?” “对啊,”陆山晴笑出酒窝,“我有三个前男友了,但是他们有糖都不愿意给我吃一块,我才不要和他们在一起。”她揪了揪龙拾雨的衣角,满脸期待,“所以拾雨哥哥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不行哦。”龙拾雨说。 “啊……是我不够好看可爱吗?但是大家都是那么夸我的呀,老师也这么说,经常给我糖吃。” “因为,哥哥已经有男朋友了。” 小姑娘一愣。 然后她哇地一声哭了。 小姑娘这哭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陆山怀赶忙抱起她哄:“这又是怎么了?” 陆山晴抽噎着说:“拾、拾雨哥哥说他有男朋友了……” 陆山怀觉得好笑,还是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哭了。要恨就恨你晚生了二十年,比不过沈哥。你看你连乘法表都背不下,沈哥当年的所有考试考得都比我还好呢。所以你要记住……诶是什么来着,哦对,笨鸟先飞!” 陆山晴哭得更大声了。 龙拾雨:“…………”虽然他也不会哄小孩,但他很确定正常人不是这样做的。 陆山晴抽抽嗒嗒了一路,终于在要离开训练场时,才缓和一点情绪。 最后她揪着陆山怀衣角,抽了抽鼻子:“拾雨哥哥,等你哪天分手了马上告诉我好不好……” “瞎说什么呢”陆山怀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先回去把你的口诀表背了。” 陆山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对龙拾雨念念不舍的。 龙拾雨回到沈朝幕的住处,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男人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关于北恩星球的纪录片。 龙拾雨把外套脱下来,顺便把挂着的衣服全部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重新挂好。 沈朝幕看向他:“过来。” 龙拾雨坐到他身边。 沈朝幕说:“怎么跑出去见陆山怀了?” 陆山怀下午和他提了一句,他带着陆山晴和龙拾雨在训练场。 “刚好遇到了。” “少和他们接触,尤其是陆山晴。” 纪录片低声播放着,他们靠得近,彼此的呼吸温热,如同挤在沙发上耳语的爱人。但说出的言语却恰恰相反,沈朝幕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记得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你知道后果的。”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龙拾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嗯。” “安分一点,对你我都有好处。”沈朝幕松手,继续看纪录片。 看着看着,他注意力就不在纪录片上了。 龙拾雨本来是靠着他坐的,现在正在一点点,缓慢朝沙发边缘挪去。 没过个两分钟时间,青年已经不动声色移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总之是不想和沈朝幕坐在一起了。 又隔了一会,龙拾雨直接起身,准备回房间去。 “过来。”沈朝幕说,不知从哪拿出一份热乎的章鱼烧。 龙拾雨:“……” 他乖乖坐回去了——还是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盯着那盒章鱼烧。 沈朝幕却没把盒子给他:“靠过来点。” 龙拾雨不情不愿地稍微挪过去了一点。 “再过来些。” 龙拾雨终于靠回了他的身边。 纪录片继续播放,章鱼烧香气扑鼻。 沈朝幕向来喜欢在看东西的时候,顺手摸点什么。以前是家里那条老黑狗,再之后是一只小玄凤,总之是个活物就好。 龙拾雨正埋头专心吃章鱼烧,沈朝幕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龙拾雨:“?” 沈朝幕倒是心满意足,手下黑发的触感分外柔软蓬松。他说:“你吃你的。” 他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抬眼一看,是银白色的龙角。它有着奇异的光泽,纹路精细而完美,尖端锋利如刃,看上去犹如艺术品。 龙拾雨吃得太高兴了,不但长尾巴拖在了地面,连两根龙角都露了出来。 沈朝幕觉得有趣,顺手抓住一根摇了摇—— 这一下带着龙拾雨也跟着摇头晃脑,连章鱼烧都吃不到了。他猛地甩头挣脱开,扭头茫然看沈朝幕。 沈朝幕笑:“我就摇摇。” 龙拾雨又开始往沙发旁边挪。 他刚挪动几厘米,右肩就被沈朝幕搂住了。男人说:“刚给你带了吃的,怎么就不听话了?” 揽住肩膀的手顺势向上,又开始怒揉龙头。 这严重阻碍了龙拾雨吃章鱼烧。他委屈到尾巴都蜷了起来,但憋着不说话。 就算是不高兴了,他的表情还是丝毫未变,很乖顺地任由沈朝幕蹂躏。 沈朝幕看他实在有趣,这么耐心且隐忍,就像是恶龙对……心仪的公主一样。 下一秒沈朝幕因为这荒诞的想法笑了出声。 他大概性格中有一些恶劣的成分的,见到龙拾雨这副模样总想着,青年忍不住改变表情时会是什么样子。 猫惹急了还会伸爪子,吃可是龙生大事。但龙拾雨性格实在太好,被这么折腾一遭也半点没生气,只是因为吃章鱼烧的效率变慢了,抗议性地盯着沈朝幕。 就连这盯人也没啥威慑力。 换作龙形,大概是被沈朝幕抢走了吃的,连尖牙都不会露一下的那种,只会蜷起尾巴瞪人。 沈朝幕笑了笑,终于良心发现把手缩了回来。龙拾雨这才安安静静继续吃东西。 隔了会沈朝幕又问:“你有见到过别的龙类吗?” “以前见过,最近没有了。”龙拾雨咬着半块章鱼烧含糊说,“不知道去哪了,就只有我一个了。”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并不为种族的衰败而悲伤。 沈朝幕说:“也好,至少他们不会袭击你了。” 龙拾雨这么低等的血统,势必为龙类所耻,同类相残是很正常的事情。 龙拾雨:“?” 龙拾雨:“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 沈朝幕一愣。 又想想龙拾雨长期不和龙类接触,大概不知道这种事情。 但是龙族已经快消失了,青年没必要知道这一切了。 于是沈朝幕说:“没事。” 他又开始怒揉龙头。 龙拾雨:“……嘤。” 隔了一会,沈朝幕的终端上收到了通知。 大概是协会在星都附近发现有魅魔在活动,告知各位在附近的猎人留心。 魅魔这种东西不强,就是混在人群中很难发现,一般协会都是派新手猎人去解决的。沈朝幕没放在心上。 他就见过两三次魅魔,确实是美到有惑人心神的容貌,配上精神力上的一点小手段,足以迷得普通人神魂颠倒。 沈朝幕精神力强,从没体验过那种感受。 想着想着,他又侧头看去。 青年的鼻梁挺翘,黑发已被他揉得七拱八翘的,漂亮眼中带着不满,连带着藏在碎发下的耳朵都有点泛红。 不论看多少次,这都是太精致明艳的容貌了,眼如水唇如樱,银鳞闪耀出独特的光华,光是坐着就像一幅画,即便是最冷酷无情的猎龙人也得承认惊艳。 此时龙拾雨抬眼瞪他,眼尾妩媚上扬,眼神却清澈。 可谓风情万千。 沈朝幕:“……” 他收回手揉揉眉骨,开始怀疑自己遇见了一只伪装成嘤嘤怪的魅魔。 作者有话要说: 凶龙一分钟,哄龙半小时 每日一嘤(1/1) 第7章 打游戏 龙拾雨意外发现了,陆山怀也喜欢斗地主。 起因是他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听到陆山怀终端里传来了熟悉的游戏音乐,就凑过去看了一局。 超级加倍。 赢了。 两人加了终端的联系方式之后,在游戏内能看到彼此的排名。龙拾雨一开始不知道这一点,还是陆山怀打完那局突然说:“你这分也太惨了,来来来我教你打一局!” “哦。” 于是陆山怀示范着,给龙拾雨打了三四局,边打边讲解着该如何分析局势,又该如何猜测对方手下的牌。 “……但是这里,”陆山怀皱眉,“我不大确定他这剩下的两张牌是什么,万一是对子就不好办了。” 对局的三人手上剩下的牌都只有两三张了,是最关键的时刻。 陆山怀正纠结着,却听到龙拾雨说:“他之前好几轮没跟着出单牌,手上应该是对J,你队友手上是一个A和一个8。” 陆山怀愣了愣。 然后他扭头看龙拾雨:“你玩这个竟然会背牌的吗?” “什么叫背牌?” “就是把所有出过的牌记下来啊。”陆山怀出了张单牌,“我就从来不记这种东西的,也记不下来。” “原来是这样。”龙拾雨说,“我还以为大家都会记呢。”他的记忆力好,每一局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这样,之前还是输得很惨。大概是真的没开窍。 这局陆山怀又赢了,农民打倒了地主。 陆山怀退到主菜单,问:“嫂子你肯定是个学霸吧?” “也没有。我没有去过学校。”龙拾雨实话实说。 龙类可没有什么完善的教育系统,就算是父母也是在孩子有生存能力后,就撒手不管了。但所有龙类生来都能阅读和使用龙语。 “那太可惜了。”陆山怀说,“说不定你就是过目不忘的奇才呢。” “我没什么兴趣。”龙拾雨还是盯着陆山怀的终端屏幕,“你还打么?” “打要不要组队?有四人对局的。” “好啊。” 金色流光回归了古老的油灯内,记录再次被刷新。 无可挑剔的成绩,他一直都是第一名。 沈朝幕微微喘息,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份草稿纸从背包里滑落,上头是他的字迹:“异兽王座”。 这个词被反反复复地写下,最重时笔尖都像是要把纸张戳破。 最后回归一个问题。 王座上的,究竟是谁。 沈朝幕面无表情地把纸张收好,忽而听到训练室外有人说话。 “你见到沈朝幕带回的人了么?” “见到了。听秦世说,他还要带着一起出任务?”那人嗤笑了一声,“我看他首席的位置是不想要了。” “就是啊,听说那个拾……拾雨连精神力都没觉醒,带出去不就是送死?”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啧,不过长那副样子,我一直男也心动啊。” “这么说来,本来我还觉得首席的其他竞争者都不如他……” 沈朝幕单肩挎着战术背包,拉开训练室的门,外套上是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这是自古以来猎龙家族的徽章。 那两个猎人都没想到话题的主人公就在这,见他出来脸色大变,卡着说不出半句话。 类似的议论从来没消失过,沈朝幕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离开了。 他回到了房间内。 龙拾雨不在,大概又去吃东西了。沈朝幕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在床上翻看终端,看看有没有人找他。 消息没有几条重要的,倒是显示了有两个好友在共同游戏。 头像看上去还很眼熟。 沈朝幕点进去,发现是陆山怀和龙拾雨在斗地主。 沈朝幕:“……” 他之前虽然说过,让龙拾雨离其他人远一些,其实并不是太介意陆山怀。陆山怀虽说是指挥官,制服龙拾雨也不成问题。 这么弱小的龙类并非必要讨伐目标,数个月来龙拾雨的性格很稳定,确切来说不是吃就是睡,所以他才任由龙拾雨在眼皮底下跑来跑去。 他真正介意的是陆山晴。要是那天他早知道陆山晴会来,说什么也不会让龙拾雨出去的。 毕竟再怎么样,他还是一条龙。 但是现在,沈朝幕看到那两人凑到一起,心里莫名不舒服。 ——他把这个归结于,对猎物的占有欲。 沈家的人与龙类搏杀已有数百年,在一次次沐浴龙血时,在一次次与恶兽缠斗时,某种野兽的凶悍也融进了灵魂。他们骁勇善战且好斗,可以独身追击上千里只为一点猎物的踪迹,如同鲨鱼嗅到鲜血,狼群开始追逐。 万里深空蔚蓝,极地寒风大作,星际的每个角落都有族人们留下的足迹。但凡盯上了的猎物,别人不能染指。 但他之前哪里有过把龙类留在身边的时候? 沈朝幕按下那一点点微妙的不爽。 隔了一个多小时,龙拾雨才回来。 陆山怀的讲解还是很有用的,他本身也聪明,很快领悟了这游戏的精髓,顺便再背个牌,他俩组队赢了不少豆子。 总之是不用沈朝幕再充钱了。 龙类都对收集财宝(以及公主)有着独特的兴趣,虽比不上金山银山,豆子勉强也算是财富的一部分。坐拥财富的感觉分外好,龙拾雨很开心。 开心到洗完澡之后,趴在沈朝幕的书桌上尾巴尖都在摇。 沈朝幕瞥了他一眼:“上来。” 龙拾雨正在看今晚的战绩,数自己每局赚了多少,头都没抬:“没下雨。” (工具人)沈朝幕:“……上来。” “不用了吧。”龙拾雨还在沉迷数豆子。 下一秒龙拾雨身子一轻,金色如飞雪的光絮已经将他托起。沈朝幕直接用精神力把他送到了床上,顺便把被子一起弄了上来,兜头盖住龙拾雨。 龙拾雨:“……嘤。”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也没出言提出异议,一声不吭继续看战绩。 看着看着,他又心痒起来,打开陆山怀的聊天框。 “别找他了。”沈朝幕在他身后说,“他肯定睡觉了。” “他竟然睡得那么早。”龙拾雨很遗憾地切出去页面。 房间里正在看电影的陆山怀打了个喷嚏。 龙拾雨自己打开了斗地主,开始了新的对局。他技术比之前好多了,加上本来就背得了牌,胜率很高。 第四局,他遇到了必须得赌的局面。 “出三带一。”身边传来声音。 “你还在看我打游戏呀。”龙拾雨说。他听沈朝幕的话出了牌。 “嗯。”男人的声音低沉。 对面果然要不起三带一,龙拾雨顺顺利利把所有牌出完了。他问沈朝幕:“你怎么知道要这么打?” “猜的。” 龙拾雨也不想继续玩了,把游戏关掉。他躺好,裹了裹被子:“我还以为你不会这种老游戏呢。” “棋牌游戏我基本都会,陆山怀就是我教出来的。” 实际上沈朝幕很擅长棋牌和策略,不论是读书时的同学还是协会的同僚,被他虐的一大把。再后来名声传出去了,就没人敢和他赌了。 至于策略,作为指挥官很有天赋的陆山怀,当时指挥课程还有模拟战争的考试,也都考不过他。最后他成了专职猎杀的猎人,纯粹是个人原因。 “真的么?”龙拾雨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啊。” “怎么看不出来了。” “没事。”龙拾雨笑,“看来他们叫你沈哥是有理由的。” 男人没有回答,就手关了灯:“睡吧。” 龙拾雨的睡相还是很乖巧,呼吸轻浅,从不乱动。 他是微微蜷着身子睡的,背对着沈朝幕,毫无保留地露出脆弱的脖颈。龙角藏在柔软的黑发中,尾巴从被子尾端垂到了地上,银鳞漂亮,身上气息犹如旷野的风。 沈朝幕这才觉得那微妙的不爽彻底消失。 他依旧完全掌控着他的猎物。 就是大晚上的,夜深人静,是把猎物摁在怀中撸尾巴rua龙角的最好时间…… ……沈朝幕开始唾弃自己是个变态。 第二天沈朝幕一天都在忙,于是在龙拾雨身上安了一个精神印记后,就放任他出去了。 一整个白天,龙拾雨都像是在做布朗运动——四处溜达,完全无规则地在各个地方游荡,然后他的终端上消费的记录一个个弹出来,全都是吃的。 烤鱿鱼猪骨拉面章鱼烧牛排。 酸辣粉烤鸭牛肉拌饭炸洋葱。 根本不带停的。 沈朝幕又开始认真思考,饲养一头弱小无助的龙到底要花多少钱。 到了近晚上的时候,龙拾雨终于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了下来。 酒吧。 沈朝幕本来正翻阅着文件,意识到这一点后,皱了皱眉头。 但他给龙拾雨定的回来时间是晚上九点,现在还差很久。 于是他压下微妙的不爽,继续看文件。 直到终端上出现协会的消息。 魅魔的精神波动就出现在了市中心。 定位显示,就是那家最热闹繁华的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第8章 高风计划 龙拾雨站在酒吧内,热闹非凡,角落里一对对人在拥吻。 带他来这里的阴桀男人叫秦世,是龙拾雨在协会里乱逛的时候遇见的,据说是沈朝幕的老朋友。 虽然对他的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秦世一进酒吧就不见了,龙拾雨只在舞池隐约瞥到过他几眼。 他于是就坐在吧台点了几个小吃,期间不断有人试图搭讪,他通通拒绝了。 眼前灯光迷幻,火热的躯体在扭动,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想着是时候回去了。 他准备去找秦世讲一声,去舞池的路上听到了一句:“……这还不算牛的,想当年我还听说过那个高风计划,那才是真正刺激的。” 龙拾雨站定了脚步。 他侧头,看到一个酒吧走秀的男模正高谈论阔,顺手又给客人们开了一瓶酒。 酒瓶倾斜,淡绿色的芳香液体在玻璃杯中回旋。 龙拾雨闻了闻空中的酒味。 精灵树酿,至少二十年以上的陈酒,价格不菲。他对具体价格不大有概念,但再看看地上的酒瓶子,这一晚的消费至少在三四十万星币以上。 就算是在星都最繁盛的酒吧,一晚这种消费还是少见。 那个男模西装革履,身材修长,长相确实好看。 那桌客人大多数是女性,衣着不算华贵,见到男模一口一个“小晴”,笑得眼睛都弯了。只是很快小晴说:“我晚上还有别人约呢,要先走了。” 他们这才遗憾地起身准备走了。 小晴站在一地狼藉中笑着向他们告别,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红光一闪而过。 他的笑容灿烂无暇,直到龙拾雨站到了他的面前。 青年站在他面前,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衬衣,即便是在酒吧时而迷幻时而阴暗的灯光中,仍明艳到叫人移不开眼。 这是足以让魅魔动心的容貌。 小晴愣了愣,笑说:“这位客人,你需要什么?” 他刻意用了点精神力,配合上低沉声线——普通人根本抵抗不了诱惑,就连猎人他都魅惑过好几个。 想起这个,他就更瞧不起猎人协会。说什么出生入死的战士,在他这里还不是神魂颠倒?他还记得一个来追猎他的实习猎人,不消几句话加上点小手段就完全被他控制了。 眼前这个青年没有任何精神力波动,想必已经被他深深迷住。 就是看起来不大有钱的样子,他不无遗憾地想,不过光看脸就完全值回本了,声音也挺好听的。 龙拾雨说:“你好,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高风计划。” “对,”男人点头,冲龙拾雨笑了笑,“不如咱们坐下来慢慢谈?或者……你想去楼上的房间里也行。”他刻意又用了一点精神力,眼中的红光闪烁。 果然龙拾雨点头了:“那我们去楼上吧。” 小晴心头一喜,立马带路上楼。楼上安静许多,他走入了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房,里头从沙发到墙纸都是亲一色的黑色。 这里没有监视器,是他最喜欢的房间,就算是露出原形也没有关系。 虽说魅魔最喜欢阴气阳气,偶尔也是渴望人血的味道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说:“听故事,总要准备好酒不是么?我觉得陈年的精灵树酿就很不错。”他冲龙拾雨眨了眨眼睛。 龙拾雨也在沙发上坐下:“没钱。” 小晴:“那要不换北恩星球的月光佳酿,那个也不错。” 龙拾雨说:“没钱呀。” “要不喝熔岩烈酒……” 龙拾雨看着他,真诚说:“不了,真的没钱。” “那要不……” “我来酒吧都是一路乞讨过来的。” 小晴:“……” 恶龙是绝对不会和别人分享财富的 最后两人面前各自摆了一杯冰水。 小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为了脸就忍了。他转而又坐得靠近了一点龙拾雨:“你怎么……突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啊?我还以为对这个感兴趣的人很少呢。” “刚好听到了。”龙拾雨喝了一口冰水,“所以高风计划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那帮猎人弄的东西呗,”小晴耸肩,“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据说那个时候在世界各地都有异兽暴动,他们召集了精英去猎杀,花了好多钱还有很长时间,可能有十多年的样子吧,最后把异兽都逼到了高风之塔那里。我也不知道究竟结局怎样,大概失败了吧。” 他又靠近了龙拾雨一点,暧昧道:“唉咱俩别讲这个话题了。说实话,要不是刚才他们爱听这种刺激的话题,我也不会提,我知道的实在也不多。不如我们聊些……更有趣的事情。” 他刻意把呼吸喷到龙拾雨的耳垂。 青年却像是不为所动。 他垂眸思考片刻,又问:“你真的不知道其他内容了么?” “不知道。”小晴已经开始着急了,一心想要脱离这个话题。面前秀色可餐,他揽住龙拾雨的肩:“要不还是点个红酒吧,实在不行我请客,咱们喝个痛快……” 龙拾雨又思考了几秒钟,然后说:“但你说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错的。” “什么东西?”小晴一时没反应过来。 龙拾雨看着他,认认真真说:“你讲的大部分都是错的。高风计划耗费的财力人力都超出你的想象,而且跨度不是十多年……它的时间单位以百年来计量。你知道的高风之塔,只是它的小小收尾。” 小晴彻底僵住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身边的青年。对方漂亮眼眸中哪里有迷醉,根本清清明明 是猎人? 他瞬间弹开数米,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后背出了一层汗。但那双漂亮眼眸却于脑海里挥之不去,其中像是带了……异族的冷漠。 一瞬间心意已定,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还、还有下一桌客人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模特实在不应该多嘴讲什么的。” 说罢他就往门外快步走出去,紧张到手心冒汗。 他是从同伴那里听闻高风计划的,但凡知道那个计划的猎人,绝对都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他咬牙切齿恨死了那桌人,要不是为了讨他们欢心,他哪会放松警惕说出这个词 五米,四米,三米。 大门就在眼前了,刚刚被他亲手锁上的门。 两米,一米…… “等等。”龙拾雨在他身后说。 小晴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拉开那扇门。 可不论他怎么用力,那扇门就是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脚下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几乎是木然地低头。 银色如星辰闪耀的鳞片。 是兽人么……还是…… 他回头,指甲都把手心抠破了,鲜血渗出来。 青年还是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杯冰水,容貌明艳且无害。他说:“你身上闻起来挺臭的,到底吃过多少人了?”他歪了歪头,“我听说这个酒吧附近偶尔会有失踪案。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夜行鬼干的,现在看来真是误会他们了。” 小晴的牙齿直打哆嗦:“你是……你是龙……?”电光火石间,求生欲望令他迸发出了新的想法,他说:“你、你不能杀了我刚刚、刚刚绝对有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要是被猎人协会逮到了,你也得死” “这个我倒是不怕,”龙拾雨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笑得眉眼弯弯,“毕竟我可是有公主的龙。” 沈朝幕一脚踢开了门。 龙拾雨正窝在沙发上,在他看来是如此的弱小无助。 门边就是魅魔干枯的黑色尸体——在卸下了人类的伪装后,他们的躯干实际上丑陋不堪。 沈朝幕快步走上前:“没事吧?” 他一路赶来,虽说魅魔并不强,但他不确定没有精神力的龙拾雨能不能应付。万一真的被魅惑了…… 他抓住了青年的手。 很冷。 都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沈朝幕下意识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想让他温暖一些。 龙拾雨:“嘤。”那杯冰水确实冻手。 “没事就行。”沈朝幕说,悄悄松了口气。 金色光絮飞在空中,迅速在魅魔尸体上做出伪装,掩盖住龙类攻击过的痕迹。 然后他极为自然地拉着龙拾雨的手,往楼下走。 陆山怀在外头刚停好飞行器,正好在门口迎了上来:“嫂子没事吧?” “没事。”沈朝幕说,“就是吓着了。” 龙拾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山怀松了口气,“这家伙是很高级的魅魔了,以前我们弄丢过他的一次行踪。还好,还好他还是太自大了。” 他们上了飞行器。 沈朝幕说:“记得查一查这个酒吧的老板。” 魅魔这么狂妄的行动还那么晚被发觉,老板肯定脱不了干系。 “知道。”陆山怀回答,“跟他们已经讲过了。” 飞行器起飞,沈朝幕这才注意到自己拉着龙拾雨的手。 那手终于渐渐温暖起来了。 刚刚他下意识那么做了,现在回过神来,自己最近好像和猎物太过接近了。 这是绝对违反原则的,不论是对猎人协会还是沈家来说。 他微微皱眉,收回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论沈朝幕的滤镜是如何的深厚hhh 第9章 公主 第二天一大早就传来敲门声,挺急的。 沈朝幕已经起床了,客房里龙拾雨还正在熟睡,透过门缝他都能看见青年一只白皙的脚挂在床边,就要碰到地板了,手也从被子里伸出,还虚虚抓着床头柜的茶杯——沈朝幕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龙拾雨为什么会睡成这种姿势。 于是他只把门拉开一小条缝。 下一秒陆山怀直接把门撞开冲了进来,大着嗓门说:“哎沈哥我们要不要早点开作战会议啊,这帮人现在实在太猖狂了” 沈朝幕:“……” 他早上确实是收到了协会的紧急邮件,说星都内有紧急情况,需要他出面处理。 这情况非常严重,严重到本来负责猎捕猩红蝾螈的陆山怀,还有另外一个高级指挥官,都被临时调过来负责了。 龙拾雨像是听到了动静,翻了个身,悉悉簌簌的。 陆山怀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愣了愣,嗓音立马压了下去:“嫂子在睡觉啊,那我还是走了不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沈哥你们继续。” 说完就飞速准备溜走。 “等等,”沈朝幕说,“你都要找谁讨论。” 陆山怀站定,说了几个猎人的名字,都是经验丰富的精英猎人。 定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讨论。 陆山怀走了,沈朝幕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龙拾雨这回醒了,迷迷糊糊说:“我也要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就听听嘛。”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沈朝幕带着龙拾雨去了会议厅。 那里坐着几人,有坐在桌上唠嗑的,有把脚架在桌上喝咖啡的,有努力嗑瓜子的,还有坐在角落抱着光剑不说话的。 猎人大多不拘小节,性格怪异的也是不少。 龙拾雨小声和沈朝幕说:“那个在角落的人是谁啊,脸臭到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 “你说老林么?”沈朝幕说,“确实有人欠了他八百万然后跑路了,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龙拾雨:“……” 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在对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脸上已有几道皱纹。他名叫唐文,与沈朝幕相识多年。 唐文看了龙拾雨几眼,忽然大笑起来:“小沈你当年还说过绝对不找普通人,现在怎么改了?” “人会变的。”沈朝幕挑眉。 在这种非正式场合,他没了往日那份公事公办的冷静严肃。他点燃一根烟往椅背靠去,一双长腿架在桌上,靴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声音。 他追猎多年,气场十足,在一众前辈当中也有极强的主导权。此时一口烟雾半散去,俊朗面容显得野性潇洒。 也只是他,就算如此年轻,也不会有人质疑他究竟有无资格担任首席。 唐文摇头感慨:“你刚入会的时候,谁看你都觉得像个小狮崽,见血了就不肯松口。当时我还和老林说了,你能看得上的人也该是这种性子的。”他远远朝角落那人喊了句,“老林你说是吧” 老林冷冷哼了一声。 唐文回头:“老林说是的。” 沈朝幕只是笑,也不反驳。 这里只有他和龙拾雨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反正不是真的东西,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不过这个小年轻还长得真俊,”唐文朝龙拾雨笑笑,“都赶得上我当年的英姿了。” 老林冷冷哼了一声。 唐文立马回头:“你怎么又急着损我?” 隔了一会,陆山怀也敲门进来。至此人来齐了。 陆山怀拿出了一个小牛皮箱,打开,里头是一根老旧的针管,其中装着暗红色的血液。 可那明显不属于人类,血液里飘着一缕游动的黑色。 看着这个东西,所有人的脸色不禁沉重了几分。 他说:“这是昨天在魅魔出现的那个酒吧里找到的。它被锁在了老板的抽屉里,上头压着一堆文件。调查队检查了最近从酒吧被丢弃的垃圾,找到了五根同样的空针管。教会的人又出现了。” 唐文骂了一句:“妈的都是一群疯子。” 教会的全名是拜血教会,信徒们对异兽的血液近乎是痴迷。他们坚信靠注射异兽的提纯血液,他们以凡人之躯也能达到那种可怖的力量。 这曾经在星际雇佣兵间是颇为流行的方式,后来逐渐发展到了普通人群,毕竟血液带来的快感堪比最猛烈的毒品,越是强大的异兽越是如此。 事实证明,异兽血液确实在短时间内给他们带来了力量,但也带来了极强的后遗症,兽性在体内迅速蔓延,腐蚀了理智。 这种现象最早是雇佣兵注射龙血导致的,所以也被称作“龙化异变”。 沈朝幕说:“但是,如果教会再次出现了,我们也能顺藤摸瓜找到莉莉丝的线索。” 吸血鬼莉莉丝是协会最高等级的讨伐目标,一度以拜血教会的主教身份活动。 “只能希望是这样了。”陆山怀皱着眉头,“真的是烦死了……明天协会会正式发布警告,推送给星都和周围城市的所有居民。我这里整理了几份可疑地点,现在发给你们,希望能有更多的教会线索。” 这里的人看似散漫,实际效率极高,很快讨论出了诸多调查和行动方案。 龙拾雨听着听着,就又想睡觉了。 他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隐约听见沈朝幕在讲些什么。 “……所以莉莉丝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北恩星球,当时海克娜公主……”沈朝幕说。 听到“公主”二字,龙拾雨猛地清醒过来了。 每一条恶龙都是有公主梦的。 即便他知道其他公主肯定没有沈朝幕好看又强大,即便他最喜欢沈朝幕,本能还是完全无法抑制住。公主这种东西对于龙族来说,永远有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堪比那些亮闪闪的财宝。 龙拾雨抬头,眼睛发亮。 沈朝幕讲着讲着,看到龙拾雨这眼神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继续说:“我下午可以再去看一次相关的记录。” 唐文若有所思:“可惜我们没有人当时在现场。”他笑了笑,“谁能想到海克娜公主那么大胆呢,独身一人和莉莉丝对峙。可惜就是结局终归不是完美的。不过现在的公主凯瑟琳,应该也有同样的胆量。” 龙拾雨更加兴奋了。 沈朝幕:“……” 他熟悉龙类的一切,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莫名有些不爽,把龙拾雨的脑袋按回手臂上,低声说:“睡觉去,公主早死了。” 龙拾雨哼哼几声,重新闭上眼。 又是更多的讨论。 陆山怀:“凯瑟琳公主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在北恩星球境内通缉拜血教会的人。” 龙拾雨从睡梦中醒来,抬起了头,眼睛发亮。 沈朝幕把他脑袋摁了回去。 陆山怀:“奇怪,所以公主到底为什么……” 龙拾雨抬起头。 沈朝幕把他脑袋摁了回去。 唐文:“这么说来,以前海克娜公主的传奇近卫队也和莉莉丝交手过,就是没有幸存者能告诉我们情报了……” 龙拾雨抬起头。 沈朝幕把他脑袋摁了回去。 龙拾雨:“……嘤。”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拾雨真不是渣龙2333 第10章 饭后消食 沈朝幕从下午就开始忙拜血教会的事情了。龙拾雨闲着没事就在家里折腾,翻找一些有趣的东西。 晚上吃饭时,沈朝幕倒是回来了。 他回来时,意外地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推开门,厨房里果然在咕噜咕噜煮些什么东西,有着土豆和肉类的香气。 龙拾雨围着一条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他手上没停下来,银色尾巴还不时卷起菜刀熟练地切菜,或是探去高处拿下来碗碟。 沈朝幕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龙都是那么贤惠的么?” “你冰箱里堆太多东西了,”龙拾雨说,掀开锅盖往里头撒了些盐,“再不吃就要坏掉了,多浪费。我还给你做了一份。” 那些蔬菜水果和肉类都是协会定期发放的,品质优良,就是沈朝幕实在不是那种喜欢下厨的类型,就算有机器人辅助也不想动手。 厨房里的香气扑鼻,龙拾雨忙来忙去。 沈朝幕忙了一天,靠在门边不免有些走神,万千思绪沉浮,却又好像没有真正在思考什么。 这种时候人都是恍惚的,周围的一切远去,格外不真实。平日这种时候,他或是在房间里读书,旁边音响轻声播放林海与浪潮的呼吸,书上文字叙述着陌生人的故事,或是独身一人站在落地窗前,他的屋子位置很好,刚好能看到遥远群山的那轮巨大落日。 就这样又是一天。 沈朝幕的生命像是永远远离不了追猎与鲜血。就在今晚,他还有另外一个猎杀计划,猎物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了,就是龙化异变的感染者。 有时候杀戮结束,他站在原地,身边的油灯慢慢熄灭。一切都变暗了,如同坠落向无光的深渊,某些过去的阴影重新席卷。他就会想,我必须永远向前,我必须永远猎杀,不然黑暗就会将我淹没。 而此时,耳边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刀一下下砍到砧板,水开了发出气泡破裂的声响。而青年勾起嘴角,做饭时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厨房的这一幕,像是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生活。 更奇怪且不真实的是,在厨房里的还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龙,他认定是宿敌的物种。 他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他完全无法捕捉。 最后沈朝幕只是说:“那我等你做好饭。” 他坐到外头的餐桌,隔了十多分钟,龙拾雨就把菜肴全部端了出来。土豆猪骨汤滚烫,炸排骨酥脆,菜心嫩绿。 龙拾雨给他装了一碗汤:“尝尝好不好喝?” 青年的眼睛亮亮的,期待地望向他。 沈朝幕尝了一口,鲜美醇香,下咽时都能感受到暖烘烘的。他说:“味道不错。” 龙拾雨听了笑得眉眼弯弯,立马又给他装了一碗。 龙拾雨的厨艺非常不错,菜肴色香味俱全。就是每次装汤时,龙拾雨就会拿期待的眼光看着他,仿佛无声的催促。 于是沈朝幕就开始喝汤。 然后龙拾雨给他加汤。 沈朝幕开始喝汤。 龙拾雨给他加汤。 连续喝了三碗后,沈朝幕说:“这汤你煮得是不是有点多?” “不多吧,”龙拾雨看了看,“我觉得还好,几口就喝完了。” 沈朝幕:“……”他不能期盼一头龙能对食量做出正确评价的。 他说:“不用再给我添了,你喝吧。” 龙拾雨:“……” 龙拾雨:“嘤。”QAQ 最后沈朝幕喝了五碗汤,几乎把炸排骨吃完了,才得以从龙拾雨期盼的目光里逃脱。 就是实在撑得慌。 好不容易隔了两三小时,这种感觉才消退很多。 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是该出去找猎物的时间了。 沈朝幕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龙拾雨还在屋子里玩斗地主,听到声音抬头问:“你要去哪里啊?” “饭后消食。”沈朝幕简单说。 他走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 沈朝幕站在星都漆黑的天幕下,面前是一条杂乱的小巷。 远处数千米的高楼灯火辉煌,这里却昏昏沉沉。他踩着积水前进,几点灰色水渍溅上鞋面。一盏明黄色的油灯在他手中微微摇晃,拉长影子,落在墙面。 影子掠过墙面的涂鸦——几句脏话几张扭曲的画像,教徒、玫瑰和墓碑,武士刀和机关枪,恶毒的咒骂,与裸女火热的眼神。 种种影像带着狂乱的色彩扭曲在了一起,步伐深入,小巷内的气味越发恶臭。 沈朝幕神色自若。 他很少带热武器,没有光剑没有枪械,全身只有通讯用的终端机。深色手套,厚实的黑大衣配上西装和油灯,脚步不缓不急,他像是什么从久远年代前走来的穿越者。 脚下的污水渐渐变了色泽,带了暗色的红。不远处在阴影中,出现了一具兽人的尸体。 终端轻轻震动一下,尸体的身份被自动确认:星都的合法公民之一,ID7860CT,是来自其他星系的友好种族。 沈朝幕听到小巷尽头传来啃食的声音。 油灯的光辉摇摆几下,落在了声音的源头—— 高大的兽人正在饥渴地啃食一块腐肉,汁液从齿缝流到下巴,又滴在地上。 那块腐肉看上去分外诡异,就好似……属于另外一个人。 油灯惊扰了对方,他猛地回头,脸上有一半都被黑色的鳞片覆盖,坑坑洼洼,尖锐地突起着。 那是人鱼的鳞片。 涎水疯狂地下坠,他的瞳孔放大,转眼就要朝沈朝幕扑来 男人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没急促半分。 他深邃的眉眼在油灯明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更显俊朗。 下一秒,油灯中飞出无数金色的流光。 燃烧的烈焰曳出长尾,将这个昏暗巷子映得透亮却并不灼热。黑色风衣在顿起的风中猎猎作响,那些光辉扑向了兽人男子,层层裹住他。 对方还要挣扎,手脚刚刚动了几下,就被那光芒的温柔迷惑住了。 流光变成了金色瀑布环绕在他周身,依依不舍。在这些柔和的光芒下,似乎连他脸上的黑鳞也不是那么可怖了,无理智的双眼也生出一抹亮光。 下一秒他的脑袋猛地砸到了地上 他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人硬生生把他踩在了地上力道大到他无法动弹 这念头刚出现,视野就彻底昏暗下去。 在他身后,沈朝幕抽出细长的刀刃,甩了甩上头的血。 刀刃重新化作金色光絮,消失在空中。 他的动作优雅,神情介乎温柔与漠然之间。 周围流光依然在飞舞,唯美的场景与狂暴的力量。鲜血蔓延开来,小巷尽头的涂鸦中,鲜花簇拥,苍白艺伎背上纹着罗刹,怒目圆睁。 身后急匆匆传来脚步声,协会新派来的助手终于提着大包小包,身后跟着一堆小型机器人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说:“沈先生……” 他被巷子里的场景惊了一下。 沈朝幕理了理大衣,完全看不出刚刚就在电光火石间,他放倒了一个体重至少是他三四倍的兽人。 助手上前看了看尸体,旁边的几个刑侦机器人努力运作,很快将兽人扫描了一遍。 这人的肋骨直接被踩断了三根。 新鲜的伤口,肯定是沈朝幕留下的。 要知道成年的雄壮兽人,骨骼强度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即便被普通子弹直接击中也不会断裂。 助手心想,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沈先生天生就是个杀戮机器。虽说早知道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震撼。 “先走了。”沈朝幕简单说了一声。 他手一挥,油灯便消失在了空中。 出了暗巷,灯光却没有明亮起来。这里是星都的角落,没有什么人,宽敞的街道上尽是废墟,全靠远处最繁盛的富人地区的光芒照过来,才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沈朝幕的脚步不禁加快了几分,头一次有些迫切地想要回家。 飞行器无声地掠过繁华的星都,他终于看到了协会的基地,乘着电梯去到住处,家里果然亮着明黄色的灯光。 沈朝幕拉开了家门,还未迈进去,坐在客厅沙发的青年就抬头,见到他笑得眉眼弯弯。 沈朝幕不禁也舒展了眉眼:“你怎么还不睡?”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看着,龙拾雨不知从哪里拿了一碗猪骨汤很高兴地过来:“出去那么久你肯定饿了吧,我还留了一碗汤给你” 沈朝幕:“……” 沈朝幕:“…………” 他迅速关上了面前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来自一头恶龙的好意,就是分享食物 第11章 看电影 龙拾雨被拒绝之后,第二天一整天都很低落,蔫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沈朝幕知道在龙族的文化里,拒绝对方赠送的食物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但真的是吃不下了啊。 他有些轻微的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终端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绝世好男人:【我回来了】 隔了半小时,沈朝幕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见到了杨知明。 对方是个瘦小的男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护目镜卡在额头上,身上穿着一件老作战服,左腿的机械义肢走起路来嘎吱作响。 他一进来就嚷嚷:“沈哥你猜我这次任务看到了什么?” 沈朝幕笑:“还能是什么,不就是美女么。你哪次任务回来不是那么说的?” 杨知明每次出任务总能发现几个美女——虽然这人的审美不靠谱,这些“美女”的长相实在是存在争议,最过分的一次,甚至连性别都错了。 “但这次不同。”杨知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神采飞扬,“我这次见到的是大美女她就在那个哨站里当调度员,我已经要到她的联系方式了。沈哥,这次你必须要帮我” “怎么帮?” “就是,”杨知明挤眉弄眼的,“你怎么泡到嫂子的啊?他是叫拾雨对吧。快点教我些技巧。” 沈朝幕:“……” 沈朝幕说:“他就是我在路边捡的。” “哇靠路上搭讪啊,”杨知明瞪大了眼,“没想到沈哥你终于看得上一个人了,也有我时刻敢于出击的风范然后呢然后呢,你俩怎么发展的。” 沈朝幕点了根烟,深沉地盯着空中的某一点。杨知明立马坐正,准备倾听故事。 沈朝幕抽了两口烟,还是没说话。 他……他实在是编不出什么情节。于是他说:“没有然后了。” 杨知明当然不屈不挠,硬要从他口中问出个什么。见沈朝幕就是不说,他也只能暂且放弃这个话题:“唉,这么说来陆山怀去哪里了?” “他带陆山晴出去玩了。”沈朝幕说,“他本来假期还没结束的,又开始调查拜血教会,今天才好不容易请了个假。” “也是,”杨知明皱眉,“这教会怎么就突然又回来了,莉莉丝真是阴魂不散。” 沈朝幕抖抖烟灰:“你也知道的,最近异兽暴动的很多,各个星球的异常指数都爆增。要不是这里出现了教会,我肯定又出外勤去了。” 这回杨知明沉默许久。 然后他笑着站起身:“不和你唠嗑了,现在我澡都还没洗呢,等休息好了再来找你,顺便见见嫂子。我们之前在群里的人都好奇死了,想知道哪路神通能把你给收了。” 杨知明走了。沈朝幕有点后悔,他把龙拾雨以这种身份带在身边,本来就是图个方便。 他还是远远低估了他身边这些……损友的八卦与好奇之心,每个人都想迫切地见到龙拾雨,恨不得把他俩怎么认识的都知道一遍。 他很难得地,开始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这天他回家时,龙拾雨正在沙发上摆弄着什么。 “干嘛呢?”沈朝幕说,把外套挂起来。 “我找到了很多电影。”龙拾雨说,“你竟然还专门买了实体版的收藏。” 沙发上都是散落的光碟。之前沈朝幕说过,要是他闲得无聊就自己找点事情干,没想到龙拾雨能找到那么久之前的东西。 龙拾雨现在正在一张张看过去,有没有自己喜欢的电影。但他的尾巴还是软绵绵地垂在地上,无精打采的。 他还在伤心,昨天沈朝幕拒绝了他的土豆猪骨汤。 沈朝幕也坐在了沙发上:“……想看什么电影?” 龙拾雨抬头看他:“你陪我看?” “今晚有空。”沈朝幕说。 龙拾雨的眼睛立马亮了。 他挑了半天,终于挑出了一部电影:“这是什么……《厉鬼附身3》?” “这是恐怖片。”沈朝幕说,“你喜欢看?” “我没怎么看过恐怖片,”龙拾雨想了想,“但应该吓不着我吧。” “你确定?这可是当年得过星际大奖的恐怖片。” “嗯。”龙拾雨点头,把客厅的灯全部关掉了。 他游荡星海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论是风浪中穿梭的骸骨人鱼,还是制霸宇宙的噬星鸟,他都没被吓到过。每次到险境,也只是会从骨子里爆发出更大的狠劲。 只要敌人是活的,都可以被杀死。 恶龙无所畏惧。 二十分钟后,龙拾雨窝在沈朝幕的身边瑟瑟发抖。 QAQ太、太可怕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魂这种东西 这种生物没办法察觉没办法杀死,实在是太吓人了。 沈朝幕说:“怕就别看了。”他就要关掉全息投影。 “别关别关,”龙拾雨拦住他,“不看完更吓人”然后他又缩回沈朝幕身边,尾巴尖都在沙发上蜷成了一个半圆。 沈朝幕看自己肩旁的小脑袋瑟瑟发抖,实在没忍住,又伸手抓住一根龙角摇了摇。 龙拾雨被他弄得摇头晃脑的,又吓得不行,根本来不及不满,使劲往沈朝幕身边靠。 沈朝幕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还是非常好闻。 他不禁笑了笑。 又看了一会,他的终端上显示有来电。 是陆山怀打来的。 他于是低声和龙拾雨说:“我去接个电话。” 他走到露台,陆山怀是来和他讲拜血教会的事情的。 “调查报告刚刚出来,”陆山怀说,“酒吧的那一批针管都是在贫民区的药店采购的,容量从5ml到10ml不等,目前可以确定是运到那家酒吧的,大概有四十二根针管和十根五号针头,还有几把手术刀。购买者用的是假ID,目前和异兽血样一样不知道来源。我们已经封停那家药店了,药店老板倒是没被血液污染。” “他们重复利用针头了?” “看起来是的。你昨天在暗巷杀死的异变者,身上除了有人鱼的特征,还有其他种族的。妈的真是一群疯子……明天我哥那里会和调查组出新的报告,到时候再商量吧。” “好。杨知明回来了。” “我知道,我正要去见他呢。要不看看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把我女朋友和嫂子一起叫上,难得我们几个人都在星都。” 沈朝幕犹豫了几秒。 然后他说:“不带拾雨了。” 陆山怀愣了愣:“为什么啊?嫂子害羞?” “嗯。” “我那天看他不像这种性格啊……不过没事,不勉强。” 沈朝幕挂断了通讯。 晚上的风微冷。他想,就这样吧,要把猎物保持在一个安全的区域内。龙拾雨已经认识了他身边太多的人了,已经太过了。 他从露台回去,全息投影还在播放《厉鬼附身3》。 龙拾雨已经缩到了沙发的角落。沈朝幕绕过去一看,发现青年死死裹了毛毯盯着电影画面,抱着自己的银色尾巴,还……叼着尾巴尖。 沈朝幕:“……”原来传说中龙类害怕会叼住尾巴是真的。 大概是和雪豹一样,能舒缓一下自己的不安感。 他重新在龙拾雨身边坐下。龙拾雨立马松口,重新靠回了他的身边:“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不会又是什么紧急任务吧……” 沈朝幕又是一个没忍住,把他的黑发全部揉乱了:“继续看吧,我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0/1) 第12章 伤口 当天晚上睡觉时,沈朝幕的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他说。 屋外的龙拾雨还是抱着枕头被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今天没下雨啊。”沈朝幕下意识看看窗外。 龙拾雨犹豫半天,终于说:“我还是有点怕……” “那都是假的,”沈朝幕觉得好笑,“你不是说看完就不怕了么?” “嘤。” “……你过来吧。” 青年把柔软的被子放在床上,迅速钻了进去,把被子拉到只露出明亮的眼眸。平日他的尾巴都是在被子外头的,现在紧紧缩在里边,绕在了自己的周身。 沈朝幕关了灯,揉揉龙拾雨的脑袋:“别怕。” “……嗯。” 第二天醒来,青年的睡姿依旧乖巧,尾巴还紧紧盘在身边。 沈朝幕刚坐起身他就醒了,但是没睁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龙拾雨要睡很久,沈朝幕也习惯了。终端上收到了陆山遥新写的研究报告,教会的事情有新的进展。 他收拾好东西,整理了着装——镜子中的英俊男人穿着西装,体型修长完美,看似平静,眼中的光却像狮子像狼。 也是这种隐藏在骨子里的野性与天赋,令他成为如此优秀的猎人。 更何况,他走到这一步,还没依赖身后那赫赫有名的家族。 沈家一贯家风严谨,有一个原则是,对猎物不能轻易有恻隐之心,如果捕获了猎物也要对他们保证绝对的原则,不论是魅惑人心的海妖,还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幼年吸血鬼。 这方面沈朝幕一直做得很好。 ——他也自认为对龙拾雨做得很好。 他刚到办公室,就有一堆文件堆了过来,终端上的提示信息不断。 再一看,是协会正式任命他为这个任务的负责人。 沈朝幕作为首席的候选人,这样一个任务如果能成功,想必能稳坐上首席的位置。 但是成立了数百年的拜血教会,哪里是说根除就能根除的?只能看进度到底如何,能否成为他极好的竞争筹码。 他看了一会文件,门被叩响了。 助手匆匆忙忙进来:“人鱼的血样来源有线索了陆山怀指挥官正在试图跟踪嫌疑人” 沈朝幕看了看地点:“那他怎么会在……网吧里?” “好像是,嫌疑人有点网瘾,常年蹲在网吧里,指挥官就跟了过去。”助手擦了擦汗,“您要过去吗?” “嗯。”沈朝幕起身披上外套。 …… 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龙拾雨悠悠转醒。 他起身,准备去找些吃的。这次他没留在协会里,很随意地出了门乱逛。 走着走着,他看到远处的街道上拉起了黄黑的警戒线,巨大的全息投影悬浮在空中:圆形印章,刀与剑被荆棘簇拥。 猎人协会的标志。 稍微走进一点,那是一条暗巷。 旁边还围着几个路人。一个中年男人在和妻子说:“这里之前晚上不是总有袭击案么,幸好猎人出手了。” 女人还是忧心忡忡:“有没有查出究竟是谁啊?” “他们没详细说。”男人皱眉,“真是太奇怪了。你以后还是小心别来这块。” “谁没事敢来贫民区啊……” 龙拾雨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 还残留着很淡很淡的人鱼血液的气息。 他想起之前沈朝幕和别人的对话,想必这里就是他来过的暗巷了。 他打了个呵欠,准备继续去找吃的。然而就在要离开时,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在管制区域外围蹲了下来,用手擦去地上的尘土。 某些类似爪痕的东西留了下来,一共五道,很不起眼,若不是里头留下了几滴干涸的血液,龙拾雨也发现不了。 金色在他的眼中蔓延开来,只半秒钟,乌黑眼眸已经变为融金色——竖瞳,华美漂亮,带有冷硬的金属色泽。 他确定了,这是受伤的吸血鬼留下的痕迹。 眼眸重新回归乌黑,他站起身,开始耐心地寻找其他的踪迹。就是在拐过墙角时,一丝痛苦的神色闪过,他下意识捂了一下腹部。 旧伤还没好,有时会这样疼一下,偶尔还会重新撕裂开。 平日只能用龙语的力量遮掩,强制使那狰狞的伤口愈合,才不会让外人发觉。 那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正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躲避那雷云中的怪物。 手移开时,已经粘了淋漓的血。 龙拾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用湿巾擦干净,把外套的拉链拉上掩盖住血迹。然后他神色如常地继续追踪。 从外人来看,依旧是青年迈着轻松步伐走过街头,容貌明艳,看上去半点不能承受伤痛,这辈子也不会和这个词扯上关系。他该是能放入画卷珍藏的那种存在,眸中光芒姣好如月。 龙拾雨觉得自己应该是很痛的。 但他已经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伤痕永远不能向外人展示,这是生存的法则。 一路顺着痕迹,龙拾雨朝着贫民区的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就越是杂乱,地面污水横流,墙上的涂鸦越来越低俗夸张,他在几个角落见到了报废的清洁机器人——它们早就被人拆开,拿里头值钱的电路板和零件去盗卖。 沿路有许多人在偷偷打量他,眼神中带着窥探与恶意。 毕竟,他怎么看也不是属于这一片的人,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龙拾雨没有在意他们,他走到了一个写着“远辰三街”的路牌前,然后顺着空中淡淡的血腥味,走到了一个垃圾场的入口。 坐在垃圾场门口的,是个穿着破烂的乞丐,衣服全是补丁。 他看上去六十多岁,脸上的胡子几个星期没刮,周身放满了缺口子的锅碗瓢盆。 他仄仄地抬眼,和龙拾雨说:“这片是私人区域,不准入内。” 龙拾雨闻到了,这里除却有垃圾的腐臭味道,还有汗味。 并不是那种闷了许久的汗臭味,而是鲜活肉体上还在滚动的汗珠,热气腾腾,充满生机。地下隐隐有野兽般愤怒的吼声传来,以及拳头落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 惨叫,搏斗,欢呼。 暴力永远令人亢奋。 青年勾起嘴角,冲乞丐笑得眉眼弯弯:“我只是想来问一问,你今天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呀?” 沈朝幕坐在网吧里。 这是一家黑网吧,乌烟瘴气,不用ID就能上网。 他左边坐着一个抠脚大汉,正对面是大呼小叫的宅男,右边是带着墨镜和黑色口罩,像恐怖分子一样的……陆山怀。 沈朝幕说:“你是知道,我们的终端自带了简单易容的功能吧?”他现在就稍微伪装了一下自己的外貌,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陆山怀低声说,“我这不是当指挥官憋坏了吗,好不容易能体验一下这种监视跟踪的刺激感觉。每一个指挥官,都有想上前线的梦。” “但是不会有人在网吧里带墨镜的,”沈朝幕说,“你看上去像是瞎子在上网。需要我帮你找到开机按键吗?” 陆山怀咳嗽两声:“唉这不是追求感觉吗。”他点了几下屏幕,“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来黑网吧,沈哥你呢?” “之前几次都是跟踪人。” “这里还挺有感觉的。”陆山怀说,环顾了一下周围大呼小叫的人,“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体验一下旧地球时代的街机。哦对,我发给你一些东西看。” 几秒后,沈朝幕的屏幕上显示有文件传输。 他点开,一瞬间五彩斑斓的页面铺满了屏幕,夸张的字体闪烁到令人头疼。 沈朝幕说:“你是发给我病毒了吗。” “对啊。”陆山怀很高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电脑中病毒,特意分享给你看。这种电脑几十年前就该淘汰了吧。” 沈朝幕:“……” 他看了看那些弹出来的页面。 “总裁,夫人已经被您派到边境哨站三年了 她认错了吗? 没有,不过她已经怀孕了。” 沈朝幕:“…………”总感觉有点不对。 沈朝幕说:“你平时这都在看什么东西啊?” “还不是我女朋友逼我看的,”陆山怀说,“这东西看得真的上头。” 沈朝幕继续看。 “总裁,夫人已经站在猪圈旁三年了” “王爷,王妃已经在冷宫三年了” “王爷,王妃赌气自封为大将军了” “元帅,夫人自己去流放地闯荡了” 沈朝幕和陆山怀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他的终端响了。 是助手慌乱的嗓音:“不好了沈先生嫂子自己跑去打黑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第13章 拳击 灯光灼热,肉体碰撞时人群爆发出欢呼,每一人的眼神都像野兽。 龙拾雨坐在昏暗的角落。 带他进来的乞丐笑着说:“只有决斗里的赢家才能见到老大。你确定你要参赛?” “嗯。”龙拾雨点头。 这里的气息淡了,似乎是被对方发觉后刻意抹去了。 但他闻到了异兽血液的味道。 不论所谓的老大是不是那个吸血鬼,这里的黑暗交易肯定与教会有关。 这里的人很谨慎,带他进来之前仔细搜查了监控设备,连终端都暂时收走了。要不是在他身上察觉不到精神力,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也没办法那么轻松地进来。 拳击比赛不允许用精神力,但根本没有分重量级,也没禁止药物,一个个如山般的壮硕男人不断嘶吼,台下就是皮开肉绽的伤者在呻吟。 乞丐裂开嘴笑:“签个免责证明你就能上去了,冠军奖金是九千万星币。钱是绝对干净的,不用洗。”他擤了擤鼻涕,“你是新人,你来选对手。” “可以换规则吗?”龙拾雨问,“我不是很擅长纯拳击。” 乞丐有些不满:“加精神力也不是不行,但那些观众想要的可是纯粹原始的暴力。”他低声说,“你连精神力都没有,还在想啥呢?你要打得好,那些都是大人物,给的小费可多了。” 龙拾雨说:“精神力无所谓,换无限制吧。” “……无限制?”乞丐愣了愣,“要换无限制格斗?” “嗯。” “不是,”乞丐彻底懵了,“你认真的吗?” 他看眼前的青年像看疯子。 敢和这里的人玩无规则?限制精神力的拳击死过人的都称不上少——那些死人大多是亡命之徒,悄无声息,像只野狗一样被丢到了旷野。 对于新人,他们的规矩一般是前几场放点水,等到对方不再谨慎了,敢签生死状了,再看观众的心情决定新人最后的结局。人气高的能留下来,直到残废或者被打死,侥幸点的能安稳隐退。人气低的恐怕前几场过后,就查无音讯了。 要是旧地球时代,无限制格斗十分正常。但现在这里的人打疯了偷用精神力的不占少数,更何况还有打兴奋剂打异兽血的,根本和过去不是一个等级。 哪有人上来就玩无限制的? 乞丐还是不可置信:“无限制的奖金又不高……好吧可能会高一些,可是、可是……” 他下意识想劝一劝青年。 毕竟对方刚来,那帮狠角色遇到无限制不知能狂欢成什么样子,要第一次就出事了就不好办了。 他于是又说:“你听我的,前几场还是玩拳击,熟悉熟悉。” “不了。” “为什么啊?” “怕违规。”龙拾雨气定神闲地说。 乞丐:“…………”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随便你吧。你在这坐着等裁判安排场次,我出去缓缓。” 擂台上依旧有人在搏斗。 龙拾雨等安排的时候,就在一个个观察选手。有些人体表已经明显有了异兽的特征,他们连眼神都是不同寻常的,飘忽闪烁,兴奋到瞳孔缩小。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冲他嚣张地比了个中指。 他默默选定了几个对手——都是有兽化特征,但是具体看不出是什么种族的。 如果找不到直接的注射血样,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判断他们的血液来源种族是什么。 他大概等了三五分钟的样子,就有人领他上台了。 上台前热身,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他其实很不想动,本来吃的就不够多,还要打架,回去肯定要狠狠睡一觉了。 台上的灯光分外灼热。龙拾雨上台,黑暗中无数疯狂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像是见到鲜肉的狼群,毫不掩饰自己对暴力的渴望。 他指了个在台下的壮汉:“就他吧。” 人群沉默一瞬。 继而爆发出尖锐的口哨声和笑声 裁判高声叫:“他选了‘毒蛇’新人竟然选了‘毒蛇’要知道‘毒蛇’是最经不起挑衅的” 那汉子起身,眼中凶光闪烁。他左手手臂上有青绿色的蛇鳞,咧嘴笑时,猩红的舌头分了叉,嘶嘶作响。 他跳上台。擂台上四周的全息屏障闪烁,进而形成了透明的围墙,断绝选手逃到场下的可能性。大大的“Round 1”在他们身旁屏幕如鲜血飞溅般呈现,红色的字体狰狞。 龙拾雨微微垂眸,思考着什么。 “毒蛇”在他对面笑:“新人,后悔了吗?跪下来亲我的脚就放你走” 龙拾雨还在思考。 他大约记得,没有精神力的情况下,男性的出拳冲击力最大是150kg,其他……其他数据是什么来着? 他陷入了疑惑。 哨声已响。 “毒蛇”扑了上来 他的动作不似人类,压低身躯,骨节发出诡异咔嚓声,几乎像是伏在地面上过来的,就如刚出膛的炮弹,或是……丛林中伺机伏袭的毒蛇 他长期注射的是爆鳞蛇血液,这种凶险恶毒的蛇类一度称霸雨林,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咬合力能直接咬碎人类的肩骨,必要时还能使鳞片炸开造成大范围爆炸,令当地开荒的探险队头疼不已。 靠这个力量他一度成为这个擂台上被人畏惧的选手,而现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第一个就挑中了他? 愤怒混合着亢奋,他现在血液沸腾,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撕碎他撕碎他撕碎这个敢挑衅你的新人 他的力量软弱,他的身躯脆弱,他的骨骼易折,很快就能看到飞溅的血花 地面在身下飞掠,龙拾雨的面容飞速逼近。“毒蛇”嘶哑一笑—— 然后扑了个空。 ……扑空了? 他瞪大眼睛,在擂台边缘堪堪停下,刚回头,肩膀就被抓住了。 一股根本无法反抗的巨力迫使他弯腰。 青年一脸轻松地拿膝盖往他腹部轻轻一顶。 然后“毒蛇”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他也确实飞了起来,擂台在眼下远去。他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硬生生被一记膝击给顶飞了三四米 但见鬼他足有九十公斤 重击之下,“毒蛇”全身失力了,根本调整不了落地的姿势,重重地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落地。刚落地他就开始干呕,嗓子眼泛酸,可怕的声响从其中传出,他把胃液和胆汁都吐出来了。 也得亏他注射了强大的异兽血液,不然这一击不亚于最凶险的车祸现场,内脏都要全部破损。 全场死寂。 龙拾雨:“……”好像用太大力了。 他本来还想以正常人的身份,靠技巧取胜呢。就是对异变者没啥概念,一下子对“毒蛇”的实力没判断好,多用了一点力气。 既然掩盖不住什么,那就不掩盖了。 他看向台下,又指了一个人问裁判:“下个打他可以吗?” 青年冲着台下笑了笑,明亮如潮水的灯光下,一个无害且分外好看的笑容,若换个场景肯定叫人想入非非。 那壮汉脖子一缩,满脸惊恐恨不得就地消失在人海。 只要能把他们的老板吸引出来就足够了。 龙拾雨想了想:“或者,一起来也可以。” 这回底下的人骚动起来,直到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我来。” …… 乞丐坐在垃圾场前,靠着栏杆有些郁闷地在透风。 他见过愣头青,但没见过那么愣的。算算时间,那个青年上擂台已经有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打死。 一双黑靴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乞丐抬头:“这片是私人区域,不准……” 英俊的男人一脚踩在了他的左肩上,疼到像是骨头都开裂了 他抵着栏杆挣扎:“你干、干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沈朝幕俯身,笑得邪气,“现在我的人在哪里?” 第14章 比蒙和毒蛇 黝黑壮汉站起身,足有两米多高的身躯,身上肌肉却不正常地紧绷着——那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肌肉密度。 裁判高声喊道:“‘比蒙’接受了挑战他是擂台上最重量级的选手,体重高达六百公斤从没有选手在与‘比蒙’的角力中获胜” 换作正常人,六百公斤足以压得自身走不动路,造成严重的健康问题。但对面的男人健壮精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行动自如。 “比蒙”像座小山一样上了台,站到龙拾雨的面前。 龙拾雨皱了皱眉。 他是没想到,教会连比蒙巨兽的血都弄的到。 台下赌博开盘。最后押双方的星币大约五五开—— 他们不再确信“比蒙”的力量了。 “比蒙”咧开嘴笑:“小子,你注射的是什么血?能力不错啊,连‘毒蛇’都没想到。”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他实在是太困了。 “比蒙”面色一沉,将龙拾雨的态度视作挑衅。他深吸一口气,酝酿着万钧力道。 一分钟后,全场鸦雀无声地看着龙拾雨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比蒙”抡了大半圈,把他以一个漂亮的弧线甩了出去。 “比蒙”像个小炮弹一样飞在空中,狠狠撞到了屏障,倒在地上呻吟。 不论裁判还是观众都懵了。 龙拾雨却猛地抬头。 观众席最高处是一排看不见内部的房间,而现在,其中的一个人正准备离开。 是那个老板么? 他刚想要追上去,就感到周围有数道气息在快速接近。 还有……沈朝幕的气息? “是猎人他妈的是猎人来了” “说好的已经买通上面的呢为什么还是有人过来了?” 现场一片混乱,一瞬间金色飞雪飘扬在四周,将黑暗的席位照得白昼般明亮,阻拦断了所有逃跑的路径。 只几秒钟,数十个猎人已经包围了场地。那刚刚从包房逃出去的男人也被抓了回来——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满脸惊恐,精神力波动微弱,不像是老板的样子。 龙拾雨:“……”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被控制住的人群,那个老板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在现场,也没有吸血鬼的踪迹。 猎人们还在一个个压制观众,给他们戴上拘禁的电子手环。 沈朝幕站在观众席的最上头,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说:“拾雨,过来。” 龙拾雨于是从光亮到灼热的擂台上,一路跑进了金色光絮之中。 他的公主看上去生气了QAQ。 沈朝幕确实面色不善,拉过龙拾雨就盯着他的衣服看。 龙拾雨刚刚上擂台前把外套脱了,露出早上伤口裂开时在衣衫上留下的红色血迹。 沈朝幕直接上手撩起他的衣服——下面的皮肤还是光洁平整。 龙语大部分时候能让伤口强行愈合,平日摸起来不会疼也不会有异样的感觉。只是诅咒一直在,伤口还是会撕裂。 沈朝幕伸手在青年的小腹摸了几把,想确定伤口到底在哪。 龙拾雨:“嘤。” 沈朝幕的动作僵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举动好像不是很对劲。他缩回了手,咳嗽一声:“伤口愈合了?” 龙类的自愈能力比人类强了不知多少倍,就算是刚刚受的伤,现在好了也不奇怪。 龙拾雨点头:“嗯。” 他从来没打算把那个恶毒的诅咒告诉沈朝幕。 助手也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他早上刚巧在贫民区这里做调查,看到龙拾雨一路走到了垃圾场那块,才跟了过去,没想到一直被拦在外头这个地下拳场的外头,迫不得已才给沈朝幕打了电话。 沈朝幕说:“你把拾雨带出去。” 助手也看到了那片血迹:“我马上去叫医疗猎人来” “不用,”沈朝幕替龙拾雨掩盖了一下,“那是别人的血。” “噢这样啊……那就好。”助手松了口气,领着龙拾雨出去了。 沈朝幕往擂台那走去。 倒在地上的“比蒙”才刚刚恢复清醒,就看见男人一脸煞气地走来。他一愣,等看清楚沈朝幕的容貌后,全身都颤抖起来:“沈……沈朝……” “C级通缉犯‘比蒙’爱德华,平日在贫民窟里无恶不作。”沈朝幕说,“刚刚是你和他打了对吗?” “比蒙”还在颤抖:“我……我真的一下子都没碰到他。” 下一秒他被沈朝幕当胸踹了一脚 这一脚夹带着精神力,半点都没留情,他足足倒飞了数米,又撞到了擂台上的虚拟屏障才停下来。 “比蒙”好像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沈朝幕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很讨厌说谎的人。” “比蒙”懵了。他说:“我真没有……” 他又被踹飞了。 这一脚更狠了,他剧烈咳嗽起来。眼前的人根本是没打算绕过他,他赶忙指着台下的“毒蛇”说:“第一个和他打的是‘毒蛇’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毒蛇”还没反应过来,金色光絮已经围绕在了他的周身,将他拉上了擂台。 他意识到事情不妙,喊:“也不是我刚刚我直接被他一膝盖顶飞了哪能打到他呢” “就是啊”“比蒙”也辩解,“我也真的就是被他拎了起来,转了一圈丢出去了” 他们两个又飞了,像皮球一样在台上滚了几圈。 沈朝幕眼中满是寒意:“撒谎也不找个好理由。” “毒蛇”:??? “比蒙”:??? 沈朝幕笑了笑,冲“毒蛇”扬扬下巴:“你说说,他是怎么打你的。” “毒蛇”:“就是……我扑过去,扑空了,一转身他就用膝击把我踹到天上去了。” 沈朝幕说:“你站起来。” “毒蛇”哆哆嗦嗦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被沈朝幕一膝顶到了半空,飞了三四米落地 男人笑着说:“是像这样子的膝击?” “毒蛇”又狠狠干呕了几下,马上说:“对对对,咳咳,就是这样的咳咳咳。” “你呢?”沈朝幕转头看“比蒙”。 “比蒙”也灰头土脸的:“我冲过去,然后被他拎起来了,抡着丢出去了。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你看我那么身娇体弱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毒蛇”忍痛怒骂:“就你那六百公斤还身娇体弱?母猪都能上树咳咳咳那我就和娇花一样了” “你闭嘴”“比蒙”大怒,“绝对是你小子偷偷下的狠手” 这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沈朝幕又一人给了一脚。下秒光絮围绕在“比蒙”身边,把他托起倒扔了出去,又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 沈朝幕说:“是像这个样子吗?” “比蒙”大喘了几口气才能开口:“对、对。” “当我是傻子?”沈朝幕的眼中寒意更重。 他在龙拾雨身上放了精神印记,能清晰知道,这一整天青年连一点点攻击的意图都没有过。 这两人都是异变者,先不说龙拾雨能不能打得过,要真的连攻击意图都没有过,难不成闹着玩能把他们打成这样? 沈朝幕一点点挽起袖子,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 观众席上方的门又被打开了。 龙拾雨一溜烟跑了进来,后头跟着慌慌张张的助手。 “毒蛇”立马激动起来:“他来了他来了你让他给你演示一遍不就知道了吗我们真没扯谎” 龙拾雨跑进来,一脑袋扎到了沈朝幕怀里:“外头下雨了……” 今天的天气预报显示,又有一场大规模的雷暴雨在接近。不久前外头还是艳阳高照,没想到就这一会雷雨就来了。 那雷云中的异兽又来了,满怀渴望地寻找他的存在。 沈朝幕的表情柔和几分,怒揉龙头几下:“别怕,没事的。”他看了看倒在擂台的两人,“就是这两人和你打了对吗?” 龙拾雨在他怀中点头,乖巧又弱小。 旁边助手感慨了一句:“嫂子都被吓着了,都怪这两个人渣。” “就是啊,来了这种地方也难免,实在太危险了。这里的人还一个个满嘴谎话。”一个猎人接话,“沈先生你赶紧把他带回去吧,这里我们负责收拾就好。” “比蒙”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妈的你们都是瞎子吧?哪只眼睛看到他被吓着了” 恶魔那个青年绝对就是个恶魔 “毒蛇”还想挣扎一下:“大人,真的真的是他把我……” “闭嘴。”沈朝幕转头和助手说,“把他俩送到特别监禁室,都是通缉犯,当然要好好招待一下。” 一听到这个词,两人都吓到脸色一变。 “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我一下都没碰到他还被他打成这样了骨头都断了” 沈朝幕根本不理会他们,搂着龙拾雨出去了。 外头的雨声淋漓,雷声隆隆。他说:“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这里有异兽血的味道。”龙拾雨说,“我闻着味道过来的。他们说打赢比赛就能见到这里的老板。” 沈朝幕:“……”他实在没忍住,“傻龙。” 五代血统开外的龙那么弱小,也真亏龙拾雨敢上台和那些异变者打,遇到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这不就受伤了么? 还好,伤口愈合了。 龙拾雨:“?”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告诉我。”沈朝幕说,“就算精神印记能告诉我你的位置,也不能告诉我到底在发生什么。” “噢。”龙拾雨乖巧点头。 沈朝幕又没忍住,怒揉了一下龙头。 路边就有派发一次性雨衣的机器,他们一人拿了一件,走入雨幕中。沈朝幕拿了件纯黑色的,龙拾雨拿了银白的。 雨幕不时被闪电映亮,路上几个行人穿着多彩的雨衣。 明明还是夏天,气温却一下子被压得很低。他们肩并肩向前,龙拾雨看见一滴水珠从沈朝幕的黑雨衣上慢慢滚落,晶莹剔透,跋涉过湿漉漉的表面,晃悠挂在了袖口。 几秒钟后,又有两滴水珠滑下。它们聚集在一起,最后轻轻悄悄地滴落,跳进地上的小水洼。 涟漪泛起,它们像是在舞蹈。 ——龙拾雨不知怎么的,突然心情就特别好,笑弯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比蒙&毒蛇:我恨 每日一嘤(1/1) 新年的第一天是夫夫混合双打 第15章 辣到喷火 陆山怀把报告放在桌上:“上次我在网吧跟踪的那个人知道的东西很少,基本没有什么帮助。他只知道有人出钱,让他从贫民窟中把装满货物的卡车开出去,并不知道装载的货物是人鱼血样和大量注射器。” 唐文问:“注射器的来源是什么?” 坐在角落的老林脸还是很臭,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 “不清楚。”陆山怀回答,“这边人手本来就不够,就连我们这几个人都是拼凑出来的团队。而且,两天前在地下拳击场也找到了注射异兽血液的人。” 他手一扬,各个龙化异变者的面容被全息投影出来。 “比蒙”的面容在最前边。 陆山怀说:“‘比蒙’爱德华是地下拳击场里头注射血液最久的人,从第一次注射到现在大概是两个月。他注射的血液量很大,身形才会在短时间内完全改变。对他的审讯还在继续,可能会有更多情报。” 严格意义上来说,地下拳击场的事情本不该由猎人协会来管。 联盟一直以来的规矩是,普通的纠纷优先星际警察出面,怀疑有关异兽后,猎人协会才会介入。 特殊情况要特殊处理,所以比起星警,协会总是有几分特权的,在寻常人眼里也更显神秘。 而正如光与暗的对立,星都有多繁华贫民区就有多混乱,违法交易从未间断,只要不是闹出了大事情星警也不会多管。这次要不是沈朝幕突然杀过去,异变者也不会那么快暴露。 陆山怀说:“除此之外,我们又分别在南区居民区,还有行星广场附近发现了异变者,他们现在就在审讯室里。” 老林:“哼。” 唐文解释说:“老林的意思是,那帮星际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们毕竟也不好干涉星警太多,只能明面上提出意见,就像他们也干涉不了我们一样。”陆山怀也很无奈,“你们是没当过指挥官,有时候和其他组织协同调度比布置战术还难。” 沈朝幕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投影上的资料,说:“两三个月前,异兽暴动刚好进入了一个小高峰,是总会外派人手最多的时期。当时调查组一半走了,就连总会常驻猎人都有三分之一去了别的星系。教会如果在那段时间开始大量活动,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对。”陆山怀叹了口气,“当时沈哥你也不在,不然,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发现教会了……”他扭头向众人,“我已经派了更多的小队去分头调查,下午我去和星警会谈,争取获得贫民区更多的信息。要是紧急情况联系不上我,指挥权全权交给沈朝幕。” 散会后,猎人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陆山怀说:“沈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 会议室里空了,陆山怀拉开椅子在沈朝幕身边坐下。 他说:“新晋猎人又有几个决定加入白依依他们。杨知明要我顺便来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山怀说的白依依,就是兽族的白鹿公主,也是这次首席猎人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和星际雇佣兵类似的是,猎人们若是愿意也可以组成小队一同行动。 而如果有一个出色的团队,许多任务都能完成得更加轻松,对于竞争首席是十分有利的。 沈朝幕无所谓同行者是谁,一直都是听协会调度一人独行。 沈朝幕说:“为什么突然提这个话题?” “说实话我之前有段时间一度以为,沈哥你不愿意让我们一起,是觉得我们不够强。”陆山怀翘起椅子晃,“但你不是这样的人,而且现在呢,我都是高级指挥官了,浅浅是出色的狙击手,杨知明也是协会承认的机械师,你还是没有考虑有个团队吗?”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哪怕只凭一个人也迟早能当上首席。我本来还想过一段时间再和你提这个,但是教会又开始活动,我们应当很快要出外勤。” “那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很高兴能看见你身边有一个人陪着了。嫂子是个很好的人,和你真的很配。你的性格又不是独狼一样的人物,为什么就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呢?只要你开口,我们肯定都愿意的。” 沈朝幕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最后在陆山怀期待的眼光中,说:“以后再讲吧。” 离开会议厅后,他路上走到昏暗的拐角,光明跟不上他的步伐,像是有什么过去的阴影偷偷跟了过来,纠缠不清。 他也无法告诉陆山怀,其实没有所谓般配的人在他身边,也不需要。 龙拾雨的存在只是谎言。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已经足够了。 回到家,沈朝幕刚开门就看见龙拾雨坐在餐桌旁边,研究着上面瓶瓶罐罐的。 见到沈朝幕回来,龙拾雨立马笑得眉眼弯弯,举起一个瓶子问:“这个是什么啊?” 沈朝幕看了看:“这个是北恩星球的特产辣椒。当地长期在岸上居住的人鱼族最喜欢拿这种辣椒来煲海鲜汤,很辣的。” “哦。”龙拾雨很失望的样子,“我不喜欢吃辣的,本来还以为能尝尝味道。” “我没吃过,你只放一点点的话,应该还好。”沈朝幕说,“刚好我给你带了一份汤回来。” 龙拾雨从地下黑拳场回来后,睡觉的时间更多了。 擂台上那一点点运动量,不至于令睡眠时间增加那么多,主要是那伤口又撕裂了一次,他需要更多的食物和睡眠来愈合。 这两天,沈朝幕回家的时候会顺便带点东西给他加餐。 一听到有汤,龙拾雨立马在餐桌旁边坐直了。 沈朝幕带的是牛尾汤,上头几点葱花飘着,香味扑鼻。龙拾雨又热了热汤,往里头加了一把北恩的辣椒。 他把汤重新端回餐桌。 沈朝幕瞥了一眼:“加了那么多辣椒啊?” “我觉得还挺少的啊。”龙拾雨拿了一个勺子,稍微搅拌了一下。 “那你第一口喝少点。”沈朝幕总觉得这个量不对劲,好像当地人都不敢放那么多的。北恩辣椒可是有着魔鬼之称的。 龙拾雨喝了一口。 他没注意,那一勺汤底下藏了一大片辣椒。 开始的几秒钟没感觉,随着汤汁流过喉咙,紧跟的是…… 火一般的灼热 那热直接点燃了胃部,又反冲了上来,整个脑袋都像是装满了辣椒的味道。 龙类的胃部比人类的强大太多,龙拾雨没感到喉咙和胃疼,就是那股劲儿过不去,麻麻痒痒的,让他接连咳嗽了几声,每呼吸一口都是那股辣味。 “我去拿水。”沈朝幕看他这样子赶快起身。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龙拾雨浅浅喘了几口气,“想打,喷嚏。” 他忍了几秒钟,终于没忍住:“阿嚏——” 电光火石间,烈焰炸开 沈朝幕第一反应用精神力保护了自己和龙拾雨,那烈焰滚烫地爆开,整个屋子都在熊熊燃烧,燃烧的还他妈是……龙息? 龙拾雨身边围绕着几缕火苗。 火海中沈朝幕懵了。 龙拾雨:“嘤。”QAQAQAQ 他憋了太久太久没喷火了,被今天这一辣,把火当喷嚏打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今天有空提前更了~提前说下,明天可能会请假 所以说 饲养龙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不是公主请勿效仿(?) 第16章 卡珊德 火警报警器哇啦哇啦地响,水从屋顶喷洒下来。 沈朝幕催龙拾雨:“快弄点雨” 龙息用普通的水可灭不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龙语召唤出的冰雨。 问题在于,龙拾雨虽然叫拾雨。 但他不会下雨。 确切来说,他只会喷火。 沈朝幕看他表情,终于明白了情况——这屋子是烧定了。 他经过家族多年的训练,精神力对龙息也有极强的压制能力,只是终归需要时间。 金色流光在屋内蔓延开来,本来越发蓬勃的火势立马回缩,并慢慢缩小。他专心灭火,好不容易只剩零星一点火苗了,屋内一片惨不忍睹的狼藉。 忽而他的左脚踝被龙尾巴尖缠住了。 龙拾雨又开始拿尾巴尖蹭他,疯狂示好,还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 沈朝幕:“……”他叹了口气,“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龙拾雨还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我、我会赔你钱的。” “你哪来的钱。”沈朝幕觉得好笑,“修屋子的钱协会会出一大半的。” 他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毕竟……沈大少爷从出生以来,还没体验过没钱的感受。 背靠沈家,竞争首席,大把人等着拉拢讨好他,哪会愁这种东西? 他给协会的后勤部发了个消息,对方很快回复,会在十分钟内赶到现场。 龙拾雨已经回房间了,隔了会抱了个小箱子出来。那是个棕褐色的牛皮箱,看上去很老旧。 他把箱子打开,有些为难地说:“我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沈朝幕看见里头零零碎碎,都是亮闪闪的东西。 从廉价的小饰品到光彩夺目的宝石,小挂坠小戒指,散乱的珠宝,不同批次和型号的星币通通躺在箱底,应有尽有,像是一点点、花了很长时间才收集起来的。 ……就是可能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 傻龙是真的穷。 但恶龙永远没办法拒绝亮闪闪的财宝,龙拾雨也不例外。每天晚上独自睡觉时,他都要把这些东西好好清点一遍,摆到床上用尾巴圈住,才能睡个开心的好觉。 虽然没有金山银山,这些也足够了。 对于一头龙来说,愿意分享财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龙拾雨颇为不舍地把箱子递给沈朝幕:“这些给你……”他依依不舍,最后看了一眼的自己的财宝,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内,还是一狠心把箱子塞到了沈朝幕的手上。 沈朝幕拿着牛皮箱,哭笑不得:“真的不用。” 龙拾雨:“嘤。”QAQ 他又拿尾巴尖开始蹭沈朝幕:“这些是不是太少了……我、我以前有很多财宝的,只是现在没了。” 沈朝幕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以前有多少钱?” “很多很多的,至少,有半个宇宙的财宝吧。” 沈朝幕根本没当真,笑了笑,把箱子放回龙拾雨的手中:“那等你找回财宝了再说吧。” 龙拾雨拿着箱子:“你真的不要么……” “嗯。” 龙拾雨这才把牛皮箱收回去。 总会的维修队见多识广,来到后,看着一片狼籍也没太吃惊。 毕竟这些猎人一个个气血旺盛,不搞出点什么就浑身难受,碎地板炸房间烧房子都是常见的事情。 不到半夜,屋内就焕然一新了,家具全部换了一遭。 维修队刚走,沈朝幕的脚踝又被龙尾巴圈住了。 陆山怀刚整理了最新的情况,其他猎人小队在星都北仓库,平民窟老防空洞、遗弃星港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位置,都发现了疑似拜血教会留下的物资,大部分都是注射器,里头多少有异兽血液残留。 现在看起来这一批货物里几乎全是人鱼的血样,可惜来源依旧不确定。 但是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星都六百公里外,一个名叫卡珊德的城市。 沈朝幕今天要熬夜看文件,从十一点到凌晨两三点,那尾巴就没松开过。他坐在书桌旁看文件,龙拾雨就趴在毛绒绒的毯子上玩游戏,尾巴一路从桌底伸过来缠着。 又晚了点,龙拾雨脑袋一垂,直接栽毛毯上睡着了。 就这样了那银色尾巴还是松松绕着沈朝幕的脚踝,不肯松开。 等到沈朝幕终于看完,站起身来,龙拾雨才醒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几点钟了……” “快四点了。”沈朝幕说,“你继续睡吧,我一会就要出去了。”他顿了顿,“可能会出去一段时间,你自己在这边待着吧。有事情可以去找杨知明,你应该认识他了的吧?” “嗯。”龙拾雨回想了一下那个只有一条腿的机械师,“但是你要去哪里啊?” “卡珊德。” “是因为教会么?” “嗯。” 龙拾雨说:“我也想去。” “你去来做什么。”沈朝幕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次又不知道要去多长时间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龙拾雨说,“你还生我烧了屋子的气么……” “我没生气啊。”沈朝幕觉得好笑,“说得好像你见过我生气的样子一样。” 他最近唯一的情绪不稳定还是在地下拳击场那次,但龙拾雨没看见。 他说:“教会里的大多数是疯子,你还是别跟过去了。听话,待在家里。” “我想去……” “不准。” 于是这几个小时,沈朝幕收获了一条拖地龙。 龙拾雨的尾巴死死缠着他不放了,然后自暴自弃地趴在地上不动,沈朝幕不论走去哪里都是一瘸一拐的——毕竟身后拖着一个龙拾雨。 “那里很危险的。” “嘤。” “我很快就回来,不超过一个星期。” “嘤。” “回来给你带吃的。” “嘤。” 天快亮了,沈朝幕咖啡喝完,又一瘸一拐地起身去装。龙拾雨还是蔫在了地上,任由沈朝幕倒拖着他。 龙生无望不过如此。 沈朝幕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坐下,又把文件整理了一遍,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 就是拖地龙还在地上不动弹。 似乎是察觉到沈朝幕的目光,龙拾雨总算翻了个身,极为委屈地盯着他:“你以前说过要带我去所有地方的。” 沈朝幕把文件摞起来:“我什么时候讲过这话?” 龙拾雨说:“你看你都不记得了。”他更难过了。 沈朝幕:“……”他完全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话,但在这眼神里莫名心虚。 他又看了看自己规划的行程。 卡珊德那里一片混乱,犯罪率倒是在近几年有所下降,达到了历史最低的……77%。 民风分外淳朴。 当地的星警非常努力勤奋,每天都走在贪污腐败的最前线。那里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星都贫民窟,恶棍们聚集时产生了奇异的反应。如果说在繁盛的星都他们是一坨烂泥,那么在卡珊德,这些坨烂泥混在了一起变成了沼泽,底下暗潮择人而噬,穷人疯狂,恶者更恶。 这种地方敢独自前往的人没几个,沈朝幕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第一个落脚点,本来就是卡珊德的上城,最混乱也是最纸醉金迷的地区。那里有个很出名的小旅馆,由当地的势力罩着,专门给卡珊德的旅客们提供服务。 沈朝幕犹豫了一下。 他在上城的偏远地区有一个开旅店的老友。如果换一个旅店,龙拾雨又一直乖乖待在屋内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又低头看了看龙拾雨。 拖地龙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尾巴在他脚踝上卷得更紧了。 这次也有别的猎人小队前往卡珊德,只是沈朝幕一贯不和别人同行。 那就,改一改行程吧。沈朝幕想。 反正他不和别的猎人一起行动,也没有什么所谓。 一个小时后,龙拾雨兴高采烈跟着沈朝幕上了飞行器。 和往常一样,沈朝幕解除了飞行器的控速系统。飞行器以极高的速度飞往目的地。 约莫大半小时过去,龙拾雨从睡梦中醒来。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巨大的城市出现在天地尽头。 卡珊德分为上城与下城。下城就是最普通的星际城市,只是城中心生长出了巨大而扭曲的藤蔓。 那藤蔓通天,人们便在它的最顶端建造了新的城区,称为卡珊德上城。 下城藤蔓的生长点旁边立着一个男孩的雕像,据说就是他种下了藤蔓,并留下了一句至今卡珊德众人皆知的警世名言—— “哦见鬼,它越长越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就是杰克和豌豆啦233 每日一嘤(4/1) 今天是拖地龙嘤量爆表的一天 第17章 方庆 小旅馆的大厅里放着几张桌子,灯光昏暗,一帮兽人咋咋呼呼聚在一起喝酒,兴起就咚咚咚敲着桌子,差点把那小桌子敲出一条裂缝。 “老板再来点酒”狼人醉眼惺忪地吼道。 “来了。”方庆回了一句。他把前台整理了一下,就下去藏酒库里拿了一瓶新酒上来。 他刚走进那桌狂欢的兽人,就被狼人揪住了领子。对方獠牙毕露,语气凶恶:“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你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方庆比起五大三粗的兽人族来说实在是太瘦弱了,被那个狼人差点揪得双脚离地。他赔笑说:“对不起对不起,下次肯定给您快点。” 狼人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把他就手甩开。 方庆倒退几步才站稳。周身好像还有狼人的带着酒味的口臭,他转身,皱眉回到了前台坐着。 在卡珊德开店,背后没有点势力罩着,总是会遇到这种客人的。 隔了几分钟,旅店的门又被推开了。 男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眼眸明亮的青年。他径直走到前台,笑说:“方庆,好久不见。” “你终于来了”方庆大笑,“咱俩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你还是老样子嘛” 他和沈朝幕碰拳,又看到了后头的龙拾雨:“这是谁啊?” “他不是协会里的人。”沈朝幕说。 方庆愣了愣:“那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沈朝幕咳嗽一声:“就是想跟过来看看而已。” 方庆也没怀疑什么,和龙拾雨笑说:“那住我这里正好我跟你说,在这里保证你一分钱都不会少绝对安全” 那边的狼人似乎听到这边动静大,又扭头恶狠狠地说:“他妈的没长眼睛么说了让你不要发出声音打扰我们哥们儿喝酒”他又冲沈朝幕扬扬下巴,“识相点,给老子赶快滚上楼住着” 周围的兽人发出尖锐的嘲笑声。 沈朝幕脸色未改,问方庆:“他们喝酒了?” “喝了。”方庆用终端把房间的解锁权限给了他们,“房间在三楼,两间挨着的。” 龙拾雨跟在沈朝幕后头上了三楼。这家旅店虽然小,但很干净整洁,走廊上的深蓝色地毯分外柔软。 龙拾雨说:“你不解决一下他们吗?会不会在你朋友这闹事呀。” “没事。”沈朝幕打开房门,“他能解决的。” 方庆给了他们两间房,沈朝幕站在房门前,和龙拾雨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乱跑,房门都别出。” 他在龙拾雨身上放了精神印记,这样就能知道青年的大概位置。 龙拾雨提着行李进房间。 屋内没有窗——在这个地方敢把屋内随意暴露给路人,无异于作死。一张床不大也不小,用的是羽翼族的纯绒床垫,柔软到像是在云端躺着。 卡珊德上城身在云端,气候寒凉,夜间走在路上甚至能看到云雾擦肩而过。龙拾雨洗了个澡后,就在床上裹好被子,开好暖气。 困意又来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抱着自己的尾巴睡着了。 方庆把旅店的最后一点账算好。 那帮兽人的动静明显小了很多。狼人还是醉眼惺忪:“你这、你这酒劲还挺大……” 刚说完这话,他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可为时过晚,他们手脚无力,接二连三地昏睡过去。 兽人的嗅觉灵敏,能察觉到绝大多数药物。而他们察觉不到的,往往药效没有那么明显,威胁也小。 这是兽人族引以为傲的一点。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这酒里的特质安眠药能让他们毫无察觉。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想必会激起一大波人的兴趣。 看到最后一个兽人倒下,方庆把桌面上的小闹钟摁停,上头秒表时间停在“34:19”。 “半个多小时,”他自言自语道,“这次时间掌握得不错。” 他在桌面摊开一个小本子,仔细记录下了药剂克数以及生效时间。本子上密密麻麻,已经有了许多记载。 旅店里的几个员工默契地出现,对这场景见惯不怪。其中一人问:“老板,这些人要怎么解决。” 又有一个女性员工低声抱怨:“他们喝酒真的是吵死了,和上次那帮杂种差不多。老板你没把他们卖作奴隶或者倒卖器官,真的是太善良了,要不然咱们还能大赚一笔。” “做人别那么绝嘛。”方庆只是笑,“那个狼人是通缉犯,刚好我买材料的钱不够了,一会拿他去换联盟赏金,其他人……年纪也不大,丢路边让他们醒来就算了,好歹对我的实验做了贡献。” 这帮一看就是刚来卡珊德的人,见谁看起来好欺负就肆无忌惮起来了——这可是卡珊德的大忌,毕竟你永远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他这家店能在这里开这么多年,没点本事早就滚蛋了。 员工们开始把兽人们拖走,方庆还在翻看自己的小本子,忽而听到有人说:“看来你的实验从来没停过。” 方庆没抬头,笑说:“和你说过,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停下来的。怎么,你下来是房间有问题吗?” 沈朝幕靠在他身后的墙边,挑眉:“那倒不是,只是来找你喝酒而已。” “敢喝我酒的人他娘的没几个,”方庆把本子合起来,果然拿了一瓶月光佳酿,“你算是勇士了。” 他们一人一杯酒,在大厅的桌边面对面在坐下。 沈朝幕说:“我这次来是为了教会的事情。” “他们又出来了?莉莉丝真是死心不改。”方庆喝了一口酒,“不过这件事情要是办成了,你肯定坐稳首席的位置了。要我说,那些有能力跟你竞争首席的人,全都是占了年龄上的优势。” 沈朝幕笑笑:“你一直对我太高看了。先别谈这个,我想问你,这里的大产业哪些是相互联系的?” “挺多都是的,看你问的是哪种情况。”方庆又给两人的杯子倒酒,“光是大赌场都有四五个。” “把名单都给我吧,包括所有可能贩卖注射器和针头的地方——你应该经常在这种地方买东西。”沈朝幕说,“在星都有个地下拳场,里头有个被叫作‘老板’的人。那里的拳击手有很多是异变者,注射的血样来源,很可能就是卡珊德。” “说真的,要是源头是这里我一点都不意外。”方庆大笑,“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犯罪率是77%么?因为现在这里有20%的人为联盟政府工作,不会把他们统计进名单内。” 他又一口把酒咽下:“我一会就把名单给你,就是老规矩,别和协会里的人提我。” 方庆曾经也是猎人协会内的人,最开始是医疗猎人,后来在五年内发表了数篇论文,其中三篇被联盟的科研学会重点报道,全联盟皆知。 有如此优异的成绩,他很快担任了科研组组长。陆山怀的哥哥陆山遥当年就是他的学生之一。 方组长在两方面人尽皆知。 一是每年考核,手下学生十个能挂科八个,人称魔鬼组长,二是对毒理学有着极大的兴趣,刚入会时他给病人坐夜班,桌上摊开的都是毒物知识和手写稿,还不时深情地对着病人笑,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什么,吓到几个猎人连夜出院了,还有一个是翻窗逃跑的,腿上石膏刚打好又摔折了。 后来他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然撒手不干,跑到卡珊德来开旅馆。 旅店的大门是开的,寒风灌了进来,能看见外头街上的白色云雾。 沈朝幕说:“你什么时候打算回去?” “回去做什么。”方庆不屑道,“我才不要看那些烂人的脸色,我只想带着我的毒药们天长地久。不过,”他话头一转,“你这次这样问我,是不是暗示想要我出山给你的竞争搬砖添瓦啊?哎呀我都是个老大叔了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几天再告诉你吧……” “等等。”沈朝幕打断他,“我什么时候暗示了?” 方庆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小沈啊,不要害羞,前辈我什么都看得出来。” 沈朝幕:“……” “还有你身边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吧?” “这个真不是……” “你之前可从来没带人出来过。”方庆又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小沈啊,不要害羞,前辈我什么都看得出来。” 沈朝幕:“……” 方庆带着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又说:“还有一件事情你可能有兴趣,这里有个势力叫做‘送葬人’,很多年前就创立了,最初大部分成员都是异兽王座的狂热崇拜者。” “我有听说过。” “但你不知道这一点。”方庆笑了,“说他们崇拜王座其实不大准确,他们真正崇拜的是龙王。” 沈朝幕抬眼:“老龙王?” “不是。是……那个你注定会和他交手的王。”方庆说,“虽然他已经从王座上失踪很长时间了,但如果还活着,说不定‘送葬人’会知道线索。” 这一瞬间沈朝幕的眼神锐利如狮子,凶兽于其中跃跃欲试。 龙王“阿卡萨摩”,占据了王座百余年的恶龙,至今下落不明。 他名讳的读音来自龙语,人类很难发音。关于他的信息也很少很少,直到那一日他杀死了老龙王,从对方手中将王位夺来。 新王加冕之日,世界的洪钟敲响,巨神劈开深海伫立,星灵点燃火把开道。 沈朝幕很快恢复了常态,点头说:“我知道了。”他起身,“上去睡觉了。” 房间里龙拾雨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心想,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冷啊,然后更紧地盘起了自己的尾巴。 隔壁传来房门锁定的声音,很轻微,但龙拾雨还是听到了。 是沈朝幕回来了。 龙拾雨又想起了恶龙祖训:漫漫长夜,公主们都是身娇体软的。作为一头恶龙,你要及时表达出自己的体贴。 既然他都打喷嚏了,那沈朝幕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龙拾雨抱着枕头被子,悄悄溜出去,敲了敲沈朝幕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三人其实是,医者仁心方组长,弱小无助龙拾雨,身娇体软沈朝幕,一看就是非常善良好客的组合(?) 每日一嘤(0/1) 第18章 一卷龙 敲了两下门,沈朝幕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我想过来睡。” “外头……没有下雨啊。” “嘤。” “……进来吧。” 龙拾雨高高兴兴抱着被子,拱到了沈朝幕的床上。 沈朝幕本来还在想“送葬人”的事情,就见龙拾雨凑了过来。 他侧头一看,龙拾雨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个脑袋,身侧半点缝隙都没有留下,末端偷偷摸摸伸出了一条银色尾巴。 简直像是……一卷龙。 在拖地龙之后,又多了一个外号的龙拾雨毫无察觉。他很关切地问他的公主:“你是不是觉得冷了啊。” “不觉得。” 龙拾雨的尾巴枯萎下去了。 沈朝幕:“……有点冷。” 龙拾雨高兴起来,把尾巴悄悄伸进了他的被子里,卷住他的一边脚踝,笑得眉眼弯弯。 龙鳞本来该是钢铁般冷硬的,不同龙会有细微的差别。但或许是龙拾雨会喷火,也只会喷火,现在特意弄得尾巴暖洋洋的,确实很舒服。 沈朝幕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缠住他脚踝后傻龙突然又高兴起来了。 ……不过高兴起来,也不是啥坏事。 他把“送葬人”的事情抛在脑后,就手熄灯。刚熄灯,一卷龙又开始在床上挪动凑近,说:“你之前有没有来过这里啊?” “很久之前来过一次。”沈朝幕说。 “来做什么的呀?” “猎捕异兽。” “噢。”龙拾雨又挪动了一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沈朝幕立马警醒:“不准自己出去乱走。” “不会有事的,我之前也来过这里,还来过几次。”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乱逛来的呀。我上次来还在这里打过工。” “打工?” “嗯,这里有个什么什么帮派在雇保安,我就去应聘了。” 沈朝幕觉得好笑:“就这里那帮人的德性还找保安?就是打手吧。” “应该是吧,但是后来他们拖欠工资,我就不干了。”想起这事龙拾雨还觉得生气。 “你还干过什么工作?” “挺多的。我当过打字员,因为睡得太多被开除了。我还当过厨师,因为偷吃太多被开除了。但是,但是我肯定能赚到很多钱的,变得和以前一样有钱。” 沈朝幕:“……”他想到龙拾雨的伙食费,大概所有工资都会用在上头吧。他很真心地感慨:“你也是挺不容易的。” “没有啊,我觉得我混得很不错的。”龙拾雨认真道。 沈朝幕伸手揉了揉龙拾雨柔软的黑发,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不自觉笑了笑。 他说:“睡吧。” “嘤。”一卷龙闭上了眼睛,尾巴还缠着沈朝幕,暖洋洋的。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沈朝幕就出门了,临行前又坐在床边,把龙拾雨的头发揉乱了:“听话,别乱走。” 龙拾雨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就是在沈朝幕又忍不住抓住他龙角摇了摇时,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声。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大中午了,他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方庆这次不在前台,倒是前台旁边有个门半掩着。 龙拾雨闻到了一股化学品的刺鼻味道,试探性过去看了看——那大叔随随便便披着一件起球外套,穿着一条掉色短裤,正在用签子扒拉着一张纸上的粉末。 “那个……”龙拾雨开口。 方庆吓得差点飞起来。这动作一大,白色粉末顿时在空中乱飞。 他回头张口怒骂:“你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就软绵绵地倒下,几秒钟后鼾声传来。 龙拾雨:“……” 他闻了闻空中粉末的味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成分,但有眠草的特殊气味。 方庆也是个狠人,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直接扒拉药物。 这种剂量的药物对龙拾雨来说完全无效,他蹲在方庆的身边,摇了大叔几次。 方庆还是鼾声如雷。 龙拾雨就苦恼起来,他没想到一下子就把公主的好朋友给弄昏过去了,他刚刚只是想问方庆,这里早上包不包早餐。 他把方庆扶起来,让他趴回桌上,自己回到前台那块准备找点东西来吃。 没有。 前台就那样光溜溜的在那,摊着一本破烂账单,半点食物的味道都没有,反而奇怪的化学味道到处都是。 龙拾雨很失望。 在他又搜索了一番后,隐隐传来方庆翻身的声音。 龙拾雨回到那个小房间里,看到方庆半梦半醒,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仔细听听……好像是在意识模糊地骂他。 龙拾雨:“……”他假装没听见,凑到方庆旁边问,“你这里有没有东西吃呀?” “有、有……”方庆说,“有你妈。” 龙拾雨沉默几秒,又问:“那我出去吃饭啦?到时候你帮我跟公……跟沈朝幕解释一下好不好。” 方庆全身没劲,还拼尽全力对他翻了个白眼:“滚。” 于是龙拾雨高高兴兴离开了旅馆。 今天不算是个好天气,乌云密布,寒风飕飕。街上的人大多穿着深色衣服,裹紧外套压着帽子,步伐匆匆,不肯把面貌多露出来半分。 这里一看就是没有路边摊的。 龙拾雨闻了闻空中的食物味道,挑了个带着喷香烤肉味的,一路走进了昏暗的小巷子里。 那巷子里污水横流,比星都的贫民窟还要破烂恶臭。几只袜子几条内裤就湿漉漉地泡在水中,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还有一个醉汉抱着垃圾桶呕吐,头都要埋进去了,干燥皮肤大片从后背上的洞露出。 抬头望去,楼宇窗户紧闭,倒是有几件多彩的衣服飘在晾衣绳上。这里的人可不在乎什么衣服烘干机,即便在这个年代,烘干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 他靠着墙边走过,墙上有狰狞的划痕和掉色涂鸦,还有在小腿高度的刻字,坑坑洼洼不知道是谁留下,一笔一划分外用力:“我还活着”。 巷子最尽头又是大街,这里稍微热闹了一些。 尽头果然有家看上去像餐厅的地方,龙拾雨刚走过去,就听见里头传来雄浑的男声:“妈了个巴子老子今天就是要干你!” “来就来啊今天你头就得挂电线杆上” “你妈必死” 然后是一阵枪声、精神力碰撞的声响,还有光剑出鞘的嗡嗡声。 龙拾雨:“……” 他还是很想吃饭,推门进去—— 餐厅内一片混乱,两帮人各自倚着柱子和桌子当掩体,几张桌子在枪林弹雨的空中飞。 打扰别人总是不好的。龙拾雨贴着餐厅的角落,直接走到了前台。 老板正缩在前台底下,嘴里叼着半根烟,手中同样是改装后的枪械,只是略有紧张的模样——在这里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龙拾雨绕到前台后头:“老板,你这有什么吃的呀?” 那老板吓得一哆嗦,差点冲他开枪。然后他骂道:“你小子想吓死人是不?妈的,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外头在打架呢吃什么吃” “饿啊。”龙拾雨真心诚意说,“所以你这有什么吃的?” 老板:“……”他怀疑自己遇到了个疯子,“就算有,我也不能现在给你做。你这直挺挺站在这里是生怕别人打不中你吗?” 龙拾雨很失望。 但看了看那帮人正战到酣处,他也实在不好去打扰。 于是他又贴着墙壁散步一样地走出去了。 他刚想重新找一家餐厅,就看见远处有一群人。 那边是个巨大的广场,黑压压的人群无声伫立着。明明有二三十个人,彼此间却一点交流都没有,全都用黑色长袍罩住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 阴天之下,为首的几人手中举着烛台,火光明明晃晃,拉长了他们诡异的影子。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口黑色棺材。 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街上人的脚步都更快了几分,不愿接近那个广场—— 在这里,不是谁都敢惹“送葬人”的。 卡珊德有着自己的黑色产业,其中许多大产业就掌握在“送葬人”手中,包括最大的酒吧,排名第二的赌场等等,还有整整一条街的色情行业,再加上与联盟政府的官员勾结,整个产业链就是大型印钞机。 “送葬人”的主要负责人有两位,传说其中一位是凶悍的异兽。 而这帮家伙每过半个月都会有类似的活动,走上街头进行仪式。 广场上有个在高处类似布告台的东西,为首的一人举着烛台站了上去。其余人把棺材放到地上。 龙拾雨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果然没过一会,就有人在广场的破烂长桌上铺上白桌布,摆放食物,大概是这个诡异仪式的一部分。肉类和汤都是冷冰冰的,面包硬得像石头。 但龙类是从来都不挑剔食物的,龙拾雨眼前一亮。 “送葬人”的仪式还在继续,为首者以低沉的嗓音唱诵道:“祂必将归来,行走在寒夜的荒原,巨翼遮蔽天空……” 底下人也以低沉的嗓音追随:“祂必将归来,行走在寒夜的荒原,巨翼遮蔽天空……” 为首者:“那火焰会使星辰灼烧,月亮坠亡。” 底下人:“那火焰会使星辰灼烧,月亮坠亡。” 为首者:“彼时即是王座重现之日……草怎么有人在吃东西” 底下人:“彼时即是王座重现之日……草怎么有人在吃东西” 下秒他们才反应过来,一众人齐刷刷目光落在了龙拾雨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一卷龙好努力工作过的,奈何伙食费太贵 第19章 恶龙撞击 站在桌边拿着鸡腿的龙拾雨说:“你们继续,我肯定付钱给你们。” 站在布告台的那人眉头狠狠皱了起来,面色颇为不善:“你可否知道,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哪位大人?” 龙拾雨啃了一口鸡腿,摇了摇头。 为首者指向那口漆黑的棺材:“不知天高地厚,你真不知道?” 龙拾雨还是摇头。 黑袍人们小小地骚动了一下。 对方深吸一口气:“在那棺材中的,是……那位王所留下的遗物,也是祂的化身。祂在多年前曾莅临卡珊德,那也是我们决定追随祂的时候。” “什么王?什么时候死的呀?”龙拾雨问。他还挺高兴的,好不容易终于吃到东西了。 对方又深吸一口气:“他是群星的呢喃,诸神黄昏的化身,永恒火焰的守护者,来自深渊的恶神。” 龙拾雨说:“听上去挺厉害的?” 为首者顿住了:“就这样了你还不知道?太无知了。”他最后一次重重地深吸一口气,“就是龙王啊,那位王座上的龙王” 龙拾雨:“……?” 他一时想不懂自己怎么被安上了这种外号,这帮人为什么在崇拜自己,那口黑棺材和所谓的“遗物”又是怎么回事。 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隔了几秒,又试探性说:“我觉得,他应该……还没有死吧。” 为首者说:“我当然知道祂必然会归来,不用你告诉我。” 忽而又有一人跪倒在地上,崩溃哭喊:“但是先知、先知明明说了祂很快就会现身世间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见王影是不是已经抛弃我们了?” 一帮黑衣人立马围上去安慰他。 龙拾雨:“……” 他实在太疑惑了,根本思考不懂发生了什么,干脆继续啃鸡腿。 那人却继续说:“你破坏了神圣的仪式,说吧,你要留下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我会付钱的呀。”龙拾雨说,目光已经飘到了那蘑菇汤上。 对方冷哼一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们‘送葬人’的面子放到哪里去?”他扬了扬下巴,底下那帮黑压压的人就要靠过来——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刚想把钱留下来后溜之大吉,身后却传来一个激动到破音的嗓音:“王,真的是你吗?” …… 沈朝幕站在一家酒吧门口。 和他同时到来卡珊德的一队猎人遇到了点问题,被迫求救。 他推开了酒吧的门。那队猎人有三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扯着酒吧老板的衣领,吼道:“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偷徽章说你把它藏到哪里了?” 那老板只是笑:“这位客人口说无凭啊。而且众所周知,我们卡珊德不欢迎猎人,你这样我可是很为难的啊。” 这场争执已经吸引了酒吧其他客人的注意,每一人都偷偷窥探着。还有人啐了一口:“妈的,猎人就给老子滚回去啊。” 周围的氛围很不对劲,年轻男人的队友意识到事情不对,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别讲了,先离开这里。” 男人却气红了眼,僵持着不肯松手。 猎人徽章是猎人最重要的认证标志,他才刚拿到没几个星期,就被人那么随随便便偷走,指不定就要被别人在背地里嘲笑多久。 剑拔弩张,队友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余光看见沈朝幕推门走了进来—— 他本来慌乱的心情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有了沈朝幕在,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沈朝幕用了简单的易容,这里客人们没认出来。他漫不经心地迈着长腿走到吧台,抬眼说:“老板,来杯酒。” 那老板似笑非笑:“客人你也看到情况了,我现在可没办法给你酒。” 沈朝幕看向那年轻猎人:“不如,你把他放下来再说?”他笑了笑,“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好好谈的嘛,伴着好酒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猎人扭头刚想怒骂,见到是他后愣了愣。 终端的易容只是简易的,相识久的人能够认得出来。同在总会,沈朝幕和这些猎人还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他稍微从暴怒中捡回一点理智,深吸一口气,恨恨地松开了手。 老板略有些诧异地挑眉,整理了一下衣领,果然给沈朝幕倒了一杯烈酒。 沈朝幕从他手中接过酒杯时,瞥了一眼他的手。他喝了口酒,说:“老兵?” 老板顿了一下。他一贯站姿笔直,手上有枪茧和一道光剑留下的疤痕,确实不难猜出,但他还是皱了皱眉。 沈朝幕又说:“看来联盟给你的退役补偿不够好,还需要出来偷东西赚点外快。” “我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这里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要是和那位客人一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老板闲闲道。 周围传来窃笑:“就是啊,这帮猎人总是这样……” 沈朝幕将酒一饮而尽,酒杯放到吧台,映出一抹清亮的光。 他似笑非笑,伸手,手上已不知何时缠了一条暗金色链子,底端刀剑与荆棘图案的猎人徽章在转动,明晃晃的。 他说:“下次偷完东西,记得藏好一点。” 酒吧内死寂几秒钟,空气都凝固了。 沈朝幕把徽章丢还给年轻猎人:“走吧。” 老板的脸成了猪肝色。那徽章在他身上,他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何时拿走的,明明他们之间的近距离接触,只有递出酒杯时那两秒钟。 沈朝幕带着那队猎人走到酒吧门口,又回头说:“你的零钱放在左口袋了,就当酒钱了。” 老板下意识摸了摸,原本放在袖口内兜的几张零钱果然不见了,在衣服左口袋飘着。 他们一行人走出去,其中一个猎人赶忙说:“这次实在是麻烦沈先生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的,就是、就是我们这是第一次出来做任务,没想到会遇到这情况,有点慌了,才和陆指挥官说了声。没想到沈先生会亲自来。” 另外一人也连声感谢,只有揪住老板衣领的猎人不吭声。 “没事,”沈朝幕说,“我也刚好路过。”他拍了拍那年轻男人的肩,精神力释放出来—— 什么东西在猎人的眼中消失了。 他的神智重归清明,有些茫然道:“我……我……” “一种精神力控制。”沈朝幕把手收回来,“那老板以前在战场上应该是主攻精神力的士兵,能够放大你的情感,让愤怒影响判断力。” “那他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年轻猎人有些惭愧。 “谁知道呢。卡珊德本来就很仇视猎人,更别提敢和当地住民出手的猎人。”沈朝幕简单解释,“以前就有一队猎人没掩盖住身份,大肆出手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带重伤逃出了卡珊德。”他看了看时间,“我还有事情,记得做事低调,有情况和陆山怀或者我联系。” 那三人连连答应。 和他们分别后,沈朝幕往目的地行去。 路上他又给龙拾雨发了几次消息。 精神印记的追踪有时并不那么精确,但他也知道青年已经在外头乱跑一圈了。若不是他能感到对方的状态还十分稳定,他早就按捺不住去找龙拾雨。 终端上,沈朝幕问:“你在外头干什么?” “吃饭啊。”龙拾雨理所当然地回复。 这算是沈朝幕想象中的答案,但他还是不爽——龙拾雨没有听他的话待在屋内。 卡珊德很危险,而他完全无法忍受,有别人觊觎上他的猎物。 又是猎人那种该死的占有欲。 日沉西山时,气温冷到呼吸都带着白气。 沈朝幕站在了卡珊德一个隐秘的角落,面前身着西装的两人站在一道上了锁的门前,门后是一路向下的阶梯。 他们的精神力都很强,在卡珊德并非无名之辈。而那道铁门很寻常——至少看上去是那样的。 沈朝幕耐心等了几分钟,终端上传来信息,点开后是一份拍卖会的邀请函。 邀请函原来的主人是一个老板,刚来卡珊德几年,从来没露过面,无人知道他的样貌。 本来今晚该是他来到这里的,但他的层层保镖对于沈朝幕来说形同虚设,现在他被五花大绑着,塞在自家衣柜里昏睡。 猎人协会的技术组黑入了老板的终端,把邀请函的权限给了沈朝幕。 现在他就是那个名叫“李扬”的老板了。 “你也是狠人。”陆山怀对这件事的评价是这样的,“才刚落地不到一天,就把他们一窝给端了。这个李扬在卡珊德还是很有些头脸的。” “这样效率高。”沈朝幕回答,“罪恶都市的大老板,听上去还不错。万一我在协会混不下去了,指不定还能顺着这个位置做下去。” 陆山怀:“……”他总觉得沈朝幕是认真的。 挂断通讯后,沈朝幕又收到了陆山怀发来的东西。 “总裁夫人已经被你送去黑帮卧底三年了 她肯认错了吗? 没有,她已经成黑帮老大了。” 沈朝幕:“……” 这病得治啊。 万事俱备,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来到那两个守卫面前递出邀请函。守卫看了看,毕恭毕敬对他鞠了个躬,把铁门拉开。 他刚要进去,精神力便感受到有一大帮人在接近。 余光里飞行器降落,上头下来亲一色是身着黑袍的人。 “送葬人”。 从李扬下午留下的信息里,沈朝幕知道今晚“送葬人”突然派了一位座上宾过来。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毕竟“送葬人”大都是些神棍,很难让他们去尊重其他人。能够被他们称作贵宾的,肯定也是个什么狠角色。 李扬和“送葬人”有来往,平日也会有私下的交易,关系十分融洽。于是他站在了原地,面色如常等着黑袍人群的接近。 有一人被他们簇拥在中间,想必就是那个神秘的座上宾。 他倒是想看看,“送葬人”到底能弄来哪一号大人物。 会不会和教会有关系,还是说是哪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或者臭名昭著的走私犯? 那群人接近了,被簇拥的那人打了个呵欠—— 沈朝幕眉头一皱,莫名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 他的感觉是对的。下一秒那人抬头看清了他,立马欢天喜地跑了过来:“你也在这里啊我就说怎么闻到了你的味道” 青年的眼眸明亮,那是宽大的黑斗篷也遮不住的光芒。 他一脑袋扎沈朝幕怀中了,把猝不及防的男人撞得倒退半步。 恶龙撞击之下,沈朝幕懵了。 这只是他们来卡珊德的第24个小时,他已经成了当地大老板,龙拾雨成了帮派的座上宾。 终端上陆山怀发来的总裁小说还在跳动。沈朝幕面无表情地低头,一手搂着龙拾雨,一手安静地拉黑了陆山怀。 作者有话要说: 陆山怀:??? 每日一嘤(0/1)这一天他们三个人都充满了疑惑 第20章 流泪龙龙头 四个小时前,“送葬人”基地。 其他“送葬人”的成员都暂时离开了。龙拾雨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前头发半白的男人泪流满面:“我的王啊,我就知道您肯定会回来。” 龙拾雨又努力回想了一下:“你到底……是谁啊?” 对方擦了擦眼泪:“我、我叫威尔,以前您见到我的时候,我应该还没能变成人形。我实际上是一只黑雷龟。” 龙拾雨又思考了一下:“我还是没印象……” 都过去那么久了,能认出他的异兽着实罕见,大多可能都是这种龟类的异兽了,天生长寿活得久。 威尔说:“您还记得觐见时站在兽群最角落的那只黑背乌龟吗?就在您的左边。” 这个龙拾雨倒是有点印象了。 那时他初登王座,万兽觐见。底下乌泱泱的一片,恶兽们俯首称臣,他却只想回去睡觉。 不过那黑背乌龟实在是太大只了,大到是数只小乌龟把他抬进来的,这个没法没有印象。 龙拾雨说:“原来那个是你呀。” “不是。”威尔羞涩一笑,“我是底下抬着他的小乌龟。” 龙拾雨:“……” “总之,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甚至在这里不是个城市的时候就在了。”讲到这个,威尔又开始热泪盈眶,“我一直在想您什么时候能回来,终于今天是等到了。但是,”他擦了擦眼泪,“您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信徒们?” “唔,”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没必要,我很快就要走了,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有你叫我‘拾雨’就好,别让别人听出什么。” “您要去哪里?” “不知道呀。我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威尔深深叹了口气:“我看来终归无法追随您的步伐。啊您的威名应该扬遍星海,我多么希望见到您重返王座的那一日啊只要您愿意,‘送葬人’的一切资源都能任您使用” 他说得激动难耐,龙拾雨的兴趣却完全不在这上头。他还是很饿,问:“那这里有什么东西吃啊?” “多的是多的是”威尔立马回答,“我马上叫人给您准备,虽然我们这里能做出的东西实在不大精致……说起这个,今晚有一场大型拍卖会,那里有卡珊德最好的厨师。” 龙拾雨的眼睛立马亮了:“那个拍卖会我能去么?” “当然可以,我好歹也是这的二把手”威尔信誓旦旦,“一定以最高的礼仪把您请过去就是今晚刚好有个这里的老板也会来,到时我要失陪一下。” 于是,四小时后龙拾雨遇到了那个所谓的老板,高高兴兴扑进了对方怀中。 沈老板:“……” 不止是沈朝幕懵了,跟在龙拾雨身后的威尔也懵了。 沈朝幕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情形如此,还是顺势搂过龙拾雨的肩往里头走,装出许久未见的熟人模样。 顺着铁门后的台阶向下,沈朝幕低声在他耳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找吃的。他们告诉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 沈朝幕:“……”他深吸一口气,“晚点再和我好好解释。” 走下台阶,穿过了好几道大门,眼前忽而变得开阔起来。 能容纳数千人的拍卖场挤满了人,座位上灯光昏暗,看不清彼此的样貌,正中央的拍卖台则是灯火辉煌。往旁侧看去,雕刻精美的柱子旁却是一个个藏在暗处的守卫。 比尔霍亚拍卖会。 卡珊德最著名的地下拍卖会,没有之一,以交易安全秩序稳定著名。当地大大小小的势力,以及来自外地的雇佣兵们都会选择把珍奇宝物放在这里,甚至某些猎人和星警也会专程前来。毕竟,这里是个再好不过的销赃场所。 在卡珊德,人们彼此间不问来处。 财宝也是如此。 李扬在这里有个包厢。本来今天是威尔和他在包厢里洽谈事宜的,聊聊要怎么继续发展那条街上的赌博行业,但他看了看龙拾雨—— 王和那个人竟然认识,还一副很亲切的模样。 他立马把洽谈这件事情丢在一边,看着龙拾雨跟着沈朝幕兴高采烈进了包厢,挥挥手,带着黑袍人们去另外一边。 只是他实在是嫉妒和不满的要死。 一个人类而已,凭什么和王那么亲近?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进了包厢。 那华美的包厢中,地毯铺着荒原兽皮,沙发座椅是红天鹅绒,墙上则是浮世绘风格的图案,画的是人与恶兽搏杀的场景,从坐在礁石上歌唱的塞壬到盘踞古堡的巨龙,从海渊里潜游的龙鲸到火海中翱翔的凤艳鸟。 这种风格的画卷在早期星海时代特别流行,毕竟人类最初迈入星海联盟时代时,历史就是一曲与异兽不断死斗博弈的史诗。 有些异兽就此灭绝,有些学会与人类妥协,有些从未屈服,于黑暗中暗藏獠牙。 也并非所有异兽都像龙族一样,每一个体都有和人类相当的灵智。总体而言,未通灵智的异兽要好对付的多。 包厢内有着最好的服务,只要操作菜单就有机器人将食物饮料送来。从进来开始,龙拾雨就点个没完。 好不容易暂时告一段落,拍卖会还没开始,龙拾雨才想起来要和沈朝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这:“哦对了,我今天是因为……” “先别说。”沈朝幕打断他,“回去再讲。” 卡珊德实在乱得可以,更别提这里是鱼龙混杂的比尔霍亚拍卖会。虽然他的精神力能保证不会隔墙有耳,但他一贯格外小心,这也是猎人的必要品质。 “噢。”龙拾雨回答,开始专心等着好吃的过来。 等到两道做工精美的小菜上来,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戴着面具的主持人走上台,衣衫合身挺拔,喋喋不休说些什么—— 龙拾雨根本没听进去,他只关心下一道菜什么时候上。 直到那主持人掀开了红布,露出今夜要拍卖的第一件物品。 那是一颗亮晶晶、光彩夺目的瑰紫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有着梦幻般的色彩。 龙拾雨的眼神顿时死死粘在了上面。 宝石 亮闪闪的好东西 要知道恶龙的毕生所求也就财宝和公主两样,吸引力实在太巨大了。他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 “三百六十万。” 这宝石罕见,底下不断有人举牌竞价,价格一路飙升。 最后成交价停在了五百五十万,锤子落下时,龙拾雨枯萎了。 宝石又是别人的了。 他正颇为不甘地看着宝石被人拿走,突然被摁着肩膀靠回沙发上。男人半搂着他,低声笑说:“别看了,都是赃物。真想要我可以带你去该去的地方买。” 龙拾雨念念不忘,不断试图张望下一个拍卖品。他今天却着实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沈朝幕又把他摁回来:“乖,回家以后我买几个给你玩。现在你睡个觉吧,我要等的东西还没到。” “睡不着啊……”龙拾雨还是觉得遗憾,“那要不,你给我讲几个睡前故事?” 沈朝幕:“……这题超纲了。” “嘤。” “……好吧我想想,你要听什么故事?” “公主的故事” 这可实在难为沈朝幕了。 他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睡前故事”这种东西。沈家的训练严苛,把孩子们丢到荒野过夜都是常见的事情,那时兄弟姐妹们就会讲些灵异故事度夜。 但是给龙拾雨讲灵异故事,这一晚上都别想睡了,傻龙肯定又要吓到叼住尾巴,蜷成一团。 联盟成员中有除人类外的友好种族,他们倒是会有不少公主。他于是开始思考,有什么他在旅途中经历过的公主故事。 隔了老半天,他说:“从前,在遥远的星系有个兽人族的百灵鸟公主,她很貌美迷人。但是她被梦魇纠缠好多天了,协会就让我们过去帮她解决。” 龙拾雨兴致勃勃地听着。 “不过,”沈朝幕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他们发现梦魇的时间实在太晚了,我们小队还没来得及去到,她就死在了睡梦中,是因为噩梦自己把自己掐死的,身上有大片青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遇到问题要及时向猎人协会求助。” 龙拾雨:“…………” 沈朝幕看了看身边青年的表情,意识到了事情不大对。他赶忙说:“我再给你讲一个,再讲一个。” 既然他经历过的不大行,他就开始回忆听说过的故事。 他又想了一会:“从前,在遥远的星系有个生活在沼泽地的女孩,她很貌美迷人,传说是个失落王国逃亡出的公主,经常会把烘焙出的蛋糕送给当地人。” 龙拾雨又兴奋起来了。 “但是很快人们发现沼泽地频频有失踪案发生,他们集资请了星际雇佣兵过来,终于发现那个女孩是异兽,每次月圆都会变成狼人在沼泽吃人。最后雇佣兵杀掉了她,烧了她的尸体避免狼人病毒的传播,人们很高兴,在当地立了个雇佣兵纪念碑。” 龙拾雨:“……嘤。”QAQAQAQ 他是真的快哭出来了。 沈朝幕自认为讲了个激动人心的故事,但情况更加不对劲了。 他理智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就此闭嘴,干脆直接把龙拾雨的脑袋摁在怀中,心虚道:“别听了,直接睡直接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故事鬼才沈朝幕大战流泪龙龙头 每日一嘤(2/1) 第21章 鲛人公主 流泪龙龙头在沈朝幕怀中悲伤地睡着了。 拍卖还在继续,沈朝幕总算松了口气。 讲故事真的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 注意力转回台上,他今天冒充李扬来到此处,等的便是异兽的拍卖。比尔霍亚拍卖会什么都有,包括最珍奇的异兽,从无害到凶猛的应有尽有,满足所有人的猎奇心理。 只要有几只高等且强大的异兽,配上拜血教会多年来的提纯技术,就能装填数根注射器。 五天前,陆山怀派遣了专职调查的猎人来到这里进行调查,探听风声,确定今天的拍卖会至少会有一只高等异兽。 和平常一样,现场的指挥权是沈朝幕的。 现在隐藏在暗处的不止是拍卖会的保镖们,还有一队队猎人。进来拍卖会要搜身,不准武器进入会场,所以这次行动中亲一色都是精神力强大的猎人。 其他猎人不需要包厢的隐私性。技术组伪造了十几份邀请函,令轻装猎人混入现场。他们几乎没有装备,三三两两分布着,但随时能全力出手。 那捂嘴轻笑的艳丽女人,红裙飘扬,舌下藏着冰冷的刀片。倚靠在二楼围栏的秃顶暴发户,西装革履,扬手便能将阶梯炸得粉碎。 而在拍卖会外场,重装猎人无声地包围了附近,身上是重型外骨骼。强袭猎人的重机枪在不断蓄能,专职战斗黑客的猎人们,外骨骼的左右臂则卡着未起飞的无人机,随时准备黑入现场设备。 他们都在等待沈朝幕的命令。 拍卖会的氛围趋近火热,一个个天价被喊出。 宝石,古董和百年成熟的浆果。星屑,名画和珍奇的动物。在最高潮之时灯光忽而聚拢,一个盖着黑布的铁笼子被推了上来。 无数双眼睛牢牢锁定在上头,所有人都在等待,今晚的比尔霍亚拍卖会的压轴是什么。 龙拾雨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听到主持人的声音:“……来自人马星系的鲛人公主……” 公主 他猛地清醒过来了,坐直身子往台上望去—— 那黑色笼子内是一只幼年鲛人,看上去像人类的七八岁,金色头发深蓝色鳞片,半透明的耳翼微微翕张。 她因为没有水源也无法化出双足,正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联盟境内确实有完整居民权的人鱼族,但和这种异兽是完全两个概念。鲛人有着自己的低级文明,有最简单的语言,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无非是聪明一点的漂亮异兽。 现场有了骚动。 在此之前鲛人从未出现在这里,毕竟他们的栖息地离卡珊德隔了整整三个星系,运输过来不但要逃过星堡的边境检查,还要保持严苛的生活条件才能保证敏感的鲛人不会死去。 这里果然有足以提炼异兽血注射剂的异兽。 猎人们精神都紧张亢奋起来,但是沈朝幕没下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场外技术组的猎人操控无人机接近现场,透明的屏障无声展开,数据在跳动,指尖在屏幕舞蹈。 沈朝幕在等,等究竟会是谁拍卖下来这个鲛人。 龙拾雨却兴奋得要死,盯着台上。 沈朝幕:“……”他把龙拾雨揪回怀中,摁着不让他动,不然青年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冲上去了。 龙拾雨:“嘤。” “八百万。” “一千三百万。” “一千八百万。” 价格不断飙升,很快到了四五千万,继续往上的趋势丝毫不减。虽然拍卖是匿名的,但到了这个价位,竞争者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身份。 沈朝幕低声说:“黑入进行的怎么样?” “正在。”会场外的猎人回答,“六十秒内能锁定主要出口,设置为单向通行。” 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太早开始破解可能会引起对方警惕,现在他们必须在交易成立之前,控制现场的拍卖流程,最好能破解出买家的信息。 平心而论,协会里调查组潜行无踪,指挥部魄力十足,就连最低调的科研组时不时都有轰动联盟的研究成果。比起他们,技术组实在有些疲软—— 毕竟猎人是为了猎杀异兽存在的,大部分时候,并不大需要硬核的电子技术支持。 沈朝幕并没有期待能直接得知买家是谁。 只要拖延了拍卖流程,给他足够的时间,就能完全控制住现场。 价格一路飙升到了六千八百万,终于停滞下来。 “六千八百万一次” “六千八百万两次” “六千八百万三次成交” 突然主持人皱眉,耳麦中有人在说些什么,他犹疑说:“请……请各位稍等一下,我们的系统出了点问题。” 会场顿时一片骚动。 这可是比尔霍亚拍卖会从没发生过的事情。 主持人也很疑惑,但还是冷静道:“请各位耐心等待,这个价位已经锁定,只是交易部分有些问题,大概一分钟内能够恢复正常。之后还有别的拍卖品……”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不确定了,冷汗悄悄爬上了后背。 拍卖会已经存在数十年了,之前系统从未出现过故障,怎么今天突然就出问题了? 无意间他的目光又游移到了门口。 拍卖会的场所巨大,一共有五个主要出口。原本出口那些透明的屏障都是普通的关闭状态,但现在,最上头的标记已经变成了通红色—— 这是完全锁定的标志。 他头皮发麻,却见天上缓缓飘下了……雪花? 那雪是金色的,通透明亮,迅速集结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在空中飞舞。这像是一个信号,不同的精神力猛地爆发在空中 在场的都是人精,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混乱后,精神力奔涌而出开始冲击大门的屏障。 他们来不及多言,余光里却见数道身影闪过,有一人喊道:“他妈的是猎人” 他刚喊完这句话,脑袋后头就挨了一记。 他软绵绵地倒下,身后那红裙女人含笑收回了葱白的手,动作迅捷地将攻击欲最强的几人接连放倒。 广播系统里,按照协会一贯的作风播放着冷静且机械的女声:“请各位稍安勿躁,听从指挥,配合星际猎人协会的正常执法。请各位稍安勿躁,听从指挥,配合星际猎人协会的正常执法……” 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一个人理这个广播。 现场看似混乱,实则猎人小队间的配合默契,没有人相信他们彼此间其实很陌生。 “四队从左侧压制,跟上三队的步伐。” “老赵你带人去第一出口,直接上睡眠枪,压制后继续辅助三队往第四出口方向推进。” 一切都在沈朝幕的指挥下有条不紊,他的精神力覆盖全场,不错过一点细节。 场外重装猎人逐步紧逼上来,一点点将局势稳住。外骨骼给予他们极强的负重能力,刚入场便有百公斤的装备箱落地,身份识别后装备箱自动打开,层层叠叠,从光剑、电弧剑到匕首和枪支,都是轻型猎人的武器。 各个轻型猎人迅速游走,阶梯性镇压场内人员。一队上前后,另一队后退到重装猎人的包围圈内,迅速装备上强有力的武器,就这么彼此轮换着向前。 比起星警,他们的行动更加狂野粗暴,但也更加有效。 星警还会思虑一下压制的手段。猎人则是一旦感觉对方有反抗意图,就会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从睡眠枪到电弧剑,只要好使就行了。 ——完全是按照围猎异兽群的标准,来进行压制的。 主持人在台上目睹了全过程,完全不知所措。 卡珊德自有一套平衡系统,联盟忽视,星警包庇,猎人协会极少来这里。 以猎人协会的实力攻破一个拍卖会当然不成问题。可拍卖者们来自五湖四海,背后永远不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也是比尔霍亚一直安全的原因之一。 之前几个闹事者在星警象征性的拘留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今天来的这些猎人毫不留情,是精锐中的精锐,就没打算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 台下一片混乱,他站在原地,忽而身边那个黑笼子传来响动。 里头的金发鲛人死死缩在角落,瞳孔放大。 鲛人如果受惊了很容易死亡。 这是在台上的唯一拍卖品了,也是今夜最值钱的商品。要是弄丢了,指不定那几位大人物做出什么。 一瞬间理智回归,他当机立断把脚边黑布重新盖上笼子,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那笼子便缓缓往地下沉去。随后他转身跑向后台,在那里有个小后门,应该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 他刚冲过去,忽而空中的光絮下沉,在他身前形成了高墙。同时有飞雪形成细线模样,光辉一闪,将鲛人的笼子底座金属割断,阻止了它的下沉。 主持人后退了半步,却撞到了什么人。 身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拦在了身后。周围的金光晃晃,飞雪中沈朝幕笑了笑,眉目英俊得好似画卷,眼中却没有几分真正的笑意。 身边悬浮的油灯还是静静燃烧着,永恒不灭。 “不好意思,”他说,“此路不通。” 这实在是太具代表性,主持人立马意识到,眼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沈朝幕。 他惊恐中又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这帮猎人敢那么凶,原来是沈朝幕在指挥。谁都知道,沈朝幕做事情从来快准狠,丝毫不留后路。对异兽铁血无情,对人也是如此。 或许是沈家那与龙族搏杀百年的血液在流动,天赋凛然,战士们亦似恶龙。 下一秒他被沈朝幕揪到了屏幕前,虹膜和指纹识别,后台程序打开,拍卖品的信息一条条被列了出来。 这里的安保程序在疯狂运转,试图锁定并销毁所有的信息。可这万千代码组成的坚硬躯壳,还是在技术组的不断努力下有了一丝裂痕—— 一堆乱码之中,鲛人的信息旁边出现了一串清晰字母: NN02721。 沈朝幕扫了一眼,把手中主持人丢到一边,立马有猎人上来将那人制服。 他的目光移到了黑笼子。 黑布没盖好,幼年鲛人蔚蓝色眼眸中满是泪水。 外头是愤怒的喊声,枪声,还有空中爆发的电流声,在她脑中喧嚣到刺痛,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忽而黑布又被移开了一点,笼门被光絮切割开,男人走了进来。 鲛人天生敏感,她能闻到对方身上强大到可怕的气息,那眼眸深处藏着身经百战的、野性的光芒。 这个人……这个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绝对杀过无数的异兽 她全身颤抖,不断试图把自己缩进一个角落。沈朝幕却不缓不急地继续接近,伸出手,手边是飞舞的金色流光。 她猛地闭上了眼。 几秒钟后,降临在她周身的却是柔和的薄纱。 金色飞雪汇聚成了薄薄的一层,发着漂亮的光辉,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微微睁大眼睛。 在鲛人的传承中,父母长辈会给孩子盖上洋流草编织出的半透明薄纱,用柔软的触感以示安抚。这会给鲛人们带来无比的安全感。 但是一个人类怎么会知道呢?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会在乎呢? 可这柔软温柔的触感又是那么真实。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薄纱,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男人的衣袖。 她触电般收回了手。沈朝幕却是笑了笑,蹲下来隔着薄纱抱起了她,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走出笼子道:“目标已经安全,医疗三队过来一下。” 数十秒后一队身着蓝白战术服的猎人过来,从他手中接走了鲛人。 他们是专门负责照看异兽的小队,有足够的经验照顾好这个幼年异兽。 现场的情况大致稳定住了,猎人们还在确认所有人都待在了该待的地方。 沈朝幕刚想过去人群那,忽而抬头—— 包厢里空空荡荡,龙拾雨不见了。 沈朝幕:“……” 他下意识拿出终端,确认了一下。 奇怪,陆山怀确确实实是被拉黑了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薛定谔龙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沈朝幕:每天都不知道媳妇跑去哪里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锅是陆山怀的233 第22章 白依依 “等等,为什么有另外一队过来了?” 通讯频道里的声音把沈朝幕的思维拉了回来。他侧头,看见有几队陌生的猎人出现在了主要出口。 有几人身穿黑灰相间的衣服,面庞大半被宽大的战术目镜遮住——他们隶属协会的稽查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监管部门,很少出现在行动中。 他们也是在镇压暴躁的拍卖者们,但是毫无章法,甚至还和别的猎人争执起来。现场的节奏被打乱了,原来安分下来的人群又有几个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冲破防线。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白发女人,头上戴着暗金色桂冠,在昏暗灯光下也熠熠生辉,深棕色的鹿角上别了一朵粉花。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战术服勾勒出丰满的曲线。 兽族的公主白依依。 白鹿以长寿著名,她已有四五十岁,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一般。 尽管还有猎人们在压制拍卖者的声响,气氛依然冷冻了。 沈朝幕和她都是首席的竞争者,两人素来不大合得来。 这次行动突然被打断,沈朝幕也没生气,倚着墙壁悠悠点了一支烟:“你来做什么?” 比起声势浩大带着猎人的白依依,他此刻只是眉目间有些不耐烦,仰头吐烟时,从下颚至脖颈是利落的线条,气场却胜过对方太多,叫人不敢轻易挑衅。那是从无数战斗中带出的底气。 白依依眨了眨眼睛:“来追踪教会的,顺便来看看,我们的沈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 “卡珊德的负责人是我,你不用来的。”沈朝幕说。 “那么不客气啊,我还以为我能帮到你什么。”白依依卷了卷头发,“看来协会还没和你说,我这次是奉星督的命令特别调来的,他很重视教会的动向。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应当要合作了。”她冲沈朝幕眨眨眼,“和那么英俊帅气的猎人合作,我可是很高兴期待的呢。” 沈朝幕不置可否,叼着烟挥了挥手,周围猎人得令继续进行人群的身份确认。 白依依并没有久留,在会场又待了数分钟后轻笑一声,带着一众猎人离开了。 …… 龙拾雨站在巷子里,身边跟着气喘吁吁的威尔。 威尔对拍卖现场十分熟悉,刚才他趁着白依依带人进来、现场暂时一片混乱时跑到了包厢,死活要拉着龙拾雨跑路。 跑路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点小阻碍,他知道的后门已经被技术组完全锁死,数十吨的钢铁紧紧闭合,没有半点空隙。 然后龙拾雨就帮他锤开了,顺便那一堵墙也坍塌了。 “送葬人”其他人留在现场没问题,猎人协会只负责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要不是自身和异兽有直接联系,或是作为异兽被发现了就行。 要是负责人是其他猎人,威尔自有手段解决,但这次遇到的是沈朝幕,各种小手段很难使得通。 沈朝幕这个名字,在异兽之间可是恶名远扬。 总而言之,像他们这种崇拜王座的人,没做出格的事情协会也不会管。猎杀异兽本身就是够复杂辛苦的事情了,实在没有闲心去管这种弯弯绕绕。 星警都不愿意管,协会也不会出面。 这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撼动。 龙拾雨说:“为什么要跑啊?” “我、我和您可不一样,”威尔年纪大了,还在喘息,“要是他们仔细检查还是会被发现身份的。我拉您走是因为那个、那个李扬竟然是沈朝幕假扮的猎人实在太狡猾了,虽然我知道英明神武的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万一您受伤了可怎么办” “噢。”龙拾雨说,“那我先回去了。”沈朝幕的精神印记已经失效了,现在肯定在找他。 “回去?”威尔疑惑一瞬,“回去哪里?” 提到这个问题,龙拾雨顿时笑弯了眼:“去找我的公主呀。” 威尔还在疑惑中,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某种危机感掠过,他抬头看去。 白依依带着几个稽查部的猎人,站在了不远处的巷子口。她笑了笑:“哎呀拾雨,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我早就想见见是谁能让我们小沈神魂颠倒了,连出任务都要带在身边。现在见到,果然很可爱啊。啧啧,难怪为了你,他对星督的人都那么不客气。” 她说的是龙拾雨刚来协会时,在餐厅中遇到的那码事。 威尔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对方是个很强大的猎人,身边那几个黑灰衣衫的猎人气息也和普通猎人不同,更加的阴冷狠厉。 异兽的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白依依摇曳着走来,头上桂冠在阳光下有一抹金光。威尔下意识想拦在龙拾雨身前,步伐刚迈动,就被青年轻轻拉住了。 龙拾雨没啥表情,气息温和,还是一副很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太多外露的锋芒。 白依依还是笑着:“我刚刚可是帮了一下小沈,怎么样,你要不要给姐姐一点表示呀?” 龙拾雨眨了眨眼睛:“你帮他什么了?” “刚刚的场他控不住呀,”白依依卷了卷头发,头上的桂冠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他做事太强硬冲动了,这种时候还是要我这种前辈出面。不过这也是难免的嘛,毕竟,小沈那么年轻,现在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说这话,就是笃定龙拾雨不在现场——毕竟在所有人的理解中,现场应该没有逃出去的人。但是只要在外头不远的人,绝对能看见她带猎人进去了。 就算是在现场,不了解猎人行动模式的人也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在做事,谁在横插一脚。 “噢是这样啊。”龙拾雨回答,“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带人来添乱的。” 白依依噎了一下,她是没想到龙拾雨看起来如此乖巧无害,会这样讲话。 下秒她僵住的表情又恢复柔和:“怎么会呢。是不是小沈在背后说了我的什么坏话啊?唉这孩子也真是的……” “那倒是没有,他都没提过你呀。” 白依依:“……” “还有,你刚刚直接进去了拍卖会现场。”龙拾雨说,漂亮眼眸中有一抹浅浅的金光,来自他瞳孔原本的颜色,“根据协会规定,进入行动现场前要和主要负责人沟通,即便是特派猎人或者稽查部的也是这样。你好像没和沈朝幕打过招呼吧?而且,”他看了看白依依身后稽查部的人,“你们没带稽查肩章,看不到监查编号,可以怀疑是私自外出,滥用职权。”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稽查部的猎人一贯有特权,有些忍不了这种不客气。 白依依笑意未减:“哎呀,没想到你对我们协会那么了解啊。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她再次卷了卷发尾,“唔既然都在卡珊德,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的,希望下次,我能和你还有小沈好好闲聊一下。” “噢。”龙拾雨回答。 白依依领着身后那帮人,轻笑一声,妖娆地走了。 威尔低声嘟囔:“她是怎么回事啊?还说些您和沈朝幕的什么事情,怎么可能啊。” 龙拾雨又准备回拍卖会那边,和他说:“下次再见吧,我要走了。” “等等那我、我下次怎么还能找到您?还是说您要离开卡珊德了?”威尔急了。 “暂时不会走吧。我还会再来找你吃东西的,你们的甜品很好吃。” 威尔还念念不舍,就是也绝对不敢拦龙拾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龙拾雨走了。 龙拾雨从后门溜回了拍卖会现场,谁也没发现他。 沈朝幕刚把现场完全稳定下来,就看见龙拾雨冒了出来。他问:“你去哪里了,怎么没留在包厢里?” “就随便走了走。” “随便走了走?” 龙拾雨回忆了一下,他确实是不慌不忙和威尔一起走的:“对啊。” 沈朝幕:“……”他略有些狐疑,但他刚刚注意力确实不在龙拾雨身上。 龙拾雨说:“那个突然闯进来的人还和我讲话了。” “白依依?”沈朝幕皱眉,“她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但我觉得她挺奇怪的。” 沈朝幕说:“你是知道,她是公主的吧?” 他的本意是想提醒龙拾雨,不要轻易接近白依依,毕竟之前龙拾雨对公主实在是太狂热了。 没想到龙拾雨说:“我知道啊。” 沈朝幕:“……”他有些疑惑,“你不喜欢公主了?” 龙拾雨说:“她是坏公主,我不喜欢她。” 这回答沈朝幕是绝对没想到的。 无关竞争首席一事,沈朝幕也不喜欢白依依。听到龙拾雨这么讲他不禁哑然失笑,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 收回手的一瞬间,他又有几分恍惚感。 像是很久之前,青年也这样认认真真地告诉他:“她是坏公主,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我的公主。” 他的眼眸似灿金,冷硬却又充斥着欢喜,身上气息如旷野的风。 ——这错乱的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一个诡异的幻觉。 沈朝幕又问:“你见过多少个公主?” “不大记得了,至少八九个吧。”龙拾雨说。 “那你最喜欢哪个公主?”沈朝幕回想了几位最近活跃的公主,“凯瑟琳?还是克里斯蒂娜?”他笑说,“这些总不是坏公主了吧。” 这回龙拾雨没说话。 他冲沈朝幕笑了笑,虎牙尖尖,特别高兴的样子,眼睛都是亮亮的。 沈朝幕又没弄懂他为什么就高兴了。 但还是那句话,高兴起来了总不是坏事。 他不禁舒展了眉头,怒揉了几下龙脑袋,在指挥频道里说:“各小队,准备收工。” “是” 作者有话要说: 龙龙的公主分类学:好公主,坏公主,和我的公主qwq 每日一嘤(0/1) 第23章 掘地龙语 拍卖会现场果然发现了四个异变者,三个注射了鲛人血液,一个注射了猩红蝾螈血液。 他们的身份比较寻常,真正有用的,是沈朝幕在系统中看到的那串字符:NN02721。技术组已经开始全力搜查它的来处。 很可惜的是其他数据都已经被销毁。 其他拍卖者陆陆续续被放走了,都骂骂咧咧的。 比尔霍亚拍卖会经过这一茬,要完全恢复正常恐怕要经过很长时间。 事情解决了,沈朝幕终于把陆山怀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说真的,”在回家的路上,陆山怀说,“你不喜欢我发给你的小说吗?” “不喜欢。” “啧,一点趣味都没有。”陆山怀感慨,“不过这次攻破进行得很顺利啊,不愧是有你在。就是白依依的事情,我之前也不知道。” “她愿意在这待着就待着,不碍事就行。” 陆山怀说:“就怕她是过来抢功劳的。她这次是星督钦点过来的,不然怎么能调动稽查部的人?妈的有王室背景的人就是爽。你说星督是不是因为你之前揍了他的人,才特意派白依依来恶心一下咱们的?” “就算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怎么会没有办法?那个时候你别出手那么重……哎算了算了,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改。但是你要小心点。”陆山怀说,“你动了比尔霍亚,就是动了很多人的蛋糕。” “有很多人试过暗杀我了,但我还活着,这次也不会例外。” 陆山怀还想讲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讲出口。他最后只是说:“嗯,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技术组出结果会直接发给你的。还有,浅浅来了。” 沈朝幕:“……”他给龙拾雨这个假身份的时候,完全忘了宋浅浅这个人。 宋浅浅虽说年纪比沈朝幕大个两三岁,但是在猎人训练队里比沈朝幕低一届,就咋咋呼呼跟着陆山怀他们“沈哥沈哥”地叫上了,美其名曰每个女孩永远都是十八岁。 她在协会里也很有名气,专长狙击,是立过两次二等功的优秀猎人。 果然没隔十分钟,宋浅浅的信息就疯狂来了。 【数绵羊】:我到卡珊德了我到卡珊德了呼叫沈总呼叫沈总 【数绵羊】:嫂子是不是也在啊我要看嫂子的盛世美颜啊啊啊啊看看哪个小可爱被你坑蒙拐骗在身边了 【数绵羊】:(痴汉.jpg) 沈朝幕头疼了。有龙拾雨在身边,宋浅浅估计要闹腾好久了。 他带着龙拾雨回到了旅店。 刚进门就听到了嘹亮的一声:“妈的再失败我就不做人了” 方庆还是坐在前台,写写画画什么,一抬头,见到龙拾雨了分外愧疚:“这个……不好意思啊,我做实验的时候脾气就是很爆,还有起床气,今早刚好给你撞一起了。”他又踌躇片刻,“虽然我不大记得了,但我可能对你说了挺难听的话,不会是把你吓跑了吧?” 方庆是真的不记得上午发生什么了。 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龙拾雨已经不见踪影。沈朝幕来问他的时候,他也说不上来。 他把这个归结于,龙拾雨被他糟糕的脾气吓跑了。 ……他是没看见,龙拾雨离开旅店时那洋溢的笑容。 “不是啊。”龙拾雨说,“我只是出去找东西吃了。” “那你找到了么?” “算是吧。”仗着有威尔,龙拾雨在“送葬人”那里大吃大喝了一通,后来又去了拍卖会。 总体来说是非常满意的一天。 见到龙拾雨如此“体贴”,半点没有怪他,方庆更加愧疚了,答应明天一定给他早餐。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上楼,刚要回房,就被沈朝幕揪了进去他的房间。 沈朝幕说:“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你和‘送葬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他们有人发现我是龙了,就很崇拜我。”龙拾雨说,“我还在他们那里吃饭了。” 沈朝幕:“……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崇拜龙吗?因为现在王座上的是龙王,只要是个龙类他们就会追随。十一年前这里出现过一个三代的龙,就是沈家出面解决的,当时‘送葬人’同样很崇拜他,甚至包庇他在当地的罪行。” “是嘛,那我还真不知道。” 沈朝幕说:“所以,你离他们远一点。那帮人都是些疯子。” 龙拾雨纠结了几秒钟。 威尔那边的东西太好吃了,还是免费的。不过既然公主那么说了,他就答应道:“好吧,我尽量离他们远一点。” 沈朝幕这才满意地揉揉他的脑袋。 龙拾雨顺便就窝在了他房间的沙发上打斗地主。 打了几把之后,他凑到了沈朝幕的桌子旁边看。 沈朝幕正在看异兽图鉴,一边看一边做着笔记。 协会里的人只看到他对异兽的特性倒背如流,光是看一眼就能快速想出应对方案,才思敏捷,果断狠厉,却不知道在很多个晚上他都在独自翻阅着这些资料,甚至会去找寻晦涩难懂的古籍,调查某些异兽的背景,比如说鲛人部落的文化,或者吸血鬼化作蝙蝠时的特定条件。 也正是这样,陷入险境时,猎人们总会第一个想起他。 龙拾雨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尾巴尖勾住他的一边脚踝,心满意足。 公主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沈朝幕看了他一眼,老毛病又犯了,一只手极为自然地开始揉龙头。 黑发的触感还是很好,柔软又带着旷野独特的味道。 龙拾雨支着脑袋也在看图鉴,看着看着,突然说:“它这里写错了诶。” 他指的是掘地龙的资料。上头写着,它们会在地面颤抖的时候逃跑,哪怕是细微的颤抖也能察觉到,所以捕捉或猎杀会有一定难度。 掘地龙并不算是龙族的一员,只是类龙的小型物种,没有很高的灵智,偏偏喜欢四处去吃游牧民们养的牲口,吃完了就成群钻地逃跑,严重的时候甚至能被称为灾害。 沈朝幕问:“怎么错了?” “它们不是因为地表震颤,才主动从地穴里迁移。”龙拾雨说,“它们在意的是土地的味道。” 这是个沈朝幕没听过的概念:“味道?” “嗯。”龙拾雨点头,“只有它们才能闻到,平静的时候大地是单纯的土味,有牲口群的时候是酸甜味道,有强大的敌人接近了土就会变得辛辣。但是如果你收敛气息走过去,不惊扰大地,它们就不会发现。所以和地面的震颤无关。” “等等,不是只有它们才能闻到吗?” “我有一天遇到了一大群掘地龙,是它们告诉我的。” 沈朝幕:“……告诉你的?” “对啊。” “原话?” 龙拾雨纠结了一下,说:“嗷嗷嗷呜嗷嗷咔嗷嗷” 沈朝幕:“???” 龙拾雨说:“这就是原话啊。” 沈朝幕:“…………”他揉揉眉骨,“不是,我的意思是,它们竟然会和你沟通。” “它们见到我好像挺害怕的,让我放它们走,代价就是告诉我它们的秘密。”龙拾雨说,“但其实我不是想打它们的,我只是去问路。” 异兽大多是彼此敌视的,龙族更是如此,天生基因中就没写着团结二字,只有征服,与向更强者臣服。 他们对其他异兽从未留情,甚至对同类都没有多少善意,掘地龙不害怕才奇怪呢。 沈朝幕记下了龙拾雨说的话:“我让科研组去研究一下。”写完笔记后,他就手又抓着那银白龙角摇了摇。 龙拾雨:“嘤。” 沈朝幕还是觉得刚才那串掘地龙语很震撼,或许是种族天赋吧,龙拾雨学得像模像样的。他说:“你再学一下它们是怎么叫的。” 龙拾雨摇头:“有点傻。” “我又不嫌弃你。再学一次再学一次。”沈朝幕就笑,上手抓着他的龙角晃,弄得他摇头晃脑的,尾巴又委委屈屈地在地上圈出了个半圆。 就这么被撸了一阵,龙拾雨终于妥协了:“好吧好吧我再来一次……咔嗷嗷嗷呜嗷咔嗷嗷我讨厌你嗷嗷嗷” 沈朝幕:“……” 沈朝幕:“虽然很隐晦,但是我发现你在骂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第24章 一貌倾城 这天沈朝幕老样子,一看资料就看到了大半夜。 龙拾雨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顶着一脑袋被沈朝幕蹂躏过的乱毛,安安静静,尾巴尖松松勾着沈朝幕的右脚踝。 凌晨沈朝幕关灯准备睡了,下意识想把龙拾雨抱到床上去—— 刚伸出手,他又顿住了。 这个想法非常不对劲,远远超过了他们应该有的关系。 于是他犹豫几秒钟,还是直接推醒了龙拾雨:“起来,到床上去睡。” 龙拾雨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嗯了一声,半眯着眼睛摇摆地去到了床边,咚地一声倒下去了,瞬间睡着。 第二天醒来依然是大中午,他跑到楼下去找方庆。 方庆又躲进了那个小屋子里,披着一件起球外套,用签子扒拉着一张纸上的粉末。 “那个……”龙拾雨开口。 方庆吓得差点飞起来。这动作一大,白色粉末顿时在空中乱飞。 他回头张口怒骂:“你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就软绵绵地倒下,几秒钟后鼾声传来,空中是眠草的味道。 龙拾雨:“……”总觉得这一幕特别熟悉。 他走到前台,这回倒是有个员工迎上来了:“哎这位客人我们老板给你准备了早餐” 龙拾雨眼睛一亮,坐在大厅的桌边等着。没隔多久热腾腾的早餐被端了上来,牛奶面包和瘦肉粥,喷香美味,分外健康朴素。 ……就是吃不饱。 吃完之后,龙拾雨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 方庆还没有醒来,他就想出去逛逛,找点东西吃。这个时候找威尔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昨天才答应了公主,不再去“送葬人”那里。 他又纠结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不想让公主不高兴。 于是龙拾雨又溜到了大街上,准备顺着食物的味道找到一家餐厅。 这回他走了挺长时间的,也不知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倒是远远看见了一片粉色的树。风起时,它们的花瓣在空中飘舞纷飞。 这色彩在黑灰交杂的卡珊德简直罕见,鲜艳耀眼,像是完全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沿道栽种的樱花树。 现在并非樱花盛放的季节,但得益于基因工程,冬天观荷夏日赏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那里传来了鲜明的食物味道。 龙拾雨眼前一亮。 除却食物香气,那里还有一股浓郁的香——这种香味显然不是来源自然,带着几分妩媚勾人,热热闹闹就冲人拥了过去,不容拒绝的余地。 他刚迈上那条街,就看到身着不同服装的男男女女站在路边。 一家店前全是紧身的劲装,从机车服到牛仔装,姑娘们大片的白皙肌肤露着,有些靠在门口,点着一根烟朝路人抛媚眼。而另一家店前却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看上去更是地球时代的东方审美,精心剪裁过的旗袍与和服分外合身,乌黑的长发挽起,修长簪子穿过其中,尾端坠着珠宝。 粉色花瓣飞舞,她们的笑语像是融化在了风中。 他又闻了闻,一片浓郁香味里食物的味道还隔着很远。于是他继续往这条花街的深处走去。 约莫走了五分钟,一个巨大的音响立在街角播着劲爆音乐,动次打次吵得人头疼。 街道中央立了数根钢管,几个腹肌猛男正在快乐地跳钢管舞,很难以形容也很难以想象,但是他们阳刚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个妩媚的笑容。 龙拾雨:“……”他刚刚一心只想找东西吃,现在才注意到周围有点不对劲。 街边有黑袍人站着,随时准备赶走闹事的人。 “送葬人”在卡珊德拥有一整条街的色情行业,想必就是这里了。 但是沈朝幕没告诉他不能来这里,所以龙拾雨只短暂纠结了两秒钟,就高兴地继续往深处走——食物已经很近了。 又走了两三百米,一家小吃店出现在视野中。 煎鸡蛋和烤香肠滋滋作响,卤牛肉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泡,可惜就是没地方坐。龙拾雨在店门前牢牢站定了,满怀期待地说:“老板,我要十串烤肠十串牛肉,嗯……墨鱼丸也给我来十串吧。” “再加几个鸡蛋” “唉你这里还有牛筋啊,给我捞几块吧。” “鸡蛋仔也很好吃” 十五分钟后,店老板看着龙拾雨目瞪口呆。 烤架上和锅内已经空了,垃圾桶里堆了无数根签子,全都被龙拾雨吃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龙拾雨还意犹未尽:“你这里的存货怎么那么快就没有了?” 老板结结巴巴地说:“平时、平时哪里有那么多客人过来,你已经把我给今天节日的存货都吃完了。”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你要是想吃,可以进那些店里吃。” “噢。”龙拾雨有些失望,开始打量路边的那些店铺了。 这里的东西不贵,他把零钱转给老板。 刚想走,龙拾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干瘪的嗓音:“小年轻,想不想在这里多赚一点钱。” “赚钱?”他回头。 瘦小的老人手中拿着一沓传单。他一闻气息便知道,对方是异兽,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潮水味道。 见到龙拾雨回头,老人笑容更加扩大了几分:“对,有没有兴趣啊?” 龙拾雨刚想说什么,突然顿住。 眸中龙类那抹金色光辉闪过,一瞬血液加快流动了几分,灼热好似熔浆。 他闻到了。 风中有故人的气息。 …… “虎鲸”把带着油渍的零钱塞进裤兜,试图拉开车门。 和之前一样,车门卡住了。 这里是个昏暗的巷子,他根本看不清,啧了一声后狠狠踹了车门几下。他壮得像座小山,满脸横肉足有两米多高,那红色小破车还真不经踢,吱吱呀呀几下,终于不清不愿地弹开了前门。 “虎鲸”坐上去,车身顿时往一边下沉,反弹时颠了颠。他实在是太高了,头都顶到了车顶。 外头有点冷,这个小巷子里更是如此,云雾在四周穿行。他在车内开始扭动身躯,艰难地伸手,想从储物格里拿出那包烟。 但那里头空空荡荡。 “虎鲸”疑惑了几秒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不好意思,等你的时候没忍住,把你最后一包烟拿走了。” “虎鲸”愣了半秒,突然暴起 精神力呼啸而出,幻化作风刃席卷向后座 座椅被那锋利无形的刀刃隔开,一条条划痕狰狞,里头的白色填充物在空中飞得到处都是。 他的精神力强大,曾凭借这削铁如泥的风刃在卡珊德混得风生水起。不论后座是谁,都会瞬间被削成肉泥 几息后,想象中的肉体切割声却没有传来。 金色光絮化作薄薄的一堵墙——透明又轻薄,看上去像是流动的液体,却将风刃牢牢阻拦在外。随后光絮扩散开来,所有风刃都被无声地吞噬掉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车内重归死寂。 “就借了一支烟嘛,不要那么狂躁。”沈朝幕笑说。 “虎鲸”满手是汗,定了定神:“……你想要什么?” 沈朝幕手中的烟头橘光闪烁,他说:“NN02721,你的飞船编号。二十天前它从人马星系的方向,降落在了卡珊德,在花街停留五天后又飞到了第三大道,也就是比尔霍亚拍卖会的旁边。”他把文件投影在空中,“这是你的入境资料。你伪造医生的假身份,携带了一百根20ml注射器,三百个五号针头和若干容器。但是你在经过星堡边检的时候,可没告诉他们你带着鲛人啊。” “虎鲸”深吸一口气:“拿钱做事而已,你要想,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想……” “不用。”沈朝幕打断他,“我只是想让你带我们去逛逛花街而已,你对那里很熟悉吧。” “你要去找谁?” “你带路就是了。”沈朝幕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今天的节日很热闹,该来的人就会来的,不用担心。” “虎鲸”迅速评估了一下情况。 之前比尔霍亚拍卖会被迫中止,他一贯警惕,已经预感着准备跑路了。就是他万万没想到,才不到两天猎人协会就查到了他的头上。 其他猎人还好说,但沈朝幕他是绝对打不过的。 他暗骂一下拍卖会,立马放缓了口气:“好,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等等,”沈朝幕说,“先去接一下人。” 十分钟后,“虎鲸”把车停在旅馆外。 那旅馆外头就挂着一个“卡珊德旅馆”的牌子,摇摇欲坠,里头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就你那破脾气是不是起床气把嫂子凶走了?等沈哥来了看你怎么解释” “早上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方庆你以为我不知道?刚起床的时候你都不记事的真是没有睡美人的命有着睡美人的病” 沈朝幕:“……” 他摇下车窗:“喂,走了。” 里头的争吵声顿时停了。几秒钟后,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眉目姣好,单手提着一把快赶上她身高的黑色重型狙击枪,身后跟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方庆。 宋浅浅大大咧咧拉开了后座门,坐在沈朝幕身边,狙击枪直接怼在身前:“你竟然那么快就把人抓回来了。” 方庆则是试图拉开前座的门,但拉了几下没拉动。 “虎鲸”小心翼翼地说:“你要踹一下车身。” “妈的这都什么破车啊。”方庆用力踹了几脚那车门才终于弹开,他坐到副驾驶位,“兄弟你也是穷酸,要不要考虑来做我的试验品?每个月给你开高点的工资,早日换个好座驾迎娶白富美。” “就是啊,”宋浅浅在后头附和,“你这脑袋都要把车顶顶飞了,长那么高个真是辛苦你了。你吃什么长大的啊?我也想长高点个子。” 方庆啧了一声:“怎么,想拉长一点你的小短腿么?” “滚。” “虎鲸”:“……”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弄得迷茫。这股欢乐的、好似老友郊游的气息,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被要挟者的车上。 他继续小心翼翼:“我们、我们现在是过去花街么?” “去吧。”沈朝幕说。 “虎鲸”于是启动车子,往花街的方向开去。 路上宋浅浅时不时吐槽一下卡珊德的环境,这里实在是污水横流,飘在街道上的缥缈云雾也掩盖不了脏乱。 “虎鲸”的这个车实在是太破了,路况又十分糟糕,每次过坑坑洼洼的地方,方庆的脑袋都会猛地撞到车顶,发出沉闷的一声。然后他就骂骂咧咧的,嘴里说着什么“破车”什么“实验”什么“今天就给你下药”,听得“虎鲸”战战兢兢。 终于远远地,视野尽头见到了成排的樱花树。 “虎鲸”把车停在了平时的位置,又问:“你们要先去哪里?” 沈朝幕说:“花展楼。” “虎鲸”脑袋有点疼,但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说:“那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三个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这里消费的人群,于是便靠着花街侧边的小街走,那是平时“虎鲸”的专属低调路线。 花街上还是十分热闹,服装各异的男男女女充满热情地冲行人打招呼。相较卡珊德其他地方,这里的治安出乎意料地好,毕竟来这里的人目的往往分外统一。 宋浅浅感慨;“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方庆嘟囔:“你要是来过才奇怪了。” “怎么,我就不能看看小帅哥么?”宋浅浅转而又问,“沈哥啊,要是嫂子发现你来这里了可就麻烦了。” 沈朝幕:“……我来这里又不是想做什么。” “这不就怕误会嘛。”宋浅浅甩着马尾说,“唉这么一讲,我真是太想见嫂子了。” 夜幕渐深,花街的尽头出现了一众花枝招展的人。 节日庆典开始了。 他们身着多彩的衣袍,介乎地球时代的汉服与和服之间,绘有祥云白鹤,山海日月。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巨大的花车。 此时天色已暗,远处夕阳余晖斜斜照了过来。天空在昏暗与橙红之间,那花车上的灯光璀璨,灯笼纸上,一半画的是走马观花图案,滴溜溜地旋转似有百花簇拥,而另一半画的是绿藤与深夜,通透的光芒照耀下像树影摇曳。同行者们将花篮挽在臂弯,往外头撒着纷扬的花瓣。 这是卡珊德花街上一年一度的仪式,花车会游遍整条花街,人们尽情饮酒作乐——按照往年的经验来说,他们会在和乐融融的氛围里发酒疯打群架,而花街各家店的姑娘和小伙子也会……生意爆棚。 这本来是卡珊德当地政府的特色项目,为了庆祝卡珊德上城的建立,顺便歌颂一下那株从下城生长到云端的巨大藤蔓,毕竟没有它就没有上城,就没有暴利与混乱,就没有犯罪与堕落。 一开始这个项目还是十分正常的,只为了吸引更多的旅人,和花街完全无关。 但架不住这里民风淳朴,“送葬人”后来直接接管了这个节日,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每年这个时候,花车中央都会坐着卡珊德最漂亮的姑娘,姿色天成,占尽风流。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花车上,沈朝幕继续往花展楼的方向走。 宋浅浅嘟囔:“沈哥别走那么快嘛,你不让我看嫂子就算了,我还想看看这里的漂亮姑娘呢。” “有什么好看的。”沈朝幕说。 方庆打岔:“他不一直是这样的么,见过的绝色再多都没反应。” 沈朝幕刚想答话,忽而终端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陆山怀发来的消息:【沈哥我找到了新的小说】 “元帅夫人已经被你送去边境三年了 她肯认错了吗? 没有,她已经找了一堆新情人了。” 沈朝幕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后悔没有一直把陆山怀放在黑名单里。 他果断拉黑了陆山怀,警醒地四处张望。 周围都是花枝招展的人们,不像是有龙拾雨的样子。而且,龙拾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直到他隐隐听到人群的议论。 “咦今天花车上的是……男的么?” “一看就是吧,嘶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老三你要挺住啊你是我们家里唯一直的了” “挺不住了挺不住了。” 大事不妙。 沈朝幕猛地抬头—— 花车上灯光流传,青年穿着日月与流火交织的衣衫,脖颈修长,容貌明艳。 一时万千纷扬的花瓣与璀璨灯火都黯然失色,人海被衬作黑白而缄默的背景。像是画卷中的人缓缓归来,他睫毛似鸦羽,眸中光芒姣好如月。 一貌倾城。 ……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在啃的话。 沈朝幕:“…………?” 宋浅浅问:“沈哥咋啦?” 沈朝幕不语。 他点了根烟冷静几秒,沉痛道:“喏,你要看的嫂子来了。对,就是在花车上吃苹果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0/1) 这锅又是陆山怀的了2333 第25章 惊天大逃亡 “虎鲸”走着走着就发现那三人不动了。他转头, 看到他们都在看花车上的人,脸色或多或少有些迷茫。 这是个溜走的好机会 他刚往旁边偷偷走了几步,就被空中突然涌起的金色光絮以不容拒绝的力道给推了回来。 沈朝幕眉目间带着几分戾气, 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虎鲸”看了他的脸色,吓得连连说:“我只是想去前头看看、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在而已。不是想逃跑不是想逃跑。” “信你就有鬼了。”宋浅浅白了他一眼,“沈哥这可咋办啊?嫂子为什么会在花车上啊?他是不是……被人威胁了呀。” “……我不知道。”沈朝幕揉揉眉骨, “你们先往花展楼那边过去,我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不用我们一起来吗?”方庆问。 “不用。”沈朝幕已往反方向走去。 路上他看了一下时间。 这是他们来卡珊德的第72小时,龙拾雨已经从邪教贵客转变成了……花街名流? …… 花车悠悠停在了花街的尽头。 龙拾雨刚好把苹果吃完了,心满意足。 那个老头拉着他一直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大赚一笔”什么“很有前途”,最后还把他拉上了花车,要不是看在有东西吃的份上他才不会来。 现在那个老头子就站在花车下,驼着背,带着黑框老花镜。 龙拾雨跳下花车:“我要走了。” 老头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哎哎哎别走啊,跟我直接去店里吧,我那家店可是这里最大的。” “以后再说吧。”龙拾雨回答,“我要去找人。” 老头赶忙拉住他:“你要找谁你要找谁?我帮你去找”他压低嗓音,“我可是很厉害的。” “我知道啊, 你不是人类吧。”龙拾雨说。 老头一惊。 他虽然是异兽, 但已经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应该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 他说:“你是怎么……” “闻出来的。”龙拾雨拍了拍衣服, 甩着宽大的袖子走向旁边的小巷子, “我以后再来找你吃东西, 再见啦。” “等等等等”老头赶忙跟上他的步伐,“我叫王蛤蟆,这里人称老赖头。那家花展楼就是我负责的,喏,就是街角那个最高的楼,好热闹的。” “你是只蛤蟆?” 老头一惊:“你怎么知道的太聪明了吧” 龙拾雨:“……” 老赖头得意洋洋:“不错,我原本就是沼泽里的毒蛤蟆,吐口痰都能把地面烧个洞的那种以后你跟着我混,我肯定罩着你” “哦。” 龙拾雨顺着熟悉的味道,在花街大道旁边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梭。 老赖头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唉你也不是人类啊,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从哪里来的啊要去哪里啊,不如就在花街留下来吧,不是我吹牛,凭你能在这里发大财……诶等等,你这是走到哪里去了?” 龙拾雨走到了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脚边有几滩乌黑的积水。 这里花街的喧闹声有些遥远。 他在原地无声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有些无奈说:“你跟着我,弄得我被她都发现了。” “什么东西?”老赖头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你被什么发现了?” 不过这么停下来,他好像隐隐听到了……笛声? “没事。”龙拾雨道。 下一秒他揪起老赖头,飞身踏了一脚墙壁。 老赖头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地面在脚下飞速远去,青年的动作很轻盈,其中蕴含的力量却狂暴无比。他单手拎着老赖头跳了四五米高,而刚才乌黑的积水中猛地窜出了黑蛇 它们突然出现,大张的口中两枚毒牙森森,身形不断诡异地拉长,如影随形跟着龙拾雨跃起的脚步。笛声也忽地变了,扭曲阴冷,似乎酝酿了万千狂潮。 黑蛇在跟着笛声舞动,鳞片上是泛开的阵阵水纹。若是有老猎人在场,必定能认出这是被认定灭绝的异兽—— 暗蛇。 它们常年潜伏于黑暗,一团团扭在一起,饿极了就啃食同类,待到猎物出现便倾巢而出。 暗蛇极难被杀死,即便丢进火海也只是会身体萎缩,遇到阴影不出几分钟就生龙活虎起来。 除非是最炽烈纯粹的火焰。 月光下,龙拾雨眼眸中那抹金光越发冷硬,手一扬厚重的火幕便压了下去 炽热爆发在天地间,一群黑蛇来不及挣扎,就被一缕缕火焰绞住身躯。那是太可怕的热度了,鳞片瞬间烧化,他们在炽热到了极点的龙息中被焚却得干干净净。 龙拾雨刻意把动作放小了,没有惊动到其他人。 他在不远处稳稳落地,把老赖头放下:“继续走吧。” 老赖头目瞪口呆,隔了几秒才想起要去追龙拾雨:“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我活了几百年了,没见过能直接烧死暗蛇的” 龙拾雨歪了歪脑袋,重点完全偏了:“你怎么活了那么久?”一般来说普通异兽的寿命没有那么长的。 老赖头立马推了推自己的黑眼镜:“哎呀,蛤蟆活得久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龙拾雨:“……” 一路顺着味道,龙拾雨来到了一座高楼面前。 大大的“花展楼”标志被投影在空中,配上不断盛放的鲜花图案。楼上倚着几位穿着和服的姑娘,面容妩媚,手中执着风雅的小扇子,含情脉脉看向楼下行人。 老赖头嘟囔:“这不是还是走来我的地盘了吗?我跟你说,最近几年这种复古风格特别受欢迎,我这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唉唉唉你进去是做什么的?” “说了我要找人啊。”龙拾雨走了进去。 那高楼外面是复古风格,里头也没有区别,刻意把科技隐藏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那些穿着东方服装的姑娘和小伙都认识老赖头,却对他身边的龙拾雨没有几分好脸色—— 今晚的风头都让这个陌生人给占尽了,现在一堆人在打听龙拾雨在哪。 花展楼的电梯藏在了最角落,里头也放着莹白花瓶,里头的鲜红花朵含苞欲放。 龙拾雨进去,把每一层楼都摁了一次,每到一层就探头闻一闻。 老赖头:“……我的祖宗啊你到底在找什么?” 龙拾雨没说话。 电梯停在了顶楼,他终于走了出去。 这一层楼只有一个房间,在空旷走廊的尽头。门虚虚掩着,门框上垂着海浪花纹的帘布。 老赖头说:“哎呀这里是姜小姐的房间,她平时很少露面见人的,你们俩原来认识……吗?”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氛围不对劲。 龙拾雨已经拨开帘布。 屋内暗香阵阵却又反常地阴冷,即便那噼啪作响的炉火也不能令空气温暖。 墙壁是暗棕色的,仿造出木头的质感。屋子尽头又是暗红帘布垂着,牢牢遮住了后头的人,串串细线连起的金珠垂吊在帘布外层,在暗淡火光下反着光芒,轻轻摇摆。 帘布正对面有块软垫,龙拾雨坐了下来。 帘后女人的轻笑声传来:“哎呀,真是稀客啊。你竟然真的还活着。”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我只是去睡了个觉而已。” 一只葱白的手缓缓拨开深红垂帘,华贵镯子碰撞几下,声音清越,食指尖则漫不经心地勾住一串金珠绕了绕。随后垂帘被完全拨开,里头样貌狐媚的女人嘴角带笑,一点鲜红的泪痣,眼中却有着毒蛇般阴冷的光。 姜梦,用以前的话来说,是花展楼里的头牌,前几年花车上坐着的都是她,艳惊四方名满卡珊德。很少有人知道她实际上是异兽。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舞蛇人”。 她曾经也是王座的竞争者。 王座是所有异兽都渴望的东西,坐上去即代表了无上的荣光与力量。从舞蛇人到教会主教莉莉丝都对王座有着近乎迷恋的渴望。 人类到现在都没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它在哪里?是从哪里来的?它是实体还是一个虚幻的概念? 又或者说,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 最早成立猎人协会的会长,就坚定相信着王座的存在。不论王座上的是谁,竞争者们又是谁,他们混乱好战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是永恒的威胁,这也是他穷尽一生去猎杀异兽的原因。 而正如他相信的一般,异兽为此厮杀——消灭了所有竞争者,才能保证自己能够坐上王座。待到最终决战就是对王露出獠牙之时,或是作为叛臣被杀死,或是加冕为新王。 老龙王非常强大,守住了王座百余年的时光。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王朝还能持续数年。 直到那一日,龙拾雨出现了。 姜梦微微叹息:“我真羡慕你,时间都偏爱你太多,不像我已经年老珠黄了,全靠一点幻觉才维持得了貌美。”她勾起嘴角,“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世界那么不公平,明明没有你的话那个新王该是我的。” “其实也不是吧,”龙拾雨说,“还有其他好多人的。” 姜梦:“……” 她又笑了笑:“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说吧,你今天为什么专门过来找我,是来嘲讽我的吗,还是说……要来算算旧账?”她眼尾生情,“你要杀了我么?还是说,要和我做些其他快活的事情?” “我是来找你要宝石的。” 姜梦:“……宝石?” “对啊。”龙拾雨认真道,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二百三十年前的五月,你向我要了一颗蓝色宝石去装饰蛇杖,并且答应会还给我两颗,但那之后就再也没给过我。” 姜梦:“…………” 她额前青筋微微凸起,硬邦邦说:“没了,那玩意早没了。” “啊,怎么没的呀?” “被我摔碎了。” 龙拾雨很失望很失望。 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起身:“好吧,再见。” “……你这就走了?” “你这又没东西吃。” 姜梦沉默几秒,看起来有几分挫败:“你从来没把我当做过对手。” 龙拾雨眨了眨眼睛:“我不想和别人打架。” 公主肯定会生气的。 “你杀死老龙王的时候可不是这幅表情。”姜梦低声说,“我能闻到……你身上伤痛的味道,太香甜可口了。”一丝独属于蛇类的贪婪掠过眼眸,“你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啊,这对于蛇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猎物了。你不想打架?但是我想啊。” 只这一瞬,屋内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扭曲。画框的木条微微蠕动,地板忽而鼓起迅速游走的肿块,就连那一串串金珠都无风自动,它们外表变换起来,像是有生命般地在扭动。 老赖头下意识退后两步,分外惊恐。这里的发展他已经完全理解不了了。 姜梦的眸色完全变成翠绿,因为这全力以赴的攻击,其他的假象都完全消失了。美好的面容剥落,她青春靓丽的外貌转瞬枯萎,葱葱玉手干涸萎缩,一半是密集的皱纹,一半是青绿的蛇鳞。 她用这可怖的双手执起青笛,吹出一串奇诡的音节—— 阴冷的精神力蔓延在屋内。 下一秒,金珠和画框末端生出黑色的蛇头。姜梦一扬手,地板寸寸开裂,屋内爆发出扭曲的蛇群 整个屋子的光源被吞噬了,火焰熄灭,色泽黯淡下去,一切像是老旧的片子,天地间只有死寂的黑白灰。暗蛇如蛆虫一样纠缠在一起,从地板从天花板从画中从垂帘翻滚着向前,毒牙森白,鳞片嚓嚓作响。 唯一明亮的地方,是龙拾雨的周身。 他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软垫上,没有半点慌乱,白色衣衫整齐扣着,上头流火与日月图案衬得他分外好看。 他安静地垂眸看着右掌心—— 一点赤金色的龙息在燃烧。 它很微弱很渺小,但神奇的是,整个屋子的黑暗都吞噬不掉这光芒。 姜梦已经很老了,动作完全比不过当年,即便是倾尽全力的攻击在他看来也太过缓慢。 慢到他还有闲心,去想想过去的事情。 和所有恶龙一样,龙拾雨也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虽说没怎么伤天害理,但也搞过不少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和比蒙巨兽摔跤,和北海巨妖吵架后衍生成肢体冲突。在没坐上王座之前,他是和姜梦好好打过一场的。 那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四周都是扭曲的蛇群,龙息静静燃烧。 原来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以前王位的角逐者力量不再。 周围都是暗蛇狰狞的巨口。龙拾雨抬眸,眼中被炽烈的金色覆盖,扬手—— 屋内却转瞬被飞雪覆盖 龙拾雨:“?” 暗蛇长大嘴巴发出嘶嘶惨叫,却在耀眼的光辉下节节退缩。它们试图逃向房间的角落,但庞大的蛇群从外到内一点点分崩离析,尸身化作阴影又被金光刺穿、消逝。 姜梦神色刚变,地板的裂隙中就迸发出几缕光辉。 在她身下光芒化作利刃刺出,径直贯穿了她的咽喉。 黑绿色的血喷溅而出,她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视野中的最后一幕,是英俊的男人把龙拾雨揪到了怀中。 ……是猎人? 但是猎人怎么会和…… 意识彻底昏沉下去。 龙拾雨被沈朝幕摁在了怀里:“……嘤?” “别讲话,这里有稽查部的人,撞见了很难解释。”沈朝幕说。 他抱着龙拾雨从窗户跳了出去,精神力在落地时很好地保护了他,没发出半点声响。 花展楼内,老赖头对着一片狼藉的屋内目瞪口呆——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情况,但就在这几分钟,龙拾雨跑了,花魁死了,还有个猎人风一样闯进来又风一样跳窗走了。 沈朝幕一路带着龙拾雨远离了花展楼,等确定没人跟着他们了,才回头,语气颇为不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跑到那里去了” 他当然知道舞蛇人。猎人协会一直不确定她究竟死了没有,没想到她一直藏在卡珊德热闹的花街里。 异兽更容易察觉彼此,若是同血统的就更是如此。 这也是他把龙拾雨留在身边的原因。他要找到更多的龙类,直到找到那个名为阿卡萨摩的龙王。 但他没让龙拾雨自己跑去找舞蛇人 沈朝幕从来没那么生气过。他一路跟着龙拾雨的踪迹,又从小巷子里绕回了花展楼,刚到就看见整个屋内都是蛇海,傻龙还呆愣楞地坐在软垫子上想事情 逃都不会逃的 龙拾雨解释说:“我去找她要宝石了啊。” 沈朝幕:“…………”他已经被气到说不出话了。 龙拾雨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我今天没有去找‘送葬人’啊。” 他只是想去要回自己的宝石。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待在我身边别乱跑,回去以后我再好好跟你说这件事情。” “噢。”龙拾雨安安静静跟在他的身后。 沈朝幕还是越想越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龙拾雨还在不在身后。龙拾雨被他这么看了几次后,伸手拉住了沈朝幕风衣上一根垂下来的带子,很真诚地保证:“我肯定不乱跑,回去以后、以后我给你摸摸龙角。” 他一路揪着那根带子跟着沈朝幕,特别乖巧。 沈朝幕这才心情好了一些。 他径直走向了花展楼的另外一个方向—— 方庆和宋浅浅已经过去那里了,在“虎鲸”的帮助下,他们发现目标已经从花展楼里离开,很有可能去往两个地方,一个叫做“瞇幻冇檌·攺ぐ”一个叫做“樱花居酒屋”。 这两个都是花街上的店铺。方庆他们去了居酒屋,于是沈朝幕就来到了“瞇幻冇檌·攺ぐ”的门前。 龙拾雨问:“这个店名是什么意思啊。” 沈朝幕说:“我觉得,可能是迷幻有罪·改的意思。” 龙拾雨又获得了一个龙生疑惑。但他还是开始夸赞自己的公主:“你懂得真多呀。” 沈朝幕:“……在这方面被你夸了,我并没有感到高兴。” 这家的老板想必中二多年,店铺外的全息投影以夸张的七彩色泽,闪烁着这个羞耻的店名。旁边一左一右还有通红的系统自带字体: 【震惊满999竟然真的能减100】 【可怕清仓价竟然能那么实惠】 中间则是:【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 这是一家主打电子色情的店铺,热热闹闹的,店内全是蓝色调的灯光,迷幻似水纹。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进去,看到店内不但有全息的影碟售卖,还有几个仿生模特抓着钢管,在店中央妩媚地舞蹈。他们的面容栩栩如生,看不出和真人有何区别。 沈朝幕要去的是这家店的贵宾区域——这是目标经常去的地方。 技术组十五分钟前说会给他发来通行许可,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沈朝幕再次联系了一下他们。 毫无回音。 这是很反常的事情。按照协会的要求,战术频道内永远要有应答的人员。 他拉黑的只是陆山怀的私人联系方式,但现在战术频道内,陆山怀也一句话不讲了。 他给方庆和宋浅浅发了个消息提醒,二人表示知道了,但还在居酒屋继续找目标。 时间不等人,目标很谨慎,多一分钟就会多一分钟的风险。 沈朝幕在店内大致走了一圈,将所有细节飞速收进眼中,从交谈的男男女女到带着AR装备激动又鸡动的小伙子,从玻璃杯中溅开的酒花到酒保吐出的每一个烟圈。 不到三分钟,他有了几分眉目:这里的普通员工就有进入贵宾区域的通行卡。而且,那片区域基本没有人看管,混进去很简单。 只要能弄到通行卡就行。 龙拾雨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想要那张卡么?” “嗯。”沈朝幕随口应了一声,思考着要怎么接近那些人。 按照他一贯高效的做法,其实强抢也不是不可以。 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龙拾雨就不见了。 他四处望了一圈,青年已经往极其热闹的一桌人走去,手里不知道哪里弄出来一把小纸扇子——看样式好像是花展楼里顺出来的,很搭他花车上的那身衣服。 走过去的那几秒,龙拾雨垂眸。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于是回想这个场合,其他人都是怎么做的。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后,他再抬眼时气场已经变得完全不同。 像是换了一个人,某种柔情媚意爬上精致的眉梢与眼尾,他嘴角带笑,修长的手指摁在纸扇骨上,看向那桌人:“请问——我能在你们旁边坐一坐么?” 蓝色的灯光迷幻,粼粼如水纹。若是花车上时的感觉是华美绚烂的,那现在他更像某种毒品,毫不吝啬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风情天成。 一群人眼睛都看直了。 下一秒他们的桌子直接被掀翻了 酒水洒了一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沈朝幕一脸煞气地揪起一个员工把通行卡给抢了,一手拉着龙拾雨走了。 龙拾雨:“……嘤。”QAQ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看上去更生气了。 几秒钟后,贵宾区域打开了。 那员工才反应过来,敲下墙上的警报系统,整个店内顿时充斥着刺耳的声响 沈朝幕还是拉着龙拾雨,精神力迅速蔓延开来。贵宾区域内一片混乱,却没有他要找的目标。 反而在角落,坐着身穿黑灰战术服的人,周身寒气森森—— 竟然是稽查部的人。 见到沈朝幕,他们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终端响了一下,是宋浅浅的消息:【沈哥小心白依依和稽查部的人我和老方正在往你们这边来你一定一定留在原地等我们】 【是他们把战术频道全部屏蔽了】 现场的气氛有几分僵硬。 战术频道被全部屏蔽,证明随身的记录仪也完全无效了——那本来是猎人们类似执法记录仪的东西,和异兽对抗时能收集到不少资料,如果遇到纷争了,也方便协会判断是非。 也就是说,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完全成了盲区,协会一无所知。 沈朝幕看着角落的那群人,顺手把龙拾雨拉到身后,倒也没什么表情,默默点了一支烟抽着。 他如此淡然,反而是稽查部的人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人起身:“沈朝幕,我们发现你有可疑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 话还没说完,他当胸就受了一记重击 他倒飞出去数米,在墙上砸出了裂痕,全靠精神力护在周身才没有眩晕过去。一群猎人顿时唰地站了起来—— “……包括但不限于袭击稽查人员。”沈朝幕接话,似笑非笑,“屏蔽战术频道?你们玩的这一套,我十年前早玩过了。” 他把烟丢在地上,用鞋跟碾灭:“说吧,想断几根骨头?” …… 五分钟前。 樱花居酒屋。 几支樱花树枝装饰在店内,宋浅浅倚在吧台,漫不经心地和身边人谈笑。不远处方庆和“虎鲸”坐在一起,两人在喝酒划拳,气氛意外地和谐。 这里是人们放松的地方,一天忙碌而勤奋的犯罪事业之后,在昏黄灯光下喝点小酒聊聊男人女人,总是一种享受。 直到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起身,拐进了厕所。 宋浅浅将最后一口酒饮尽,假装也要去厕所。等到周围的人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她迅速地拐进了男厕所,并反锁上了门。 里头刚解开裤链的男人:“……?” “看什么看?”宋浅浅说,“没在男厕所里见过女人啊?” 男人:“这还真没有……” 他话说了半截,当胸就中了一脚。他踉跄了几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眼中凶光闪烁,刚要扑上来,领子就又被宋浅浅揪住了。 世界天旋地转。 过肩摔 宋浅浅的精神力并不强,但这附着了精神力的一击足够让人喝一壶了。男人躺在地上晕乎乎的,还想爬起来,脑袋又毫不客气地被宋浅浅敲了两下—— 这下他是真的昏过去了。 宋浅浅拍拍手,很满意,直接上手开始在男人身上摸,终于在他的外套内兜里找到了实体护照,一份手写的名单和五根不带针头的注射器。 注射器里头是紫红色的血液,明显不属于人类。 宋浅浅吹了个口哨,拍拍男人的脸:“十环” 她站起身,刚要发消息告诉沈朝幕人已经找到了,就察觉到了不对。 她猛地抬头,厕所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黑灰作战服,一言不发。 一瞬间汗毛乍起,结合上战术频道无回应,她立马就知道来者不善 下一秒那男人以迅捷的动作到了她身前,宋浅浅勉勉强强侧头躲过一记肘击,后退几步。 她是狙击手,搏斗和精神力根本不是强项,绝对打不过稽查部的猎人。现在只能赌方庆能知道情况 就思考的半秒钟男人再次冲了上来。这次宋浅浅没避开,拦腰被对方抱住。即便对方没有太大杀意,这一击抱摔也足够让她失去意识。 宋浅浅咬牙,反手就往裙下掏去—— 绷带将一把小手枪缠在了她的大腿上。 她瞬间拔枪,来不及瞄准直接扣下扳机 子弹射进天花板,白色粉尘纷纷扬扬下来了。枪响声巨大,男人万万没想到这点,动作一僵,宋浅浅已调转枪口向他射击。 这次子弹嵌进了对方的左手,只嵌了一半就被强大的精神力硬生生阻拦住了。但痛楚是真实的,男人皱眉迟缓了一秒钟,宋浅浅立马从他的钳制住挣脱出来,有些狼狈地跌在地上。 这时间已经足够方庆踹开厕所的门。他手里拿着一包纸,纸里是一团不明粉尘。 他一把就把粉尘糊在了男人脸上 对方表情都还没来得及变,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宋浅浅从地上爬起来,踹了一脚那男人:“妈的,永远不要猜枪手能从哪里拔出枪” 外头的居酒屋已经很混乱了。 方庆看了一眼那人,顿时也知道情况了:“快走,去找沈朝幕” “怎么过去啊他们的人肯定在街上” 方庆思考两秒:“开‘虎鲸’的车过去,这样最快了。” “开车?”宋浅浅瞪眼,“你疯了,你想成为活靶子么?” “我也不想啊但是没有小沈我俩逃得出去么?现在只能……小心” 厕所的窗户全部爆开,稽查猎人的衣衫出现在烟雾中 这点时间只够方庆甩出几包药粉,但爆炸时的烈风稀释了粉末,在宋浅浅反应过来之前,掉在地上的针管和名单已经被一人一脚踹远 至此宋浅浅才明白这帮人的目的,下意识想去追,却被方庆死死拉住了:“先走” 他俩捂住口鼻,在一片乱飞的粉尘中冲出了男厕所。 外头的“虎鲸”一脸懵逼,手中筷子夹着章鱼烧。方庆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快去开车” “我喝了酒,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 “闭嘴” 三人狂奔出去居酒屋,所幸“虎鲸”的车就在不远处的巷子里。 “虎鲸”坐上驾驶位,方庆拉开后门进去,宋浅浅从后备箱拿出狙击枪后跑到副驾驶—— “他妈的”她怒骂,“你这门怎么开不了?” “虎鲸”小心翼翼说:“你要踹它一下……” 宋浅浅愤怒地踹了几脚,狂怒之下她突破了过往的极限,那门确实砰地弹开了,就是直挺挺整个掉在了地上。 “虎鲸”发出了一声悲鸣:“我的车” “闭嘴快开”宋浅浅上车。 “虎鲸”踩下油门,这破车的发动机发出了极为可疑的声响。后头的追兵已经出现,几个专长速度的猎人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方庆又回头丢了几个炸弹,里头全是他改良后的睡眠粉尘。宋浅浅对天鸣抢示警后,又开始狂骂“虎鲸”:“你开尼玛的车啊踩油门啊” “虎鲸”很委屈:“它最快就这样了……” 宋浅浅快疯了。 好不容易这车的速度才提起来,碾过坑坑洼洼的地面。这车的减震真的不行,上下起伏到三人的脑袋都能飞起来撞车顶。 情况好歹在好转,他们很快就能到瞇幻冇檌·攺ぐ了,宋浅浅趁机给沈朝幕发了信息提醒。 巷子的景物在飞速远去,宋浅浅稍微松了口气,不忘叮嘱“虎鲸”:“你记得看路,这里我记得还有减速带……” 破车以高速从减速带上飞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三人都飞离了座椅,这下脑袋和车顶发生的碰撞很激烈,宋浅浅晕头转向的,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却发现车窗外的景象还在旋转。 后座的方庆大吼:“你他妈的怎么回事?” “虎鲸”说话都咬牙切齿的:“我、我脖子扭了痛痛痛痛痛”他生得高大,一大坨挤在驾驶位上,本来脑袋就死死顶着了,刚才猛地一撞脖颈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脖子歪了,又疼又影响视野,这车开得和喝醉酒一样。宋浅浅赶快帮忙扶着方向盘,但问题在于…… 她根本不会开车。 这么折腾一遭,后头人肯定又要追上来了。 方庆:“你的自动驾驶呢?” “坏、坏了” “这都31世纪了又不是21世纪你这什么破烂古董啊” “真的坏了没钱修啊痛痛痛……” “那你滚去后头,我来开车” 这回“虎鲸”沉默两秒:“我、我好像被卡在这里了,一下子出不来。” 方庆:“……” 前方就是一堵墙,按现在这歪歪扭扭的架势肯定撞上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踩在后座往前窜去——车内空间小,他经历了一连串的扭动挣扎,终于挤坐在了“虎鲸”怀里,接手了方向盘。 两个大男人叠坐在一起更显车内拥挤……且诡异。 “虎鲸”羞涩说:“哎呀哥哥,这样不大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弯啊……” “那你以为老子这辈子想象过坐在男人怀里开车么”方庆又骂了一句,猛地踩下油门。他的车技了得,一个甩尾漂移过了弯,堪堪避开了那堵该死的墙,车子突突突继续往前冲去。 “虎鲸”在他身后不忘提醒:“你刚才压线了。斑马线是平安线,红绿灯是生命灯。我们要行文明车走文明路,做文明卡珊德人。” “艹你妈” …… 寒风中,龙拾雨站在沈朝幕身旁。 他们身后的店铺里,那群稽查部的猎人全部倒在了地上呻吟。 身为指挥官,陆山怀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技术组也短暂失联了,没办法去修复战术频道。 不论技术组是有意还是被屏蔽了,他迅速去找了杨知明。 杨知明平时就喜欢捣鼓一切和理工相关的东西,还经常研究通讯频道,这次把他很久前弄出来的一个私人频道给贡献了出来。 虽然信号不稳定,可至少能和花街上的人联系。 沈朝幕把情况简明扼要地和他说了。 “所以你现在具体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调人过去” 沈朝幕看了一眼背后的招牌:“我在瞇幻冇檌·攺ぐ。” “……你在哪里?” “瞇幻冇檌·攺ぐ。” 陆山怀说:“沈哥听我说,你先不要慌,我一定会帮你的,好好冷静下来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很冷静,我也真的在瞇幻冇檌·攺ぐ。” 陆山怀:“……” 陆山怀说:“好吧,我试试能不能定位。” 陆山怀在忙活,宋浅浅他们还没过来,这里意外地一片平静,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风中沈朝幕衣服上那根带子还在飘扬,他便伸手又抓住那根带子,在手上卷着玩。 玩着玩着,他又问他的公主:“你现在还生气吗?” 沈朝幕看了他一眼:“嗯。” “噢。”龙拾雨很伤心。 他只能难过地继续玩那根带子,最后偷偷给公主在背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心情才好了一些。 远处突然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还有越来越近的汽车发动机声响。 远远地一辆红车开来。宋浅浅从车内探出身子冲他们招手:“沈哥沈哥沈哥” 那车一个漂移,稳稳斜停在了他们身前。 追兵还有段距离,一切都状况良好,如果不是副驾驶的车门不知为何不在了,三人脖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歪斜,方庆还坐在“虎鲸”的怀中抓着方向盘的话。 沈朝幕:“……” 龙拾雨:“哇。”⊙▽⊙ 第26章 光彩照人 两人上了车, 远远能看见有车辆跟了过来——还好在通讯频道被干扰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出动飞行器。 宋浅浅把情况和沈朝幕说了一遍,还是面带愤怒:“所以, 针管和名单现在都在他们手上了。” 方庆插话:“那他们干嘛还追着我们跑?又不可能真的把我们杀了。” “你是不是傻。”宋浅浅伸手戳他脑袋,“都敢直接屏蔽战术频道了,也不知道后头究竟是谁。在这里被逮住, 鬼知道会不会找个理由就把我们关进去了。要是沈哥还好,沈家至少能把他捞出来,我俩进去了肯定不见人影。” “……”方庆低声嘟囔,“所以我才讨厌和那帮烂人打交道。要不是你一定拉着我过来,我现在还能安享退休生涯,和我的毒药亲热呢。” “虎鲸”在他身后说:“你已经在和我亲热了。” “闭嘴”提起这个方庆还是很愤怒。 “而且,”宋浅浅笑了笑,“他们也没拿走所有东西。”她又往大腿那伸手—— “干嘛呢干嘛呢”方庆慌忙叫,“不要耍流氓!” “别多想。”宋浅浅迅速从裙下掏出了一本护照,拿在手里晃了晃,“我还留了这个东西呢,上头可是记载着那家伙究竟去过哪里。虽然没有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方庆眼睛一亮:“干得漂亮!” 这小破车虽然跑起来不快, 但花街人多, 车队没办法直接全速穿行。方庆又是个狂暴老司机,有了“虎鲸”的指路在小巷子里七拐八转的, 竟然真的把对方给甩掉了。 至少, 暂时见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很快陆山怀的消息又来了:“杨知明说, 频道的屏蔽范围是以花街为中心的20公里,只要出了这个范围猎人协会的系统就能重新上线。我派了一队猎人在这个地点和你们接应,这应该是离那个、那个瞇幻冇……瞇幻冇……反正就那家店最近的接头地点。” 他发送了一个坐标过来,离他们当前的位置有18公里。 “距离不远。”沈朝幕说,“只要十几分钟……” 话才说了半截,车就在路中央停了下来。 “虎鲸”:“啊,没油了。” 众人:“……” 沈朝幕查了一下:“最近的油站就五百米,在这个街口的拐角通宵营业,把车推过去就行了。” 金色飞絮迅速集结在车的尾端,缓缓推着车往前走。虽然没有车的全速快,但也不算太慢。 宋浅浅感慨:“还是精神力强方便,都不用人力推车。” 方庆又对“虎鲸”说:“你不是搞走私的么,不是之前才刚刚运回来一个鲛人吗?怎么还那么穷,车都不舍得换一辆。” 提起这个话题“虎鲸”反而委屈了:“我本来是要大赚一笔的,但是、但是这不是因为拍卖会被砸场子了么?” 沈朝幕悠悠点燃一根烟:“你是在怪我?” “不敢不敢。”“虎鲸”赶忙说,“是我太穷,是我太穷。” 就这么走了两三分钟,终于见到了那个油站。 宋浅浅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终端,突然骂了一句:“他们把协会绑定的所有支付方式都锁了。你们谁有现金?” “没有。” “用完了。” “虎鲸”很心虚:“你看我是有钱的样子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龙拾雨身上。龙拾雨想了想,浑身上下摸了一圈,从内兜里摸出了两块钱。 他把钱递给沈朝幕:“给你。”QwQ 恶龙只会和自己的公主分享财富。 众人:“……”实在有点可爱。 沈朝幕接过那两块钱,揉揉龙拾雨的脑袋夸赞到:“可以了,能在便利店里买个纸袋套头了。” 宋浅浅问:“套头干什么?” “打劫啊。”沈朝幕说。 五分钟后。 “虎鲸”哆哆嗦嗦站在寒风中,脑袋上是一个棕褐色纸袋,眼睛位置戳了两个洞。 沈朝幕摇下车窗:“提醒一句,你最好不要尝试逃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去啊?” 沈朝幕说:“我们算是公职人员,资料都被录入系统了,店内监控还在的话光是体态都可能被认出。所以上吧,现在是协会需要不法之徒的时刻了。” “那万一、万一我被抓了呢?我可是堂堂走私犯,不是抢劫犯啊……” 宋浅浅说:“这听上去根本半斤八两好不,请不要拉踩谢谢。” 沈朝幕弹弹烟灰:“那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的。我认识好几个老流氓,保证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抢劫都能说成见义勇为。” “虎鲸”于是小心翼翼地去了。 两分钟后,他一脸惊恐地提着个麻袋子冲了回来:“快走快走”在他身后便利店的报警声大作。 宋浅浅又骂他:“怎么那么快就报警了?” “这不是业务不熟练么你们偏要赶鸭子上架”“虎鲸”迅速把一罐能源塞进车内,拉开后座门坐了上去。 这下方庆终于能发挥车技了。小破车猛地冲了出去,行驶过坑坑洼洼的路面向前。 但是很快,身后又出现了几辆战术越野车,车轮卷起尘埃——那都是协会专配的车辆,只是上头可识别的一切标志都被模糊掉了,没办法确认身份。 方庆咬牙,又开着车一头扎进了小道。 沈朝幕说:“放我下来。” “诶你别冲动。”宋浅浅皱眉,“你打得过他们,但毕竟那么多人在那呢,万一你留下了什么证据被他们曲解了,肯定一堆人来弹劾你,你这首席是不想要了吗?” 沈朝幕不答话,眉间有戾气。 永恒燃烧的油灯已经凭空出现在了身边。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好性格,现在特别想再踢断几个人的骨头。 “哎”宋浅浅急了。 沈朝幕却没打算听她,刚要伸手强行拉开车门—— 忽然就被人揪住了袖子。 龙拾雨:“嘤。” 沈朝幕:“……” 他缩回了手,揉揉龙拾雨的脑袋 :“别怕,我不走。” 宋浅浅:“……我做错了什么要给我吃狗粮。” “你是不知道,小沈刚来我旅馆的时候还说拾雨不是他男朋友呢,多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方庆接话,“现在都流行把狗骗进来杀。” “太心机了。”宋浅浅愤慨道。 就这么开了七八分钟,终于暂时听不见战术越野车的声响。 陆山怀倒是又发来了消息:“杨知明带着部分组员正在恢复战术频道了,你们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了频道大概五分钟后就能重新上线。” “可算是有点好消息了。”方庆说,“五分钟而已。” 宋浅浅开了窗,把脑袋探出去往后头张望,长马尾飘扬在阴面而来的风中。 “虎鲸”说:“乘车系好安全带,头手不伸车窗外。” “你少讲几句不会死的。”方庆道。 龙拾雨真诚建议道:“你可以去当什么安全大使啊,这样就不用走私了。” “实不相瞒,”“虎鲸”嘟囔道,“其实我的梦想是穿着漂亮裙子去坐花车。” 宋浅浅仔细观察着后头。 现在夜幕低垂,但身为狙击手她的视力尤其好,精神力也是感知类型的,让枪械的瞄准得心应手。 视野范围内确实没有车辆的动静了。他们奔驰在卡珊德的一条无名小道上,旋转的车轮不时溅起污水,泥渍粘在了红色车身。 ……那道寒芒是忽然降临的。 宋浅浅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金色光絮猛地涌向她身边。她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瞳孔放大—— 巨大的镰刀被拦住,与光絮摩擦爆发出火光 这一记偷袭来得突然,却砍不破光絮。它锋利的顶端最终只砍断了宋浅浅的一点发尾。 黑碎发飘散在狂风中,随后一声鹿鸣,浑身燃烧着苍青色火焰的白鹿越过了车顶。 那白鹿有壮实的马匹那么高,浑身半透明,鹿角锋利得像尖刀。坐在上头的白发女人头戴桂冠,身形妖娆,手中执着一把黑色巨镰。 白依依。 兽族特殊的精神力幻化作成了坐骑与武器,其中承载着古老的力量。 这一击没成功,白依依面无表情。白鹿回头便开始追逐车辆,四蹄踏地时发出清脆声响,它的动作比战术越野车敏捷迅捷多了,距离转瞬被拉近。 不阻拦她,车辆就无法继续向前。她对宋浅浅是真的动了杀意的。 宋浅浅心有余悸,低声说:“她肯定发现了护照那件事。” 方庆猛打方向盘:“我看看能不能甩掉她” “不用,你不可能甩掉的。”沈朝幕说,“你还是继续开吧。宋浅浅,不论怎么样你把护照留好。” 宋浅浅猛地皱眉:“那我们怎么办啊,沈哥……”她回头,沈朝幕已经不见了。 后座只有“虎鲸”,还有把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坐着的龙拾雨。 宋浅浅:“……”她赶快对方庆说,“不好了沈哥下车了” “啊?”方庆有点懵。 宋浅浅又回头:“嫂子你……” 龙拾雨也不见了。 只有“虎鲸”一脸懵逼地坐着,身边车门大开着,被风吹得前后摇摆发出哐哐声响。见到白依依的眼神他慌忙举起双手保证:“我不会跳车的不会跳的” 宋浅浅:“……”她推了推方庆,“赶紧掉头” 方庆却没有松开油门:“……相信小沈吧,你把护照带走了他才安心。” “不行,白依依还是挺强的啊。毕竟也是首席的竞选人。” “没事。只会耍花招的二流子是打不过我们的屠龙勇者的。”方庆笑说,“毕竟他可是要去会一会龙王的人。” 龙拾雨打了个喷嚏。 他刚刚从车上跳下来,一路走了回去。小巷的尽头金光耀耀,那些飞雪在狂怒地聚集,风暴中声声沉闷的穿刺声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戳碎地面。 他很快看见那是什么了,庞大的精神力汇做长枪从风暴里根根刺下,每一下都将地表完全击碎 它们逼得白鹿不断后退。白依依的脸色分外不好,手中的巨镰一转,白鹿甩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起跳,踏着小巷的墙面斜斜奔向沈朝幕,身上苍青色的火焰越发耀眼,映亮了夜幕。 龙拾雨站在路边。 一根精神力化作的金色长枪就在不远处插着,闪着漂亮的光芒。和那华美的外观不同的是可怖的力量,附近地面满是蛛网般的裂痕。 还没等他仔细研究,就看见白鹿携着周身狂风奔跑过来,蹄下留下一串火痕。 恶龙不喜欢坏公主。 龙拾雨于是上前几步,伸出脚—— 那白鹿跑着跑着突然悲鸣一声,踉跄着飞了出去 它硬生生被龙拾雨绊了一脚,还没等恢复平衡,数十根长枪已经瞬间贯穿了它的身躯 精神力化成的坐骑没有血液,但这场景还是足够狰狞。从头到脚白鹿被死死钉在地面,连半点挣扎的动作都做不出,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白依依刚狼狈地站起来,突然和一双眸子对视了。 那眸子深处燃烧着火焰,凶狠又狂热。如果不知情,白依依会以为这是双异兽的眼眸。 但那是沈朝幕,未来首席的竞争者,协会的骄傲。 这就显得事情更加微妙。 沈朝幕手中是黝黑的手枪,此时对准了白依依,扣下扳机—— 苍青色火焰再次猛地炸开,又一只白鹿从火焰中奔跑出来。它的身躯更加透明,体型也缩小了两三圈,但白依依敏捷地拽着鹿角翻身上去,它仍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向远方逃去。 杨知明那五分钟时间到了,战术频道重新上线。 卡珊德又在协会的注视下了。 沈朝幕垂下枪口。手枪里其实根本没有子弹,他也没打算杀死白依依。 但是刚刚……那白鹿怎么会突然绊了一跤呢? 他有些疑惑,白依依不像是会犯如此低级错误的人。 就这么思考的几秒钟,一个小脑袋已经在他身边冒了出来。 沈朝幕:“……” 沈朝幕说:“你怎么跟下来的。” “和你一样跳车下来的。” “干嘛跟下来?” “我怕坏公主打你呀。” 沈朝幕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愤怒忽然烟消云散。 他说:“太危险了,下次别这么干。” “噢。”龙拾雨拉着他的袖子,真诚夸赞到,“你真的好厉害呀。”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走吧,战术频道已经上线了,他们不会再来。走到大路那里就能坐车走了。”他给宋浅浅他们发了个消息,表示会在方庆的旅馆那汇合。 他们穿过已经完全粉碎、一片疮痍的巷子。 此时夜色深深,这里十分偏远,只有极远处店铺的亮光照来。 走出巷子之后就是一条人工河,和这里的脏乱不同,河水分外清澈。微风阵阵吹拂,几缕云雾在周身穿行,他们一路顺着岸边走,河中波光粼粼。 紧张的氛围突然消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那场追逐从不曾发生。 身旁的水声阵阵,龙拾雨安安静静地走着。 沈朝幕又想起他们之前谈起过的话题。 他问:“你当时是为什么来卡珊德啊。” 龙拾雨想了想:“我听别人讲这里比较容易赚钱,但是我走的时候都没赚到多少。”一想起这件事情他还愤愤不平,“那个老板竟然拖欠工资,真的太坏了。” “那个老板是谁?我说不定能帮你把钱要回来。” “不大记得了,”龙拾雨说,“可能早死了吧。” 他说这话,沈朝幕才想起来这点。 他是龙类。时光都是偏爱这个种族的。 沈朝幕突然好奇:“你到底有多大了。” 这个问题龙拾雨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说:“我也不知道呀。我还好年轻的,反正没上千岁。” 沈朝幕:“……” “但是,”龙拾雨说,“我有段时间一直在睡觉。” 沈朝幕说:“你现在也一直在睡觉。” “也是诶。”龙拾雨被他说服了。 “今天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没吃饱啊。” “方庆呢?你找他要吃的啊,没关系你可以把他吃破产的。” “他被自己的药给弄睡着了。” “他是不是又没带护目镜和口罩。” “是呀。” “那你为什么又上去花车了。” “他们说给我苹果吃。”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河面吹来了清爽的风。 走着走着,银色的长尾巴又偷偷摸摸缠上了沈朝幕的右手腕。 龙类之间表示亲昵,便会卷着彼此的尾巴尖——在这凶残的种族里其实是非常罕见的行为,类似人类之间的拉手手。 人类没有尾巴,龙拾雨便退而求其次,轻轻卷住了他的手腕。 沈朝幕侧头,看到龙拾雨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远处的一抹光芒落在他眼中,亮亮的。 傻龙是真的高兴。 这份单纯的高兴好似也感染了沈朝幕。他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沿岸的道路很快到了尽头。那里被栏杆围住了,但低处还有另一条路,一家便利店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还亮着明亮的光。 顺着底下那条路很快就能走到卡珊德的大路。沈朝幕已经隐隐看见,极远处车辆与飞行器的灯光。 那高低差挺大。沈朝幕单手撑着栏杆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回头:“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他的本意,是用精神力给龙拾雨缓冲。 但当龙拾雨翻过栏杆跳下来时,身上的衣衫被风鼓起——依旧是那华美的衣衫,流火与日月交织在一起构造出优雅的图纹。 很衬他。 青年有着分外好看的眼眸。 好看的人沈朝幕见过许多,从冷艳到俊朗,从阴柔到阳刚,风格迥异各自倜傥。白月光清雅,红玫瑰艳丽,但这一秒他莫名想到了没头没尾的半截话语。 你见过绝色…… ——鬼使神差般,他伸手将龙拾雨拥进怀中。 旁边便利店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所站立之处,半面是明半面暗。彼此的面庞被那灯光映亮,青年的容貌明艳,男人眉眼深邃。 “呀,你接住我啦。”龙拾雨的眸中满是欢喜,抬头看他。 或许是刚结束盛大的逃亡,这里祥和得好似世界尽头。又或许是人在深夜总会分外感性,再强大的猎人也不能幸免。某种熟悉感扑面而来,老旧的书页翻动,尘埃中一双明眸灿灿。 不是月光也并非玫瑰,是他不曾接触过的炽热情感,热切又独特。 就像是一直以来,眼中都只有他一人。 沈朝幕突然就知道那后半句话是什么了。 你见过绝色。 但没见过这灯光下的光彩照人。 第27章 睡前故事 第二天倒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可以保证的是, ”杨知明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一次频道被屏蔽。不论对方究竟是谁,他们不敢那么猖狂的。如果这一次失联还能装聋作哑过去, 第二次就是把所有人当傻子了。他们这次应该是迫不得已,陆山怀和陆山遥出的分析结果太快了。” “那就行。”沈朝幕说,“到时候我们把东西带回来。” 他指的是宋浅浅带回来的那本护照。樱花居酒屋那与拜血教会相关的男人, 身上的注射器和手写名单都被稽查部那群猎人带走了,唯有这个证据留了下来。 这是个不能交付给别人的证据。 但是没有足够的资源辅助,他们也不能凭空分析出什么线索。 沈朝幕已经将照片通过杨知明的私人频道,发给了陆山怀。 陆山怀已开始偷偷调查,顺便拉上了杨知明和他哥帮忙,如果运气好,能从目标的出入境记录上看出些端倪。运气不好的话,他们可能永远不知道稽查部在掩盖什么了。 这天晚饭后,方庆坐在了旅店的前台,边算他的账本边说:“你们是不知道,当年我刚进协会的时候,这种事情多少也听闻过几次。只是那几次任务被做了什么手脚,那些猎人也没足够的实力和稽查部抗衡, 即便是被刻意刁难了最后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不了了之。我当上那破科研组组长之后,就莫名其妙掺和了几次。” 他把账本合上:“我最恨的就是数据造假, 我说了这个实验有误差, 它就肯定要重做。我说了这个剂量的毒药能致死, 它就肯定能致死。要撒谎的东西不配被称为科学。结果那帮臭傻逼,恼羞成怒竟然还敢侮辱我亲爱的毒药,气得我辞职了。” 宋浅浅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这就是你临走前,把协会的退休金敲诈了一次的理由吗?” 方庆咳嗽一声:“也不算是吧。开旅馆总、总是要启动资金的嘛。” 宋浅浅喝了一口热茶:“我现在就等着沈哥当首席了,气死那帮老混蛋。” “确实。”方庆说,“小沈你要好好发挥啊,顺便帮我问问,退休工资能不能再涨一点。” 旅馆的角落,“虎鲸”小心翼翼地问:“那我、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本来以为把沈朝幕带去花街那,找到人了就可以走了。没想到路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到现在还留在这帮怪人身边。 “急什么急什么。”宋浅浅挑眉,“话都还没跟你问完呢,你到底知道教会的多少事情?”她指了指方庆,“你是不知道,这大叔以前可是用刑的一把好手,不知道多少人在他手上鬼哭狼嚎过。” 方庆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 “虎鲸”哭丧着脸,快绝望了:“我说了多少次了我真的就知道,把鲛人运回来教会肯定感兴趣,会花大价格买。就这个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沈朝幕说:“那你有听说过,‘老板’究竟是谁吗。” 协会仍然没找到,在星都经营了地下拳场的那个老板是谁。 那些在星都角落、废弃码头和旧防空洞内的教会物资,从物资的物流信息和部分异变者的证词来看,都与他有关。 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蛛网,他趴在了最中间,却狡猾地将自己隐藏进了环境中。卡珊德的混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但即便他已逃去了别的地方,他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也绝对不会消失。 只要顺着蛛丝往下走,就能捕捉到狡猾的猎物。 而沈朝幕最擅长这一点。 “没有没有。”“虎鲸”猛地摇头,“这个称呼我听都没听……诶?” 宋浅浅立马坐直:“想起什么了?” “我突然发现今天是周六啊,”“虎鲸”恍然,“那家超市是特价,我得去买菜了。” 宋浅浅:“……”她一脸写着想杀人。 沈朝幕站起身:“我先上去了,等陆山怀出结果吧。” “嗯。”方庆说,“现在确实只能这样……诶诶诶你拿我苹果干什么,我刚买回来的” 宋浅浅又躺回摇椅,慢悠悠地摇:“都说了,沈哥最喜欢杀狗了。我等凡人乖乖闭嘴受死就好。” 沈朝幕就这样提着一袋苹果上楼了。 他敲了敲龙拾雨的房门,里头传来青年清亮的嗓音:“进来呀。” 他推开门,龙拾雨见到他眼睛都亮了——虽然沈朝幕一时不知道,他是因为见到自己高兴还是因为见到苹果。 在龙拾雨面前的是个老式的游戏机,他盘腿坐在地上玩着。旅馆里堆着一堆奇奇怪怪的杂物,这东西是方庆翻出来给他的,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产物了。 龙拾雨特别喜欢玩,从早上已经玩到了现在。 沈朝幕在他身边坐下:“你在玩什么呢?” “这个游戏叫大富翁。”龙拾雨说,“能赚钱的好游戏。” 刚说完,他的屏幕上就蹦出了“破产”二字。 龙拾雨:“嘤。”QAQ 沈朝幕笑了,丢给他一个苹果:“边吃边玩。” 龙拾雨就继续玩,叼着苹果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好像是特别不喜欢那个叫“钱夫人”的角色来着,因为她总是拆他的地产。 沈朝幕今天难得有空,就看龙拾雨在玩游戏。 但和平常不同,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昨天情况混乱,他一时没有回味过来,现在回想了一下总隐隐感觉不对劲。 在花街他独身去找龙拾雨时,感受到了巷子里有灼热的波动。 距离特别远,那波动又转瞬即逝,他没办法清晰捕捉。但来自家族的天赋总是在告诉他:那感觉,实在太像是龙息了。 难道龙拾雨当时在和谁战斗? 但是哪里来的敌人呢,总不可能当时他已经和舞蛇人打起来了吧? ——沈朝幕很快打消了这个猜测。 沈家对龙类有着明确的划分,其中精神力在低等龙类中是很重要的判断条件。精神力特别弱小的龙类都会被划分在五代开外,那只是一个模糊的统称,对沈朝幕来说大概是一群菜鸡互啄。 有精神力的龙类尚且这样,根本没有精神力波动的龙拾雨就更是如此了。又或者说,能把他归在五代开外已经是格外有面子的事情了。 当初沈朝幕找到关于他的线索时,一路追踪,做梦也没想到能在路边把吃盒饭的青年直接带走。 所以,即便是舞蛇人现在老去,也绝对不是龙拾雨能够应付的。 大概是淳朴的卡珊德居民吧,或者是逃窜的其他异兽。 沈朝幕这么想着,心中突然安定了许多。 注意力再回到屏幕上时,龙拾雨又输了一局了,资产被别人坑蒙拐骗得干干净净,半块地都没有了。 青年看上去生气了,尾巴尖颇为不耐烦地甩了甩,直接上去把游戏机给关了,然后又坐回原地啃苹果。 结果越啃越气,龙可杀不可辱,他尾巴一扫直接把那游戏机屏幕都掀翻了。 沈朝幕:“……” 沈朝幕说:“怎么又破产了?”他抓着龙拾雨的龙角晃了晃。 “还不是怪那个钱夫人……”龙拾雨话还没说完,又被他弄得摇头晃脑的,尾巴委屈地蜷出了个半圆又挣脱不开,只能拼命瞪沈朝幕。 被瞪了好多秒,沈朝幕才良心大发松开手:“时间不早了,赶紧上床睡觉吧。今晚有雷暴雨,我留下来陪你。” 二十分钟后,龙拾雨已经在他身边裹好了被子,一大条尾巴从末端伸了出来。 或许是之前回想了一下追猎的过程,沈朝幕现在又想起这茬,突然就好奇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去过一个马戏团?” “为什么这么问呀?” “因为之前我找到你,就是因为有个马戏团的老板报警了。”有了这个明确的目击报告,才让沈家确定了龙拾雨的存在,才让追猎变得如此简单。 “哦是这件事情啊。”龙拾雨说,却突然满怀期待地看向沈朝幕,“我想听睡前故事了,你给我讲一个,我就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朝幕:“……这题真的超纲了。” “嘤。” “好吧。” 沈朝幕清了清嗓子,分外心虚。 有了拍卖会的前车之鉴,他知道自己应该谨言慎行。既然他经历过的故事不行,听别人讲的故事也不行,那就只能现编了。 他在龙拾雨期待的目光中说:“从前,在遥远的荒原上住着一个公主,她很貌美迷人,每天都在……呃,牧羊。”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然后呢然后呢。” 沈朝幕硬着头皮讲下去:“然后,突然有一天掘地龙出现了,他们把公主的羊给吃掉了,还把公主带走了。” “但是,”龙拾雨说,“掘地龙不喜欢公主啊。” “好吧,那就、那就夜行鬼把公主带走了。” “但是,”龙拾雨在床上挪动了一下,“夜行鬼也不喜欢公主啊,他们只喜欢尸体……”话说到一半,他倒吸一口冷气,意识到了什么,立马紧张又难过地叼住了自己的尾巴尖,盯着沈朝幕等下文。 沈朝幕:“……” 他赶忙补救:“不是夜行鬼,不是夜行鬼。”想来想去,好像故事里最最合适的,还是龙类,“实际上,有一头恶龙过来把她带走了。” 龙拾雨松口,尾巴在空中欢快地摇曳。 “然后恶龙把公主带回了城堡,国王很生气。他派出了,嗯,一个勇者去打败恶龙。勇者不知道恶龙在哪里,于是从蔚蓝的湖泊一直走到了炊烟袅袅的村落,从白雪的高山一直走到了世界尽头的海。他的英勇被大家称赞,媒体……哦不对,是吟游诗人都在称赞他的勇气。” 龙拾雨安静地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沈朝幕觉得自己越讲越顺,好像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然后在某一天他终于知道了,恶龙把公主藏在一个废弃的城堡里。他立刻赶了过去,路上有独眼巨人有狮鹫,风暴里还有骸骨人鱼和歌唱的塞壬。荆棘纠缠他的外袍,沼泽吞噬他的长靴。” “但是年轻的勇者把他们全都打败了,终于来到荒原见到了废弃的城堡。那头可怕的恶龙趴在城堡顶端,勇者拔出了利剑——” 沈朝幕卡住了。 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在一头龙面前讲这种剧情。 童话里,永远都是勇者杀掉了恶龙,抱得公主归,一路走过辽阔的大地,众人无一不称赞他的荣光。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绝对不是。 沈朝幕于是尝试强行过弯:“谁知道在路过沼泽的时候,女巫对勇者施了法。他的利剑出鞘变成了鲜花和苹果。恶龙虽然非常喜欢公主,但也很喜欢花和苹果,于是答应勇者放走了公主。” “再后来、再后来,勇者和恶龙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出去,从蔚蓝的湖泊一直走到炊烟袅袅的村落,从白雪的高山一直走到世界尽头的海。有时候被别人看到了,勇者就一边喊着‘快走快走’一边假装和恶龙激烈打斗,等到没人了,他们就继续冒险。” “勇者给恶龙买来宝石,恶龙带着他展翅飞翔,有时候勇者的剑钝了,恶龙还会拿尖爪帮他打磨。” “吟游诗人见到恶龙会慌忙逃窜,国王也以为勇者早就爱上了别的公主。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所以,这是一个永远只有两人知道的大冒险。”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好了,故事讲完了。” 龙拾雨很安静。 沈朝幕于是下意识看了看青年的表情,害怕又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就翻车了,毕竟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公主根本就不知所踪。 但是下一秒,龙拾雨笑得眉眼弯弯,尾巴尖在床上甩来甩去:“我超喜欢这个故事诶” “……”沈朝幕也跟着笑了。他说:“喜欢就好。” 想了想,他又说:“轮到你了。你告诉我,你在马戏团发生了什么吧。” “哦,我当时实在是太穷了,看见马戏团在招人就过去了。” “然后呢?” “我说可以给他们表演节目。” 沈朝幕疑惑了两秒钟:“表演节目?招人不应该招的是员工么。” “对呀,但我不会马戏团的工作,又想着他们也没见过很多异兽,刚好我可以在那里给他们打工。结果表演完他们已经没影了。” 沈朝幕还是觉得不对劲:“你说要表演什么节目啊?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他至今还记得,马戏团老板来找沈家时那苍白的面庞、恐慌的眼神,好像下秒就会昏厥。 龙拾雨说:“啊,当时我说我可以给他们表演一个四脚蜥蜴人跳火圈。” 沈朝幕:“……” 沈朝幕:“…………” 第28章 异兽苏醒 “今天就这样吧, ”陆山怀把杯中最后一口咖啡饮尽,“明天再继续。今天是我和A组夜班,其他人早点回去。” 指挥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 眼下都是青黑色的黑眼圈。 A组的人先去吃晚饭了,陆山怀一个人在指挥室里,想要整理一下今天的调查报告。 他顺便给沈朝幕发了个消息:【沈哥, 我已经让人把‘比蒙’押送到卡珊德,他和那个老板在当地联系过。具体审问的报告发给你了。】 发完消息,他想稍稍闭眼养神一下。 结果直接就睡着了。 一整天的密集信息总会叫人疲惫。协会又调了三个副指挥官过来,一天下来几人都呵欠连连。 卡珊德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先不提白依依和稽查部这个定时炸弹,光是教会的线索就实在太多。无数数据在跳跃,暗蓝色的全息屏幕上飞速闪过报告。 仓库、比尔霍亚拍卖会、地下拳场、花街、卡珊德花园广场,甚至其余地区也有相关的报告……这些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地点,都有异变者的存在。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教会的网已经无声地蔓延开来。 暗潮之下,庞大的物资正在流通。就在他们未发现的角落,每时每刻依旧有异兽血液被针管挤压着涌入血管,人们仰头时喉结滚动, 叹息声似野兽。 麻痹心灵, 重塑肉身,突破种族与基因带来的禁锢。这就是教会备受追捧的理由。 力量, 与无尽的快感。 正如现在还在被关押审问的“比蒙”和“毒蛇”的表述。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血管里都是燃烧的火焰。”“毒蛇”的眼神阴桀而狂热, “你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当我折断他们的骨头时,我的手像是埋在火炭之中。” 相比之下,“比蒙”的文化程度就略微低了一些:“为什么要去打黑拳?没有钱了肯定要做啊,不做没有钱用。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会做,就是打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喂喂喂别走啊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 然后他被揍了一顿,打包送去了卡珊德,目前情绪非常稳定。 十分钟后,陆山怀是被终端的嗡嗡震动声吵醒的,闭着眼睛用手在桌上迷迷糊糊摸了一圈,终于解锁了终端。 还是【直男兄弟连】这个群聊在闪烁。 数绵羊:【得,我今天又和方庆被狗粮喂饱了】是宋浅浅。 陆山怀打了个呵欠,回复到:【那不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么,我光是看你在群里的直播吐槽,都闻到狗粮的香气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沈哥有了嫂子之后性格都变了,我以前给他发什么东西他都不会拉黑我的,最多是不理我。这次我只发了几次小说给他分享,就进去了黑名单】 数绵羊:【恋爱中的人总是会变的,沈哥目前来说智商还没降,已经很不错了】 淮山:【说不定已经降了,哪怕嫂子是龙都能睁眼说瞎话】 数绵羊:【哇刁民大胆我这就去告诉沈哥】 陆山怀笑了,揉揉眼睛坐直身子,准备继续整理资料。 瓷白的咖啡杯空了,他伸手想拿起来,却突然顿住。 那与生俱来的直觉在叫嚣,没来由的心悸。 全息屏幕上的警告是在三秒后响起的。 红光瞬间洒满了指挥室,坐标定位在了卡珊德北部。 那红点疯狂闪烁着,波纹状的线条以它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开来。 陆山怀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异兽强大的精神波动 上一次出现这个等级的波动,还是北海巨妖现身在冰海 陆山怀的手心发汗。 讨伐北海巨妖时他刚刚进入协会,即便是这样他也听说了情景之惨烈。战场在海中,本身已是巨大、近乎不可能的挑战。协会在联盟政府的支持下,整整出动了五艘腾越级破冰船和十五艘重型捕鲸船,数支战舰护航,最精锐的猎人全部上场,最终才将巨妖驱赶回了冰海深处。 当时血染红了冰海,尸体沉沉浮浮,波涛拍打着掉漆船身,永夜的极地是可怖死寂。 他们从未真正击败北海巨妖。 那么这次,究竟会是什么呢? …… 沈朝幕站在寒风中,指间夹着半截烟。 烟头橘红于黑暗中闪烁,灰烬飘散在风中。 在他面前是卡珊德空无一人的街道。 现在是他接到警告的第二个小时,猎人强行清空了卡珊德的北部街道,星警们则是在指挥人群向卡珊德下城移动——那帮贪污腐败的家伙效率极低,逃跑的不占少数。 技术组不断在试图定位异兽精神波动的来源,可疑范围在不断缩小。 这种强烈的、突发的精神波动,可能是异兽正在蓄谋攻势,又或者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都不容乐观。 他们把几个最可疑的地点发给沈朝幕。 沈朝幕依次看过去,那些建筑都集中在北部,中心赌场、小花园、行政中心和……马戏团? 沈朝幕凝固了几秒,极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四脚蜥蜴人跳火圈。 那东西实在太魔性,从几天前就牢牢占据了他的大脑,好不容易才忘了,现在又给他整了这一出。 他揉揉眉骨,强行把这个可怕的节目从思绪里赶出去。 三分钟后,宋浅浅和方庆来了。 宋浅浅还是带着那把重型狙击枪,高马尾随着步伐甩动。她这次脸色也分外凝重:“沈哥,我们到底去不去主动找它?” “现在居民撤离得太少了,再等半小时。”沈朝幕说,“到时候再决定。” 现在各猎人小队各自在岗位上守着北城区的外围。白依依也在,这种时候还好她没有添乱,倒是很恪守职责地在忙活。 宋浅浅抱怨:“星警也真是低效,都过去那么久了,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根本不知道情况。我来的时候还看到几家开着的店呢。” 方庆接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里的广播和屏幕,大部分都被拆成零件去卖钱了。” 宋浅浅:“……” 沈朝幕弹了弹烟灰,放眼遥望那脏乱的街道。 敌人在暗处。 如此强大的异兽,会不会也想去争夺王位? 那么它肯定会想找到龙王的吧,当然也会为了这件事情,从沉睡中苏醒。 空气微寒,吸入肺部时都能感到丝丝寒意。他默不作声。 这些年他想象过很多次,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见到那位王。是今天么还是明天,还是直到生命尽头他都没有机会?见面时,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他眸色深深,眼前街道上的阴影似乎在向他脚底延伸。光芒无法驱散。 深渊,无尽的深渊。 思绪里是刀剑与鲜血的味道,荆棘丛生,遍地骸骨,还有一只四脚蜥蜴人在跳火圈。 银色的大龙跳跃在龙息火圈中,跳完左边跳右边,跳完右边跳左边。 还在嘤嘤嘤。 沈朝幕:“……” 沈朝幕:“…………” 他觉得自己脑袋要坏掉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幻觉驱赶出去,和方庆说:“你确定你要来吗?你其实可以不用留下来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方庆已经不是猎人协会的人了。 方庆说:“那有什么那有什么,我刚研发出了一种针对异兽的药,刚好这次可以试试。”他拍了拍自己手中那类似双管猎枪的枪械,里头装填了特殊的弹药,专门为药粉与液体设计,“我的宝贝可都等不及了,看看今晚它能怼进哪个可爱的嘴里。” 沈朝幕说:“你不觉得你的发言很奇怪么?” 方庆:“……好像是的。” “……先往这个街角走吧。”沈朝幕指了个方向,“那里离中心赌场近。” 他们三人走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更远处无数小队严阵以待,精神力在空中交融如海洋。他们的随身装备不足,一大批增援带着光剑、重型防爆盾、外骨骼机甲等装备,无声地乘着飞行器而来。 肩章上的协会标志,是刀与剑被荆棘簇拥。 战术目镜中的数据变换,心跳逐步加快,呼吸趋近急促。 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是进入猎人协会的誓言,猎人将永远守卫联盟免受异族侵扰,守卫这宇宙中的文明与秩序。 从血染的冰海到今日,他们未曾变过。 …… 徐景靠在墙角。 太阳穴突突地跳,周围寂静,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太大声了,心跳太大声了,会被发现的。 周心就站在他的身边,黑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和他一样装备了轻型外骨骼。 她勉强笑了笑,问徐景:“你觉得,我们甩掉他了么?” “应、应该吧。”徐景喘息几口,“我们都跑了那么远了。”他稍微缓过来一点,又低声骂道,“都怪你,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做事?我之前就告诉你了,没几个人敢接‘老板’的活。” “那个时候你也没坚决反对啊,”周心反驳,“谁能想到他会疯狂到要把异兽唤醒呢。” 他们是星际雇佣兵,这次被一个自称是“老板”的人雇过来做事情。 团队里还有其他人,但现在暂时联系不上了。 提起这个,徐景脸色又白了几分:“所以我们到底唤醒了什么东西?” “别想了,赶紧走吧。”周心深吸一口气,“出口就在前面了。” 他们现在身处卡珊德的地下。这里还是施工地区,周围是错综外露的管道和电缆。再往前走,越过施工区的警戒线,就会到一个地下商业街。 从商业街的出口出去就是外头的世界了,就安全了。 他们压低了脚步声向前。 “……等等。”周心突然说,“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见过这个玩偶。” 她指了指地上,杂物里放着一个红白的掉漆玩偶。那是个小猴子八音盒,猴子棕褐的毛已经被污渍染黑了一点,手里还拿着军镲。 “是你看错了吧。”徐景一心想走,“别管了别管了。” 又走了三四分钟,周心低声道:“我、我又看见它了……” 这回,那个猴子八音盒出现在了道路的正前方。 这次徐景也不说话了,以更急促的脚步走向商业街。 可还没走几步,迎面拦在路中间的半截水管上,又放着红白的八音盒。 徐景猛地回头,刚刚还在路中间的八音盒不见了。 周心已经彻底慌了,眼神闪烁脸色苍白。 又拐过一个转角,他们俩越走越快。周心喘息地说:“这回、这回没有了吧?” “不知道。”徐景低声回答,“商业街就在前面,我们快到了。” 周心小小松了一口气,无意间侧头。 在徐景的肩上,那红白猴子正笑着。 周心尖叫了一声,不管不顾开始逃跑。徐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去追她:“唉你别跑那么快动静太大了” 两人就这样奔跑在空旷的空间内,身上外骨骼机械作响,脚步声沉沉且惊慌。 商业街摇晃地出现在了视野内。 但和他们预料的完全不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并不知道,猎人协会已经将人撤走。 周心绝望地停了下来。徐景终于追上了她:“你怎么回事” 他肩上的八音盒不见了。 周心断断续续地说:“它、它刚刚就在你肩上。” “”徐景惊慌一瞬,勉勉强强镇定下来,“再走走、再走走我们就能出去了。” 商业街安静,他们小心翼翼走着,草木皆兵。 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对方二人站在一个夜宵的摊位跟前。 周心疑神疑鬼地打量了一下,确定那是正常人——她发誓自己从没因为看到卡珊德的居民,而那么高兴过。 她悄悄拉住徐景说:“过去找他们吧?” “找他们做什么?我们快逃出去就是了。” “出口还有段距离,”周心低声讲,某种雇佣兵的狡黠在她的眼中流动,“关键时刻可以把他们留下来垫背,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嗯,还是你聪明。”徐景点头,“那就过去找他们吧。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谁,不会是猎人或者星警吧。” “管他们是什么。”周心已经走过去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我们身后那家伙可怕了吧?”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摆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迎了过去:“你们好呀,怎么就剩你们在这个地方了?” 在她面前,是没买到夜宵分外失望的龙拾雨和威尔。 第29章 星辰的孩子 眼前的青年穿着洁白衬衣, 修身的马甲勾勒出腰线,高腰细腿裤贴服。礼帽压在柔软的黑发上,手中是一根深黑长柄手杖, 胸口别了红玫瑰。 一身精致又华美,容貌明艳,像是童话里才有的存在。 龙拾雨歪了歪脑袋,回答说:“好像是因为有什么警报, 这里的人都逃走了。我是来到这里准备吃个夜宵, 才知道的。” 远看还没什么, 这样近看让周心突然犹疑了片刻——她和徐景才刚刚从马戏团里出来, 异兽也正是苏醒在了那里。 “……那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她狐疑地问。 这古早传统的打扮, 看上去是穿越了时间的旅人, 又或是刚刚从马戏团梦幻的演出中走来。 “噢,这附近有个马戏团。”龙拾雨说,“他们缺人, 说今晚过去打个临时工,就能免费吃自助餐。”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放弃欺骗别人自己是蜥蜴人了。反正临时工,随便做一做就混过去了——虽然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 他很可能会在工作时间睡着。 虽然不能用尾巴盘着财宝睡了,但还是能睡得特别香。 大概和听老师讲课睡得特别快特别熟是一个道理。 提起这件事情,旁边的威尔又开始小声嘟囔了, 什么“大不敬”什么“臣实在是有罪”之类的奇怪话语, 对龙拾雨这决定感到非常愧疚。 这一天下来他都试图去劝说龙拾雨, “送葬人”基地里也有很多好吃的,还有他喜欢的甜品,不必屈尊出来打工的。 但是按照马戏团的宣传,今晚不但有自助餐,还有什么剧情有关公主的表演——光这一点,就注定了他阻拦不住龙拾雨。 无奈之下,他含泪让“送葬人”的成员加急定制了这套衣服。管他什么临时工,王就是要穿最好的衣衫。 周心装作热情地说:“那就别去了,我们刚刚才从马戏团回来,他们今天不接待客人。喏,出口就在前边,我们一起过去吧。” 那个头发半白的男人不知实力,但青年身上半点精神力没有。周心是真的被猴子八音盒吓到了,多一个人垫背总是好的,这样子遇见危险第一个死的肯定不是她。 雇佣兵的世界很残酷,她和徐景没少做过这种事情。 龙拾雨觉得很遗憾,他又错失了公主。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他点头:“好吧。” 周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笑说:“那好啊,我叫……周若,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可以叫我拾雨。” 他们四人于是一起往商业街的出口走去。 这里不大,毕竟在卡珊德的正经产业实在罕见。如今安静得可怕,大多数人都是接到警报后就直接逃走了,小店铺还敞着大门,小吃店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也能看到杂货店里头零零碎碎卖的东西,比如是改装枪支用的枪托,假ID,或是防弹衣和毒品。 不知道为什么,龙拾雨出现之后,那红白猴子再也没了踪影。 ……就像是在害怕一样。 周心转眼把这个可笑念头抛在脑后。 这一路出奇地顺利,大概再走个十分钟就能到出口。 沿路倒是能看见奇怪的东西。比如说满地彩色的纸屑,动物的毛发,带着脚印的马戏团入场门票。最离谱的是,角落竟然停着几辆全新的马车。 这些东西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分外诡异。周心和徐景对视一眼,终于没忍住,低声和龙拾雨说:“喂,你看那里。” 她指了指马车。 龙拾雨看了一眼:“是马车啊……嗯,是适合载公主的那种。”他高兴起来了。 周心:“……” 随着步伐向前,周围这种东西越来越多。周心和徐景都慌得要死,龙拾雨倒是还和威尔在小声聊天。 威尔说:“您是不知道,我以前有段时间一直住在下水道里。” “下水道?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我以前还有三个乌龟兄弟,我们在下水道当忍者。” “什么是忍者?” “就是一种很厉害的东西,能飞檐走壁的那种。” “那好厉害啊。” 威尔立马感动到落泪了:“能得到您的赞美我此生无憾了呜呜呜。” 周心没听清他们在讲什么,皱了皱眉。 几秒钟后,她的外骨骼监测系统发出了警告:地下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接近 异兽的精神力在波动,脚下已经隐隐能感受到震颤。 危机下思绪飞快运转。普通人不可能跑得过有轻型外骨骼的他们,而装甲带来的力量能轻易将常人的骨骼击得粉碎,甚至完全昏厥。 周心当机立断,转身往后猛地朝龙拾雨身上一推 她毫不留情地用了十成的力气,却像是一掌击在了钢板上 青年纹丝不动,周心则倒飞了出去,视野里只看见青年胸前那鲜红的玫瑰迅速远去。 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手掌完全麻痹了,连带着手臂的那根筋都在发麻。 她惊惧地瞪大了双眼:“你、你……” 龙拾雨:“?” 龙拾雨说:“你没事吧?” 身后的隆隆声越发靠近。周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徐景拉着往出口狂奔。 …… 沈朝幕站在商业街。 现在宋浅浅和方庆在其他外围的小队,只有他独身一人进入这片区域,准备去马戏团那里寻找目标。 刚苏醒的异兽往往非常脆弱,这会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可如今情况并不确定,他不会轻易让别的猎人去冒险,于是独自前来。 把所有风险担在肩上,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般。是对实力的有恃无恐,也是性格使然,骨子深处总有几分疯狂在肆意生长。 今晚的猎杀已经开始,他不会退缩。 数年前,北海巨妖所在的冰海作战起来局限性太强。而现在的卡珊德上城是猎人的主场了。 那盏永恒不灭的油灯又静静地悬浮在他身边,拉长了影子。 沈朝幕走过空旷的商业街,脚下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彩色纸屑。空中更是凭空有着飞舞的彩色缎带,飘飘扬扬的。 沿路那些马戏团的物品,都有强烈的异兽精神力残存。对方应当是以强大的精神力,塑造出了这周围的一切。 他蹲下来,伸手捡了几张纸屑。 有些已经具象化了,能真实触碰到,有些只是幻影,在油灯的光辉下不出几秒钟就完全消散。 沈朝幕再抬头的时候,面前是一个红白的猴子八音盒。 下一秒喜庆又欢乐音乐声从其中传来,像是什么盛大的仪式正在开场,乐声却有着次次诡异的卡顿。 猴子举起手中的军擦开始敲击,笑容越发扩大。 沈朝幕:“……你走调了。” 猴子:“……”它的笑容凝固了。 “多练练再来吧。”沈朝幕伸手拿起八音盒,丢进了旁边的有害垃圾箱,顺便盖上了盖子。 再往前就是施工地区,又是错综的管道和电缆,还有未完工的漆黑通道,不知通向哪里。马戏团景象更加逼真,空中都飘着多彩的气球。 猎人们知道沈朝幕的精神力强大,但终归是没有具体概念。 眼下他的精神力一点点扫过这片区域,人们残留下的情绪变得鲜明起来,过去的影像以一种非常模糊的方式,缓缓重现。 有四个人刚刚经过了这里。沈朝幕好似能听到他们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感受到他们快速的心跳,那呼吸的余热都还在。 其中两个是人类,一男一女,恐惧的情绪全来自他们身上。一个是异兽,还有另外一个的面容十分模糊,身上有着…… 挺高兴的情绪? 沈朝幕有一瞬间怀疑了一下自己。 就在这时,地表隐隐传来震颤,有什么东西在漆黑隧道中快速接近。 沈朝幕目光一沉,光絮顿时飞舞在周身,随时能潮水般涌出。 隐隐的,隧道尽头驶来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外表是华贵的金色,深红垂帘遮住窗口,轮子上点缀了几圈银色花纹,而马车前头的骏马…… 没有骏马。 只有一只掘地龙在眼泪汪汪地拉着车奔跑。 沈朝幕:“???” 这阵仗他真没见过。还没等他思考明白,坐在前头手持缰绳的车夫已经站起来,很高兴地冲他挥手:“你居然在这里呀” 龙拾雨勒了勒缰绳,掘地龙拼命试图刹车还是停不下来。马车飞速经过沈朝幕的身边,他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扑向沈朝幕的怀中。 沈朝幕下意识伸手,接了个满怀。 指下是分外柔韧的腰线。 洁白的衬衣,修身的马甲与红玫瑰。好看到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怀中的青年笑得眉眼弯弯:“你又接住我啦。” 沈朝幕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你怎么在这里?” 这几天他出门时,都让方庆盯着别让龙拾雨乱走——青年好不容易才安分了几天。 转念一想,现在方庆在外头呢。 ……难怪给龙拾雨跑出来了。 沈朝幕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为什么每一次,龙拾雨都会出现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啊 龙拾雨回答:“我是来找马戏团的呀。本来还有个朋友和我一起来的,但他已经走了。” 威尔因为“送葬人”和正在组织撤离的星警发生了冲突,十分钟前含泪告别了龙拾雨。 龙拾雨把自助餐和公主表演的事情,给沈朝幕解释了一遍,然后很开心地指着马车:“我刚刚还想着要怎么把它开出去给你看呢。” 公主都是喜欢马车的 沈朝幕:“……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有掘地龙在拉车?” “噢,”龙拾雨回答,“它刚刚突然出现了,我想着没人拉车就问它愿不愿意,它很高兴地答应了我。我们试跑了两圈。” 沈朝幕看了看那掘地龙。 掘地龙满脸都写着委屈和绝望。 沈朝幕:“……它真是太高兴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吧,我带你出去这片区域。”他指了指那通道,“从这里过去还有一个施工区,那里更近。” “好啊,那我们坐马车过去吧” 沈朝幕说:“算了吧……” “嘤。” 沈朝幕上了马车。 龙拾雨坐在他身边,一甩缰绳。马车咕噜咕噜走着,害怕的掘地龙眼泪汪汪,只能拼命向前奔跑。 通道内微冷的风吹来。龙拾雨问:“为什么你会自己来这里啊。” “这里出现了很强的异兽。”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一个人呀。” “因为这里很危险。” “其他的猎人呢?” “他们暂时不用来。” “……那你下次带上我好不好,我陪你来呀。” 沈朝幕有些诧异。 龙拾雨却好像认真起来了:“过去我见过好多异兽的。如果是那种坏异兽,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打败他们。” 沈朝幕只是笑了笑,没答话。他伸手,替青年把歪了一点的领结摆正。 这一点他并没有怀疑龙拾雨。 龙拾雨的生命漫长,肯定见过很多异兽,有过很多故事,也许多到人类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他认识的龙拾雨,远不是全部的龙拾雨—— 意识到这一点令他的心情有些微妙。 是因为想全然掌握自己的猎物吗,还是…… 沈朝幕问:“那你都有什么过去?” “我打工赚伙食费,然后一直在找我的公主呀。我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 “你的公主是怎么样的?” “他啊,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公主” 龙拾雨扭头高兴地告诉他,深黑礼帽一下子在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落—— 这高兴极富感染力,沈朝幕笑了,及时伸手抓住了礼帽,搂住青年把帽子轻轻压了回去。 风依然在耳边呼啸,隧道漆黑,马车摇晃着向前。 他突然就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不论那公主究竟是谁,能让龙拾雨真心喜欢的,大概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 就像标准童话中一样,恶龙深深喜欢着公主。 而他偏是那屠龙的勇者,不应该出现在故事之中。 他只想通过龙拾雨找到阿卡萨摩。 所以等到龙王身死,就是他们分别之日。 前头是一堆碎石挡路,再之后的路面更加凹凸不平,没办法继续向前了。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龙拾雨轻巧地跳下来解开缰绳,那掘地龙瞬间含着热泪,挖地逃跑了。 他们翻越过碎石,继续往通道深处走去。 极远处有明亮的灯光传来,等走到下一个施工区域,就能去到地面了。 黑暗中,尾巴窸窸窣窣伸了过来,勾住沈朝幕的左手腕。 龙拾雨又提起了刚刚的话题:“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冒险啊,下次让我跟着你吧。我很厉害的。” 沈朝幕:“嗯嗯嗯。” “我是认真的我会和你去所有地方” “那等我们出去了再说吧。” “好吧……” 远处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光照下,长尾那银白鳞片上是多彩的偏光,流转着,闪耀着。鹅黄与玫红一闪而过,暗蓝之后是翠苍和鸦青,把所有美好颜色杂糅在了一起。 沈朝幕心念一动。 他对龙类极为了解,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色泽。 银河融化,群星斑斓。 于是他问:“你的父母是谁,也是银色的龙么?我没见过这种颜色。” 漆黑的隧道漫长,青年拉着他的手向前,听他这么问略有些惊讶。 然后他看着沈朝幕,笑弯了眼睛:“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他踮起脚尖,凑到沈朝幕的耳边说:“那是因为,我是星辰的孩子呀。” 宇宙爆炸。 自万千星光中诞生的奇迹。 沈朝幕:“……” 原来,龙拾雨是个孤儿龙,而他现在还相信着这样善意的谎言。 沈朝幕看向龙拾雨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同情,拍了拍他的尾巴尖:“没事,一切有我在。” 龙拾雨:“?” 第30章 上勾拳教学 外头的风很大, 风声几乎要把脚步声都遮盖住了。 “比蒙”屏息躲在拐角背后。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那帮稽查部猎人被吹得那么强,结果还是被他随随便便糊弄了过去—— 轻松简单, 简直像是刻意放水一般。 又是一个猎人小队小跑了过去, 行色匆匆, 身上背着厚重的装备。街道上不见其他人影,“比蒙”虽然不知道这座城市正在发生什么,但这混乱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六百公斤庞大的身躯以某种奇异的敏捷, 缩在了各种角落, 终于逐步接近了一条偏僻的街道。 那里有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如果在地下,肯定会更安全吧? “比蒙”当机立断,鬼鬼祟祟地贴着街角走过去。 脚下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红白相间的小丑面具, 此刻半张笑脸被他踩得粉碎。旁边有张马戏团的纸质门票, 皱巴巴的, 上头写了一句“你想去哪里, 死亡亦或者极乐?卡珊德马戏团恭候您的光临” “什么破玩意。”他嘀咕一声, 继续小心向前。 两分钟后,他终于顺着楼梯走到了地下。 这里是一个商业街, 现在空无一人, 满地都是彩色的纸屑,像是什么豪华的庆典刚刚举办完毕。 但总之他是安全了。 “比蒙”不禁笑出了声, 又想起今早那狗屁陆山怀指挥官在视频审问他的时候, 最后莫名说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不会是个逃跑的好日子。” 真是笑死人了,谁现在还会信这一套。 他看了看道路中间全息路牌的指引。再往前走一段距离,越过一个施工区域后能抵达另一片施工区域,在那里有通往地面的出口。 通往卡珊德下城的电梯,就在那出口的附近。 也多亏这里的违法交易多,店铺里多多少少还能找到现金。他经过那些店铺,顺便从里头搜了一点零钱出来揣在身上。 又走了三四分钟,他隐隐听见了一阵哭声。 他立马躲在密集的店铺后头,缓慢靠近。那哭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是不是哪个被留下来的卡珊德居民? 他从一家夜宵店旁边探头,看见有个身着外骨骼的女人正靠在墙边哭,在她身边是个死去的男人。 他是异变者,那女人看上去也并不强大。 “比蒙”清了清嗓子,直接从暗处走了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猛地抬头,见到他之后,苍白的脸上都像是多了一分血色:“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直接从地面下来的。”“比蒙”回答,下意识打量了一下那具尸体。 那人的喉咙被划开了,有什么东西瞬间切断了坚硬的外骨骼。 一招毙命。 女人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回去:“那完蛋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比蒙”皱眉:“你都在唠唠叨叨说些什么啊?你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谁杀死了他?” “我不知道。”女人捂住脸,“我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我、我叫周心,我在这不知道待多久了,一直一直都找不到出口啊。” 说完这话,她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精力,任“比蒙”再怎么问都不回答了。 明明他下来的出口就在不远处,这女人竟然说找不到。 “比蒙”一时不知道是这女人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劲。不论怎么样,那男人也死得太蹊跷了。 他当机立断回头,准备原路返回。 杂货店、服装店、夜宵店……一切都很正常。 “比蒙”拐过一个角落,又看见了几家杂货店、夜宵店,而出口就在…… 他愣住了。 面前熟悉的全息路牌在旋转,标注了“您的当前位置”的红点没挪动半分,看起来他一步都没有走动。 再仔细一看,那几家店铺也分外眼熟,根本就和他刚刚看见的一模一样 “比蒙”不信邪,又走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他下来时的楼梯完全不见了。 一次、两次、三次……他几乎是在空旷的地下奔跑,出了一背的大汗。 但是没有出口。 没有出口。 又一次尝试结束,他回到了全息路牌面前,扶着墙大口喘气。低头又在地上看见了一张门票。 门票被一个猴子八音盒压着,上头画了小丑、斑马和烟花,又是那句话:“你想去哪里,死亡亦或者极乐?卡珊德马戏团恭候您的光临” “真他妈的晦气”“比蒙”怒骂一声,一脚踩上那门票扭了扭。 这一接触,他倒是发现了门票上有微弱的精神力波动。 这一点反而令“比蒙”冷静了下来。不论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只要是个活的东西就能被杀死。 他于是深吸一口气,重新往周心的方向走去。 女人还是靠着墙在小声地哭。“比蒙”走过去:“喂,要不要跟我一起往前走,前头还有一片施工区。” 周心根本没有理他。 “比蒙”暗骂了一声,独身一人跳下了漆黑的通道。 一路他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也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终于能隐隐看到另一片施工区域的灯光。他翻越了一个土堆,模糊地在前头看到一个人影。 对方并不算高大,只有一个背影。 修身的马甲掐出腰线,下身是高腰细腿裤。 略微有些奇怪的装扮,像是要去出席什么演出。但当对方微微侧头的时候,鼻梁挺翘,下颚至脖颈的线条干净利落,漂亮眼中有一抹光。 “比蒙”愣了几秒,大脑不合时宜地违背了直男的自我修养。 真好看。 胸前的红玫瑰娇艳,逆着光独身站在漆黑隧道里,就这样突然地映入眼中。 如果魔鬼是这副模样的话,也难怪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青年终于彻底回过头来了。 “比蒙”:“……” 龙拾雨:“……” 龙拾雨:“哇。”⊙▽⊙ “比蒙”瞬间心态烂了。 魔鬼这他妈的真就是魔鬼本人 打黑拳时他被龙拾雨拎小鸡仔一样丢出去的场景还记忆犹新。他慌不择路,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往后跑,脑内陆山怀的话振聋发聩:“今天不会是个逃跑的好日子……今天不会是个逃跑的好日子……今天不会是个逃跑的好日子……” 陆指挥官诚不欺我 但没跑几步,他的步伐被迫停住了。 呼吸凝滞,不知何时,通道的后头已经闪烁着无数双通红的眼眸。 夜行鬼最喜欢出没在旷野或者是地下,它们喜阴惧火,成群结队地出现,死去时则会化作一团有毒的黑雾散去。 最靠前的一只夜行鬼,已经往前迈出了爪子——它的长相似人似猿,全身覆盖着灰黑色的皮毛,张嘴时是腐臭口气与两排尖牙。 僵持两秒,它猛地扑向“比蒙” “比蒙”毕竟是异变者,反应极快,一脚飞踹它柔软的腹部。他那六百公斤的体重优秀地发挥了作用,夜行鬼惨叫一声,瞬间倒飞了出去。随后他又一记上勾拳狠狠击飞了另一只夜行鬼。 但是这远远不够。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更夸张的是,“比蒙”竟然看到了好几只夜行鬼脑袋上带着彩色的帽子,就是马戏团表演中猴子戴的那种。 卡通的图案,可怖的面容,这场景着实诡异。 还没等“比蒙”彻底反应过来,夜行鬼中已有庞然大物缓缓走出黑暗。 那是一只巨型食尸鬼,极为罕见的情况下会和夜行鬼同行。食尸鬼的习性和长相和夜行鬼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体型是它们的三到五倍,头骨硬度堪比坚硬的星辰合金。 此时它獠牙外翻,头上还戴着一顶小丑的帽子,嘴边被红色蜡笔画出了一个笑容,口水嘀嘀嗒嗒。 “比蒙”出了一身冷汗,一群夜行鬼他还有生机,但再加上巨型食尸鬼根本就不可能逃得了这种怪物他一直以为只存在最荒凉的郊外 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回头看龙拾雨急声说:“喂小子我们拦一拦它们不然我俩都得……死?” 龙拾雨抬头看着那只食尸鬼,没啥表情。 这怕不是被吓傻了吧?“比蒙”心里顿时一慌,又说:“喂喂喂你别……” “你刚刚那个上勾拳,”龙拾雨说,“右腿忘记向内旋地了,所以威力有些不足。” “比蒙”:“……谁他娘的还在意这个?” “我以前在拳击场拖过地,偷偷学了一点,虽然不知道规则也没上场打过,”龙拾雨说,“但是看见就会想矫正一下。虽然我最后又因为睡得太多被辞职了……”提起这个他又有些难过了。 食尸鬼张开巨口咆哮,整个通道都在震颤。 “比蒙”转身就跑,身后的夜行鬼成群结队、欢呼地扑了上来。 它们在黑暗的地方速度极快,“比蒙”根本跑不过它们。衣衫已被利爪划破,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一道厚实的火幕猛地铺开,光芒耀眼到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 一瞬间夜行鬼在龙息中灰飞烟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比蒙”被青年拉住了。龙拾雨真诚说:“唔,你站在这里别动,我给你示范一个上勾拳吧。以后你要是继续回去打黑拳,肯定用得上……但是可惜它长得太高了,我不好给你示范腿部动作。” 他上前几步,走到那巨型食尸鬼的面前。 身体右转肩膀微微下沉,右拳放低,同时右腿向内旋地。 出拳的瞬间,身体左转发力。 他跃起了两三米高,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食尸鬼的下巴 一记标准的上勾拳 食尸鬼的颈椎发出清脆的一声,头部往后硬生生折了180度,软绵绵地倒下了,堪比合金的头骨已经完全粉碎。 死得非常彻底。 夜行鬼们惊惧地在龙息中退去,龙拾雨回头说:“你看,这样出拳力气就大多了。” “比蒙”:“……这不是出拳方式的问题吧它脑浆都飞出来了啊” 恶魔啊这是活生生的恶魔 那些尸体们逐渐化作黑雾消散在空中。“比蒙”稍微缓了个半分钟,才开口:“所以说这里到底是怎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里头压抑着怒火。 龙拾雨回头,是沈朝幕回来了。 他们暂时被困在了这片区域,远处似乎能听到别的异兽的声响,沈朝幕确定了周围暂时没危险后,就让龙拾雨留在原地站在光亮的地方,自己前去解决一下。 若不是“比蒙”刚刚从黑暗中走来,那群夜行鬼本不会被吸引过来的。 龙拾雨见到沈朝幕,眼睛亮亮的:“你回来啦。” 沈朝幕把他搂进怀里,盯着“比蒙”:“不是说了,让你遇见危险告诉我的么。”他专门给龙拾雨留了一把协会的信号枪,可以手动发射,检测到携带者生命体征出现变化时也会自动激活。 “比蒙”:??? 他回头指着漆黑的通道:“不是,你看看那些夜行……” 通道里空荡荡的,尸体全都化作黑雾散去了。 比蒙:“……你听我说,他刚刚才打死了一堆夜行鬼,还有,一拳把一只巨型食尸鬼的脑壳打碎了打碎了啊我怎么可能欺负他啊” 龙拾雨:“嘤。” 沈朝幕眸色渐冷:“过了那么久了,看来你说谎的能力还是没有长进。” “比蒙”:??? 他疯了,脑袋里又开始自动循坏陆山怀的话。 今天果然不是个逃跑的好日子 光絮飞舞在周身,沈朝幕刚要开口,忽而一阵欢快的音乐声传来,夹杂了一串尖锐的笑声。 在他们身边最明亮的地方、施工区域的最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舞台,大概只有半人高。 底下一排排的观众是……一盆盆花。 它们大小不一,最大的有一人高,最小的能轻松放在掌心。而花朵中央是一张张人脸,笑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人面花,一种并没太大害处的植物,会很简单地模仿出几句人声。 灯光突然聚拢在舞台之上,周围暗了下去,一个童声念到:“很久很久以前,杰克拿奶牛去市场上换到了一颗魔豆。” 舞台上出现一个笑着的小男孩布偶,凭空移动着,手里拿着一颗绿色的豆子。 沈朝幕能感受到,空中有异兽精神力在牵引着这一切。 他大可以阻断,但他并没有去干扰,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转念又想想,周围那么暗龙拾雨说不定会害怕。 于是他犹犹豫豫,最终在黑暗中还是拉住了青年的手腕。 如果是黑暗中的话,不会有人看到的。 包括他自己。 龙拾雨:QwQ 他则是更紧地拉回了公主的手。这下沈朝幕下意识想抽回去手,但最终还是停下了动作——傻龙这肯定是害怕了。 沈朝幕的手天生偏冷。 但是现在,不一会就温暖了起来,热乎乎的。 是龙拾雨的温度。 童声继续说:“他把魔豆种了下去,天天浇水施肥。” 布偶把豆子放在地上,做出洒水的动作。 “他们家非常贫穷,单亲母亲把杰克拉扯长大,见到杰克用奶牛换了豆子,非常生气。当杰克听到妈妈用他的全名叫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掌心和屁股肯定要文体两开花。” 一个系着围裙的女性玩偶从舞台后头出现了,头顶上都是气到冒火的图案。 台下的人面花又爆发出尖利的笑声。 “但是有一天,杰克突然发现那豆子生长出的藤蔓直通天际” 绿豆道具迅速长大,变成一条绿色藤蔓。男孩玩偶适时地发出一声惊叹:“哦见鬼,它越长越大了” 舞台上明亮的灯光消失了,周围的黑暗退去。两个玩偶孤零零地跌落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生机。 那些人面花还在原地摇摆,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龙拾雨却盯着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了。随后他走了上去,拿起一盆花—— “放回去吧。”沈朝幕说,“这东西看起来……” 龙拾雨把花转过来。那花和其他花的表情完全不同,在他的掌心一脸叼样。 满脸都写着“瞅你咋地”。 它嘹亮说:“敲你妈我今天就要敲你妈” 沈朝幕:“……” 沈朝幕:“……你每次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就算了,为什么还能发现这么奇怪的东西。” 龙拾雨却眼睛亮了,问:“我能不能养它?就放在你的飞行器前头好不好,它会很喜欢晒太阳的。” “绝对不行,给我放回去。” “真的不行么?”龙拾雨满脸都写着想养。 “不行。” “嘤。” “……” “嘤。” “……好吧。” 小花:“敲你妈我敲你妈” 龙拾雨仔细听了听,说:“它说自己还有名字诶。” “你是怎么听懂它讲话的。” “我也不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听懂掘地龙讲话一样。”龙拾雨看着小花,“它说它的名字叫祖安。” 第31章 入场门票 龙拾雨兴高采烈带着祖安花, 那花在他手中以奇异的节奏摆动, 还是一脸叼样。 沈朝幕能感受到,在那出诡异的舞台剧结束之后,周围存在的异兽精神力顿时一弱。 无形的屏障被解开了, 前行的道路开放。空中又开始飘彩带和一张张马戏团的门票,门票上全是小丑夸张的笑脸。 他们继续向前走,“比蒙”哆哆嗦嗦跟在后头,半点都不敢靠近龙拾雨。 周围的景象不再重复, 他们很快到了下一片区域。 施工区域越往深处走去越是简陋,地板都变得坑坑洼洼,还有几个关机了的机器人站在路边,头上戴着图案可爱的高帽子。 这里的灯光昏暗, 油灯飘浮在沈朝幕身边提供了光源。 他走着走着突然将龙拾雨拦在身后, 金色光絮向前飞去—— 黑暗中,竟然有一帮穿着黑袍的人在不断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是“送葬人”。 又是有一个人站在最前头, 挥舞着手:“啊这肯定是王给我们的预兆王座就要苏醒了祂必将重返世间” 底下人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为首者高声念到:“啊——尸山骸骨将会装点祂的王座,血海将喷涌着迎接祂的归来” 底下人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龙拾雨问沈朝幕:“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他从第一次见到威尔和“送葬人”就想问了,这帮人看上去非常崇拜他,还经常在长桌上摆放好吃的祭品。但他从来没收到过祭品, 除了那次自己过去吃了个鸡腿, 还差点被这群人赶走了。 沈朝幕拍拍他的肩:“乖, 别看他们。这帮人都不大聪明的, 他们崇拜的东西极其邪恶。” 龙拾雨:“……” 龙拾雨:“嘤。”QAQ 沈朝幕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 这种时候他颇有经验地果断闭嘴, 上前几步和那帮人说:“我隶属星际猎人协会。这里是管制区域,请各位离开。” 他伸手一点,空中便出现了猎人协会的行动授权书,上头明晃晃地标注出了,非指定人员必须撤离这个区域。 为首那人很愤怒:“为什么我们每次崇拜王的时候,总有人过来打断……等等,你小子看起来很熟悉啊”他指向龙拾雨,“你之前也打断过我们的仪式”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越发愤怒:“上次是威尔大人出面我们才饶过了你。这次你竟然还敢过来”他挥手,“兄弟们上啊为了王的荣光奥利给” 两分钟后,他们鼻青脸肿地躺在了地上。 沈朝幕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你们可以配合协会离开了吧?” 为首者愤怒地捶地:“可恶我竟然没能守卫住王的荣光” 沈朝幕没理会他。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这片施工区域的出口就在旁边,而异兽精神力量的禁锢不算很强——毕竟它才刚刚苏醒过来。 但如果强行打破这里类似鬼打墙的禁锢,让这群人离开,不但要消耗许多的精神力,也很可能完全激怒那头异兽,让局势变得分外糟糕。 而且,让他们全部离开的话…… 沈朝幕打量了一下身后人的组成: 穷凶极恶异变者“比蒙”,丧心病狂邪教徒众人,还有弱小无助正在逗祖安花的傻龙。 龙拾雨见到他望过来的目光,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他怎么放心让龙拾雨独自和这帮人待在一起啊。 正在思考时,空中又出现了明亮的灯光。 灯光聚拢在了一个小小舞台,还是那两个小小的布人偶和童声旁白,一盆盆的人面花爆发出尖锐笑声。 “那豌豆长大了以后,杰克决定顺着它爬上去。” 男孩玩偶扒着那豌豆苗一路向上,系着围裙的母亲玩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周身飘浮的云朵道具。 “来到天上之后,杰克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属于巨人的国度。当他进入巨人的家中时,巨人突然回来了,他赶忙躲了起来。巨人闻到了家里有人味,但是并没有找到闯入者。” 一个比男孩玩偶大了一倍的巨人玩偶出现了,满脸怒容地走来走去。 杰克躲在了巨人的床底下,等到巨人酣睡、睡出了鼻涕泡的时候,拎着一袋子金币就跑了出去。 人面花放声大笑,笑到枝干都在扭动颤抖。 “拿着金币,杰克重新回到了家中。他的母亲非常高兴,于是杰克想着能不能再上去一次。毕竟,他还在巨人家里看到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鹅,还有一个能自动演奏的竖琴。” 灯光骤然熄灭,和刚才一样,所有玩偶和道具毫无生机地倒在了舞台上。 空中又是飞舞的马戏团入场门票——这次的数量更多了,飘扬像是一场飞雪。 沈朝幕能感受到空中那异兽的精神波动,这次它的源头变得分外清晰,就是卡珊德马戏团那个方向。 它已经毫不掩饰地在表示,它发现闯入者们了。 时间已经很紧迫,越是拖延它能恢复的力量就越多。 这种时候,若是放这群人在外头乱走恐怕更加危险。来自协会本部的猎人才刚刚到达,指挥室现在一片混乱,所有的指挥官彻夜不眠,但猎人小队们还要花些时间才能进入这片区域。 沈朝幕思考片刻,走到通往地面的出口,扣下信号枪的扳机。 信号弹爆发出明亮光辉,猛地划过卡珊德的夜空。同时他共享了坐标,在战术频道内说:“各小队注意,目标地点已经基本确定。我是沈朝幕,现在身边共有17位平民,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频道里有了答复后,他回到众人身边:“很快会有人来找你们,你们跟着他们就可以安全撤离。” “送葬人”那为首者还是愤愤不平:“你就是想阻拦我们去见王” “随你们怎么想。”沈朝幕说,“你们本来应该听从指挥全部撤离的,我不是一个多好的人,所以现在我要去宰掉那头异兽,没办法留下来保护你们。你们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支援——在我看来这是最安全的选择,要是不愿意也行,跟我继续往前,我也会尽量保护你们。”他点了一根烟,“前头究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权衡吧。” 这回那帮人犹犹豫豫,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抉择。 沈朝幕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朝龙拾雨招了招手:“拾雨,过来。”他没打算把龙拾雨留在这帮牛鬼蛇神身边。 龙拾雨拿着那盆摇曳祖安花过来了。 祖安花的情绪也十分高昂:“敲你妈敲你爷爷” 他们继续顺着施工区漆黑的通道向前,身后依稀听到几人跟过来的声音。 一时间这里只有脚步声。龙拾雨跟在沈朝幕身边,专心研究那朵祖安花。 沈朝幕看了看他,刚刚马车上给他理好的领结又歪了。他伸手把那领结摆正,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刚好过来吃夜宵嘛,还要去那个马戏团打工。”龙拾雨说。 “你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龙拾雨:“?” 沈朝幕又说:“你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吧?” “可能有吧。我不大记得了。”龙拾雨仔细回忆了一下。 自他诞生以来,没遇见过几次称得上是“绝境”的东西,就连同族都敬畏他的存在。 而唯一在死亡边缘的是与老龙王的那场决斗。那是真正凶兽间的搏杀,双方的瞳孔都在燃烧,血液沸腾似岩浆,至死方休。 不过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通道漫长,黑暗里又有彩色飘带在空中飞舞。 龙拾雨听见隐隐传来的晦涩低语:“阿卡……阿卡萨摩……” 龙拾雨抬眼看去,彩色飘带之间空空荡荡。 沈朝幕察觉到了那股精神力,可那是异兽的语言,他并不能理解。 对于异兽来说,直呼一位王的名讳将直接被视作挑衅。 龙拾雨很久没听见自己这个名字了。 他打了个呵欠,继续满心欢喜地看着祖安花,黑暗中又用尾巴悄悄卷住了公主的手腕。 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刚才他们狂热的面庞还历历在目。 沈朝幕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告诉你,不要多和‘送葬人’接触。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你看他们崇拜的东西就知道了。”他试图加强龙拾雨的警惕心,“那龙王邪恶又残暴,很可怕的。” 龙·邪恶残暴·拾雨:“嘤。” 沈朝幕:“……?”他又开始困惑了。 可能龙类的脑回路和人类的不大一样吧,龙拾雨尤其如此。 没啥警惕性,遇见危险也不会逃,弱小无助只会喷一点火,没有精神力,还是头可怜的孤儿龙。 沈朝幕深深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任重道远。 不过,今天并不是一个好日子。 龙拾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全靠龙语的力量抵抗着撕裂。 伤口作痛得更加剧烈,似乎是流血了。 深色的小马甲很好地遮盖住了伤口,即便是这样,他的尾巴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朝幕扭头:“怎么了?” “没事呀。”龙拾雨的脚步依旧轻快,“我又有些饿了。” “等出去了就带你去吃东西。” “好啊我想吃烧烤” “油太多了,不健康。” “偶然吃一次嘛。我以前在烧烤摊工作过,虽然最后也被开除了……” “……也行。” “那我要吃金针菇,牛肉羊肉卷,烤茄子还有土豆片……”龙拾雨已经开始想象了,脑袋里是喷香的肉类和滋啦作响的热油,“最好还能加点烤韭菜。” “为什么不吃烤鱿鱼呢?” “要吃的”龙拾雨眼睛亮了,“我喜欢烤鱿鱼。” 沈朝幕笑了笑。 这感觉有些奇特。 之前猎杀异兽,不论是独身还是有人同行,都不是这种氛围。 轻松又带着愉悦,好像他们此时不是去往战场,而是真的要去看一场马戏表演。 ……当然他并不想看跳火圈。 …… 方庆站在寒风中,怒骂了一声:“他妈的,沈朝幕那混蛋果然又自己跑进去了。我就不应该相信他” “那我们咋办啊?”宋浅浅问,“我们要是跟着猎人小队,还要等个十几分钟才能过去。”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方庆说,“他也不想想,没有英明神武的我在他怎么能打赢那个怪物我今天就算是走着也要过去”说罢他就要翻越协会那条警戒线。 “等等”宋浅浅拉住他,往旁边使了个眼色,“能开车过去。那边就有辆车。” “开啥车啊,协会的车都带了定位,进不去的……”方庆回头。 “虎鲸”一脸茫然地站在寒风中,手里提着刚去超市买的两袋蔬菜。旁边是那辆饱经沧桑的小破红车。 方庆:“……” “虎鲸”:“……” “虎鲸”丢下菜转身就跑 半分钟后,他欲哭无泪地坐在车内:“好好好,我现在就开车进去,姐姐你先把枪放下。” 宋浅浅在他身边转着那把重型手枪,顺便拿了他车上的一个泡泡糖吃:“快走吧,相逢就是缘。” “虎鲸”踩下油门,都快哭出来了:“我才修好了这辆车” “没事的。”宋浅浅拍着他的肩保证,吹出了一个粉色的泡泡,“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方庆毕竟在协会工作过很久,本来又是老油条类型的人物,指示着“虎鲸”左拐右拐,巧妙地绕开了协会所布置下来的路障。 小破车奔驰在无人的街道上,三个人的脑袋又开始疯狂碰撞车顶。 三人都晕头转向。宋浅浅吐槽:“大哥啊,您这修一修减震吧,要不迟早把自己给撞傻。” 方庆说:“就开你这辆车,我上次回去按摩了两天脖子才好。你到底想怎么样?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吗?” “虎鲸”也很绝望:“可爱的我这不没钱吗……等等,前头那是什么?” 宋浅浅猛地拍他的肩膀:“左拐左拐” “实线、虚线、斑马线,都是生命安全线。” “他妈的左拐” 车子左拐藏进了一条巷子里。 外头传来欢乐的音乐,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热闹得好像节日盛大开幕。 彩色的灯光很快映亮了这条巷子。 被装点的花车分外热闹,挂了一串串彩灯,细长的火焰不时从车的两侧爆发着喷出。头上插着五颜六色羽毛的斑马拉着花车,盛装打扮,齐头并进。 车夫带了小丑面具,身上是宽大的波点吊带衣衫。狗熊轮番抛着三个球,几只穿着衣服的猴子踩在车顶,敲锣打鼓分外热闹。 三人都目瞪口呆。 宋浅浅缓缓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里头“虎鲸”的精神力要强,他震惊片刻后说:“不,这些不是真的……我能感受到里头有精神力,应该是某种幻觉吧……” 更远处,在卡珊德马戏团的旁边忽而有烟花飞起。 它们炸开在空中,灿烂而绚丽,赤红、艳黄、青绿,把半个城区都照亮。 小破车旁边开始飘落纸张。宋浅浅揪住一张,那是马戏团的门票。 “你想去哪里,死亡亦或者极乐?” “卡珊德马戏团恭候您的光临” “虎鲸”瞥了一眼:“哎呀这还送门票啊,什么时候的啊?我也想看。”他最喜欢特价和免费的东西了。 “凌晨三点钟。”宋浅浅又用泡泡糖吹出了一个粉红泡泡。 泡泡炸开,她晃了晃那张门票:“离现在还有半小时。” 第32章 双生者维尔潘 车子磕磕碰碰开进了地下。 宋浅浅在副驾驶看着地图, 指挥着“虎鲸”:“对对对就是这里拐过去,从施工区中间穿过去,再开五分钟就能到沈哥发信号弹的地方了。” “虎鲸”说:“你们、你们要在哪里停下来, 这里不是有什么异兽么……” “没事,不会让你进去危险区的。到地方你放我们下来就可以走了。我已经告诉沈哥我们来了——当然,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宋浅浅大发慈悲, “回头我肯定让协会给你见义勇为的奖金, 最大额的那种。” “见义勇为……”“虎鲸”喃喃,“我明明只是出来买特价菜的。” 红车开进漆黑的通道,三人很快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庆说:“把天窗打开。” “虎鲸”摁下按钮,但是天窗开到一半就不动了。 “虎鲸”:“啊, 卡住了。” 宋浅浅:“……” 她回身用枪托狠狠敲了几下那天窗, 硬生生把天窗敲出了容一人站立的空间。 方庆拿着他那把改造过的双管猎枪, 从天窗里探出身子。 扣下扳机, 两枚明黄色的子弹呼啸地冲向黑暗深处。它们在空中爆裂时像是小型的烟火, 明亮的光一瞬把通道映亮——无数双猩红的眼眸被猛地映亮, 墙上密密麻麻扒着夜行鬼 “他妈的我们又中大彩了”方庆骂道。 那子弹中掺杂了他调配的粉末, 夜行鬼们畏惧了一瞬, 但继而更狂怒地冲了上来 地面都在震颤, 隐隐黑暗中有更庞大的物体在接近。“虎鲸”从倒后镜里看到了一切, 顿时慌了:“怎怎怎么会有那么多” 方庆也用枪托把后挡风玻璃击碎, 而宋浅浅站了起来, 将重型狙击枪架在车顶, 戴上深蓝色的战术目镜进行弹道矫正。 如此高速且颠簸的驾驶令狙击变得不可能, 但她的精神力飞速聚集,屏息凝神—— 风声在耳边变慢了,夜行鬼的灰黑皮毛纤毫毕现,就连嘴边飞出的涎水都清晰可见。 高马尾在狂风中飞扬,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扣下扳机 那枚子弹准确无误地穿过夜行鬼的狂潮,射进那庞然大物的头颅 与此同时,方庆向后丢出了两个照明弹。 爆发出的光明映亮那巨型食尸鬼的身躯,刚才子弹命中了它的眉心,但即便是这种针对异兽的重型子弹杀伤力也不够。血从弹孔沾着肮脏的皮毛流下,它咆哮一声,眼中是越发愤怒且嗜血的光芒。 宽大的目镜之后,宋浅浅面无表情。 屏息。 又是一次精准冷静的射击,她将第二枚子弹送入它的头颅。 黑色的血液爆出,只要再来一次,巨型食尸鬼就要倒下。 宋浅浅还要再来一枪,忽而听到“虎鲸”惊慌的声音:“前头的路被堵住了” 破旧的车灯照射范围有限,可仍能看见高大的黄褐色土堆。有宋浅浅和方庆在,单是夜行鬼是可以解决的,配上这个阻碍就有些麻烦了。 但是,远不至于会命丧此处。 “虎鲸”说:“我这车肯定是碾不过去的” 宋浅浅大喊:“实在不行就弃车” 方庆暗骂了一声,低头翻看着自己的弹药包,试图翻出最有爆炸性的弹药。但身后的夜行鬼并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车子完全无法放慢速度。 那土堆越发接近了,方庆装填弹药向前射击。 土堆飞溅开来,但这是针对异兽的弹药,对清理路障显然没有太好作用。他咬牙,再次瞄准—— 这次还没等他扣下扳机,那堆泥土就喷洒开来 一辆挖掘机气势汹汹地从土堆另一头开来,熟练地把泥土左右扒开,然后以高速掠过小破车的身边。它旋转着车身,一挖斗就猛地撞上了跑在最前头的十数只夜行鬼 这还不算完,履带在地面擦出狰狞的黑痕,碾碎了几只胆敢接近的野行鬼。它转而又是一个180度的回旋,借力将数百公斤的挖斗再次挥了过去 这专职挖掘的重型车辆凶猛无比,夜行鬼的骨骼密度不高,一下子折断得特别彻底,一片惨叫声。 这驾驶员想必是个暴躁万分的老司机,车子开得像重型坦克,挖斗甩得堪比巨斧光剑,几下就将夜行鬼逼退了大半截。 车上三人一时都看傻了。 夜行鬼暂时退避,而那头负伤的巨型食尸鬼刚要迎上来,动作就顿住了。 金色光絮凝出来的长枪刺透了它的头颅。 宋浅浅眼睛一亮:“沈哥” 虽说这话是叫出来了,但她一下子没看到沈朝幕到底在哪。 食尸鬼倒下,周围都是尸体化作的黑雾。 夜行鬼们退去。 有一人从那个狂暴的挖掘机上跳了下来,正是沈朝幕。他见到宋浅浅三人脸色略有些不好:“你们不应该跟过来的。” 宋浅浅皱眉:“你把我俩忽悠去了其他小队,自己倒是溜得挺快的嘛?” “虎鲸”瑟瑟发抖:“这里只有我是最无辜的啊……” 方庆注意力倒不在这里,看了看那写着“蓝翔”二字的挖掘机:“还有别的猎人在么?这哪位英雄豪杰啊,车技可以啊” 他之前竟然没发现协会里有那么狂野的人才,竟然连挖掘机都会开。 挖掘机驾驶位的门打开了。 龙拾雨从里头跳了出来。 方庆:“……” 宋浅浅:“……” 方庆憋了半天,说:“这车哪里来的啊?你媳妇还会这门手艺活啊?” “施工区那边就有几辆这种车呀。”龙拾雨回答,“我以前在工地打工开过几次挖掘机。虽然最后被开除了,因为挖掘机开超速了。” 宋浅浅:“槽点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吐了……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嫂子为什么在这里” 龙拾雨说:“我是来买夜宵的呀。” “……小沈啊,”方庆拍拍沈朝幕的肩膀,“我知道恋爱中的人智商会降低,但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你媳妇带来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沈朝幕咳嗽两声:“他真的是来买……” 宋浅浅也开口:“就是啊,沈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让别人撒谎。” 沈朝幕:“……”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这口黑锅他注定是背了。 他干脆放弃了这个话题,又看向“虎鲸”:“为什么你们要把他带进来?” 宋浅浅说:“我们征用了他的车,那可不得把他带进来么?” “不是,”沈朝幕发现了一个盲点,“车子来就算了,为什么他也会来?” “虎鲸”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你们把我车子开走不就好了为什么是我在开车……艹你们俩不要一脸恍然大悟啊” 这情况越发地混乱了。沈朝幕揉揉眉骨,说:“前头的施工区还有‘送葬人’和‘比蒙’在那等小队的支援来。不管怎么样,先开车过去再说。挖掘机就留在这吧。” 他们五人上了小破车,磕磕碰碰地往前开。 路上龙拾雨凑近沈朝幕的耳边:“我刚刚怎么样?” 沈朝幕笑了笑:“很厉害。”他也是真没想到,龙拾雨还会开挖掘机。 ……还那么的狂暴娴熟。 听到公主的夸赞,龙拾雨顿时弯起了眼睛。他说:“那你回去再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 “嗯。”沈朝幕一个没忍住,怒rua了一下龙头。 他们不一会就到了明亮的施工区域。 沈朝幕下了车说:“你们全都给我留在那里等支援,包括拾雨。”有了宋、方二人在,他总算是能把龙拾雨留下来了。 龙拾雨:“嘤。” 下秒沈朝幕却感觉到,那异兽的精神力缓缓集中在了龙拾雨身上—— 是因为发现他是龙了么? 沈朝幕微微皱眉,异兽之间可完全称不上友善,仇恨龙类的也有一大把。万一龙拾雨被对方盯上了可麻烦了。 还未等他思考出解决方法,周身又炸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 灯光暗了下去,迷你的舞台出现,人面花肆意摇摆自己的躯干。两个熟悉的玩偶在台上蹦跳着移动。 童声旁白又来了:“杰克回到家后,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并把从巨人那偷来的金币给了她。” 拿到了金币,女性玩偶头上顿时鲜花怒放。 刚来的那三人没见过这舞台剧。 方庆嘟囔:“现在的异兽都喜欢搞这种花里花俏的东西了么。” “第二天杰克又爬上了藤蔓。他这次是奔着会下金蛋的鹅,还有自动演奏的竖琴去的。” 男孩玩偶又来到了云端之上,跑到了巨人的家中。 “但是很不幸的是,这次巨人又刚好回来了。巨人第二次在家里闻到了人味,决定好好搜查一番。” 巨人玩偶出现了,在家中走来走去。杰克抱着竖琴和鹅,躲在一个和他一样高的茶杯背后,半点不敢出声。 “但是”旁白的语速加快,“这次巨人口渴了,他拿起了茶杯准备喝水” “杰克被发现了” 男孩玩偶的面部换成了惊恐的表情,他跌跌撞撞跑出了巨人的城堡,身后是暴怒到了极点的巨人。 他们一路追逐,但是杰克的速度显然不够快,慌乱间还跌坐在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巨人追上—— “突然,高空中传来了欢快的音乐。杰克抬头看去,看见云朵之间金光闪闪。” “戴了帽子的猴子吹着号角,单手抓着气球从天而降。伴随着掌声和尖叫声,装饰彩色羽毛的斑马齐头并进,身后拉着一个巨大的、多彩的帐篷。大象站在帐篷两侧,立起前肢发出叫声,鼻子高扬,喷出来的水在空中绘出彩虹。” “巨人和杰克都惊呆了。这时一个男人从帐篷中走出,抓着气球悠悠降落在杰克身前。” 穿着马戏团戏服的男性玩偶出现了,带着热情的笑容。 “他说,在云端的朋友啊,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杰克回答,我身后那个巨人想要杀死我。” “神秘男人说,我是这个马戏团的团长,还是第一次在云朵上见到人类。如果你愿意来看我的演出,我就会把你救出来。” “杰克连忙点头。那巨人好像认识团长一样,满面怒容,他们很快激烈地打斗在了一起。” 舞台上灯光不断移动,两个玩偶上下蹦跳着打斗。 “不一会,团长就获得了胜利。巨人倒下了。” “杰克脱离了危险。他非常感谢团长,按照约定和对方一起进了那个热热闹闹的帐篷中。于是狗熊起舞,虎跃火圈,空中飞人在灯光中翱翔。小狗算数,猴子骑羊,小丑们拉着手排队出场。 “这真是一场精彩啊的演出杰克喊道,你想不想在这空中建一座城,这样子就有更多的人过来看你的精彩马戏了我们可以一起和狗熊跳舞” 舞台上男孩和男人的玩偶脑袋上都出现了鲜花图案。 “团长听了非常高兴。当然他回答,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才能在摇晃的豌豆、高耸的云端建立城镇而这个命名的殊荣将交给你了,我在云端的朋友。” “杰克想了一会回答,那就叫它卡珊德吧。” “卡珊德?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猫咪的名字,它会喜欢你的马戏的” 男人玩偶大笑。 舞台灯光缓缓暗淡下去,所有玩偶软绵绵地倒下了。 方庆皱眉:“这是什么鬼东西?老子千辛万苦跑来这里,就给我看这种弱智儿童剧?” “虎鲸”已经在旁边蓄满泪水了:“呜呜呜这真是一个感人的好故事呀……” 宋浅浅说:“看来这异兽已经很近了,嫂子,你还是留在……” 她回头,龙拾雨已经不见了。 宋浅浅大惊:“沈哥沈哥嫂子他……” 她一回头,沈朝幕也不见了。 “干怎么又给我来这套” …… 马戏团中的座位空旷,唯一的光源来自表演的舞台上——那舞台被全息屏障保护着,避免里头的凶兽跑出来。 龙拾雨顺着台阶,慢慢走近舞台。 舞台的中间,高脚凳上坐着一个身着戏服的男人,面色惨白,和刚才的团长玩偶有七八分相似。 他正漫不经心地摸着一头狗熊,虽然那只狗熊身躯的后半截已经化作白骨。 除此之外,身边再没有任何活物了。像是一场盛大演出结束后,落寞的收场。 见到龙拾雨过来,他跳下了高脚凳,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好久不见啊。” 双生者维尔潘。 协会传说级的狩猎对象。最近一次的目击在一百三十年前的卡珊德。 那个时候卡珊德上城才刚刚开始建造。 他说:“我不想和你打,但是很遗憾,我想要你的王座。” 异兽若是向王发起挑战,就是至死方休的决斗。念出王的名讳则是最直接的挑衅。 而此刻,维尔潘带着那笑容,一字一顿念道:“阿卡萨摩。” “我念出你的名字了。” “而你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龙拾雨站在观众席的昏暗处。 舞台中心的光只照亮了他半边的面庞,一身衣衫精致利落,胸口的红玫瑰分外艳丽。 眼睛已变成融金色的竖瞳,冷硬的光芒像是金属,其中是龙类特有的冷漠与傲慢。他无疑是好看到了极点的,此刻明艳无害的样貌与这眼神同存,鲜明的反差,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缓缓摘下自己的深黑礼帽—— 维尔潘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一位王的怒火。 只见龙拾雨从帽子里拿出了…… 一盆花? 维尔潘有些懵了。 那花在龙拾雨掌心欢快摇曳,冲维尔潘嘹亮道:“仙人板板龟孙儿你今天就得给爷爬” 第33章 夫夫混合双打 宋浅浅推了推方庆:“还愣着做什么啊快跟过去啊他们俩肯定偷偷往前走了” “哦哦哦。”方庆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俩重新上了那小破车, 往漆黑通道的更远处开去。宋浅浅给那两人都发了消息, 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车子还没开到两分钟就走不动了,前头是挂在墙上的软梯, 通往离他们四五米高人行区域——施工通道在这里就是终点了, 车辆无法抵达上头的区域。 “下车吧。”宋浅浅拉开车门,率先背着枪械爬上了软梯。 攀爬过程中, 她能感受到周身异兽的精神力越发汹涌起来,软梯之上是分外明亮的灯光和笑声、尖叫声, 甚至还有大象的吼声, 就像是一场……正在盛演的马戏。 果然, 上去以后见到的景象十分奇异:根本看上去不是施工区域,周围飘着彩色气球, 脚下是青青绿草和几朵小花,踩上去却毫无实感, 毕竟这只是精神力幻化出来的假象。 两个一模一样的彩色大帐篷分别在不同方向的远方,彼此间隔得很远, 只是一个灯光明亮, 人声都是从这里传来的, 而另外一个分外昏暗,半点声音没有。 他们不知道沈朝幕和龙拾雨都在哪里。 宋浅浅和方庆对视了一眼,指了指那个热闹的帐篷:“我去那里, 你去另外一边?” “好。找到人了再联系。” 宋浅浅朝着热闹帐篷去了, 手里持着重型手枪, 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门口的垂帘—— 这里头的空间大到不可思议, 尽管知道大部分都是幻觉,但还是令她感觉自己身处最热闹的马戏团。 进去之前,她下意识回头望了望。 另外一顶帐篷竟然已经完全不见了,方庆也不见踪影。 她刚刚皱眉,准备联系一下方庆,忽然听到耳边炸开了尖锐笑声 这笑声听上去分外耳熟,宋浅浅回头一看,原来黑暗里观众席上都密密麻麻放满了人面花。那些花朵面对舞台露出诡异的笑容,不断地扭动枝干大笑,还不时拍击两边叶子做出鼓掌的样子。 舞台上的动物们围着两个小小的玩偶。那些斑马、大象、猴子都分外诡异,半边身子是正常模样,另外半边则是森森白骨,像是精神力不足以维持出假象一样。 它们都在认真看玩偶们的舞台剧。 童声旁白又出现了:“这之后,杰克又来了几次云端看马戏。那些马戏只为他一人出演,而团长也按照约定告诉了他,该怎么在这个巨大豌豆上建立城镇。” “团长很喜欢杰克,和他在看马戏时露出的笑容,在他看来这个男孩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 舞台上,男人玩偶穿着华丽的戏服,手中拿着长鞭,周身簇拥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杰克坐在他的对面,头顶上还是盛放的鲜花。 “杰克把这个不为人知的建造方法告诉了施工队,他们对豌豆这个奇观非常感兴趣,觉得天上的城镇卡珊德建立出来了,肯定能吸引大批的游客。” 来了一群看不清面容的小人玩偶在云朵上奔波。 “为了纪念杰克所作出的贡献,他们在底下的小镇里造了一尊雕像,好让所有人都记住杰克。当然,杰克没有把团长的存在告诉其他人,那些人是不会喜欢团长的。有人在的时候,团长也会让斑马把帐篷重新拉回云端藏着。尽管,一个来自天上的马戏团是个再浪漫不过的事情了。” “建造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很快卡珊德的雏形已经出来。在城镇能看出面目的那一天,无人的黄昏,云彩间金光闪闪,庞大的马戏团降落在了卡珊德的北边。” “为了能让更多的人看到马戏,有生之年以来第一次,团长伪装成了人类模样。” “他站在帐篷前,笑着向一个个人类派发传单——最开始他刻意模仿人类的笑容有些狰狞,杰克便陪着他在镜子前一次次练习。最后终于,卡珊德的第一场马戏开演了。” 人面花们再次爆发笑声,舞动叶子。围观的动物们也发出欢乐的吼叫,扬起了前蹄。 “人们都喜欢马戏,尤其是团长还带来了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异兽。这演出非常非常的成功,当天晚上演出结束后,人们离去,动物熟睡,团长和杰克两人在帐篷内痛饮美酒。” “杰克和他约定了,今后的每一次演出都会出席。” “毕竟,他说,我下次还要和狗熊跳舞呢。” “这一天团长和他都喝得烂醉,等到团长醒来后,杰克已经不见了。帐篷内空空荡荡,座位沉默得像是磐石,只有一地的彩色纸屑和摔倒的酒瓶,像极了这多年来他每一次落寞的收场。” “他现在却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个了,因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观众,而他最忠实的那个人类小观众会永远坐在黑暗中,为灯光下的他欢呼。” “但是,第二天杰克没有来。” “以后也再也没有来过。” 宋浅浅正盯着台上,忽而感到身边有一阵寒意——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个身着西装的高瘦男人就站在黑暗中。他长得尖嘴猴腮,右肩上放着一个红白色的猴子音乐盒。 宋浅浅瞳孔放大,瞬间瞄准射击 手枪子弹堪堪擦着对方的脸侧过去了,而对方的动作分外诡异,像是某种灵活的猿类,身躯一拐便近了她的身。 宋浅浅刚退后半步,就看见对方顿住。 黑暗内,沈朝幕在他身后死死拧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到他完全无法反抗骨骼都在这袭击下发出可怖的声响,就这半秒已经足够宋浅浅将子弹送入他的头部。 男人软绵绵地倒下了,猴子音乐盒跌在地上。 他转瞬化成了一具白骨,原本就是已死之人了,全靠维尔潘的精神力支撑着才能行动。 “一见面就把我的马戏团经理给杀死了,可不是特别友善啊。我果然很讨厌猎人协会的人。”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 宋浅浅往台上看去。 舞台的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脚凳,上头坐了身着戏服的男人,面色惨白。他手中拿着一个笑着的小丑面具。 “是双生者维尔潘……”沈朝幕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拾雨肯定在另外一个帐篷” 宋浅浅一愣,低声急道:“方庆也去了那边。” 猎人们皆知维尔潘有两个存在,犹如双生的光与阴影,性格不同能力不同,唯有记忆是相通相融的。而他的精神力强大到能产生庞大的幻觉,甚至能将部分幻觉具象化——这也是为什么,双生者和北海巨妖一样被列为了传说级的异兽。 见到这两人,维尔潘的表情颇为阴桀且不耐:“我要找的不是你们。不过我从来讨厌猎人,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没说半句废话,他暴起冲向宋浅浅。近二十米的距离在一息间被拉近 视野里女人还没反应过来,连恐惧惊讶的表情都未做出。他的利刃就要碰上那脆弱的喉管——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后背,维尔潘近乎是本能地刹住攻势,堪堪后退了半步。 身前可怖的金色长枪从地表窜出,只差一点就能击穿他的身躯。 维尔潘瞳孔放大。 他的奇袭从未失手过,这怎么可能是人类的反应速度 眼前骤然飞起的光絮,也让他生出了无尽的警惕。 面前男人的眼神晦暗,其中像是暗潮翻涌。他笑说:“喂,你这是想做什么呢?也不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 方庆走进了帐篷内,没见着沈朝幕,龙拾雨倒是在这里。 一排排座位空着,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他看到了在舞台中间的维尔潘,虽说并没有认出来,但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赶忙举枪上前几步拉住龙拾雨:“快走我们去找宋浅浅” 他自觉是用了十分力气的,但竟然完全没有拉动龙拾雨。 龙拾雨没回头看他,却默不作声,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了。 方庆低头一看,竟然是盆一脸叼样的花。 祖安花:“敲你妈敲你爹嘻嘻嘻敲你祖宗大仙人” 方庆:“……” 这东西实在太魔幻,捧在手中时还会自如摇摆,他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龙拾雨的语气凝重:“我暂时不能带着它了。照顾好它,别让它掉叶子了。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它的。” 方庆:“……不是,你这副像是在托孤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的身躯向下坠落 这坠落来得实在太突然,他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脚下的地板完全坍塌了 他并没有看到龙拾雨是如何在瞬间,摧毁了坚固的地面。跌落到下一层之前,模糊间他只看到了回眸的龙拾雨—— 金色瞳孔在昏暗之中燃烧似火焰,明亮得吓人。 方庆的瞳孔放大了:“怎么……?” 他彻底摔落到了下一层,这高度并不高,精神力保护着他没受到半点伤害,手中的祖安花也完好无损。 他猛地抬头,可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地板已经长合。维尔潘的精神力在不断维持着马戏团的场景,转眼就将这破损修复 祖安花:“敲你妈嘻嘻嘻嘻嘻嘻敲你爷爷奶奶” “别骂了别骂了,”方庆喃喃,“现在大事不妙啊……” 舞台之上。 维尔潘的笑容依旧苍白:“终于现在没有人能来打扰我们了。”他将手中哭泣的小丑面具放回高脚凳上。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我不想和你打呀,我还想回去吃夜宵呢。” “你永远不可能逃离挑战的,从你坐上王位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有觉悟了吧。” “可我真的很想吃夜宵。” 维尔潘:“……” 他深吸一口气:“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类吧?他可是在别的帐篷里和另外一个我对战呢。”他的笑容又出现了,“你不想过去看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说不定他会死哦。” 他继续说:“你看你有想见的人,我也是如此。你想和他坐着那辆破车好好地回去吧?去吃热腾腾的夜宵,夜幕下凑在耳边偷偷讲点什么,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走到街道尽头时,看到漂亮的金色日出。” “但是啊,我也想找回我的那个小观众。” “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也不喜欢趁人之危。可我已经等他等了很多年了,只有王座的力量能将他带回。” “今晚的这场演出没有观众,我们注定只有一人能够离开。” 多年前,天上的马戏团自金色云彩中而来。 那个观众却永远缺席了。 龙拾雨沉默几秒:“王座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存在。但是光这样说你肯定不会相信,我也确实想去见我的公主。” “所以,我接受你的挑战。” 龙拾雨一点点把袖子挽上去,露出了线条优美的小臂。 舞台逆光中他的睫毛如鸦羽,做这动作时的神情淡然平静,像是画卷中的人物,只是想挽起袖子去掬一捧沾了月色的水,或是摘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假象在下秒就被打破。 银白色的龙鳞一瞬间从右手的皮肤下生出,片片坚硬锋利,翻转卡合边缘如刃,以狂暴不可挡的气势蔓延至右肩头至脖颈之下手掌的骨节增长骨骼加粗,修长手指转瞬扭曲、变形为利爪,削铁如泥的尖端闪着森森寒光。那是真正的杀器,能轻易将头骨握碎,或是击穿最重型的坦克。 衣冠楚楚,杀意沸腾。 龙鳞似有星辰光辉闪耀,华美与狰狞并存。 龙拾雨单手扯掉了红色领结,白衬衣最上头的扣子崩开一个,露出精致的锁骨。 “来吧。”他说。 第34章 马戏团的谢幕 马戏团中所有的物体扭曲了, 伴随着一阵尖利的笑声, 有人念到:“今晚我们盛大的演出,第一个节目就是小狗算数” 维尔潘的精神力在疯狂聚集, 转眼七八只摇头晃脑的哈巴狗就出现在龙拾雨身边, 憨态可掬——如果不是它们后半身是森森白骨,足有两三人高的话。 即便是在传说级的异兽中, 维尔潘的精神力也是能名列前茅的。此刻幻化出来的动物看似无害,实际上堪比凶险的高级异兽。一百三十年前在卡珊德, 正是这纯粹精神力凝聚出的异兽军团逼得协会焦头烂额 下秒哈巴狗们张口咆哮, 层层如鲨鱼般的利齿咬向龙拾雨 龙拾雨面无表情, 随手一个勾拳,靠得最近的哈巴狗头骨就彻底粉碎了, 脑浆喷溅了一地又化作精神力散去。 然后他抓住另一只狗的脖颈,单手提着甩了一圈。那力道十足, 不但手中的肉体传来沉闷的骨骼爆裂声,周身一圈异兽全部被砸飞。 他像扔一滩烂泥一样把手中的异兽甩开, 尖锐的报幕声又传来了:“让我们欢迎苹果飞刀和狗熊跳舞” 空中万千刀刃瞬间出现, 从闪亮锋利的大弯刀到带放血槽的短刀, 武士刀与太刀交相辉映,甚至还有彩色握柄的水果刀和短小裁纸刀。这些不同种类、不同时代的刀类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场闹剧, 一场马戏团的闹剧。 一场充满了杀意的凶险闹剧。 龙拾雨身边出现了一个鲜红苹果, 维尔潘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表演要开始了, 你可要专心观看哦。” 和之前的每一次战斗一样, 他把自己死死藏在了暗处。他心知自己正面绝对不敌龙拾雨,但这次是天赐良机,只要精神力的攻势永远不断,受重伤的龙拾雨肯定有力竭之时。 龙拾雨:“……”他伸手,接过那悬浮在空中的苹果啃了一口。 很难吃。 万千刀刃奔涌而下,银光刺眼地流淌。他把苹果丢到一边,龙化的右手轻松掐住扑来的狗熊,左手则扬起—— 眼眸炽烈如灼金,庞大的龙息爆开在空中 马戏团的座椅全部化为气态,刀刃一秒内化作飞灰。维尔潘只觉得眼前一片炽热的白,即便有精神力保护眼眸还是刺痛发黑到流泪他知道阿卡萨摩的龙息势不可挡,但没想到亲眼见到时还是会心生恐惧。视野暂时被光亮剥夺了,那像是一轮烈日在眼前升起,其中的毁灭意味又好比地球时代的核爆,星际时代的群星炸裂。 这是生来就为了毁灭一切的力量。 ……但是、但是这不会是结束 维尔潘死死闭住了刺痛的双眼,庞大的精神力碾过空中。阿卡萨摩完全没有精神力,而他刚好精神力澎湃,必须牢牢把握住这优势 如果只是一瞬间穿过龙息还是可以做到的 尖锐的报幕声在火焰中相应而来:“下一个——是我们的女子绸吊” 空中出现了飘飘扬扬的彩色丝绸,一个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出现在空中,身着带亮片的紧身衣。她们的动作极快,抓了丝绸携着疾风,在磅礴的精神力保护下飞跃过火焰。在这过程中维尔潘的精神力飞速消耗,几乎能感受到热度透过了精神力在灼烧他的身体。 他从最开始就全力以赴,本来这些最精锐的马戏部队,对付猎人们都是绰绰有余的。但他的对手是阿卡萨摩,是王座上迄今为止最强大的王。龙息的力量让他磅礴似海的精神力,隐隐有要飞速见底的趋势。 他成功了 女人穿过可怖的龙息,在周身精神力消耗的最后一刻近了龙拾雨的身。 第一个的身躯被龙爪直接贯穿,第二个全身骨骼粉碎,第三个脑袋被纸糊的一样碾烂,第四个被龙息吞没……无数的身躯都在龙拾雨轻松的一击下倒下,然而就在最后一个女人死去时,一抹痛苦的神色掠过龙拾雨的脸上。 旧伤在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越发汹涌的龙息也因此停滞了一瞬。 这份痛苦准确无误地被维尔潘捕捉到。 他要等的就是这一刻 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倾泻而出 马戏团的欢呼声在四下响起,报幕声高声叫道:“本次的高光节目来了正是我们的猴子骑羊” 舞台上,戴着彩色的帽子猴子尖啸着,抓着身下的山羊成群结队奔跑过来。这次穿越龙息变得简单起来,在数只猴子被烧作了灰烬后,山羊围绕龙拾雨奔跑时好像旋涡,猴子在龙拾雨身边扬起手中的小刀—— 这刀刃只要一击,就能摧枯拉朽地划开重型外骨骼。 但是龙拾雨徒手接住了它,刀刃甚至没能在龙鳞上留下半点划痕。 他将刀刃从右手抛至左边,人类模样的手掌更适于灵活地拿刀。 “我也在武道场拖过地。”他嘟囔了一句。 下秒他跃了起来,踩踏着山羊的狂潮,割开了猴子们的咽喉 血液爆开却沾不上他的衣袖。龙息继续吞没了一切,猴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而维尔潘的精神力已经趋近枯竭。 没有必要再躲藏下去了。 “……最后的节目到了锵锵锵——我们的团长——我们最伟大最敬业的小丑就要登场了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的到来” 周围的一切,暂时都安静下来。 现身时,维尔潘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他身穿彩色的戏服,面带笑容,缓缓将那哭泣面庞的小丑面具带上。 他甩甩黑色手杖,理了理胸前的流苏,向空无一人的座位鞠躬。 像是再正常不过的开场,他身后的影子却在不断变化。从普通的人形疯狂生长,逐渐有了两三米高,手臂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可怖的……镰刀? 这深深的鞠躬结束后,他直起身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眼眸变为翡翠绿色,黑色巨镰取代了双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那是独属于螳螂的杀器。身躯的其他部位也有或多或少的变形,细长的触角生出,薄薄的半透明翅膀在身后展开,上头是放射状的黑红色泽。小丑滑稽的、特大号的牛皮鞋子被遗留在原地——他的足部已变为螳螂略微尖锐细长的后足。 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隐藏在人类外表下的凶恶异兽,来自云端的行者。 维尔潘的声音也随之改变,嘶哑而尖锐:“各位观众,让我们来欣赏这最后的一幕演出吧由本世纪最伟大的马戏团团长维尔潘带来的小丑喜剧希望大家喜欢” 下秒,镰刀已架在龙拾雨脖颈上 这拼尽全力的谢幕演出,令他的速度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巅峰。 龙拾雨堪堪退后,这次的攻击终于触碰到了他的身躯,他的小黑马甲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哎呀,这还是别人给我定制的。”龙拾雨说,“弄坏了不好。” 维尔潘一脚踏下,脚下地面呈蛛网状开裂。他猛地扭腰旋身,左侧镰刀带着残影呼啸而来 这次近距离的角度很完美,龙拾雨终于没法闪避。他伸出右手接住镰刀,双方摩擦时火花爆裂开来。 维尔潘的力量远远比不上龙拾雨,但转瞬右侧镰刀也架在了龙爪之上。他借力起跳,螳螂那可怖的跳跃力令他高高跃起,一瞬间舞台上明亮的灯光也随之移动,聚焦在他的周身。 跳跃的姿势完美,值得掌声。 像是一场盛大的表演,观众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表演精彩到无法移开目光。 随后是一连串的火星爆开 巨镰的挥舞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只听到双方触碰时那可怖的撞击声、摩擦声。维尔潘的薄翅震颤,在高处不断以诡异的模式移动,旋身、跃起,一个漂亮的回转与落地。前踏、后撤,一个完美的突进与闪避。灯光追随着他,这是一出再出色不过的个人秀,周围响起热闹的尖叫声、掌声、欢呼声 在那喷溅的火光中,他狂笑着大喊:“你想去哪里?死亡亦或者是极乐?” 又是一次尖锐的摩擦声—— 鲜血爆开在昏暗的楼梯上。 右侧的镰刀彻底折断了,那最后拼尽全力的一击令它粉碎。血染红了维尔潘的戏服,他因为剧烈的痛楚后退了半步。 在他面前,龙拾雨的银白鳞片上终于出现了一条鲜明的划痕。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了。 龙拾雨略有些喘息,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皮肤,额前一点汗珠令他的容貌在灯光下,带了生气勃勃的明艳。 维尔潘知道,那喘息只有两三分是来自他的攻势,其余的全是因为那道伤口。 龙拾雨还游刃有余。 维尔潘说:“怎么样,我的演出是不是很精彩?” 龙拾雨缓缓开口:“……为什么?” 小丑面具从维尔潘的面庞上滑落,在空中碎成了两半。在刚刚的狂舞里它被自中间整齐地划开,跌落地面时,碎成了白色的粉末。 面具那哭泣的面庞消失了,面具之后他却是笑着的模样。 …… 空中金色光絮化作长枪不断刺下,所过之处地面一片狼藉,碎成了齑粉。台下的人面花大多数已经死去,花盆粉碎,枝叶散落一地。十几只半身是白骨的动物被准确无误地刺中头颅,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它们很快变回了精神力散去。 油灯静静悬浮在周身,沈朝幕缓步接近舞台中央。 维尔潘的黑色巨镰上全是伤痕,剧烈喘息着。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猎人,一百三十年前在卡珊德被猎人协会围剿时,他精神力化作的马戏大军杀掉过他们。掌声与赞美声响起时,上城的街道破败不堪,马戏刚好盛大收场。 但是没有一人能做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地步。 这战斗太超乎他的想象力了。那绝对的力量、速度和战斗本能,如果不是那气息确实并非异兽的话,他都要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人类。 舞台又亮起来了,明亮的灯光洒下。之前那两个毫无生机的玩偶再次动了起来。 男孩玩偶说:“你今天的表演很精彩你看,和我说的一样吧,人们都会喜欢你的演出的我明天再来看你” 身着戏服的男人玩偶脑袋上鲜花怒放,他举起了酒杯:“那让我们痛饮我的朋友,我喜欢金灿灿的云朵,因为那能让我的斑马尽情奔跑。但是今晚的月色同样美丽” 他们干杯,酒液在杯中撞出漂亮的花朵。 然后像是老旧的录音机卡带、黑白默片不断回放,两个玩偶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 酒花绽放,笑容凝固在最灿烂的时刻。 维尔潘的牙齿都开始打哆嗦:“别别给我看到这个快把他们拿开” 他的每一寸神经都被狂躁覆盖了——明明这舞台剧是他亲自操控的,但现在,沈朝幕能感受到空中的异兽精神力一片混乱。 维尔潘已经到达了极限,伤痕累累的力竭绝境下,甚至没办法操控自己紊乱的精神力了。 沈朝幕缓步接近。眼前的异兽已经恐惧疯狂到极点了,血从他的额角留下,他近乎是崩溃地喊道:“滚他妈的滚别让我再看到那一天”之后是一片混乱的异兽语言,完全分辨不出内容。 沈朝幕安静地停在了他的身前,彼此间隔了五米的距离。维尔潘的瞳孔涣散,垂下头颅,已经根本看不到他了。 沈朝幕的目光像是带了些悲伤,但那太微不可察太迅速了,几乎叫人以为是个幻觉。 他说:“我不想杀你,但是如果放你走,你会伤害到更多的人。” 维尔潘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只有、只有吃掉他们,我才能有更多的力量……”他的目光又变得癫狂起来,“王座……我必须要得到王座我要去找阿卡萨摩……” 说罢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跌跌撞撞就往帐篷外迈出了脚步—— 一根金色长枪从天而降,狠狠钉在他的身前拦住了去路。 维尔潘迟缓地移动视线,看向沈朝幕。 沈朝幕的脸侧有道血痕,是为了保护宋浅浅时他的巨镰留下的。那鲜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翠绿色的眼眸亮了起来:“把你、如果把你吃掉的话……我就可以去找那个家伙了。” 他踉跄地走向沈朝幕。 “谢谢你今晚的演出。”沈朝幕却说,他伸出了手—— 维尔潘以为下秒光絮就会贯穿他的胸腔。 但是没有。 沈朝幕手中只是拿着一张马戏门票,说:“很精彩的谢幕,我全都看到了。” 长枪贯穿了维尔潘的心脏。他缓缓跪下,虚虚地伸手,想往前捉住什么。 一朵玫瑰花被放在了他的手中。 鲜红、漂亮、娇艳欲滴。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观众向他致敬。 维尔潘微微睁大眼睛。 继而他扯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略微有些狰狞,却称得上真心。 “……晚安。”视野昏暗下去的最后一秒,男人低声和他说。 …… “为什么?”维尔潘说,“你在问什么?” 龙拾雨说:“如果你最开始就和另外一个自己待在一起,或者不用精神力一直维持这个马戏帐篷,说不定还能伤到我。” 维尔潘咧嘴一笑:“我和那家伙素来合不来……而且你的那个人类好像很厉害啊,他被拖住了不是么?至于这个马戏帐篷,”他微微垂眸,“你又怎么会懂呢。万一这个时候他回来了,不就找不到我了么?” “……啊,现在看来那家伙已经死了。”精神力的尽头,某种连接彻底断开了。维尔潘有些疲惫地继续说:“不过你喜欢的那个人类,看上去也是个挺好的人……很遗憾,我没能遇到几个那么好的人。你真是幸运啊。” 巨镰消失了,一切异兽的特征都在消失,他变回了纯粹的人类模样。 银色的龙爪贯穿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 “再见。”他笑说,“看来今晚的马戏团得关门了。” 龙拾雨缓缓收回利爪。 眼前的男人倒下了。龙鳞迅速回归他的皮肤之下,不到一秒钟皮肤重归光滑,纤长的手指还是如此好看。 他喘息着,来自诅咒的失血令他有些虚弱,龙化战斗后那旧伤更加凶狠,一下下揪着他的神经在疼——平日他根本不在意疼痛,但这诅咒太过恶毒,连他都不禁微微皱眉。 没了维尔潘的精神力支撑,这里变回了该有的模样,就是卡珊德现在马戏团很正常的内部装饰,只是所有座位都被摧毁了,现场狼藉到像是被飓风袭击过。如果之前没有精神力,恐怕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龙拾雨在半截没破损的台阶上坐下。 公主那边看来已经安全了,他要好好休息一下。 半分钟后,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无声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龙拾雨,目光带着温柔和……某种病态的欢喜。 他缓缓走上前,伸出手似乎要抚过龙拾雨的面颊—— 但他的手摸了个空,毕竟他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看啊。”他低声说。 龙拾雨冷冷侧眸,看向他。 “好久不见,你果然在这里,”男人则是温柔地笑了笑,“怎么?不喜欢我给你的这份礼物么?今天你还会有另外一份礼物哦。” 龙拾雨并不理会他。他径直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往马戏团帐篷外走去。 男人在他身后说:“我可是很期待你被我拉下王位的那一天。那时你会是什么表情呢?会因为伤势痛苦吗,会祈求我的拯救吗?”他舔了舔犬齿,“光是想象一下我就兴奋到不能自已啊。” 龙拾雨走出帐篷。 外头变回了普通的施工区域,地面凹凸不平,各式各样的工具散落着。 他听见了雷暴雨的声音,空中几声闷雷响了。 云端的敌人又满怀渴望地来了。 还未等他想出要如何应对,就听到焦急的一声:“拾雨” 龙拾雨扭头。下秒沈朝幕将他摁在怀中,待他看清龙拾雨的伤势时,瞳孔不禁放大—— 然后他抱起了龙拾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别怕,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 余光里他扫到了龙拾雨刚出来的帐篷,虽没看清里头的破坏程度,但这绝对不是一个五代开外的龙类能做到的。只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头,满脑子只有,带他出去。 必须带他出去。 在他们的身后,舞台剧的尾声,玩偶们头上还是盛放的鲜花。只是再没有耀眼的舞台灯光照射下来。 一朵没被摧毁的人面花,还在观众席上独自摇摆。 它在黑暗里尽情地舒展枝叶,努力模仿着来自过去的人声,忽而说了一句:“嘿” “让我们一起和狗熊跳舞吧” …… 沈朝幕抱着怀中安静的青年。 还没走几步,龙拾雨就动了起来。他说:“你别动……” 话才讲了一半,龙拾雨已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似乎是意识没有那么清晰,含糊说了一句:“我想吃夜宵……” “乖,出去了就让你吃。” “……嘤。”低软的一声。 但沈朝幕很快就知道龙拾雨想做什么了。 青年的吐息温热,微微张口,想用尖锐的犬齿咬破他的脖颈—— 龙类毕竟是爱好鲜血与杀戮的种族,虽不似吸血鬼以吸血为生,但受伤时还是会渴血。吸吮血液能让他们感受到安抚与快感,甚至能加速伤口的愈合。 沈家的猎龙准则在脑内叫嚣了一秒钟。 也只有短短的一秒钟而已。 沈朝幕任由龙拾雨埋进他的肩窝,尖锐的犬齿刺穿了脖颈。那感觉非常奇异,鲜血涌出却并不太疼痛,吸吮声就在耳畔,他甚至能感受到青年呼吸的唇舌的温度。 那比他奔涌的血液,还要灼热万分。 银色的长龙尾不知何时已经拖在地上,现在又死死缠上了他的右腿,一圈一圈卷着直到脚踝,不肯松开,带着充足的、缠绵的眷恋。 沈朝幕就这样抱着龙拾雨一步步往前。 身后隐隐传来不详的聒噪声音,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青年柔软的黑发在他下颚摩擦,旷野的气息传来。龙拾雨伸出双手绕在他的背后,纤长手指此时微微用力,将衣衫抓出几缕褶皱。 麻麻痒痒,也像是抓在了他的心上。 第35章 彩色气球 方庆终于从底下那层, 一脸懵逼地举着祖安花爬了上来, 宋浅浅和他去把那辆破红车开过来。 吸吮鲜血过后, 龙拾雨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至少在那两人靠近的时候, 记得把所有龙化的特征藏了回去。 沈朝幕抱着他上了车, 破车子摇摇晃晃地向前。 身后传来了夜行鬼的可怖叫声,地表疯狂震颤, 似有大批的掘地龙在涌出。它们平时并不会如此狂躁, 有人刻意放出并激怒了它们, 就如同之前维尔潘突然从沉睡中醒来。 留在施工区域的“送葬人”和“虎鲸”、“比蒙”他们已经被赶来的猎人小队接走了。这地下只有他们一行人。 方庆踩死油门, 宋浅浅从天窗探出身子, 在车顶架好狙击枪。方庆丢出的闪光弹映亮了身后可怖的异兽狂潮, 这次特制的药粉终于派上用处,那些夜行鬼的眼中带上了惊惧,动作不由自主慢上了几分。而宋浅浅屏息凝神, 将子弹一颗颗送进巨型食尸鬼的眉心。 或许是因为刚结束与维尔潘的激战,或许是确实被龙拾雨的伤势吓到了,沈朝幕有些恍惚。 龙拾雨似乎是很痛的, 从来没那么乖巧且安静地待在他的怀中,蜷成了一团。即便是现在, 他还搂住了沈朝幕的脖子, 把脑袋埋在男人的肩窝, 呼吸轻轻浅浅的—— 睡着了。 就连睡着时, 眉头都是微微皱起的。 还好, 那伤口没有继续大出血, 情况不算太危急。龙类的自愈能力在起效,龙拾雨也喝了他不少的血,他这种精神力强悍的人看来对龙类是一剂良药。 车子开着,一点点将异兽狂潮甩在了身后。再往前时通道不再漆黑,一盏盏应急灯出现在通道两侧的高处。 沈朝幕微微偏头,往车窗外看去。 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通道,道路凹凸不平。应急灯光是暗淡的暖黄色,一下下,打在了龙拾雨的半边侧脸和修长的脖颈。 亮时那皮肤细腻犹如最上等的丝绸,光源远去时一切又暗了下去,黑暗中只有他的心跳和龙拾雨的呼吸,都是温热的都是鲜活的,都交融在了一起。等到下盏灯接近,光芒回归温暖,他看见自己的手搭在青年的腰上,手指骨节分明,指下的触感分外柔韧。 金色光絮仍和往常一样,如海洋般阻拦异兽的步伐,每次攻击都精准无误。一片乱战中皮毛翻炸开来,乌黑的血液奔涌,喘息粗重,猩红眼眸写满了欲望。 一瞬间,马戏团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 你想去哪里,死亡亦或者是极乐? 但都不是。 这些都不是他的答案。 车后夜行鬼的叫声尖锐可怖,掘地龙声势浩大,这些声响在沈朝幕的耳边远去。只有在他怀中的青年体温是热切的。 一盏一盏的灯掠过周身。亮起、暗淡,又亮起。轮胎碾过大地,摇摇晃晃的车子后座和亲密的拥抱。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于是风声也停止了呢喃。 破车摇摆着向前,冲出了逼仄的通道,外头是卡珊德明亮的月光。 …… 数小时后,卡珊德下城。 沈朝幕提着五盒章鱼烧,敲了敲龙拾雨的房门:“醒了么?” 里头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沈朝幕推开门,看见青年一只白皙的脚挂在床边,就要碰到地板了,尾巴卷着一个柔软的枕头,手也从被子里伸出,还虚虚抓着床头柜的茶杯。 又是这个奇诡的睡姿,沈朝幕之前就见过一次,于是又开始纳闷龙拾雨是怎么睡成这个样子的。 从几小时回来前开始龙拾雨就开始暴睡,沈朝幕一开始不放心他的伤势,陪了他几小时确定伤势真的稳定下来了。 在那几小时内,但他纠结了一会要不要叫医生。 专门针对异兽的医者只有猎人协会有,他们是万万不能叫过来的。但是叫医生,是该叫正常的外科医生,还是兽医呢? 沈朝幕少有地纠结一个问题纠结了那么久,还好伤口看上去情况良好,他才打消这念头。之后他因为协会的指令不得不出去了大半小时,回来时顺便捎了点吃的。 现在沈朝幕进来了,龙拾雨连眼睛都不愿意睁。 沈朝幕坐在床边,打开一盒章鱼烧的盖子,在龙拾雨的鼻子底下晃动。 才晃了两下,龙拾雨就立马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死死盯着那盒章鱼烧。 沈朝幕笑了笑,把章鱼烧和叉子塞到他手中。 这清醒的效果显著,龙拾雨半点睡意没有,高高兴兴开始吃了,尾巴尖在床上轻轻甩动。 沈朝幕说:“再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真的好了真的好了。”龙拾雨咬着半块章鱼烧含糊说。等伤口最严重的发作过去,龙语的力量就再度起了作用,强行使那狰狞的伤口愈合了。 公主是没必要知道这个的。 沈朝幕却有些狐疑:“我怎么觉得,你每次受伤都是同样的地方呢?”在地下拳场好像也是腹部,虽说上次他没有亲眼见到伤口,但出血部位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巧合吧。”龙拾雨已经咽下了最后一个章鱼烧,又眼巴巴地看着地下那另外四盒。 他刚要伸手去拿,就被沈朝幕拦了回去。 沈朝幕说:“你给我解释清楚,真的是巧合么?” “是啊。” “真的?我怎么不大相信呢。” “……嘤。” 那四盒章鱼烧终究还是到了龙拾雨手中。 沈朝幕揉揉他脑袋:“我待会还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啊?” “去下城的北城区。” 由于掘地龙的大肆作乱,卡珊德上城的一部分城区坍塌了。在上城建立时施工队就考虑过这种情况,下城有坚固的屏障保护着,这次没有半点损害。 现在那群掘地龙和夜行鬼都被赶过去的猎人们制服了,异兽的精神力完全消失,再经过48小时的二次排查后,人们就能重返上城。 沈朝幕准备出去,去上城坠落下来的那块废墟那,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如果能把维尔潘的尸体找到并研究,会是对空中异兽族群,尤其是那个庞大的螳螂聚落又一层的突破。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只见到了一个维尔潘。如果两个一起出现,那绝对不是他能如此轻易应付的了。 是因为在另外的地方么? 还是说被什么其他东西拖住了? 说不定在上城的废墟里他能找到答案。 龙拾雨说:“我跟你一起过去好不好。” “你要休息。”沈朝幕说,“继续睡觉吧,我不会去很长时间的。” “就出去走走嘛。”龙拾雨又叉起一个章鱼烧,“而且我还想出去吃东西。” 沈朝幕想了想:“也行吧,那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楼下找下方庆。” 他下楼。 这家旅馆是协会临时给猎人们落脚的地方,他们一来到下城就入住了。 方庆没受什么伤,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翻看着什么,嘴里嘟囔着:“就这几个家伙总是不喜欢按时交房租,小心老子哪天就把你们药翻……” “你还没去睡一会么。”沈朝幕站在他身边说。 方庆把账本合上:“睡不着,太激动了。你媳妇给了我一盆很奇怪的花,我已经跟它对骂好久了。” 桌子上的祖安花:“敲你妈敲你妈” 方庆回骂:“敲你爷爷奶奶大祖母” 沈朝幕:“……” 方庆指了指花:“你赶紧给它带回去,这谁顶得住啊。” 沈朝幕咳嗽一声:“我待会就还给他。” 四下无人,方庆又说:“所以我们的证据又断了。对了,那个被接走的星际雇佣兵,好像是叫什么……周心对么?从她那有问出什么吗?” “只问出了她和那个徐景,还有其他的雇佣兵,是按照‘老板’的指示去唤醒了维尔潘。”沈朝幕在他身边坐下,“这里有一份他们所用材料的清单。”他把清单传给了方庆。 方庆快速扫读了一遍,喃喃道:“蜂翼、深蓝珊瑚、梦醒花……”数秒后他说,“这里头的大部分材料,都被确认过能够激怒异兽螳螂,但应该不至于能够唤醒一头沉睡了百年的异兽。除非是这其他的材料在一起发挥了作用,但我很确定,这不是协会掌握了的知识。” 他伸手在配方表上比划了一下:“这里的配方比例我也完全没见过,从结果来说,效果却非常的好。如果这个清单是所谓的老板给他们的,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大人物。这类大人物要不就是身后有庞大的财力物力支持,让他们能得出超越协会的知识,要不本身就是活得很久的老怪物,比如异兽,见多识广了。” “不管是什么,我们总会知道的。”沈朝幕说,“就算这次卡珊德他留下的痕迹都被摧毁了,也会有下一个卡珊德。” “是的。”方庆说,“会有办法的,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今天再把这份清单看一遍,顺便发给我的好学生陆山遥,让他好好动一下他的小脑筋。” 在沈朝幕上楼之前,方庆犹豫了片刻。 他想起了在帐篷内看见的那一幕。那一闪而过的融金色,不该是属于人类的眼眸。 是他看错了吗?但如果龙拾雨是异兽,沈朝幕又怎么可能没发现?还是说…… 方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讲。 他将疑问压在心底,埋头继续看那份清单去了,顺便又低声骂了几句那些拖欠房租的人。 沈朝幕坐电梯上楼,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劲啊,这次他突然遇到了个开马车的龙拾雨,怎么陆山怀没给他发小说? 他打开终端。 哦,发了。 是他信号不好,之前没收到。 沈朝幕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终端。交友不慎不过如此。 回到屋内,龙拾雨已经把五盒章鱼烧都吃完了,换好了衣服正在穿鞋子。 见沈朝幕回来,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忽而目光停在了沈朝幕的颈侧。 那两枚咬痕还没消失,毕竟是出了很多血,即便是用强大的精神力及时止住血了,也不会那么快痊愈。 龙拾雨几小时前在沈朝幕怀中时,并不那么清醒。眼下看到这咬痕,突然就回过味来了。 沈朝幕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说:“没事的,伤好了就行。” 龙拾雨:“嘤。”QAQ 他立马难过到尾巴都枯萎了,他竟然把公主弄伤了。 沈朝幕不以为意,反正龙类的习性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刚转身把外套挂起来,准备换件衣服,就看到龙拾雨一个猛龙突进撞了过来,一脑袋撞到他后背上了。 沈朝幕:“???”他以为龙拾雨又怎么了,“伤口痛了?我说了让你留……” 他的话戛然而止,身后龙拾雨双手绕着他的脖颈踮起脚,温热的呼吸迅速贴近—— 沈朝幕直觉不对,赶忙把龙拾雨扒拉开来,转身说:“你在干什么?” 龙拾雨一副非常难过的神情:“你因为我受伤了……”恶龙法则在他心中崩塌了,本年度他注定无缘优秀恶龙了。 “都说了没事。”沈朝幕还是觉得不对劲,“所以你刚刚想做什么?” “帮你舔舔伤口啊。” 沈朝幕:“……” 沈朝幕:“…………?”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这谁顶得住啊 龙拾雨还在真诚说:“很有用的,龙受了伤都会自己舔伤口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沈朝幕说:“绝对不行。”他深感龙拾雨的某些观念很有问题,从跳火圈问题到这舔伤口,都实在太不对劲了,“听着,你也绝不能对其他人做这种事情,知道不?” “……噢。”龙拾雨因为他的拒绝有些难过。 沈朝幕还是觉得不对劲:“你没对其他人做过吧?” “没有啊。”其他人又不是他的公主。 沈朝幕这才放心。 就是刚才太刺激了,他一下子没缓过来。 昨天他们的衣服都脏了,其他猎人的也是,协会就近采购了些休闲衣衫放在旅馆。龙拾雨穿了一件雾霾蓝色的卫衣和牛仔裤,高高兴兴跟着沈朝幕出门了。 下城比起上城来说要干净得多,虽然沿路也有很多看上去很可疑的人和店铺,总体来说画风要正常许多。 路上龙拾雨又买了很多东西。 炸鸡翅海鲜披萨奶茶手抓饼。 麻婆豆腐黄油煎扇贝肉夹馍。 那豆腐脑在碗中摇摇晃晃,几点葱花落在鱿鱼须上,滋啦滋啦作响。肠粉薄皮下包着诱人的叉烧,牛羊肉串肥瘦相间,最妙的还是那灌汤包,鲜美汁水轻轻一咬便会涌出,唇舌留香。 沈朝幕从来走路都是不看两边商铺的,现在和龙拾雨走在一起,时不时就被身后青年拉住袖子。 一扭头看到龙拾雨的目光死死落在哪里,得,掏钱吧。龙类的嗅觉是真的好,藏在犄角旮旯的小吃店都能被他搜罗出来。 好不容易走过了小半个城区,沈朝幕说:“你那么穷,果然是因为把自己工资吃完了吧。” “差不多吧。”龙拾雨拿着三串鱼蛋在吃,“我总是很快被辞退了,又要找下一家。” 沈朝幕笑了:“就你那天天睡觉的样子,谁不辞退你啊。没像那个马戏团老板一样被吓死都算好了。” 龙拾雨:“……嘤。” “好好好我不辞退我不辞退。” 走着走着,他们就要到巨大的豌豆旁边了。 下城的豌豆四周是空旷的广场,正中央就是杰克的雕像,底座写着那句警世名言:“哦见鬼它越长越大了” 周围有几个小商贩在卖卡珊德的纪念品,沈朝幕走了一圈,买了个彩色气球。 龙拾雨说:“我其实不大懂那个人。” “维尔潘吗?” “嗯。杰克爽约了,明明是他的错。” 沈朝幕说:“维尔潘来自天上的螳螂聚落,那种异兽生来精神力强大,能够在云端行走,彼此间用人类听不到的音节交流。维尔潘是他们中最强大的那个特殊存在。协会对他们的研究非常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之间性别并没有意义。” 他继续讲:“聚落的繁衍并不靠交配,而是靠吞噬和分裂。只要吞噬了足够的其他个体,改变自身的同时分裂出新的自己,新的自我成熟后又能再度分裂。这就是为什么维尔潘被称作双生者。这就是他们族群的繁衍方式,十分特别,希望这次我们对他们的研究能够更进一步。” 他们走到了杰克的雕像前。 龙拾雨偏了偏脑袋:“我还是不大懂你是什么意思。所以,是维尔潘喝醉后吃了杰克吗?” “可以肯定的是他吃过人类,他的样貌有一部分很明显趋近人类。而且舞台剧上他认识杰克的时候,还没有分裂出第二个自己。”沈朝幕说,“但究竟真相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一百三十年前,和维尔潘的对峙中我们了解到,他发出的音节其他螳螂都听不懂。” “这才是他独身离开天上聚落的原因,甚至开始学着人类语言和人类交流。” 螳螂与自身的分裂者本质上来说是两个存在,性格不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还有在一方虚弱时,另一方会将其吞噬的案例。 两个维尔潘不喜欢对方,但还是待在了一起,因为只有彼此才能明白对方的话语。 如果他人都不懂,那就复制一个我。 沈朝幕说:“也有可能,维尔潘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忠实的小观众,现实中的杰克和他想象里的完全是两回事。毕竟,他太孤单了不是么?没有人听得懂他说的话,马戏都只能一个人谢幕。” 他把手中的彩色气球,系在了男孩雕像的右手上。 这样看上去,像是一个小男孩在带了笑容迎风奔跑,手上牵着马戏团多彩的气球。 他说:“但我还是希望这个故事是真的。不论观众最终去了哪里,至少有人真心欣赏过他的马戏。” 沈朝幕仰头看着雕像时,龙拾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然后龙拾雨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你真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啊。”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你是猎人啊,”龙拾雨回忆了一下,“你看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呢,冷血无情?铁面无私?” “你是最没资格说我这句话的人。”沈朝幕说,“看看你过得日子多滋润啊,还能吃辣椒把我的屋子烧了。” 龙拾雨:“……”他瞬间心虚了。 “而且我很好奇一点。”沈朝幕转头看他,“你能好好解释一下,你究竟是第几代的龙么?” 第36章 屠龙古籍 龙拾雨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划分的呀。” 这个回答倒是在沈朝幕的意料之中。 但他这次没有打算到此为止, 当时忙乱间虽然他只瞥见了那帐篷里一眼, 但也看到了被龙息摧毁过的痕迹——那种力道再怎么样, 都不能用五代开外来解释了。 龙类的血统划分自从被提出来后, 就不断被完善, 近几十年稳定下来后,这次也许又会是一次改变。 他也是时候回一次沈家了。那里有着关于龙类最完善的资料, 也有数位长辈在那。 说不定, 能问到没有精神力的龙类是怎么回事。 沈朝幕一路带着龙拾雨往北城的残骸那走去, 有些纠结。 如果龙拾雨不是五代开外的龙, 就绝不是人畜无害的那种了, 战斗力最少也是个普通的异兽, 而最重要的是血液中绝对流淌了残暴、好斗与征服欲。这种存在对于沈家来说,是不能被允许存在的。 这是猎龙家族的原则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龙拾雨。龙拾雨见到他望过来,加快几步跟在他的身边, 指着路边的棉花糖:“我想吃那个……” “吃了会蛀牙的。” “……” “别嘤别嘤,我给你买。”沈朝幕及时打断龙拾雨的技能蓄力,过去买了棉花糖给他。 龙拾雨拿着棉花糖, 吃的时候脸上还沾了几缕白色糖丝。 一头傻龙,一头开心的傻龙。怎么看上去都和什么好斗残暴没半点关系。 沈朝幕又想起他很早前纠结过的问题, 和龙拾雨说:“你被人捉住了, 怎么就不会跑呢?” 他把龙拾雨带在身边那么久了, 龙拾雨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 逃跑的念头都没动过的。 乐不思蜀不过如此。 龙拾雨说:“要恰饭的嘛。” 沈朝幕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工具人地位:“……” “而且, ”龙拾雨冲他弯起眼睛, “我很喜欢你啊。” 沈朝幕咳嗽一声,迅速接受了自己工具人的身份。 又走了五六分钟,终于远远能看到上城坠落的残骸。 本来那块城区正好是坠落在下城的北城区的,但空中的半球形屏障阻拦住了。现在出现大条裂痕的屏障正在被抢修,而残骸顺着滑落到了北城区的边缘。 那里半空中拉着黄黑的警戒线,巨大的全息投影悬浮在空中:圆形印章,刀与剑被荆棘簇拥。 非猎人禁止通行。 沈朝幕给龙拾雨的终端绑了张卡:“自己在附近吃去。” 龙拾雨高高兴兴地走了,特别好打发。 沈朝幕则迈过粉碎的瓦砾,进到了废墟之间。 周围还能看到马戏团帐篷的彩色碎片,掺杂了施工区域的各种车辆和机器人——它们都被甩得扭曲残破了,现场十分狰狞。还好在此前北城区的人已经及时撤离,没有任何伤亡。 进去后,他见到的第一拨人是白依依。 数日未见,这兽族的白鹿公主还是一副优雅模样,头上的桂冠耀眼,身边跟着几个稽查部猎人。 他们都装作之前的交手从未存在过。 见到沈朝幕,白依依笑了:“哎呀,这次你可是立大功了,只不过……”她话锋一转,“擅自离开岗位自己去解决异兽,是不是有些太急功近利了点呢?我可是听说,有好几个协会里的老前辈准备拿这件事情来说事了。” “那就让他们说吧。”沈朝幕没打算和她寒暄,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该有的处罚我不会逃的。” 身后传来白依依的轻笑:“哦对了,这次秋首席也来了。诺,就在前头那呢。” 果然在坠落废墟的最中央,沈朝幕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身着略宽松的灰色战术服,在一群猎人的簇拥下站在废墟中。她的头发半白了,很简单地低低束了起来,有些毛躁。 此时她正弯腰看着地上留下的痕迹——那是之前的战斗中,维尔潘的黑色巨镰留下的一道划痕。 见到沈朝幕过来,秋若雯直起身子冲他笑了笑:“小沈来了?” 她笑的时候眼尾有皱纹,身形也远称不上高大健壮,还没有沈朝幕的肩头高,看上去是十分亲切的长辈。 时间没饶过她,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这个异兽暴动的年代猎人协会的定心丸。 她的意见能极大地影响下一届首席的评选。 沈朝幕点头:“嗯。我还以为您赶不来这里呢。” 秋若雯锤了锤后背:“虽然我腰不好了,但是坐个十几小时的飞行器,也还算撑得住。唉毕竟不比你们这些小年轻。” 沈朝幕笑了笑。 他之前出去给龙拾雨买章鱼烧那次,就是给协会去做了个战斗记录。但现在秋若雯又问了他一些记录上没有的问题,他便一一回答。 两人在废墟中待了大半个小时,边谈边搜寻着剩下的痕迹。 “所以,”秋若雯说,“你不知道另一个维尔潘在哪吗?” “不,我完全没有见到。不排除他根本不在这片区域。” 秋若雯若有所思。 现场被摧毁得厉害,许多痕迹都完全消失了。他们甚至没有找到维尔潘的尸体,只找到了他断裂的一只巨镰,还有用异兽语言写下的、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那些文字已经交给专家去分析。 沈朝幕说:“我确定当时贯穿了他的心脏,按照常理来说,他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的。但那个时候,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确认猎杀成功。” “为什么没有时间呢?”秋若雯踢了踢脚边的一个小石子。 沈朝幕大可以说,因为掘地龙和夜行鬼开始暴乱,所以他才没有充足的时间确认击杀。但他从来不是那种喜欢隐瞒的人,直接道:“因为我当时赶着去找一个非协会内的朋友。他也在封锁区域内。” 那颗石子沿着废墟滚落下去,秋若雯说:“是那个叫拾雨的小年轻吗?我有听说过他。” “是的。” “他是你带进区域内的么?” “不是。”沈朝幕顿了顿,实在没把龙拾雨是来吃夜宵的事情说出口。 秋若雯点头:“行,我知道了。”她顿了顿又说,“你这次击杀——也有可能只是击退,能记一次大功。但你是擅自行动的,这一点会让评估的走向变得不同。你只是证明了自己是个足够强大的猎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者。” “嗯。”沈朝幕没什么表情,并不在意。 秋若雯于是笑了:“每次看到你这样子,总会让我觉得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当首席。” “您说笑了。”沈朝幕说,“我只是觉得即便我无缘这一届首席,那么下一届也必然是我的。所以早晚我并不大介意。毕竟,协会再难遇到一个我这样的天才。” 秋若雯一愣,然后大笑:“你还是很有我当年风范的啊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她收敛一下笑意,“不过这里不用你操心,痕迹已经找得差不都了,累了的话回去睡一觉吧,你应该还没休息几个小时。放心,有我在什么蛛丝马迹都不会漏下的。” 沈朝幕点头。 准备离开时,他的终端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同样在卡珊德的沈家人给他发的。 刚刚好,问他要不要回家里一趟。 沈朝幕想了想,回复到:“那就一起走吧。”他还是很在意那龙息。 回沈家不远也不近,路上还是要花个近十小时的。他又发消息和龙拾雨、方庆他们讲了一声,说今晚他可能不回来了。 在他身后,秋若雯仍是在废墟中随意走着。 这里已经被摧毁得不成样子了,看不出有更多的线索。 她准备跟着调查队离开,却在经过一个角落时突然停下脚步。 她蹲了下来,精神力附着在手中,一举把那块残破的巨石翻了过来—— 这石头是上城承重用的特殊材料,比寻常的建筑材料要坚硬数十倍。在旁人眼中这石头只是单纯因为坠落裂开,但秋若雯何其老练。与其说是因为坠落,倒不如说是……被一只狰狞的利爪直接抓碎了。 干脆、利落而轻松。 普通异兽可没有这种力量,而且维尔潘应该是没有利爪的。 秋若雯眯了咪眼睛。 旁边的猎人问:“首席,这里是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走吧。”秋若雯站起身,拍了拍战术服上的灰,高声冲在场的其他猎人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我请客,想去哪里吃尽管说” …… 飞行器掠过层云,土褐色的土地在脚下飞速掠过,朝着卡珊德以南的方向飞去。 沈朝幕在飞行器上小睡了一会,等再睁开眼睛时,一片深蓝色的海呈现在眼前。海涛汹涌,白色的飞鸟掠过晴空,更远处能看见欢呼的鲸群。 很快海天尽头出现了一个岛屿。 此时已近黄昏,岛屿边缘是锋利而高大的礁石,在夕阳余晖中的剪影沉默,如犬牙般狰狞,切开了呼啸而来的咸味海风。 这里的海潮汹涌,暗潮凶险,被联盟判定为不能轻易通行的危险海域。只是敢于屠龙的人明显不能用常理判断,无数屠龙前辈们平生最爱开着破烂小快艇出航去捕鱼,享受原始的打猎趣味,发动机坏了就靠一个小木桨强行划回来,在数米高的波浪中那种。 环绕着岛屿,在不同方向共有六个古老的眺望塔,黑灰色的外表爬满贝壳类,顶楼则是猎猎作响的黑红旗帜,上头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 每到晚上全息的屏障会在灯塔周身升起,为守夜人遮蔽风寒,而它们耀眼的光穿越这起雾海面。 和古早的时候不同,它们不是为了给船只指引方向,而是恐吓驱逐海中的异兽,叫它们不敢轻易来袭击环岛的无形屏障。每个沈家的孩子都守过夜,倒不是真的让他们防备什么,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海中异兽来袭了,而是让他们好好锻炼一下胆量,提前适应独自追猎的孤单感。 走下飞行器,无名的花草在沈朝幕脚边摇摆,树海在风中摇摆。 往岛屿的高山上望去,风格古早的屋顶是深蓝与黑色的交织。一道被人踩出的小路通往那个方向,随后是有着不少缺口的石阶。 自从龙类大幅减少,甚至再也没出现后,沈家大部分人都在星海各地成家立业,这个最古早的家族领域反而少有人回来。 沈朝幕顺着石阶一路向上,接近房屋时见到了几个家中的前辈。 他们年纪都很大了,在这座岛上才住着习惯,见到沈朝幕都有些惊讶,沈朝幕只是简单点头道:“任务刚结束。” 他没有在住房这边停留太久,继续往山巅走去。 周围只有海涛的声音,山巅有着一个巨大的建筑。 那建筑是巨大的殿堂,背靠夕阳显得高大到了恐怖的地步。外头墙面、柱身上的华美浮雕也是诸多勇士与恶龙搏杀的场景。 沈朝幕走入其中。 里头是昏暗且冰冷的,油灯便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燃烧着,映亮了这个空旷而高大的空间,沿路摆放着各种英雄的半身雕像和记录他们生平的石板。 这里专门为了纪念屠龙的前辈们而建造,没有科技的存在,一切都是最原始的状态。 沈朝幕没有去点亮烛台,一路走过这些雕像来到最尽头—— 那里是坚实的墙壁,上头浮雕是一个男人怒目圆睁,死死掐住恶龙的脖子,一个女人则骑在它的身上,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绷紧,高高扬起手中的猎龙长枪。 金色光絮飞舞在空中,把这厚实的暗门缓缓推开了。 里头像是一个巨大的审判庭,他身处最底部,抬头就能看见一排排环形的座位。这样看上去压迫感十足,像是很快就有无数人要落座,全部眼神都牢牢落在他的身上。 地上有一个诡异的炼金阵法。 油灯的光辉照了上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扰了,空中开始出现精神力的波动。 刚开始还是很细微的波动,然而数秒钟后,整个空间都像是有精神力在狂舞 油灯照亮的景象变了,座位上出现了一个个人影——他们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是精神力凝聚出的一个幻影。 若此时有旁人在此,肯定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这些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屠龙英雄。 最早屠龙家族并不止沈家,近十个天赋异禀的家族联合在一起,猎人协会成立之前他们就已经在星海消灭龙类,诛杀异兽,为人类谋取一片生存之地。 后来时过境迁,有些家族失传了屠龙之技,有些家族自身已经没落了。到如今,还坚守在这条战线上的只有沈家。 此时坐在座位上的人来自不同的家族。 他们肉身早已死去,没有人知道,龙类的炼金秘法令他们得以留存下强大的精神力。 这殿堂前半部分是他们的雕像是他们的生平,后半部分则是他们的坟墓他们的牢笼——永远无法离开也无法与血脉之外的人交流。 屠龙,却用着龙类的知识使自己长存。 坐在最前端的男人开口,声音缥缈得像个幻影:“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我是回来找资料的。”沈朝幕说。 “王座如何?” “没有什么线索。” 对方的语气格外严肃:“你要时刻记得,必须把阿卡萨摩赶下王座。王座绝不能再坐上任何异兽,只有这样才是永远的和平。”然而很快,他的目光中又带上了欣赏和疼爱,“你是我们最骄傲的孩子,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够做到的——终结这个可怕的异兽王朝。我们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了。” “……”沈朝幕岔开了话题,“我这次来是想找关于龙类血统的古籍。” 话音刚落,几道精神体飞了起来,在这大厅最顶端的悬挂书架上翻阅,转眼就拿下了数十本厚重的书籍下来,放在沈朝幕面前。 这些是家族留下的典籍,在这星海找不到第二处有这些特别的知识。 沈朝幕用精神力托起那些书籍。这近十个家族留下的资料量很大,有许多已经录入了终端中,但还有不少漏网之鱼,比如眼前的这些。 他把手中的所有资料用终端扫描了一遍,便把书递还给那些精神体。 临走前,身后那精神体又开口了:“沈朝幕,你是我们的骄傲。” “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凯旋。” 沈朝幕没有回答,也没有按照计划般问出,他们有没有听闻过没有精神力的龙类。走出大厅时,只有他回荡着的低沉脚步声。 出去这殿堂,外头那夕日已经彻底沉没,只有尽头一点暗红色如血的光芒。 沈朝幕站在风中。 他年幼有很长的时间生活在这岛上。他还记得在灯塔上守夜时的孤单感,放眼望去都是海都是天,放声大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他不喜欢回来这里。 本来以往来说,这还只是淡淡的厌恶感,没有太大的所谓,但现在不知为何,在飞速消逝的天光中它发展成了一种强烈的意愿。 他本来打算在这里住一晚再回卡珊德,现在却完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想回去。 毕竟家里还有一头傻龙呢,也不知道他今天吃夜宵没有。 于是半小时后飞行器起飞,掠过漆黑的海面,朝向卡珊德的方向。 数小时后,卡珊德的灯火出现在视野内。 等沈朝幕到旅馆门口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他小声地推开了门—— 沙发上是一只睡得四仰八合的龙拾雨,右脚搭在沙发背上,头触碰着地板。 沈朝幕:“……” 他上去把龙拾雨的脑袋托回沙发上放着,龙拾雨睁开了眼睛惊喜说:“你回来了……”含糊了几声又瞬间睡过去了。 沈朝幕心情不禁好了许多,舒展了眉眼。 他接着又把龙拾雨的右脚揪下来放好,给他盖了层小毯子。 沈朝幕很久没休息了,此刻却睡意全无,坐在沙发边缘打开了终端,在黑暗中一点点翻看那些古籍。 他还记得当时,一瞥间帐篷内龙息灼烧后的模样,以此大概能判断出龙息的强度——尽管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龙息爆发的最中心。 一行行字掠过眼底。龙拾雨又在他身后含糊讲了什么,好像是什么“公主”什么“优秀恶龙”之类的东西,还笑了几声,一条大尾巴软绵绵地绕过来,搭在了他的腿上。 在数小时的查阅后,沈朝幕终于找到了所有相关的记载:也曾有精神力弱到微不可察的龙类,龙息的强度还算高,接近他那天看到的。 这些都是很特别的个例,但全部、全部、全部都是五代以上的龙类了。 不论实力不论年龄,无数经历证明了他们的基因扭曲而凶残,潜在的威胁性完全不同,即便是弱小的五代龙也是必须猎杀的目标。 这结果虽说早有预料,甚至并不意外…… 屏幕灯光照亮了沈朝幕面无表情的脸。 然后下秒他被睡梦中的龙拾雨一脚踹下了沙发,好像还含糊骂了一句:“坏公主” 沈朝幕:“……?” 第37章 火流星 反正也睡不着了, 沈朝幕去阳台那点了一根烟。 从这里可以看到一点卡珊德的微暗灯光, 更远处就是一片漆黑的荒原, 空中是点点星光。平日要是站在这里, 大概能听到卡珊德人民正在亲切地问候彼此祖宗, 伴随着一些表达热情与爱的枪声。 但现在已近凌晨五点,街上的酒鬼发完酒疯了, 刚刚结束工作的抢劫犯也累了, 沈朝幕看到几人快乐地双手插兜, 几张钞票从兜里皱巴巴地伸出, 他们哼着小曲走过暗巷, 想必又是辛勤劳作的一日。 又过了十多分钟, 彻底没有其他声音了。 沈朝幕掏出一根烟。 星际时代的香烟材料换成了其他植物,不伤身子,也有安抚情绪的作用。他其实有意识地在克制自己抽烟, 毕竟情绪不能每次都靠这种方式缓解,但有时候实在是烦躁,还是忍不住拿出一根来。 沈朝幕点烟, 打火机的火光照亮半边俊朗的面孔。 烟被点着了,一点飞灰消散在冷风里, 烟头闪着橘红色的光芒。 他还没有想好, 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情。 他自认对异兽没有太多的偏见。早些年刚入会时, 他确实也和协会一贯的理念一般, 冷酷而坚定地想着要把所有异族消灭。可越是追猎就越是发现, 低等异兽和他们熟知的猛兽并无太大区别, 习性摸索清楚了也能和平共处,高等异兽的感情更鲜活复杂,也更似人——有时候和他们接触后,沈朝幕甚至说不出他们和自己有何区别。 理念不同?三观不同? 除却太过暴虐的那些,人与人之间不也有着这样的差异么。 于是协会里的人都知道,沈朝幕专门喜欢挑着困难而危险的任务做。 他们都以为他是不屑于碰太低端的委托,实际上,沈朝幕只想对明确有威胁的异兽出手。 但是,龙拾雨为什么是龙呢? 他不可能对龙拾雨出手,可若是继续把青年带在身边…… 沈朝幕有些郁闷了。要龙拾雨换成其他任何异兽,他哪里会那么纠结。 那些祖辈们讲述的故事还在耳畔,从小被灌输的观念根深蒂固:2144年赤炎红龙袭击星港,无数满员的战舰沉没,遍地都是因高热变得通红的金属,空气在扭曲,海床上躺着沉默的船和沉默的战士。2200年尖啸龙突袭费迪南德城区,大批吸血蝙蝠依靠它的怖气而生,振翅时遮蔽了那轮圆月,整个城区都是干枯的尸体。2255年…… 但凡历史上出现过强大龙类,都是可怕的悲剧,而他对这些数不胜数的悲剧了如指掌。再弱小的龙也会因为血脉发狂。 岛屿上的海风寒冷,每年他为屠龙祖辈们的墓碑献上鲜花时,都会想他们是为了文明付出了生命。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龙呢? 一根烟抽到一半,那烦闷感觉还没散去。沈朝幕觉得有些冷了,夜里呼出的都是白气。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他回头,看到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冒了出来。 那是抱着毯子,边打呵欠边揉眼睛的龙拾雨。他刚从沙发上下来,光着脚。睡裤因为睡姿被卷上去了小半截,那脚白皙好看,指甲圆润,却又是标准男性的修长。 沈朝幕说:“你怎么醒了?拖鞋也不穿。” 龙拾雨说:“你把我的拖鞋穿走了啊。” 沈朝幕低头一看,果然一双黄鸭子拖鞋在自己脚上,难怪他好像觉得大小不对。 沈朝幕咳嗽两声:“我现在还给你。” 龙拾雨走到阳台:“我不冷。” 这里阳台地板刚刚被打扫过,表面冰冷,但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感觉。 “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呀。”龙拾雨把毯子盘起来堆在阳台围栏上,抱住那厚实毯子,“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 “有点心事而已。”沈朝幕简单讲。 “噢。”龙拾雨说。 恶龙法则告诉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公主分担忧愁。于是他又问:“所以是什么事情啊?” 沈朝幕:“……”他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笑说,“没事。外头冷,回去睡觉吧。” 他刚想搂着青年的肩膀,带他回去,就被龙拾雨拽住了。 龙拾雨说:“再等等嘛,今天刚好有好看的东西。所以我才醒了。” 沈朝幕就站定在原地,望着卡珊德下城的杂乱街道:“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很快就出现了。”龙拾雨弯起眼睛。他把下巴搁在暖和的毯子上,望着远方。 沈朝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提着……两袋特价菜的“虎鲸”? “虎鲸”正走在旅馆附近的小巷子中,出现在他对面的是个彻夜工作的抢劫犯,挥舞着手中小刀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被“虎鲸”一拳锤晕了,“虎鲸”提着特价菜高高兴兴地走了,消失在视野中。 沈朝幕:“……真是好看的东西。” “什么呀。”龙拾雨瞪他,“我才不会让你看这种东西。”这表达愤怒的方式明显没有效果,他又被怒揉龙头了。 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虎鲸”打了个喷嚏:“……他妈的,谁在骂我。” 沈朝幕笑说:“那你让我看什么。” 龙拾雨伸手指了指远方:“你看天空。” 沈朝幕望去,荒野之上是点点星辰闪耀。 它们有着奇异的光辉,亘古不灭,于是孩童看到梦幻,诗人看到浪漫,勇士看到宿命的战场。 很快他就知道龙拾雨要他看什么了。 长夜是寂静的。 直到亮光从苍穹的最尽头出现,曳出暗黄色的长尾。 一切忽而鲜活生动起来,那是熊熊燃烧的火流星,是来自深空的信使。 流星体的大质量给予它华美的光辉,爆发时如一条明亮火龙穿梭于星海,张扬又猖狂,锋利且不可阻挡,云雾状的长足迹将夜幕劈作两半,精巧的泾渭分明。 今晚这颗坠落的星辰格外庞大,沈朝幕从没见过那么明亮而多彩的光芒。那光芒在变幻,秋黄霁青月白与钢铁的蓝,晶红驼色芦灰与薰衣草的紫,最妙的是那道银色清辉,明晃晃的,恰如指尖在刀柄轻顶、乍然出鞘的那把利刃…… 像是把天地间所有美好的颜色都杂糅在一起,像是那银白鳞片上的惊艳光华。 流星余迹久久不散,它径直坠落向天地尽头。 待它彻底消失在东方的那一瞬间,那处的夜幕忽而被一点光映亮。 非常黯淡非常不起眼,但确实勾勒出了层云的边缘—— 几乎奇迹一般,今天的第一抹天光就这样悄然出现。 天穹被火流星点亮了,翻滚的夜色开始安静温柔地,被白焰燃烧。 沈朝幕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在岛屿上守着灯塔时也是有这样一个夜晚。 波涛滚滚夜幕苍苍,华丽的流星坠落过天空进了远处的深海。火流星分外罕见,当时年少的他惊喜无比,环顾周围却无人能够分享。 而现在,身边的龙拾雨用尾巴卷住他的左手腕,弯着眼睛说:“你看,我告诉你有好看的东西吧。” 烟烧到了尽头,橘红光芒闪烁几下彻底消失。 沈朝幕沉默良久后,说:“确实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特别的流星……我很喜欢。” 龙拾雨很高兴,卷着他手腕的尾巴更用力了几分:“原来你喜欢它啊,那下次再有,我就告诉你。” “你是怎么知道有流星的?” “我告诉过你呀,”龙拾雨说,“我是从星辰中来的。” 沈朝幕:“……” 他无声地笑了笑,将烟碾灭,揉了揉青年柔软的黑发:“嗯,下次再有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看。” 这瞬间他已做出了决定。 屠龙家族算什么,龙类又算是什么,观念生来就是要被推翻的,只有真切目睹过的才是这世界的真实模样——猎人协会,又或者这个联盟对异兽的偏见非常不公,视之为侵占自己地盘的洪水猛兽,这也是他想要成为首席猎人的缘由。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改变。 固守自闭并非生存之道,就连异兽王座也有可能不似他们想象中的一般。 这星空里还有太多谜团,或许他的努力能让更多人看到全新的世界。 “但是,”龙拾雨突然有些纠结,“下次再有那么好看颜色的可能是几百年之后了。到时候你还会陪我吗?” 人类的寿命根本没有那么漫长。 龙拾雨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于是沈朝幕笑说:“会的,我会陪你的。” 龙拾雨高兴起来,这次任由沈朝幕把他推进屋内,塞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沈朝幕又要出去了,临走前龙拾雨只从被窝里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很早就会回来。” “你还欠我一个睡前故事呢。” “等我回来就跟你讲。” 龙拾雨安心用被子捂上脑袋睡觉——又是秒睡的那种。 沈朝幕小声地带上了房门,换了一身衣服后出了门。 他又去了上城坠落的废墟附近,作为首席秋若雯实在是忙碌,没在卡珊德待多久就离开了。 倒是宋浅浅说要和他碰个面,这次还拉上了黎见春。 沈朝幕到了废墟旁边的一家咖啡店,一眼就看到了拼命招手的宋浅浅,还有她身边穿着米白色半身长裙的女人。 很少舍得出门的方庆竟然这次也跟来了,一边在桌上写写画画他的配方表,一边嘟囔着“今天晚上老子就把你毒死”,“毒不死我就加大剂量”,吓得旁边的卡珊德市民频频回头看他。 黎见春和宋浅浅是在一次任务里认识的,后来就成了好闺蜜。 之前黎见春身着红色长裙潜伏进了比尔霍亚拍卖会,完成了压制。她在协会内同样小有名气……不光是实力强,还因为性格特别。 宋浅浅说:“我才刚去完废墟那边,什么线索都没给我们留下啊。”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甚至找不到维尔潘的尸体。”沈朝幕点了一杯黑咖啡。 “不光是异兽的问题,”宋浅浅嘟囔,“本来我们顺着找下去,说不定能在北城区那块找到‘老板’的线索呢。” 方庆说:“那家伙指定是为了销毁什么证据,才把那只黑色大螳螂给弄醒了……对了,那本护照的事情怎么样了?” 沈朝幕回答:“陆山怀他们还在查,毕竟刚刚异兽的警报才解除,还要点时间。不过目标曾经以休假为由停留在北恩星球过,那次假期长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大概有两年。之后也有他反复出入境的记录。” “那现在怎么办呢?”宋浅浅说,“我们的线索好像暂时断了……所以要去北恩星球吗?那好像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她压低一点嗓音,“还有白依依那个老女人在这里作乱,也不知道她和稽查部那帮人要藏什么鬼东西。” 沈朝幕说:“把时间线梳理一遍,首先是星都发现了教会,我们顺着线索来到卡珊德,试图利用拍卖会的鲛人锁定教会的人员。靠着仅存的线索找到了走私者‘虎鲸’,根据‘虎鲸’的部分证词我们来到花街,找了疑似和教会有关的那个人。”他顿了顿,“然后稽查部出现,夺走了相关的资料。随后维尔潘被唤醒,上城现在一片混乱没法调查,部分城区直接被摧毁了。” “目前来讲,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继续讲,“得益于之前对天上聚落的研究,维尔潘留下的笔记已经被部分破译。上头写了,他找不到他的聚落了。百年来他一直在天上带着马戏团流浪,直到一百三十年前最后一次降落在卡珊德后,被协会重创,才沉睡在了地下。” “而他最后一次得知聚落的消息,是他们正在往北恩星球去。” “这两件事情不一定相关,但连在一起看挺有意思的。” 宋浅浅分外烦躁:“啊啊我真是要烦死了。我们赶紧走吧,赶紧去北恩。” “唉。”方庆狠狠灌了一口卡布奇诺,“妈的我就说我不该重新和协会扯上关系,每次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宋浅浅怼他:“你可以继续回去开你的破旅馆的。之前不是还说死都不愿意掺和吗,现在我看你不真香了么。” 方庆心虚嘟囔:“就算我是个中年大叔了,偶尔也是有颗渴望刺激的心的嘛。人都是要活动活动才能重返年轻的……刚好我有实验陷入了瓶颈,说不定出去转一转搞搞事情,能获得新的实验对象和灵感。” “得了吧。”宋浅浅仰头把果汁饮尽,“我看你就是永远闲不下来。不过,”她扬眉一笑,“我也是一样。” 黎见春开口了:“……对啊,我也发现了废墟那里什么线索都没有。” 众人:“……” 宋浅浅扶额:“没事没事,我们继续讲。她的延迟通话又开始了。” 黎见春哪里都好,就是和人讲话时的反射弧太长,经常对话进行完了还能绕回之前的话题。也是协会牛鬼蛇神的奇人之一了。 “所以,”宋浅浅看向沈朝幕,“沈哥你赶紧弄个小团队出来吧,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一块去北恩。虽然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但你看这都遇到了什么事啊到手的线索都能飞走,气不气人啊气不气人啊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本来按照以往来说,沈朝幕又要敷衍了事。 可忽然昨夜看到的灿烂流星,又出现在脑海之中。 想要去试试,能不能改变些什么。 他鬼使神差般说:“行,但是,只有这次……” 后头的话语已经完全淹没在宋浅浅的欢呼中了——这人根本没听见他的转折,疯狂给陆山怀还有杨知明发消息,庆祝他们别扭的沈哥终于回心转意。 沈朝幕:“……”他起身,“那我回去旅馆就申请一下队伍,然后准备行李去北恩。” 宋浅浅眉开眼笑,方庆也不禁带上了几分笑意。外头阳光正好,他们四人走出咖啡厅,大约商榷了一下出发的日子——陆山怀和杨知明在总会还要些时间,所以最后定在了后天。 宋浅浅和黎见春住的旅馆不一样,临告别前,宋浅浅用力朝沈朝幕和方庆挥了挥手。 等那二人拐过街角,宋浅浅又挽住黎见春的手:“哎咱们晚上去哪里吃饭呀,我现在有点饿了。” 黎见春:“……” 宋浅浅早就习惯了她的高延迟,自顾自说上了:“听说卡珊德有几家餐厅还是蛮出名的,比如那边那个烤肉店,还有发生过好多起斗殴案件的自助餐厅……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口味的呢?反正我是觉得烤肉很不错,我们去试试吧” 身边的黎见春却突然语带笑意:“哇,沈哥你终于同意了。” 宋浅浅:“……” …… 沈朝幕回到旅馆。 龙拾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好像是一部不那么好笑的喜剧片,他看得脑袋一顿一顿的,眼看着就要睡着。 沈朝幕坐在他的身边,很体贴地关上了屏幕—— 龙拾雨猛地睁开眼:“我还在看呢” “你没有,”沈朝幕说,“你刚刚明明就睡着了。” “我真的在看” 沈朝幕:“……”他又把屏幕打开了,开了两瓶饮料坐在龙拾雨身边,“喝哪种?” “可乐” 龙拾雨拿着冰镇可乐高兴地喝着,边看电影边和沈朝幕说着里头的情节,尾巴尖在地板上晃来晃去。 那电影其实挺无聊的,沈朝幕看着看着,注意力就全部到尾巴上了。 那银色长尾巴看上去……特别厚实,脚感肯定特别好,而且现在刚好还搭在沙发边、他的脚下 。 时机完美。 沈朝幕看了一会,终于没忍住,轻轻隔着袜子踩了上去。 有些硬,鳞片有些冷,但是那厚实触感非常的奇妙且让人上瘾。 龙拾雨倒是没什么反应,继续兴高采烈和他讲着电影,就是把尾巴从他脚下抽了出来,反而搭在了他的脚背上。 沈朝幕又搭上去。 龙拾雨抽出来,搭上去。他似乎特别执着于尾巴要放在上头。 沈朝幕搭上去。 龙拾雨搭上去,并且开始瞪沈朝幕。 沈朝幕搭上去。 龙拾雨搭上去。 就这么几个来回下来,龙拾雨电影也不看了,非常愤怒地对沈朝幕说:“你干嘛不让我尾巴放上面” 沈朝幕却一下子震惊了:“你的嘴里在冒火诶……你千万不要打喷嚏这里不是我家……” “还不是被你气的”龙拾雨嘴里冒出的火更多了,他狠狠瞪了沈朝幕一眼,扭头就跳下沙发跑了。 沈朝幕:“……” 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但龙拾雨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第38章 北恩 恶龙都是要守住自己的财富和公主的。 交叠尾巴有着很多重的意味。虽然公主没有尾巴, 但现在把他尾巴踩在脚下, 又不是试图和他牵尾巴的那种, 在龙类的语言中无疑是在告诉他: 你不是家里最凶的恶龙了, 你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财富和我。 事关恶龙的尊严, 尤其是雄性恶龙的尊严,他的公主竟然那么不信任他。 于是那龙尾巴上头像是有个生气开关, 一碰就开始启动。龙拾雨气到在床上抱着被子打滚, 还是生气。 多亏他今天的东西吃得很少, 气着气着竟然还是睡着了。 就是梦里都在气到喷火。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龙拾雨洗漱完出去, 看见沈朝幕在收拾去北恩的行李。 见到他出来, 男人说:“你有什么要带走的?” “没有。”龙拾雨还没消气, 闷闷说。他的恶龙小宝箱留在了星都的协会本部,除此之外确实没有什么家产了。 旅馆把早餐送了上来,培根配着煎蛋还热腾腾地喷香。龙拾雨坐在桌边开始吃, 尾巴还是不爽地晃来晃去。 沈朝幕把箱子合上,终于问:“你昨天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你不让我把尾巴放在上头。” 沈朝幕啼笑皆非:“这有什么……你别喷火你别喷火”眼看着龙拾雨又要气得冒火了,他赶快打断, “以后我给你放在上头就好了。所以,放尾巴有什么含义吗?” 龙拾雨这才没继续冒火。 但他想起了, 很久之前他试图和公主解释这事情时, 公主那晴天霹雳的表情:“你说你的公主是谁?” 然后公主就生气了, 非常非常生气的那种, 告诉龙拾雨不准这样叫他。 沈朝幕现在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但龙拾雨不想让他生气。他虽然还有些不开心, 还是和沈朝幕说:“没有什么特别含义……就是我不喜欢而已。” 沈朝幕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把它当作龙拾雨的小怪癖,笑了笑:“好吧,你真是……很奇怪的一头龙。” “嘤。”龙拾雨把最后一块香脆的培根吃掉。 真好吃,他稍微高兴起来了一点。 第二天他们前往了星港,坐上庞大的星舰准备前往北恩星球。 厚实的大地在脚下远去,无垠的虚空于面前展开。这持续十七天的旅途分外漫长,望向窗外也只是幽深的宇宙,很隐约才能见到一点星光。 星舰上的小房间还算舒适,床铺分外柔软。就是这个是普通的快速航班,吃的大部分都是速食。 陆山怀和杨知明也在这星舰上,龙拾雨就天天去找陆山怀斗地主。 可这个星舰上有时候信号不好,他们接二连三因为消极比赛被封号了。 “没有关系。”陆山怀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我还有几个假护照注册的小号,肯定够用。” 龙拾雨说:“为什么你会有假护照啊?” 陆山怀咳嗽一声:“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你可千万别告诉沈哥,到时候他肯定说我把你带坏了。” “噢。”龙拾雨说,“但是你这些都是哪里弄来的呀?” “秘密秘密。”陆山怀说,“嫂子啊,你这种遵纪守法的人还是少点知道比较好。” 龙拾雨歪了歪脑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哈哈哈嫂子你还挺幽默的。” 龙拾雨:“……”他自己的护照就是假的。 “来来来,咱俩一人用一个号。”陆山怀还是兴致勃勃在摆弄那些小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把欢乐豆全部抱回家,这次信号总不可能不好了吧?” 半天过后,他们收获了十个被列为消极比赛的小号。 斗地主之旅到此为止。 没有美食没有欢乐豆子,恶龙很失望。 好在剩下的旅途不长了。在第17天的下午,他们抵达了北恩星球。 巨大的星舰降落,四处尘土飞杨,数分钟后这个庞然大物彻底安静下来。 龙拾雨走出舱门,看到瑰紫色的天空和土褐色的大地。 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上是绚烂的星辰。 这是太奇妙的景象,波涛之上是色泽在翻涌,犹如晕染的水彩,却又有油画的厚重感。水天的交界线分外模糊,空中不时有色泽滴落水中,将一片海域染出颜色,又很快回归深蓝。 就在海岸不远处,古老的建筑群在孤崖上独立,隐隐传来海螺的号角声。 北恩人善歌唱,善纺织。他们以星辰为裳,双足可化作鱼尾。每当涨潮,这里的海水便会没过大地,没过星辰—— 即便是被淹没了,它们仍然在水下闪耀,将海照得通透多姿。 众人也将这里称作,“群星坠落的地方”。 星舰降落的地方在星球边缘,要是想去到北恩郡城,还要自己开飞行器过去。 北恩星球上没有猎人协会的分会,只有一个小型据点。据点给他们准备了飞行器,于是第二天一早众人就开始准备。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身后,上了个银灰色的流线型飞行器。 里头的布置很简单,控制台闪烁着各种各样的数值,他说:“我没有做过开飞行器的工作诶。” 沈朝幕坐在驾驶位上:“你连工地挖掘机都能开超速,谁敢让你开飞行器啊……虽然,我也喜欢超速。” 飞行器数量有限,陆山怀也上来了。 他一坐上去就系好了安全带,抓好扶手:“沈哥你确定你要亲自开么……我们这上头三个家庭呢……” “为什么不呢。”沈朝幕调整好速度,开启推进器。 他解除了控速系统。 下一秒陆山怀只觉得自己飞了出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被一个巨型棒球棒猛击,漂亮地打出了一个全垒打除了没有狂风,体验感犹如最疯狂的过山车。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陆山怀还是死死抓紧:“沈、沈哥你慢点嫂子他还……”他扭头,果然看到龙拾雨无助地缩在座位上,在很害怕地…… 喝茶? 陆山怀人懵了。 据点的飞船上配备齐整,那茶是好茶,玫瑰香味清淡,入口解腻安神。杯子在龙拾雨手中被拿得稳稳当当,茶水半点没洒出。 但这他妈的是在解除了控速系统的飞船上 见陆山怀望过来,龙拾雨也侧头看他:“嗯?” “……没事。”陆山怀又靠回座椅,死死抓紧扶手。 他憋了半天,说:“你和沈哥真般配。” 北恩星球这半个月来都是涨潮期,百分之九十五的陆地都被淹没。更早之前,这里还经常发生无规律的陆沉。 所以这里大部分的建筑,要不就是高耸入云要不就是藏于波涛之下。 飞行器飞速掠过深蓝海面,上面数百米就是闪耀的星辰。 那些并不是真的群星,只是这里特殊的云层,夹杂着星屑涌动。大团的星屑藏在云层里便成了群星模样。飞行器撞碎了几团,星屑粘在金属外壳上隐隐闪动。 飞行器进入自动巡航模式,沈朝幕也泡了一杯茶喝。 大半小时过后,他们接近北恩郡城了。 远远地,出现在云雾和星辰间的是一座黑色的钢铁之桥。 他们首先看到的不是全貌——也不可能看得见全貌。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视野内,高耸不见顶端,周围被白色的海上迷雾环绕,像是无名的巨人静静屹立在波涛之上,伸手便能捉住他们的飞行器当玩具耍弄。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际还有数十公里,压迫感已扑面而来。 而只是那是桥梁数千根支柱之一。 若是再凑近一些,便能看到根根金属以完美的比例与角度相融,里外数层咬合着向上,交错如森林。承重之处清一色用昂贵的星辰玄铁练成,即便是普通地方也是精炼的陨钢,传说由矮人最杰出的八位大师亲自设计了锻造手法,最细的一根也有数吨重。 当之无愧的杰作。 那桥从郡城开始横跨数万公里的汪洋,直到星球另外一端的陆地。难以用语言描述这是何等宏伟的奇观,海上狂风无法撼动它的根基,潮起潮落也没不过它的底部,当日月星辰的光辉洒下,玄铁闪着奇异的蓝色光辉。 这也是北恩除却城堡外,最著名的地标:达摩克利斯之桥。 在传说中,达摩克利斯喜爱奉承国王,于是国王提出要和他交换身份。 那日晚宴上觥筹交错,美女衣袖如云,酒饱饭足后达摩克里斯抬头,才注意到王座上方是一把利剑。 一把用马鬃悬挂着的利剑。 北恩王朝用这名字,警示自己不要因宏伟的力量而高傲,永远居安思危。 北恩王朝花了近千年去建造它,起建时正是王朝风光无限之日,那时星际联盟还未成立,北恩以强大的精神力与他族的友善关系,一度在星海中有着极高的地位。经济繁荣,郡城好比今日的星都有万人来往。 那些异族不和他们一样能在海中自由往来,于是国王扬手下旨,要将天空与陆地慷慨地给予来客,这桥梁就是他们向世界宣告力量的胜利品。 而完成之日王朝已然没落,短短数年后就因为自身的腐朽崩塌,徒留奇观永存。 飞行器从桥梁之下穿过时,周身都是深重的阴影,光线完全被遮蔽了。 他们像是穿梭在隧道之中。即便是以沈朝幕的那种高速,他们也花了数分钟才完全摆脱黑暗。 再往前,就是陆地上的猎人哨站。 飞行器缓缓降落,他们一行人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接待。 接待员是个大胖子,穿着不合身的深绿西装,领着他们没走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你们能、能来真是太好了,有总会的人在我什么事情就都放心了。而且我这次没想到能见到沈先生。” 他指了指哨站深处:“你们的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哨站虽然小,但是装备与设施还是很齐全的。 沈朝幕在房间整理东西的时候,龙拾雨就蹲在箱子旁边看,时不时伸手拿起他的衣服看:“我好像没见过你穿这种休闲服诶。” 沈朝幕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穿着西装,因为战斗基本全靠精神力,连作战服都很少穿。 “哦这件我就穿过两次,”沈朝幕看了一眼,“这次顺手就拿上了。” 龙拾雨把衣服给他叠好放回去:“那你有没有漂亮的小裙子啊?我好想看你穿呀。” 沈朝幕:“……” 沈朝幕:“……什、什么东西?”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被睡前故事折磨疯了。 门被轻轻敲响了。 得到允许后胖子接待员探头进来:“哎呀沈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沈朝幕说,“有什么事么?” “事情是这样子的。”胖子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的,现在的北恩不论星警还是猎人都不是很够,所以有一点点乱。” “嗯。” “所以,”胖子说,“我们这里还有不少流窜的通缉犯。他们都被联盟登记进了档案,就是单纯找不到人而已……当然他们可能已经偷渡走了,也有很大可能还留在这边。你们如果见到了,能不能顺便……” 话说到这里沈朝幕已经明白了。 这里不比卡珊德,整一个星球还是要一点治安的。如果这里抓的星际通缉犯多,管理得格外好,联盟也会给当地一定的经济激励。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说不定还能找到与教会有关的人,他于是点头:“我知道了,把名单发给我吧。” 接待员立马带上了笑容,把名单传输给他。 沈朝幕随手翻了一下名单,数张穷凶极恶的面庞,有几张是挺有名的通缉犯,其他的倒是没听闻过。 然后他停在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前。 那照片模糊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看了半天,只能勉强看出来人脸的边缘,连五官都不大清晰,找不到嘴巴。而画面中间有……红色和绿色交织的不明物体,红色占了大部分。 “哦这个啊,”接待员看了一眼,“这是好多年前的通缉令了,虽然是个A级通缉犯,当时把我们这弄得蛮乱的,但那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吧。你不用管这个的。” “但是怎么会糊成这个样子?” “我听其他前辈讲的,好像是,当时那个人逃跑得实在是太快了,抓拍不到。” 沈朝幕疑惑了几秒钟。 按照现在的摄影技术来说,即便是高速的飞行器都能捕捉,得是跑得有多快才能糊成这个样子? 接待员看出了他的疑惑:“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异兽。毕竟当时那家伙可是把我们一个小仓库的东西都吃完了,然后还在里头睡着了,差点吓死我们的保安。” 沈朝幕心想,竟然有比龙拾雨还能吃能睡的异兽。 “总而言之,”接待员又带着热情的笑容,“真是麻烦你了。那我、我现在就不继续打扰你们了。” 他离开了房间。 沈朝幕又收拾了一会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那张模糊的照片在心中挥之不去。 总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 这感觉一直萦绕着,叫人很难受。晚上他坐在床上时,又把通缉照片拿了出来。 模糊的人脸轮廓,模糊的红绿色物体。 虽然很抽象很玄秘,但他绝对见过这鬼东西。 沈朝幕啧了一声,变换了几个角度看,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就熟悉了。 龙拾雨倒是爬上了他的床,凑过来,眼睛亮亮的:“今晚我有睡前故事么?” 沈朝幕注意力还在照片上:“没有。” “但是我还在生尾巴的气呀。” “这都多少天了,靠这个理由你从我这讹诈多少睡前故事了。”沈朝幕说着,还是准备把终端收起来。 他把目光从照片移到龙拾雨脸上,突然顿住了。 然后他捏着龙拾雨的下巴让他转过头:“别动别动,让我看看这个角度” 龙拾雨含含糊糊抱怨了几句,尾巴不高兴地甩了甩,还是任他摆弄。 毕竟恶龙对公主要永远有耐心。 沈朝幕看了看照片,看了看龙拾雨。 他又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龙拾雨。 艹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他妈的,不就是一个叼着西瓜片在逃跑的龙拾雨么 第39章 海的女儿 龙拾雨说:“你干嘛这个眼神看我?” 沈朝幕把通缉照片给他看:“……这个是不是你?” 龙拾雨看了一会:“这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看不懂?” “你看。”沈朝幕指着照片描画, “这个是你的眼睛, 这个是你的鼻子, 这个是你的下颚, 这个红绿色的东西虽然很模糊, 但仔细看能看出是一片西瓜, 一片叼在嘴里的西瓜。” 龙拾雨:“?” 他又仔细看了一会:“什么呀,根本看不出来啊。” “怎么就看不出来?多像你啊。” 龙拾雨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尖:“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呢。” “你仔细想想,”沈朝幕说,“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吃了一个仓库的东西然后睡着了,被人发现后只能逃跑。我看看地址……”他打开了案件详细信息,“第12号仓库,就在东南那片群岛上的。” 龙拾雨:“……” 龙拾雨:“啊” 然后他被沈朝幕抓着头上龙角狠狠晃了几下。他边摇头晃脑边说:“别晃了别晃了,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当时我、我真的是太饿了。” 沈朝幕松开手:“能把别人一个仓库吃完了那可不是太饿了么。”他指了指那张照片,“说吧, 你打算怎么办?这可是A级通缉令, 虽然因为不知道你的死活又年代久远, 赏金降了不少, 还是有个好几万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拿你去换钱?” 龙拾雨:“嘤。”QAQ 他开始把尾巴缠在沈朝幕的脚踝上,疯狂摩擦讨好。 沈朝幕说:“以前的你倒是文雅很多, 还会把西瓜切成片吃。怎么见了我之后就变了呢?” “那不是我切的。”龙拾雨说, “是我在逃跑路上顺手在路边摊拿的。” 沈朝幕:“……” “啊啊啊别晃我别晃我。” 最后龙拾雨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把自己的龙角藏起来, 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朝幕:“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吧。我虽然没钱赔,但是也给他们偷偷打了几只准备来袭的异兽的。” 沈朝幕哼了一声。 “那我今天还有睡前故事吗?” “没有。” “嘤。” “……” “嘤。” 最后龙拾雨还是如愿以偿,开心地坐在公主身边等睡前故事。 他的快乐是建立在沈朝幕的痛苦之上的。 沈朝幕憋了半天:“没有故事了,我给你讲个公主童谣吧,以前地球时代很流行的。” “好啊” 沈朝幕咳嗽一声:“嗯我想想……一只公主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公主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哎你怎么这个表情?” 龙拾雨:“四、四条腿的公主?还跳、跳下水了?”QAQAQAQ 他吓到死死叼住了尾巴尖。 眼看着眼前又要出现流泪龙龙头,沈朝幕赶快说:“……你等等你等等。” 他一边稳住龙拾雨,一边迫不得已在网上开始搜索:“龙类喜欢什么睡前故事”。 想了想这个搜索内容就不对劲,又改成了“公主故事”。 这回出现的东西他自己想的正常多了,什么睡美人什么美女与野兽,什么莴苣公主什么灰姑娘。他赶紧随便挑了两个念——虽然念的语气不像是在讲童话,而是在播报“法治在线”。 但龙拾雨明显没有发现异常。这回他终于能安心地裹着被子听故事,最后还在轻轻晃动的尾巴一瘫—— 睡着了。 沈朝幕松了一口气。 他悄悄关了灯。屋内安静,只有外头的阵阵海涛声,隐约多彩的星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达摩克利斯之桥沉默在层云之中。 沈朝幕闭上眼睛。 睡梦里出现四脚蜥蜴人和各种各样的公主,他们手拉手带了笑容围着篝火跳舞,一起嘤嘤嘤嘤嘤。 沈朝幕醒了,情绪不是很稳定。 他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龙拾雨。青年倒是睡得很熟。 他又闭上眼睛。 四脚蜥蜴人和公主。 他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 这回是叼着西瓜在狂奔的龙拾雨,脸在梦境里糊得跟那照片一样,还在他面前乱晃。 沈朝幕第三次睁开眼睛。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思考了几秒钟,终于坐起身开始搜索:“总是做噩梦怎么办”。 第二天,龙拾雨醒得很早。 沈朝幕难得没有比他先起,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拉开一点窗帘—— 今天外头是粉紫色的天空。 北恩每日的天空都会因云层中星屑的含量而变换,浪漫又奇幻,所以一度成了拍婚纱照与度蜜月的圣地。可惜自北恩王朝不在后,这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新王朝的公主凯瑟琳也算得人心,但经济状况一直在下滑,即便有不少星警在这里治安也不算好。游客们大多只是在主城区和老城堡附近游览。 疑似关于异兽塞壬的目击报告,正是出自这里。 身后传来动静,龙拾雨回头:“你醒啦” 床上的男人一脸疲态,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龙拾雨吓了一跳:“你是生病了么?” “……没有。”沈朝幕闷声说,“我很好,非常好。” 龙拾雨还是很担心,一直到沈朝幕拿凉水洗脸后精神好了不少,他才放心下来。 沈朝幕和他说:“我们今天会分头去不同城区,也有可能会去不同岛屿。” “噢。” 来到哨站中心,宋浅浅和黎见春已经准备出发去主岛北边了,杨知明和方庆也收拾完了各种去南面的装备。 剩下个陆山怀在嚷嚷:“你们那么快分好队了?怎么又是我要去坐沈哥的死亡飞车?” 沈朝幕笑:“怎么,不想体验速度和激情吗?” “并不想……”陆山怀叹了口气,“也只有嫂子能习惯你的驾驶速度了,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 吃完早餐后,他们三人往北恩主岛的西方出发了。 哨站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越往郡城的中心走街上就越是热闹,有各种卖纪念品和特产的店铺,里头高大的北恩人在叫卖——他们的平均身高比人类高了不少,大约就是将双腿化作鱼尾后,直立起来的高度。 龙拾雨一路走过去,看见这里卖的大部分是布匹。 得益于这里的特殊星屑,轻如薄纱的布匹上都有奇异的光泽,像是把星空都戴在了身上。而首饰品则大多数以海中生物为灵感,比如北恩珊瑚雕琢出的小手镯,每到下雨天都会泛出宝石般的淡淡粉光。而各种各样的特产珍珠当作耳坠,在微风中摇摆时会发出海潮声响,彼此碰撞时清脆悦耳。 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清爽的凉风隐隐夹杂了海水的咸味。 绕过古老又曲折的巷子时,还能看到一些老旧的、再也不会开启的深色门扉——自从北恩衰败过后,很多北恩人都选择了去其他星球生活,天生较强的精神力让他们活得还算轻松。 这巷子上爬满了绿色青苔,和这里的空气一样湿漉漉的,转过几个弯后已然迷失在郡城深处,一回头却还能看到层云中沉默的黑色巨桥。 这个方向通往以前北恩王朝的城堡旧址。 三人走走停停了一两小时,远远地见到了它。 城堡立在悬崖边缘。悬崖像是被一把利刃猛地斩断了,下面就是可怖的礁石和波涛汹涌的浪潮。 外墙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叶子在刺骨的风中摇摆,层层叠叠,交织起来如牢笼或者是封印,宣告这里究竟有多久远离了海水。 而在城堡的外围,是不同的瞭望塔、住所和高耸的城墙,深蓝与灰黑的色调交织。它们全都分外破旧,本来就是为海中设计的,多年没了浮力坍塌的不占少数,碎瓦与金属间已长出植被。 年代太久远了,再怎么仔细看那连绵的废墟,也想象不出它当年的辉煌。 而如果越过最高的那中心瞭望塔,便能看到远处的白色冰山。那里倒是热闹许多的场景,不同颜色的船只缓慢航行,几人站在船头为鲸群欢呼,围巾的尾巴飘扬在风里,而破冰船“叶尔马克”号刚好撞开了一块巨大的浮冰,碎冰随着海潮起伏不定,转眼不见踪影,正如那个恢弘的王朝。 陆山怀闲着没事,就和龙拾雨讲起了北恩:“在北恩王朝还在的时候,这里的海水经常能淹没所有陆地。我们要去的那个城堡虽然建在星球最高处,但一年至少也有七八个月是在浪潮下的。” “后来为什么不是了啊?”龙拾雨问。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这里的能量来源就很脆弱。”陆山怀清清嗓子,“以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某个龙类和别的异兽打起来了,破坏了宫殿中、北恩两大圣物之一的海蓝宝石。他们至今身分不明,但自那以后这个星球的水源就开始下降,湿度也有所变化——不过这里海洋占比太大了,倒是没怎么影响到北恩人。” 龙拾雨说:“那个海蓝宝石……是不是通体深蓝色,里头装着潮汐。” “对对对就是那个原来你也知道啊。” 龙拾雨:“……” 他就说当年,对方随手操起的宝石打到他脑袋上怎么那么疼。 他本来是为了补偿仓库那一事和别的异兽打了起来,结果竟然造成了这种后果。 他心虚地绞了绞手指。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是海边了。 海潮声阵阵,不时被空中滴落下来的色泽晕染。 海边有一座黑色石碑立着,半人高,上头深深刻着:“纪念我们最优雅的歌喉——凯伦·海克娜。” 这里谁都知道凯伦·海克娜的故事。 传说在许多年前,北恩人还不能自由地变出双足在陆地行走,也不能自如地呼吸。那日潮汐退下,贪玩的小公主凯伦被遗留在了岸上。 恰巧那一晚是月圆,有个来自他星的诗人,为了寻找灵感来到这深夜的海边散步,阴差阳错间救下了公主。 于是公主就这样爱上了一个来自异星的旅者。她祈求一个龙类给予了她炼金药剂,忍着剧痛将鱼尾化作双足,与旅人共舞。但炼金药剂的副作用一直不散,多年后它使公主在潮水退下、霞光灿烂时,变成了泡沫。 这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感动了海神。 于是北恩人获得了风、光和坚实的大地。 见龙拾雨看着那石碑,沈朝幕说:“传说毕竟还是传说,海神并不存在,北恩人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能上岸。但凯伦·海克娜确有其人,而且歌喉很美妙。” 龙拾雨却高兴地指着石碑说:“是唱歌好听的公主诶,而且不是你说的四条腿的公主” 陆山怀傻了:“啊?什么四条腿公主?” 沈朝幕:“……”他把龙拾雨赶快拉走了。 北恩主岛的海岸线很长,他们随后租了一辆车沿着海边的路开过去。 陆山怀以死相逼,终于让自己坐上了驾驶位。 龙拾雨和沈朝幕在后座,这车破得和“虎鲸”的车有的一拼,开起来磕磕绊绊的。四扇窗子全部打开,冷风呼呼灌了进来,龙拾雨把脑袋探了出去张望,黑发被风吹得凌乱。 沈朝幕把他扯了回来:“干嘛呢,外头风那么大。” “吹风舒服啊。”龙拾雨又探出去。 “唉这个我同意”陆山怀在前头说,“我也想把头伸出去吹” “你要伸出去了,明天我们的车祸就能上新闻头条。”沈朝幕说。他伸手又把龙拾雨扯了回来:“小心冻感冒了。” 龙拾雨乖乖坐了一会。 也就仅仅是一会而已,隔了五分钟他又把头伸出去了。 沈朝幕:“……” 他把龙拾雨扯回来。 龙拾雨又探出去,在风中特别高兴的样子。 这会沈朝幕开始觉得这动作熟悉。这种感觉和昨天一样,不上不下卡着分外难受。 他就特别想弄明白。 然而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迎面开来了另外一辆车。也是开了几面窗户,一只大金毛把头露在外头,傻呵呵地笑着,舌头在风中往后飞。 沈朝幕:“……” 他好像发现了非人类生物的共有爱好。 开了大半小时,他们到了一个海边集市。此时差不多是中午了,陆山怀停下车:“在这里吃午饭?” “嗯。” 往路边的小餐厅走时,沿路有许多玲珑的小商品。沈朝幕在一个地摊前买了一条柔软的灰红色围巾,然后冲龙拾雨招手:“过来。” 青年来到他的身前,身上还带了刚刚吹过风的一点寒意。 沈朝幕把围巾套在他脖子上缠了两圈。 几缕碎发搭在额前,脑袋的黑发还是略微凌乱。吹过风之后脸颊肯定有些冷,沈朝幕把围巾又给他往上扯了扯,于是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眸露了出来。 一条围巾龙出现了。 龙拾雨说:“真暖和呀。”声音因为有层围巾隔着,有点闷闷的。逆光下围巾的一圈小绒毛都变得清晰,灰色衬得皮肤分外白皙,他弯眼笑了。 “走吧,吃饭去。”沈朝幕也笑了。 “这里有鱼吃么?” “这里只有鱼吃。” “噢。” 在他们身后,远处的冰山庞大,又有几块浮冰缓缓飘来。 隐隐自冰川深处,悦耳的歌声传来。 飘渺虚幻,空灵动听,犹如自仙境中传出。 歌声令人想起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洋,美丽的贝壳,温柔的礁石与灯塔,人鱼闪耀的鳞片。 而歌唱的少女坐在冰川上,长裙飘飘,项链海蓝。 等又一层带着星屑的云雾掠过周身、叶尔马克号鸣着笛接近时,她已不见踪影。 第40章 智者的一天 老渔民将网的末端搭在卷网机上, 他的脸上是饱受海风吹拂后的沧桑, 手上全是老茧。 机器轰鸣着开始运作。将白色的网慢慢从海洋深处卷了上来。 贝壳、小鱼, 偶尔还有上十斤的粉色珊瑚鱼, 被捞上来时还活蹦乱跳的, 猩红的鱼鳃疯狂翕动, 嘴巴一张一合——这些对于外地游客来说无疑是独特的美味,能在集市上卖出很好的价格。 这里的特色鱼类非常多,要是恰巧能赶上其他星球来收购,更是能好好赚一笔。 别的地方捕鱼可没这种好处。那里捕鱼早就商业化工业化了,被无数联盟公司的大型捕鱼船占据市场,数张大网洒下去再提起,成吨的鱼上船后在五分钟内就会被装载到飞行器上,运回陆地上的仓库或者市场。 根本没有普通小渔船的事了。 北恩这边恰巧是不大崇尚科技之地, 对于外来的大企业也十分排斥。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外地人要留在北恩当渔民。 今天的收获着实不错。这机器能自动解网和分类, 于是老渔民把剥离下来的海草扔回海中, 打开脚下的门, 里头是装满了冰块的冷冻仓, 把贝壳和鱼类丢了进去。有些鱼类刚刚从深海中被捞出,压力不同,眼睛微微突了出来。 可惜他买不起飞行器, 也买不起最高级的带压力调节器活舱, 只能开着这艘小船, 不然完全鲜活的鱼类更能卖出好价格。 此时皓月当空, 今天空中星屑的含量比较低,云雾也少了,能看见通透的瑰紫色天空。再晚点会涨潮,潮水淹没那些云雾,整个海都会是通透的、闪耀的。 是时候返航了。 发动机无声地启动,带着他朝着固定的航线驶去。这里的海面比较平静,没有暗礁,很适合夜里出航。 一时海面上只有波涛声和船只破开水面的声响。 远远地他能看见几座熟悉的岛屿,上头有几块岩石沉默着。 老渔民只是很平常地瞥了一眼,却突然顿住了。 虽然在夜色中分外不清晰,但是鹰隼般的视力还是让他隐约看到,其中一块岩石之后好像……有一个人影? 确切来说,是一个跪坐着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赶忙调转船头看过去:“喂” 他以为那是在海上遇险了的游客或者渔民,但喊话过后,对方一动不动。 这里很快涨潮后,就会把这几个岛屿完全淹没。于是小船飞速接近那片岛屿,避开近岸的几块礁石,绕到了侧边。 这回老渔民算是看清楚了,对方罩着防风衣的帽子,厚实的衣衫上有个袖章,上头图案是洒满星光的冰山。这里经常巡航的船只,不论是海警还是破冰船上的人员都会带这个标志。 那人带着这个袖章,高举着双手向前抓去—— 像是正在渴求什么,动作却全然凝固在那个瞬间。 但怎么会有人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老渔民后背一凉。 然而很快映入眼帘的,是更加可怖的场景。 绕过黑色礁石过后,竟然有数十个这样的人跪坐在岛上,双手向岛屿的中央伸去。和任何船员一样,他们从头到脚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叫老渔民看不清楚。 这场景让他惊骇起来,试探性又叫了一声:“……喂” 没有一人回应他,时间都停滞了。 他壮着胆子下了船,手里拿了个应急灯,踩着海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现在潮水已经开始飞快上涨,这个岛屿被吞没得只有小小一块。他走到最近的一人身前,试探性拍了拍他的肩:“喂你……” 那人轻飘飘地倒下了。 带毛的帽子之下是半边是白骨,眼窝空荡荡的,半边是腐朽的面孔,溃烂的皮肤中隐隐带着莹绿色。 即便是这样了,他脸上还是迷醉欢乐的表情,半边嘴角上扬。 老渔民被吓得跌坐在地,应急灯滚落在沙滩,外壳沾着细沙与海水。开关不小心被磕到了,灯源调到了最大档,刺眼的灯光猛地扫过一圈周围—— 在远处的其他小岛屿上,竟然都有着这样一圈圈的人。 同样是伸出双手,同样是白骨与狂热的神情。 一场海中朝圣。 一场狂热地拥抱了死亡的朝圣。 老渔民跌跌撞撞跑回了船上,应急灯也来不及捡,全速往岸上开去。 在他身后潮水猛地一涌,将最后一块岛屿吞噬干净。蓝黑色的海水中,猩红像是墨水一样迅速漫开。 …… 龙拾雨站在船头,海面上的风呼呼刮来,灰红色的围巾尾巴飘扬着。 他说自己不冷,但是沈朝幕不相信,强行给他套了一个蓝色的防寒大外套。那外套的尺码明显不合适,一大圈穿在他身上有些臃肿。还有一条沈朝幕的极地作战裤,对他来说也太长了,耷拉在了雪地靴上。 龙生不易,脖子还被刚买的围巾缠了几圈,他现在走起路来像个小面包,或者是一摇一摆的胖企鹅。 沈朝幕自己倒是穿得很少,也站在甲板上,点了一根烟。 龙拾雨一摇一摆地过去和他抱怨:“你看你自己穿得那么少,干嘛给我套那么多。” 沈朝幕抖了抖烟灰,挑眉道:“我有精神力能御寒,你能么?” “我又不怕冷……”龙拾雨说,“我看别人网上说的,这就是标准的,有一种冷叫做奶奶觉得你冷。” 旁边刚好听到的方庆笑出了嘎嘎嘎的声音。 沈朝幕:“……”他莫名其妙当了一次奶奶,心情有些复杂。 臃肿的面包龙又缓慢移动开了。 这船是猎人哨站的专属小型作战船,虽然体积不大,但是特制的金属能甚至能抵御狂怒龙鲸的数次撞击,船在水面下的两侧也有针对异兽的武器,从□□到像钻头一样飞速旋转的长枪,能瞬间刺入敌人体内,将其重创或者直接搅碎。 虽然破冰能力非常不足,但在海上行动中已经足够敏捷了。 两小时前他们刚在集市吃完午饭,就收到了哨站的警告: 昨天有个渔民晕倒在了海岸,今天才在医院里清醒过来,描述了可怖的场景: 无数半边化作白骨的腐朽水手,面带狂热地向某个方向伸出双手。 这个明显是异兽造成的,星警将这片海域的一切权限都开放给了哨站。 本来这种级别的异兽,哨站是会向猎人调度中心求救的——就像他们之前遇到大群骸骨人鱼的袭击时那样。但沈朝幕这一行人刚好在,就先紧急把他们调来了这里。 宋浅浅和黎见春去的地方太远了,一时半会没赶回来。 这里也不止是他们一艘战术船,后面还跟了七八艘齐头并进的船只,在黑色海面掀起雪白的泡沫,头上则是四五个小型飞行器。 哨站的猎人不多,这次出动了一大半。 作战船刚刚在码头上装载了些物资,除却常备的各种罐头食品,还装了数种鲜活的海鲜。 龙拾雨在装海鲜的活舱前站定了,偷偷掀开了舱门的一个角往里头打量。 沈朝幕倒是也跟来了他的身边:“怎么,想吃啊?” “嗯。” “吃吧,不会有人说你的。”沈朝幕指了指甲板的另一头,“那里就有现成的烧烤机器,我帮你拿猎人徽章激活就行了。” 于是龙拾雨开开心心,拿着旁边的大网捞了许多活舱里的海鲜,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跟在沈朝幕的身后往那一头走去。 他说:“我还以为,任务期间你们不给吃东西呢。” 沈朝幕边走边回答:“有人一直在实时监控周围,而且现在也没到任务范围,所以没关系。不过,以前有一段时间确实是不给的。”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一个监查官的故事?就是那个试图查我们风纪的一个老头子。他现在应该就在北恩任职。” “没有。”龙拾雨一副特别想听故事的表情。 他身上的衣服实在太厚重了,他还是像个小面包一样缓慢移动。 沈朝幕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和龙拾雨闲聊起了这些事情。明明一两个月前,他还没有半点和龙拾雨提起过去的意思—— 这让他感觉有点点微妙,但还是开口:“那个时候我刚进协会,那家伙刚好上任了……” 在几年之前,协会里上任了一个监查官。 那老头子是形式主义的走狗,竟然试图严格要求猎人们的纪律,试图培养这帮杀胚美好的品德,建立起协会在民间的光辉形象,原话是“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猎人非常不拘小节非常粗犷狂野,所以是时候改变一下了,告诉他们,我们实际上刚柔并济,懂得感恩”。 他当时要求,所有隶属本部的猎人每周都要交一份报告,一份名为“智者的一周”的报告。 报告的具体内容,是写出猎人们每一天做出的好人好事,然后每天都会在总会的大厅里、饲养龙鲸的房间旁边的全息屏幕上,轮流播放这些小故事。 于是他成了协会里的传奇。 “那段时间,”沈朝幕说,“其实他还是有点用处的。说句实话,自那以后协会的猎人再也没有那么团结过。我和白依依这辈子唯一一次意见统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是傻逼。” 龙拾雨顿时笑了起来,白气从嘴里飘散出来,眼睛弯弯的。 沈朝幕继续说:“我当时刚进协会的时候,因为背后有个沈家,自然有很多人关注我。” “他们是很崇拜你吧。”龙拾雨说,手中塑料袋里有条鱼蹦跶了一下。 “不算是,当时他们大部分人都觉得我能直接来总会是靠家里。” “噢。”龙拾雨说,“那他们也是大傻逼。” 沈朝幕笑了:“但你要是去问杨知明或者陆山怀他们,他们第一次知道我,都是因为那个监查官。” “为什么呀?” “因为当时我刚入协会不久,就去了曼德星球的无人之地。” 曼德星球的无人之地,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无人之地。那里除了歪脖子树、风滚草和土黄色的干裂大地,就全是异兽了。 曼德不算是很凶险。不过当时作为新人的沈朝幕敢去那里,还是在协会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在等他狼狈地挂彩回来。 结果一周过后他好端端地回来了,还成功带回了战利品:一只食人大狮鹫的完整尸体。 大狮鹫被交给了当时的科研组组长方庆,方庆高兴得手舞足蹈,通宵研究了几天。 他最后没研究出来什么药剂,反而做出了新型毒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光这件事情已足够让沈朝幕再出一次名了。 而他回来的时候,还顺手交了那份“智者的一周”。 其他老猎人根本不屑于理这玩意,熟视无睹并将其称之为“智障的一周”。新手猎人老实一点,大部分都抓耳挠腮编出一些小学生作文。 沈朝幕交了一份规规整整的报告,所以被人知道以后,又在说什么他就是想讨好监查官。 直到他们看到,大厅的全息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 “1月17日,扶异兽老奶奶过歪脖子树。” “1月18日,异兽老奶奶扶我过歪脖子树。” “1月19日,扶异兽老爷爷过火山。” “1月20日,异兽老爷爷扶我过火山。” “……” 监查官被气到七窍生烟。 沈朝幕完全没当一回事,被批评记过了也毫无反应,反而是那监查官越想越气,最后自己竟然被气得辞职跑来北恩养老了。 沈朝幕在猎人协会的传奇之旅就是这样正式开始的,加上天赋凛然,很快变得无人不知。 “所以,”沈朝幕最后总结,“如果你听到一个猎人叫你‘智者’,那他肯定是在骂你。” 龙拾雨听完这个故事笑得不行。沈朝幕从他手中接过塑料袋子,解锁了作战船在后方甲板的烧烤架—— 网格状的铁架子自动弹了下来,一个小炭火盆子从墙内伸出,几声异响后就呼呼冒起了蓝红色的火焰。 旁边有全自动处理海鲜的机器,沈朝幕把海鲜倒进去,不到十秒钟,所有的贝类都被洗干净了,鱼也去了鳞片,切作薄片。 北恩的贝壳尤其的肥美鲜嫩,再加上哨站采购的都是最上等的,每一块贝肉都至少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龙拾雨上手,依次把它们放在烤架上,贝壳里淋上热油撒上葱与蒜蓉,很快香味就缓缓飘出。 那些偏小的鱼类没被切片,只在身上切出了花刀,方便入味。此时它们放上去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鱼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变结实,吃的时候刺都软的,能连着肉一并吞下。 在海上各种粥也很受水手们的喜爱,若是在寒风中船只破开冰面前行,站在甲板上喝一口热粥,那就觉得世界都暖和起来了。尤其是北恩辣椒粥更能让人温暖——就是曾经把龙拾雨辣到喷火的那种魔鬼辣椒。 所以烤架旁边就放着一锅热腾腾的粥,龙拾雨又把数片极有弹性的大鱼鱼肉放下去,配上几个小贝壳,几个带膏的母螃蟹,数十只极地大虾,火调大,不一会就是一锅美味的生滚海鲜粥。 这香味浓郁,很快甲板上的方庆和陆山怀都被吸引了过来。 就像是在教室打开一包零食,自然而然被吸引过来的同学。 最后一人分到了一碗粥和几个大贝壳,陆山怀边吃边感慨:“嫂子真是太贤惠了。” “就是啊。”方庆扒了几口粥,“可惜那谁,那谁,杨知明还在调试潜水装备呢。” 陆山怀又偷偷摸摸盛了一碗粥:“咱们偷偷吃完不告诉他,那么好吃的东西当然要独享。” 沈朝幕笑:“你这样,不怕他给你的氧气管调个错误数值,你就真正变成海鲜了。” “不要那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山怀又拿了一个大贝壳,“公费吃喝的感觉可真好。” “那可不。”方庆接话,“我们可是要给他们卖命的。” 过了七八分钟,海鲜吃完了,作战船也靠近了任务区域。 目前情况不确定,他们没有立刻接近老渔民所说的那几个岛屿,而是在离岛半径五公里的外围圈停了下来,准备进行一次深度500米的潜水。 时间计算得刚刚好,他们来到这里,刚好是潮水最低的时候。 沈朝幕说:“准备下水吧。” 来自冰川的风分外寒冷,各个船上的猎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沈朝幕刚想去换潜水装备,突然又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跟龙拾雨说:“你千万不能乱跑。” “嗯。”龙拾雨一脸真诚。 沈朝幕放心了。 第41章 下潜 小型潜水艇已经全部充好能了, 只等着猎人们进入。 猎人协会标配的潜水装备, 与其说是潜水服, 倒不如说是潜水专用的外骨骼机甲, 通体漆黑且沉重, 共有四个备用的压缩氧气罐, 两两分开挂在机甲的腿部外侧。它们体积不过是三指宽的小黑盒子,重量却极大,每个单独能支撑猎人长达一小时的水下剧烈活动。 备用氧气管的旁边就是装载了微型手雷、明弹、小型水下飞弹等物品的弹药袋,以及水下专用的鱼雷。 沈朝幕装备上外骨骼,跳进潜水艇中。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年轻猎人,打量了他半天后,扭扭捏捏地说:“沈先生,等、等上岸了, 我能和你合影一张么?我听说上次那个维尔潘是你解决的,真厉害啊, 我一直都可崇拜你了。” “行啊。”沈朝幕回答。 于是即便隔着潜水镜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雀跃。 五分钟后, 潜水艇亮着明亮的灯光朝向深海行驶去。 一时从潜水艇的小窗户中, 只能看到波动的水纹和越发远去的光源, 小水泡从周围升起,飞速向水面逃逸而去。几条彩色花纹的大鱼甩着尾巴,被他们吓跑了。 再往下看, 就更是一片漆黑。 北恩海洋的平均深度远胜过其他已知星球。地球上最深的海沟是11千米, 那里已经是一片极寒的黑暗, 高压足够碾平一切。而在北恩这样的海沟远不能算少——至今为止, 联盟科考船已经确认了十七处深度在15千米以上的海沟,就连超过25千米的都有三处。 那些地方就连生活在海中的北恩人,都不敢深入。 人对太过幽深的海总是有本能恐惧的,尤其是可能有异兽在附近游荡的情况下,那个年轻猎人就有些坐不住,频频往窗外张望。 沈朝幕说:“我们终端上有潜艇同步的雷达信息,看那个会更直观一点。” 对方吓了一跳:“哦哦哦我知道的,就是一下子有点不习惯。我是、我是刚调来北恩的。” “为什么要来北恩呢?” “这里是离我家最近的哨站了。我家在这旁边的加戈星球,你应该没听说过吧?” “听说过,”沈朝幕思考了两秒,“我记得你们那里的鲜花饼很出名。” 年轻猎人的眼睛都亮了:“对对对,唉真是少见听过那里的人。那里连个哨站都没有,所以我准备先来北恩这里,等资历多了就想办法往总部调……” 潜艇猛地摇晃了一下,他顿时吓得一哆嗦,才反应过来是这里海中的暗流。 他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胆子天生比较小,有时候自己都会怀疑,大概是没有做这行的天赋吧。” “……这种事情很正常。”沈朝幕说,顿了一下,“我第一次下深海也和你差不多,尤其是见到龙鲸群游过,它们还侧头在看我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当时还说我没胆量。毕竟我们出生在陆地上,对海洋或者高空的恐惧是无法根除的。” “真的么?”年轻猎人愣了愣,“原来你也会怕吗?我还以为……” “嗯,这是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沈朝幕笑了笑,“所以我觉得光是能成为猎人,就是足够勇敢的事情了。” 对方顿时兴奋起来。 沈朝幕暗自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擅长说谎,尽管这只是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 当时龙鲸在当地肆虐,不时跨过防鲨网袭击游泳者,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恐慌。去猎杀龙鲸时确实有长辈说他,但不是因为他胆怯了,而是他拿重型鱼叉刺龙鲸的速度,因为不熟练慢了几秒—— 沈家都是在数米波涛里捕鱼后,敢拿一个小木浆硬生生划回岛上的狠角色,怎么会因深海惊惧呢? 然而事情是捏造的,后半句话却真心诚意:不论天赋不论性格,任何猎人都足够勇敢。 那年轻猎人因为他这番话,立马就充满了干劲。 潜水艇径直往深海而去,数分钟后,它们停在了海下150米。 第一轮的调查先在这里,然后他们会逐步下潜,根据情况决定到底会不会到达500米的深度。 潜水艇围成了一个圈,周身的照明灯猛地亮起。这些大瓦率的灯分外灼热耀眼,周围数米的海水都因此温暖了几分。 它们映亮了一大片海域,确保猎人们的视野。 舱门打开,猎人们依次出了潜艇。外骨骼的推进器自动启动,力道足够强大,方向变换自如,令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海下潜游。 沈朝幕按照分配的路线,慢慢游过珊瑚林—— 这里的海虽然很深,但是珊瑚却格外地发达。从海底长出的多彩珊瑚一层叠着一层生长,有些嶙峋地像森林继续向上伸去,有些却平整无比。 现在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大片平整的珊瑚,一望无际,如果说是海底恐怕也会有人相信。 然而如果跟着鱼群,从珊瑚的缝隙间穿过去,就又是一片更幽深的海域。 精神力无声地覆盖过海水,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外骨骼推进过去,他绕过几片粉红色的珊瑚,看到后头有一具尸体。 一具跪坐着的尸体,双手向前伸去。 因为海水的浸泡,它的腐烂程度比老渔民描述中的还要更过几分。大部分都是白骨,黑色的防寒大衣敞开,几缕烂烂的碎肉挂在肋骨上,随海潮慢慢飘浮。 白骨间似乎有什么特别的物质连接,使其不会散架。沈朝幕摁了下潜水头盔的右侧,动态图像被自动截取并传输回潜艇上。 很快在上头的陆山怀回答:“三分钟后,采样小队会到你那里。” “嗯。”沈朝幕回答,继续观察眼前的尸体。 以他的经验,竟然一下子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异兽造成的,也找不到致死伤。 只能说,人类肯定对这种异兽知之甚少。 采样小队带着极重的设备下来,准备将尸体完整地运回去,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很快陆续又有其他猎人表示,找到了海下的尸体。 它们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搜寻又进行了半个小时,最后沈朝幕在战术频道里说:“回潜艇吧,我们继续下潜。” 在作战船机械室里的杨知明于是回答:“好的。各小队注意,我已经发送了下潜数据,准备在十分钟后增加负重至五档,呈扇形下潜……停,等等等等。” 海潮忽然汹涌起来,若不是靠着外骨骼的自动稳定,恐怕猎人们会被立马冲散。而在他们的脚下,大片明亮的色泽猛地流淌而过。 “他妈的。”杨知明骂了一声,“怎么这个时候暗潮来了。这也太倒霉了吧。” 北恩偶尔会有这种夹杂了星屑的暗潮,自海洋远方的永夜之地而来——那里永远是极地一样的黑暗,却聚集了大片的星光。于是从那里来的潮水会夹杂浓烈的色彩。 这对于潜水艇来说是最有效的阻拦,不但是视野受限,星屑中的特殊磁场也会干扰雷达。 如果能平安穿过当然是最好,但若是在其中被偷袭或者发生碰撞也是不堪设想的后果,如非万不得已,协会是不会允许猎人们如此冒险的。 暗潮往往会持续数小时以上,沈朝幕说:“潜艇先回去吧。” 他自己却朝着更深处游去。 监控上陆山怀看到代表他的光标一路向下,愣了愣:“你不回来吗?” “我到300米就回来。”沈朝幕说,“没事的。” 要换其他人敢这么说,陆山怀早骂他作死了。但这是沈朝幕,所以没人会提出什么反驳。 从来在海下,就是精神力强大的猎人最占优势。而且还有紧急逃生的气囊,两分钟内就能把携带者扯回海面。 沈朝幕一路向下,穿过了浓厚的色泽,推进器疯狂运作令他在海潮中保持了平衡。身边几缕暗绿色夹杂着烟青,然后是浓郁的桃红。 300米在北恩是安全的潜水深度,连普通游客都能在当地人的陪同下抵达。很快他穿梭过了暗潮,视野骤然开阔—— 暗潮同样是足够令人惊艳的自然现象,深受游客们的喜爱。现在星屑在他的头上涌动,闪烁出明亮的光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 水纹粼粼,那像是一条华美的缎带,又像是一片多彩的天穹出现在海中。 伴随着这明亮的明亮的光辉,鱼类和珊瑚都变得清晰。 他独身一人,逆着天光,朝着深不可测的海底下潜。 珊瑚林在眼前掠过。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粉色珊瑚鱼、雷电鳗鱼、寒骨水蛇……几只长相凶恶却胆小的鱼看了他一眼,被吓得钻回了珊瑚中。 再往前游一段距离是摇摆的海草与透明水母,橘色的海葵招摇,魔鬼鱼扇着翅膀模样的大鳍,在它们身边游着的面包龙也是非常开心的样子。 沈朝幕:“……” 沈朝幕:“???”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龙拾雨看到了沈朝幕,拼命冲他招手。他没穿任何潜水设备,就套着那件宽大的蓝色保暖服跳下来了。 无装备的人类在不使用精神力的情况下,最多能下潜一百多米。但龙族明显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肺活量也足以支撑他们长时间待在水下。 龙拾雨努力朝沈朝幕游了几下,嫌弃保暖服碍事,还是把它脱了下来。保暖服底下是普通的薄衣服,然后长长的银色龙尾在身后出现,力道强大,只轻轻一摆就足够支撑着他前行。 来到沈朝幕身边,他看到对方木然的表情,还很高兴地和他比划,手舞足蹈—— 他没有水下通讯装备,讲话的话满嘴都会是海水。 沈朝幕这次足足冷静了半分钟,才想起来把一个备用的头盔取下,套在龙拾雨头上。 龙拾雨终于能说话了:“哎呀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刚刚在上面,怕被他们发现,都不敢用尾巴游泳” “……我不是让你别乱跑么?” “我没有乱跑啊。”龙拾雨说,“海下多危险啊,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来。” 沈朝幕:“……”他快疯了。 龙拾雨说:“你还要继续往下吗?我没在附近感受到什么异兽的气息,应该是安全的。有也没关系,”他单手握拳象征性挥了挥,“我会帮你打走它们的。” “你现在就给我回船上去。”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回去。你今后都没有海鲜吃了。” “嘤。” “……可以吃海鲜,但是你回去。” “嘤。” 最后龙拾雨还是兴高采烈留在了沈朝幕身边。 沈朝幕再三确认了外骨骼的个人雷达,附近确实没有其他的异兽动静,才继续在这片珊瑚林前进。 龙拾雨游了一会说:“我能不能顺便抓点鱼上去吃。” “不行。” “啊为什么?” “我要怎么向其他人解释,一个没有精神力的人徒手下潜了三百米还顺便抓了鱼上来?” “好吧。”龙拾雨很失望。 他安静地跟在沈朝幕后头。 沈朝幕还是不怎么放心,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 龙拾雨四处张望,又说:“那个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海中的笼子。 那笼子大概只装得下一人,外形像是鸟笼,金属材料很特殊,此时静静地飘浮在水中,全靠底部勾在坚硬珊瑚林的生锈链子,才没有随着浪潮飘走。 沈朝幕看了一眼:“这是以前北恩皇族用来装尸体的东西。” “尸体?” “嗯。皇族的墓地全部在海底,陪葬品都是其他星球没有的珍奇宝石,或者极其独特的装饰品。很久之前联盟的治安体系还不完善,有很多星际雇佣兵会过来北恩,买了潜水设备后去水下盗墓,然后把东西倒卖去别的星球。当地人很愤怒,把他们处死后就会把尸体放在海中,以此警示其他的盗墓者。” 那时浪潮之下,漂浮的笼子与铁链构成了森林,里头的具具白骨无声。 而这依然抵不过对金钱的狂热,只要拿走几个装饰品就能大赚一笔。北恩王朝最后还是没守卫住陵墓的寂静。 龙拾雨说:“原来是这样。” “当时这种做法引起了一定的争论。后来制度完善了,这种略有些野蛮的作法也消失了。不过,直到现在还会有胆大的雇佣兵过来撞运气……”沈朝幕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 在他们眼前,出现又一片平整的珊瑚。 珊瑚上还是勾着那些特别的钩子,钩子末端连着牢笼。 但和刚刚不同,笼内是满的。 里头每一人都跪坐着,身躯化作白骨双手却向前伸去—— 放眼望过去,十几个牢笼中都是这样可怖的景象。和多年前惩戒雇佣兵的场景相同,海下成了他们沉默的坟场。 然而他们却又是欢庆的,因这朝圣而狂热。头顶暗潮的光辉落在它们身上,它们高举的双手,就像是在手捧星光。 沈朝幕轻声说:“待在我身边。” 龙拾雨便跟在他身边接近牢笼,看着沈朝幕在一个笼外转了几圈,把几个水下无人机派出,将多维的数据扫描后上传回船上。 但是这回,情况有了一些不同。 经过数个牢笼过后,在这大片的珊瑚之上他们两人都看到了刻字: 纪念艾奇沃斯·墨菲。 那字看不出来是用刀刃还是利爪刻出的。 这个名字立马被上传到陆山怀那里,随后光脑与终端飞速运转,试图从茫茫的历史长河中找出这个名字。 无人机继续运转着,身后是一大堆冒起的气泡。 扫描还要一些时间,沈朝幕担心龙拾雨害怕这场景,说:“先去上头一点的地方吧。” “嗯。” 两人稍微远离了一点这里,等待扫描的结束。 周围的光芒明亮,彻底看不到那些笼子了。龙拾雨等得实在无聊,和沈朝幕说:“你知道么,我之前还想去水族馆打工。虽然最后落选了,但是他们还是给我看了一场表演。” “什么表演?” “就是海豚啊海豹啊那些动物,还有几只水獭和大虎鲸。但我觉得那些表演都不好看,还没有我在水里灵活。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 龙拾雨一甩尾巴,整个人就开始在海中上下翻滚,以非常匀称的速度原地转圈,追着自己蜷起来的尾巴。 像个竖着旋转的小陀螺。 沈朝幕:“……你没有试图表演给他们看吧?” “没有,没来得及。”龙拾雨停下来,尾巴重新舒展开来,“而且这个看起来有点傻。” 沈朝幕松了口气。傻龙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第42章 海底隧道 宋浅浅蹲在路边摊前仔细挑选了半天, 才挑出了两个镂空的珊瑚手镯, 同样款式, 一个淡红一个浅紫。 她不单是在看手镯, 不时目光还落在远处摊位上买衣服的四五个男人身上——他们讲话语调夹杂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 用词分外粗鄙, 讨价还价时惹得摊主很不愉快。 最后价格砍半,他们拿起那些华美的布料。 等那个男人付款,宋浅浅刚好也挑完了,付钱后拿到黎见春面前:“诺挑一个吧,喜欢哪一个?” 只要不让黎见春答话,她的反应速度还是十分正常的。她看了看,拿走了那个浅紫色的带在手上。 手腕白皙,配上那镯子确实很好看。在她探出手的时候, 一只乘着海风而来的小白鸟刚好停在了她手上,歪着脑袋, 用漆黑的眼眸看她。 黎见春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她被宋浅浅高高兴兴地拉着往前走, 边走边说:“我还从来没来过这里, 等走之前肯定要买一大堆小玩意回去。” 她们像是普通的旅人, 只是视野一直没离开那两人身上。热闹的集市人群是她们最好的掩护。 两人已经在这遥远小岛上的集市里待了一段时间了,在接到哨站警告时才没能赶回去。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在一个偏僻的酒吧, 黎见春听到了这队雇佣兵的对话, 其中明确提到了“血液”一词。 他们还提到了“老板”, 但不确定具体是不是指他们在追寻的人。 不过, 拜血教会一直都和星际雇佣兵有联系,这帮不法之徒是最合适运输异兽和各种违法器材的家伙了。加上之前在星都,大批的异变者都注射的是鲛人的血液,出处很可能就是北恩。 于是一路从酒吧,她们跟着这队男人来到了集市。 很快就是集市的尽头了。那里是错综的巷子,人流顿时少了不少,宋浅浅和黎见春刻意把跟踪的距离拉长了。 直到在一个拐角,宋浅浅骤然停下脚步。 随后她低声说:“怎么会有稽查部的人在这?” 那帮穿着灰黑衣服的猎人和雇佣兵讲了些什么,只短短几句而已,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要是被那帮人撞见,多半身份很快就会被识破。眼看着稽查部的人就要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她俩赶紧后退几步。 刚巧巷子里有个卖珍珠的北恩人,正在把珍珠依次摆开。宋浅浅赶忙拉着黎见春到了摊子前,背对着稽查部的人。 那摊主很奇怪地看了她俩一眼:“你们……” “没事没事。”宋浅浅笑,“看你这的珍珠多好看啊,又大又圆,一下子就把我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她随手拿起一个,“尤其是这个珍珠,简直是晶莹剔透又光芒璨璨……” “那是因为,”摊主顿了一下,“你拿的是一个玻璃珠子。” 宋浅浅:“……” 好在那帮猎人也不想久留,很快就从她们身后走过,出了这片区域。 宋浅浅松了口气,继续拉着黎见春追着雇佣兵而去。 拐回那个巷子里,恰好是那帮人消失在尽头的时候。一闪而过,宋浅浅看到了最后那人衣服上的花纹—— 很浅的暗纹,上头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 猎龙家族的族徽,但和沈家的图案略有不同。是属于那十个屠龙家族之一的,但理论上讲,除了沈家,他们早就不会佩戴这徽章了。 宋浅浅一惊:“这里怎么会有……” 黎见春也是微微错愕的神情。 她们又悄悄跟了上去。 …… 无人机将这片海域都扫描了一遍。 沈朝幕想带龙拾雨回到作战船上,还在思考怎么让青年不被别人发现异常,忽然龙拾雨就拉了拉他:“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沈朝幕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是珊瑚林背后更幽深的海域。 “不知道。”龙拾雨往那里扒拉了几下,远离了沈朝幕的身边想要仔细看看。 沈朝幕皱眉,下意识准备跟过去:“你别……” 话音刚落,一条章鱼触手状的东西就猛地从黑暗中弹出 沈朝幕猛地一惊,金色光絮瞬间飞出准备切断触手。 但这回比他更快的是龙拾雨。 龙拾雨背对着他,他没看见究竟是什么锋利地将触手斩断——只一瞬间,暗蓝色的血液在海中飘出,很快就消失不见,从狰狞的切口上可以看出是龙爪的攻击。 等龙拾雨再回过身来,手中已经拿着一条不断扭动挣扎的触手,很高兴地问:“这个可以吃吗?” “……不可以。” “好吧。”龙拾雨说,“那我给它丢回去。”他把触手丢回了袭击者蜗居的缝隙中。 章鱼:“……” 它抓着自己的断手悲伤地逃跑了。 这种蓝章鱼是北恩无害的海洋生物,没啥存在感,也不会被沈朝幕侦查的精神力判断为“有威胁”。 它就是什么东西都想试图抓一下,看看能不能吃。 某种意义上,和龙拾雨很像。 刚才是沈朝幕反应过激了,担心龙拾雨出什么事。不过现在回想,那个瞬间青年龙化的反应速度和攻击…… 沈朝幕眯了咪眼睛,本能觉得有些不对。 龙拾雨却又在东张西望了:“你现在就要回去船上了么?说不定再往下一点能找到别的笼子,我刚刚在那片区域,闻到了别的异兽的气息。” 沈朝幕愣了愣:“你能闻到气息?” “嗯。”龙拾雨点头,“那个气息隐藏得特别好,但我之前好像闻到过,所以还有印象。” “是在哪闻到的?” “不大记得了,已经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如果你现在往下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追着那个味道过去。”龙拾雨说,“等再过几个小时,海水就会把味道完全冲散了。” 沈朝幕思考了几秒:“……500米,最深只能去500米。”这是小型作战船能够施展有效支援的最大距离。 “嗯。”龙拾雨尾巴一甩,朝着一个方向游过去。 他们绕过珊瑚和海葵,又吓走了几只大鱼。 一路往下,海葵招摇。在珊瑚平台的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非常黑暗的凹陷处。 一个断层。 突兀,锋利,不见底部的深渊。 那绝对是深海恐惧者的噩梦,像是一脚踏空就能沉没,溺亡时,连呼喊都不能发出一声。 龙拾雨说:“气息一路往下了。” 于是沈朝幕率先下去,龙拾雨跟在他的身后。 往下,水压检测器的数值在不断攀升,外骨骼的系统运转着保持他的体温。 周围很寂静。 沈朝幕不害怕,但是分外不喜欢这种感觉。 压抑又无光,总令他想到那个岛屿上,无数在审判大厅里的精神体。 无人时,那里连一点火光都不会有。他们在一片尘埃的书架间,簌簌飞起如畏光的蝙蝠,永远于黑暗中活着——又或者,那根本称不上是“活着”。 诞生于异兽最猖狂的时代,奉献了一生去屠杀。他们想听到异兽的悲鸣,他们想看见王座的终结,他们想合上地狱的大门。 有时候沈朝幕就会想,他们既是勇士,也是疯子。 又或者这二者本来就是一种东西。 往下,呼吸的气泡涌出,争先恐后地往海面逃窜。 作为屠龙家族千年难遇的天才,挑战王座是他命定的目标,而那何其艰巨,光是寻找王座时遇见的各种异兽,已经足够凶险。 那些长辈,无数次以希冀的目光看向他,也无数次告诉他—— 你要拼尽全力。 即便为此死去也是你的宿命。 这是一件不该牵扯他人的事情,所以沈朝幕迟迟不与其他猎人同行。 往下,深渊迎面而来。 “……”沈朝幕强行令自己从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 又往下数米后,他担心龙拾雨害怕,转身说:“这里……” 他愣了一下。 头上就是彩色缎带般涌动的暗潮,星光绚烂。 因为逆着光,龙拾雨的面庞看不清晰,剪影轮廓却被温柔地勾出。 他背靠深渊沉没,而青年自星光中而来。 ——像是一个奇妙的隐喻。 这个念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朝幕脑海里,然后又像是写在沙子上的字,被海潮吞没。 “怎么了?”龙拾雨问。 “……没事。” 再往下,他们见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那是一个地标。龙拾雨说:“气味……好像消失在这附近了。” “这里是水下隧道的入口。”沈朝幕说,“可能是用了一些手段,逃进去隧道了吧。” “隧道?是北恩王朝的吗?” “嗯。隧道里有特别的海洋晶石,如果用北恩人的精神力激活,能掌控附近的海流,进而控制隧道内是否灌满海水。这些隧道从城堡出发,分了不同的线路,最远的那一条能去到极夜之地。以前他们会从这里运送矿石和珍珠。” 他继续讲:“关于凯伦·海克娜的传说,也有一部分发生在这里。据说当时王室不让她和那个无名诗人在一起,于是每个月圆,隧道中的海水退去,她都会趁守卫痛饮的时候从这个隧道跑出去,和所爱之人相见。” “现在这个长隧道只有一部分开放,供人参观。毕竟年代太久远了,可能会有崩塌的风险。” 龙拾雨认真听完了,然后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厉害呀,竟然知道那么多事情。” 沈朝幕愣了下。 他的博学程度确实不输于任何老猎人,也不乏这类的赞美。 但这次不知为何,他心情好了起来。 星警将所有权限都开放给了猎人,包括北恩人各种建筑的使用权。沈朝幕把终端接近那块石头,石头像是闪过了一抹蓝光——里头古老的海洋晶石隐隐闪耀。 无形的屏障笼罩了他们,一个小小的球形范围内,水被疯狂向外挤压排出。 几秒后他们轻轻落地了,脚下是坚实的触感,头上还是成吨的海水。 这感觉分外奇妙,龙拾雨抬头,隐约还能看到暗潮的星光流淌下来,暗淡又温柔。 “走吧。”沈朝幕轻声说,已经将脚下的门扉解锁。 他们跳了下去。 隧道幽深,望不见尽头,有几个沼泽鱼人的尸体。沈朝幕站在那几具尸体旁边,大概查看了它们的情况。 这种生物食腐,必要时可以多年沉睡不进食。但这些鱼人都很年轻,大概是从隧道的其他洞口跑进来的。 除此之外这里再无半点生机。 潜水用的外骨骼上,多余的海水还在往干燥的地面滴落。有装甲的沈朝幕还好,直接游下来的龙拾雨倒是浑身湿漉漉的。 “不冷吧?”沈朝幕问。 “不冷。”龙拾雨说,“我可是条火龙。” 于是沈朝幕又打量了一下周围。 地面的黑色轨道一直去往深处,还有一辆老旧的矿车。 北恩人在许多地方不接受现代科技,这里的一切设施都很老旧,老旧到沈朝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矿车原本的动力源已经破损了,倒是在车辆中间留了一个两头压杆。沈朝幕稍微研究了一下,发现这矿车现在只能靠压杆,以人力前进了。 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手摸过矿洞的墙面,冰冷又潮湿。脚下的地面混杂着有怪味的泥土,即便是多年前,这里的气味也不会好闻多少。 难以想象会有公主从这种地方逃出去。 而且这里……还残留了很强大的精神力。 谁都知道沈朝幕的精神力强大,但大多数人对这个“强大”终归是没有概念的。 现在他一寸一寸摸过墙面,金色光絮无声地飞舞在周身。幽黑的通道里就像是萤火虫在起舞,明明灭灭。 精神力逐渐与过去的影像交融。 墙面变得崭新,矿车的能源闪耀,就连铁轨都没了锈迹。海水在头顶涌动,通道最尽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纯白长裙的少女喘着气跑来,肤如凝脂,金发似阳光,美貌堪比海底最美丽的明珠。她踢掉了华美的高跟鞋,娇嫩的双脚踩在粗糙的地上,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泥水在她脚下溅起,染上裙摆,她却满心欢喜。 穿过这条长长的隧道,穿过难闻沉闷的空气,走入光明之中,她就要见到心上人了。 在她踏足月圆大地之时。 ……沈朝幕有一瞬间的晃神。 每当看到过去的影像,他都有种错乱的感觉,像是完全走入了另一人的人生。 但他这次很快回过神来—— 主要是因为龙拾雨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一记恶龙撞击把他给撞得清醒过来了。 “……怕黑?”沈朝幕问,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 “不是啊,就是感觉你的表情有点奇怪。” 沈朝幕笑了:“没事的,就是看到了一点过去的影像。” “噢。” 两人顺着长长的隧道走下去,一时之间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沈朝幕问:“你不怕深海么?” 龙类毕竟还是属于天空的物种,太深的海也无法前往。 龙拾雨说:“不是很怕。不过我之前也没去过太深的海底,而且上一次去,还遇到了很有意思的异兽。” “海底的异兽?”沈朝幕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都挺凶残的。” “也不是。上次我遇到了一个会说话的黄色海绵,还有一个看上去有点傻的海星。他们一起在海底抓水母。” 沈朝幕:“……这两个搭配听上去就太奇怪了吧,都是什么鬼东西?” “很奇怪吗?”龙拾雨踩着沈朝幕的影子走,笑着说,“我还觉得挺有趣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去看很多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 第43章 首席三幻神 隧道漆黑,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两人看到地上有两三具尸体。 海下潮湿, 这尸体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已经开始腐烂, 恶臭万分——但他们并没有摆出诡异的朝圣姿势。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 多半是星际雇佣兵。他们身边有散乱的绷带,损坏了的医疗小机器人,还有两瓶倾倒的消毒液。 龙拾雨问:“雇佣兵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里隧道的机关老了,很容易被破解。有时候他们为了盗墓方便,就会来隧道下休息。”沈朝幕稍微凑近看了看那尸体,“隧道未开放的部分很长时间才会有人巡逻一次,但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他们的尸体。而且这个伤口……”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是水鬼的伤口。他们应该是在遇到水鬼之后,暂时躲来了这里, 正在包扎伤口时遇到了袭击。” 龙拾雨说:“会不会就是水鬼跟下来了呀。” “应该不是。”沈朝幕说,“致命伤看起来不是水鬼。水鬼的咬痕是略微不平整的, 两小时后如果伤口一直暴露在空气中, 就会腐坏发黑, 比如说这个部位。” 他给龙拾雨指了指:“现在颈部大动脉被很平滑地切开了, 袭击者的武器非常锋利,宽大,呈弧形, 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距离伤口末端的两厘米开外有几点血痕, 更像是……”他犹豫了一下, “螳螂镰刀上, 倒刺留下来的剐蹭伤害。” “螳螂?”龙拾雨想了想,“我记得异兽螳螂,只有维尔潘那种吧?” “对。”沈朝幕说,“只有天上聚落。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皱起眉头。 双生的螳螂们与空中蓝鲸同行,天上聚落从不曾有一日降落至地面。 更别提是海底了。 他让无人机快速扫描了这个区域,随后哨站表示,会联系隧道的管理人员一起过来这里查看情况。 陆山怀在频道里嘟囔:“说好的是下潜300米呢,竟然直接就进去海底隧道了,沈哥我就不应该相信你。”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他下船了就没多大可能好好回来。”杨知明说,身边是嘈杂的机器声。他还在作战船上的机械室里。 不过,船上的人倒是没提到龙拾雨失踪。 龙拾雨就向沈朝幕解释说:“我和他们说了,要回船舱里睡觉。” “他们都没怀疑一下的么?”沈朝幕又想起在海底看到面包龙的那一刻,隐隐开始心梗。 龙拾雨一脸真诚:“他们为什么要怀疑我呀。” 沈朝幕:“……” 也是,每次看到龙拾雨这个表情他就不由自主相信了。 龙拾雨指了指隧道的一个方向:“异兽的气息继续往那边去了。” 沈朝幕走到两步,突然站定。 他听到了……水声。 这声响并非耳朵所捕捉到的,准确来说,是他的精神力听到了水声 沈朝幕在一瞬间抱住龙拾雨,飞身而起,同时金色光絮凝聚在一起,化作几根利刃模样,猛地向下刺去 化形出的利刃有五六米长,轻而易举扎穿了地面,什么东西在利刃下惨叫挣扎,不断扭动。与此同时地面坍塌了一部,乌黑潮水涌了上来 那并非海水,只是异兽制造出的浪潮。就连头顶的泥土也有一部分坍塌下来,碎石夹杂泥土成吨地砸了。 沈朝幕用精神力护住龙拾雨,庞大的精神力在他们头上构成了半圆形的屏障,一声声沉闷的碰撞声传来,它挡住了所有掉落物。他揽住龙拾雨的肩,精神力在前扫开障碍,两人在一片烟尘中向前。 沈朝幕说:“所以这片才被定成了不开放区域,太不稳定了。” 龙拾雨倒是很高兴:“雨中漫步诶”和公主的浪漫小事又增加了一件。 沈朝幕:“……你对‘雨’的定义好像有些偏差。”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名字里的‘雨’不会是这个雨吧?如果是山体坍塌的话,倒是挺配你的。” 龙拾雨又开始瞪他。 不知过了多久,坍塌才彻底结束。 两人走到了另一头安全的地方。 “没事吧?”沈朝幕问龙拾雨。 怀中的青年抬头看他,眼眸依然乌黑而干净:“没有。” “……刚刚应该就是水鬼。它们没杀死雇佣兵,不过真的趁机跟了下来。”沈朝幕松开揽着他的手,“又是沼泽人鱼又是螳螂的,这个隧道里什么东西都有。太反常了。” 水鬼喜爱拖人下水溺死,出现时周身会伴随着水潮,刚刚地下作乱的想必是它们。 龙拾雨说:“可能是因为那个异兽不久前经过了这里,气息把它们都惊醒了吧。” “或许吧。”沈朝幕看了看隧道的方向,又对照了一下终端,“但是这个方向是通往北恩主岛的,为什么异兽要……”他突然顿住了,切换到战术频道,“陆山怀,你看看主岛那里有没有情况?” 隔了几秒陆山怀回答:“目前没有。怎么了?” “袭击水手的异兽可能往那个方向去了。你通知哨站在岛上戒备。” “行。”陆山怀啧了一声,“偏偏挑哨站主力都在岛上的时候……等等,不会这就是它的目的吧?” “希望不是。”沈朝幕沉声说,“只能希望不是。” 频道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陆山怀去通知其他人员了。 沈朝幕和龙拾雨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加快脚步往这条隧道深处走去。 大约走了三五分钟,隧道的地面变得湿漉漉的,几只狰狞的水鬼尸体躺在地上,伤口很新鲜。某人刚刚才把它们杀死,动作分外干脆利落。 这留下的伤口分外眼熟,沈朝幕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揉揉眉骨:“……这家伙竟然在这里。” “谁啊?” “一个老朋友而已。”沈朝幕揉了揉龙脑袋,“放心,不是白依依那种混蛋,虽然他人也不大正常。” “你的朋友怎么会在隧道里?” “谁也不知道,包括他自己。”沈朝幕说,“这一点他倒是和你挺像的,都是薛定谔流派的。” 话音刚落,黑暗中走出了一个身影。 对方看上去近三十岁,面容称得上清秀。他穿着暗绿色的毛绒睡衣,手里拿着一份地图,看上去像是一个刚刚睡醒、没换衣服还差点赶不及旅游巴士的游客——如果不是地图上还沾了水鬼的灰色血液。 他见到沈朝幕眼睛一亮:“哦天啊,我可算是遇到个熟人了” 乌瑟·格林,首席的竞争者之一,和沈朝幕关系还算不错。他并非人类,出身自一个遥远星球的诡术家族。 那家族的人口分外稀少,寿命却比人类长了近两倍。乌瑟实际上已经五六十岁了,看上去只比沈朝幕要大上一些。 这家伙在协会中也是个传奇人物。沈朝幕和白依依虽然也很随性,好歹紧急时候联系的上。乌瑟则是一年能失联九个月,剩下的三个月都在星都的酒吧泡着。 杨知明在频道里发出了惊叹:“我靠活的乌瑟竟然出现了我的青春结束了” 陆山怀也很惊异:“这俩幻神竟然能在海底遇见,绝了。” “可能这才是幻神的真谛吧。”杨知明叹了口气。 白依依、乌瑟和沈朝幕,被协会里的人统称为“首席三幻神”——幻是迷幻的那个幻。三人的实力非常出众耀眼,各有所长,放在协会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拔尖而独特。但他们都是猎人中的奇葩:阳奉阴违白依依,永远失联老乌瑟,擅自行动沈朝幕。 奇葩年年有,这届特别多。也得亏秋若雯见惯了大风大浪,才没被这三个幻神弄疯。 沈朝幕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秋首席找了你好长时间。” “是么。”乌瑟说,“我是追着一只异兽过来的,好久没看终端了。天啊完蛋了,回去总会她肯定要用靴子狠狠踢我的屁股” 龙拾雨悄悄和沈朝幕说:“我怎么觉得他讲话怪怪的。” 沈朝幕也悄悄告诉他:“联盟通用语不是他的母语。” “噢。” 乌瑟又说:“沈朝幕老伙计,你当真是救了我的老命,我在这里迷路了。我本想去北恩城堡,结果有个过路人给我指路,指来这该死的隧道里了。” 龙拾雨说:“但是,隧道和城堡应该是完全两个方向啊,你现在更是越走越远了。” “哦亲爱的,是的,是的,我对你的观点不能同意更多。” 龙拾雨:“……” 沈朝幕说:“你来了最好,这里出现了疑似正在往主岛流窜的异兽。时间不多了,赶紧回去哨站。”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乌瑟终于看了看终端,“哦,原来发了协会的警告啊。” 他们于是踩过水鬼的尸体,朝着主岛方向过去。 “哦对了,”路上乌瑟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他边跟着沈朝幕走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奇怪的部件,金灿灿的,看上去才从什么机械上抠下来。“我猎杀了那头异兽后,就来主岛找潜水艇的残骸准备收集。听说,这里有很多罕见的型号。” 不止是雇佣兵,许多人也会开着私人潜艇来北恩,它们来自不同的星系不同的种族,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北恩的海情复杂多变,意外偶尔发生时,大部分人都被救了出来,只剩下潜艇们沉没在海底。 “我找到了很多潜艇核心,”乌瑟把部件展示给沈朝幕,“但我向神发誓,这是我见过最独特的。” “回去拿给杨知明看看就知道了。”沈朝幕说,“前提是你没有突然失联。” 他们在寂静无声的隧道中走着。 海底隧道分外古老,不时还有砂土从头顶跌落。这是这三人明显都不是常人,半点没带害怕的。 数分钟后穿过数个防御屏障,他们抵达了隧道的开放区域,几个游客在那里拍照。拐过又一个急转弯后,他们看到往上的道路。 这里的电梯早就不开放了,他们就顺着楼梯上去,终于远离了沉闷的空气。 外头天色已晚,出去后是一片长了小草的空地,还有不少游客在等着进入隧道。不远处能看见了北恩主岛的街道,这个出口离哨站特别近,五分钟的步行时间。 龙拾雨又闻了闻,和沈朝幕低声说:“这里的气息太杂乱了,我闻不到它的味道了。” “没事,我会找到它的。”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你赶紧回去哨站吧。要是晚了就别等我了,早点睡。”他想了想又补充,“千万别乱跑,你这次帮大忙了,回来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龙拾雨一脸真诚。 “……也不准跟着我。” “嗯。” 沈朝幕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了他才和乌瑟一起走了。 路上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把陆山怀拉黑了。 十五分钟后。 一队星际雇佣兵的船只在港口起航。 他们租了当地的一条中型渔船,准备前往主岛北边的尼克斯群岛。 主岛上禁止售卖先进的北恩潜水设备,但如果去群岛上的黑市买到,避开海警的巡逻路线,就能尝试下水盗墓了——如果能托关系办到一张捕鱼许可证,就更保险了。 北恩的王族有不少支系,总会有几个被遗漏了的小墓地。 即便是小墓地,里头来自北恩王朝的装饰品也足够值钱,若是运气好找到了宝石,更是能大赚一笔。 有谁不爱钱呢? 奥古斯塔站在船头,下巴是刚长出来一点的青色胡茬,下颚线条干脆。 眼前漆黑的海水被渔船破开,泛起泡沫。不时空中有色泽在周身滴落,把雪白泡沫染出颜色,又很快消失。更远处是黝黑的礁石和跳跃的鱼群。 他的眼神里有着其他雇佣兵没有的坚定与血性,腰间是带放血槽的双刀,披了一件暗青色的长风衣。 风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背后图案飘扬,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 “老大。”一个雇佣兵在他身边说,“咱们要不要今晚就干一票?” “过去再说,不一定能那么快找到教会的接头人。”奥古斯塔回答,无意识地转了转手上的一枚祖母绿戒指,“而且这个岛上的麻烦角色不少,”一丝寒意闪过他的眼中,“尤其是那个姓沈的家伙。” “老大,”雇佣兵又说,“但是……我靠怎么有人在烤鱼?” “有什么奇怪的。”奥古斯塔说,舔了舔因海风干裂的嘴唇,“这里海边渔民多得是,别少见多怪。” “不是,是、是在咱们的船上烤鱼” 第44章 沈翟 渔船的二层甲板上, 龙拾雨哼着歌把烤鱼在烧烤炉上翻了个面。 他因为担心祖安花放在外头受凉, 特意回去哨站把它带到了身边。 现在那一脸叼样的花在旁边栏杆上欢快招摇。夜晚的海风呼呼吹来,喷香的味道让人分外惬意。那鱼肉分外肥美, 表皮微微卷起, 烤到半生不熟的时候透出了诱人的色泽。 应该很快就能吃了。 尼克斯群岛离主岛并不遥远,这船只的速度快, 很快漆黑海面上就隐隐出现了岛屿的影子。 他身后的奥古斯塔说:“你是谁。”他手中已紧握着双刀,利刃上电弧闪过,精神力随时能够倾泻而出。 龙拾雨把烤鱼从火上取下来, 吹了吹。他说:“我是来吃鱼的呀。” 见到他面容的瞬间, 奥古斯塔的瞳孔猛地缩小:“……是你”他继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没想到那么快就能见到你了, 老板他可是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一直很期待见到你。” “我知道。”龙拾雨说, “我在你身上闻到他的味道了。”他咬了一口鱼肉, 果然味道特别不错。“但我来不是和你打架的,只是想告诉你, 我不喜欢你在这里。” “你是不想我靠近沈朝幕吧。”奥古斯塔舔了舔嘴唇, “真是奇了怪了, 他怎么看上去也不是该被保护的人啊。而且我就不明白, 你怎么那么喜欢那个沈家的人。” “因为我喜欢公主呀。” 奥古斯塔:“……?”他的思路被打断了,茫然了几秒钟又继续道, “尤其是在你知道高风计划的情况下, 再和沈家接触也太奇怪了。毕竟, ”他虚虚指了指背上的猎龙家族族徽,“某种意义上他可和我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拾雨上一次听到“高风计划”,还是从星都酒吧的魅魔口中。 他想了想,觉得实在太麻烦了没必要和奥古斯塔反驳,于是继续闷头吃鱼。 奥古斯塔感觉自己受到了藐视,深吸一口气说:“老板很快也会过来这里,他让我给你带话,那么多年没面对面了,他很想你了。” 祖安花:“想你妈想你妈” 奥古斯塔:“……所以老板他肯定会过来见你。” “噢。”龙拾雨把鱼尾巴上挂着的最后一块肉吃完,“如果沈翟真的准备过来的话,那也帮我带句话。”一瞬间他的眼眸中的那抹金色光辉翻滚,金属般冷硬,“让他滚。” 他把鱼骨头丢到垃圾桶里,刚才的神情完全消失不见:“我该回去了。晚安。” “等等”奥古斯塔眼中闪过了狂热的光,“这么想来,我还从未和初代以上的龙类对决过。”他手中的双刀迸发出可怖的光芒,带有雷电的精神力附着在上头,令其热度不断增加,“好歹我也有猎龙的血统,总是要试试的” 不待龙拾雨回答,双刀已飞速逼近他 这一下砍了空,飞溅的火花中船只坚实的栏杆被轻易削断,蓝色电弧在空气中爆发,如蛇般狰狞 龙拾雨的气息就在身后,奥古斯塔猛地转身,粗壮黝黑的手臂肌肉绷紧、凸起,周身电流游走,刀刃几乎把空气灼烧得滋滋作响。 然后他看到了……一朵花? 祖安花怼在他脸前疯狂摇摆:“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都是你妈的儿子给我爬” 奥古斯塔嘴都气歪了,手下动作硬生生被逼得突破了极限,又快了几分。 龙拾雨满心欢喜地拿着他的小花,后跳避开双刀的一记上挑。 随后银色的双翼在他身后展开,宽大而有力,单侧足有三四米,尖端锋利在头顶的星光下熠熠生辉。 他扇动翅膀—— 巨大的风压将奥古斯塔压得喘不过气 脸被狂风割得生疼,奥古斯塔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像是有万钧力道压在身上。海域一圈圈浪潮猛地荡开数米,整条渔船都往下一沉,海面猛地漫过了吃水线。 再抬头,龙拾雨已经不见踪影了。 狂风渐歇,奥古斯塔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擦了擦溅了一脸的海水。 …… 沈朝幕站在北恩王朝的城堡遗址中,点了一根烟。 出现在他和乌瑟面前的是一片狼藉。 这里一贯看守的猎人与星警人数众多,尽管今天因为出航一事调走了不少人手,也可谓是主岛上防备最森严的地方。 而现在所有人全都失了魂一般,有些在地上呻吟有些直接昏迷过去,有些不断向前方伸出双手,做出朝圣似的渴求姿态——就在他们抵达的短短数分钟前,那个异兽偷走了北恩的圣物:红耀珊瑚项链。 地上有着和海中一样的刻字: 纪念艾奇沃斯·墨菲。 沈朝幕说:“能在短时间里解决那么多人,至少也是准传说级的异兽了。” “我不能同意更多。”乌瑟点头。他拿着一个水晶球在四处晃,水晶球中是凝练的精神力,不断翻滚如云雾,微微发着光照亮了四周。 数分钟后他低头,仔仔细细在水晶球里观察了一番:“嗯嗯嗯……我们的袭击者,长着蓝青色的漂亮鳞片。” “还能看到别的么?” 乌瑟使劲摇了摇水晶球,把耳朵靠过去听:“我还听到了歌声,很模糊但是很好听的歌声。其他没有什么了。” 沈朝幕弹弹烟灰:“先回哨站吧。” 现场被协会和星警一同封锁起来。 沈朝幕回到哨站时,陆山怀他们也从船上下来了。知道情况后他们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但是,”陆山怀皱眉,“要个破项链有什么用呢?你说那个碎掉的海蓝宝石好歹还能维持一点湿度,这个项链最多只能美容养颜。” “也不能美容养颜。”沈朝幕说,“你从哪里看到的?” 陆山怀把终端展示给他看:“我就随口一说,刚好看到小说里有提到,什么‘总裁,让夫人告诉你不为人知的北恩传说’之类的。” 沈朝幕:“……”他总感觉不妙。防不胜防,自己又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总裁小说。 “不过。”陆山怀说,“多亏了这里的船只多,今天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哨站的人和老渔民一起出去,主岛半径60公里内的尸体都定位了,明天他们会继续出海。目前来看,尸体的死亡时间很不同,最长的至少在三年之前,最近的在两天内。” 他把定位图发给了沈朝幕:“目前看不出来他们的排列是否有规律,而且我们也没能查到艾奇沃斯·墨菲。联盟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少见,这么多年来,来过北恩的只有二十个,其中十七个是来度蜜月拍婚纱照的。” 沈朝幕大略扫过那些艾奇沃斯的行程:“剩下三个的停留时间也不长,而且都是公职人员。” “是的。我们还要继续查。”陆山怀指了指哨站深处,“我找通讯员去问个事。” 其他的猎人们都去忙了,乌瑟也带了那几个潜艇核心去找杨知明。 哨站这里只剩下了他还有方庆。 沈朝幕坐在沙发上再次看了看定位图。以主岛为中心,南面是十七具尸体,东南面是五具,东面十一具……他总觉得,这些尸体的摆放位置像是环绕着主岛,断断续续连出线条,隐隐围成了大小不同的同心圆。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方庆在收拾着自己的毒药包和短枪。 四下安静,他突然就说:“小沈啊,这里也没旁人,我想问你件事情。” “什么?”沈朝幕看他,很少见方庆那么认真的语气。 “那天在卡珊德的时候,”方庆斟酌着语言,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但是,我好像看到了你媳妇的瞳色变了,变得……不像是人类的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明显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钟。 反而是方庆率先开口了:“唉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别当真你别当真,我年纪大了就是会老眼昏花,还经常想东想西的。”他笑了两声,“也是,怎么可能呢。” “……你没有看错。”沈朝幕却说。 方庆微微睁大眼睛。 “你没有看错,他是龙类。” 第45章 塞壬之歌 方庆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当机了半天才说:“你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没有, 我很清醒。”沈朝幕说, “我要找到阿卡萨摩,同族之间的血统有感应, 如果有龙类在附近他会比我更快发现。” “那、那你们真是一对么?” “不是。假的。” “……但是你、所以、但是。”方庆又死死卡壳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是猎龙家族出身的?沈朝幕的目的是找到龙王, 好像也称不上全然的背叛。 说你不论如何不该把异兽带在身边?木已成舟,沈朝幕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不会听他的。 于是方庆憋了半天,向他伸手:“给我根烟。” 沈朝幕把烟递给他, 方庆低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道:“要是被人发现了, 你就不只是丢了首席位置了。这种事情称得上瞒报和叛变, 可能要上法庭的。” “在找到阿卡萨摩之前我没打算上法庭。”沈朝幕说, “我要是想逃, 这个联盟应该还没人能抓住我。当然你要是想举报我,我也不会有意见,我做出的事情就会承担后果。” “……我虽然脾气不大好, 但还没闲得无聊去举报我喜欢的小晚辈。”方庆说,“但是你为什么突然要承认呢?如果不承认,我可能就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情了。” 沈朝幕简单道:“我最开始确实是把他当作猎物,每次都要小心他会不会去伤人。但经过这段时间, 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发现我错了。所以我觉得, 再让所有人用我的男朋友这种假身份去对待他, 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方庆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打算和陆山怀宋浅浅他们说么?” “我会尽快告诉他们的,但是现在还不是很好的时候。”他顿了顿,“还有他的真名叫龙拾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方庆揉了揉脸,忽而笑了,“你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对异兽冷酷的形象可就完全崩塌了。” 沈朝幕也笑:“那种印象本来就是错的。我从来只分好坏。” 方庆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哨站深处传来一声雄浑的大喊。 那是杨知明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马上赶了过去。 哨站的机械室中,桌面上摆满了各种扳手、螺丝和高精准的仪器。一大堆潜艇核心放着,都是乌瑟收集过来的——除此之外在星都猎人协会里,乌瑟还有一整间屋子的收藏品。 杨知明手里拿着他那条机械义腿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旁边的乌瑟被吓傻了:“我的老伙计看在神的份上请你好好说话” 杨知明指着桌上被拆开了一小半的潜艇核心:“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你知道自己找到了什么吗?” “什、什么?” “巨人号的核心啊巨人号的核心”杨知明又开始挥舞手中的左腿,挥出了呼呼的声响,“这上头的刻字这上头的编号,绝对是那位天才大师的手笔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再看见它有了它,任何船只都能去到永夜之地” “老伙计老伙计”乌瑟还在叫,“你先把你亲爱的假腿装回去” 永夜之地在北恩星球的最北方。 那里是海洋的最高处,地域边缘是永恒向下奔涌的世界瀑布。若是乘着小舟来到那里,就像是去到了世界的尽头。 孤单,飘渺,如梦似幻。 坠落时周身只有倾泻的星光。 一片漆黑的天穹与缎带般的光芒,所有带着星屑的暗潮都自那里而来。 永夜之地的磁场特殊,飞行器无法通行。如果是车辆的话可以通过达摩克利斯巨桥去到那里——不过那里异兽横行,曾经是肆虐的骸骨人鱼的老巢,景色也算不上十分瑰丽。 所以现在除了极少数的雇佣兵,没什么人会去了,都是在边缘看看壮丽的世界瀑布就回来。 之前猎人协会在追捕疑似塞壬的异兽时,就是被永夜之地拦住了步伐。 世界瀑布是任何船只都无法克服的天堑,如果没有飞行能力,逆流而上何其困难。但确实是曾有潜艇上去过的——来自阿尔法星系深处的“巨人号”。 巨人号的特殊核心由一位痴迷于海洋的天才机械师花半生心血打造。 当然,经过精密调试后用在别的船只上也是可行的。 杨知明兀自兴奋着,又说:“他奶奶个腿子咱们赶紧把这里的异兽解决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开始研究了” 突然所有人的终端响了一下。 杨知明还沉浸在兴奋,方庆低头拿出终端看了眼:“……星警这是发了个什么鬼玩意。” 沈朝幕打开终端。那是一张新发布的C级通缉令。 那照片模糊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看了半天,只能勉强看出来人脸的边缘,连五官都不大清晰,找不到嘴巴。而画面中间有……褐色和白色交织的不明物体,褐色占了大部分。 沈朝幕:“…… 沈朝幕:“…………” 这种风格的照片看上去实在太眼熟了,眼熟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 方庆见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就这种鬼东西你还能看出点什么端倪?” “没事。”沈朝幕深吸一口气,“真的没事。” 除了这张照片,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叼着鸡腿的龙拾雨之外。 …… 宋浅浅在后座尖叫:“嫂子嫂子嫂子你开车开得慢一点前面就是急转啊啊啊啊” 话音刚落,车身在沿海道路上一个急转甩尾,堪堪擦着栏杆过去了——再往前一点就是无尽的深海。 龙拾雨叼着鸡腿含糊说:“没事的,我以前在赛车场扫过地。”他又是一个急转,宋浅浅差点飞出去,死死拽住了身边黎见春的胳膊。 在他们身后是一帮气急败坏的雇佣兵。 宋浅浅和黎见春一路跟着巷子中的雇佣兵,虽然跟丢了奥古斯塔,但之后租了一辆车跟着雇佣兵的车队,最后找到了他们一个与教会交易的地点。 那是北恩王朝建筑的一处遗址,这个时间段禁止进入,人烟稀少,是最适合暗中交易的地方。 她们一路小心避开监控摄像头,冒险深入拍下了不少人的正脸和交易证据。 成果丰硕,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毕竟是专职追捕异兽的猎人,在对人上还是有所欠缺。 没有沈朝幕的实力还在雇佣兵与邪教徒的老巢里打架,明显不是有脑子的人能干出的事情。于是宋黎二人一路跑了出来,然后在路口,遇见了一个在吃夜宵的龙拾雨。 身后就是狂怒的一群雇佣兵和教徒。 她俩当机立断,把手里拿着一只烤鸡腿的龙拾雨给拉走了。 龙拾雨:“?” 宋浅浅大喊:“你快去开车” 黎见春毕竟是近身战斗的猎人,体能比她好。她刚点头准备冲出去—— 身边的龙拾雨却也点头:“噢。”他以为宋浅浅在和他讲话。 手里捧着一个祖安花,另一手里是鸡腿,跑起来分外不方便。他于是将鸡腿叼在了嘴里,猛地加速往远处的车子跑去。 宋浅浅只觉得身边一阵狂风吹过,再定睛一看龙拾雨已经一骑绝尘跑了出去 那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路上留下了两个歪着脑袋、分外懵逼的摄像头。 它们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跑过去了,只来得及留下一张模糊的照片。 宋浅浅目瞪口呆。 十多秒后她们租的车子开了过来,龙拾雨坐在驾驶位上。 ……于是就有了沿海大道的这场飙车。 宋浅浅还是死死抓着黎见春的胳膊:“我是坐过沈哥的车,你们真的、真的太像了,真他妈的是天生一对” 在车前的祖安花摇摆:“他妈的他妈的” 龙拾雨又是一个急转,车子歪歪扭扭顺着一条小道往下冲。 地面凹凸不平岩石横生,车窗外一片天旋地转,时不时还有骤然失重的感觉,宋浅浅快疯了:这种时候龙拾雨竟然开始单手开车,另一手继续拿下鸡腿开始吃。 “别吃了嫂子别吃了再吃我们就要全村吃饭了”宋浅浅喊。 龙拾雨这才念念不舍,叼回了鸡腿。 就这样一路龙突猛进,后头那帮雇佣兵被远远甩开了。 十分钟后,心有余悸的宋浅浅平安坐上了回去主岛的船。 船只破开了波光粼粼的海面,涨潮后海下都闪烁着群星明丽的光辉。 他们平安回到猎人哨站。借普通雇佣兵多少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过来的。黎见春在第一时间就把那些信息备份了。 在大厅龙拾雨和她们说:“那我回房间啦。” 宋浅浅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嫂子晚安,你、你真的是太牛了。” 吃完了夜宵开完了车,龙拾雨高高兴兴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坐着一个浑身阴沉的公主。 龙拾雨立马过去为公主排忧解难,把尾巴缠在他的手上:“你怎么不高兴了啊?” 沈朝幕打开终端,指了指上头的通缉令:“你自己给我看看,这个是什么?” 龙拾雨看了看:“什么呀,根本就是一团糊的。” “你再仔细看看,这个是你的眼睛,这个是你的鼻子,这个是你的下颚,这个褐色和白色的东西虽然很模糊,但仔细看能看出是一根鸡腿,一根叼在嘴里的鸡腿……这个是不是一个叼着鸡腿的你。” 龙拾雨:“……” 龙拾雨:“啊” 然后他又被沈朝幕抓着龙角晃来晃去,还挣脱不开,尾巴委屈得圈出了一个半圆:“我是帮宋浅浅她们回来的别摇我了” 沈朝幕这才松手:“……这次还算你有理由。但是你怎么又会跑到那里去?我不是让你回去了么。” “要恰饭的嘛……啊啊别摇我别摇我。” 大力摇晃龙角的情况下,沈朝幕收获了一头生气的龙。 但沈朝幕今晚就不打算走了,要是他回房间了,不知道明天还有怎么样的龙拾雨在等他。 他把所有的资料都搬了进来,把窗户锁了,桌子怼在门边开始办公。 他就不信龙拾雨这样还能跑了。 生气龙自己趴在床上逗了一会地主,豆子又输光了。 龙拾雨看了看沈朝幕。灯光下男人的侧脸英俊。 公主真好看。 龙拾雨又高兴起来了,把刚刚自己才生气了的事情抛在脑后。 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沈朝幕身边,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嘤。”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 沈朝幕看的是今天更新的尸体定位——主岛为中心,半径90公里的范围内,那些尸体依旧是断断续续连成了线条,组成大小不同的同心圆。 他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他略微有些烦躁,开始怒揉龙头来缓解。 龙拾雨凑在旁边看,头发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突然说:“你为什么在看星图啊?” “星图?”沈朝幕疑惑了两秒,解释说,“这些是水下尸体的位置,他们看上去像是围绕主岛连成了不同的圆,我觉得有点奇怪。” 龙拾雨又看了一会,说:“这个真的就是星图。你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这颗是阿尔法III星,这颗是火白星,其他的很多名字我不知道用联盟语怎么说,但都是北恩附近的星星呀。你说的那些圆圈,应该就是它们的轨道。” “火白星?那颗行星在七八百年前就消失了吧,从这个星系永远离开了。”沈朝幕说,“而且环绕北恩的卫星虽然数量庞大,但也没有那么多。” “那是因为它们都消失或者坠落了。”龙拾雨说,“很多年前它们都还是在的。” 北恩的卫星数据从近千年前就有了,再更早,就是北恩文明未迈进太空的久远时代了。 那应当是连龙类都不能达到的寿命。沈朝幕说:“那你怎么会……” “每一颗坠落的星星我都是知道的。毕竟,我是星辰的孩子呀。”龙拾雨冲他笑。 “……”沈朝幕也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 但下一秒他突然顿住了。 龙拾雨可能说的是对的。 他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种图案了。 很多年前,北恩同样是海浪与星辰共舞。那时的北恩人痴迷于太空,无比渴望拥抱群星。 最初最初的北恩古文字,就是模仿星辰的轨迹——弯弯绕绕,每一颗星代表了不同的声调,以线条的波折、深浅来寄托书写人的情感,读一本书也是在走入他人或是波澜壮阔或是柔情万千的心。 那书写格外复杂,再后来过了许多年,也只有王室的人会古文字了。 数百年后王室崩塌,古文字就彻底只留存于图书馆中。 其中就有一本古籍,一本记录了诗歌与歌谣的古籍。那书现在没有人能看懂,只有潦草几个标题被翻译过,带着北恩古老的歌唱方式,和许多其他书籍一样永远沉睡在了书架底部。 沈朝幕博览群书,多年前来北恩时,偶然间在图书馆里草草翻阅过那本书。里头就有一首特殊的歌曲,书写下来的歌曲,恰好是一个个完美的圆圈。 他微微睁大双眼,记忆沸腾,电光火石间想起了那歌谣的标题:塞壬之歌。 在波涛汹涌的深海中、耀眼的群星之下,是一场诡异的朝拜。 有人用尸体装点出一首盛大的歌谣。 第46章 嘤浪攻击 一周后。 冰层开裂,鲸群欢呼, 巨大的破冰船鸣着笛自蓝白冰川而来, 几只海鸟在它头上盘旋。 叶尔马克是北恩第一艘重型破冰船。 它服役多年,船身的涂漆红黑交叠, 有刷过很多层的痕迹。早些年时, 它为联盟破开那无尽的白色荒原,开拓冰冷的海, 将最先进的技术带到大洋深处、带到每一个岛屿。 北恩人都很喜欢它——每个晚上八点,当所有海鸟开始向南部群岛展翅、当永夜之地吹来寒风时, 叶尔马克号都会准时返航,鸣笛声悠扬。 所以即便技术不断进步,叶尔马克也没有被人们抛弃。它全身大部分的零件与构造都被更换过, 仔细保养, 加上一群经验最老道的水手,它现在依旧是主力破冰船。 破冰船缓缓入港。 龙拾雨抬头望去, 看见船的最顶端是联盟的旗帜, 站在旁边时, 还能感受到整条船只的寒气。 夜晚的港口气温特别低, 他声称自己是火龙不怕冷失败后, 又被沈朝幕裹成了一只面包龙,穿着厚重的羽绒服, 带着那条围巾缓慢移动。 杨知明说:“目前从这几天的试航来看, ‘巨人号’核心运转的没有问题。” “那有多少把握能上去世界瀑布?”沈朝幕问。 “八成。”杨知明说, “虽然那个天才把核心设计的很完美, 即便是在现在也能适用于不同船只,但给我的核心调试时间太短了,只能有八成。希望我们根本不会有冒险的必要。” 旁边的乌瑟还是穿着一身毛绒睡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那失败会怎么样?” “直接从瀑布掉下来呗。”杨知明回答,“现在的任何拉升船只的救援设备,像是紧急攀升气球之类的,都拉不起一艘满员的重型破冰船。有你和小沈在,人应该都是死不了的,但是船多半要报废。” 沈朝幕补充了一句:“人是死不了,但是不能保证会不会瘫痪。” 乌瑟:“哦该死老伙计你是对的” “现在最怕的就是,”沈朝幕说,“和五十七年前一样,在疑似塞壬的异兽出现之前,爆发了骸骨人鱼的狂潮。至今骸骨人鱼的老巢都没被毁掉,它们可能还存在着。而且我们没弄懂,究竟是谁把尸体摆出乐谱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 五十七年前,永夜之地是有人居住的,有观光站有瞭望台有观光热气球,猎人还有一个小哨站在上头,配合捕鲸船驱逐龙鲸。 后来某一日骸骨人鱼在风浪中倾巢而出,毁掉了一切。 所有人退居到主岛附近的海域居住,也是自那以后,永夜之地开始变得荒芜。 “所以你们才要好好休息,之后有的你们忙。”杨知明挥了挥手中的扳手,“今天也不早了,你们忙了一天赶快回去吧。这里还是要专业的人来。”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离开了港口,回去哨站的路上看见这里在卖夜宵。 因为最近异兽与尸体的事情,夜晚的海面有了宵禁政策,星警与猎人轮流在附近的海域巡逻,人们也不敢轻易出航了。 这里的海鲜物价升了许多,但这并不影响烧烤的喷香,那数十只生蚝又肥又大,被蒜蓉烤得喷香。 龙拾雨的眼睛顿时定在上头了,不由自主走过去—— 然后被沈朝幕拽着围巾尾巴给拽回来了。 龙拾雨回头:“我饿了……” “回去哨站吃。”沈朝幕说,“黎见春今天做了饭,她手艺很不错的。” “好吧……” 话是这么讲,食物的诱惑力还是太大了。 元贝混着粉丝,龙拾雨试图靠近摊位。 他被沈朝幕用围巾拽了回来。 煎鱼的表皮酥脆,嫩白美味,龙拾雨试图靠近摊位。 他被拽了回来。 炭烤大虾呈现诱人的红色…… 沈朝幕直接一把拽住了围巾。 龙拾雨:“……” “别嘤别嘤。”沈朝幕再次熟练地打断了他的技能蓄力,“回去哨站就可以吃了。”他干脆把围巾尾巴在手上绕了两圈,死死抓住,“你怎么那么能跑呢,一撒手就没了。” “要恰饭的嘛。”面包龙被拽着围巾,总算不能乱跑了,很不甘心地移动过闹市。 回到哨站,黎见春果然做好了饭。 她已经在外头跑了整整一周了,四处在渔船上保护着渔民,让他们尽早把尸体捞回来——其中还因为之前得罪了雇佣兵,小小地打了一架,抓回来了两个人。 今天终于到她轮休,她干脆就在哨站里做了一餐饭。 陆山怀早早在餐桌旁边坐下:“哇真是丰盛啊,你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他夹起了一块咸蛋黄豆腐,“咱们这样坐着,好像刚刚进协会的时候。” 以前他们才刚刚进入协会时黎见春偶尔也会下厨。后来他们担任职位,各奔星海角落,很少能聚在一起了。 难得的聚餐,更是显得珍贵。 沈朝幕和身边的龙拾雨说:“你别客气,随便……” 龙拾雨已经吃完一碗饭了。 沈朝幕:“……” 方庆也是吃得狼吞虎咽,黎见春则是文雅许多,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桌边坐着,默默吃饭。 紧急时刻不能喝酒,几人也比较忙,闲闲聊了几句就散了,这顿饭倒也没吃多长时间。 龙拾雨回到房间后,终于把那件厚实的羽绒衣给脱了下来。 沈朝幕还是按照老规矩,桌子怼在门边办公防止龙拾雨消失。 他这次没锁窗子,准备给屋内换换气,龙拾雨在斗地主输光了所有豆子之后,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涨潮了,星屑沉入深海闪闪发光。从永夜之地而来的暗潮奔涌而下,海中一条明亮的河流,映亮了寒冷漆黑的港口,映亮了沉默的叶尔马克号。 他在窗户上趴了很久。 沈朝幕一直在看北恩的文件——从永夜之地的起源、历史与地貌,到古语言的晦涩研究,到北恩王朝再到五十七年前目击者的证词。不知不觉夜已深,他整理了一下文件后,才注意到龙拾雨坐在窗前,还在看窗外的景色。 海中的星光璀璨,波光粼粼,世界辽阔而美好。 展翅的海鸟自由飞翔。 某种愧疚感突然占据了沈朝幕的心里。 告诉身边朋友龙拾雨的身份,不是他打算做的全部事情。 他本来还想挑个机会,和龙拾雨聊一聊。 沈朝幕从来不有错便认,既然一开始他对龙拾雨的想法颇为不公,不论龙拾雨是否在意,都是要好好道歉的。 而且,不论是谁都喜欢自由自在。即便他再想找到阿卡萨摩,也不应该继续把龙拾雨强行留在身边。 但那句道歉不知道为什么,迟迟说不出口。 毕竟要是说出口了,就意味着龙拾雨会走—— 沈朝幕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龙拾雨应该是很喜欢外头的世界吧,能安静下来,眺望那么长时间。 于是他带着这种愧疚,走到了龙拾雨身边:“你……” 话音顿住。 面前是一头呼呼大睡的傻龙。 龙拾雨根本不是在眺望,是直接趴在窗户上睡着了。 三秒后龙拾雨被抓着龙角摇醒了:“啊啊别摇我这次我又没乱跑” 沈朝幕收手:“……就是想摇你而已,没有理由。”他感觉自己的一厢感情被浪费了。 龙拾雨瞪他,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清爽的海风吹来,沈朝幕也在窗户旁边坐下:“我之后可能要去永夜之地,你就不要跟过去了,那里很危险。” 龙拾雨立马把尾巴缠住他:“嘤。” “这次真的不行。” “嘤。” “不行。” “是不是因为我平时吃得太多了?我下次少吃点,以后也绝对不会烧掉你的房子了。”QAQ “你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不是吃不吃的问题,是那里真的太危险了。很久之前骸骨人鱼就是从那里来的,它们或许现在还生活在冰海之下。” “嘤。” “龙拾雨,我这次很认真。” 几秒钟后沈朝幕受到了一记恶龙撞击。 他被顶得一手往后撑了下才维持住平衡,一手拽着龙拾雨的龙角想把他拉出怀抱,只是龙拾雨的力气分外大,抱着他的腰硬是赖着不走,在他怀中嘤嘤得好大声。 沈朝幕从来没受过那么密集的嘤击长空,脑袋都要大了,拉扯间又想不出理由赶紧安慰龙拾雨,还没开始思考下一个嘤嘤嘤又来了。 嘤浪,这是嘤浪攻击 于是鬼使神差身不由己情不自禁阴差阳错,嘴就自己动了:“好好好我带你过去带你过去。” 龙拾雨立马欢天喜地,从他怀中抬起头,高高兴兴拿尾巴缠住了他的脚踝。 沈朝幕:“……” 沈朝幕:“…………”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刚刚他根本没有半点意识,脑袋里空白一片,不由自主就张口答应了龙拾雨,根本控制不住 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异兽攻击直接能改变人的心智 龙拾雨高兴了,沈朝幕开始怀疑人生了。 龙类消失,阿卡萨摩不见踪影。他的屠龙生涯还没开始,之前以为自己遇见龙拾雨是计划妥当,是老谋深算,等他意识到是个滑铁卢时已经晚了。 但他到底错了,这干脆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山体滑坡,海啸山崩。 龙拾雨开心说:“我今天能拥有一个睡前故事吗?” “不能。” “噢。”龙拾雨有点点失望。 沈朝幕还没从嘤嘤攻击的震撼中走出来,站起身:“……赶紧睡吧。” 龙拾雨却侧耳,看向窗外说:“但是,我好像听到了歌声。” “歌声?”沈朝幕说,“可能是外头哪个人吧。” “不是。我以前听过这种歌声。”龙拾雨说,“那是人鱼的歌谣。” 不过半分钟,沈朝幕感受到了一阵紊乱的精神波动。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波动。精神力像是从四面八方、海啸般拔高升腾,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主岛之上,转眼就要压下 在那浩瀚缥缈的精神力中,他听到了歌声。 飘渺虚幻,空灵动听,犹如自仙境中传出。 歌声令人想起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洋,美丽的贝壳,温柔的礁石与灯塔,人鱼闪耀的鳞片。 沈朝幕直接翻窗出去,稳稳落地后跑到海边港口。 海面波浪微微翻涌。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星光的闪烁频率好似加快了些许。 旁边站岗的猎人见他这幅模样,有些紧张问:“沈先生,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其他人的精神力不够强大,根本感受不到那浪潮与歌声。沈朝幕来不及回答他,鹰隼般的目光迅速扫过海面—— 没有,还是异常都没有。就连那精神力也没有半点攻击的意思。 龙拾雨来到他身边。 歌声伴随着精神力越发攀升,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歌唱。 难以形容那是何等动听的歌喉。 它越发得嘹亮了。 像是在月光皎洁的岸边,女孩拉着你的手向前,金发似阳光。她赤着白皙的足,哼唱着踩过海水与松软的沙。海风都是凉爽的,又一个浪头打来,她小跳几步试图跳过浪潮,跃起时蓝色项链在空中闪耀。 落下,水滴溅起。最后海水还是带着细沙抚上了小腿,凉丝丝的。浪潮退去后沙滩上是两只小螃蟹,惊慌失措,打横拼命奔跑。 远处有一艘晚归的渔船,有一块漂泊的浮冰,有一座孤独的灯塔,而她转身弯眼笑道—— 我把好看的鞋子全都丢掉啦,穿越幽深的海底隧道来找你。 所以今晚月色真美,不是么? 这该是多美好的幻象。 “……是之前那些尸体留下的乐谱。”沈朝幕直觉道,“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能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包围整个主岛。” 即便他们已经将海底的尸体带回了岛上,破坏了乐谱也无济于事。 所以,会是塞壬吗? 龙拾雨说:“我听不出来是哪里传来的,好像到处都有声音。” 那歌声还在继续,沈朝幕的精神力尽可能地覆盖主岛边缘,化作利刃模样,有力地刺穿了那海啸般升起的精神力。 精神力穿过无形的水幕后,是一片辽阔的海面。 开阔,梦幻。 鱼群跳跃,鳞片映着沉没了星辰的海。星光越发耀眼,像是在偷偷叙说着什么故事,更远处的礁石锋利,群岛剪影幽黑,海鸟沿着岛上的山脉低空飞行,翅膀勾出陆地与天的线条。 当跃起的最后一条鱼坠回海水的怀抱,一点水珠轻轻溅起—— 一瞬间豁然开朗。 “是海。”沈朝幕说,“是这片海。” 所有的风所有礁石,所有的船所有波浪。 那沉默的海岛,与海下的星辰。 它们都在歌唱。 数秒后,哨站发来紧急通知: 永夜之地发生了大规模的异兽暴动,可以确定是骸骨人鱼的狂潮。 五十七年前的那一幕重演,这歌声终究还是吸引到了它的观众。 …… 二十分钟后,叶尔马克号从港口出发。 一群老水手在甲板上奔波,皮肤是饱经风吹日晒的黝黑与干燥。猎人们在整理装备,擦拭海上用的追猎武器——猎鲸长矛与炽热光刃。 按照过去的经验,骸骨人鱼需要一点时间集结才会顺着世界瀑布往下。上一次集结的时间大约是三到五天。 北恩的地理环境特殊,星屑对许多飞行器都是致命的。这点时间不足够联盟转移所有人口。所以他们必须在此之前将它们解决,否则到了人口密集主岛附近,会是一场恐怖的屠杀。 但没有人能保证成功。 五十多年前他们侥幸将骸骨人鱼逼回了永夜中沉睡,那么这次呢?塞壬会与它们一同出现吗? 沈朝幕倚着船身点燃了一根烟,橘红色的灰烬飘散于风中,在他旁边的面包龙缓慢移动。 破冰船压过海面,叶尔马克号朝着永夜之地直线前进,一路掠过达摩克利斯之桥的身畔。五个小时后,它碎掉大片的寒冰,终于接近了那片海域。 海下的星辰已经璀璨到能把海底映亮,苍色、绀紫、杏黄……群星坠落了,海与天再无界限。 很快,轰鸣声隐隐自远处传来。 巨大的瀑布横截了辽阔的海面,如城墙如幕布,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端,光是远远见了也会觉得恐惧。任何船只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数千万吨的海水直直从高处坠落,永恒且不朽。 世界瀑布。 第47章 攀升 机械室内是扭曲而灼热的空气,所有人都汗涔涔的。 器械在精密运转, 蒸汽、电流、核能、精神力……精炼的黑色石油奔涌过蛛网般的管道, 成吨煤炭燃烧。 诸多时代的能源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一瞬间功率达到最大。叶尔马克号在三十个散热阀全数开启时咆哮, 蒸汽升腾, 齿轮相互咬合飞速旋转,无数机械臂以不同频率运作, 和谐又错综复杂。 而一切一切的中心,都是那颗特殊的核心。 它微微转动, 多层的球形金属结构中流淌着精神力,微微发着海蓝色的光辉。 那位天才机械师痴迷于海洋,研究了半辈子生于海洋中的北恩人精神波动, 并得到当地王室的倾囊相授, 终于窥探了深海的奥秘—— “巨人号”核心源源不断地吸收能量,转化为水纹般的波动, 与冰冷的海水形成了奇异的共鸣。 杨知明满头是汗, 死死盯着它。 这一周来他一直反复求助, 远程请总会的诸多机械师共同研究。在超级计算机的不断运转与验证后, 所有人得出的结果都是一致的:只要供能充足, 核心的攀升力度足够令叶尔马克号腾空。 但那毕竟只是理论。 理论总有纰漏,算法再强大的终端也无法预测现实。 但五十七年前, 在永夜之地没有破冰船的他们寸步难行, 最终留下了后患。今日有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值得一搏。 攀升在半分钟后就会开始, 目前一切数据正常。 甲板上是健壮的水手们。他们全都用救援绳固定好了自己,可即便是熟知北恩海域的他们,也从来没做过那么疯狂的事情—— 用一条重型破冰船,逆流而上世界瀑布。 永夜之地是极地,全都是坚实的寒冰。如果要去到那个已经废弃的猎人哨站,更是要闯过冻结了五十年的旧观光航线。“巨人号”核心只有一个,给了其他作战的船只只会让它们寸步难行。 只有叶尔马克号能够胜任。 轰鸣的瀑布就在眼前了,千万吨的水砸下,可以轻而易举粉碎任何人的骨头,或是将中小型船只直接击沉。 跟随在叶尔马克号旁边的,是数条救援船只与飞行器,如有意外发生随时能展开救援。 甲板上无形的防御屏障展开,准备抵御水流的冲击,而船身两侧各有一排旋浆伸出。它们每个都有数吨重,马力十足,浆片有着锋利的光辉,专门为作战船只在狂潮中使用。 而这次它们的对手是天堑般的瀑布。 破冰船迅速接近前方。 五十米。三十米。 水流声震耳欲聋。 十米。五米。 近了才发现,就连叶尔马克号这种庞然大物,在瀑布面前都只如一叶小小的扁舟, 三米。一米。 眼前看不到其他的景物了,只有铺天盖地、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海水。 在船首接触到瀑布的那个瞬间,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下秒水流砸到了屏障上,船身前段猛地下沉——即便是近百吨的破冰船也无法抵御这下落的势能 所有人的身体都向前倾斜了几分,系在腰间的救援绳绷紧。几个水手死死抓住栏杆,手臂的肌肉崩得和岩石一样,紧张地绷紧了下颚。 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在他们眼前,就是在屏障上飞溅的水与海面了。叶尔马克号像是就要沉入水下,永远化作海床的一部分。 宋浅浅大喊:“还没好么?” “放心”频道内杨知明也高声说,“不会让你们变成鱼饵的” 机械室内,杨知明摁下最后一个开关。 火焰猛地一窜,电流滋滋作响,能源输出表盘在飞速飙升,指针在边缘疯狂弹跳,超负荷运转下几乎接近了极限—— 核心猛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辉 某种奇异的连接建立在了它与海水之间,所有人感觉身体猛地一沉,有几人甚至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身体却骤然一轻。 他们飞起来了。 叶尔马克号与水面接触之处,一股无形的力量逆着万千狂潮而上,有力地托起了他们。 下沉的船头被拔起,视野向上翻转,眼前从深海猛地变成瀑布与一角天穹。 船头压上了瀑布,随后是船身中段,随后是船尾,破冰船整个乘在了狂流之上 成功了 几乎像是梦境中的场景,破冰船垂直攀升,两侧的旋浆锋利地切开了海水,给核心提供额外的力量。 龙拾雨抬头,看到全世界的海水奔涌而下。 他本来好好地在栏杆上系着救援绳,那绳子很结实,连着穿在身上的救援马甲,分外安全。结果他硬是被沈朝幕拉到身边,把他的救援绳系在了自己的救援绳之上。 龙拾雨说:“我不会乱走了。” 沈朝幕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然后他把腰间的绳子系得更紧了。 船体近乎垂直上升,沈朝幕稳稳踩在船上建筑的侧边,如履平地,而龙拾雨现在……挂在他的腰上晃晃荡荡。 一条被挂起来的面包龙,还在空中不断转圈。 沈朝幕:“……”他伸手,单手提着龙拾雨的领子把他提了上来。 叶尔马克号在剧烈地震颤,不时因为水流不同而颠簸。海平面远离了他们,群岛和礁石变得渺小,往上看却仍然不见瀑布尽头。 为防止海水倒灌,所有散热阀都是关闭状态,这让热量对船体造成了更大的负荷。 杨知明死死盯着终端上的所有数值。 它们都呈现红色,但还在预计范围内。 直到甲板上有人叫了一声:“暗潮”声音带着惊惧。 十秒钟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正上方的水流开始爆发出光辉。 从远处看,夜幕下瀑布中一抹明亮的色泽垂直向下,所过之处五彩斑斓。 它的渺小只是相较世界瀑布而言的,实际上横截面足有十多公里。 杨知明骂了一句脏话。 他们专门挑选了暗潮低发时段过来,结果还是撞见了。 推算结果显示,核心也足够支撑他们渡过暗潮。但毕竟暗潮只会在海下穿行,这里的船只屏障没有专门为此设计,而且超负荷运转占据了太多资源。 当船头与汹涌的暗潮接触时,沉重的冲击感传来。 屏障波动了一下,努力支撑。 他们继续上升,可在遇见暗潮的第三分钟,屏障的数值又开始疯狂闪烁。 要到极限了。 杨知明刚暗道一声不好,屏障右侧就失效了 暗潮像重斧一般砸下,破冰船右侧的三个旋浆直接被击碎 没有人预料到了这一点。旋浆承重力极差,保护壳碎开,电线带着火光裸露在空中,浆片冒着黑烟停下了运转。 没了这强有力的力道支援,船身猛地朝右侧一歪,眼看着就要完全失衡—— 金色光絮爆发在船体附近,一时间比星光还要耀眼几分。 沈朝幕的精神力强行支撑着,将船身扶正。 但暗潮汹涌而至,即便是他不能撑太长时间,这已经是人类精神力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分钟。”沈朝幕沉声说,额前微微冒汗,“我只能撑两分钟。”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不老伙计,现在是三分钟” 乌瑟一手拿着水晶球,一手拿着一顶黑色魔术帽,其中白鸽正源源不断地飞出。它们由纯粹的精神力组成,全部涌向了旋浆附近,羽翼托起船体。 “足够了”杨知明高声回答。 燥热的机械室内,他解开救援绳,重重跌落在脚下的机箱上。 这一下摔得有点疼,他咬牙站起来在90度倾斜的空间里跌跌撞撞地前进,随后跳到运转的活塞机上。船身一阵剧烈的颤抖险些令他失去平衡,脑袋旁边就是飞速旋转的轴承,杨知明重新站稳,继续往精神能源储藏箱的方向过去。 其他资源已被占尽,这是目前唯一的备用能源。现在只能让右侧的其他旋浆超负荷,撑过这段时间 只要再五分钟,他们就能抵达瀑布顶端 杨知明再次向前方起跳。 他想要落在那个宽大的机械臂上,然而在发力时又是一次猛烈震动,起跳的角度出了一点问题。 杨知明在空中奋力调整姿势,最后只堪堪半身压在了机械臂上。 这一下撞得他手肘生疼,整条手臂都麻了。他的体能和平衡能力都不如战斗猎人,加上不甚灵活的左腿义肢,足足过了十数秒都没爬上去机械臂。 他离储藏箱还有很长距离,要是摔下去了,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爬回这个高度。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满头是汗,奋力抬头—— 滚滚热气中,他看到了一个…… 裸着上半身的肌肉猛男? 大胡子猛男一伸手,轻轻松松就把他揪了上来。 杨知明直接撞进了对方汗涔涔的巨大胸肌上,傻了一秒,才想起来这是叶尔马克号的老船长亚力克。 他迅速反应过来,指向储藏箱:“要去那里” “我去。”亚力克点头。他退后几步,灵活地起跳向下一个落脚点。 那一身发达的肌肉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一路像豹子一样越过所有障碍,翻过电箱踩着机械臂向前,随后跃过蒸汽加压器,一个起跳就勾上了储藏箱的边缘。 杨知明目瞪口呆。 亚力克应该已经六七十岁了,这真是老当益壮,狂野无比。 亚力克拿出了那密封的机械能源球,正准备去到控制台方向,就听见杨知明喊:“设置要调整把它丢给我然后去控制台” 于是亚力克手臂绷紧发力,以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将能源球丢出,随后又一个起跳迅速靠近核心旁的控制台。 亚力克的精神力并不强,但足够在空中轻微地矫正轨道。 杨知明伸手,稳稳接住能源球,用终端连接后几下选定右侧现存的旋浆,随后轻点完成了所有设置。 再抬头,亚力克已经站在控制台旁边了。 那地方离杨知明太远了,直接扔是扔不过去的。 杨知明当机立断,弯腰就把自己的假腿卸了下来。然后他单脚站稳将手中的能源球一抛,手中假腿甩出了破风的声音—— 一声金属碰撞的沉闷声响 能源球像棒球一样被直线击飞出去,精神力不断矫正它的轨道。 亚力克稳稳接住了它 “放在最右侧的红色凹槽里,拉下第四个和第五个拉杆”杨知明迅速点动终端,做最后的调试, 亚力克照做,拉杆被拉下的瞬间整个船身骤然一个加速—— “宝贝,飞起来吧”杨知明吼道。 右侧的旋浆有了新能源,转速飞快提升。 它们如刀锋般划开了瀑布。 破冰船继续有力地在暗潮中向前,不再一摇一摆。 得救了。得救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朝幕收回精神力。他和乌瑟两人脸色都有些苍白,短时间如此消耗了海量的精神力,任谁都会疲惫。 沈朝幕微微喘息了几口。 然后下一秒怀中就出现了一只龙拾雨。 龙拾雨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整个人都圆滚滚的,往他怀里一怼就是蓬松的一大团。他抬头看沈朝幕,眼睛亮亮的:“你真的好厉害呀。是不是累着了,赶快坐下来休息下吧。” 他往前拱沈朝幕,直到公主顺势坐下了才心满意足。 沈朝幕坐在建筑侧面,怀里抱着一团高兴的面包龙。再往上看,船头劈开浪潮,飞溅的星光扑面而来映亮周身,他们在万千色泽中相拥。 面前五厘米就是青年修长的脖颈与肩窝,微微偏头便是明艳的五官。 于是见那暗潮汹涌,想到的却是那日灯光下的光彩照人。 鬼使神差般,沈朝幕的手上更用了几分力。 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柔软的黑发间是一如既往的好闻气息。 下一秒,叶尔马克号的重量一轻。 眼前的星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夜空。他们飞跃过世界瀑布的顶端。 随后失重感传来,腾空的破冰船重重落在水面,掀起数米高的水花高热的旋浆将其迅速与瀑布边缘拉开距离,开往平静之处。 等海流降速后,超负荷状态便解除了。 旋浆缓缓停下,散热阀重新打开,黑烟飘散在空中。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叶尔马克号长长地鸣笛了一声—— 再往前,就是沉默的冰川与极夜。 永夜之地到了。 众人皆是惊魂未定,解开救援绳,一时无言后爆发出欢呼 杨知明和亚力克也上了甲板,被宋浅浅大力拍着肩膀,边笑边说:“可以啊可以啊这次你们是真的牛” 杨知明也眉飞色舞,顺手拍了拍身后船长壮硕且有弹性的肌肉:“这次多亏了亚力克船长他妈的这件事情足够我吹一辈子了” 海面开阔,破冰船朝着旧哨站的方向继续前进。 接下来大约是两小时的航行,沈朝幕穿过欢呼的人群,回去船上的房间。 精神力消耗后很疲惫,他刚准备熄灯,龙拾雨就敲了敲门:“你要睡觉了嘛?今天我来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你怎么变了?” 龙拾雨从门缝间探出头,笑得眉眼弯弯:“因为今天你好厉害呀。” 不等沈朝幕回答,他就踩着黄鸭子拖鞋进来,抱着被子钻上了沈朝幕的床,准备帮沈朝幕熄了灯。 船上的空间不大,他俩肩并肩挤在一起。 龙拾雨说:“睡前故事开始啦。从前有座山……” “山里有个庙?” “什么呀。”龙拾雨说,“我在讲我以前住过的一座山。” 沈朝幕低低笑了两声。 龙拾雨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讲着,说他以前的奇怪打工经历,比如他在酒吧打工自己喝醉了,醒来客人都已经打三轮架了,比如他在帮黑帮看场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家老大给敲晕了。 然而过去一周的高强度调查加上今日的消耗,沈朝幕却实在疲惫,半梦半醒听不进去太多,却完全不觉得吵闹。 在龙拾雨又讲完一个小故事后,他侧身一手压在龙拾雨的被子上,揽过青年。 距离骤然拉近,龙拾雨裹着被子,像瀑布那时一样蓬松又软绵绵,肩颈间的气息分外好闻。 似乎是知道他要睡着了,龙拾雨又嘟囔了两声就不讲话了,往他身边拱了拱,尾巴偷偷伸进他被子里卷住了一边脚踝。 “公主公主。”他轻轻叫了两声,满心欢喜。 外头极地的风呼啸,屋内却暖洋洋的。 这一天沈朝幕睡得很沉。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与龙拾雨如此靠近,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的双手分外稚嫩。 风吹过金色的草,它们似海浪摇摆。羊群穿过其中,皮毛是天上云。 他在它们之间穿行,那金浪翻滚的深处是群山。 而他知道自己要在群山深处寻找什么。 抵达山脚时,世界都是安静祥和的。 在山间漫下的雾中,那神话般的生物就此无声地出现,银鳞闪耀,眸如灿金。 第48章 筑巢的龙 龙拾雨在扫地。 从大厅扫到厨房,从杂物间扫回门口, 又从一楼扫到了二楼。很快整个旧猎人哨站就变得焕然一新。 宋浅浅目睹了这一切, 颇为惊讶:“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还扫得那么干净。” 龙拾雨把扫把放好:“我以前在很多地方扫过地呀。” “哦。”宋浅浅顿时很感动, 小声和身边的沈朝幕说, “嫂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沈朝幕说:“你信他的鬼话。”他还记得那几个雇佣龙拾雨的老板, 简直都是遇到了噩梦。 宋浅浅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嫂子呢,太渣了。” 沈朝幕:“……”他有口难辩。 这么多年来航线被大量冰川堵住, 更是要避开疑似有骸骨人鱼活动的区域,花的的时间超乎了他们想象。 他们是在傍晚的时候抵达这里的。旧哨站建立在冰川之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回来了, 连所有清洁机器人都坏了。猎人们都在为明天的探索忙碌, 水手们清点完所有可用船只后在休息,龙拾雨就自告奋勇打扫了一圈。 不得不说, 他打扫起来真是十分熟练。 ……想必真的在很多很多地方扫过地。 夜深了, 龙拾雨洗了个澡坐在床上玩斗地主。 这里的信号不大好, 他在被封号的边缘反复横跳, 最后还是被封了。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豆子又没了。 他很失望, 想了想还是过去找公主玩。 屋内沈朝幕刚把资料收拾好,从身边的窗子往外头看就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它们永远被黑暗笼罩, 而空中星光比任何其他地方都要绚丽, 大片大片地浮动翻滚, 所过之处将海与冰都映亮。 龙拾雨探头进来。 沈朝幕说:“今晚你没有睡前故事。” “好吧。”龙拾雨有点失望。 “你的祖安花呢?” “我给它放在窗边了, 用暖气吹着。” 沈朝幕说:“你竟然把它放在窗边骂娘。” “什么骂娘,它是在开心地唱歌。” 沈朝幕侧耳,窗外果然传来了“敲你妈~~敲你妈~~”的悠扬歌声。 沈朝幕:“……” 龙拾雨已经熟练地抱着被子进来,占据了床上的半边。 沈朝幕总觉得龙拾雨做这种事情越来越熟练了,从某天开始,问都不问他的意见了。 龙拾雨仔细整理好了被子,把它拱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然后才慢慢倒钻了进去。 沈朝幕之前也见龙拾雨做过这种事情,一直没在意,今天留意到了,终于问:“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是怕被子上有灰吗?” “不是啊,”龙拾雨已经窝在里头了,“我在筑巢。” 沈朝幕:“……” 沈朝幕:“…………” 他知道部分龙类确实喜欢筑巢,但它们一般都是盘踞在旧城堡、沼泽之地、火山边缘,再不济也是某座高山之上,然后放下许多许多的财宝,用尾巴盘着。在久远时代,猎龙家族的人会蓄谋着直接在某一日杀到巢穴里——任何物种都不喜欢被抄家,龙族尤其如此。这是能让龙类最快暴怒的方式,没有之一。 但是一个拱起来的被窝算什么? 果然是头傻龙吧。 龙拾雨压抱着一个枕头继续看终端,尾巴从被子末端伸出来,在地上微微摆动。 沈朝幕说:“你还有过别的巢穴吗?” “有过好多啊。”龙拾雨回想了一下。他在年少轻狂的时候,经常吓走好多其他异兽,然后就在那些好地方筑巢。 大概这就是恶龙的叛逆期。 沈朝幕看他眼神又带了同情:孤儿龙真的是太惨了,只能把这种地方当作巢穴。 龙拾雨:“?” 这里的夜晚气温很低,即便是开着暖气,在最深的夜也还是微冷。 这冷并不明显,一件薄长袖就能抵御。不过今天杨知明在清理东西的时候,找到了旧哨站里头的几瓶酒。 北恩的海花酒是好酒,用海中心岛屿上生出的特殊植物酿成,一口下去辛辣又刺激。以前水手们在海上巡逻时,就会在瓶中灌上一些,几口下去能热到冒汗。 沈朝幕很少喝酒,但这种冰冷的寒夜确实很适合烈酒。 他于是收拾完东西后,倒了小半杯酒来喝。 那瓶酒价值不菲,精美得像是艺术品,包装纸上写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字。 床上的龙拾雨好奇地打量几眼。 沈朝幕看了看龙拾雨的眼神,问:“想喝?” 龙拾雨点头。 沈朝幕说:“对身体不好,不准喝。万一喝了又开始喷火了呢。”说完自己喝了一口。 龙拾雨:“……嘤。”QAQ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朝幕倒出一杯酒,琥珀色液体有着漂亮的光芒。 亮闪闪的好东西。 凡是这类华丽闪亮的东西,恶龙都是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 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他真的喝醉了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沈朝幕上了床,关灯。龙拾雨又问:“我今天真的没有睡前故事了么?” “没有,编不出来了。” “好吧。”龙拾雨挪动了一下。 屋内暂时安静下来。 沈朝幕莫名又想起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 那头银龙…… 他没有见过龙拾雨的龙形,但那种边缘多彩的鳞片是独一无二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能想象到在晴空展翅时,那鳞片像是随时能抖落碎钻。 梦和这种想象实在是太真实了,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但记忆中根本没有类似的场景,他和龙拾雨之前没有见过面。 他暂时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明天我要去北方的冰川探索,你好好待在哨站里不要乱跑。” “嗯。”龙拾雨点头。 黑暗中沈朝幕没看他,都能知道青年是如何的一脸真诚。他说:“也不要跟着我。” “嗯。” “真的记住了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就因为这一句话,第二天龙拾雨坐上了作战船。 船只在漆黑的海面起航,这是个小型的作战船,只有他们两人乘坐。 沈朝幕说:“反正你也肯定会乱跑的,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带着。” “好吧。”龙拾雨却是很高兴的样子,开始探头吹风。 沈朝幕又想起那只傻乎乎的大金毛。 作战船一路破开波浪前行,远处的海上是不同的船只通往不同方向。他们携带了足够的信号弹,一旦发现骸骨人鱼在大量聚集,就会往海下投掷,巨大的光亮会使它们暂时回避,而所有人终端上会自动出现标记。 龙拾雨说:“万一没毁掉它们的老巢要怎么办啊?” “可能直接把整个永夜之地炸毁吧。”沈朝幕说,“对于这种移动能力弱的大群异兽,高威力的热武器非常有效。五十七年前协会第一次遇见骸骨人鱼狂潮时经验不足,没用单纯是那时候没来得及,它们已经大批涌到主岛附近了。” “噢。”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炸毁这里。这里瀑布的水源是从星球另一端来的,那里有另外的世界瀑布往星球中心奔涌,继而来到高海拔的永夜之地上。如果破坏了这个结构,不知道后果会如何。以前就有个星球因为这个彻底塌陷。” 他继续讲:“不提那些有特殊方法在星球间旅行的异兽,有许多异兽和它或者你一样,变成人形的时候很难发现,能轻易混在撤离的群众中——哪里都会有无身份人口的,联盟不可能尽数拒绝他们的撤离请求。结果那塌陷星球上的异兽,最后靠着联盟舰队逃走了。” “他们要是弄到了假身份,就更是辨认不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我们有很强大的热武器,但不会贸然使用。” “噢。”龙拾雨坐在甲板上,尾巴甩了甩,“听上去很辛苦和麻烦。” “都是这样的。” 龙拾雨把尾巴缠上沈朝幕的手腕,说:“没关系,我以后会陪你的。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沈朝幕愣了愣,揉揉他的脑袋:“乖,咬人是不对的。” 龙拾雨:“……” 迎面的海风吹来,沈朝幕想,虽然傻龙待在他身边时那么高兴,整天就吃喝玩乐,但是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就好好跟龙拾雨道歉吧。到时候,龙拾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龙拾雨又说:“这船上太无聊了,我们来听歌吧。” “听什么?”沈朝幕讲,“这么一说,我好像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音乐。” 龙拾雨伸进自己的羽绒服里,掏啊掏。 沈朝幕:“你这是在做什么?” 龙拾雨从蓬松的衣服里,拿出了一盆花。 祖安花:“敲你妈敲你妈” 沈朝幕说:“……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我觉得带出来挺吉利的,能带来好运。”龙拾雨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小花,把它放到了船头,“就是像那种放在车子或者飞行器前头的那种小装饰。” “那这装饰也未免太奇特了。” “所以才有趣啊。”龙拾雨说,“你看它最近还学会了唱歌。”他戳了戳小花的叶子,“来来来唱一个。” 祖安花迎风摇摆,歌喉嘹亮:“哦~~你们都是龟儿~~你们都是你妈的孙子~~” 沈朝幕:“……快把这个东西收回去。” “哦~~你也是个孙子~~” 沈朝幕:“……” 这花像个收音机一样不断歌唱,把芬芳之词洒遍冰海。 远远地来了两艘作战船,迎面来的,就是沈朝幕在潜艇中遇到过的年轻猎人——他们之后回岛上果然合影了一张。 那猎人见到沈朝幕脸顿时都激动红了,站在船上招手:“沈先生沈先生” 沈朝幕冲他点头示意了一下。 他对沈朝幕崇拜极了。今天在永夜之地巡航他还是紧张得要死,全靠之前沈朝幕告诉过他的“小秘密”,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骸骨人鱼那么可怕,船只在航线上会面时,沈先生却还是像以往一样淡定。 他甚至还能隐隐听到歌声传来,真不愧是一位淡定而勇敢的屠龙勇士。 三船在确定彼此没有异常后,迅速擦肩而过。 那嘹亮的歌喉飞速逼近又远离:“哦~~我在你坟头蹦迪~” “哦~龟儿子我敲你妈~” 猎人傻了。 同行人也喃喃说:“沈先生的爱好有一点特殊啊。” “……可能这就是优秀猎人的力量。”年轻猎人突然振奋起来,“我们听到的是脏话,但是在他耳中却是有力的鞭策那歌声在告诉他,如果不努力狩猎就会进坟墓就只能爬” “是、是这样的么?” “一定是这样的。”他的目光坚定,“我一定要向沈先生好好学习,争取不当龟儿子。” 那边祖安花终于唱完了歌,在寒风中一脸叼样地摇摆。 沈朝幕揉揉眉骨:“下次别把这玩意拿出来了。” 龙拾雨还念念不舍,就是小花唱累了,怎么样也不肯再开口。 作战船又前行了大半小时,期间幽深的海域都很正常,没有骸骨人鱼的踪迹。 远远地出现了一大片冰原。 这是今天沈朝幕要去的地方。 沈朝幕说:“这里是格林芬冰原,被这样命名是因为,过去这里常年有冰川狮鹫出没。” 冰原的旁边靠海的地方有三个坠毁的飞行器,残骸已经结满了冰雪。 作战船靠近附近海域后抛锚,他俩乘着一个简单的黑色橡皮艇上了岸。 沈朝幕绕着飞行器走了两圈,精神力破开冰块,在里头找到了两具冻僵的尸体。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龙拾雨探头看,“不是这里的大量星屑会影响飞行器么。” 永夜也是因此而来的,恒星的光照无法穿透星屑。 “这里也有许多北恩王朝的遗址,而且无人看守,所以偶尔有想发财的雇佣兵冒险过来。”沈朝幕回答,“偏远的地方如果没有协会的特殊通讯频道,根本没有信号。他们有不少人都因飞行器失控或者坠毁,冻死在了这里。” 沈朝幕从随身的装备袋中拿出一根黑红短棍,轻轻一甩那棍子便展开、伸长为长杆模样。 他蹲下来在雪地上深深插下信号杆,这样等任务结束,会有人过来将尸体运回去进行身份确认。 龙拾雨正扭头看着远方的冰原,就听到沈朝幕说:“这里再往前走十公里,就是炽烈龙的死亡地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二三十年前,猎人们深入极地,被雪崩冲到了冰川的裂隙中。 顺着狭小的裂隙往前,尽头的冰墙厚重,其中巨大黑影还保持在生前的最后一幕—— 红色巨龙探爪,怒目圆睁,从翅膀到尾巴却已变成了白骨。 它被不知名的怪物杀死了,一瞬间化作枯骨。 这个影像被资料片记录下来,他们至今不知道炽烈龙究竟被谁杀死了。那看上去像是怪物之间的搏杀,又像是……精神力造成的。 但是能让肉体腐朽的精神力,历史上记载的只有一位。 猎龙家族的沈翟。 沈翟是最出名的屠龙英雄,是所有晚辈的榜样与偶像,任何人都能说出几个他的逸闻趣事与传奇经历。 在沈朝幕出现之前,沈翟是家族历史上天赋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他的精神力强大,巅峰时期与异兽厮杀,曾让群山的植物都枯萎殆尽。 但是他已经在数百年前的屠龙任务中死去,没有选择用炼金法阵保留下自己的精神力,进入那个审判堂,而是和寻常人一般下葬。 所以这起疑案最终还是被定性为了异兽厮杀。 来都来到这里了,沈朝幕便顺口问了一句龙拾雨,也没对得到线索有太大的期待。 “不大知道诶,”龙拾雨说,“可能见过吧,要见到才知道。不过我对死掉的龙也没有什么兴趣了解。” 和之前一样,谈起同族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偶尔和沈朝幕提过几次其他异兽时,也像是不大在乎的模样。 虽说异兽之间大多仇视…… 橡皮艇上装载了简易的雪橇,只要启动就能快速掠过这片白茫茫的天地。 雪橇启动,寒风吹来。两人就这样继续往格林芬冰原深处行去,沈朝幕说:“你不喜欢他们吗,我是说其他的异兽。” “喜欢?”正在逗祖安花的龙拾雨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没事。”沈朝幕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傻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龙拾雨毕竟只是一头弱小的傻白甜龙,全身财富加起来可能不过千,筑巢都只能在被窝里,这种漠然略微显得格格不入。 沈朝幕是不大喜欢异兽的这种漠然的。 但放在龙拾雨身上,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至少青年不会轻易放松警惕,和其他危险的异兽走得太近。 又往冰原深处前进了两个小时,他们在一片区域前停了下来。 那里的冰川高大,上头却有数道狰狞的划痕,像是有什么在这里激烈战斗过。地面则有狮鹫的棕褐色羽毛,上头已经结满了冰霜。 沈朝幕抚过那些锋利划痕,数秒钟后说:“这是螳螂留下的,数量非常多。我们之前在海下隧道也看到了被螳螂杀死的雇佣兵。” 划痕还在朝冰川深处蔓延。 龙拾雨拿尾巴卷住他的手腕:“好像维尔潘有提到过,他的聚落消失在了北恩?” “嗯。”沈朝幕抬头望去。 白雪皑皑,飘浮的星光下冰川夹缝幽深又恐怖,不知蔓延到何处。 他说:“天上聚落坠落在了永夜之地。” 第49章 来爬雪山呀 车队行驶过桥梁, 小型越野车,全地形作战车, 雪地摩托……还有无数专职运输的车辆,拉着潜艇、压缩橡皮艇等船只。数个飞行器吊起偏重的小型作战船,与亮着明黄色灯光的车队一同前往永夜之地。 再大型的船只就没办法这样运输了,但他们不能把所有希望放在飞跃瀑布上,得做好两手准备。 所以叶尔马克号成功抵达了永夜之地, 是个足够令人振奋的消息。 达摩克利斯之桥在夜色中沉默,即便是重达近百吨的中小型的潜艇被车辆拉着经过, 也没有一点震颤。 多年前与骸骨人鱼的激烈战争中,两枚飞弹正中桥梁中心, 黑色的狰狞爆炸痕迹现在还留存着。也曾有数颗鱼雷爆炸在它的桥墩之下, 但那黑色桥墩仍如巨人般屹立在海涛中,纹丝不动。 或许只有最致命的热武器才能摇撼它。 那个旧时辉煌、以星轨为文字的王朝,终归还是在波澜间留下了受人赞叹的奇观。 宋浅浅坐在一辆作战车里,车子后备箱是各式的枪支,从狙击枪到霰弹枪、电弧枪,每一种她的运用自如。 而旁边的黎见春正在仔细摆弄自己的武器——不同的蝴蝶刀、飞刀和两把精巧的扇子。 她的话一贯很少, 平时也是安安静静坐着。 但她的精神力无疑是锋利的, 如果附着在利器上便可轻易削铁如泥, 甚至胜过顶尖的高周波刀。这扇子是定制的,完全展开时扇面如蝴蝶的黑红薄翼, 漂亮又优雅, 边缘却是尖锐的一圈利刃。 它们渴饮过无数脖颈间的鲜血。 车队无声前进, 宋浅浅说:“这次来的人比我想象得少,明明是那么大规模的异兽攻击。” 车内有猎人接话:“最近哪个星球上都有异兽暴动,人手不够用了。秋首席这一两年来就没歇过。” “……也是啊。”宋浅浅望向窗外,“她本来都是该退休的年纪了,还要在最危险的地方四处跑。” “她是顶梁柱,现在哪里退的下来啊。”那人又说,“她就算是想下一线,协会也不会给她下的,不然这特殊时期太容易乱了。还好我们这边有沈先生和格林先生,真是太幸运了。” “就怕沈哥擅自行动,然后乌瑟又失联了。”宋浅浅笑了笑,“这俩幻神我们是真的遭不住。” 谈话结束,她依旧是看着车窗外。 外头是波涛汹涌的海,禁航过后这里的海面没了船只,更显得幽深辽阔。 行程枯燥,她慢慢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并不大好的梦。 梦中她喘着气在破败的楼宇间奔跑,手中沉重的狙击枪拖慢了速度,她却不敢松手。 穿过一道道门跳过一堵堵断墙,爬上数道楼梯后眼前骤然开阔。她一刻不敢耽误,几乎是飞扑在天台的边缘架好枪支,手指颤抖,心跳沉重如鼓声,只能强行让自己屏息凝神—— 子弹射出,颅骨粉碎,红色的血液炸开。 又是一次成功的狙击。 但不够完美。 永远还不够完美。 宋浅浅迷迷糊糊间睁开眼时,坐在她身边的黎见春还是默不作声,轻轻摁在她的右手上以示安抚,用关切的目光看来。 “没事。”宋浅浅说,“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黎见春回话的反射弧还是很长,隔了一两分钟才说:“梦见什么了?” “就是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宋浅浅笑说,“真的别担心。” 车子停下了。 在她睡着的时间,车子已经顺着大桥飞跃过瀑布,来到了永夜之地。 这里离旧哨站的距离很远,但有以前的旅游酒店和老房子,临时挤一挤还是够用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老造船厂和科考站在这附近。 方庆也跟着过来了,研究组的猎人大多认识他——毕竟每次进到科研长廊一个方庆的大头照就摆在那里,还是个三维旋转的,大半夜多少沾点惊悚,想不认识都难。 好歹是前科研组组长,研究硕果累累,协会紧急时刻给他申请了权限,他就和以前一样回到岗位了。 五十七年前,科研组发现了骸骨人鱼尤其害怕8000赫兹以上的声波,以及波长在600至800纳米之间的光——即是接近海豚发出的超声波频率和肉眼中的红光。于是战斗到了后期,特制的信号弹在声与光方面表现出色,驱赶了不少骸骨人鱼。 现在他们需要更多的人鱼样本。 如果运气好,加上方庆在这里,说不定能把多年前未完成、专门针对骸骨人鱼的毒药炸弹完成。 宋浅浅在旅游酒店里稍微休息了半小时,就坐上了一艘战斗船,沿着固定的航道开始巡逻,寻找骸骨人鱼的踪迹。 协会的计划是,从达摩克利斯之桥这里慢慢扩大巡航范围,直到与抵达哨站的破冰船一行人会和。 作战船飞快掠过冰川,寒风扑面而来。船上的灯光明亮,但是永恒的夜幕还是十分压抑。 一个小时后他们绕过又一块浮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幽深的海。 远远地还能看到其他作战船的灯光。宋浅浅探身看了看,起了疑心:“这里怎么看不到海下的星屑?” “可能刚好没有吧。”船上的人回答,“有时候是会这样的。” “但是,”宋浅浅说,“这片海域实在太暗了,无光的范围也非常大。”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水下的一点点白光。 那光闪烁着、跳动着,忽明忽暗。 宋浅浅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那白光闪烁得更加剧烈且诡异。 数秒后,无数的白光出现在海底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宋浅浅睁大眼睛,优秀的素养使她没浪费任何一秒,迅速拔枪向海下射击。 特制信号弹发射,破开了层层的波涛。两秒后它爆发出明亮的红光 人类听不见的波长在海下回荡,模拟出海豚群的超声波驱逐骸骨人鱼。 红光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映亮,只是直直往海下坠落。这个过程持续了数秒,久到宋浅浅都以为自己是反应过激了。 然而下个瞬间红光将平静海面下,那扭曲的黑色旋涡映亮。 宋浅浅头皮发麻。 难以形容那是多么庞大的旋涡,像是能把一切船只、甚至是岛屿吞噬。他们的船只行驶在上头只如小小一粟。狂潮在旋转,而信号弹于它的中心继续往下坠落,明亮的光辉也显得渺小。 像是往深井中下落的一根火柴,它一点点擦亮了周身—— 照亮了那些飞速游弋的可怖面孔。 那些人鱼全身都腐烂了,獠牙毕露骨架森森,只有脸上和眼中还残留了一点烂肉和鳞片。 那些白光根本不是星屑,而是骸骨人鱼反光的眼眸 现在它们畏惧又暴怒于信号弹,迟迟不敢逼近信号弹的所过之处。 可是等信号弹熄灭了呢? 船只一瞬间提速,更多的信号弹发射进深海。惊惧之下猎人们没有惊慌失措,几只作战船迅速接近彼此,然后在信号弹的掩护下逃走。 在一个海域的骸骨人鱼完全集结之前,它们是不会离开的巢穴附近的。所以逃往另外的一片海域它们就不会跟来。 作战船的速度足以甩开它们。船头锋利地劈开波浪,劈出白色的波浪。 宋浅浅站在船尾,手里拿着猎鲸长矛的发射器。 这种足有两米长的矛专门为猎杀龙鲸而设计,后来变为了猎人们海上作战的有力武器。 发射器极重,她即便是用了精神力也有些吃力。 身后就是疯狂跟随的海下异兽,她奋力把发射器架在肩上。 呼吸慢下来,手指稳定又有力。高马尾飞扬在空中,瞄准镜的尽头是一只浮上海面的人鱼。 这次会是一次完美的狙击吗? 扣下扳机,猎鲸长矛射出的后她因为后坐力小小地后退半步。 那长矛像是利剑破空,准确击在了骸骨人鱼的脊椎上 人鱼发出了可怖的嗬嗬声,拼命挣扎想要沉回海底。然后长矛扣合、卡死在脊椎上,死死不让猎物逃脱。它身后连着是坚实的绳索,宋浅浅将发射器的绳索套上船后的卷绳机,机器旋转,一瞬间就将骸骨人鱼扯了上来 “干得漂亮”同行人吼了一句。 有了活体样本肯定对研究巨大帮助。 人鱼在甲板上扭动挣扎,迅速过来了几个猎人制服它。 宋浅浅放下发射器,背后已经被汗打湿。她在寒风中擦了擦额前的汗,冲其他猎人笑了笑:“怎么样?我厉害吧。” 这确实是一次足够优秀的射击。 但是她却心知,还不够完美,还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完美。 作战船穿过冰川,另一片海域已经远远出现。 …… 龙拾雨坐在飞驰的雪橇上,把祖安花塞回了羽绒衣里。 沈朝幕看了好几眼:“你竟然一直都塞着它走路,还完全看不出来。” “跟你说了,这个羽绒衣太大了。”龙拾雨抱怨,“我真的不冷。” 和之前一样,沈朝幕根本就不信。 他不但不信,还把龙拾雨的围巾又用力揪了揪扯了扯,弄得更紧实一些,标准是勒不死人就行。 雪橇一路贴着高大的冰川行驶。从卫星图像上来看,那条裂痕蔓延了很长很长的距离。直接在冰缝间穿行太不方便,他们便乘着雪橇绕着冰川行驶。 龙拾雨说:“你要是想直接过去,我可以带你飞过去啊。” 沈朝幕说:“这里空中有狮鹫,在空中很容易成为它们捕猎目标的。” “但是我打得过它们啊……” “别说傻话。”沈朝幕揉揉他脑袋,“千万别逞强,没关系我们时间够的。” 龙拾雨:“……” 又行驶了三四个小时,他们抵达了冰川的另外一面。 现在时间是下午的五六点了,只是永夜与星光叫人分辨不出昼夜。沈朝幕下了雪橇,精神力迅速覆盖过雪面,随后轻轻扫开了一片区域。 那区域之下,有着冻结了的黑色血液。 是螳螂们留下的。 龙拾雨也在旁边探头看着。 沈朝幕说:“它们在往某个固定的方向迁移,可能是为了躲避狮鹫。但是它们如果数量众多,应该不至于应付不来狮鹫,毕竟在空中还没有多少异兽敢和天上聚落交锋。” “可能是因为在冰川水土不服吧。”龙拾雨说,“它们以前在火山上的时候,就因为火山云头晕过。” 沈朝幕:“……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一天在天上飞,刚好遇见它们了……啊啊啊别晃我别晃我。” 沈朝幕抓着他的龙角说:“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维尔潘是螳螂中的异类,寻常的螳螂没有他那么强悍的精神力,但是集体行动的时候分外可怖——非常罕见的情况下,天上的猎物不够了,它们还会暂时来到地面进行围猎,太猖狂的情况下协会还要专门驱赶。 当然,不是这种大规模螳螂都来到地面的反常情况。 龙拾雨被他弄得摇头晃脑的:“我、我要恰饭的嘛。” “你还敢和他们抢东西吃?”沈朝幕皱眉,又摇了他几下。 “也不是、也不是抢。”龙拾雨小声说,“恶龙的事情,能叫抢吗……” 沈朝幕转念一想,也是,龙拾雨不可能抢得过天上聚落的,那帮螳螂没那么好惹。他于是松开手:“当时你没受伤吧。” “没有。” “真的。”龙拾雨一脸真诚。 沈朝幕还是很狐疑,但无奈没法求证。 两人顺着痕迹一点点找过去,很快就到了夜晚。这里晚上气温低,没有恒星光照,那些空中的星屑就变得更加寒冷了。 螳螂留下的血液和一点未被风霜覆盖掉的痕迹,消失在了高耸的雪山中。 “这里曾经是狮鹫最主要的栖息地。”沈朝幕停下雪橇,“以前哨站有效控制了狮鹫的活动范围,不然空中那些观光热气球没办法升空。不过,本来因为星屑热气球就不敢升到太高,没什么好看的。” “噢。”龙拾雨抬头望去。 那里高不见顶,确实传来了狮鹫羽毛上的味道。 “上山吧。”沈朝幕说。 定制的极地雪橇在变形过后,拥有攀登雪山的能力。它的八根勾爪会牢牢钉入寒冰之中,程序自动运算出最佳路线,保证所有猎人安安全全地登顶。 ……至少,设计理念上是这样的。 冰川的地形分外复杂,这种东西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随机生成地形的试验里,把两三成的假人都摔了个稀巴烂。后来加了安全系统就好了,至少,那两三成假人没烂,只是断了手脚而已。 加上大部分雪山直接用飞行器就好了,这种创造就没有继续下去。 永夜之地的情况毕竟还是特殊,北恩哨站里头还放了几台这种定制雪橇,沈朝幕就刻意将它们带了上来。 他把一个背包递给龙拾雨:“背上。” “这是什么?”龙拾雨接了过来。 “降落伞。” “为什么要这种东西?” 沈朝幕拍了拍正在咔嚓变形的雪橇:“这个东西的安全系统会保护乘客,如果它判定保护不了,就会直接把乘客往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弹射。” “弹射?”龙拾雨看了看那陡峭的雪山,“真的安全吗?” “显然不安全。”沈朝幕说,“实验的假人脖子被崩断了几个。” 龙拾雨:“……” “我有精神力,怎么样都不会出事情。”沈朝幕说,“我也能保证你的安全,但是凡事都怕意外。”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降落伞啊?” “还是怕意外,万一遇到了落差大的悬崖有用。” “但是。”龙拾雨说,“我会飞啊。” 沈朝幕:“……” 沈朝幕:“…………” 他咳嗽两声:“不管,你就给我带着。” 公主的话还是要听的。 羽绒衣还是太蓬松了,龙拾雨费了好大劲才把降落伞背包背上。 他们俩坐上了雪橇。那东西发出了诡异的嘎吱声,突然间立起了变形出来的八条大长腿,蹭蹭蹭就开始爬雪山 虽然创新很失败,雪橇现在的外形与动作也分外诡异,但不得不说它的效率还是非常高的。机械大长腿深深钉入了雪与冰之中,配合着钩爪和绳索,一路攀岩走壁跑得飞快。 就这样走了大半个小时,他们已经远离地面好大一截了。 眼看着再走数米就要到雪山的第一个山巅。龙拾雨又开始探头出去吹风:“这东西还挺好玩的。” 话音刚落,雪橇停了下来。 然后开始冒黑烟。 沈朝幕看了看时间:“它这已经算是坚持得久的了。” 他取消了笼罩在雪橇周身的屏障,率先跳到雪上:“下来吧,明天再走个五六分钟,就能到山顶了。” 他本来想扶着龙拾雨下来的,想了想还是不大安全,还是直接单手揪着领子把青年提了下来。 龙拾雨说:“今天你不继续走了?” “不了。狮鹫最喜欢在夜间活动,现在是它们捕食的时间了。”沈朝幕说,“等明天再说吧,你也该睡觉了。” “好吧。” 沈朝幕用精神力探索一圈,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过夜。 那是个凹进去的洞穴,金色飞絮迅速将积雪清除了,露出底下坚实的地面。 走到洞底大约有三四米,周围石壁足够挡风了。沈朝幕又从随身行囊中拿出取暖的能量球,轻轻往空中一抛—— 那能量球发出暖黄色的光芒,热烘烘的,迅速让这片小小的区域暖和起来。 于是所有的风霜与冰寒都被隔绝在了外头。 他们已经爬得很高了,从这里望出去能将翻滚的星屑与冰川收于眼下,还有那些或是漆黑或是通透多姿的海。 雪橇上压缩了许多必需品。龙拾雨盖好沈朝幕给他的被子,身下就是软绵绵的一层棉,虽然比不上床铺的柔软,可也称得上舒适。 沈朝幕倒是没有躺下来的意思,只是坐着依靠在他身边的墙边。 龙拾雨问:“你不睡吗?” “我小睡一下就行,还不是很累。”沈朝幕回答。 他一个人出来追猎异兽的时候一直是这样,永远不会放松警惕。倚靠着睡让他睡得没有那么深,当精神力检测到威胁时能迅速反应。 随身的一个小水囊里装了点北恩海花酒,能极好地驱寒。 沈朝幕浅浅喝了几口,喉结滚动,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在燃烧。他说:“一般这种天气,北恩的水手和渔民都喜欢喝海鲜辣椒汤,放的是那种北恩辣椒,就是以前把你辣到喷火的那种。” “噢。你是什么时候来过北恩啊?” “刚进协会的时候。过来倒是没做什么大事情,就是解决了几个岛屿上的水鬼问题。”沈朝幕指了指飘浮在空中的能量球,“当时每个猎人还没有配备这么好的装备,所以在海岛的晚上还是很冷的。我不喜欢喝辣椒海鲜汤,守夜的时候就买了一点酒喝。” “守夜的时候能喝酒吗?” “不能。”沈朝幕老神在在,“后来被记过了。” 龙拾雨:“……” 他想了想,用尾巴缠上沈朝幕的脚踝:“要是我能早点找回你就好了,这样我可以帮你守夜。我们可以一起煲海鲜汤,刚好我也不喜欢辣椒。” “你为什么不喜欢辣椒?” “因为我会被辣到喷火啊。” 沈朝幕笑了两声,怒揉了一下龙头。他说:“这个能量球有个问题,就是太亮了影响睡眠……我给你看个好看的东西。” 精神力化作金色光絮在空中舞蹈。 这次它们像是雪花围绕于能量球周身,错落有致。沈朝幕刻意把光压得暗了一些,于是能量球的光芒被遮盖了一部分,洞穴内暗了下来。 而下一秒,停滞在空中的光絮开始缓慢旋转。 外头的风声呼啸,飞雪在凛冽的寒意中狂舞,洞内却是另外的景象。光跟着金色的飞雪变换,游走到石壁的每个角落,温暖,梦幻。 四周的影子在舞蹈,像是从镂空花灯中转出的图案,又像是令人惊奇的万花筒,从中可窥见万千世界。 龙拾雨躺在这特殊的光芒中,看得目不转睛。 金色光绪将能量球的光挡住了一些,却又不会暗到压抑,刚好是适合安心睡眠的亮度。 他于是弯眼笑道:“真好看呀。” 沈朝幕笑了笑,轻声说:“睡吧。” 他看着这片景象,想到却是在海岛守夜的时候。 那确实是太冷太无趣了,得靠几口烈酒才能度夜。若是往北方眺望能看见沉默的巨桥和礁石,偶尔还会有几只胆大的水鬼浮上水面,看了他几眼,又被吓退回去。 再等个几小时就天亮了。朝阳蓬勃升起孤独的守夜结束,又是新的一天,乏善可陈。 本来在这个雪山上他也该是一个人的,就像是之前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历险一样。 但是幸好…… 龙拾雨又开口说:“睡前我能尝一口你的酒吗?”酒是亮晶晶的好东西,恶龙都喜欢。 “不行。” “嘤。” “……只能一小口。” 沈朝幕把水囊拿出来递给龙拾雨。 龙拾雨半起身,咕咚一下喝了一大口。 沈朝幕赶紧龙口夺食抢了回来:“你怎么喝了那么多。” “这就是一小口啊。”龙拾雨说。 沈朝幕狐疑地看了看:“你不会喝醉吧?” “应该不会吧。”龙拾雨拉了拉被子准备躺回去。 然后沈朝幕眼睁睁地看着,龙拾雨乌黑的眼睛中,那抹独特的光辉猛地席卷—— 像是滴入水中的彩墨,融金色浓烈地出现,伴着异兽的竖瞳。 沈朝幕:“……”总感觉不大对劲。 第50章 狮鹫与螳螂 龙拾雨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沈朝幕。 竖瞳中是金属般的光辉, 和某种奇特的、独属龙类的冷漠。 沈朝幕说:“你这绝对醉了。”他伸手试图把龙拾雨摁回被窝里, “赶紧睡觉吧,等睡醒就好了。” 他伸出去的右手一瞬间被龙尾缠住了, 那力道恰到好处, 不会令人感到疼痛却又难以挣脱。 这种力量…… 沈朝幕眯了咪眼睛。 他对龙类太了解了, 这种微妙的异常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是可以强行挣脱开来的, 但他只是继续哄道:“赶紧睡赶紧睡, 之后给你补一个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这个词似乎终于触动了龙拾雨, 他的眼神动了动。 然后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沈朝幕,忽然笑了:“公主” 一个恶龙冲撞就撞到沈朝幕怀里了,亲亲热热坐在了他的腿上。 沈朝幕:“???” 他满头问号, 从来没那么疑惑过。他抓着龙角摇了摇:“你看清楚一点, 这里没有你喜欢的公主。” “有的……”龙拾雨的呼吸却比往常都粗重了一点, 酒意使人亢奋, 他龙化的程度比往常更过几分。手背上出现了几片漂亮的银色龙鳞,蔓延了一些到小臂前端, 就连半边脖颈上也有。 鳞片在光下闪耀着,心跳声也快了起来。 沈朝幕:“……”看来这真的是太嗨了。 他试图把龙拾雨扒拉开来, 但是龙拾雨纹丝不动, 把头埋在他怀里很委屈:“公主公主” “没有公主。” “公主” “没有公主”沈朝幕努力把龙拾雨的脑袋摆正在身前, “你仔细看看, 我长得像一个公主吗?” 龙拾雨仔仔细细看了他两三秒。 沈朝幕松了口气:“你看是吧……” 青年却越发高兴了:“是好看的公主”又一脑袋埋在他肩窝旁边蹭啊蹭, 尾巴也缠住了他的右腿摩擦, 拼命示好。 沈朝幕嘶了一声,越发地头疼。他是万万没想到傻龙能做到一口醉——虽然那确实是狠狠的一大口。 龙拾雨在他怀里撒欢了一会,又说:“我饿了。” “饿了?”沈朝幕说,“雪橇上有压缩食物和罐头。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才能给你拿。”仔细想想,按照平时的食量来计算,确实龙拾雨挺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我不要。”龙拾雨哼哼,“那种东西太难吃了。” “那你想吃什么?” 这次龙拾雨犹犹豫豫,然后说:“我、我能不能小小地咬你一口?就是小小小小的一口行不行。” 上一次龙拾雨还是因为受伤才咬了他的脖子,龙类是嗜血的种族,现在真饿了加上龙化后各种欲望都会被放大,提出这种要求也不奇怪。 沈朝幕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的,毕竟又不是上次那种受伤,或者完全没有东西吃了。 这太过了,真的太过了。 他,天才猎龙者,还是要一点原则的。 沈朝幕狠了狠心,说:“绝对不行。” 没想到这件事情上,醉酒龙还是很好说话的,他只是失望说:“好吧。” 沈朝幕:“……” 沈朝幕说:“你这次怎么不嘤了?” 龙拾雨哼哼唧唧把头继续埋着,就是不嘤了。 沈朝幕说:“你这不嘤让我很难办的。” 醉酒龙还是没有反应。 沈朝幕认命般地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把他脑袋摁在自己颈边:“咬吧咬吧。” 龙拾雨嘟嘟囔囔讲了些沈朝幕听不懂的话,来来回回就是什么“优秀恶龙”什么“公主公主”之类的,磨磨蹭蹭还是抵抗不住诱惑,下口了。 龙类的尖齿能轻而易举刺穿人类皮肤,感觉微妙。 和上次一样,鲜血涌出却并不太疼痛,吸吮声就在耳畔,沈朝幕甚至能感受到青年呼吸的温暖,与唇舌的温度。 而他侧头,刚好能看见龙拾雨鸦羽般的睫毛,五官还是不变的明艳,还有那因为酒意微微泛红的脸颊。 那一抹红…… 那一抹浅浅的红并非冷调的色泽,不可觊觎,高不可攀。 与那因为饮血而略微迷离的双眸一般,它在能量球那暖黄色光芒下是带着热气的,是生气勃勃的,是触手可及的—— 一瞬间诸多电影场景掠过沈朝幕的脑海中。 譬如夏日刚运动完的少年擦着汗,被突然拦下告白后,耳垂那淡淡红晕,譬如女子以扇掩面好似羞怯,却一双明眸善睐露出唇上酥红,又譬如远山日落,扑面而来压倒长草的风中,亲吻云朵的暗淡烟霞。 然而这些错乱的意象,都比不过眼前的这抹淡红。 它活色生香。 它只为一人展现。 似是单纯的文艺与浪漫,他却能听见龙拾雨餍足的轻哼,尾巴一圈圈往下,轻轻卷住了腿摩擦。这便又沾染上了难以言喻的依恋与旖旎,不可明说的热烈与沸腾。 沈朝幕掐着龙拾雨腰部的左手微微用力了几分。 骨子里的某种恶劣在作祟。 如果现在龙拾雨乖乖叼住尾巴尖的话,不论怎么样也只能发出之前那种轻哼了吧,委屈的眼神,水光潋滟的眸子。 血液里似乎有些亢奋,超出了他控制范围的亢奋。 沈朝幕从来都是知道自己喜欢同性的。 只是之前哪怕以假的伴侣身份带着龙拾雨,也从未有过旖旎想法。 但现在二人之间,就如他之前想的那般,太过了。 彼此炽热的体温都能感受到。 龙拾雨总算是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刚要探头过去:“我给你舔舔……” 温热的舌尖刚刚触碰上去,沈朝幕就触电般把龙头推开:“你现在从我身上下来”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不对劲了,绝不能再火上添油了。 “不要嘛。”龙拾雨说,“你不喜欢我给你舔伤口,那我们就来一起听歌。” 他尾巴一伸就把祖安花卷了过来,小花疯狂摇摆:“哦你们都是儿子~我的龟儿子~” 沈朝幕:“……” 他要疯了,他就不应该给龙拾雨喝一滴酒。 他正思考该怎么解决这头醉龙,洞穴外就隐约传来展翅的声音。 精神力感受到数只异兽正在迅速逼近,下秒便是长长的一声鸣叫 那听上去像是鹰类,却又有着不同。 是冰川狮鹫。 这种异兽对侵入自己巢穴范围的敌人攻击起来狂暴至极,果然还是循着风中的气息找了他们。 沈朝幕说:“你在这里等着。” “你为什么要出去呀。” “外头有敌人。”沈朝幕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乱的想法摒弃,揉了揉龙脑袋,“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很快就回来……回来再给你找其他的东西吃。” 他强行把怀中的龙拾雨拎了出去,然后站起身,永恒燃烧的油灯无声地出现在了身边。 龙拾雨坐在地上还念念不舍,尾巴想要过去勾住他的脚踝,开口:“你别走好不好,我们还没听完歌呢。” “不行。”沈朝幕捡起来那条不安分的尾巴。 “yi……” 沈朝幕把尾巴尖横放到龙拾雨嘴边,龙拾雨下意识就叼住了。 嘤嘤技能被及时打断了。 沈朝幕很满意:“我很快就回来,你好好叼着尾巴千万别乱跑。” 洞外有鹰类,洞内有嘤类,情况非常不容乐观。但他还是出去了。 龙拾雨一个人和祖安花待在洞穴里。 一开始他是谨记公主的叮嘱,乖乖叼着尾巴一动不动的。 但是外头传来了别的异兽的气息,让他很不高兴。那些都是坏东西,都是在觊觎他美丽的公主。 恶龙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他歪歪扭扭穿上了蓬松厚实的羽绒衣,把祖安花放在身前拉上拉链,缓慢移动出去了。 出了这个小洞穴,外头的寒风顿时扑面而来。他是不怕冷的,半眯着眼睛看向纷扬的雪花—— 隐隐又传来鹰类的鸣叫。穿越风雪,他的眼眸准确捕捉了那三四只展翅的狮鹫。它们在纷扬的金色光絮中翱翔,锋利的鸟喙开合击打,发出警示敌人的哒哒声,大张着的利爪一旦有机会就会抓穿肩膀。 冰川狮鹫在这片区域一贯的霸者。 坏东西,标标准准的坏东西。 面包龙不满地甩了甩尾巴,缓慢地走向悬崖的边缘。 远处又来了一只狮鹫,它注意到了沈朝幕那边的战况,正准备展翅俯冲过去。 就在这个瞬间,龙拾雨猛地屈膝跳跃 脚下雪山的岩石顿时崩塌了,他像个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半秒后准确无误地抓住狮鹫的脖颈,翻身就骑了上去。 冰川狮鹫受了惊,疯狂扑腾翅膀想要把这个不速之客甩下去,却在回头的一瞬间惊得不敢乱动—— 一双龙类的金色眸子正盯着它。 龙拾雨指了指沈朝幕那个方向:“过去那边。” 这句话他是用晦涩的龙语说的,异兽间大多能感受到威压与他的意图,之前那头可怜的掘地龙就是那么被要挟去拉马车的。 狮鹫半点不敢反抗,展翅就往他指的方向过去。 冰雪中远远能看到风里上下飞舞的狮鹫,但它们分外狂躁,打斗的对象也不只是沈朝幕。 镰刀锋利的螳螂无声地出现了飞雪中。 螳螂们直立起来时足有一两人高,薄翼震颤时发出可怖声响。它们约莫有十多只,在风霜中一齐起飞瞬间就将一只狮鹫的翅膀斩落 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往山下下落的过程中已经开始冻成冰霜。 那只狮鹫哀哀地叫了一声,维持不了平衡向山下坠落,勉强控制着方向跌落在了一团厚实的雪中。 而与此同时,一只狮鹫尖叫着冲向沈朝幕冲去 油灯轻轻晃动,映亮了暴雪,沈朝幕庞大的精神力刚要奔涌而出—— 风雪中又一只狮鹫冲过来 他警觉看去,只见那只狮鹫上坐了一个……龙拾雨?? 沈朝幕话都说不出来了。 狮鹫冲到他身边,随后龙拾雨从天而降—— 右手龙化,骨骼变形,银白色的鳞片猛地生出。他掐住冲向沈朝幕的那只狮鹫的脖颈,随手一甩,那狮鹫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坠落。袭击它的力道不可反抗,健壮有力的翅膀再怎么扇动都无法挽回下落趋势。 足足坠落了五六十米,狮鹫才勉勉强强稳定住身形,一身棕褐色的毛凌乱炸开,惊惧而狼狈地飞走了,脖颈上还有淋漓的血洞。 龙拾雨平时不会出手那么重,今天纯粹是酒意上头,这帮家伙又冲着沈朝幕去了。 螳螂们的巨镰也划伤了最后一只狮鹫,深深的伤口皮开肉绽。 至此冰川狮鹫全部逃窜,只剩下螳螂们。 他们色泽各异的眼眸都在看着龙拾雨和沈朝幕。 很快沈朝幕就意识到,他们实际上……都在盯着龙拾雨。 那眼神冷冰冰的,想必是闻到了龙拾雨身上异兽的气息。异兽之间惯于互相残杀,这种弱小的龙类是绝佳的捕猎目标。 沈朝幕面无表情,把青年拉到了自己身后。 为保证高强度的耗能,龙类新陈代谢非常快,龙拾雨这么疯了十几分钟,酒劲总算是下去一点了。 这次他像是真的害怕了,怯怯躲在沈朝幕的身后。 “别怕。”沈朝幕低声说。 “嘤。”龙拾雨拽紧了他后背的衣服。 那群螳螂震动着翅膀,以诡异的嘶嘶声交头接耳了一番,给其中一只螳螂让出了位置。 那只黑色螳螂缓慢开口,口音奇异,但说的竟然是联盟的语言:“我们不想和你出手,这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但我们和你身后的龙,有点私仇。” “什么私仇。”沈朝幕说。 “你让开。”螳螂震动锋利的翅膀,发出警告的声音。 “你们究竟有过什么私仇。”沈朝幕目光越发冰冷。 不过是几只螳螂罢了,要打过并非难事。只要他们敢对青年出手,他不介意在雪天里暖暖身子。 “嘤。”龙拾雨揪着沈朝幕衣服的手更用力了。 他紧张而心虚。 “就是他。”那螳螂被勾起了回忆,翅膀愤怒地震颤,“就是他有一天把我们整个聚落的粮仓都吃完了整个害得我们那段时间只能不断到地面捕食吃完就算了还耍酒疯拆我们的家吃完辣椒就到处喷火作为天上的顶尖掠食者,这在我们族群中可是赫赫有名的丑闻,是奇耻大辱%siid wk$skj#ppsj=&jkk” 后面已经是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但明显可以推断出是螳螂骂街脏话。 沈朝幕:“……” 沈朝幕:“…………” 他看了看身后一脸无辜的傻龙,又想起刚刚那只可怜的狮鹫,总感觉自己一直误解了什么。 第51章 天上聚落 螳螂们薄翼震颤,都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但他们却又对龙拾雨有所顾忌。 毕竟当时他们可是见过这头恶龙失控撒欢的模样。 根本拦不住。 龙拾雨心虚了, 又被知道了过去做的恶霸事件,他可能会被心地善良的公主讨厌。他小声和沈朝幕解释说:“恶龙的事情不能叫抢的……” 沈朝幕一时不知道该讲什么。 太能吃了, 真的是太能吃了。 眼前的螳螂越发骚动, 沈朝幕又说:“那么, 你们聚落坠落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粮仓空了吧。” 那会说联盟语的螳螂却不答话, 充满了戒心。 沈朝幕说:“我知道我是猎人, 但是我正在追猎疑似塞壬的异兽。如果是它导致你们坠落,我能帮到你们。” 这片区域已知的强大异兽个体就只有塞壬了,很难想象有其他东西能影响整个天上聚落。 螳螂继续以怪异腔调说:“你又是为什么要帮我们?” “没有为什么,你们应该被困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大家都是想回家的不是么。”沈朝幕说,“你们可以当做单纯的利益交换, 我想找多点帮手对付那只异兽, 你们想回到云端。”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分外冷静, 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 光芒极快地掠过, 但是龙拾雨看见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螳螂们又是用嘶嘶声交头接耳了一番,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 最后仍然是那只螳螂说:“我们不能相信你。” “行。”沈朝幕点头,也没多纠缠。 倒是龙拾雨突然开口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坠落。”他指了指为首那只螳螂的身侧, 那里有一块还未愈合的伤口, 黑色、皮肉露出微微腐烂, 看上去实在不容乐观,“我认识这种伤口。” 沈朝幕的目光也落在了上头。 他一眼便看了出来,那是某种腐朽性的精神力导致的。 ……和在这里死亡的炽烈龙的伤口非常相似。 但是龙拾雨为什么会知道呢。 他微微垂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螳螂将话语转述给了同伴,顿时又是一片杂乱的嘶嘶声。龙拾雨的这句话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这次他们的讨论进行了非常久,情绪十分激烈。 最后他们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和龙拾雨说:“我们不会告诉你聚落如今在何方。但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那个人,我们就答应帮你。” “噢,可以啊。”龙拾雨说,“他会过来的,但是你们打不过他的。” 螳螂振翅:“龙类,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即便打不过我们也会用鲜血一雪前耻。” 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螳螂说:“你们想找那头异兽对么?你们叫她什么?” “塞壬。” “那我们就带你们去找塞壬,不过龙类,你最好遵守你的诺言,我们对你的愤怒仍未退散。只是那个人是我们最想要的猎食目标。” 一群黑色螳螂同时振翅,云雾状的特殊精神力出现在周身。 龙拾雨和沈朝幕感到周身一轻。 这种轻盈感与失重感并不相同。 如果说全然的失重会带来恐惧,带来让人感到四周无所依的漂泊感,那么这种轻盈的感觉是可控的——有种微妙的坚实感,缥缈的云雾已经变成了厚实土地,永远不会离开脚下。 螳螂们的精神力便是如此的特殊。 最强的如维尔潘那般,将缥缈的精神力完全化作实物,比如那些诡异的门票、马戏团动物与小丑,愤怒时精神海直接撕碎敌人。而即便是普通螳螂也能踩踏着幻化出的云雾,在天空中飘浮。 所以天上聚落总是伴着巨大的、似是积雨云的云彩出现。 庞大的云彩在正午向地面洒下浓厚的阴影,而所过之处天穹留下片片卷积云,那些像鳞片一样的云彩轻柔而缥缈。 他们就这样在茫茫的雪山中飞了起来,冰霜与寒风都穿不过云雾。 沈朝幕没有放松警惕,随时注意着螳螂们的举动——那帮螳螂反之也是如此。 龙拾雨还是害怕沈朝幕生气,悄悄用尾巴勾住他的手腕:“嘤。” 沈朝幕却说:“我第一次见到天上聚落,是在还没成为猎人的时候。当时沈家一群优异的晚辈一起出去训练荒野求生与追猎,我们就到了多恩星球。” “噢,我去过那里。”龙拾雨说,“那里有很多牧民和牲口群。” 沈朝幕立马警觉:“你没有在那里做什么事情吧?” 龙拾雨一脸真诚:“绝对没有……别晃我别晃我” 沈朝幕摇了一会龙角才松手,继续说:“……总之那时我们刚刚从荒原回来,来到牧民集中的区域。刚回去就是大片的牛羊,很多天没见到那么多活物了,大家都挺高兴的,结果刚抬头就看见了大片的卷积云。天上聚落刚刚才经过,如果往远山那边眺望,还能看到它们巨大的积雨云。” “啊,那当时你怎样?”龙拾雨热情关心公主,害怕他被螳螂欺负了。 似是回忆起什么,沈朝幕愣了愣。 当时牧地上大片的金色长草飘摇,牛羊成群结队走过。 下午的阳光金黄却不刺眼,一群刚刚归来的少年注意到鳞片般的云朵印在天空,日光从它们之间倾洒而下。再远远眺望,更是能看到苍青色的群山之后,和那高耸如山岳的积雨云。 强大而神秘的异兽就居住在上头。 同行人的脸色都是敌意与征服欲的混合,带着兴奋,其中有一人豪情说:“总有一天,我要把天上聚落从云端扯下来。不就是螳螂么有啥神秘的,连龙族现在都臣服在我们脚底了。” “就是啊。”又有一人接话,“谁要是第一个能让它们坠落,肯定能历史留名。诶,沈朝幕你干嘛老是盯着云看?” 伙伴笑说:“大天才肯定要准备发威啦。” “得,沈天才出手那也没我们啥事了。” 一群人开始笑闹,骨子里那种追猎的欲望燃烧,天空也会成为他们的战场。然而后来龙类消失得分外彻底,他们各奔东西,有些继续追猎有些当了雇佣兵,有些成了学者有些开始经商,都是极有天赋的人,在各行各业混得风生水起,没人再提起这话题。 年少的沈朝幕却还是望向那片积雨云。 它比普通的积雨云要庞大得多。金色阳光勾勒出层叠的边缘,像是山岳又更像是城堡。 漫游天际,苍穹无垠。 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还未凝结,衣衫上是几日来洗不去的血和尘。荒原的战斗是艰苦的,与夜行鬼、食腐狮鹫的战斗分外惊险,异兽与人类的争斗从未停歇。 风来了,鼓起衣衫,他说—— “真好看。”沈朝幕说,“当时我想,那朵云真好看。” 不仅这积雨云,他见过许多值得惊叹的事物,比如这群枭欢歌,比如鲛人垂泪,比如龙类亮闪的鳞。 龙拾雨愣了愣,然后笑说:“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啊。”他的尾巴开始疯狂摩擦沈朝幕的手腕示好,“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沈朝幕揉揉他脑袋。 螳螂们的云雾迅速飘过高耸的山巅,穿越不化的、多年未有人到访的冰雪,一座冻结的城堡出现在眼前。 那城堡恢弘,半身深深嵌入了冰川之中。在它周围五六个灰色瞭望塔坍塌了一半,断墙边缘垂下尖锐的冰锥,同样被风霜死死覆盖。 龙拾雨问:“这里是哪里?” “是北恩王朝的另一座城堡。以前他们精神力分外强大的王族出生于海洋中,每到满月,星辰涌动,也有了逆流而上的能力。”沈朝幕回答,“永夜之地是独属于他们的领地。” 螳螂们降落在城堡的南面。 那里厚实的冰层相对来说少一些,一条暗道被锋利的镰刀劈开,直直通往城堡深处。 螳螂说:“她曾经来过这里,现在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会把聚落置于危险之中,你们自己进去吧。”他震动翅膀,看向龙拾雨,身上那腐朽性的伤口依旧狰狞,“龙类,记得把‘那个人’带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云雾再次升腾起来,螳螂们走了。 龙拾雨往暗道中走,沈朝幕就在他身边,忽然开口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龙拾雨说,“我就随口瞎编的,没想到他们真信了。” “……腐朽性的精神力我只知道一个人有。所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类型,如果联盟的合法居民中有,肯定会被记录在案。” “啊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沈翟吗?他就是已知拥有这精神力的唯一一人。” 龙拾雨一脸真诚:“不知道,我没听说过哦,从来没有。” 沈朝幕:“……” 龙拾雨并不适合撒谎,银色的尾巴尖都因为略微心虚而蜷了起来。 沈朝幕又问:“连天上聚落也拿你没办法么?” 即便龙拾雨再怎么突然出现,即便大批螳螂都在地表捕猎,天上聚落最基本的战斗力还是有的,不然不足以令空中的许多异兽恐惧。 龙拾雨边走边说:“因为我吃得很快呀。” 沈朝幕:“……” 这个肯定是真的,他都不带半点怀疑的。 但这最少最少,已经是三代龙往上的实力了。 没得洗。 真的没得洗了。 暗道中漆黑,沈朝幕开始摇龙拾雨的龙角:“你为什么没有精神力?为什么没有?” “啊啊别摇我我怎么知道啊” 沈朝幕仔仔细细看着他:“所有人都有精神力。龙拾雨你告诉我,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这对于他是一个很单纯、毫无恶意的问句。 龙拾雨生气了:“你还骂我”他猛地甩头,不让沈朝幕碰他的漂亮龙角了。 沈朝幕:“……”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龙拾雨闷头走在前边,沈朝幕隔了半步跟在后头。 这里的气温非常低,全靠悬停在空中的油灯光芒才明亮起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堵厚实的冰墙。金色光絮化作利刃模样,有力地刺穿了它。 冰渣四处飞溅,再迈步过那道门扉,眼前的景象已经全然不同。 依旧是层层的寒冰,但这次覆盖的是华丽的长廊。 红色天鹅绒地毯、贝壳灯、带着精细刻花的窗帘、巨大的落地窗……一切都是典雅的王朝风范。 旧时这城堡淹没在海中时,王族游过长廊,窗帘如柔软的丝绸缠绕他们周身,沿路贝壳灯有着奇异而明亮的光辉,落地窗外就是游过的巨大鲸类。 梦幻而华丽的水下王朝,星辰下就是沉默的巨桥。 但海平面下降之后,这里就被冰霜彻彻底底封印了。 城堡分外偏僻,雇佣兵没有飞行器,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攀登有狮鹫的雪山。而对于这些天上行走的螳螂来则是轻而易举。 慢慢走过去,整个城堡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坟墓,如果高声喧哗会惊扰过去的亡灵。 所有的门上都是厚厚的冰。他们顺着楼梯一层层搜寻过去,至少城堡的这半面看上去非常正常,是荒废已久后的景象。 除了在第三层的那扇厚重大门。 大门上有精美的浮雕,画的是翻滚的波浪和鱼类,摇摆的海草和贝壳,还有成群的人鱼,他们都在吹着号角。 这门上只是一层薄冰霜,看地面的一道道刮痕,像是经常被人开合的模样。 但是究竟是什么人会在这冰封的坟墓中行走呢? 沈朝幕推开门扉,寒气扑面而来,出现在眼前的是几张长桌子,冰冻的烛台,星河地图被钉在墙上,层层叠叠的书架一眼望不见尽头。 北恩王朝的藏书室。 长桌子上有一杯茶,已经冻上了,倒是杯子的花纹分外可爱,画着一只毛绒绒的棕色小熊,应该属于女性。这里的书上也只是有层霜,轻轻一抹就能抹去,特殊的材质使它们泡在水中也不会损坏,所以多年的冰封没有损伤到太多,文字仍可辨认。 唯一干干净净的,是在角落的、不久前被使用过的一个梯子。 那梯子架在第三排最左端的书架,那里一本书被抽了下来,留了个空位。 平心而论那书籍的位置不算很高,大多男性稍稍伸手就能拿下。 配上那个小熊茶杯,像是有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在这里努力踮脚过,最后还是懊恼地搬来了长梯。 沈朝幕走了过去,看了看空缺位旁边的其他书。 “这里都是诗集。”他说。 第52章 少女 陆山怀从睡梦中惊醒。 外头依旧是拍打冰川的黑色海浪。他的手肘下压着一堆资料, 全息屏幕上的数据还在跳动。 又有数十艘作战船刚刚出发了。七个小时前,宋浅浅见到了大群的骸骨人鱼, 随后将一只活体骸骨人鱼带了回来。 但等到下一批船只接近那片海域时, 他们却完全找不到骸骨人鱼的踪迹了。 这点非常反常,因为按照五十多年前的经验来说, 它们并不会那么快离开固定的海域, 因为只有白骨巢穴才能孕育出更多的骸骨人鱼。 白骨巢穴中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无数的骸骨人鱼卵寄生在了白骨上,一点点汲取尸体的养分生长。 那些尸体都是海难死的人们或者异兽。 也就是说, 如果要支撑那么庞大的骸骨人鱼繁衍, 想必是有人在源源不断地集中起来尸体。 加上之前在主岛旁的深海里,发现的一具具朝圣般的尸体, 经过身份确认后发现, 它们来自不同的时期,却无一例外是失踪或死亡在了海上。 但是谁会丧心病狂到保留那么久的尸体呢?又怎么可能一具具搬运它们? 多年前, 协会就在怀疑骸骨人鱼与塞壬之间的联系,二者是在同一时间段一前一后出现的。 或许只有这种传说中的异兽, 才能掌控波涛下的一切吧。 这些都只是怀疑, 他们已经有六七小时没见到骸骨人鱼了。它们就像是好好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不被人发现。 它们应当不具备这种智商, 想必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陆山怀才刚刚醒来, 又有一堆的数据涌来。终端自动开始分类、分析, 但他要做的工作量还是很大。 先把下一批出航的船只调度好吧。 他有些疲惫地想, 下意识打开终端看了眼时间—— 终端的锁屏是三个笑着的人, 他和陆山遥并肩站着,陆山遥抱着扎了羊角辫的陆山晴。 陆山怀不禁笑了笑,刚准备放下终端,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我来北恩了】 发送人是陆山遥。 陆山怀愣住,看了看调度面板,果然有一艘来自联盟主星的飞船刚刚降落,上头的科研人员准备顺着达摩克利斯之桥来到永夜之地。 他之前就知道,会有科研组过来紧急重启骸骨人鱼研究计划,争取改良信号弹并且研发出对人鱼的毒药,但没想到他哥会来。 这种来到现场的科研人员毕竟没有太多自保能力,紧急时刻很危险。 他微微皱眉,想给陆山遥发点什么,但终归还是关上了终端,继续准备调度船只。 直到另一个指挥官敲门进来。 他看着陆山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智者’来了。” 就是那个形式主义的走狗,曾经在协会让猎人写“智者的一周”的监查官。他被沈朝幕的“我扶异兽老奶奶过歪脖子树”气到辞职之后,就来北恩这里了。 以他的背景,来这里肯定也是个管事的。陆山怀这几天在哨站根本没见到他的影,结果这当头突然冒出来了。 陆山怀没打算理这号人物,花了一两个小时整理完了船只信息,等到另一位指挥官过来交接了,才出了指挥室准备休息一下。 临时的指挥室在一艘作战船上,他花了五分钟回到陆地上以前的旅游酒店——大多猎人都在酒店内休息。 刚进去,就看见一个秃顶的小老头在酒店大厅。他大概六十多岁,胸前挂着的名牌写着“孙复”。 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监察官了。 他精神奕奕,面前是一堆一脸疲态的猎人。 孙复说:“你们船队是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巡逻的时候要扇形前进,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有一个猎人试图争辩:“那个时候刚好接到了骸骨人鱼的警报,我们想着要早点赶过去,才……” 孙复打断他:“谁给你们的权限啊,紧急的时候就可以破坏队形吗?随意违反命令会发生什么你们不知道?协会不允许出现这种失误,我们该是最专业的人士,船队里的指挥员是谁?” 一个猎人说:“是我。” 孙复看向他,语气颇为不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平时的训练都喂狗了么?跟你讲我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你这一次的行动足够记过了,万一我往上报……” “别急着问责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一道声音突兀地传来。 孙复回头一看,陆山怀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酒店门口。 孙复眉头一皱:“你又是谁,哪个分会的啊?” 陆山怀在空中轻点,协会的名片自动出现在半空:“高级指挥官陆山怀。” 他在协会内小有名气,孙复明显听过他的名字,稍微愣了愣后语气不变:“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管这……” “你应该管。”陆山怀说,“但是他们已经连续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了,现在是休息时间。”他扭头向那群猎人说,“你们先回房间吧。” 那帮猎人看看他又看看孙复,犹犹豫豫地走了。 孙复被气得脸上泛红,刚想再开口,陆山怀却没有心思和他过多纠缠,直接说:“那支船队是我调度指挥的,有任何过错别找船队指挥员。等事情结束后,您可以随便问责我。” 他绕过孙复上了楼,隐隐听见那人独自怒骂了几句什么。 回到房间,刚坐下就感觉疲惫的感觉来袭。 陆山怀坐在床上,想给陆山遥发个消息,都打了几十个字了又怕打扰到他哥,全都删掉了,最后只问了句:【你那里情况怎么样了?注意安全】 没有回应。 大概还在忙。 陆山怀靠在床上拿着终端,想着再等等吧,结果睡意沉沉来袭,他的手越来越往下垂,最后手一松终端掉在了床上。 他是被刺耳的警报声吵醒的。 他浑噩了半秒钟就猛地弹了起来,战术频道上显示了,一大批骸骨人鱼正在集结。 集结的地点的精确经纬度被显示出来,那是在科研站北方二十公里的海域。 那里刚好有一队猎人 陆山怀鞋都没来得及换,一路气喘吁吁跑回了指挥室。全息屏幕上正是来自现场的画面: 作战船的周身是庞大的、可怖的旋涡,水下无数的骸骨人鱼在游弋,面部的皮肉腐朽,无神的眼望向海面时,因为作战船的灯光反出了惨白且诡异的光。 这个海域在短短的数十分钟里聚集了大量的骸骨人鱼,迅速包围了正在巡航的五艘作战船,甚至没有给他们逃离的机会。 它们没有冒然攻击,只是在作战船试图离开时阻拦,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很快陆山怀就知道它们在等什么了。 围绕在旋涡中间的是一块黑色礁石。 嫩白的脚踏在了上头,一双手轻轻提起白色的华美蛋糕裙。 娇小的少女长发如金色的阳光,明明是刚才从海中出现的,身上却没沾半点湿意。她脖颈上带着两条项链,一条海蓝,一条珊瑚红—— 红耀珊瑚项链。 之前在主岛上失窃的北恩圣物。 那礁石有些陡峭,她提着裙子花了些时间才费劲地走上去,期间歪歪扭扭差点失去了平衡,她手忙脚乱,扶了下头顶歪了的金色小王冠,才没让它掉下去。 她的面容分外较好,鼻尖和脸颊带着被冻着了的薄红,蓝色眼眸亮晶晶的,某种优雅气质凝练到了一举一动中。 光是看一眼,所有人就都会知道她出身高贵。 海下的骸骨人鱼游弋的速度越发快了,几乎像是围绕着她在欢庆。 这人畜无害的少女绝不可能是人类。 “射击”有一人吼道,三秒后五根猎鲸长枪同时出膛刺向少女 它们的尖端闪着森森寒芒,带了能麻痹目标的电流,就连龙鲸坚实的皮肤都能轻易扎穿。 然而数只骸骨人鱼在瞬间从水下跃起,形成了坚固的屏障,骨头彻底粉碎的可怕声响传来,数米的长枪直接贯穿了三五只人鱼才停下来,它们以肉体生生拦下了这攻击 随后又是几只人鱼自杀般地冲向水下鱼雷,水下火花爆开,它们阻拦掉一切胆敢靠近少女的攻击。 这幅疯狂的样子,倒像是忠实臣民们在拼死守卫王朝的公主。 少女又轻轻提起裙摆,向船上的各位略微屈膝点头,优雅地行了一礼后,以一口标准的联盟语说到:“各位晚好,我将这首歌献给艾奇沃斯·墨菲。” 嗓音空灵清脆。 等她站直身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可怕的精神力正如海啸般升起。 只见她葱白的手轻轻压在胸前,开口—— 歌曲的韵律像是来自古时北恩。 那时每当圆月升起,星屑涌动,北恩人结束一天的奔波,三三两两坐在沙滩或礁石上放歌。孩童们在岸上玩乐,于沙子上深深写下星轨般的文字,转眼又被海浪带走。而人鱼们轻轻哼唱,歌声像是起伏的温柔海潮。 但这又比这旧时的韵律要更迷人万分。 ——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洋,美丽的贝壳,温柔的礁石与灯塔,人鱼闪耀的鳞片。 每一日都色彩不同的天空,高耸的灯塔和巨大的浮冰,还有那些空中滴落的明丽色泽,海水在星光里通透多姿。 城堡燃起火光,泥石腾空复原,坍塌的瞭望塔重归坚实。当浪潮涌过时王族在近卫队的守护下,游过幽深的海,他们的衣衫掺杂着星屑,熠熠生辉,每一颗海下的宝石都绚丽多姿,都能震慑星海。 少女浅唱低吟着,那旧日的人鱼王朝在歌声中缓缓走来。 而穿过漫长的海底隧道…… 我就要来找你啦。 这些意象通通融进了悦耳的嗓音中。 又是炽热光剑、鱼雷与猎鲸长矛的紧密攻击,只是这骸骨人鱼的数量大到不可思议,且互相配合着守卫少女,五艘作战船的力量远远不够。 歌声悠扬,所有人逐渐深深陶醉其中。 数分钟后任凭频道内陆山怀如何呼喊,作战船的攻势彻底停下。 他们或哭或笑,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双手向前伸去—— 像是一场朝圣,在他们伸出去双手的瞬间皮肤已经开始皱起,肉体迅速腐朽。 这一幕分外诡异,跪下的人渐渐露出苍白的骨头,水下的人鱼像是黑色旋涡,而皮肤瓷白的少女还在歌唱,王冠闪耀。 冰川安静倾听,空中星屑一卷将光辉洒下,浪涛在她周身都不敢喧哗,汹涌的暗潮化作无声。 天与海之间一时只有她的歌声。 整个北恩都眷恋着她。 …… 龙拾雨跟在沈朝幕身后。 沈朝幕正在一排排走过那些老书架,查看这那神秘的访客有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龙拾雨也跟着随便看看,突然听沈朝幕说:“在北恩有一个传言,凯伦·海克娜公主实际上是王室收养的。她那头金色的长发不像是遗传自王室的任何一人,甚至完全不像是她的母亲。” “是么?”龙拾雨说,“你怎么突然讲起这件事情了。” “……只是有点怀疑而已,”沈朝幕说,“我在主岛听见歌声时,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精神力中的意象。穿越海底隧道那次我也感知了残留的精神力。以普通人的精神力来说,就算情绪再怎么强烈也无法留下那么强烈的意象,能让现在的我捕捉到。” 他继续说:“其中一些闪回的记忆,我总觉得,和传说中凯伦·海克娜的经历太过相似了。可能只是巧合吧,毕竟王室收养了异兽也太过不可思议。不过,我们会知道答案的。” “噢。”龙拾雨点头。 他对书籍不感兴趣,继续安安静静跟在沈朝幕身后,走过冰封的书架。 他跟着跟着突然就发现,公主好像比自己高了不少 龙拾雨之前沉浸在自己有公主的快乐里,竟然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的尾巴尖摆了摆,有点不相信。 毕竟公主都是娇小可爱的啊。 又走了几个书架,在反复偷偷踮脚对比之后,龙拾雨终于不清不愿地确认了一个事实: 公主竟然比自己高了快大半个头。 恶龙的自尊再次受到伤害,他难过地用尾巴卷住公主的手腕:“嘤。”QAQ 沈朝幕说:“……这又是什么了?我还没开始摇你的龙角呢。” 龙拾雨说:“你长太高了。” 沈朝幕:“……” 沈朝幕:“啊?” 龙拾雨并不愿意和公主多分享这种丢脸的事情,再也不说话了,任凭沈朝幕带着满头问号继续在藏书馆里寻找,思考着,好像没有古籍记载龙类讨厌长得高的人啊? 这里却没有太多的线索,倒是在藏书馆的二楼,有另一道门有着反复开合过的痕迹。 非常疑惑的沈朝幕和非常难过的龙拾雨一路找过去,又花了数个小时,终于来到五层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 推开门,里头却半点不见冰霜的痕迹,只是很寻常的一个房间,像是主人才刚刚离开。 房间不大不小,毛绒地毯软绵绵,书架上挂着一个捕梦网,壁纸是粉红色的,上头钉了一张北恩的地图。柔软床上放着小熊的毛绒玩具,桌上则是又一个茶杯,上头画着同款毛绒绒的棕色小熊。 住在这里的人想必很享受生活,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台灯上贴着几张写着古文字的便签纸,桌边的植物嫩绿茂盛,一看就被精心照料过。 桌上还有一支羽毛笔,和一本摊开的书。 沈朝幕走上前随便翻了两页。 里头内容有用北恩古文字写的,也有用联盟通用语写的,大多像是日记。 龙拾雨凑上去和沈朝幕一起看。 他们一页一页翻过去,挑着联盟语的部分读。 【1月2号,是搬回来城堡的第五十七年了今天打扫了房间卫生,还是喜欢这里】 【3月16号,感觉有点不舒服。泡了两杯红茶,一杯给我自己一杯给小熊,茶泡太久了会涩,应该去买些新茶叶】 【3月20号,偷偷去集市上买了一点茶叶和面包,我只有宝石了,拿出来让商家吓了一跳,找了我不少钱】 【4月5号,又看见珊瑚项链了,有点想去拿回来,但是肯定会被发现的。不过今天有游客找我合照虽然开心,可还是没办法,只能拒绝了】 【4月29号,还是有些不舒服,睡了一整天】 【5月11号,今天在藏书馆看了一整天的书,最喜欢那本《陆地与风》,不过病还没好,头晕晕的,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5月30号,好朋友来找我玩了】 旁边的配图是几只卡通画版的骸骨人鱼,它们手里捧着漂亮的贝壳和珍珠。 【6月11号,感觉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又睡了一整天,有点担心好不了】 【6月12号,睡了一天,精神不好】 【6月15号,只有王座的力量才能治愈疾病,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每一天的日记都是简短的几句话,但看得出来她在坚持记录。沈朝幕的目光游移到了旁边,堆叠起来的还有几十本这样的厚重笔记本—— 他随手拿下来翻了翻,也是一天天的日记。 这样几千页的日记数量,只有数百年的记录才有可能实现。 放在日记本之中的还有一本诗集,应该就是从图书馆里拿走的那本了。 沈朝幕抽出来,诗集的名称是《星光如你的裙摆》。 作者落款是艾奇沃斯·墨菲。 这名字协会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出处,现在却突然出现。 像是一个……诗人? 沈朝幕刚想和龙拾雨说些什么,却看见青年的目光落在日记上不动了。 刚才那日记本又被龙拾雨翻了几页,刚好停在一句话上。 【8月17号,我不能死】 【8月25号,我又读了一遍他的诗集】 沈朝幕指了指这个日记本:“这个‘他’很有可能指的是艾奇沃斯·墨菲,然后……异兽就是凯伦。” “嗯。”龙拾雨点头。 沈朝幕却很快意识到龙拾雨在看的不是这两句话,而是再下一句。 【8月27号,病情很严重了,如果我死了……】 【如果我死了,谁还会记得他呢?】 接下来是完全无意义的重复,一笔一划都分外用力,像是要把纸张划破。 【如果我死了,谁还会记得他呢?】 【如果我死了,谁还会记得他呢?】 【如果我死了,谁还会记得他呢?】 “……这句话怎么了?”沈朝幕问,本能地放低了一点嗓音。 龙拾雨沉默片刻后,抬头看他。 沈朝幕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眼神。 这眼神实在是太复杂了,百转千回,曲折万分,像渡过了冰冷的长河才得见火光,像经过了漫长的跋涉却说不出口。 千般过往与万种话语都藏于其中。 然而下一秒龙拾雨却又弯眼笑道:“这里竟然真的有公主诶” 他一个恶龙撞击扑进沈朝幕的怀中:“我最喜欢公主了” 第53章 论公主 这句话给沈朝幕的感觉分外微妙。 像是在说凯伦·海克娜, 却又像是讲给他听的。 下一秒,龙拾雨又被他的公主拽着龙角摇了:“你干嘛又摇我” 沈朝幕说:“别天天想着公主公主的。这种传说级的异兽你见到了就给我赶快跑, 那些海下的尸体很可能都是她造成的,你打不赢她的。” “嘤。” 沈朝幕把这个房间里的一切用终端扫描了一遍,随后将日记一本本放在桌上,准备扫描备份。 日记都是手写的,扫描起来有些难度, 要花些时间。 或许是这个房间实在是太整洁太具有少女心了,他们俩反而是突然闯入的反派。 沈朝幕说:“就像偷读了青春期少女的秘密日记, 虽然是找线索和证据的必要流程。” “是公主的日记”龙拾雨纠正,兴奋又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小公主的房间。 沈朝幕:“……”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准备关心一下傻龙的青春期问题, “你是真的喜欢人类么?我还以为所有龙类掠夺走公主都是因为有趣和宣示力量, 这种掠夺行为本身也很罕见。” “我是真的喜欢公主啊。” 沈朝幕:“……”他觉得龙拾雨没明白自己的问题,“你看, 如果你要结婚,你要找男的女的?”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 “公的母的?” “我要找公主结婚呀。” “哦,那就是喜欢女的了。”沈朝幕点头。 他有些纠结该不该告诉龙拾雨,人类一般不会和异兽在一起。万一龙拾雨不知道, 哪天因为这个难过了就不好了。 确实有过不少人类与高智慧异兽在一起的例子, 比如吸血鬼比如狼人, 龙类也有罕见的几例。 有以悲剧收场的故事, 像是异兽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天性, 像是人类一开始就是抱着戏耍的态度。只是也有时候,拆散他们的不是人类的贪婪或是异兽的凶残,是那些流言蜚语与协会的追查。 以前最严厉的时候,联盟还强行猎杀过那些异兽—— “他肯定是被异兽蛊惑了,要不然本来就是个疯子。” “她是个怪人怎么能和那种恐怖的东西在一起万一哪天野兽发狂了怎么办” “我听说那种异兽会吞食掉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要和这种东西在一起?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喝你的血?” 就连对异兽没多少偏见的沈朝幕也很难决断。 若说是爱情伟大,但文明与信仰都完全不同,怎能决断一副皮囊下究竟哪方才是野兽?若说是其心必异,却也能有长长久久,跨越诸多隔阂的爱情如童话般浪漫。 所以这是一种,很难定性的事情。 所以他最后还是没和龙拾雨讲这些。 扫描还在继续,他烟都拿出来了,看看这装饰精美的屋子,想了想还是没点,只是叼在嘴里过个瘾。 反而龙拾雨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就喜欢女的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公主吗。” “对啊。” “那不就是喜欢女的么?” “不是呀。” 沈朝幕说:“你的公主不是女的还能是男的吗?” “对啊” 沈朝幕:“……” 沈朝幕:“…………” 他吓得嘴里的烟都掉了。 龙拾雨认真说:“我就喜欢那种公主啊……啊啊啊你别摇我别摇我” 沈朝幕便抓着他的龙角边说:“这都是谁教你的” “我自己总结出来的你看公主会出现在城堡里,公主长得很好看,公主出身高贵,公主身娇体软但是多才多艺,没人告诉过我公主肯定是女的啊……别晃我别晃我了” 龙拾雨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沈朝幕的魔爪,尾巴都委屈地蜷了起来:“你干嘛又抓着我摇。”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公主都是女的,男的叫王子。” “不对呀,公主就是公主” “男的是王子。” “不是”龙拾雨有些生气了,尾巴在地上砸得砰砰作响。 这无意义的争辩,最后终结于沈朝幕的退败中——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傻龙的青春期教育很成问题,导致对世界的认知都出现了巨大偏差。 ……或许,这就是缺乏龙族教育的孤儿龙吧。沈朝幕又心生怜悯起来,决定要好好给龙拾雨普及常识。 扫描结束终于结束,他把每一本日记,还有那本诗集都整齐放了回去。 他们刚从这个房间里出去,终端上出现了哨站的警告: 塞壬出现了,五艘小型作战船上共计11人当场死亡,15人重伤。 附件是现场的录像。几秒钟后陆山怀的消息发了过来:【死去的人大多数被骸骨人鱼带走了,可能是被带回白骨巢穴中孕育新的人鱼。面部和声纹识别后确认,塞壬就是北恩王朝的公主凯伦·海克娜】 那片海域离他们有些遥远,此时又在雪山之上,过去要很长时间。 城堡这里的坐标和资料都已经发过去了,陆山怀便又说:【我们跟丢了塞壬,那群骸骨人鱼同时全部消失了,现在我们还在附近的海域全力搜寻。你不用太着急,乌瑟已经过去那边了】 这座城堡他们花了这近十个小时,已经快搜查完了,再留下也没有太多的意义。虽然塞壬可能会回来此处,但现在与其他猎人汇合会好一些,下一次袭击有沈朝幕在情况才不会那么糟糕。 沈朝幕说:“我们还是往海边去吧。”他查看了一下地图,“从城堡的北面下去会方便一些,那里的地势比较平缓。今天时间不早了,不急着赶路,路上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于是二十分钟过后,厚重的北面门扉被精神力推开。 冰渣跌落,他们离开这冰封的城堡。 在他们身后,干净整洁的房间中,一本本老旧的日记写得认真。 毛绒小熊还在等着公主回来。 刚走出城堡,就看见一堆云雾在不远处飘过。 是螳螂们。 他们又和冰川狮鹫纠缠上了。这次出来捕食的螳螂数量分外少,面对成群过来的狮鹫有些力不从心。 可以险胜,但是难免会有几只螳螂受重伤甚至死去。 又是两三只循着血腥味扑来的狮鹫,眼看着就要撕碎那两只螳螂—— 金色光絮如水幕般猛地拔起,拦住了它们的利爪随后强大的精神力压过去,在空中放肆飞舞,将它们驱散干净。 一群螳螂发出了嘶嘶的疑惑交流声,目光全都落在龙拾雨和沈朝幕身上。 聚落之间的交流很迅速,螳螂们毫无保留地分享着信息。之前有一帮螳螂遇见了他们二人,很快所有螳螂都会知道。 所以他们并未展露出鲜明的敌意。 三只螳螂抬起了刚刚杀死的狮鹫,准备当作捕猎的战利品。其他螳螂缓慢地张开了翅膀。 龙拾雨和沈朝幕解释说:“这是他们的语言中是表达友善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从没对我这样做过。” 沈朝幕:“……” 随后精神力化作云雾,再次轻飘飘地托起了他们。 冰雪覆盖的山脉掠过身下,龙拾雨在云雾边探头探脑的,又想探头出去吹风,结果一把被沈朝幕扯了回来:“小心别掉下去了。” “我会飞啊。” “反正就是小心。” “好吧。”龙拾雨规规矩矩坐了回来。 云雾降落在了另一个山头的隐秘缝隙中,另一群螳螂出来迎接,那唯一会说联盟语的螳螂又出现了。 他以怪异的口音说:“又见面了,龙和人的怪异组合。” 带他们回来的螳螂互相交流了一番,螳螂又开口解释:“他们说,晚上会有更多的狮鹫过来,你们可能是未来的盟友,不应该把你们单独留在雪原中。”他嘶嘶说,“你们可以叫我黑镰刀。今晚聚落恩准你们与我们度夜。我们将确保一个安全的长夜。” 他们跟着黑镰刀的步伐往冰缝深处走。 一段逼仄的通道后,是较为空旷的一片山坡。他们看到了更多的螳螂。 它们大多躺在洞穴中,几只健壮的螳螂并作一排拦在外面,为他们遮蔽寒冷。 在食物得以保障时,伤病者会得到妥当的照料,直到食物已经短缺到令聚落不易生存。而那种时候较弱者往往是心甘情愿被吞食的,一切为了族群更有利的发展。 现在无法捕食的螳螂,大多数身上都带着那种腐蚀性的伤口。 伤口分外严重,皮肉腐烂,最严重的还能闻到恶臭的味道。从伤痕的所在位置和深度来看,那熟悉的作战手法…… 沈朝幕垂下眼神,他只见过沈家的几个人是这样子用精神力战斗的。 这诸多巧合叠加在一起,实在诡异。 天上聚落并没有太有效的医疗手法,都是将地面生长的某些特殊植物嚼碎,然后敷在伤口上。现在这伤口分外特别,他们被迫停留在雪山找不到药草,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 沈朝幕说:“你们为什么不能再回到天上了。” 黑镰刀嘶嘶说:“人类,你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我们只可能有单纯的利益合作。” “是因为还健康的同伴太少了么,精神力不足以凝成积雨云模样了。” 沈朝幕能感受到这里的精神力分外紊乱——那可怕的伤口严重影响了螳螂们的战斗力。 黑镰刀还是警惕地不答话。 答案多半就是这个了,沈朝幕并不强求明确的肯定。 龙拾雨用尾巴拉着沈朝幕的手腕,高高兴兴地进去了一个被清理干净的洞穴中。能量球又飘浮在空中,暖黄色的光芒带着温度洒满整个空间,隔绝了风雪。 只是这个能量球的能源稍微有些不足了,光芒暗淡,温度没之前那么高。 和之前一样,沈朝幕从随身的压缩行李中,拿出了轻盈的压缩床垫与被子铺好:“快睡吧。” 龙拾雨又上手,仔仔细细把被子隆出了一个形状。 沈朝幕:“……你又在筑巢吗?” “对啊。” 为了不破坏巢穴的形状,龙拾雨开始倒着钻进被窝。先是长尾巴塞了进去,然后一点点挪动塞进去大半个身子,最后被子一裹,只有柔软的黑发和龙角露在外头了。 在这倒车的过程中,沈朝幕眼睁睁地看着龙拾雨身子是进去了,尾巴又慢慢从被子末端伸出来了,露出了一大截。 ……果然是头傻龙。 沈朝幕抓着那一大条银色尾巴,给使劲塞回被窝了。 龙拾雨又探头出来:“你今天还是不睡么?” “我靠着小睡一会就行了。” “你睡一下嘛,昨天你就没睡。”龙拾雨说,“多睡觉不熬夜对皮肤好。” 公主应该要好好养着皮肤的,而且他的公主本来还那么好看。 沈朝幕笑了:“你都是从哪里学来这种东西的。” “我在一个专柜做过销售员。” “你怎么还打过这种工。” “就是刚好看到招聘了,我还挺受欢迎的,很多顾客试完产品以后要拉着我拍照。”龙拾雨回忆了一下那种奇异的、完全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慈祥笑容。 “感觉她们的主要目的是拉着你拍照……那你赚的钱总能吃饭了吧?” “也没有。”龙拾雨想了想,“我上班了三天那个品牌就倒闭了。” 沈朝幕:“……” 沈朝幕说:“我希望,它的倒闭不是因为你。”他这一瞬间已经考虑了诸多可怕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呢。”龙拾雨说,“我每次打工都很认真的。” “我信。”沈朝幕真心诚意道,“这个我真的信,就是那些老板可能不大信。” 龙拾雨:“……” 他的尾巴尖不满地在被窝里甩了甩。 他又说:“所以你今晚睡一下吧。”他挪动着给沈朝幕让了个位置出来,“挤着才暖和。” “不了,我不习惯在任务区域内这样。” “嘤。” “……” “嘤。” 最后龙拾雨还是心满意足和自己的公主挤在了一起。 温香软玉在怀……确切来说,应该是他在温香软玉怀,但总之龙生无憾了。 那个能量球的光芒暗淡了一下,提供的温度更加低了。他的尾巴在被窝里摩擦挪动,最后搭在了沈朝幕身上。 沈朝幕说:“做什么?” “怕你冷啊。”龙拾雨往他怀里钻了钻,“你看两个人多暖和,我又是火龙。” “你只会喷火烧我的房子。” “嘤。” 沈朝幕闭嘴了。 龙拾雨又说:“你给我讲讲海克娜公主的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都行。” 怀中的青年暖呼呼的,满脸期待。沈朝幕佯装思考,实际上走神了数秒后才开口:“她唱歌好听,文采特别好,很多时候北恩人在海下集市中就能遇见笑容满面的公主。她的人缘非常好,所以即便传闻她是收养的,也没受到太多的负面攻击。” “嗯。”龙拾雨认真听着。 “直到那位诗人的出现——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他的名字叫做艾奇沃斯·墨菲。在北恩的传说中,来自异星的诗人在月圆海边散步时,救下了贪玩忘记回家的公主。然后公主爱上了诗人,祈求龙类拿来炼金药剂将鱼尾化作双足,与诗人共舞,却最后在潮水退下时变成了泡沫。” 他继续说:“传说只是传说。不过在她和诗人相恋的时候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毕竟在此之前,还没有北恩人曾与旅人在一起过。但公主却一直坚持着,每次月圆都顺着海底隧道抵达岸边,偷偷与艾奇沃斯见面。” “后来有段日子,吸血鬼莉莉丝在北恩活动。当时联盟对拜血教会还没那么完整的认知,公主的传奇近卫队直接和莉莉丝交手了,凯伦本人也和莉莉丝单独对峙过。” “当时联盟所有人都觉得,她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但如果她本来就是异兽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等莉莉丝消失不见后,凯伦甚至完全逃出了王室。没有人知道她和艾奇沃斯发生了什么,历史记载中凯伦死于疾病,而艾奇沃斯根本查无此人。毕竟,当时对人口身份的管理还有些混乱,可能就是遗漏了吧。” 龙拾雨说:“但是艾奇沃斯写了书不是么,那本《星光如你的裙摆》。如果是个诗人的话,应该会有点名气的。” “没出版吧。”沈朝幕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即便是诗人,发出的声音也不能让所有人听见。或者平凡或者伟大,世界上永远有藉藉无名的人。” 龙拾雨却看着他,笑说:“但我们明显不在其中。” 沈朝幕愣了愣,然后笑了。 他说:“嗯,你我都不在其中。” 外头风雪声呼啸,谈话暂时结束,两人一下子没那么快睡着。 沈朝幕盯着洞穴的顶部,想着什么。 龙拾雨又问:“你现在在想什么啊?” “在想那些螳螂的伤口。那种腐蚀性的伤口非常反常。” “噢。”龙拾雨说,“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别的星系受了伤,然后才逃过来北恩的。因为能给他们那么严重伤势的人,如果在北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你的推断很合理。”沈朝幕说,“就是不知道什么事情耽误了沈翟,让他没办法及时跟过来。他那种人应该是会追猎到底的存在。” 龙拾雨想了想:“他还有别的事情做吧,比如其他异兽暴动也有可能与他有关。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针对天上聚落。” 沈朝幕说:“哦,原来你真的认识沈翟。” 龙拾雨:“……” 龙拾雨:“…………” 龙拾雨:“嘤”QAQ 他吓到瞬间叼住了尾巴,就要往被窝外头跑。奈何这被窝又暖和又拥挤,他刚挪动了一点就被沈朝幕揽着腰压回了怀中,耳边全是对方温热的吐息。 “抓到你了。”男人低声笑说。 第54章 大力出奇迹 龙拾雨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在紧张地啃。 沈朝幕把尾巴强行揪了回来:“别老是啃,啃坏了怎么办?” 然后龙拾雨就开始紧张地吃手手。 沈朝幕赶紧又把龙拾雨的手扯开:“啃坏了怎么办?” 他扯住手的时候, 龙拾雨又叼回了自己的尾巴。 沈朝幕:“……” 沈朝幕说:“别叼着尾巴了, 好好给我解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沈翟没有死?” 沈翟是最出名的屠龙英雄,在沈朝幕出现之前, 他是家族历史上天赋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他的时代距离现在已有百年,和所有的晚辈一样, 沈朝幕也是听着他的英勇事迹长大的。 猎龙家族的一个秘密, 就是诸多屠龙勇者并没有真的死去,他们的精神力被龙类的炼金阵法保存下来,永远活在那岛屿上的审判大厅中, 只有血脉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平日他们便只有漫长的黑暗与永无止境的孤单。 所以, 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以那种形式留存世间,沈翟就是其中之一,他的骨灰埋在了岛屿的正东方——那里能最早见到日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龙拾雨说:“我真的不知道啊刚刚都是胡说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沈翟……啊啊啊别晃我” 被拽着龙角摇完了,他又开始紧张地叼着尾巴,盯着沈朝幕不说话。 沈朝幕把尾巴从龙口中抢救出来, 抓在手里:“不回答就没收你的尾巴了。” 龙拾雨又准备伸手,结果手腕也一起被箍住了。 沈朝幕说:“乖, 回答我的问题。” 公主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了。 于是隔了老半天,龙拾雨犹犹豫豫说:“就是, 就是我和沈翟之前见过一次。” “只有一次?” 龙拾雨一脸真诚:“嗯……啊别摇我”他见公主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赶忙说, “好吧好吧,我们见过几次见过几次。” 沈朝幕皱眉:“他都和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对你出手。” 他知道的沈翟可是永远活跃在第一线的,对待异兽,尤其是龙类分外果决无情。 “什么都没有。”龙拾雨小声说,“什么也没跟我讲。” “他没对你出手?” “没有。” 沈朝幕将信将疑。 毕竟巅峰时期的沈翟要是全力出手,初代龙都要拼死一搏,或许连老龙王都有一战之力——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不知道沈翟的实力变得如何,但能重创天上聚落到这个地步,想必也有当年的辉煌。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能判断其他星球的异兽暴动都是他弄的?” “猜得啊。” 沈朝幕:“……你这骗三岁小孩。” 龙拾雨:“嘤。” 他又想爬出去被窝,刚爬一半又被沈朝幕拽着尾巴拖回来了。 沈朝幕把他摁在怀中,笑:“你连老巢都不要了?刚刚不还邀请我一起睡的么。” 龙拾雨又哼哼唧唧了一通,期间不断试图逃离公主,又被摁住,试图逃离,然后又被摁住。 最后他委屈说:“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一点点。我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卡珊德,但也不是面对面见的,我只看到了一个投影。” “他和卡珊德有什么关系。”电光火石间,沈朝幕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执着于天上聚落,所以身为其中一员的维尔潘的苏醒和他有关?那些雇佣兵就是听从他的命令?” 龙拾雨在他怀中点头说:“他总是很执着研究各种异兽的。” “那塞壬呢?” “不清楚。但是他也在北恩派了雇佣兵。” 沈朝幕一时失语。 被尊称为英雄的前辈没有死,还和教会和各种异兽有关,直到现在还躲在暗处。 要不是那腐蚀性的精神力特殊,螳螂们的伤口上能看出独特的家族作战手法,加上龙拾雨的亲口承认,他恐怕只会将一切当作巧合。 沈朝幕没全部相信龙拾雨的说法,并非是不信任,而是没有人能保证其中有没有其他的误会。 毕竟这一切还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他必须亲自求证。 龙拾雨又说:“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你、你就忘记这事情吧,赶紧睡觉。” 他还是很后悔于自己说漏嘴了,想要扭过身子,可又被男人摁住了后腰。 沈朝幕低声说:“别走,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如果真的是沈翟,绝对不可能放任龙类在面前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之前完全没有提起过他?你是在……袒护他么?” “没有关系呀。”龙拾雨说。 沈翟实际上想杀了他,只是种种因素堆叠在一起,阴差阳错下,直到现在他们谁都奈何不了谁。 而这一切他不会告诉公主的。 沈朝幕的眸色晦暗了一秒,摁在他后颈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 于他看来,这就是对那个“沈翟”标标准准的袒护了。 他从来没见过龙拾雨这样百般遮掩,被他抓了破绽后才不甘心地承认,所以有些微妙的不爽。 ——尽管他已没有把龙拾雨划归在“猎物”,但对于青年的不安定感叫那种久违的猎人本性又沸腾起来。 猎龙家族的族徽是与恶龙搏杀的狮子。 现在龙拾雨不情不愿窝在他怀中,暖洋洋软乎乎的,还有手感极好的龙角和大尾巴。现在,而现在,他手下青年的腰分外柔韧,弧线很适合大力掐着。 家族病似乎开始犯了,某种冲动袭上心头,就像是雄狮喜爱用爪子压住猎物,他现在就想把猎物摁在身下。 这种纯压制性的动作会让他的心情好许多吧。 最后,沈朝幕还是没有实施这想法。 毕竟这称得上失态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略带疯狂的念头。 但这晚或许是挤在一起的缘故,两个都有些心神不宁的人倒是没有失眠。 就是沈朝幕做了个荒诞的噩梦。 他梦见龙拾雨有一天,高高兴兴牵着沈翟的手出现在他面前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公主~~” 沈朝幕猛地醒了。 龙拾雨在他怀中还睡得很沉,似乎还梦到了什么,含糊不清说了几句什么。 ……哪天一定要告诉龙拾雨,公主真的没有男的。 第二日一早,黑镰刀出现了洞口,翅膀摩擦作响:“狮鹫的活动已经平息。我们将把你们送走。龙类,记得让我们见到那个人。” 冰川上云雾升起,载着他们离去。 …… 叶尔马克号破开了厚重的冰层,在众多作战船的护航下前往达摩克利斯之桥的方向。 有了重型破冰船,调查就进行得顺利多了,凌晨时从瀑布、大桥分别来的猎人已经会面,而叶尔马克号继续前进,预计五个小时后就能将这片海域的冰层破开。 宋浅浅在船上小睡了一会,随后被甲板上的脚步声吵醒。 看了看时间,也该是她和黎见春上车的时间了。 破冰船已经行驶到了目标海域开始作业,船上的猎人们则会分散开,在附近的冰川与海域继续寻找骸骨人鱼的巢穴。 这几天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沈朝幕找到了塞壬居住的城堡,里头线索已经上传到了数据库中,而乌瑟奇迹般地没有失联,顺着上次暴动的骸骨人鱼们,捣毁了一个大型白骨巢穴。 十分钟后,雪地的作战车队出发,车轮在冰雪表面碾出深重的痕迹。依旧是永夜,今天连星屑都少了,显得冰川分外漆黑可怖。 宋浅浅还是和黎见春一起行动。是黎见春开的车,她在副驾驶。 这里的冰川并不平坦,有着很奇特的、起伏的山坡。车子摇摇晃晃,周身明黄色的灯光洒下。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各个小队没有分散得太开,都是在能在五分钟内支援彼此的距离,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远离叶尔马克号。 从车窗望出去,宋浅浅还能看到那巨大的破冰船正在驶过,周身是飘浮的白色碎冰。 一片沉默中,黎见春开口了:“这里以前有另一艘破冰船?” “嗯,”宋浅浅回答,“也是重型破冰船,就在那个造船厂里出来的。不过它已经沉没在海底了,沉没的地点在造船厂旁边。我记得……名字是叫‘吹笛人号’。”她又望向远处的海,“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毕竟永夜之地五十多年没对游客开放。” 车辆又行驶了一段距离。 随后车载屏幕上有一个红点在地图上跳跃。 战术频道中陆山怀说:“坐标已经发送,这里监测到有精神力的波动。” 会是塞壬么? 宋浅浅猛地坐直了身子。这个坐标离他们的车队是最近的,距离甚至不到两公里。 但下一秒新的数据又发了过来,陆山怀补充:“精神力很杂乱,单独强度不高,可以确定是人类的精神力。” 宋浅浅喃喃说:“这里怎么还会有别人呢……” 有疑问的不单是她,其他猎人也惊讶。毕竟在他们下了达摩克利斯之桥后,哨站就将道路完全封锁了。 ……除非是在他们之前,就抵达了的人。 那精神力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忽然转变了前进方向,朝宋浅浅所在的车辆飞速靠近。 猎人小队们迅速向彼此靠近,黎见春调转方向准备拉开距离,尽管他们的速度不敌对方,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宋浅浅则打开天窗站起来,将重型狙击枪架在了专用的稳定器上。 这里起伏的冰原严重阻碍了视野,即便是热成像上已经显示出了对方的车队,她也暂时无法开枪。 “妈的。”她骂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明明老娘是个狙击手,总是没有几个好机会。” 她把狙击枪放回了车内,然后费劲地从后头的装备箱里拿出了一个数百公斤的大玩意—— 重机枪。 车顶一声闷响过后,宋浅浅直接把重机枪给架在车顶了。 三分钟后,车子飞跃过一个小坡,他们终于看见了彼此。 对面的车队来势汹汹。宋浅浅首先看到的,是奥古斯塔那双疯狂的眼眸—— 他已经注射了异兽血液,那种兽性的冲动在血液中奔涌,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与残暴。每个雇佣兵们都是如此,兽化的痕迹非常明显。 在他们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特征都被记录和分析,将身份告知了每一个猎人: 都是臭名昭著的雇佣兵,尤其是那个奥古斯塔,从来是哪里乱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星警和协会都对他十分头疼。 冲得最前的是一辆雪原吉普车。坐在驾驶位的雇佣兵,眼中发出可怖的、非人类的光芒,兽类被车灯照耀时的亮光。 黎见春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摸出两把飞刀。锋利的精神力附着在上头,她掐准一个完美的时间甩出去,利刃夹杂着可怕的破风声袭向车辆 对方一惊,猛打方向盘,车子控制不住打滑转了好几圈,但好歹是避开了那两把奔着他咽喉而去的飞刀。 雇佣兵的车队依旧在飞速逼近。 “都是一群疯子”宋浅浅骂了一句。 等车辆又过了一个坡,角度完美,她刚要开始扫射,就看见头顶一团云雾飘过去。 不但是她注意到了,那群雇佣兵也注意到了。 这么一大团雾气实在是太反常了一点,夹杂着庞大的精神力。一时各方都暂且缓下攻势,警惕地观望情况。 黎见春稍微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端倪,继续专心开车。宋浅浅视力却何其地好,喃喃说:“见春,我可能已经疯了……” 她稍微缓了缓,说:“不然,我怎么会看见沈哥和嫂子在天上飞……” 一秒钟后,金色的长矛从天而降 沈朝幕率先从云端上跳了下来,油灯在身边轻轻摇摆,转眼精神力已经扎穿数辆车 他并没有瞄准车内的人,只是将车子毁到无法前行的地步。 紧接着龙拾雨也下来了。 他穿着那件蓬松的羽绒衣,像个小面包一样在冰原上缓慢移动,努力想跟上沈朝幕的步伐。 而下个瞬间,一个黑色的壮硕身影从天窗猎豹般越出,起跳时重型越野车都狠狠下沉。 那是拿着电弧双刀的奥古斯塔 他只穿着一件短袖,异兽血液的沸腾令他不惧寒冷,令他没有胆怯,也带来了超越自我的速度。手臂上的肌肉死死绷着,青筋突起、跳动犹如诡异的树根,带有雷电的精神力倾泻而出。 他径直挥刀向龙拾雨的脖颈。 “嫂子”宋浅浅惊慌喊了一声。 沈朝幕已经回头,金色光絮潮水般冲向奥古斯塔—— 奥古斯塔怒吼道:“来吧阿……” 龙拾雨一个上勾拳把奥古斯塔打飞出去了。 飞了十几米的那种。 沈朝幕:“……” 宋浅浅:“……” 黎见春:“……” 两个姑娘都目瞪口呆。 沈朝幕也沉默片刻,咳嗽了一下,解释说:“你们的嫂子,可能,嗯,力气有点点大。” 第55章 晚安吻 宋浅浅喃喃说:“沈哥, 你这是重新定义了‘力气有点大’啊。” 那帮雇佣兵被这么吓了一遭, 动作都不禁犹豫起来。 毕竟刚刚他们是异兽血上头,多少失了理智, 难免做出些冲动事情。 问题是, 只是沈朝幕过来把他们打了还好说,还能解释…… 那个奇怪的青年是怎么回事啊? 龙拾雨终于一摇一摆地追上了沈朝幕。 沈朝幕又沉默了一会。他确实是想找个机会和宋浅浅他们说这件事情,就是没想到在这天来得那么快。 见他的脸色, 龙拾雨讨好地说:“嘤。”QwQ “别嘤了。”沈朝幕点了一根烟, “你刚刚把一个壮汉打飞了十几米。” 那边奥古斯塔站了起来。强大的身体素质令他没有骨折, 只是全身都像是被车子碾过去的那种疼痛。 定睛见到沈朝幕,他咬牙切齿说:“沈朝幕, 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沈朝幕说:“你为什么还穿着那件衣服?” 他指的是奥古斯塔的长风衣,那后头是猎龙家族的族徽。只是奥古斯塔所在的家族应当早就失传了猎龙之技,他们近年来过的日子并不算好, 家族人员稀少, 不乏作恶多端者。 总之和沈家不同, 没有多少人现在还敬畏他的家族。 奥古斯塔重新握紧了双刀,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笑说:“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沈家能继续猎龙啊。毕竟,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的, 以前前辈们并肩作战的情谊去哪里了?” “我没兴趣和一个通缉犯并肩作战。”沈朝幕说。 龙拾雨拉了拉他的衣角:“嘤。”QAQ 沈朝幕:“……” 他这才想起龙拾雨那两张匪夷所思的通缉令, 又改口道:“我没兴趣和你这种通缉犯并肩作战。” 奥古斯塔说:“我只是个被利益驱使的雇佣兵而已, 那你又算是什么呢, 能够指责我违背了家族?你是知道高风计划的吧, 你不觉得这种东西更是虚伪至极?” 宋浅浅迷惑问黎见春:“高风计划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黎见春摇头。 沈朝幕说:“我自有决断。” “……哦,我都忘了。”奥古斯塔再次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你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呢,要不是靠着沈家的精神力特殊能认祖归宗,现在指不定比我还要混蛋几分。怎么,这就是你对那帮老不死的言听计从的理由?” 沈朝幕却弹了弹烟灰,笑说:“天分摆在那里,就算我是个地痞流氓出身的,你现在还不是打不过?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会差距那么大?” 平心而论,奥古斯塔的实力确实不算强悍——至少,放在猎龙家族那帮赫赫有名的怪物中来说,他简直像个无辜的小白兔。 他更擅长暗中活动、收集情报与组织其他雇佣兵,其他情况只要听老板的话就好。老板出手阔绰,总有一堆人愿意给他卖命。 所以这句话直接戳到奥古斯塔的痛处,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好好好,是你要惹我的。你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他屈膝发力,夹杂着周身飞旋起的雪花袭向沈朝幕 异兽的血液依旧在身体里澎湃,他转瞬已杀到二人身前,怒吼道:“你也不看看你身边带着的是谁是阿……” 龙拾雨一拳把奥古斯塔锤飞了。 这次奥古斯塔是横着飞出去的,狠狠撞到了一辆越野车上,撞得那车差点侧翻过去。 宋浅浅又疑惑了:“他这人在乱吼什么?什么叫‘是啊’,他在自问自答么。” 黎见春还是摇头。 沈朝幕:“……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仇?”他第一次见龙拾雨这么主动出手。 龙拾雨一脸真诚:“没有呀。” 奥古斯塔又爬了起来。他更加暴怒,冲龙拾雨怒吼:“阿……” 龙拾雨又把他锤飞了。 宋浅浅低声说:“他这脑袋指定是有点毛病的,整天在那‘啊啊啊’的。” 黎见春赞同性地点头。 沈朝幕说:“你这是在哪里染上的坏毛病?战斗的时候还要叫几句发语词。这是无能狂怒吧。” 龙拾雨心虚地绞了绞手指。 还好,奥古斯塔没真的叫出他的名字。 奥古斯塔快气疯了,一句“阿卡萨摩”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要死。与此同时,其他猎人车队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这次的支援来得分外迅速。 所有猎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各类热武器瞄准了雇佣兵被迫停下的车队。 奥古斯塔敢带着雇佣兵出现在这里,还主动接触猎人小队,无疑是自杀。光是一个沈朝幕就够他喝一壶了,而他面对的还有整装待发的猎人小队。 事出反常,不能掉以轻心。陆山怀已在战术频道里提醒众人。 猎人协会的标志出现在空中:刀与剑被荆棘簇拥。 然后是机械性的冰冷女声:“请各位稍安勿躁,听从指挥,配合星际猎人协会的正常执法。请各位稍安勿躁,听从指挥,配合星际猎人协会的正常执法。” 猎人们包围了雇佣兵。 被接二连三锤了这几下,奥古斯塔有些狼狈。但和身后的大多雇佣兵一样,他并没露出慌乱的神情。 他擦了擦脸上的一道血痕,狰狞地笑:“今天也不会是我束手就擒的一天。” 光絮已经潮水般涌向他,像是一场华美的金色飞雪,纷纷扬扬,优雅中夹杂着致命。 奥古斯塔是抵抗不住的,在场的所有雇佣兵加在一起也是抵抗不住的。毕竟站在他们身前的,是猎龙家族有史以来最有天赋之人。 奥古斯塔却咧嘴狂笑,眼中异兽般的疯狂闪烁。在光絮涌向他身边的那一秒—— 脚下的冰层寸寸开裂,漆黑的海水淹没了上来,冰冷地渴望吞噬众人。 随后,自海中而来的一只手挡在了金色光芒之前。 干净,素白,带着娇生惯养的柔软。 海啸般的精神力升起,穿着华丽蛋糕裙的少女出现。 她从水中跃起时裙摆在风中扬开,身上却不带半分潮意,金发像是阳光。 她别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在发上。 这种花生长在冰海深处,极难找到。是那些骸骨人鱼找来送给她的。 脚下厚重的冰层全部开裂了,骸骨人鱼们涌了上来一瞬间车辆向水中沉去,所有人站立不稳,反应快者的精神力奔涌而出,勉强抵御着人鱼狂潮。 这是一场埋伏。 不论是维尔潘还是塞壬,异兽顶尖的精神力强大至极,基本是人类望尘莫及的地步。而沈朝幕就是其中千年难遇的异类。 双方可怖的精神力在空中搏杀。 或许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二人的精神力角力时海水翻涌,冰层粉碎,连越野车都像是纸张般被撕作两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压迫着,狂风四起,甚至无法外放自己的精神力。 又一辆车子的外壳在交锋中被撕碎,塞壬的目光忽然落在龙拾雨身上。 多年未见,故人如旧。 她有些微微的错愕:“……是你?” 也不怪她一下子没认出,毕竟龙拾雨穿得实在太圆滚滚了,近看小面包,远看是个球。 这微微的走神,立马让塞壬的精神力落于下风。 她不可能打得过这两人,皱眉和身边的奥古斯塔说:“你可没告诉我,他也在这里。” 奥古斯塔却笑:“要是早知道他在这里你还会召集骸骨人鱼么?听着,你只有按照老板的计划走。你的病情也拖不了那么久了,这可是夺取王座最好的机会。” 少女不太高兴的样子。 奥古斯塔说的不无道理。她的精神力尚且澎湃,身体却很虚弱了,必须要不断使那些人以死朝圣她的歌声,才能暂且获得更多的精神力。 但是…… 她指了指那些骸骨人鱼:“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争夺王座的事情我一个人做就好了,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不想他们……” “别说那么多了。”奥古斯塔打断她,“你这些‘朋友’都是从尸体上生出来的,根本没有神智,迟早被协会杀尽。你造成了那么多的海难,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今天运气不好,我们得暂时撤退,但你不和我一起对抗协会就会死……相信我,老板很了解阿……阿……”他到底是没敢再说这个名字,“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少女微微抿唇。 因为那一下子的失神,她的精神力在不断败退。还有阿卡萨摩在旁边,她绝不能久留。 好在,好在她多少了解这个新王—— 和易怒狂躁的老龙王完全不同,只要她不主动招惹,或是明确地对王座提出挑战,阿卡萨摩一般是不会理会其他异兽的。 海中是她的主场,逃离不是很艰难的事情。奥古斯塔已经在催促她了。 在临离开前,她却深吸一口气,在精神力的狂风里,鼓足勇气看着沈朝幕大声说:“你们、你们能不能把这次事件改个名字?” 沈朝幕的精神力已经逼到她的眼前了,光絮引发的可怖烈风,将她的金色发梢与长裙扬起。 周围的雇佣兵在这攻势下都慌了,奥古斯塔咬牙说:“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走?” 沈朝幕有些意外,说:“你想改什么?” 每次异兽造成的严重事件,都是以异兽的名字或者是地名命名的。比如五十七年前,骸骨人鱼自永夜之地涌向北恩主岛的事件,就被命名为“永夜浪潮”。 塞壬没想到沈朝幕真的会回答她,惊喜地加快了语速:“你能不能让他们,把这次事件的名字改成‘艾奇沃斯’?” 那些惊世骇俗的事件,尤其是传说级的异兽,当然会被联盟不断提起,悼念死者的同时作为警示,百年后、或许千年后依旧会存在于史册。 沈朝幕说:“你倒不如想想,艾奇沃斯·墨菲本人愿不愿意这样被所有人记得。” 少女的脸色猛地惨白起来,咬着下唇说不出话,双手绞紧了裙摆:“我当然知道……但这是、这是唯一能让大家永远记住他的办法了。我承诺了他的……”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最后苍白着脸,深深看了一眼龙拾雨,手一扬,给雇佣兵们立足的冰面就被人鱼彻底粉碎。 他们坠入深海中,骸骨人鱼迅速集结,拉扯着他们去往另一片海域。 事发突然,猎人们没有适合的船只与装备,骸骨人鱼的数量也正值巅峰。 沈朝幕没有追上去。 他回头一看,龙拾雨站在一块碎冰上飘浮,蹲下来用手努力划水想要划回他的身边,但还是越飘越远。 沈朝幕:“……” 不能在其他猎人面前暴露,真是辛苦了龙拾雨。 金色光絮于是推着那块浮冰回来他身旁。 龙拾雨说:“她走了诶。” “嗯。”沈朝幕想了想,又补充,“有我在,她伤不到你的。” “噢。”龙拾雨弯眼笑,“你真是厉害啊。” 十五分钟后,他们重新坐上了车子,准备驶回附近陆地上的建筑。 还是黎见春在开车。沈朝幕说:“他们应当是这次想针对叶尔马克号,就是没想到我突然过来了。” “嗯。”宋浅浅说,“如果没有了破冰船,我们确实很难前进。如果海下的吹笛人号能被打捞上来就好了,它应该损坏得没那么严重。可惜我们暂时没那么多人手和时间。”她啧了一声,“在我们过来之后大桥已经封锁了,这帮雇佣兵应该是在我们之前来到永夜之地的,大概和塞壬是早有预谋。” “但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果断地撤退了。”沈朝幕微微皱眉,“目前来看,塞壬加上骸骨人鱼的实力非常强悍,这次埋伏海下的他们甚至躲避了协会的扫描系统,再说海上是他们的主场,他们至少会试图和我们打一打的。除非是……” 除非是他们还有另外顾忌的存在。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龙拾雨身上。 龙拾雨正有些忧愁地看着祖安花。 祖安花在外头久了,被冻得说话带点颤音:“敲、敲你妈……” 但是,塞壬还不至于太害怕三代的龙吧,最多是觉得麻烦,为了稳妥起见等着下次更好的机会。而且这次奥古斯塔也有点憨,不知道是不是状态不好,今天一直在那“啊啊啊”的。 沈朝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完全选择性忘了,历史上三代龙出现时也是较大的威胁。 他想着,即便是三代龙,龙拾雨只是其中最弱小可怜的一头,傻乎乎的,战斗只会出几拳,传说级异兽大概都瞧不起。 沈朝幕又说:“我会和陆山怀再讨论一下,看看如果可能,先定位了吹笛人号的沉船位置。五十年前它是被骸骨人鱼破坏了动力舱和平衡仓,才沉入海下的。现在的造船厂还能正常运行,如果能修复就再好不过了。” “嗯。”宋浅浅点头,“确实做好两手准备比较好。还好我们破冰船的防卫一直很充足。乌瑟就在……”她看了看终端,“哦,乌瑟刚刚失联了。” 沈朝幕:“……” 宋浅浅又开口说:“所以沈哥啊……” 沈朝幕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回去再和你们说。”他不想在龙拾雨面前谈这个问题。 车辆接近海岸后,他们又坐上橡皮艇回到叶尔马克号上。 龙拾雨刚想上楼,却见沈朝幕没动:“你不去房间休息吗?” 沈朝幕说:“你先上去,我和她们说些事情。” 龙拾雨就回去在房间里等沈朝幕。 他又筑了一个巢,然后在巢穴外抱着枕头翻滚了几圈,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才等到沈朝幕回来。 他抬起头:“你们去说什么了啊?” “没说什么。”沈朝幕在床边坐下。 实际上他将事情经过和她们讲了一遍,包括他们在雪山上遇见的天上聚落,但没有说龙拾雨是龙类,只说他的特殊血脉能追寻龙类——现在还不是一个好时机,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方庆一样容易接受。 至少要等塞壬这件事情结束。 龙拾雨问:“是不是谈到我的身份了。”他用尾巴缠住沈朝幕的手腕,“我今天不应该出手的……” “没有,她们没问。”沈朝幕说,“你出手是对的,奥古斯塔就是奔着你去。” 龙拾雨却说:“她们怎么可能不问呢?”他的尾巴松开,不满地敲了敲床铺,“你骗我。” 沈朝幕无声地笑了笑,揉揉他脑袋:“今天你是一条聪明龙,但是别管这件事情了,我会处理好的。” 时间还早,龙拾雨窝在被窝里睡了一阵,沈朝幕则是和陆山怀开始讨论吹笛人号的位置。 探查沉船的位置并不复杂,造船厂附近的海域还算安全。陆山怀当即表示会派两支水下小队过去。 龙拾雨在船上吃吃睡睡,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整理分析完数据的沈朝幕回来了。 他高兴地抬起头:“你回来了,我已经把被子铺好了。我今天能有睡前故事吗?” “没有,编不出来。” 龙拾雨的尾巴枯萎了。 晚上他们还是挤在了一张床上。 沈朝幕问:“为什么你最近都要和我睡了?” “没有为什么。”龙拾雨说,“就是一起窝在巢穴里暖和嘛,我还可以用尾巴绕着你。” 他以恶龙体贴的方式向公主示好。 “这屋里也不冷啊。”沈朝幕疑惑地看了看,“你要是想,可以把暖气温度调高一点。” “不是呀,我就是想和你窝在一起。” “……你是除了雷雨还有其他怕的东西?” 龙拾雨不满地甩了甩尾巴:“网上有种很出名的东西叫‘钢铁直男’。” 沈朝幕说:“我是弯的。” 龙拾雨:“……嘤。” 沈朝幕震惊了:“你这嘤也没用啊,我还能改么?” 龙拾雨再次甩了甩尾巴。 他的公主实在是太不解恶龙的浪漫风情了。 隔了会,沈朝幕又想起白天的事情:“之前的奥古斯塔还不是这样。我以前认识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塞壬不也是这样的吗。”龙拾雨说,“我觉得,她以前也是个好人吧。” “嗯。就算再想活下去,也不能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力。不论什么时候,爱绝不应该是畸形的。”沈朝幕说。 他又停顿片刻:“……我知道龙族的观念与人类不同,但是,希望你也能一直记得这点。” “我记得的。我一直记得的。” “……一直?” 龙拾雨没答话,突然半起身凑到沈朝幕跟前:“我能给你一个晚安吻么?” 沈朝幕刚想开口说,自己为什么要晚安吻,就近乎直觉般想到,龙拾雨大概是听到奥古斯塔提起了他父母的事情,才说了这句话。 那些审判大厅中的幽魂们说过,可以给他财富可以给他名声可以给他一切战斗的技巧。从来没有人说过要给他这种东西。 虚无,飘渺,且无意义。 房间的小窗口外,隐约有船只的暖黄色灯光掠过。 那灯光朦胧、暗淡,浮光掠影般转瞬逝去,却勾勒出他身边人的线条,与眼中明亮的期待。 似是一场模糊的梦境,伴随着船只,轻轻摇晃。 于是沈朝幕说:“我不需要晚安吻。” 他把龙拾雨摁回去躺着,低头,亲了亲他眉间:“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 第56章 龙角稳定器 研究站中, 陆山遥的终端轻轻震动了一下。 大概又是陆山怀发来的,他却无暇看新消息。骸骨人鱼虽然没有血液, 但骨髓是极好的研究对象,现在机械臂上装载了不同的试剂, 轮番运作着往试管中滴入,送入观测仓里进行分析。 尽管在当时已有了眉目, 但碍于各地异兽的不断苏醒, 五十年前在事件完全停息后,针对骸骨人鱼的毒药研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陆山遥在从主星过来的六七个小时没有睡觉, 全都在看之前的研究报告。此后就一直是连续的工作。 不难,理论上不难,时间应当是来得及的。 协会对异兽的研究在不断进步, 况且科研组也带来了最新的仪器全力支持,比多年前高效多了。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能拿到药剂,还是个问题。目前预计的时间是三到四天, 但或许早一分钟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组人员,在数公里外的研究分站研究如何改良信号弹。 又一组的实验失败了,陆山遥微微皱眉。 研究站里挺冷的, 他却出了一身薄汗。精神不算特别好,他想着出去走一走再回来。 他披上外套走出了研究站,外头在刮风, 还没到晚上不算是特别冷。 岸边, 一群结束了任务上岸的猎人被一个人拦着。 陆山遥辨认了一下, 是孙复——那个每天都颐指气使的“智者”监查官。他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 每天都有不同的理由在指责其他猎人。 虽说那些猎人们确实有做的不符合流程规定的事情…… 但是这种危机关头大家都是在卖命,疏忽大多是因为昼夜奔波的疲惫,并未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孙复这种待在岸上从不出去的人,明显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眼下孙复的训话好不容易才结束,那帮猎人一脸疲态地走了,几个脸色都颇为不好。 孙复到现在都没被人揍过,全靠他背后的家族。孙家给协会出了不少钱,源源不断地捐赠物资。要不然,他哪里能坐在监查官这个轻松高薪的位置? 陆山遥本来是出来散心的,看见这号人物又烦躁了起来。 更别提半分钟之后,孙复就往研究站里走了。 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陆山遥,愣了愣后说:“唉你不是那个……那个……谁的……” “陆山怀是我的弟弟。”陆山遥说。 他当然知道陆山怀几天前当面顶撞了孙复。 “哦哦是的,我想起来了。”孙复说,“我之前在星都的时候好像见过你。我记得你是这里的一个小组长吧,要不你今天带我去看看,科研站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大家都挺忙的,可能没时间。” “没事没事,”孙复却还是迈步往里头走了,“我就随便看看。” 陆山遥皱眉,到底还是跟在了孙复身后。 孙复边走边打量:“这里的环境有点脏啊,你看这地上全是污水。还有这个桌子,”他打量了一下大厅中间的深色桌椅,“上头也都是灰,好厚一层。不符合协会对研究场所的要求啊。” “那是鞋底带的冰渣进来化了。这里很多年没有人回来,外头没时间打扫,实验室里是完全干净的就行了。”陆山遥说,“毕竟我们不是保洁人员。” 就算是陆山遥这样解释了,孙复还是像没听见一样,嘴里继续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陆山遥再次皱眉,实在不想陪这种人浪费生命了:“我的休息时间差不多到了,要回去继续实验了。” “那么快啊,这才过了十分钟不到。” “嗯,失陪。” 陆山遥回了实验室,操控机械臂开始下一轮的实验。 隔了十分钟,他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争吵的声音。 这在科研站中分外少见。陆山遥一出去就看见孙复在和几个组员争执着什么。那帮研究员本来就不善争辩,遇到说法一套套来的孙复,实在吃亏。 孙复似乎是刚好看到一个仪器摆在了外头,又还在纠结卫生问题,对着那几人多说了几句。 本来谁都烦孙复,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组员还在和他吵:“这仪器人手不够一次搬不走,您这是要我们长出三头六臂吗?” 眼看争吵越发激烈,陆山遥走过去说:“孙监查,我们都知道研究站规则的,这次确实是忙不过来。毒药实验现在最关键的阶段,我们的时间真的非常紧迫。”他的语气已经是强压着的不耐了。 孙复说:“不是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在全力工作我也不清楚,但你们这个态度根本就是不端正。我们协会最讲究的就是秩序和公正,一个个对来监查的上级都出言不逊。还有你,”他冲陆山遥扬了扬下巴,“你和你弟弟一样的轻慢,这种行为要是上报了……” “你上你妈的报”一个有力的声音传来。 孙复被打断了,恼羞成怒地回头——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大叔出现在拐角,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穿了人字拖,手里拿着一个容器,容器里一坨诡异的……绿色在翻滚。 陆山遥眼前一亮:“老师” 孙复见到方庆,脸色顿时一变。 他俩以前在总会共事过的。他就是方庆口中最讨厌的那种人,两人杠过无数次,孙复闲着没事就天天琢磨着怎么弹劾一下方庆。 监查官的权限非常大,就是方庆一直是科研组的流氓,从学术上来讲除了学生挂科率高,研究成果丰硕实在没有黑点,从日常上来讲他也不是好脾气,骂人暴躁万分,还励志于见着孙复一次就骂一次。 后来孙复被沈朝幕那“智者的一周”气走了,方庆高兴了好几天,专门发了朋友圈庆祝这大喜事。 方庆说:“你敢上报,我这手里的小可爱可是要淋到你头上了。” 他晃了晃瓶中那诡异的液体。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孙复咬牙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视纪律你都辞职还回来干什么” “回来气你的。”方庆说,“天天就知道欺负我可爱的学生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四舍五入你就是在欺负我儿子。友情警告你,我现在可是协会外的人,什么规则可治不了我了——虽然以前好像也治不了。所以给我听着,孙复你就是他妈的一条烂蛆,老子写过的论文丢你脸上都能让你脑震荡。” 这一通和祖安花对骂中练出的流畅语句,让孙复气到眼睛都红了:“你再说一……” 方庆把人字拖糊他脸上了。 …… 冰海之下是刺骨的海水。 骸骨人鱼又全部失去了行踪,永夜之地的冰海太辽阔,而塞壬是最了解这里的人,隐藏得分外完美。就连奥古斯塔那帮雇佣兵都不知道去了哪。 商讨过后,陆山怀决定先定位多年前沉没的重型破冰船吹笛人号,至于投不投入资源去打捞、修复吹笛人号,就要参考杨知明所在的技术组的意见了。 现在海面飘着数艘作战船。猎人们正在造船厂附近的水下,准备定位。 潜水用的外骨骼与精神力抵御了大部分低温,可对于大部分猎人来说,长时间水下作业还是会冻得嘴唇发青,而且在有骸骨人鱼的情况下注意力要保持高度集中,就更是令人疲惫。 所以这种情况他们都是两小时一轮班,保证精力充沛,同时给水下机器人充能。 但也有例外的。 比如说现在还在失联的乌瑟·格林,和喜欢擅自行动的沈朝幕。 龙拾雨在海里游着,手脚胡乱扒拉。 他没穿数量有限的外骨骼,就是装备了脚蹼,和戴了个呼吸面罩以便水下说话。 沈朝幕说:“潜水和游泳是不同的,你为什么是这种泳姿。” “我平时都是用尾巴游泳的。”龙拾雨说,“你不是说,等我们离作战船远一点再让我变出尾巴来吗?” 沈朝幕:“……所以没尾巴的时候你都是用狗刨的吗?” “对啊。”龙拾雨说,“反正游得挺快的。” 说句实话龙拾雨的速度确实不算慢,这套奇诡的泳姿,奇迹般配合得还行,就是动作实在是太乱来了。 沈朝幕实在看不过眼,直接搂过了龙拾雨,外骨骼的动力源启动,带着他们飞速掠过海底。 在永夜之地暗流是很常见的现象。空中有星屑阻拦飞行器,水下则是对潜水艇不利的暗流,北恩的美与危险并存。 又是一道暗流涌动。 他们继续下潜,穿过那多彩缎带般的暗流。 沈朝幕说:“所以,你没有在游泳馆打过工?” “没有呀。唯一和水有接触的,就是水族馆那次了。” 沈朝幕又想到了龙拾雨给他表演的水下陀螺龙:“……那你还是离这个行业远一些比较好。” 有了那暗潮的星光照耀,海底倒是没有那么阴沉。水下机器人迅速分散开来,仔细搜寻着有无大量的金属反应。 只剩下一小块海域没有搜寻了,估计再有个一小时就能找到吹笛人号。 在海下等待的时候,他们又看见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化作了白骨,却依旧摆出了双手前伸的朝圣姿势。 现在他们知道了,这是海难死去的人对塞壬歌声的渴望。 航海图与指南针,旗帜与桅杆,加上终端上实时的数据捕捉与分析,伴随着海鸟,水手们扬帆起航。 海面辽阔,波涛起伏,天寒地冻时便痛饮一口热烈的海花酒,就什么都不怕了。偶尔,老水手们还会吹嘘自己在永夜之地的经历。 夜间观海,抬头就是绚丽的星屑,脚下涛涛一条明亮的暗潮。 这是北恩的浪漫。 然而某一日,行到海洋深处,四周环顾都见不到群岛。缥缈的歌声传来,如梦似幻令人沉醉。 貌美的少女坐在礁石上,晃着白皙的双脚,沐浴月光轻轻哼唱。 这歌声能让游子见到故土,见到思恋之人,于是水手们不由自主停下了船只,跋涉向海中,直到海水没过双足,没过腰间和头顶。 他们嘴角带着笑意,拼尽全力向前伸出双手,好似这样就能捕捉到所有遗憾。 所有死者们看上去都是那么狂热。 沈朝幕把尸体坐标发回了船上。 水下的等待分外无聊,他们看腻了旁边的鱼群,旁边的鱼群也看腻了他们。 龙拾雨终于变出了自己的银色尾巴,在水中很完美地维持了平衡:“不知道他们临死前看见了什么。” “应该是自己最想见到的东西吧,不然怎么会那么迷醉。”沈朝幕突然警醒,“你见到塞壬就赶快跑快飞,你都没有精神力,根本不可能抵抗她的歌声。” 虽然现在,他能比较放心地带着龙拾雨出来了,但这种传说级的异兽还是威胁太大。 “哦。我只是在好奇,如果没有最想见的东西会怎么样。” “怎么可能呢。每个人都会有。” 龙拾雨在水中翻滚了一圈,期待地问:“那你觉得,你会见到什么呀?” “不知道。”沈朝幕说,“没有诱惑过,大部分精神力攻击都对我无效。” “好吧。我其实不是在问你有没有被诱惑过。”龙拾雨对这个回答有点失望,又翻滚了一圈。 他又说:“我都没见过白骨巢穴长什么样子。” “有点像个大型的鸟巢,只是全都是用骨头堆叠起来的。源源不断的尸体被运送到里头,然后骸骨人鱼的卵在上头孵化,等孵化到了一定的时间,尸体骨骼会散落,变成巢穴的又一部分。”沈朝幕回答,“不是所有人都是塞壬杀的,她只是让人鱼们去往海底的各个角落,把海难死的船员带回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死者的死亡时间跨度那么大。” “好吧。”龙拾雨弯眼笑,“你懂得真多啊。”他再次翻滚。 沈朝幕:“……不要再扮演陀螺了。” 龙拾雨高兴说:“我不单能横着转,我还能竖着转。有点傻,但是要我表演给你看吗?” “不要。” “嘤。” 最后沈朝幕收获了一条水下360度追着自己尾巴旋转的陀螺龙。 他盯了这小陀螺一会,终于没忍住,找准时机猛地伸手—— 一把就抓住了一根龙角。 龙拾雨转不动了:“嘤。” 沈朝幕对这个龙角稳定器非常满意,就手又摇了摇。 机器人终于结束了搜查。 这里没有沉船,他们向另一片临近的海域前进。 路途中,沈朝幕的终端收到了一条提示消息,他看了眼说:“乌瑟又把一个白骨巢穴捣毁了。” “他没有失联吗?” “捣毁完又失联了,就像我现在在擅自行动一样。” 龙拾雨:“……” 到了另一片海域,海下机器人继续开始搜寻金属。 这回的搜索结束得分外快:短短十分钟过去,三个机器人就同时发出了滴滴声响,它们监测到了大量的金属。 金色的精神力顿时涌了过去,破开层层的珊瑚,吓走了几群银蓝色的小鱼。 被切开、粉碎的珊瑚径直往下坠落,底下又是幽深的海域。 两人向着那深渊沉没,头上又有两道暗流奔涌而过,交织出华美的色泽,交汇处迸发出明亮的光。 在逐渐下潜的过程里,那星光都变得暗淡了。 出于谨慎,他们往下的速度并不快。虽然隐隐已能看到海床上躺着什么庞然大物,但等真正的接近,还要近十分钟。 周围只有两人呼吸时,不断往水面逃脱的气泡声。 沉默中,沈朝幕又想到那个奇怪的梦:金色长草,风与山岗,白雾与银色的巨龙。 他侧头看去。 就算是在幽深的海底,龙拾雨的鳞片还是闪着光华。 竹青、烟灰与钢铁的蓝。 ——“因为,我是星辰的孩子呀。” 沈朝幕心念一动。 数秒后,龙拾雨拽了拽他:“我看到沉船了。” 于他们脚下,漂浮的星光落在那沉默的船只身上。 它无疑是庞大的,小半个身躯已经被海泥淹没。独特的北恩珊瑚长势分外疯狂,甚至层层叠叠、如爬山虎般地攀上了黑色的船身,多彩又美丽。 而在船尾的部分,能看到一个狰狞的巨洞——那是多年前被骸骨人鱼破坏的动力舱。 机器人开始探查船体的损坏情况。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靠近这破冰船,看见甲板上的栏杆锈迹斑斑,再顶尖的防水涂料都敌不过五十年的漫长岁月。而如果往船尾望去,部分栏杆与桅杆像是被巨力袭击后弯曲断裂了,上头遍布骸骨人鱼狰狞的齿痕。 精神力判断出这里没有威胁。 他们绕到了侧边,沿着船身一路前行。从一个个小窗户里,能看见房间的摆设。 厨房里的罐头和刀具还在,地板已经浸水开裂。而到了船员宿舍的区域,床垫漂到了天花板,花瓶成为小鱼的住所,掉在地上的茶杯里长出海草。 偶尔还能在敞开的衣柜中看见衣衫,壁纸剥落,墙上挂着的画像中,女人的笑容依旧柔美。 在此之前,联盟一直声称重型破冰船是“不可沉没”的。吹笛人号的沉没非常突然,还能看到许多生活的痕迹。 好在,当时的船员全部及时逃生了。 沈朝幕说:“当年它的突然沉没,如果是塞壬藏在那帮骸骨人鱼背后指挥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嗯。”龙拾雨开始往一个窗户里探头探脑,张望着什么,“……这船上的菜单看上去还挺丰富的,为什么叶尔马克号上没有?” 沈朝幕:“……” “我想吃章鱼烧了。” “乖,回去就带你吃。” 他们继续前进,在船头是一些散落的沉重储物柜,因为撞击,锁已经损坏了。 里头凌凌乱乱,一眼望过去能看见有几张合照几张全家福,都皱巴巴的。 沈朝幕问:“你有其他朋友家人吗?好像没听你提过。” “不算有过吧。”龙拾雨说,“他们不能说是很友好。” 但比起大部分生来就要厮杀的异兽来说,他的过去要轻松得多。族内比他更强者唯有老龙王。龙类视实力为第一位,即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向他低头。 当时洪钟声响,世界震颤。群龙的盛宴上,身着银衫的青年倚在主座。 四处金碧辉煌,觥筹交错,杯中液体与黄金光辉交融在一起。他衣衫上是多彩的偏光,犹如银河融化—— 得宇宙偏爱,自星辰中而来,出生即是龙族最鼎盛的时光,整个世界的财富踩在脚底,整个星海等着那双金眸目睹。 ……然后,他去抢了一个公主。 龙拾雨回想起这件事情,顿时笑弯了眼。 沈朝幕心生怜悯。 孤儿龙的过去,想必是在不友好同类的腥风血雨中渡过的。 现在,他却还在傻乎乎地笑。 沈朝幕拍了拍龙拾雨的肩,再次承诺:“没事,一切有我在。我……我回去就给你讲睡前故事。” 龙拾雨:“?” 第57章 生气龙 龙拾雨站在摇摇晃晃的橡皮艇上, 准备上去叶尔马克号。他和沈朝幕确定了吹笛人号的位置后,才刚刚上岸。 楼梯和这个小橡皮艇的高低差挺大的, 他刚要跳上去,就被沈朝幕单手揪着后领子提上去了。 陆山怀目睹了全过程:“……你这怎么跟提菜一样。” “方便。”沈朝幕说, 把龙拾雨放在甲板上。 陆山怀又说:“我总是怀疑,你那么钢铁直男的是怎么泡到嫂子的。” 沈朝幕咳嗽了一声。 龙拾雨回房间, 洗澡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 踩着他的黄鸭子拖鞋又去找公主了。 沈朝幕正在和陆山怀在房间里讲着什么。 龙拾雨敲门进去,就趴在沈朝幕的床上,裹着被子玩斗地主。 陆山怀正在说:“我们发现白骨巢穴的结构非常不稳定, 最有效的方法是直接海下爆破。乌瑟的诡术刚好很适合干这种事情。但不论是什么方式, 都一定要毁掉巢穴的基底。” “所以, 最关键的是基底?”沈朝幕说。 “嗯, 我哥在研究毒药的时候, 一起研究了基底的分泌物。对人类来说那种液体恶臭带毒,但对于骸骨人鱼来讲极其富有营养。它们带回巢穴的尸体, 一部分血肉就是化成了分泌物。在大约48小时后分泌物会硬化, 成为巢穴基底的一部分。”陆山怀翻了翻陆山遥的报告, “只要分泌物一直在, 人鱼卵就会一直孵化。” 他继续说:“但是这里就有个问题, 巢穴基底是和所在的地面完全融合在一起的, 不可分离, 我们之前摧毁的巢穴, 每一个都是连着它所在的地区一起摧毁。” 沈朝幕问:“所以呢?我不觉得我们有摧毁不了的地方。” 陆山怀犹疑了一会:“……确实, 我只是总感觉有点不安。” 他一直是有那种野兽般的直觉的。 就像是在无数次指挥中,本能的反应与判断,就像是在总部训练场时,他见龙拾雨出拳时的那份怀疑,就像是……他一次次发给沈朝幕的总裁小说。 陆山怀又说:“本来,有你和乌瑟在,解决塞壬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我们对于骸骨人鱼和塞壬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主要的问题,竟然是在海下找不到他们。” “这个只是时间问题。比起这个,”沈朝幕说,“我倒是担心她能再摆出像主岛附近尸体那样的乐谱。她的精神力本来没有那么强大,但那“塞壬之歌”的乐谱放大了她的精神力,继而唤醒了骸骨人鱼的狂潮。” 陆山怀说:“关于这个我们一直有在观察,但是没有发现那么大量的尸体了。为数不多的十几具已经登记了,过个十分钟报告就能出来。” 他看了看时间,赶忙起身:“我还是先回去指挥室了,你俩好好休息……哦对了,方庆把智者给揍了。” 沈朝幕说:“这个我倒是完全不意外。那家伙现在在哪?” “病房里躺着呢,脸上敷着冰。从他的叫骂来看,他的精神还是挺好的。” 沈朝幕耸肩:“死不了就行。” 陆山怀走了。 龙拾雨刚好又把豆子输完了,期待地看着沈朝幕:“我的故事呢?” “还没到晚上呢。” “好吧。”龙拾雨有些失望。 沈朝幕说:“我还要出去巡逻,顺便把乌瑟给抓回来。你就先在船上待着。” “我也要一起去。” “船上满员了。去的地方不远,应该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回来。你不要乱走。” “嗯。”龙拾雨点头。 沈朝幕前脚都迈出去了,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狐疑道:“你真的不会乱走?” “不会啊。”龙拾雨打了个呵欠,尾巴在床上摇了摇,“我睡个觉你就回来了吧?”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眼睛亮亮的,“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晚安……午安吻?” 沈朝幕犹豫片刻。 说实话那晚上他是有点冲动了,那行为不算是妥当。他说:“等我回来再说吧。” 被公主拒绝了,龙拾雨的尾巴又枯萎了。 “睡个好觉。”沈朝幕关上了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龙拾雨抱着枕头翻滚了一会,在终端上看了看新闻之后,又翻滚了一会。 五分钟过去,他开始想公主了。 龙拾雨用被子筑了个巢,只是这里的被子很软,歪歪扭扭的,几次塌了下去。 好不容易他才维持了一个精妙的形状,缩进被窝里,尾巴一勾就从椅背上拿下一条围巾。 是之前沈朝幕给他买的那条灰红色围巾。昨天沈朝幕也围了一下,现在上头他好闻的气息还没散去。 这里没有恶龙小宝箱,这是他唯一值钱的财宝了。 龙拾雨把这条柔软的围巾压在身下,用下巴压着,心满意足地蹭了两下。然后他以标准恶龙保护财宝的姿势,盘起尾巴,慢慢睡着了。 二十分钟后,龙拾雨猛地睁开眼睛。 腹部的伤口像是灼烧般地在疼痛。 眼眸已经完全变成了融金的色泽。他翻身下床开门,赤足走向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 血液在沸腾,他的步伐非常快,到门口时直接一脚踹上去 那厚重的铁门被踢到弯曲、变形,飞了出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海风从碎裂了的窗子里涌进来。海水的咸味中,混杂了……玫瑰淡淡的香。 闯入者才走了没多久。 龙拾雨缓步走到自己的床头,那里有一朵盛放的红玫瑰,玫瑰之下是米色的信封。那信封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柔顺而莹白,封口的红色火漆上是玫瑰印花。 龙拾雨将那精美的信封撕开。 残破信纸上是整齐的花体字,还有几张他的画像。有他倚在王座上的,有他站在某棵花树下的,有他站在漆黑荒原中的—— 大部分场景都是凭想象杜撰出的,却画得分外精细,样貌没有太多的偏差。像是无数次在脑内,勾勒过他的这些形象。 而信上的文字在倾诉着热烈的爱意、欲望与渴求。 龙拾雨只瞥了一眼,手中就燃起龙息,将一切焚烧殆尽。 十五分钟后,永夜之地某海域。 路过的鲸鱼群喷出水花,一队猎人正在侦查附近的海域。 年轻猎人说:“诺,这是我和沈先生之前的合照。” 宋浅浅看了一眼:“你们什么时候拍的啊?” “就是第一次下潜之后。”猎人说,“他真是个好人。” 宋浅浅用泡泡糖吹了个红色的泡泡,笑了笑:“确实。” 猎人把终端收起来,撕开一袋花生米:“哪天我应该再去找他要个签名……啊啊啊啊啊” 一只湿漉漉的手,从海下伸出搭在了船边。 那手修长又好看,却出现得实在太诡异。雷达上甚至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动。 宋浅浅瞳孔缩小,瞬间拔枪瞄准,就要扣下扳机。 对方的动作却很快。 半秒后龙拾雨翻上了作战船。 宋浅浅傻了。 这里他妈的可是冰海中央,离他们最近的落脚点在五公里开外。 水顺着青年漂亮的下颚线条流,从下巴滴落。不等宋浅浅开口,龙拾雨说:“骸骨人鱼正在过来,你们小心。”他侧耳听了听,“它们的目标不是你们,但是巢穴就在附近。你们如果往东南方向全速返航,应该刚好能错开它们。” “你、你……”宋浅浅还在卡壳中,“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去找人的。”龙拾雨说,“刚好路过,就来提醒一下你们。”他看向年轻猎人,“你的花生米好香诶。” 猎人哆哆嗦嗦看了看手中刚开的花生米,颤颤巍巍地递了出去:“你、你要吗?” “谢谢。”龙拾雨高高兴兴接了过来,一翻身又跳进了冰海中。 徒留两人寒风中茫然。 年轻猎人停顿片刻,突然又充满了干劲:“沈先生就算是找对象也是那么优秀果然优秀的人都是扎堆往高处走的我也要加油。” 宋浅浅扶额:“你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龙拾雨去了哪,又要去找谁,但想起上次沈朝幕和她讲了,龙拾雨实际上是异兽,因为血脉特殊能感知到别的龙类。 沈朝幕说的是什么来着……龙拾雨是一种什么什么蜥蜴人? 她从来没听说过,但看来,那真是一种强大的种族。 …… 一个锅架在冰原上,底下是压缩后的燃料。里头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更远处就是四五个雇佣兵的帐篷,脸上被冻得有些泛红的少女把抹布包在扶手上,小心翼翼把锅拿了下来。 滚烫的水倒出,在寒冷空气中冒着白烟,落入壶中时把茶叶冲得旋转。 奥古斯塔坐在旁边,死死缩着身子:“你这茶泡好了没有啊?我都要冻死了。” “快好了快好了。”凯伦回答,把杯子递给他,“小心烫。” 奥古斯塔是个急性子,闷头就喝了下去。结果脸和脖子瞬间都憋得通红,直接烫到自闭,大张着嘴猛地喘息了几口—— 一把厚实的雪被塞了进去。 冰火两重天,被烫伤的舌头瞬间又冻麻了。奥古斯塔赶快把雪吐了出去,大着舌头说:“你干什么?” 凯伦有些不知所措:“我看、我看你被烫着了啊。你没事吧?” 奥古斯塔又缓了缓,虚弱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好着呢。” “真、真的么?”凯伦忐忑不安。 “真的。”他深吸一口气,眺望向远处的冰海,“也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凯伦坐在小椅子上,把一杯茶捧在手中:“他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啊……为什么要针对螳螂先生们呢?” “秘密。”奥古斯塔说。 在身后雇佣兵帐篷的更远处,躺着十几只螳螂的尸体。 而正在冰海中返航的骸骨人鱼们,还带了更多的尸体回来。这场战役对她非常不利,毕竟螳螂们能轻而易举地起飞,而人鱼只能局限在海下,上了陆地战斗力就会大幅削弱。 在那个“老板”的指示下,凯伦指挥着人鱼找到了一大群正在前去捕猎的螳螂—— 他们所在的冰层并不稳固,在骸骨人鱼反复冲撞后,彻底开裂了。 精神力不够凝结出积雨云,螳螂已经在永夜之地待了很长时间。这里的食物资源不多,加上他们受的伤,战斗起来分外费劲。 冰海漫漫,落脚处并不多。 这仍然是一场恶战,最后那一大群螳螂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侥幸几只逃回了冰川深处。 凯伦说:“我的朋友死了好多呀,现在它们的防守特别脆弱,如果阿卡萨摩来了,我是绝对拦不住的。” “等多找些尸体不就回来了吗。没关系,冒险永远是值得的,有老板在谁也伤不到咱们。而且阿……阿……”后遗症还在,他没敢把这个名字说出口,“龙王还受着伤,绝对没问题。” 他又接了一杯茶,这回小心地没马上喝:“不过你们异兽果然很奇怪,能把骸骨人鱼那种东西叫做朋友。” 凯伦回答:“那是因为你听不见海下的歌声呀。” “海下能有什么歌声?” “所有淹没在海下的尸体,每到月圆都会在唱歌。”少女浅浅喝了一口热茶,“如果我把它们变成人鱼的话,它们就可以在海洋任何一个角落唱歌了。” 奥古斯塔想象了一下那个诡异而浪漫的画面,有些头皮发麻:“我真高兴我听不见那种歌声。” 半壶茶喝完,他看见凯伦拿出了一本诗集。 《星光如你的裙摆》。 作者艾奇沃斯·墨菲。 他问:“你怎么又在看这本?” “这是他写给我的诗集啊。” “为什么当时没出版?”奥古斯塔说,“现在终端上搜索,我也找不到你的墨菲先生。他这个诗人也太失败了一点吧。” 雇佣兵一贯说话直来直去,凯伦也没生气,反而笑了:“因为他只是个小诗人,一点都不出名。就算是当时,知道他的作品的人也不超过十个吧。” 这笑意分外纯粹,奥古斯塔愣了愣:“那你、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还那么念念不忘的,这都过了多少年了。”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不是公主吗。”奥古斯塔说,“就算是被收养的,好歹也是个王室的身份,对峙莉莉丝的时候还立了功。干嘛自找不快跟着他走?” “不是自找不快,也不是我跟着他走了。”少女素白的手又翻了一页诗集,“是我们一起去看海和月光了。最后他有灵感写出了诗集,我也从陌生的海涛里学会了新歌谣,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么?” 她看着奥古斯塔笑了笑:“像是我的养父母对我,或者墨菲先生对我,喜欢一个人本来也是很美好的事情,你有一天也会知道的吧。” “……”奥古斯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故意恶声恶气说,“我才不会有这种东西。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把龙王给屠了,顺便证明一下沈朝幕那个混蛋根本不如我。” 凯伦只是笑。 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着老式西装的男人,马甲勾勒出身躯健硕优美的线条,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他的唇上没有血色,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面容却是阴冷的英俊。 沈翟手里拿着一朵盛放的玫瑰花,几枚尖刺已经扎进了皮肉中,血顺着花枝留下,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痛楚般。 “老板你终于回来了,你是去哪里了。”奥古斯塔说,“我们都在这烧开一壶茶了。” “去船上找了下我的小情人,我很高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沈翟站在火堆前露出了一个笑容——就连这笑容也是冷冰冰的,像是从坟墓中掘出,“然后解决了几只螳螂。” 凯伦微妙地皱了一下眉,把脚往身边收了收。 她不喜欢这个人,明明是个人类,身上却有混杂的异兽气息……其中龙类的气息分外明显。 而且她在沈翟的右手腕上,看到了大片的白色痕迹。 那像是皮肤与血肉被狠狠拉扯过后,留下的伤痕。 看上去有点眼熟。 好像……她也在那群螳螂身上见到过? 奥古斯塔和沈翟在讲些什么,是关于叶尔马克号的。 少女垂眸,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漂亮的裙子,继续看那诗集。 数百年过去,她已不知道看这诗集多少次了,熟悉到几乎每个字都能背下来。 她性格里终归有几分羞怯,如果不是沉浸于歌唱,站在许多陌生人面前时会不安。这些天,这种情绪越发地强烈了,只有诗集能带来新的勇气: 她要让很多很多人记住墨菲先生,和他的诗歌。 不论以什么方式。 素白的手又轻轻翻过一页,凯伦突然顿住。 有什么不对。 海潮下的骸骨人鱼们的歌声在迅速消失 这消失的速度分外可怖,她从没见到这么反常的现象。像是从翻滚的漆黑旋涡中,有一把利剑摧枯拉朽地贯穿过去 刚和螳螂作战完,这群人鱼确实非常疲惫,是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但也不至于会毫无还手之力。 除非……除非是…… 这一瞬间寒意上涌,即便是站在厚实冰层的最中心,她也没有半点安全感。 凯伦猛地站起身,朝沈翟和奥古斯塔喊道:“有……” 下一秒脚下的冰层开裂如蛛网,露出底下骸骨人鱼们断裂的骨骼——狰狞又扭曲,肋骨弯折,脊椎破败,完全看不出来原样了。 数十吨的冰块粉碎,有什么人撕开纸张一般将它碾碎。凯伦不自觉往后倒去,睁大了眼睛。 像是慢动作一般,她看见自己飘扬的金发、失手摔落的瓷杯、风中飞溅的清茶。 还有明艳的容貌,与融金色的竖瞳。 死亡就在眼前,她颤栗起来:“阿卡……” 这声呼喊还没结束,凯伦就意识到龙拾雨不是冲着她去的。 青年掠过她,彻底龙化的右手捏碎了沈翟的脑袋 第58章 伤心龙 一时乌黑的血飞溅在冰面上。 那不像是人类的鲜红, 是暗色的, 是混沌的, 是各种血液的混合。不时还有一缕不同的色泽猛地从其中蹿过, 像是一条阴毒的小蛇。 但是空中那阴冷的精神力并没有消失,笼罩在了凯伦、奥古斯塔和那无头尸身的周围。永恒夜幕之下,周围的一切色彩都变得灰蒙蒙的。 像是摄影师的镜头下, 刻意压低了饱和度的老照片。 火焰暗淡, 群星隐匿, 连凯伦漂亮华丽的裙摆都失去了光泽。 龙拾雨啧了一声。 他的伤口在剧烈作痛, 每次太接近沈翟都会这样。 ……哪怕他这次接近的,又是一个病弱且虚假的躯壳。不是独身击溃天上聚落,迫使螳螂逃到北恩的沈翟—— 那个才是真正的他, 能被猎龙家族尊称为英雄。 此时, 爪下的不止是人类皮肤和血液,还有层层白色的齑粉。 即便是最虚弱的躯壳,放在协会中也能被称为优秀的猎人,不然也对付不了偶遇的那几只螳螂。 龙拾雨曾无数次粉碎过这身躯,但过几年,过几月,甚至过几日几分钟过后, 沈翟又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各种异兽的形态在他身上展现,时而狼一样狠厉, 时而鹰隼般敏锐, 时而像是一头暴怒的龙。 那是不散的阴魂, 时间也限制不了那人的生命,而龙拾雨甚至不知道沈翟用了什么方法。 手持玫瑰,言笑晏晏,满眼都是那种病态的疯狂。 他说你能毁灭我的身躯,但是你能毁掉,我这颗蓬勃跳动的心吗? 这是一颗属于“英雄”的心,而“英雄”的宿命是讨伐“恶龙”。像是干枯但恶毒的尖刺藤蔓,我们将永远纠缠在一起,将彼此扎得鲜血淋漓。 我渴求你我追寻你,我要亲眼看你被扯下王座。 极目远眺,只能看到冰海起伏的波涛。那阴冷的精神力还在波动,龙拾雨展翅,巨大的银色翅膀单侧足有三四米,鳞片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翅膀扇动时,风压将冰层彻底碾碎了,奥古斯塔跌落海中,却被一只骸骨人鱼托起。 奥古斯塔惊魂未定:“……他妈的。” 他定了定神,心知老板非常了解龙拾雨,敢这样做就是确信龙拾雨不会对他们两个出手。但刚刚那种狂暴的力量还是太令人惊骇了,惊骇到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奥古斯塔的年龄不足以让他见到老龙王的时代,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能够把那种怪物拉下王座的,该是怎么样可怕的存在? 奥古斯塔看向身旁的少女,刚要开口,就看见对方有些恍惚的表情。 少女在海下,北恩冰冷的海水拥抱着她,像是保护着稀世的珍宝,将所有锋利的冰渣都隔绝开。 凯伦如阳光般的长发飘荡,她喃喃说:“必须要快点集结人鱼了,不然……不然没办法和他抗衡。” 她的瞳孔完全变成了蓝色的竖瞳,水中漂浮起的海蓝项链,散发出莹莹光泽。 随后她咳嗽了几声,淡色的血被海水稀释。 冰川迅速远离脚下。 巨大的升力带着龙拾雨腾空,迅速掠过数公里的海域。 他对于精神力的追踪并不敏感,只是实在太熟悉沈翟的精神力了,才能一路追踪过去。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精神力的波动正在衰退,那具无头尸身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沈翟的精神力自然也不会继续连接。但既然有这样一个傀儡在这里,沈翟必定在这个星球上的某处。 但是那封信……那封出现在他房间里的信。 为什么沈翟要突然做出这种举动?他并不是那么张扬的人,相反他的血液中流淌着毒蛇般的阴冷,谨慎又小心。明知道龙拾雨可以一路追寻着他的精神力过去,却还是这样做了。 龙拾雨在半空停住了。 他猛地回头。 星屑遮拦了他的空中的视线,但仍能看到,极远处海域上一朵绽放的火花。 巨大而灿烂。 …… 沈朝幕单手撑着甲板跳上了叶尔马克号。 这艘庞大的破冰船一小部分身躯已经浸在了水中,目前赶来的船只用绳索等设备,暂时稳定了它,令它不至于讯速沉没。 五六分钟之前它的动力室爆炸了,现在那里还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后勤队正在全力扑灭,目前无法确认情况。 除了在动力仓抢修的人员,所有船上的猎人暂时乘坐上了橡皮艇和作战船。 他没有看到龙拾雨的身影。 旁边一个猎人过来和他说明情况:“就在五分钟前……” 沈朝幕却没有理他,行色匆匆来到住房区域。他的房间已经空了,龙拾雨躺过的被窝冷冰冰的。 龙拾雨的房间在尽头,他急匆匆来到门口时看到,防水的金属门被什么人大力踹开了,完全变形,歪歪扭扭倒在地上。 沈朝幕的瞳孔猛地缩小了,进去房间一切倒是很整洁,除了窗户已经完全破碎,看不出打斗的痕迹。 但是,龙拾雨不见了。 房间里有着混乱的精神力。不论什么时候猎人都不应该被愤怒影响判断力,沈朝幕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尽管心里还是乱作一团,心跳很快,但到底是能好好观察这房间了。 残留的精神力很陌生,不是他见过的人。 地上还有些灰烬……像是被龙息燃烧后剩下的东西。 在灰烬旁边,是一朵盛放的红玫瑰花。 玫瑰花刺没有去掉,沈朝幕拿起来,一眼便认出了这种是来自千叠星系的折纸玫瑰。 这种玫瑰的花瓣很特殊,花苞不比普通的玫瑰要大,层层叠叠的却有数百层花瓣,每一片单独拿出来都是轻如蝉翼,在阳光下是几近半透明的,若是盛放时肯定是华美的场景,好似千层的裙摆同时扬开。 折纸玫瑰无法大规模种植,非常罕见。 尤其是这种鲜红如烈日、像是有薄薄一层鲜血在其中流淌的顶级品相,恐怕要万朵中才能挑出一个,想必是高官贵族们千金难求的。 ……是什么人送给龙拾雨的?龙拾雨现在怎么样了? 内心的焦虑完全无法平息下来,沈朝幕的手指下意识用力,连指尖被花刺扎破了都没发现。 他把花暂时收了起来,正准备出去房间继续寻找,就听到振翅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他的精神力“听到”了数公里外的声响。 那种尖锐声像是有翅膀锋利地割开了狂风,飞速朝这艘船上过来,势不可挡。那在血脉中传承的猎龙本能,让他瞬间判断,这绝对是极具威胁的龙类 是想袭击船只吗是想捕杀人类吗?和塞壬有没有关系?一瞬间战意沸腾,他透过窗户,抬头看向空中那翻涌的星屑—— 一只龙拾雨飞了过去。 沈朝幕:“……” 沈朝幕:“…………” 哦,没事了。 下一秒龙拾雨扒在了这房间的窗户上,收起了翅膀。 他见到沈朝幕很惊喜:“你已经回来了啊”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体谅一头傻龙,要体谅一头孤儿傻龙,要体谅一头弱小无助的孤儿傻龙。 龙拾雨想回到房间,就是这个窗户分外狭窄且扁平,翅膀不收起来他就进不来,外头船身又太滑了,他就扒着窗户脚在外头使劲蹬,空中的尾巴也在无用地乱摆。 沈朝幕:“……龙角变出来。” 龙拾雨于是变出了两根龙角,然后被沈朝幕提着一根,拎进了房间内。 接着他被沈朝幕摇了:“别晃我了别晃我了” 后怕的感觉还在,这次沈朝幕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了不会乱跑的吗?” “我没有乱跑啊……”龙拾雨委屈说,“我只是出去转了一圈啊啊啊啊别晃我” “我就应该买个儿童安全绳把你拴起来。”沈朝幕越想越气,“你怎么一天到晚都能乱跑?你是不是见过叫薛定谔或者布朗的人?” 龙拾雨赶快拿尾巴缠住公主的手腕:“你别生气嘛,我这不很快就回来了吗。虽然、虽然我没守住这条船……”他自知理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又落在了沈朝幕的手指上。 刚刚被玫瑰花扎出的小伤口,流了点血。 龙拾雨着急了:“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我帮你舔舔伤口” “……别别别,不要。”沈朝幕把龙拾雨拱过来的小脑袋推开,刚想说话,忽而皱眉—— 他在龙拾雨的身上,也感受到了房间里那陌生的精神力。 然而那朵艳丽又珍奇的玫瑰花出现在了脑中。 一瞬间他有些迷茫,又有些恍然,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 他松开手,揉揉眉骨:“晚点再骂你,先去动力仓。” “嘤。”QAQ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来到了叶尔马克号的动力室。 那里的火势正在衰弱,杨知明单脚站着,手里拿着他那条机械义腿把栏杆敲得砰砰作响:“快点快点” 见到他们二人,杨知明说:“他奶奶的‘巨人号’的核心估计是毁了。” “这艘船还能开么?”沈朝幕问。 “能,但是要时间,要很多很多的时间。”杨知明说,“很难和你们解释详细的船体构造,简单来说,就是后半段的船身因为负荷炸了,所以水才涌了上来。核心炸了,连带着它所在的最重要的动力舱也炸了。关键是,煤炭和石油的动力源也炸了,爆炸的热浪顺着它们的散热管道往上,把我们大多数的散热闸门也炸了。” 沈朝幕:“……你就告诉我,什么没被炸吧。” 杨知明想了想:“说真的,我们的甲板还是好的,空调也能用。” “这个有什么用?我们一起沉在海下和骸骨人鱼聚会么。” “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杨知明叹了口气,“虽然现在火还没熄灭,看不到核心区域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造成的。重型破冰船进行的安全检查非常严密,散热系统和备用的压力仓也能够承受超负荷,核心不可能说炸就炸的。” 他继续说:“但是,不管怎么样,这艘船暂时是走不动了。就算是把它拉回老造船厂那边,就已经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修复更是要十几天,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上头。” 沈朝幕说:“三条主要航道上已经没有大型冰川,能顺利通行,失去破冰船没有到很致命的地步。” “话是那么讲,”杨知明弯腰,把自己的假腿装了回去,“敌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来炸船的。而且,重型破冰船是我们唯一不怕骸骨人鱼狂潮的船型。” 杨知明最后叹了口气:“他们专门挑了个你和乌瑟都不在的时候。我会建议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打捞吹笛人号。上次扫描的数据显示,吹笛人号的修复不困难,甚至比现在的叶尔马克号简单许多。” “那是当然。”沈朝幕点头。 龙拾雨心虚地绞了绞手指。 不单是趁沈朝幕和乌瑟不在,沈翟还把他给引开了。他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毕竟,在此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到处乱走的,哪里想得到家里还有一条公主的破冰船? 透过动力舱中滚滚的热浪,他能感受到有沈翟的精神力在波动。他不知道沈朝幕能不能感受到,毕竟,沈朝幕的精神力那么强大。 伤口还在疼痛,这真是……令人不快的感觉。那么多年过去了,必须、必须就在这里解决掉沈翟,不能让这种人接近沈朝幕。 龙拾雨无声地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又悄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公主。 公主还是那么好看。 龙拾雨的心情立马又好了起来。 但是沈朝幕却没有提到这件事情,只是点头和杨知明说:“那你待会看看核心怎么样了,告诉我之后,我再和陆山怀他们商量吹笛人号的事情。” “行。”杨知明点头,挽起袖子加入了救火现场,冲其他猎人喊,“快些快些说不定咱们还能多拯救点设备” 龙拾雨回了沈朝幕的房间。 船体虽然有些倾斜了,但是北恩的海上救援措施一贯特别好,这已经开不动了的船暂时沉不下去,也没有后续爆炸的危险,猎人们还能在上头正常活动。 这回沈朝幕连和其他指挥官、猎人视频会议的时候,都没有让龙拾雨离开他的视线。 龙拾雨趴在房间里柔软的地毯上,拿着终端在斗地主。趴久了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他刚起身,走了两步,就被沈朝幕拽着尾巴拖回来了。 龙拾雨小声说:“嘤。” “……能不能在三个小时内判断出我们是否要进行打捞?乌瑟已经被我找回来了,我们任何一人都能在打捞过程中,保障周围的安全。”沈朝幕一边一脸严肃地说,一边拽着龙拾雨的尾巴。 龙拾雨挣脱不开,又躺在地上继续玩游戏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首席候选人,开着会还手里抓着一头龙。 好不容易等会议结束,沈朝幕关掉了终端,才松开扯住尾巴的手。 龙拾雨立马坐起身:“你要睡觉了么?都忙了一整天了。” “嗯。”沈朝幕看了一下时间,“但是四个小时后,我就要去造船厂附近看看情况。杨知明那里出结论了,就是有人用精神力破坏了核心。对方肯定很了解船体的构造,快准狠,直接破坏了最重要的部分,并顺着散热通道把更多部分一起破坏了。” “好吧。”龙拾雨说,“我跟你一起去造船厂?” 沈朝幕:“……”他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卡住了,“你必须得和我一起去,不然下一次,我就会在塞壬旁边看到转圈的你了。”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龙拾雨高兴说。 沈朝幕:“……” 他一听这种真诚的语气就害怕,下意识又拽紧了龙尾巴。 十分钟后,龙拾雨又在床上筑好了巢。 他说:“我的睡前故事和晚安吻呢?”他想了想,又体贴说,“如果你太累的话,睡前故事可以先欠着,给我晚安吻就行了。” 不论怎么样生气,还是要哄一哄傻龙的。 沈朝幕关了灯,刚想要绞尽脑汁编出点公主的故事情节,忽然,就又魔怔般想起了那朵艳丽的玫瑰花,和龙拾雨身上的精神力—— 他相信龙拾雨和叶尔马克号的袭击没有关系,但是动力舱内,确实也有相同的精神力残留。 还有之前,龙拾雨说过几遍的:“我最喜欢我的公主了” 沈朝幕有些不自在……又或者说是很不自在。 他再次意识到了,自己不了解龙拾雨的过去——龙拾雨认识过什么人,喜欢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情?他并不想太过侵犯别人的隐私,但或许,龙拾雨就是有个心心念念的公主吧? 是赠予他折纸玫瑰的那一人吗? 在最开始,他强行把青年留在了身边,之后观念转变,那句道歉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直想着挑个合适的时机,实际上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自私而已。 沈朝幕平日并不是这样的人,但在龙拾雨的问题上似乎总是不大对劲。 但既然现在意识到了,就算是再怎么不想说出口,也一定要讲出来。 这是在他的为人处世观中的尊重。 于是沈朝幕说:“在讲睡前故事之前,龙拾雨,我想跟你讲另一件事情先。” “嗯。”龙拾雨支着脑袋一脸期待地听着,尾巴尖欢快摇动。 “……我其实一直欠着你一句道歉,”沈朝幕斟酌着语言,“对不起。最开始是我不对,为了自己的目的把你强行用这种身份留在了身边。但是,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等北恩这件事情结束了,”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就分开吧。” 说完这话,心脏微微缩紧,却如释重负。 他本来就应该放任龙拾雨去找喜欢的一切,比如亮闪闪的宝石,比如幽深高大的城堡,比如漂漂亮亮的公主。 毕竟如果童话主角是恶龙的话,屠龙的勇者就是那个反派吧。 一时屋内只有外头的海涛声。 寂静得有点可怕。 龙拾雨的尾巴不摇,僵在了空中,然后慢慢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沈朝幕。外头星光有一抹落在了他的眼中。 带着某种波光粼粼的明亮。 然后他小声说:“你是不要我了么……” 第59章 牵手龙 沈朝幕完全懵了。 他计划好的、如此用词恳切真诚且妥当的道歉, 竟然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发展。是龙类脑回路不一样还是他的问题? 沈朝幕说:“这怎么就变成了、变成了我不要你了呢?” 龙拾雨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身下压着什么东西,彻底不说话了。 银色的大尾巴还是蔫蔫地瘫在床上,动也不动了, 完全没有平时缠住他手腕或者脚踝时的灵活有力。沈朝幕慌了, 抓起尾巴尖试图把尾巴立起来,结果松手尾巴又倒了下去。 他又抓起来,使劲晃了晃, 试图唤醒龙拾雨摇尾巴尖的本能。 结果一松手它又啪地一下摔回去了。 跟死了一样。 沈朝幕:“……” 拯救尾巴的计划失败了, 他凑回龙拾雨身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之后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伤心龙埋在被窝里哼哼了两声, 还是没反应。 完了,这连嘤都不会了,问题十分严重。 沈朝幕说:“我真的不是要赶你走, 我、我……”他停顿两三秒, 终于有些磕绊地说出那个、他从来没想过会对别人说出的词,“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这回龙拾雨终于有了点动静, 微微侧头看他:“真的吗……” “真的真的。”沈朝幕赶忙保证, “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回尾巴算是有了一点动静,稍微动了动, 但还是无精打采的。 沈朝幕又想说什么, 突然看到, 龙拾雨身下压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是灰红色的, 很柔软……像是一条围巾? 他多看了几眼,确认就是他之前给龙拾雨在主岛上买的那一条。 龙拾雨都那么难过了,还在巢穴里压着这条围巾,守着自己的这个财宝。 一时沈朝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百感交集,似乎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就在这时,终端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那是来自哨站的警告,要求他立刻前往一个坐标。坐标在海域中央,靠近达摩克利斯之桥附近。 沈朝幕看了眼终端,又看了眼龙拾雨:“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用那么怂的语气讲过话。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龙拾雨起身了,自觉地穿上那件蓬蓬松松的羽绒服,垂着眼睛站在门口等他。 情绪还是非常低落。 沈朝幕披上风衣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给他紧了紧围巾,龙拾雨却伸出了手:“要拉手。” 平时沈朝幕肯定又要思考一番这举动妥不妥当,但今天哪里敢耽误,立马拉住龙拾雨的手。 比他的手略小一些,暖烘烘的,同样是男性分明的骨节。 但沈朝幕的手上,有之前无数次练习射击留下的薄薄枪茧,有几道浅伤疤,都是任务中留下的。其中最明显的一道横过左手手掌,曾经一把灼热的匕首贯穿了过去,血液飞溅时他未曾色变,与之相对的,对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龙拾雨摸到那些茧和伤痕,更难过了:“嘤。”QAQ 沈朝幕又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小心问:“这又是什么了?” “没事。”龙拾雨摇头,更加用力地拉着自己的公主。 两分钟后,他们坐上来作战船。 在翻滚的星辰下,船身利剑般破开浪涛,径直前往达摩克利斯之桥的方向。 …… 凯伦在看诗集,脖子上还是戴着两条项链,一条海蓝一条珊瑚红,此时那条海蓝色的项链发出浅浅的光泽。 又翻了一页,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病态的白又重了一点。 奥古斯塔看了看她:“你没事吧?” 凯伦摇了摇头。 她的精神实际上很不好,指挥骸骨人鱼们很消耗精力,加上之前听那个沈翟的话去袭击了螳螂,就更是让人鱼们元气大伤。 这就让她,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偷袭防备越发严密的猎人。没有人因她的歌声而死,没有那一次次海难,就没有新的生命力量。 这才是她真实的状态。 她就要死了。 架在雪地上的锅还在咕嘟咕嘟烧着开水,茶包放在瓷白的杯中,未冲开就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奥古斯塔说:“这茶挺香的。” “嗯。”凯伦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我之前专门去岛上集市买的。” “你就这样待了几百年么?每天就是唱唱歌泡泡茶,最多是看点书,真是要无聊死了。”奥古斯塔说话起来还是十分直接,“换我就忍不了。” “对我来说还好呀,我有时候还会写一点歌。”少女回答。 “就是你们那种绕来绕去的古文字吗,像画画一样,那之后谁也看不懂你写的歌,写来做什么?” “就是自己高兴呀。现在只有我的朋友们能唱一下那些歌了,可惜奥古斯塔先生你听不见。” 水就要开了,空中的白气越发地明显。 奥古斯塔又问:“你有亲眼见过异兽王座吗?” “没有。”凯伦说,冷到有点僵硬的手往火堆凑了凑,“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我知道王座存在是因为家族的传承。但为什么你能肯定?” “因为在我听闻过的故事里,在老龙王之前的、那位我不知晓的王——请容许我因为不知道性别和种族,暂时失礼地称呼为‘它’,一直想要离开王座。” 凯伦翻了一页诗集,继续说:“它动用了王座的力量实现了某件事情,随后它一直想要离开王座,但是已经做不到了。老龙王也是在被杀死之后才逃离了王座的束缚,现在轮到阿卡萨摩了。谁坐上王座都是这样的宿命。所以老龙王最后已经疯魔,只想杀掉所有的威胁者。” “这种理念我之前没听过,不过,倒是挺像我们这种雇佣兵的。”水烧开了,奥古斯塔把锅拿下来,“反正无非是为了名利与力量嘛,半斤八两。要我说,联盟的最高通缉犯也是一种王座,我要是当了肯定会杨名星海。” 凯伦笑了笑:“或许吧。” 她拿起一杯刚泡好的茶,浅浅喝了一口:“我好久没回去看我的小熊了。” “别回去城堡了。”奥古斯塔说,“因为那帮该死的螳螂,沈朝幕和阿……阿……龙王肯定去过了,回去不安全,干嘛自找麻烦?” “我的日记都在那里。我现在只能每天在终端上写一点,但还是羽毛笔和墨水用起来最让人舒服。说起这个,奥古斯塔先生,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么?” “没有,你觉得我看上去像那种人吗?”奥古斯塔比了比自己古铜色的肌肉。 这模样不知道怎么逗笑了凯伦。她的嗓音如银铃,弯眼笑了一阵然后说:“我写日记是因为墨菲先生也喜欢写日记。他说,他是个很平凡的人,写诗集是因为爱好,写日记是因为想留下一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奥古斯塔啧了一声:“他知道你是异兽吗?寿命都和人类不一样,他说的‘存在痕迹’对你可不大适用……至少,在当时来说。” “知道的。”少女点头,“当时我在海边唱歌,就露出了鱼尾——平时家里人都是不让我露出来的,那天我只是偷偷出去散心。” “然后你就遇见了艾奇沃斯?” “嗯。他也是来散心找灵感的,见到我之后被吓了一跳。”她笑了笑,“然后他告诉我,这位不知名的女士,你的尾巴和蓝绿色鳞片真好看,你的歌喉更是世间独一,我想,我找到诗集新的灵感了。” “那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写诗,后来他还给我写了很多首,全部放在诗集里了。” 并非是传说中那样,什么小公主在岸边玩耍太久,所以迷失了回家的路。只是那一日,少女穿着长裙坐在礁石上歌唱,偶然遇见了一个诗人。 诗人和她一样喜欢浪漫的海。 他说,北恩的星光绚烂,全都如你的裙摆。 此后就有了洒满月光的海边。一次次越过浪潮,远处有一艘晚归的渔船,有一块漂泊的浮冰,有一座孤独的灯塔,少女转身弯眼笑道—— 我把好看的鞋子全都丢掉啦,穿越幽深的海底隧道来找你。 所以今晚月色真美,不是么? 凯伦继续说:“然后有一天,墨菲先生得病了。那个病再也没好起来,现在我变得和他一样啦。他死的时候是三十三岁,还是挺年轻的,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过了十年,但是我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都在想他。” 她往耳边别了别金色的碎发,忽然笑了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阿卡萨摩先生在这方面,和我有点相似。” 奥古斯塔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最后道:“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把那两个人解决就行了。有老板在这里,你只要一直听他的话,他肯定能帮你夺下王座。”他嘲弄道,“阿……阿……龙王到底还是有太天真了,要是他和之前的王一样哪会给你留下机会,那天就出手把你宰掉了。这会是他最大的败笔。” “是么,我倒是觉得这种‘缺点’挺好的。不像是老龙王的那种,为了捍卫王座而四处去杀戮,即便是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也太过了。” 她继续说:“不过,我会尽力。”她无意识地摸了摸那两条色泽各异的项链,“我会尽力的,这里是我的星球,只要拼尽全力还是有可能的……” 少女望向遥远的海域,眼眸已经变成了深蓝色的竖瞳。 …… 作战船飞速接近大桥,海面的风刮得很大,龙拾雨把脑袋埋在沈朝幕的怀里。 自从沈翟那天出现过后,伤口就一直在疼。那种腐蚀性的精神力分外特殊,尤其是落在了一个天赋凛然的屠龙英雄身上,更是将其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公主的大衣特别暖和,龙拾雨脖子上围的围巾也很暖和,一直围到了脸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 龙拾雨稍微从悲伤的情绪中缓和了一些,隔着围巾闷闷地说:“嘤。” 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望向远处的达摩克利斯之桥。 黑色的庞然大物像是无名的巨人静静屹立在波涛之上,高耸不见顶端。 那是达摩克利斯之桥数千根的支柱之一,根根金属里外数层咬合着向上,交错如森林。当星辰的光辉洒下,玄铁闪着奇异的蓝色光辉。 隔了数公里依旧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而现在海面上停了数十只作战船,船身明亮的灯光将这片海域都映亮。 半个小时前在此处巡逻的船队发现,海下又开始出现双手向前伸去、朝圣般的尸体。和上次一样,它们的位置隐隐约约能连成大小不同的同心圆。 这次的圆心,是大桥的这根支柱。 沈朝幕来到这片海域的时候,就感受到海水在骚动。 塞壬的精神力和骸骨人鱼完全混杂在了一起,毕竟是在这个星球诞生的异兽,北恩都是眷顾着她的。 这里离旅游酒店和造船厂非常近,近到令人不安的地步。 而刚才在指挥官们的商量下,叶尔马克号在诸多救援船只的包围下,正朝造船厂的方向缓慢返航,同时吹笛人号的打捞工作也在准备。他们的人手有限,要尽快依照情况,决断出究竟要修复哪一方。 陆山怀在频道里说:“我们没有弄清楚,塞壬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些尸体连接起来,摆出乐谱的模样,继而放大她的精神力。” 上一次塞壬用这个方法召唤出了骸骨人鱼,那么这次会是什么呢? 沈朝幕默不作声地望向那桥梁支柱。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公里,越是靠近支柱那边的海水,精神力的波动就越恐怖……甚至像是所有海水都是精神力的那种感觉。 那里肯定有骸骨人鱼,有大量的骸骨人鱼。 数秒钟后,他朝作战船上的其他猎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其他的船上。” 猎人们都很信任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依言去了别的作战船。 然后沈朝幕和陆山怀说:“我要过去看一看。” 陆山怀一愣:“还是等等先,其他猎人还没赶到,乌瑟·格林也……哦乌瑟他又失联了。” “和他失联了一样,”沈朝幕启动了船上的发动机,“我也要开始擅自行动了。” 陆山怀:“……” 在船只完全启动前,沈朝幕看了眼龙拾雨。 他说:“桥梁那边会很危险。”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下船了。 龙拾雨开始绞紧手指,难过说:“你还是不愿意……” 作战船启动了,沈朝幕说:“听我把话说完,”他怒揉了一下龙头,“我没有在赶你走。桥梁那边会很危险,所以你一定要待在我身边。”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情绪高昂了起来,立马凑到了沈朝幕的身边:“我肯定不会乱跑的。” “……我对这句话的可信度抱有怀疑,但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沈朝幕低头再次拉黑了陆山怀,又继续和龙拾雨说,“我还是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我的道歉是真心诚意的,你要是想离开当然随时都可以,但我是不会赶走你的,绝对不会。” “真的么?” “真的。” “嗯。”龙拾雨高兴地点头,“现在我记住这句话了,如果反悔了,你就是坏公……坏人了。” 以他们的速度,抵达桥梁支柱还要一阵子。沈朝幕把龙拾雨的围巾解下来一半,然后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围巾挺长,足够他俩不远也不近地挨在一起。 他说:“你看,这样你就跑不了了,我也不会走。” 围巾上还有好闻的,雨后旷野的味道。 作战船的灯光下围巾的一圈小绒毛都变得清晰,灰色衬得皮肤分外白皙。 龙拾雨顿时笑弯了眼睛:“好暖和呀,是不是?” “嗯。”沈朝幕点头,“是条厚实的好围巾。” 龙拾雨伸出手:“要拉手。” 沈朝幕牵住他的手,感受到龙拾雨在他手上的茧与伤口上轻轻划了划。 麻麻痒痒,抚过了往昔岁月。 船只朝着漆黑的海面驶去,以前每当这种时候,审判大厅中先祖们的亡魂都会出现在沈朝幕的脑海中,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是强迫性地想着他必须不断前进,因为所有人的、将近千年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英雄们注视着他。一旦停下,就会被黑暗彻底吞没。 然而,他们并肩站在白色的栏杆旁边,寒风扑面而来。周遭没有人看着了,龙拾雨把尾巴伸了出来,这回尾巴总算是有了活力,在风中欢快地招摇。 他终于两次拉上了公主的手,公主还说不会赶走他。 海涛声里,沈朝幕说:“等到哪天,我把每一道伤口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第60章 双生痕迹 作战船飞速逼近桥梁,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感受到它的庞大。 这里的海水是漆黑的,不安的, 躁动的。没有了那些闪亮的星屑,海底世界分外可怖。 龙拾雨从白色栏杆边,探头往海下张望:那里逐渐出现了几点白光,和之前一样,那是骸骨人鱼眼中的反光。 然后他被沈朝幕揪着围巾另一头, 扯回了身边:“小心别掉下去了。” “我哪有那么傻。”龙拾雨说。 沈朝幕说:“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你之前还说我是聪明龙。” “只有那一天。” 龙拾雨:“……” 海下的人鱼迟迟没有动静, 紧跟着作战船。只是之前,从来没有大群的骸骨人鱼聚集在一起, 整个海都由它们的骸骨身躯组成, 船只尖锐的前端不时传来断裂的声音, 那是哪只人鱼被撞碎了。 但能完完全全抵御人鱼狂潮的, 只有像是叶尔马克号或者吹笛人号的那种重型破冰船。 他们这种小型作战船没有太多的抵抗能力。 在距离桥梁还有三公里的时候,海下的人鱼已经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放眼望去都是点点白光。 可是直到他们抵达桥梁支柱旁边, 骸骨人鱼们都没有攻击的意思。 沈朝幕丢了几枚信号弹和近二十个水下机器人下去, 机器人增加负重后下潜得非常快,将水下的画面实时反馈。而他的精神力完全在水下铺开—— 像是一层金色的壁垒,牢牢隔绝了人鱼们, 保护住小机器人。 整个海都因此变得明亮起来。从远处看,就像是波涛之下都是涌动的灿金色。 龙拾雨的眼睛被这光芒点亮了, 他看向海面说:“真好看啊。” 沈朝幕笑了笑:“毕竟是亮闪闪的东西对么。” “也不全是这个理由呀, 反正我就是很喜欢。”海洋深处有什么东西闪过, 龙拾雨的眼眸猛地变成了融金色的竖瞳,“……但是,我好像看见了什么。” “精神力没有感受到异常。”沈朝幕在看终端上,各个机器人实时传输回来的画面,“包括这些画面也没有问题,也没有看到新的尸体。” 屏幕上是被金光照亮的海,隔着金色壁垒,还能看到在不断游动的骸骨人鱼——它们依旧没有进攻的意图。 “但我真的看到了,”龙拾雨踮起脚指了指,那东西在海下非常不起眼,他又没有精神力去探查,只能身子往前探去,“你看,就是这个方向。” 他垫脚的过程中上半身越过了栏杆,没想到面包羽绒衣服太重了,整个人头重脚轻,他卡在栏杆上缓缓失去了平衡,双脚离地一脑袋就要栽到海里去。 一起系着的围巾上传来牵扯感,沈朝幕赶忙伸手去抓他尾巴,精神力已经在底下准备托着了,倒是龙拾雨的尾巴已经自己卷上了栏杆,一用力,抵着栏杆转了半圈又把自己拉回来了。 他说:“你看,我说了我不会掉下去吧。” 沈朝幕说:“……你没有试图在任何一个地方,表演这种技能吧?” “还没有。” 沈朝幕松了口气,精神力分出一缕飞速往龙拾雨指的那个方向过去。 于是无数人鱼的动向,它们的每次摆动尾巴每次无神地转动眼球,包括每一滴海水的波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世界清晰了起来,像是有无数的眼眸帮他尽览万物,纤毫毕现。 “我不喜欢这个衣服。”龙拾雨说,“我是火龙,真的不怕冷的。我的手都比你的暖和。” “不行。”沈朝幕说,“必须穿着,有多少人都是这样想着然后感冒的。”他又把围巾给龙拾雨使劲拽了拽。 他非常直男地没意识到,这种围巾的系法实在太狂野了,标准的“勒不死人”就行。龙拾雨倒也也不是正常人,愣是没感到不舒服。 精神力已经飞速逼近了那片区域。 金色光芒来来回回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一个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 随后光芒有力地刺穿了人鱼的浪潮 像是最炽热锋利的光刃,又像是突然起来的海下流星,无数骨骼在这力量下破碎,浪潮都因为那这一道光芒而震颤。 光芒炸开,金色光絮凝出的长枪精准无误地刺穿了一条人鱼的脊椎。 那力道控制得完美无缺,并没有击碎骨头,而是牢牢固定住了它,随后将其带回了作战船的船侧。 骸骨人鱼还在扭动挣扎,它只有六根手指,每一根都是锋利的。此时手指的尖锐尽头牢牢插入了一具尸体之中,还没来得及拔出。 那并不是船员的尸体,而是一只螳螂。 沈朝幕瞥了一眼:“它们为什么在海下运送这种东西。” “不清楚啊。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打架。”龙拾雨说,打量了一下那只黑色螳螂。 螳螂的外壳已经被海水泡得微微肿胀,身上有骸骨人鱼们留下的爪痕。 “不单是这些伤痕,”沈朝幕的精神力迅速扫过一圈,“还有那种腐蚀性的精神力……你说的那个沈翟也来这里了?” 他们上次见到天上聚落还是在雪山的深处。当时螳螂们想要找到沈翟——就是他害得聚落坠落了,让他们被迫躲在北恩的永夜之地。 龙拾雨刚想说话,突然看到了螳螂外壳上大片的白色痕迹。 它们成长条状,偶尔交错起来的一大片,像是灼烧过的伤痕。 那天,就算只有一瞬间,他也在沈翟的右手腕上看到了类似的痕迹。放在人类身上的话,像是皮肤与血肉被狠狠拉扯过后留下的伤痕。 见龙拾雨一直盯着那个伤痕,沈朝幕说:“这应该是,螳螂分裂了太多次后留下的痕迹。” “分裂?” “嗯。”沈朝幕点头,“他们没有性别,是靠双生繁殖的,双生的个体间会有一定的精神连接——就像是维尔潘一样。分裂后,在其中一个个体死亡之前,他们不能够再次双生,因为这样精神力会不足以维系连接。” 他继续说:“但是,如果我们将最初始的个体称为A,他分裂出的个体称为B。随后一直死亡的都是B,作为本体的A在不断地双生,就会出现这种撕裂拉伤一样的痕迹。我们对这种现象的研究还非常少,暂时把它称为‘双生痕迹’。” 龙拾雨微微睁大了眼睛。 沈朝幕问:“怎么了?” 他摇头:“没什么。” 他其实有些犹豫,一方面不想让沈朝幕和沈翟扯上关系,一方面又觉得应该让沈朝幕知情。就这么思考间,尾巴非常不给面子地、因为心虚而蜷了起来。 沈朝幕:“……” 沈朝幕又说:“所以,沈翟是来了这个星球么。” “我怎么会知道呀,啊啊别摇我”龙拾雨又被抓着龙角摇,“我又没说谎” 沈朝幕说:“你看看你的尾巴答应这句话吗?” 龙拾雨看了看那心虚的一条尾巴:“嘤。” “嘤也没有用。”沈朝幕又摇了摇他,“快说,沈翟是不是就在这里。你为什么总是在他的问题上说谎?” 龙拾雨直接把脑袋埋进了沈朝幕的怀里,蹭了蹭:“嘤。” 于是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沈朝幕已经揉了揉龙脑袋:“好好好,我不问了。” 沈朝幕:“……” 沈朝幕:“…………” 这个“嘤”的伤害直接就翻倍了,他感觉自己的神智再次被操控,根本没办法继续追问下去。 这又是精神攻击 难道龙拾雨没有精神力是拥有了这种能力么 沈朝幕一时心里乱成一团,感到自己的猎龙生涯再次滑坡。 他深吸一口气。 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如果单纯只是龙拾雨的隐私倒无所谓,但现在这个沈翟,怎么看都是行动诡异。 针对异兽的狠厉态度倒是和他小时候听闻的故事一模一样。所以他还是那个英雄么,还是说岁月终归也改变了他什么?如果沈翟真的活着,家里的长辈会是知情的么? 金色光絮把螳螂的尸体搬上了船,终端的屏幕上,也显示出海下机器人已经到达了海底。 没有异常。 桥梁支柱没有任何异常,他们甚至连更多的尸体都没有发现。 龙拾雨还是埋在沈朝幕的怀里,抱着他的腰,然后听到男人说:“还是先回去防线吧,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 作战船掉头返航,乘风破浪—— 沈朝幕猛地回头。 高耸的达摩克利斯之桥上空空荡荡,只有星屑擦肩而过。 一朵鲜红的玫瑰被放在了支柱的最顶端。 那里应该没有人能够上去,高度足以令任何人腿脚发软,就连桥面都变得遥远,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玫瑰带刺,刺上带血。 有人用力地握紧过这支美丽的花朵。 沈朝幕看不到那朵玫瑰,但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某种精神力一闪而过。 那精神力和他在龙拾雨身上、以及叶尔马克号的动力舱中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有什么人才从那上头离开。 那精神力太微弱了,伤口这几天也一直在疼,龙拾雨并没有察觉到,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刚刚桥上有人。”沈朝幕说,“算了,已经走了。该遇到的我们总会遇到的。” “好吧。”龙拾雨恋恋不舍地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才松开了手。 在他们身后,波浪中,又有螳螂的尸体在沉浮。还有数只海中其他异兽的,全都大睁着无神的眼眸——它们并不强大,集体被骸骨人鱼给猎杀了。 等到作战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指令,那人鱼的狂潮开始不断地搬运尸体。 它们所有的举动,都被那带有腐蚀性的庞大精神力笼罩着,遮掩着,仪器监测完全失效了。 尸体被堆叠在了桥梁支柱之下,围绕着支柱一路向上,随后在淡淡的歌声中迅速白骨化。异兽的尸体和人类有所不同,其中的精神力残留更加地蛮横,也能孕育出更强大的人鱼们。 骨骼堆叠。 新的巢穴正在筑起。 回到猎人们集结防线的海域,沈朝幕将情况告诉了其他人,并把螳螂的尸体移交给了其他船只,让他们带回科考站。 那边方庆的情况倒是不错,说针对人鱼的毒药在两天内就能研发成功,顺口还夸了几句他的优秀学生陆山遥。 半个小时后,科考站那边来的船运来了全新研发的信号弹。这些信号弹优化了红色光的波长范围,同时模仿海豚的声波更加持久,能更有效地驱逐人鱼。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处发展。 沈朝幕回到了作战船的船舱里。 龙拾雨趴在了床上拿着终端在看着什么,头一点一点的,每次都是差点要睡着了。放在窗台旁边的祖安花也睡着了——就连睡着了都是一脸叼样。 沈朝幕把风衣挂起来:“困了就睡吧。” 仔细想想,他们这算是通宵了。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我在等我的睡前故事和晚安吻。” 沈朝幕才想起这茬,咳嗽一声:“你想听什么,还是公主的故事?” “嗯。”龙拾雨点头,拉好了被子,“快过来和我一起挤着。” 在他期盼的眼神中,沈朝幕于是挤了过去。 刚躺下,怀中立马多了一头暖烘烘的龙拾雨,沈朝幕想了半天说:“……从前有个生活在湖边的公主,她很貌美迷人。”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一天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一头恶龙把她给抢走了。所以国王非常生气,扬言整片星海里哪个勇者能够把公主给带回来,公主就会嫁给他。” “于是有一个,以前就和公主相识的勇者骑上了他的高头大马,带着他的所有金币上路了。他一路追踪着恶龙的踪迹,终于在一个城堡废墟里找到了恶龙和公主。” 龙拾雨说:“你上一头龙也是把公主藏在了城堡废墟里。” 沈朝幕于是改口:“好吧,他在一个火山山巅找到了公主。那头恶龙非常的凶悍,和勇者大战了三天三夜,一直从火山打到了冰川,最后地裂山崩,他们竟然打回了公主的老家。在那个蔚蓝的湖泊旁边,恶龙已经气喘吁吁,眼看着决斗就要分出胜负,公主说……” 龙拾雨又说:“为什么公主也能跟得上他们啊?他们不是在打架吗。” 沈朝幕:“……你不要管,专心听故事。” “好吧。” 沈朝幕继续说:“然后人美心善的公主来到了疲惫的勇者身边,说‘这是我从精灵森林里带回来的泉水,你喝了以后就能治愈一切病痛,等你杀掉恶龙了,父亲母亲会祝福我们的婚礼的’。勇者于是接过了那个水囊——” 沈朝幕讲到这里,突然想起了龙拾雨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公主。 指不定就是那个送了他折纸玫瑰的家伙。 指不定就是龙拾雨一直在维护的沈翟。 指不定…… 沈朝幕一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就特别不舒服:“然后勇者一脚把公主踹下了水,怒骂你以前就欠了我八百万不还还把我家的鸡给偷了还天天嘲讽我出身不好我不是来救你的是来讨债的你现在就是看中了我杀了恶龙后能功成名就我是不可能娶你的” 沈朝幕语速越来越快:“然后勇者把泉水塞到了恶龙嘴里治好了恶龙的伤和恶龙高高兴兴地走了。故事完。” 龙拾雨目瞪口呆。⊙△⊙ 沈朝幕讲完以后解气多了,又怒rua了一下龙头,低头在龙拾雨的额前亲了一个晚安吻。 想了想还不舒服,又低头亲了一口。 第61章 拦截 龙拾雨还是震惊于,公主自己怎么会讲出这样的故事。 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他得到了两个晚安吻, 双倍快乐下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他往沈朝幕怀中拱了拱, 贴心说:“如果你欠了债, 一定要告诉我。我到处打工帮你还。” 沈朝幕说:“什么东西?你怎么又想出去打工了。” 龙拾雨哼哼了两声, 不讲话了。 虽然是个笨公主,但他还是很喜欢。 这一觉没有睡太长时间,龙拾雨就被沈朝幕的动静迷迷糊糊弄醒了。 等他睁开眼, 沈朝幕已经换好了衣服,将黑色风衣的腰带系上。 见龙拾雨醒了, 他说:“我要去造船厂旁边,技术组研究后决定暂时不修复叶尔马克号,现在吹笛人号的打捞工作开始了。这边的防线暂时由乌瑟负责看着。” “他怎么突然出现了?” “陆山怀凭直觉找到了他。找到的时候他正在某片冰川上烤火。” “直觉?那可真厉害。” 沈朝幕又想起那些可怕的总裁小说:“……确实挺厉害的。你还要睡么?”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不睡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套上厚实的衣服, 一摇一摆跟着沈朝幕上了作战船。 造船厂并不远, 而聚集的人鱼离那里那么近,难免令人不安。但即便是这样, 在叶尔马卡号不能使用的情况下,还有一艘重型破冰船真是万幸—— 在来到永夜之地前, 他们谁都没想到吹笛人号的情况如此良好。 技术组预估, 如果不是完全修复,只是单纯想要行驶和破冰的话, 大概需要两三天的修复时间。这种紧急的修复漏洞很大, 连试航的时间都没多少, 但聊胜于无。 龙拾雨在船上又睡着了,醒来时,耳边是巨大的、像是瀑布坠落的水声,还有不少人在甲板上跑动、交谈的声音。 造船厂到了。 在数条作战船的包围下,从造船厂行驶来的三艘打捞船只体型分外庞大,围绕着一片海域。 那片海域他和沈朝幕一起下潜过,发现那艘沉船时,栏杆锈迹斑斑,往船尾望去栏杆与桅杆断裂了,上头遍布骸骨人鱼狰狞的齿痕。船员宿舍墙上挂着的画像中,女人的笑容依旧柔美。 现在这些东西,就要重见天日了。 打捞是五个小时前开始的,在此之前的准备工作也是数个小时。目前为止,进展十分顺利,吹笛人号的三分之一船身已经出了水面,无数吨的水从它的身躯奔涌而下,砸在海面。 接下来至少是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 龙拾雨在船上的各个储物柜旁走了一圈,准确无误地从数十个箱子中挑出一个打开,拿出了里头的压缩饼干在啃。 沈朝幕:“……你是怎么找到这种东西的?” “闻一闻就知道了。”龙拾雨看了看手中的饼干又看了看沈朝幕,“你要吃么?” 沈朝幕随口说:“你那么喜欢吃东西还分给我。” “嗯。”龙拾雨却认真点头,“我的东西都可以分给你的。可惜我的宝库都不见了,不然还有很多宝石可以送给你。” 沈朝幕笑了:“宝库是什么?” “就是宝库啊,里头有半个宇宙的财富。”龙拾雨又咬了一口饼干。 “那怎么会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啊,有一天我回家就发现它不见了。我当时好伤心的。” 沈朝幕沉默片刻:“……以后你没钱就用我的,我不缺钱。” 这是他第二次听龙拾雨提起宝库了。 他心疼地揉揉龙拾雨的脑袋,傻龙不但是没有朋友,青春期孤单过度,对公主的认知出现了重大问题,现在这都穷出幻觉了。 龙拾雨:“?”他又举了举手里的饼干,“所以你真的不要么?” “不用,你吃吧。” 龙拾雨于是安安静静继续啃压缩饼干,站在船头看着吹笛人号自海中浮现。 那水花落得大了,有许多水沫飞溅到了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沈朝幕也抬头看着那艘沉船。 今天绝对不会那么太平的。 果然在五分钟后,终端的警报响起。 陆山怀在战术频道里说:“乌瑟发现水下人鱼有异动,有集体行动的趋势。指令已经发送,各单位按照指令做好防御准备,预计十分钟后,第一批骸骨人鱼将抵达造船厂以北三公里,二十分钟至二十五分钟后抵达第一道防线。” 终于还是来了。 从叶尔马克号到吹笛人号,他们一直很针对重型破冰船。 沈朝幕望向远方的海。水下还隐约有多彩的光芒闪烁,他和龙拾雨说:“想去么?” “嗯。”龙拾雨点头,“要牵手。” 他又把手伸了出来,满脸期待地看着沈朝幕。 沈朝幕犹豫片刻。 他昨天是着急哄着龙拾雨,莫名其妙就牵了两次龙,现在理智回归…… 理智回归个鬼,他拉起龙拾雨的手。 龙拾雨弯眼笑说:“你真是个好公……好人。”说了不会丢下他,之后就一直带着他了。 沈朝幕说:“为什么突然给我发好人卡?” “好人卡是什么?” “很难解释,不算是个好东西。” “好吧,那你是个超级好东西。” 沈朝幕:“……”总感觉这个说法也不大对劲。 龙拾雨高兴地跟着他的公主,上了一条重型的作战船。 频道里传来陆山怀的声音:“沈哥你在干什么?” “我在擅自行动。”沈朝幕启动了作战船。 陆山怀:“……好吧。” 作战船径直迎着骸骨人鱼的方向行驶过去。 龙拾雨在船上又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两盒方便面。船上设置了不少便捷的设备,他把调料放进去倒了开水,兴致勃勃地等着面泡好。 沈朝幕说:“这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可能是番茄味的吧。”龙拾雨紧盯着方便面。 “闻起来像有辣椒味……算了可能是我闻错了。” 沈朝幕望向远处,虽然视野里还什么都看不见,但精神力已经飞掠过海面,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骚动。 作战船的速度越发地快,风扬起了他的长风衣,半边衣领翻起。 泡面还没好,龙拾雨支着脑袋打量自己的公主。 这几天为了出海,沈朝幕都是穿着猎人协会的作战服,这种类似军装的衣衫方便行动,有极好的防水能力。军装勾勒出男人好看的肩颈,为了御寒,扣子一直系到了最上头,再往上就是喉结与干脆的下颚线条。 龙拾雨看着看着,又心花怒放。 他的公主简直是太好看了,他的眼光怎么能那么好。 于是他又抱住沈朝幕的腰,把脑袋埋到他怀里:“嘤。” 沈朝幕说:“我这次真的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又开始嘤了。” “我这个是高兴的嘤。”龙拾雨抬头看他,手下没忍住,自认隐秘地在沈朝幕的腰上摸了摸—— 他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公主”为什么会有清晰的腰背肌肉线条,继续心花怒放着。 沈朝幕:“……” 龙拾雨又没忍住,又偷偷摸了摸。 沈朝幕说:“……你在干什么?” 龙拾雨:“嘤” 他偷偷对公主耍流氓被发现了,尾巴立马心虚地蜷了起来。 沈朝幕莫名其妙,指了指泡面:“你的面好了。” 与此同时,作战船已经抵达了一片海域。这里在两块巨大冰川的中间,人鱼们必须通过这道狭口才能继续前行。 船边又有三条暗流在水下交汇,光芒碰撞时飞溅,枣红与暗紫,钢青与釉蓝,将他们两人的侧脸映亮。 沈朝幕操控着船只停下来,精神力已经能感受到人鱼们在大批接近—— 数量已经被猎人们的防线减少了不少,乌瑟更是直接拦截下来了一大批。他只要在这里再进行一次拦截就行了,这样更加保险,也不会减少造船厂附近的伤亡。 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骚动,波涛翻涌,其中涌起了细小的气泡。龙拾雨拿起一盒泡面开始吃,筷子夹起面条的时候,空气里是升腾的白气。 “是番茄味的,好吃。”他含糊不清说。 沈朝幕刚把目光看过去,龙拾雨已经准备拿起下一盒泡面了。 沈朝幕说:“你这也吃得太快了吧。” “因为好吃啊。”龙拾雨说。 海面上的风更大了,呼呼作响。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听到了海水被拍击的声音,船身微微摇摆,远远可以看到白沫在翻滚。 利爪紧紧收在身侧,白骨脊椎有力地扭动,能斩断铁板的尾巴撕开波涛。 那些凶悍的人鱼层层叠叠地逼近 它们的速度只比现在顶尖的快艇慢上稍许,配上强壮的尾部,甚至能一举跃上高大的船身,强袭船上的人们。此时它们的数量之多,像是凝聚出了新的浪潮。 一点金色的光絮一瞬间掠过海面,虚幻的精神力在飞速前进的过程里化作实体,海水都因这高速而翻涌,一条清晰的水痕出现。 光辉在人鱼狂潮前五十米停顿、横向铺展开来,足有近七八百米宽,连接了两头的厚重冰川。海水波光粼粼,它们拔地而起又深深刺入海下—— 整个世界明亮了起来。 一堵截断了海面的恢宏壁垒。 北恩的海何其深,沈朝幕不可能将整个海都拦住。 但这金色的屏障已经能拦下无数人鱼,一时间,无数骨骼与墙壁狠狠撞击的声音传来,叫人头皮发麻。 作战船也有配备相应的屏障,只是比起这个难免相形见绌。光芒不单是在防御,更是在源源不断地化作长枪刺出。 每一个长枪都能延伸近百米,每一下穿刺都贯穿无数骨骼,搅碎无数头颅。 不过数十秒过去,海浪上已是翻涌的白色碎骨。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深深潜在海中的人鱼越过了防线。 它们有些飞速往造船厂方向继续前进,等待它们的是鱼雷、信号弹与猎鲸长矛,有些则是浮上水面,大张着腐臭的嘴,尾巴一甩身躯就有力地冲向了足有四五米高的甲板 它们的头颅很快被金色贯穿。但沈朝幕的大部分精神力都集中在了壁垒上,这里难免有漏网之鱼。 不要命的持续进攻下,终于有几条人鱼快要跃上甲板。沈朝幕转身,刚要多分出一缕精神力去进攻,就看见龙拾雨一手端着方便面,一手伸出去,轻轻锤了某条刚跃起的人鱼一下—— 那骸骨人鱼连叫都来不及一声,像个小炮弹一样被锤到了海面。 高速与海水撞击时,水面都会如坚实的混泥土。 这让它的骨骼粉碎了,彻彻底底的那种。 沈朝幕觉得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应当是龙拾雨好像也能挺能打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张口却自动变成了:“你的手没受伤吧?它们的骨骼边缘很锋利。” 沈朝幕:“……” 沈朝幕:“…………” 他的屠龙生涯算是彻彻底底毁了。 “没有啊。”龙拾雨又把一条人鱼的脑袋锤碎了,然后伸手给他看,“好着呢。” 沈朝幕接过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确定真的没伤才放他回去。 龙拾雨又夹起了一大坨面条,边看那些扑腾的人鱼边吃。 刚刚还没觉得,现在味道慢慢叠加,倒是尝出浓郁的辣椒味道,喉咙麻麻痒痒的。他和沈朝幕说:“哎呀,你刚刚说的是对的,这个确实是……” 他卡顿了一下。 “确实是什么?”沈朝幕问。 “是辣、辣椒椒味……啊……啊……” 这一幕分外熟悉,沈朝幕的脸色变了,赶紧双手抓着龙拾雨的龙角,强行让他扭头面对着海面—— “阿嚏” 炽烈的龙息炸开,一堆骸骨人鱼被烧成了骨灰。火焰爆开时的狂风将他们的头发都吹起。 龙息不能被普通的水直接熄灭,好不容易热浪才慢慢散去。沈朝幕从他手里,立刻没收了那个罪恶的泡面。 龙拾雨:“嘤。”QAQ 他自知又做坏事了,转身过去抱着公主的腰,尾巴缠着脚踝开始疯狂讨好。 沈朝幕心有余悸:“不是告诉你有辣椒味了么,这个船可经不起龙息烧。” “噢。”龙拾雨在他怀里小声说。 他是想要诚心认错的,结果又没忍住,摸了两下公主的腰背。 沈朝幕:“……”他揪着龙角把龙拾雨扯开,“你今天到底在摸什么?” “没、没什么呀。” 恶龙对公主的事情,怎么能叫作流氓呢。 沈朝幕狐疑地看了看他,目光却突然落在了某处—— 龙拾雨那件蓝色的蓬松羽绒服上,腹部有一小片非常不起眼的、干涸的血迹。 第62章 交谊舞与玫瑰 龙拾雨低头看了眼。 他抬头看沈朝幕。 他又低头看了眼:“啊,可能是番茄酱吧啊啊啊别抓我的角” 沈朝幕说:“你当我是傻的么。”他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刚想要抓着龙角摇, 又因为担心那伤势收手了。 看血迹都干涸了, 不该是太新的伤……但是龙拾雨怎么会受伤了呢? 人鱼的进攻还在继续,他暂时没办法分心,但又心急想看看伤口, 于是那些金色光絮越发地狂躁,刺出时将数条人鱼粉碎在海浪中。 三分钟后人鱼的狂潮要不是被他拦截下来, 要不已经贴着海底继续奔向造船厂。 沈朝幕将作战船掉头, 右手还抓着龙拾雨的角,左手点动终端几下让服务机器人把医疗包送来,然后上手就开始掀衣服。 龙拾雨:“嘤。” 他下意识想往后缩,被伤口就此暴露的可能,以及公主的狂野流氓行为给吓到了——之前他摸公主的腰还得偷偷摸摸的, 现在竟然一下子就开始扒衣服了。 不是个淑女公主QAQ 恶龙恐慌。 那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裂开的,沈翟在这个星球上,龙语与这精神力抗衡起来会分外吃力。 而且不像其他龙类, 龙拾雨并不善于使用龙语的力量或者炼金术。尤其是炼金术, 每次使用都是一场灾难。 他唯一的特长就是喷火。 ……还有力气比较大。 他想要捂住自己的羽绒服:“是我、我之前不小心磕到了。” “磕到哪能这样出血。” “磕太狠了啊。”龙拾雨死死拽住自己的羽绒衣, 又想要往后退去,但无奈龙角在沈朝幕的手上挣脱不开。 “磕太狠了就要给我看看。”沈朝幕把他阻拦的手掰开,干脆利落地把衣服拉链扯开。 他才不信龙拾雨这套鬼话, 之前同样位置的伤口, 分别在地下黑, 拳场和卡珊德他已经见过两次了。 一次正常,两次是偶然,第三次绝对有问题。 他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把面包龙的衣服给剥开了。 医疗包就在手边了,龙拾雨被他拽着龙角,不断试图发出嘤嘤嘤的声音进行蛊惑,但是沈朝幕终于觉醒了一名优秀猎人的本能,这次格外地清醒,嫌龙拾雨闹腾,直接抓着他的两只手摁在了墙上。 龙拾雨:“嘤。”QAQ 他想挣脱开公主的钳制,又不敢太用力惹得沈朝幕生气,尾巴焦虑地摆来摆去,最后还是被叼在了嘴里。 沈朝幕一层一层扒到了家居服。 白色的家居服果然已经被血液染红。 他顿住了,一贯平稳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小心而仔细地掀开衣衫后是…… 毫无伤痕的腹部。 沈朝幕疑惑了几秒,上手轻轻摸了一下。 皮肤光滑细腻,温热的手感格外得好。腰身的弧线依旧完美,能轻松掐住,柔韧且美好。 ……上一次他在地下拳场见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当时他单纯以为是龙类的自愈能力强大,伤口已经好了。 但这次他多了个心眼,精神力覆盖在手上慢慢抚过去。 龙拾雨叼着尾巴含糊说:“嘤。” 他仰着修长的脖颈扭动了一下,这回用了点力气,又被沈朝幕肩抵着肩,死死压回墙上去了。 他被公主卡在墙角,眼睁睁感受着龙语的效果一点点减弱。 沈朝幕没有冒然以精神力解开那效果,只是想要透过那层假象,看看伤势如何。他对精神力的控制何其精准精妙,又专门研究过龙语这种独特的能力,果然精确地感受到了—— 那是一条深且狰狞的伤口。 腐蚀性的精神力隐隐还有残留。 一瞬间他抓着龙拾雨手腕的手用力了几分,眼眸晦暗,一字一顿说:“是沈翟干的?” …… 水烧开了,凯伦将开水倒入茶杯里,茶叶回旋。 无日光的环境总是很令人疲惫的,奥古斯塔和其他雇佣兵在远处的帐篷睡得昏天黑地。寒风呼啸,远远能看见达摩克利斯之桥的巨大身影。 她放在身后的诗集被人轻轻拿了起来—— 凯伦猛地回头,精神力像是海潮一样就要涌出。 面色苍白的男人却拿着《星光如你的裙摆》,冲他笑了笑:“海克娜小姐,不必那么紧张。” 他胸口别着一朵艳丽的折纸玫瑰,花瓣层层叠叠,要开未开。只是他这回左手夹着一个小熊玩偶,一个老式的收音机已经放在脚边。 “诺,”沈翟笑说,“我去了一趟你的城堡,把你喜欢的东西带过来了。” 沈翟指导着凯伦做了不少事情,包括如何快速猎杀其他海中的异兽,并将它们在不被沈朝幕和阿卡萨摩发现情况下,堆叠在桥梁之下,以此布置出她全新的“歌曲”。 但她对沈翟还是十分警惕,毕竟那种异兽和龙类的气息出现在人类身上,还是太诡异了。 奥古斯塔他们注射血液时,也是身上有明显的异兽气息。但人与兽的界限还是十分清晰,和沈翟完全不同。 他像个怪物。 凯伦小心地从沈翟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熊玩偶,搂在怀中,然后目光落在收音机上—— 这个是艾奇沃斯·墨菲留下的东西之一,平时他面对着大海写诗的时候,就会在这种老旧的仪器上播放些歌曲。 据说这些歌曲来自诗人的母星,或是悠扬或是婉转,有着凯伦从未听过的韵律。 不会有多少人留意到这种来自旧时代的机器,这是她和墨菲先生之间的秘密。 但是沈翟却给她带来了。 凯伦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你是怎么知道它的?” “我冒昧进到你房间的时候,刚巧看到了摊开的日记本。”沈翟的语调依旧不缓不急,不会给人带来半分压迫感,加上纯正的联盟母星口音,一听便知道是从小在顶尖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或许是之前那帮闯入者干的吧。不管如何,”他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能高兴就好,我很开心帮到你。” 他还把一些旧磁带带来了。 凯伦迟疑片刻,点头说:“……谢谢你,沈先生。” 沈翟只把手中的诗集扫过几眼,就合上,放回它本来的位置。然后他突然问:“海克娜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么?” 凯伦略微愣神片刻,随后在王室出身的良好修养令她回答:“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的收音机里就有舞曲。” 她挑出一盘磁带放进收音机里,缓缓转动。 那是一首悠扬的交谊舞曲。 在这片雪已融化的地面上,沈翟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胛骨之下,慢三起步,裙摆扬开。他们都是出席过无数舞会的人,进退间分外优雅。 凯伦却并没有往日的专心。又一个旋身,她垂眸看向沈翟的手腕—— 几日前,那种和螳螂身上一样的拉扯伤痕不见了。尽管那看上去,不是那么快能愈合的伤。 但是在老式西装的袖口之下,她看到了别的痕迹。 那是可怕的烧伤,皮肤起伏不平。和普通的烧伤不同,皮肤完完全全皱了起来,纹路格外诡异,像是荆棘或是利爪,仿佛轻轻拨弄就能脱落,牵连下层层的血肉。 龙息的伤痕。 应当是阿卡萨摩留下的。 她微微愣神,耳边就听见男人的嗓音:“怎么了?” “没事。”凯伦重新抬眼正视对方,“沈先生,我为我的分心道歉。” 沈翟低低笑了两声,半搂着她又是一个回旋:“你是如此可爱的一位女士,当然没关系。”他又以低沉嗓音耳语道,“但是啊,看起来你不能毁掉那艘破冰船了。有了吹笛人号,他们就能继续深入冰川,找到你真正的‘心脏’。” 少女微微抿紧了唇。 男人再次轻笑:“只能期待,你的演唱能大获成了。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一曲终了,放在一旁的茶早已凉了。 沈翟坐下来后又开始烧水:“我再给你泡一杯。” “嗯。谢谢。”凯伦在旁边的小椅子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蛋糕裙。 等水开的过程中,悠悠转醒的奥古斯塔也过来了。 其他雇佣兵倒和往常一样没有跟来——他们都不大习惯于和塞壬这样的异兽近距离接触。又或者说,都是猎龙家族出身的奥古斯塔和沈翟,会和她在一起,本来就是单纯的利益驱使。 凯伦问:“沈先生,我能请问一下,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阿卡萨摩先生呢?” 奥古斯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插嘴道:“我们都是猎龙家的,不应该执着吗?反而是沈朝幕那个混蛋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 ” 凯伦笑了笑:“他们确实是个很奇怪的组合。” 那边的沈翟只是笑笑,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给那两人重新冲了茶,但没给自己倒一杯,反而是将胸前别的折纸玫瑰拿下。 玫瑰娇艳,他用手细细碾着一片片的花瓣。 薄可透光的花瓣很快被碾碎,大片的红色在手上漫开,湿漉漉的粘稠。他就手抹了抹,并不在意染上了衣服和龙息造成的伤口,那色泽像血,像吻。 这朵完美的花朵很快凋零了大半,美好与毁灭就在短短的数分钟。 最后他将残花丢在脚下,靴子一踩碾烂了它,红在雪地上漫开。 这种行为令凯伦有些畏惧。 沈翟站起身,冲他们两人笑了笑:“我去附近转一转。” 奥古斯塔顺口说:“老板你要早点回来啊,桥下的巢穴就快筑好了。‘乐曲’就要完成了。” 沈翟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独身走向一望无际的雪原,手上还带着玫瑰残留的色彩。 他轻哼着刚刚的交谊舞曲,精神力在周身隐隐波动。他的精神力并不耀眼,在晦暗与半透明之间,此时在周身缓慢而凝滞地飞舞—— 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辉芒的。 只是这辉芒反而吞噬掉了头顶的星光,流转时,他周身是错乱的影。 每一个落在不同方位的影子都样貌不同,有些恶鬼般头生犄角,有些拥有人鱼翕张的耳膜,有些曳出荆棘的长尾,有些如恶龙背生双翼。 他就这样哼着歌,一直往黑暗的雪原行去。 …… “快点快点”猎人吼道,“上长矛” 骸骨人鱼在飞速逼近吹笛人号——这艘重型破冰船还没完全出水,上百吨的打捞机器努力运作。而作战船环绕成一圈以抵御人鱼的狂潮。 这人鱼狂潮被削减了两次,数量已经减少了太多。只是在它们有明确进攻目标时分外难应付,那艘老船可承载不了它们锋利的爪牙。 固定在船头的特质猎鲸长矛架好,作战系统令它们瞄准了活物,几个猎人们则站在旁边辅助瞄准。它们和炽热的光矛一下下刺出时,每次都是瞄准了人鱼群最疯狂的区域。 一枚枚改良后的信号弹同时被投往那些方向,红光在海下亮起,超声波驱逐着这些可怕的异类。他们不断打散人鱼,争取不让它们完完全全集结起来。 海浪上已有无数碎骨,靠得最近的一批人鱼有力地跃起,想要扑向甲板又被猎人们击碎了脊椎。相对的,成群人鱼的尖牙利齿能很快毁掉外骨骼,不少猎人都有了几个血淋淋的伤口。 但到底这边的防御措施充足,他们咬牙注射了镇痛剂继续战斗,情况还是慢慢稳定下来了。 远远地出现了一艘作战船,随后金色光絮飞舞在空中,绚烂光辉再次刺入海下。人鱼在它化作的金色长枪下扭动,肋骨都完全粉碎,却因脊椎被钉住而不能挣脱。 沈朝幕的重新加入,立马让猎人们的气势旺盛起来。 “还有三分钟还有三分钟”有人高声呐喊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三分钟后,吹笛人号彻彻底底被三个打捞机器托住。而人鱼们的攻势彻底衰退,念念不舍退去远方觊觎了一阵这边,尾巴一甩,重归了冰海深处。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龙拾雨站在船头吹风,看着打捞机器带着巨大的破冰船,缓缓朝着正北的方向驶去。再过半个小时,它们就能抵达船厂。 公主刚刚非常生气,让他自己撩着衣服,然后给他缠了一大堆绷带——尽管对于这种伤口来说,两人都知道绷带并不大管用。 他现在面包的情况越发地严重,不但走路一摇一摆,而且腰还弯不下去了。 沈朝幕和猎人们交代了什么之后,又回到了这艘船上。 然后他又开始一层层剥开面包龙。 龙拾雨赶忙躲开:“你干嘛老是要看,这才过了不到十分钟。你、你老是剥我的衣服,就是个流、流氓公……”他险些脱口而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谁知道伤口有没有恶化。” “才十分钟” “那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你到现在都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沈朝幕极为不爽地啧了一声,“我劝你不要撒谎,不然……” 他没继续往下说,上手又剥到了那家居服,确认绷带上没有新增的血迹了,才稍微放心。 他刚一松手,龙拾雨又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回去了,尾巴不高兴地甩了甩,开始谋划要怎么摸回公主的腰,以挽回恶龙摇摇欲坠的尊严。 沈朝幕看着他还想说什么,突然终端就响了。 是陆山怀发送的警告。 桥梁支柱那里出现了大规模的人鱼暴动。他们不敢冒然接近,而从船只放出的水下机器人可以看见,黑色的旋涡正在以逆时针的方向旋转。 水下,那些人鱼们的嘴无声地开合,尖牙毕露。 在这瞬间精神力覆盖了大片的海域。 和在主岛时一样,沈朝幕听到了歌声。 只是这次不再是少女优美的哼唱,不再是那支塞壬之歌,而是嘶哑的、刺耳的、狂躁的。 就像是双腿被海草纠缠,张嘴呼救时冷水灌入喉口的死者,临死前还望向遥不可及的海面—— 那是死者们的歌喉。 第63章 爆破飞弹 桥梁支柱已经被尸骸攀上,白骨森森, 像棵立于海中的诡异枯树。 骸骨人鱼们将无数的死者尸体和异兽尸身堆叠上来, 从海底到露出水面的部分, 尸体全部在歌声中化作了枯骨。 随后淡绿色的卵在每根骨头上鼓动,那像是什么诡异的水泡或者虫卵,里头的活物游动。 几秒钟后鱼卵破开, 从其中生出的怪物像是某种诡异的小鱼,却长着人面, 能够迅速生长,短短半小时内化作成年人鱼的体型。 海下的那些尸体摆放出的、类似星轨的乐谱, 极大地加强了塞壬的精神力, 令她操控的人鱼们更加狂躁和强大。 而孕育出人鱼的白骨在破败。 破败之后,它们变成了某种粘稠的分泌物,沉降在了巢穴的底部。对人类来说那种液体恶臭带毒, 但对于骸骨人鱼来讲富有营养。48小时后分泌物会硬化, 成为巢穴基底的一部分。 之前陆山怀提到科研组的结论时,就提到了这一点。 只要分泌物一直在,人鱼卵就会一直孵化。 但巢穴基底是和所在地面完全融合在一起的, 协会还没有找到分离的方法。 之前摧毁的巢穴, 都是连着它所在的地区一起摧毁。可现在基地建造在了桥梁支柱上…… 龙拾雨和沈朝幕回到防线时,一个猎人匆匆过来说明了一下情况。 沈朝幕问:“支柱在建造时, 应该有相应的防御措施防止异兽筑巢。我之前去到现场的时候, 那群人鱼也不敢过于接近支柱。” “是的。这里是星警提供的桥梁设计图, 上头已经布置了声呐、聚光灯, 以及每三根支柱就有一个小型防御系统,其中包括了小型的鱼雷、深水炸弹,为了防止武装袭击还配备了雷达以及反□□设施。”猎人说,“在人鱼们开始聚集时,支柱上的防御系统失去了回应,现在技术组已经确认防御系统是被毁掉了。” “毁掉了?” 猎人犹豫了片刻:“嗯,目前不清楚手段。”他又小心问,“沈先生,你觉得,它们会有这样的智力吗?” “从这几天的交手经验来说,绝对没有。而且凯伦·海克娜也不应该有,不然她在很多事情上不必那么大费周章。”沈朝幕用指骨在旁边栏杆上敲两下,“这种需要很专业的知识,也要对我们协会很了解。” “……哦,”那个猎人就有些惶恐,“那真是奇了怪了。” 说完这话,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会不会是那个“沈翟”干的。 他并不清楚沈翟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现在,破坏的叶尔马克号动力舱里、螳螂的尸体以及龙拾雨的伤口上,都有着他腐蚀性的精神力残留。 看起来沈翟是站在塞壬和奥古斯塔那一方的。 但沈朝幕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其他人没有他那么强大的精神力,没办法察觉如此细微的残留。而且他并没有亲眼见到沈翟,只是通过那精神力的属性以及龙拾雨的说法,才能确认。 而且谁会相信呢,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猎龙英雄到今天还活着? 沈翟就像是个幽灵,只有他和龙拾雨二人知晓。 现在陆山怀和其他的指挥官,包括总会那边都在和北恩当地交涉。 他们要把达摩克利斯之桥的这根支柱,直接给炸了。 听起来很疯狂,但这是目前的最优解,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余地。现在北恩主岛上的热武器正在布置,等待着瞄准,具体发射的时间还待定,预计会在一小时之内。 现在猎人们没有接近桥梁区域,反而是逐渐把人往防线撤走,避免被爆破的气浪波及。 龙拾雨被沈朝幕塞到了某一条作战船上,手里还多了一盒泡面。 沈朝幕刻意挑的是海鲜味的,外头有点冷,他慢慢地吃着面,慢慢地就困了。 船头波涛声阵阵,几颗星辰在其下闪耀。 龙拾雨其实并不大在意骸骨人鱼或者塞壬。 这种异兽他见得太多了,有默默无闻躲在角落的,也有对人类大肆出手的,他不会主动去解决也不会逃避。 或许是骨子里的某种漠然在作祟,同族也好异类也罢,龙拾雨不大关心与他没有太多关系的存在。毕竟生命漫长,实在有太多的匆匆过客。或许他一觉睡下去,已经是某些物种一辈子的光阴。 海上的风更大了几分,船只摇摇晃晃,远处是人们交谈、高喊的声音,现场一片忙乱。 这是一个冰冷而混乱的夜晚。 龙拾雨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梦见那群龙的宴席。 四处金碧辉煌,觥筹交错,杯中液体与黄金光辉交融在一起。他衣衫上是多彩的偏光,犹如银河融化—— 百年后种族没落,宴席散场,再不见称霸星海的豪情,唯有那异兽的王座永存。盛衰荣辱本来就是很常见的轮回,这是宇宙的法则。 这觉睡得昏昏沉沉,龙拾雨是被沈朝幕接近的气息弄醒的。 沈朝幕站在了他的面前,带着一身刚奔波完的寒气。他懒得睁眼睛,伸手就环抱了上去,脑袋在衣衫上蹭了蹭。 男人的声音放缓了一点:“困就再睡一会吧,很快船只就要撤离这片海域了。” “嗯。”龙拾雨还是闭着眼,任由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会是塞壬最后的反抗了,集结那么多人鱼,即便是她的精神力也撑不了太久。而且方庆他们研究出了毒药,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在附近海域投放……骸骨人鱼会大规模死去,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塞壬的,或许还能找到沈翟。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想吃火锅和烧烤。” “好。” “还要章鱼烧。” 沈朝幕笑了:“好。” 十分钟后,作战船开始往反方向行驶。 龙拾雨去了船上的船员宿舍内。 这里被打扫得很干净,随时准备给猎人们过夜,沈朝幕把他塞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受伤了就要多吃多睡,这样子才好得快。” 龙拾雨卷着被子:“什么时候开始爆破啊。” “半个小时之后。用的是北恩主岛上的防御系统,当时本来是针对海中各种异兽研发的,远程打击的精确度非常高,基本可以避免误伤或者喷溅带来的损伤。可惜只能针对龙鲸这种大型异兽,对人鱼群的打击约等于无。” 沈朝幕坐在床边,继续道:“但高精准的代价,就是威力可能有所欠缺,毕竟这大桥是星辰玄铁做成的,还专门请了矮人的锻造大师过来设计方案。” “万一没办法根除怎么办?” “具体要看情况来定。”沈朝幕说,“所以一切要等到爆破后才知道。” “好吧。”龙拾雨打了个呵欠,“你不过来休息一下吗?” “不了,我等会还要出去待命。这个白骨巢穴是我们所见过最大的。塞壬应当是用了其他异兽的尸体来孕育,然后把所有精神力都凝聚在这里,通过‘乐谱’加强。也就是说,她肯定会接近这片区域。” “我可以帮你打她的。” “别说傻话,你要养伤。”沈朝幕起身,“我不会去远的,暂时只会在附近船只上。”他又顿了一下,“你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啊,现在我用龙语又让它愈合了。”龙拾雨说。 实际上沈翟一直在这里徘徊,这几天伤口像是隐隐有火焰在烧,严重时流淌过的血液都像是强酸。 异类对疼痛的阈值比人类高多了,他的行动和神态都没因此转变,毕竟隐藏伤口,对他们来说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他尤其不想沈朝幕察觉。 “真的么?” “真的不疼。”龙拾雨一脸真诚。 这回他学聪明了,提前把尾巴藏在被子里,这样就不会被公主发现心虚了。 沈朝幕狐疑地看了看他,说:“那你有不舒服就要告诉我……你竟然一直瞒着我伤口的事情,我之前也不是没问过你。”他就手抓住龙拾雨的角轻轻摇了摇,“你说一头坏龙,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呢?” 龙拾雨小心翼翼说:“不会是我的睡前故事和晚安吻没有了吧?” “说不定呢。”沈朝幕松开手,“我很快回来。” 这几天的伙食有限,加上伤口带来的影响,龙拾雨确实困了,闭上眼就睡着了。 他并没有完全地放松警惕,但沈翟好像暂时失踪了,附近没有什么威胁性的气息,只有海涛的声响。 约莫睡了二十分钟,房门被重新推开。 沈朝幕果然回来了,把沾着海水的风衣挂起来,压低脚步声坐到了床上,靠着床头。 龙拾雨翻了个身,单手抱住他的腰——顺便偷摸了两把腰侧。然后他趴在床上含糊说:“你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人鱼群在暴动,防御系统的启动时间提前了。”沈朝幕说,“爆破的时候声音可能有点大。” “噢。”龙拾雨说了声,往他身边又凑了凑,“我上次看到那么近距离看到远程爆破,好像还是几百年前。” “你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就是在一片田野上找吃的。然后远处有个大型建筑要推倒重建。” “你怎么会在田野上找吃的……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就是刚好路过啊。”龙拾雨的声音还是带着睡意,“我怎么会做奇怪的事情呢?”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 他不知道,当时实际上是龙拾雨抱着一个大袋子在田野上跑,后头跟着几个气急败坏的、刚刚被抢了粮食的异兽。 几秒种后远处建筑被爆破了,那些个异兽被气浪直接吹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龙拾雨就高高兴兴、顺理成章地逃走了。 沈朝幕问:“幸好没有太多人发现过你的存在。” “我藏得可是很好的。” “这句话我觉得很多人都不会答应。” 龙拾雨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暴露了也没关系呀,我跑得很快的。” “嗯。”沈朝幕笑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屋内的窗户外就是幽深的海,随着船只起起伏伏。 某次几秒的沉默过后,龙拾雨搂着沈朝幕的腰,突然小声问:“你有没有过很喜欢的人呀?” “为什么这样问?”沈朝幕愣了愣。 “……我不是故意在你房间里乱翻的,但是我之前,在一个盒子里看到了好多人写给你的情书。”龙拾雨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你之前有没有过,很喜欢的人呀?” 毕竟,在他找到公主之前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沈朝幕想起了那个盒子。 都是总调度员强行把那些东西塞给他的,算是滥用职权了。他把所有的情书收到了那盒子里,随意地放在房间角落,被看到了也很正常。 他不知道为什么龙拾雨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但是终端上的倒计时已经归零。 几秒钟后,一道耀眼的火光划过天际。 它刺破了层云与星屑,灼热使周围的空气都扭曲。像是坠落的陨石,难免令人想起惊艳的火流星,却又有了十足的毁灭性意味—— 远程爆破的飞弹。 永夜之地的漆黑被驱散了,星辰黯然失色,空中一条鲜明的白色飞行痕迹。 火焰在飞弹周身熊熊燃烧,无数船只在海面上的影子被拉长,一时狭长得像是鬼影。这种热能给人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恐惧,仿佛万物都会化作飞灰。 这光芒也透过狭窄的窗子,将屋内煌煌地映亮。 龙拾雨半天没等来回答,刚半支起身子看向公主,却感到耳朵被轻轻捂住了。 动作虽然轻柔,但是因为附着了精神力,所以隔绝声音的效果非常好。 于是他听不见沈朝幕要讲什么,只能从嘴型中判断—— “……别怕。”沈朝幕笑说,捂住他耳朵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我在。” 龙拾雨微微睁大眼睛。 他的公主提前赶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飞弹坠落了,与坚实的星辰合金碰撞的瞬间,层层巨浪猛地涌起,船只起伏摇摆,这是海洋的战栗。 巨大的亮光爆开,像是一个燃烧的太阳,与冰冷海水碰撞时仍在滚滚烧灼。 光芒径直穿透窗户,将屋内他们的身影变作剪影,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们隔得远,船身微微摇动,龙拾雨只能听见一点沉闷的爆炸声,白色与橘红色交织的光亮映照着沈朝幕的半边脸,眉眼深邃,像是一张画卷。 他突然就眉开眼笑。 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沈朝幕是他的公主。 可在这光辉中,他又看见男人用口型说:“……没有。” 似乎是怕龙拾雨没看见,沈朝幕又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 他的眼中映着那轮正沉没的炽日。 是璀璨灼烈的光芒。 第64章 异兽阴影 沈朝幕一直等到了飞弹的爆炸彻底结束, 才重新离开。 龙拾雨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的, 结果沈朝幕承诺,肯定会尽快回来, 还帮他整理好了暖烘烘的被子巢穴。 龙拾雨看沈朝幕帮他掖好被子, 四面八方都严严实实,再次强调:“我真的是火龙。” “我当然知道你是火龙。”沈朝幕又把一个被角压了压, “你想想看, 火龙不应该更怕冷吗?” “火龙很热啊, 怎么会更怕冷。” “温差越大冷得就越快。”沈朝幕说, “基本的物理常识。” 龙拾雨卡壳了:“但是我的火是源源不断的。” “源源不断地散失热量, 就更冷了。” 龙拾雨直接给整蒙圈了, 想了半天是不是这种道理。火龙应该是不怕冷的,但公主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呀…… 见他这样, 沈朝幕笑了笑:“别想了,赶紧继续睡吧。我去看看桥梁情况就回来。” 于是龙拾雨躺在床上看着公主给他熄了灯,轻轻掩上了门。 屋内漆黑了,声声海浪分外催眠。他看起来是安分地躺着,实际上…… 兴奋地根本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是刚刚的沈朝幕。龙拾雨心花怒放到尾巴都在厚实的被子下甩动, 满脑子都是他好看的公主。 隔了几分钟龙拾雨爬起来,激动地开始斗地主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王炸。 要不起。 三带一。 要不起。 对三。 要不起。 玩着玩着,尾巴又枯萎下去了。 恶龙再次破产。 龙拾雨放下终端,还是耐压想去找沈朝幕的心, 于是翻身下床准备跑出门, 走出几步, 又想起沈朝幕看见他没穿羽绒衣肯定会生气,又倒回去到衣杆旁边。 他刚伸手准备去拿,突然顿住了。 伤口的疼痛骤然加剧,他感受到了沈翟的气息。 几秒钟过后,双翼庞大的阴影掠过海面,无声到没有任何人察觉。 海面尽收于他的眼下,龙拾雨追寻着精神力,一直到了达摩克利斯之桥附近。 沈朝幕之前说的是对的,精准度高的爆破飞弹为了减少溅射,威力有所欠缺。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分外诡异的场景—— 高大到插入云霄的支柱歪斜了一半,浓浓黑烟正冒出,将星屑的光辉遮蔽。部分金属已经融化,铁水落入冰冷海中后迅速硬化成黑块。 而支柱最上头的星辰玄铁还是通红的,烧灼得空气微微扭曲。寒风吹过它身边好似都被点燃了,远远看去,像是一把未淬火的利剑,歪斜刺入冰海。 这种金属的强度实在太高,要换作一般桥梁,早就被炸得连渣都不剩。 支柱的倾斜带着桥面也歪了,那能够承载千吨重量的桥面成直角面对深海。 北恩王朝留下的不灭奇观,还是会有毁灭的一日。 支柱既然没有完全摧毁,巢穴基底似乎还残留了一部分。猎人们在甲板上奔走,指挥室内忙作一团,都在探讨究竟下一步要怎么做。 爆破飞弹需要近四十分钟的冷却时间,他们不确定塞壬会做出什么。 龙拾雨穿过狂风,收住翅膀稳稳落在了那支柱的侧边。那炽热到通红的金属被踩在脚下,热度却像是伤不到他一般。 毕竟高热与火炎一直是他的盟友。 歪斜后,某个角度下支柱像是一个小小的平台,能供他落脚。就算是高度降低了,这里依旧是令人畏惧的高耸,海洋都像是远去了。四周望去尽是作战船明亮的黄色光芒,看不清船的具体轮廓,只看见它们随着波浪沉浮。 龙拾雨望了望,桥梁空空荡荡,自己的终端倒是震个不行—— 他离沈朝幕那么近地展翅,想必是被对方发现了。 但是不能让沈翟接近公主。 每隔几分钟,桥梁上倒是多了其他的异兽。 那是几十只黑色螳螂,在黑镰刀的带领下飞掠过空中。他们镰刀上还带着几片人鱼的碎骨。 螳螂们很快看见了龙拾雨。 黑镰刀嘶嘶说:“龙类,又见面了。” 龙拾雨说:“你们也是来找他的么?” “血债必须血偿。他一直残杀我们的同胞。即使是战死,我们也应当维护聚落的尊严。” “好吧。但是你们应该打不过他加上塞壬。”龙拾雨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然而黑镰刀却说:“或许我们此刻的力量有限,只能这样冒险地一次次试探敌人。但等到维尔潘回归我族,就是所有敌人身死之日。” “维尔潘?”龙拾雨略微愣了下,“他应该已经死了。” 那群螳螂嘶嘶交流了一番,黑镰刀再次开口:“龙类,你太狂妄了。聚落的精神是相互牵连的,他还活着……至少,还有一个他活着。” 当时在卡珊德,协会确实没找到任何一个维尔潘的尸体。 龙拾雨是确定自己杀死了他的,但沈朝幕当时心急想去找龙拾雨,没有做二次的击杀确认—— 或许就是这里出了纰漏。 龙拾雨没太在意这个话题,注意力还是全在沈翟身上。 他继续慢慢感应。 他没有精神力,追踪起别人的精神力来说有些费劲,但到底是太熟悉沈翟的精神力了,和冰川上次一样,总能够找到的。 他顺着某个方向再次展翅,风吹起柔软的黑发。 隔了半分钟,龙拾雨听到了口哨声。 听起来像是……交谊舞曲? 有人独身走在歪斜的桥面,黑色老式西装,别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哼到最悠扬的部分,无人的大道上,他伸出双手虚虚抱着想象中的舞伴,鞋跟抵地,完美地转了一圈然后停下—— 他的头发同样被风吹乱了,没有了平日的一丝不苟。 望向龙拾雨时,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眼中又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又见面了。”隔着狂风,沈翟说。 在晦暗与半透明之间的精神力并不耀眼,还是在周身缓慢而凝滞地飞舞,流转时,他周身是错乱的影。 有举起螳螂巨镰的,有拥有狮鹫双翼的,有长着诡异独角的,有伸出狰狞利爪的。 伴随着精神力的飞舞,那些影子渐渐地活了过来。 仿佛恐怖片里的诡异场景,阴影脱离了沈翟的身下,在地面飞速移动时,粘稠的黑色不断拔地而起,面目扭曲、似人似兽,最高的有近十米,最矮的也是成人身高。 如果一个资深的老猎人在这,想必能够轻易认出,这些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异兽。 都曾经无比觊觎那王座。 口中涎水流下,喘息似是咆哮,他们飞速逼近空中的龙拾雨,在接近他脚下的瞬间,拔地而起 那是浓厚无比的黑暗,桥梁上充满了阴森森的精神力。堆叠起来的阴影瞬间窜上数十米高,张牙舞爪扑向龙拾雨,扑向如今的拥有王座之人—— 一点龙息出现在了龙拾雨的掌中。 它很微弱很渺小,但即便是全世界的黑暗都吞噬不掉这光芒。 一切像是慢镜头一般,光芒映照着他明艳的面容,还有周身扭曲疯狂的阴影。 镰刀高高举起,利爪猛地前伸,长尾就要下击。 此时即使变成了阴影,他们的眼中也是阴森、疯癫与狂喜的混杂,龙息光辉落在其中,把所有不可见人的欲望偷偷点亮。 龙息静静燃烧,龙拾雨认出了大多数的敌人。 有些他从未谋面,有些是他的手下败将。 这些异兽,曾经说是野心勃勃要来挑战王座,曾经说是要把失踪已久的龙王抹去,说是要让整个宇宙俯首称臣,但是…… 再怎么狂妄再怎么嚣张。 自他之后,竟没有一个胆敢自称为王。 龙息猛地迸发,龙拾雨的眼眸像是燃烧的黄金。他说:“乌合之众而已。” 赤焰彻底爆发之前,金色的飞雪从天而降。 光辉璀璨,龙拾雨愣了愣。 他猛地回头,看到倾斜桥梁的另一侧尽头是一盏不灭的油灯。 沈朝幕拉了拉黑手套,面无表情。 他缓步朝沈翟走去。 第65章 沈翟吃狗粮 金色光絮切割开了龙拾雨身边的阴影。 躁动的黑色暂时安分下去,光辉照耀下, 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 沈朝幕当然认识熟识眼前的面庞。 屠龙英雄, 直到今日还有许多人听闻过他的传说。 在没有猎人协会、联盟的系统也还没完善时,十个猎龙家族集体讨论出了训练方案, 包括荒野求生与食尸鬼同眠,海上漂泊与龙鲸同游等奇诡项目。 虽说一路有大佬前辈照看着, 保护屠龙幼苗们不会太快夭折,安全性还算行, 就是狂野作风实在令人咋舌。 当时沈翟是第一批参加这类训练的晚辈。 第一次参加, 他就在家族里留下了众多记录。在沈朝幕出现前,那些记录数年未被人打破。甚至有很多晚辈在开始训练前,还会专门翻找记录影像, 学习沈翟当年的做法,然后羡慕一下那独特而强大的精神力。 毕竟是传奇人物。 沈朝幕不会认错的。 但是所有影像中的沈翟, 笑容阳光,年轻且耀眼。 而现在站在歪斜桥梁对面的人,苍白又诡异,身上带着混乱的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强大的精神力。 见到沈朝幕, 沈翟眼中有几分诧异, 但是很快就消散不见。 他继而露出一个笑:“这不是我们家的年轻帅气的天才吗。我听说过你不少事迹。” “我也听说过不少你的。”沈朝幕说,“我暂且称呼你是前辈吧, 你为什么试图毁掉叶尔马克号?动力舱里有你的精神残留。” 沈翟仍是笑着:“我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他指了指龙拾雨, “我只是来找一头龙的。” 沈朝幕表情不变, 抬头和龙拾雨说:“拾雨, 过来。” 龙拾雨看了看沈翟又看了看自己的公主,犹豫几秒后,终归还是收敛翅膀来到了沈朝幕身边。 沈朝幕搂住他的肩,看着沈翟,身边那盏油灯燃烧得越发旺盛了。 沈翟微微叹息:“那么多年过去,我们家族已经没落到要和龙类为伍了么?沈朝幕,我本来见你像是见到过去的自己,如此朝气蓬勃,如此天赋凛然……但是啊,我所爱之人所倾慕之人,若是立场不同,也必须要划开一条鸿沟……这是一定要付出的代价。” 他将胸口别的玫瑰取下,转动着鲜花,朝向远处的海。海面上作战船的灯光遥遥传来,将花瓣映得半透明。 他又陶醉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凋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选择亲手处决。” 沈朝幕说:“家族典故里,可没说过你的话有那么多。” “或许是年纪大了吧,容易多愁善感。”沈翟一点一点捻着手中玫瑰,目光又落回他们两人身上,“你对前辈的狂妄也和我当年如出一撤。所以说,你们两位倒是保持了统一的立场……” 这句话未说完,他身边已经亮起了森森寒芒。 那是数只高高扬起镰刀的螳螂 聚落特殊的精神力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现实开始扭曲。他们做不到维尔潘那样将精神力完全地具象化,却也能强行扭曲一点现实。 于是此时沈翟脚下,那坚实的桥面忽然变成了泥泞,其中伸出了无数昆虫的肢体,全都像是螳螂的捕食足一般生着倒刺。 它们试图死死勾住他的双脚。 但这种凶狠的倒刺却没能像往常一样,把敌人勾得血肉模糊。 腐蚀性的精神力在沈翟周围游荡,那些扭曲的影子又出现了,这十几只螳螂加在一起的精神力敌不过,昆虫肢体像是花瓣一样迅速枯萎。 沈翟轻轻扯掉了一片花瓣,似人似兽的影子便猛地与螳螂交战在一起。 这实力和龙拾雨那日见到的完全不同。 又或者说,他每次见到的沈翟似乎都是不同的。有时候分外强大有时候脆弱得像是一张纸,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和被杀死过后的归来。 金色光絮飞了出来,将漆黑的桥面映亮,像是倾巢而出的萤火虫飞舞。 沈翟笑了:“你真的要对一个英雄出手吗?” “究竟是不是英雄,”沈朝幕笑了笑,“就让我来领教一下吧。” 光絮飞速逼近,终端里却突然传出了极其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几个猎人惊恐的喊叫声:“人鱼人鱼都出来了” 沈朝幕猛地扭头,看到刚才还一片平静的海完全变了模样。 海涛被翻滚的惨白骨色覆盖,熟悉的淡淡歌声再次响起,无数的骸骨人鱼正冲向作战船 它们是从支柱这里涌出的,巢穴基底没被毁掉,人鱼的繁衍还在继续。谁知道它们在这支柱底下堆叠了多少尸体,此时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到叫人头皮发麻。 而此时距离爆破飞弹冷却好,还有十五分钟。 从最开始,陆山怀就已经在紧急调动其他热武器了,只是这些热武器要不就是打击范围不够,要不就是威力撼动不了星辰玄铁。 所有防线上的猎人都加入了战斗,频道里的嘶喊让人不得不分神,但偏偏沈朝幕现在还赶不过去。 金色光絮继续化作河川奔涌,身边忽然有了些异动—— 非常微不可察非常迅速。 像是一尾鱼无声地潜游在水下。 若非他精神力出众,否则根本察觉不了那一点点涟漪。 这腐蚀性的攻击是冲着龙拾雨去的。 油灯闪烁几下,光辉猛地在周身炸开 二者的精神力在空中搏杀,大部分都因彼此的攻势而消散在空中。沈翟的攻击分外狠厉,趁着沈朝幕因人鱼分心时一举袭来,有抹精神力化作尖锐的薄片近了他们的身,其中是流淌的阴影,不断吞噬掉那华丽的金色—— 依旧是奔着龙拾雨去的。 龙拾雨也察觉了,但到底是因为没有精神力,反应慢上了那一点点。 在力量上他是绝对碾压沈翟的。其他敌人的精神力也不足为惧,只是无奈沈翟是操控精神力的鬼才,多年下来,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之前他腹部的伤,以及迟迟不能顺着沈翟的精神力追寻下去,也多少是这个原因。 毕竟是曾经赫赫有名的人物。 沈翟每次攻势的流淌与翻涌都流畅好似滚滚河川。 那是一条腐蚀性的暗河。 然而龙息还未爆发,龙拾雨就感到身体一重。 血液飞溅开来,落在了他的脸上。 沈朝幕揽着他肩的手用力,直接将他扯开了。这一击没有落在它原本的目标身上,血顺着沈朝幕的手指流下去,淋淋漓漓。两秒钟后,金色的精神力在这场搏杀中彻底占了上风—— 不过短短几秒的交手,沈朝幕已直觉般找到了压制的方式。 龙拾雨微微睁大了眼睛。 随后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他不顾沈朝幕的拉扯,猛地展翅 这一瞬间狂风四起,不到半秒他已如鬼影般出现在沈翟身边,龙化后的利爪大张着抓去,尖端闪着森森寒芒。 阴影们在沈翟脚下涌动,及时将他扯开了这致命的一击,随后又是在空中狂舞的精神力。 平日这种攻击需要费神去抵抗,但这次龙拾雨身边及时飞舞起了金色光芒,牢牢挡下了这一击。 于是龙拾雨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次有了盟友,动作变换,一个旋身,长尾便狠狠夹杂着破风声向沈翟砸去。 鳞片没了往日的温和模样,每一片都尖端锋利,闪烁着可怖的银光。 完全展现形态的长尾,在人形时也足有三四米长,这是那些阴影反应不过来的速度—— 他击中沈翟的肩膀 在没有精神力和装甲保护的情况下,人类的骨骼对于他来说不堪一击。肩骨像是纸糊一样被砸烂,沈翟的一只手被直接削了下来,手中握着的玫瑰飘在空中,上头沾着温热的鲜血。 随后长尾落在桥面,将坚硬的金属直接砸出裂痕。 龙拾雨目光一凛,还要上前,就感觉自己双脚离地了—— 沈朝幕拎着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龙拾雨:“……嘤。” 也确实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了。 面前的沈翟迅速被地上的阴影攀爬上,随后皮肉展开。 他迅速腐烂成了一具枯骨,直到最后一刻,嘴边还带着笑容。 沾着鲜血的艳丽玫瑰落在了地上。 龙拾雨被沈朝幕放下来,目光刚落在上头,那玫瑰就被沈朝幕一脚碾烂。 螳螂们嘶嘶地交头接耳一番,振翅起飞,不知朝着海面的哪个方向飞去了。而沈朝幕没时间和他多讲一句话,快步走到桥边眺望海面。 骸骨人鱼仍然在肆虐,战况越发地激烈,那淡淡的歌声不散。 然而远远在海上,还能看到一艘破冰船的影子。 那是动力舱完全被毁的叶尔马克号。在正式确认打捞吹笛人号之前,海上救援的船只一直在把它往造船厂的方向拉,直到一日前这项工程才完全停了下来。 沈朝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重型破冰船,几秒钟后说:“用叶尔马克号。” “……什么?”频道里的指挥官没有听清楚。 “用叶尔马克号,”沈朝幕说,“如果不怕核心报废可以过载动力舱。以它的吨位,应当可以撼动大桥。” 战术频道内又是一阵混乱,时不时还能听见陆山怀高声叫喊的声音。 沈朝幕刚扭头,想和龙拾雨说先回去桥下吧,就看见龙拾雨扑进了他的怀中。 这回龙拾雨只穿了一件单衣,但身上还是暖烘烘的。 他抓起了沈朝幕刚刚受伤的手。 沈朝幕的精神力削弱了不少其中的腐蚀性,这只是很普通的一道伤口,从手心到了食指的根部,还有点血在缓慢地流淌,只要用急救喷雾简单处理一下,很快就能止住。 之前比这严重的伤要多太多了,这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沈朝幕说:“小伤而已……” 他的话语终结在了龙拾雨的动作里。 青年拉着他的手凑近,下一秒,温热的唇舌吮了上去。 就像是之前,他因为受伤渴血地咬向沈朝幕的脖颈时,却又有些不同。 这次的目的不是掠夺,而是给予。 细细抚过了伤口的每一处,顺着手心向上,一直到指根—— 这个位置难免触及敏感的指间,像是手指都被温柔地缠绕,热度叫人麻麻痒痒,将每一滴淌下的热血尽数接纳。 龙拾雨是背光站着的,海面的灯光照来,面容看不清晰。 再凑得近一些,沈朝幕的手指已抚上青年的脸侧,而手腕还被对方轻轻拉着,不容拒绝。 一刹那某种回忆闪过心头,虚幻又模糊。似乎很久之前,也曾有这样的一幕。 手指动弹了一下,像是欲说还休的话语。 鬼使神差般,他虚虚摸上龙拾雨的侧脸。 于是青年小半边面容被拦住了,睫毛眨动时轻擦指缝,他顺势蹭了蹭男人的掌心,依旧是旖旎眷恋的、柔软的舔弄,黑暗中一双金色眼眸明亮,是焦急是愧疚是沈朝幕看不懂的情感。 目不转睛。 并非那种赤裸的、迷离的情欲,却更加激越,是波澜万千,是野火燃烧。 第66章 坠落 沈朝幕最后触电般缩回了手。 龙拾雨凑上来,被他推回去了。 龙拾雨再次凑上来, 再次被他推回去了。 龙拾雨:“嘤。”QAQ “之后再好好和我解释, 你和沈翟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以后千万别再做出这种事情, 知道没有?你这都是什么奇怪的习性啊。” “噢……”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 压下纷乱的思绪,目光再次落向远方。 那里叶尔马克号启动,白气在它的周身升腾。 它再次动了起来。 …… 杨知明在动力舱里忙碌,之前的爆炸把这里的设施毁去了太多,正常情况下,让这艘重型破冰船再动起来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确实如沈朝幕所说的一样, 强行过载核心, 那最后一点动力还足以让它前进一小段距离。 这最后的动力是要保留到撞击大桥的, 在这之前, 只能靠一点微薄的动力加上……人力。 水手们奔跑在甲板上,天寒地冻却热出了一背的汗。 那次爆炸毁掉了能源传送带和诸多机械臂, 他们正扛着一箱箱压缩能源奔向机械室, 而机械室内则更加火热, 无数光着膀子的大汉正把压缩能源往燃烧炉里扔, 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打湿。 他们旁边就是迸发的电流和燃烧的煤炭、蒸汽和精神力, 不同种类的动力源加在一起,加上海上救援船只在船侧的支援, 真让叶尔马克号缓缓动了起来—— 这速度并不快, 也不持久。需求的体力劳动量极大, 即便是有精神力和承重机甲的支持, 众水手无法支撑太久。 他们距离桥梁还有不到一公里,应当是足够的。 而亚力克船长扯着嗓子在指挥,频道里都是他雄浑的叫骂声和催促声。 杨知明这几天算是和这个老船长熟络了起来。 飞跃瀑布那次亚力克帮了他们的大忙,除了杨知明被迫撞进了他的健壮胸肌上的回忆不大美好外,没什么缺点。 亚力克指挥叶尔马克号已经很久了,这些年,北恩的居民们一旦提起了破冰船,肯定能想到他和他豪爽的笑声。 每个晚上八点当破冰船返航之时,所有海鸟开始向南部群岛展翅,永夜之地吹来寒风,岛上居民会准时看到他带着几个水手,出现在酒吧里喝海花酒,小赌一把,说几个黄色笑话。 现在有亚力克在,水手们的动作虽然忙乱但有条不紊,着实是省了不少事。 周围的猎人则是在保护他们免受人鱼狂潮的袭击,由于时间限制,没来得及从防线那调更多的人过来,略微有些吃力。 破冰船就这样,按照指挥官给的路线一路前进,朝向那通天的歪斜支柱,直到现在那上头还是通红的金属。 直到,海下开始涌动着什么。 亚力克站在船头,水手的直觉令他皱起了眉。而他的感觉显然是对的—— 灿烂如阳光的金发一瞬间掠过了海下,少女的双足化作了鱼尾,骸骨人鱼们簇拥着她向前,口中发出嗬嗬的欢呼声。 塞壬亲自带领下的人鱼狂潮全然不同,守卫在船侧的猎人们一时阵脚大乱。 新研发出来的信号弹非常有用,红光在海下燃烧,逼退了人鱼,然而塞壬那素白的手轻轻一指,汹涌如海水的精神力翻滚,那些人鱼又前赴后继地向前了。 随后勾绳抓住了栏杆,踏上破冰船的,是数十个穿着潜水外骨骼的雇佣兵。 他们在骸骨人鱼群的协同下,趁着一片混乱登上了船只。 立马有守卫的猎人迎了上去,然而雇佣兵们有备而来,一时牢牢占据了上风。 奥古斯塔率先突破了防线,卸掉笨重的水下外骨骼后,他身上是干练的黑色作战服,背后依旧是猎龙家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利落地翻过栏杆,在一片混乱中抵达了甲板的后方。 这里能通向动力舱。 “公主,”他说,“你这次可得好好感谢我,不然他们把你的老巢都给拆掉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被海面上的人鱼传达给了凯伦。 下秒少女动听的嗓音遥遥传来:“好的,奥古斯塔先生,我会给你泡好喝的玫瑰茶。” 奥古斯塔手中的电弧刀滋滋作响,带着雷点的精神力环绕在周身。他露出一个粗犷的笑:“一言为定。” 再往前走,一个壮硕的身躯拦在了他的面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健硕的胸肌和上头流淌的汗珠。 亚力克刚从动力舱出来,浑身汗涔涔地冒着热气,手里拿了一个重锤。某种沉重的精神力在他周身环绕,他沉声说:“我的船不欢迎不速之客。” 奥古斯塔迅速评判了一下情况。 作为水手来讲,亚力克的精神力非常强,甚至比普通猎人还要强几分。常年的海上作战令他熟知海涛,可惜现在海洋已经不是水手的主场。 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奥古斯塔手腕一翻,那电弧双刀的利刃便对准了亚力克。 暗蓝色的雷电在空中爆发,第一击被那重锤准确地拦下,力道沉重,叫他的手腕发麻。 但丰富的战斗经验令奥古斯塔迅速调整了姿态,后退半步,左手持刀继续挥砍,而右手的刀刃被轻轻一放—— 刀刃脱手而出,取而代之的是重型手枪。 这鬼魅的切换非常流畅,乌黑的枪口对准亚力克连射 血花溅开 漆黑子弹被精神力凝出的屏障拦截下来了不少,但第一发还是落在了船长的肩膀上。 冲击力令亚力克被迫退后了两步,非常勉强才能避开他右手挥砍的刀。 奥古斯塔舔了舔嘴唇,脚下发力再次冲了上去。毕竟是猎龙家族出身的,身体素质和天赋占据上风,对付一个普通人简直就是猫抓老鼠,虽然那老鼠狡猾又强壮,劣势中也格外难缠,一时解决不掉。 他本来想绕过亚力克,但对方极其固执,磐石般不肯让道。 于是不过两个回合下来,老船长的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口。 亚力克喘息着,半百的胡子上都沾了血。 他只有单手拿着重锤了,右手已经被那雷光彻底麻痹,完全没了知觉。尽管这样,他还是哑着嗓音说:“滚出我的船。” 他身上常年与海兽搏斗的机敏还在,分外恼人,奥古斯塔不耐地啧了一声。 又是挥刀,他一个侧步避开重锤,电弧就要逼近亚力克的腹部—— 一声清吟。 那是金属在震颤。 什么东西把他的刀刃弹开了。 奥古斯塔瞳孔缩小,后跳避开又一把飞刀。 在亚力克的身边无声地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刚刚赶来,连作战服都没穿,单薄的便装勾勒出婀娜的身姿,长发被红色缎带束起。 刚刚那飞刀就是她掷出的。 此刻她默不作声,双手下垂的瞬间两把扇子展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扇子是定制的,展开时扇面如蝴蝶的黑红薄翼,漂亮又优雅,边缘则是一圈利齿状的刃。锋利的精神力附着在上头,令其削铁如泥。 只要是协会里稍有名气的猎人奥古斯塔都知道,他立马明白来了个不好惹的家伙。 最关键的是,他知道,对方的战斗方法根本就是克制他的。 黎见春依旧沉默,下一秒锋利的伞边已经直逼奥古斯塔面前 这动作轻盈又快速,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奥古斯塔接连后退三步,避开黑红扇子与随之而来的飞刀。 他所熟悉的长刀不适合对付眼前的敌人,于是他就手一甩,刀刃夹杂着雷电逼退黎见春,随后他抽出一把战术短刀。 和刚才不同,奥古斯塔换武器时明显不再游刃有余。 黎见春的速度太快了,侧身避开雷电的同时脚下发力。 下秒她已踏足在船只的栏杆之上,一个旋身,红色的衣袖翩翩扬起—— 无声,优雅,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扇面微微透光,被亲吻上即是死亡。 奥古斯塔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浑身的血液沸腾,瞳孔缩小。短短数秒内两人已交手无数次,利刃摩擦时喷溅出火光,甲板被切割得横七竖八。 在他堪堪挑开那锋利的扇面时,耳边再次出现少女的嗓音:“……小心” 奥古斯塔直觉般往远处看去。 极远处的船只上,黑色高马尾在风中飘扬。 宋浅浅架着重型狙击枪,勾起一个笑容,无声道: 去死吧。 扳机扣下,子弹飞速袭来 这一瞬间好似慢动作。 奥古斯塔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来临,而黎见春的攻势丝毫不减,根本就是刻意和那狙击手配合起来的 他走投无路,大脑像是在飞速寻找求生方法又像是完全凝固了。电光火石间,他突然醒悟过来,这个组合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只有沈朝幕才能准确地找到最克制他的作战方法—— 那家伙早就防了他一手。 子弹逼到了他的眼前。 然而,澎湃如海潮的精神力拦住了它。 少女在骸骨人鱼的簇拥下靠近,直接提着华丽的裙子,跃上了甲板。骸骨人鱼紧跟其后,直接用身躯拦下了黎见春的扇子。 但按照计划,她是绝对不应该在这里露面的。 “快走,别管船了。”凯伦说,拉着奥古斯塔便跳进了滚滚波涛之中。 …… 十分钟后。 脚下人鱼在堆叠,所有的船只都在尽快撤离了。 龙拾雨站在大桥之上,低头看去,海面分外遥远,但也能看见迅速增高的白骨,其中是无数蠕动的身躯,是无数前伸的利爪,是无数狰狞的面庞。 淡淡的歌声萦绕。 叶尔马克号按照计划朝着桥梁支柱驶来,距离已经很近了,恐怕不到五分钟就能相撞。 重型破冰船是人鱼们唯一抵抗不了的,能将它们的躯壳轻易在海下碾碎。在雇佣兵们的计划失败过后,它拖着残破的身躯一往无前。 沈朝幕站在他身边,寒风扬起了他的风衣。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龙拾雨给他严严实实缠了五六圈绷带。 他说:“刚才在船上塞壬露面了,只要确认她在这里就好办了。” “噢。”龙拾雨说。 “你会飞对么,那我们就不逃了。” “好呀。” 在他们的脚下,人鱼堆叠起来的城墙正在迅速拔高。 那场面越发令人头皮发麻,它们在尖叫,发出溺水之人的呼喊。信号弹和毒药都完全抑制不住它们的趋势。 塞壬在孤注一掷,把所有的精神力集中在了这里。只要今天把这个大型白骨巢穴和其中残留的异兽尸体保护下来,之后人鱼大军的攻势就会源源不断。 而她自然是知道的,这里最大的威胁不止是破冰船,还有桥上的沈朝幕和阿卡萨摩。 这会是她力量最强的一次,再过后,恐怕就会因为疾病而更加虚弱。 她必须得到王座。 沈朝幕拿出了一根烟,摸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于是他和龙拾雨说:“帮我点个烟。” 龙拾雨于是将龙息燃烧在指尖,帮他点了个烟。 烟灰飘散在空中,沈朝幕说:“我怎么觉得,现在它们是冲着你来的?”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有可能吧。” “你是不是又吃了别人的东西。” “没有啊。” 沈朝幕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抓着龙角摇了摇:“真的么?” 龙拾雨难过了:“你不让我舔你的伤口就算了,你现在还不相信我。” 沈朝幕:“……” 他又想到龙拾雨刚才那眼神。 滚烫的情感像是烙在了他脑海里,根本挥之不去。 他咳嗽一声,强行让自己回过神来:“这回就先信一次。” 龙拾雨向他伸出手。 沈朝幕问:“干什么?” 龙拾雨说:“我不高兴了,要牵手。” “牵什么手,要打架了。” “……” “别嘤别嘤。”沈朝幕头都大了,赶忙拉起他的手。 龙拾雨眉开眼笑。 高耸而孤单的桥梁,遥远而漆黑的海面,堆叠而上的白骨狂潮。 换作任何人都会胆怯,但是烟头的橘红色光芒闪烁,他们两人并肩而立。 金色光絮飞了出去,组成了绚丽的城墙。 城墙与白骨的狂潮相撞,可怖的粉碎声传来。风吹起他们的头发。龙拾雨问:“你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 龙拾雨再次小心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沈朝幕手心的旧伤。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愧疚,男人轻笑了一声:“你看,你受伤了也说不疼,我受伤了也说不疼,咱俩一样都是战士不是么。” 隔了几秒,龙拾雨小声说:“可能你是战士吧,但是你也是我的……” 最后那个词还是没说出来,被狂风吞没了。 骸骨人鱼的攻势还在继续,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猎人协会、猎龙家族中最年轻的天才。隔了几秒,炽热的龙息同样席卷,灿金与金红色交融在一起,轰轰烈烈的火焰夹杂着光辉流淌。 而叶尔马克号,接近了桥梁支柱。 动力舱里,杨知明亲手开启了核心过载,随后和受了伤的亚力克一起登上别的作战船。 伴随着炽热的温度,这艘破冰船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了生机勃勃的动力。 它已经服役很多年了,红白油漆都是反复刷过的痕迹,此时它长长地鸣笛,径直朝着设定的航线驶去—— 只是这次航线的尽头不再是岛屿,而是通天的钢铁森林。 它将路线上的人鱼城墙碾碎,势头十足地冲向支柱。 撞击的瞬间,没有人说的出一句话。 在钢铁碰撞的巨大声响里,达摩克利斯之桥猛地震颤。它同样拼尽了全力,在服役百年后,带着所有人的期愿撼动了那奇观。 杨知明身边的老船长泪流满面,看着叶尔马克号,喃喃说:“她真是个好姑娘,不是吗?” “是的。”杨知明回答,“是的。” 桥面飞速坠落,本来就被死死挡住的人鱼们也乱作一团。 落脚之处歪斜了,龙拾雨和沈朝幕都是脚下一轻,飞速往海面坠落。 这样的高度实际上水与地面没有差别,撞击后都是粉身碎骨。情况已是如此,在和他们一同坠落的星辰玄铁之间,那些人鱼还在疯狂地涌来,它们不时被坠落的数盹钢铁砸中,碎成粉末。 塞壬的歌声还是淡淡的、优美的—— 哪怕败局已定。 他们在狂风中坠落,夹杂着星屑的层云在周身翻滚。 龙拾雨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公主,展翅。 银色的巨翼猛地划破了狂风,上头仍是流转的色泽,烈红与陶瓷蓝,金棕与古铜绿。 他并没有那么快振翅,下坠过程中有骸骨人鱼飞扑到他们身侧,而翅膀的边缘锋利,全都摧枯拉朽地,将它们拦腰斩断。 敌人不足为惧。 世界在坠落中上下颠倒。 沈朝幕见他银鳞多彩,眉眼弯弯,而周围的星屑好比川流,映得彼此的容貌明亮。 明明该是可怕的场景,却凭空生出了几分浪漫与豪情。 这一刻,沈朝幕突然就相信了。 这真的,应当是来自星辰的奇迹啊。 在触碰到海面的刹那,巨大的升力将他们带了起来。龙拾雨贴着海面飞行,在水上留下鲜明的一条风痕,径直朝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作战船。 在他们身后,骸骨人鱼无力地跌落到海下。 歌声慢慢消失了,像是一首诗歌的终结。 龙拾雨降落在作战船上,眼睛亮亮的:“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偷偷摸摸,又在公主的腰上摸了两把。 “嗯。”沈朝幕笑说,“厉害极了。” 第67章 吹笛人号 五日后。 吹笛人号鸣着笛从造船厂出发, 直直驶向冰川深处。通过第三航道与第四航道交接之处, 它将进入永夜之地的最深处。 无数作战船跟在它的身边, 目标分外统一:找到塞壬。 自大桥坍塌、大型白骨巢穴消散过后, 少女就和那帮雇佣兵彻底消失在了冰海深处。现在是时候把他们找出来了, 这几天方庆带着各个猎人, 在永夜之地的不同海域洒下毒药,驱散骸骨人鱼。 之后猎人们分头寻找, 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一点踪迹—— 顺着残留的精神力,他们基本确认塞壬消失在了格里芬冰原附近。 那里有龙拾雨和沈朝幕去过的冰封城堡,只是比城堡更北。 在吹笛人号紧急修复过后,它也能有力地破开寒冰。 又是一整天的航行与搜索, 乌瑟回到船上的时候猛地打了个喷嚏:“哦我的老伙计,这个天气真是苦了我的老腰。” 沈朝幕在船头弹了弹烟灰:“你在水晶球里看到了什么。” 乌瑟于是又拿出那水晶球,里头像是云絮一样的精神力在翻涌。 他聚精会神地看:“让我瞧瞧……和早上的情况一样,我们离歌唱的少女越来越近了,我能感受到, 她曾经在这片海域歌唱过,嗓音依旧迷人……阿嚏哦天哪, 这天气比女巫的脚指头还冷, 老伙计,我现在要回房间了。” 乌瑟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走了。 守卫着破冰船的作战船上,猎人们正在交班。沈朝幕也回了房间, 看到龙拾雨趴着在玩游戏。 隔了三秒, 欢乐豆破产的声音传来。 沈朝幕把外套挂起来:“你怎么又输了。我记得你背牌不是挺厉害的吗。” “就是他们两个太狡猾了, ”龙拾雨小声说,“我又每次都想搏一搏。” 沈朝幕凑过去看了眼他的终端,每次记录上都显示着龙拾雨是地主,都显示着“超级加倍”。 沈朝幕:“……你这不快速破产才奇怪呢。” 龙拾雨哼哼了两声:“今天我有睡前故事吗?” “没有。” 龙拾雨很失望,然后又乖乖掀起衣服给沈朝幕检查了一下腹部的伤口。 这几天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必要流程了。 刚开始他不乐意,流氓公主又强行扒了几次他的衣服,直接吓得他叼起了尾巴,于是现在他每天都非常自觉。 晚上熄了灯,沈朝幕突然说:“你以前有见过塞壬吗?” “没有,只是听说过一点传说吧。” 沈朝幕觉得有些疑惑:“那为什么,那天骸骨人鱼像是在针对你。” 这种怀疑虽然不算明显,但仍然在他心里不断生长。 “有么。”龙拾雨在被子里的尾巴心虚地蜷了蜷。 他不想让沈朝幕知道王座的事情,正如他不想沈朝幕知道公主的事情——从后者的经验上来看,沈朝幕肯定会变得很生气很生气。 于是他强行转移了话题:“不过,很久之前我也去过一片冰海。” “在哪里的冰海。” “不大记得了。”龙拾雨说,“总而言之,我和里头的一只异兽发生了一点……冲突。” “你是不是又抢别人的东西吃了。” “只、只抢了一点点,恶龙的事情怎么能叫抢呢。” 沈朝幕:“……” “但是,”龙拾雨继续说,“我们一开始没有还没有打起来,只是在吵架。” “你怎么听得懂它的语言。” “意会一下还是懂的,它骂人特别凶。一开始我说吼吼吼,它说咔咔,我说吼吼吼吼吼,它也说吼吼吼,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沈朝幕:“……你这个对话还是有几分抽象的。我完全听不懂。”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等等,你怎么会吼。” “我为什么不会吼。” “你不是只会嘤吗。” 龙拾雨:“……” 龙拾雨说:“我当然不会对着你吼啊。” 沈朝幕狐疑地看了看他,完全想象不出来龙拾雨的吼叫会是怎么样的,满脑子都是一只四脚蜥蜴人在嘤嘤嘤。 沈朝幕又说:“不过,等这件事情结束过后,我们必须要好好聊一聊沈翟和你的伤。”他顿了一下,“我这几天问了一下家里的几个长辈,他们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的。而且据你所说,他还是一个杀不死的人。” 沈朝幕问的人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并专门他们,暂时不要去问询审判大厅里的那些精神体。 他并不大喜欢那些人。 不死的亡魂,某种意义上很像沈翟,却把整个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龙拾雨回答:“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而且……” 他想起了沈翟身上,那些类似螳螂分裂痕迹的伤疤。 因为不想这两人之间扯上太多的关系,他之前一直没告诉公主这一点,此刻又纠结起来。 沈朝幕问:“你在想什么?” 龙拾雨犹豫地甩了甩尾巴尖。 沈朝幕又说:“我知道,在某些事情上你可能还不相信我。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给你这个时间,但是现在的情况可能比较严峻,他对龙类的态度非常强硬,所以关系到你的安全,还甚至可能关系我的家族。” “……我一直很相信你的。”龙拾雨小声说。 他犹豫了片刻,尾巴从自己的被窝伸出去,偷偷摸摸伸到了沈朝幕的被子里,缠住了一边的脚踝蹭了蹭。 然后他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之前在沈翟身上,看到了那种双生痕迹。” 他把那疤痕描述了一遍,又讲自己遇见过不同实力的沈翟。 沈朝幕听完以后,若有所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能完全获得异兽的能力——假定这个是真的,听起来其实比较接近拜血教会的理论,他们注射血液就是为了获得异兽的强大力量。如果沈翟是因为这个对天上聚落出手了,倒是有可能……但是双生痕迹一般是分裂的本体上才有的。” “所以我还是不大明白呀。”龙拾雨说。 沈朝幕说:“不过从天上聚落的双生理论上来说,双生的两个个体是一模一样的,从外表到思维都分毫不差。即便是你把本体杀掉了,之后再见到沈翟也是正常的。” “可能吧。”龙拾雨又用尾巴蹭了蹭他的脚踝,“不过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和他打起来的。他是个很强的人,桥上我们一起遇见的那个,不是我知道他有的真实实力。而且再怎么讲……他也是你家里的人。”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会用我的眼光去评判的。”沈朝幕说。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也因为他永远会自己去评判,才让龙拾雨留在了身边。 “好吧。”龙拾雨说,“你都因为他受伤了……” “说了是小伤,现在都痊愈了。他腐蚀性的精神力对我没用,被我的精神力抵消了效果。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有疤痕的他,而且还见过那么多次。是他在追杀你?” “我们是见过不少次了。”龙拾雨见实在瞒不下去了,只能从实招来,“追杀?算是吧。他这个人真的好坏的。” 这个朴素的形容词,不知道怎么就让沈朝幕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后,说:“那为什么沈翟要送你玫瑰?” “玫瑰?”龙拾雨疑惑了两秒钟。 “那天叶尔马克号的动力舱被炸毁的时候,我在你的房间看到了一朵折纸玫瑰。那个是他送给你的吧,还是说另有其人。” 从龙拾雨的态度,沈朝幕确定,沈翟不是他认定的公主——甚至现在看来,有点沾不上边。 大桥上龙拾雨用长尾将沈翟的右手削下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哦那个呀,当然是别人啦。”龙拾雨一脸真诚。 这回他忘记了,自己的尾巴没有好好地藏在被窝里,而是勾着沈朝幕的脚踝。 现在一心虚,尾巴又蜷起来了。 然后下秒他就被抓住了龙角:“啊啊啊你别摇我呀别摇我” 沈朝幕摇了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松手:“撒谎的不是好龙。” 龙拾雨说:“我本来就是一头恶龙。”而且还是很有可能,成为优秀恶龙的那种。 这回沈朝幕愣了愣。 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龙拾雨不满:“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超级凶的。” “嗯嗯嗯,你超级凶的。”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现在是恶龙的睡觉时间了。等到明天,或者是后天,我们就能找到塞壬了。” 他顿了顿:“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这些。你还对我藏着不少秘密,对不对?” “没有呀。”龙拾雨这次把尾巴缩了回来,还想说些什么,就得到了一个晚安吻。 晚安吻把他所有的辩解都堵回去了。 男人笑了笑:“我等你亲口告诉我。” …… 雪地上的水滚滚烧开了,锅盖哒哒作响。 凯伦在远处的海边,和几只骸骨人鱼说些什么。 只有奥古斯塔守在了这口锅的旁边,他刚想起身去叫凯伦,就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 穿着老式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了,手中拿着一朵带刺的玫瑰。 “老板你竟然来了。”奥古斯塔愣了一瞬。 “为什么我不能来呢?”沈翟漫不经心地说,玫瑰在手中转了一圈,“毕竟,现在是感人爱情故事的结尾了。每一个故事的谢幕,我都是要盛装出席的。” 奥古斯塔却急着提另外一个话题:“那一天在大桥,你为什么没有全力出手?如果、如果你出手的话,那艘破冰船肯定撞不了大桥。” 沈翟不紧不慢地坐在了火堆旁边:“我只是做了一个评估而已,以这位小公主的实力,没办法杀死阿卡萨摩和沈朝幕,没必要继续投入精力了。” “都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和你不一样,我是一个有经验的猎人。”沈翟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玫瑰的刺就扎出了鲜血,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我对情况的判断比你清楚,而且,这次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你是说那些螳螂吗?” 沈翟笑了笑:“奥古斯塔,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不就是一个异兽吗,你我都是那么讨厌异兽的人,为什么还要担忧。”他拍了拍奥古斯塔的肩膀,“不论是人还是异兽,我都会利用,但是对人类来讲我通情达理多了。毕竟异族的血都是冷的。” 奥古斯塔愣了愣,好似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不尝试去帮她一下。” 这回沈翟微微垂眸,眼中带上了不耐:“在你还是个街头小混混的时候吧,我们两个就已经认识了。毕竟除了我,谁会出高价雇佣一个小屁孩呢,谁会给你的母亲大笔的医疗费,然后把她转入联盟最好的医院呢?还是说,现在你对异兽嫉恶如仇的心态已经改变了,是我看错你了?” 这回奥古斯塔卡壳了半天,才说:“不、不是的,我肯定和你是同一战线的。” 沈翟没看他,只是就手丢给了他一个小木盒子。 奥古斯塔打开盒子,看见里头是三根针管,里头异兽的血液在流淌。 他注射异兽血液很久了,一眼就认得出,这是提纯过很多次的高级货。 如果是那种浑浊的血液,注射后的短时间加强非常有限,而且副作用特别大,轻则不适呕吐,重则激素紊乱、免疫系统被干扰。 而高级货色就全然不同了,就连他都没见过几次这种级别的。 沈翟站起身,冷淡道:“这个是给你的奖赏,以后别再对我有那么愚蠢的追问了。” 他再次哼着小曲,走向了苍白雪原的某个方向,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 奥古斯塔拿着木盒子愣了一会,才被锅盖的哒哒声唤回了神智。 他冲凯伦喊道:“水开了” 半分钟后,脸上被冻得微红的少女拎着裙子跑了回来,匆忙取下锅,把开水倒入了茶壶中。 清香的茶叶被冲开了,玫瑰的味道散开。 她把一个茶杯递给了奥古斯塔:“奥古斯塔先生,小心烫。” 奥古斯塔接过了茶杯。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隔了老半天才说:“他们……很可能快来了。” 凯伦还在专心泡茶:“应该吧,毕竟,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呀。” 奥古斯塔再次犹豫:“……你不害怕么?” “有一点点吧,”凯伦把锅放到了雪地里,同样拿起了一个茶杯,往上头吹了吹气,“可能,我没办法实现和墨菲先生的诺言了。” 她又笑了笑,拿起了放在一边的诗集:“但是要是没有你和沈翟先生,我可能都走不到今天这步。” 奥古斯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攥紧了那个木盒子:“都怪阿……阿……龙王,他竟然狡猾到和猎人协会混到了一起,他奶奶的,我肯定要当众揭露他的身份,让所有人好好看看他的嘴脸。” 凯伦点头:“加油呀,奥古斯塔先生。” 接下来只有火堆燃烧的呼呼声,在他们头顶依旧是永夜的天空。 凯伦又把诗集翻了一页,突然道:“我有和你讲过,我和墨菲先生的第二次相遇么?” “没有。” “那时也是个月圆的晚上,我们约好了见面。然后墨菲先生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说,海克娜小姐,你的头发像是海草。” 奥古斯塔噎了一下:“哪有这样子形容头发的,我都是骂人的时候会这样骂。” 凯伦弯眼笑了笑:“所以我也说了啊。我说,墨菲先生,这听上去可不是一句赞美。” 她继续讲:“但是墨菲先生说,不,它是赞美。海克娜小姐,你有见过月光下的深海么,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被它深深迷住了,尤其是里头飘扬的那些柔软海草,当我游过它们身边的时候,听见它们在向我窃窃私语。我来这里的第一句诗,就是它们讲给我听的。” 当时少女眨了眨眼睛,回话道:“好吧,如果你坚持那么讲,我会很高兴你在称赞我。” 然后诗人魔术般,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打开后是海蓝色的项链,看起来不是特别昂贵,却是他能买得起的最好的了。 凯伦又将诗集翻过一页:“我当时特别高兴,就把我戴着的项链送给他了。” 奥古斯塔说:“就是那个什么,所谓的北恩圣物吗?” “嗯。当时它只是一条昂贵的项链,称不上是什么圣物。后来是墨菲先生去世后,我不小心弄丢了,才最后被现在的王室收了回去。” “这个交换你亏大了啊。”奥古斯塔哼了一声,“要我说,干嘛赶着去喜欢什么人,他妈的,指不定自己还吃亏了。” “没有亏的。因为我最后把墨菲先生骗回家了呀。”凯伦合起诗集,站了起来,“好啦,这就是我的故事了。没有其他人能记住了,但是指不定,你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想起我。” 她整理了一下裙子,又对他笑了笑:“虽然奥古斯塔这样说着,但是你肯定也会遇到很好的人的。”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戳中了奥古斯塔内心的某处。 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然而下秒,他看见遥远的冰海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重型破冰船吹笛人号。 奥古斯塔的瞳孔微微放大,刚要冲着凯伦说些什么,就发现少女已经去到了冰川的尽头。 那个方向对着吹笛人号。 她没打算继续躲藏。 见他要追过来,凯伦提起白色裙子,微微屈膝优雅地行了一礼:“再见啦,奥古斯塔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她轻盈地落向水中,落向骸骨人鱼与海浪的拥抱里,任由奥古斯塔再怎么往前伸手,都触摸不到连阳光般的金色发梢。 第68章 疼痛 空中是交错的飞弹, 爆炸时海水溅起足有四五米高, 大量的信号弹被投掷到了海中, 闪耀着红色的光辉。 最后的一点骸骨人鱼在挣扎, 但所有人都知道, 这不过是负隅顽抗。那个最大型的白骨巢穴被根除、针对人鱼的毒药被投入实践后, 它们的败势已定。 在半个小时的僵持后,吹笛人号碾着碎骨继续向前, 径直朝向冰川的最深处。 层层寒冰在它身边破开,往前了一公里过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额外的精神力量从冰海深处传出。 查看坐标,他们已经抵达了永夜之地的正中心。 剩余的骸骨人鱼们再次出现。它们暴动起来, 在遥远的海下逆时针游动,重组成黑色的风暴。 而和数日前的场景一样,海中一块陡峭的礁石上,少女从海下提着白色的蛋糕裙出现。 她花了些功夫才走上去,头上的小王冠差点掉下去。 较好的面容, 优雅的气质,鼻尖是被冻着了的薄红。 她向床上的各位屈膝点头, 随后道:“各位午好, 我将这首歌献给艾奇沃斯·墨菲。” 动听的歌声飘扬在空中,韵律来自古时的北恩,来自那些如星轨般的文字, 拥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只是因为重病和寥寥的人鱼, 这次, 她不能完成演唱了。 无数的精神力交织在空中,轰轰烈烈夹杂着猎鲸长枪与光剑,向她袭来。层层的人鱼试图抵挡住攻击,但它们的数量并不多,以极快的速度削减。 金色的精神力抵抗了歌声带来的魅惑,飘在空中灿灿如飞雪。 沈朝幕刚要接近塞壬,突然注意到身边龙拾雨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苍白并不明显,但是沈朝幕一眼就辨认了出来。电光火石间他明白过来:“是不是沈翟又在附近,你伤口怎么样?” “没事。”龙拾雨说,“不是很疼。” 这句话明显是谎言,沈朝幕从没见过他这种脸色,心头顿时一紧。 ……难道是伤口恶化了么? 沈翟的力量在不断加强? 骸骨人鱼还在狂乱地游动,像是最忠诚的臣民保护着公主。 无数的作战船围绕少女,天罗地网,无处可逃。终于一抹飞弹划过了她的脸颊,带出一条鲜明的血痕。 随后又是一记子弹打在了肩膀之上,沈朝幕金色的精神力像是暴风雪,越发地逼近了。血花飞溅入海,她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停顿半秒后,却又是更清亮的歌喉—— 那曾让无数水手,回忆起世间美好的歌喉。 这最后的奋力歌唱却不是在诱惑众人,而是在缅怀。 缅怀一个百年前已经逝去的诗人。 歌声中,一切的美好都在交融。 收音机的音乐波光粼粼,灯塔的倒影曼妙婉转。 鱼群尾巴变成长羽,展翅飞向天空,海鸟生出闪耀的鳞片,投身那片蔚蓝。 而她拉着某一人的手向前,指间尚有茶香。 最后一支金色的长枪命中她的时候,她从那块陡峭的礁石上失足跌落—— 长发在突如其来的寒风中飘扬,两条项链各自飞起,闪着光芒。无数明亮的暗潮在海下涛涛涌过,将她较好的面容映亮,海蓝色的眸子像是盛着北恩的海。 一瞬好似艾奇沃斯笔下的诗集。 回到初遇那日礁石上,少女从高处轻巧地跃下。 星光如她的裙摆。 金色光絮在凯伦身边飞舞,像是传说中忽然照射到海面的阳光,将偷偷上岸的人鱼公主变作了泡沫。 在跌落至冰冷海水之前,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终归还是化作了无言。 于是最后定格的,是个带着遗憾但依旧优雅的笑容。 她在这金色的阳光中死去。海涛和之前一样温柔地拥抱住了少女,轻轻一卷,将她带到了珊瑚与海草的深处。 冰海回归了平静,人鱼们的白骨碎片沉浮了几下,她和她的长裙沉没下去。 歌声消失了。 海面一片寂静。 有几人近乎脱力地坐倒在地上,喃喃说:“终于结束了……” 而在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 浓厚的阴影从海下席卷。 它冰冷、扭曲又疯狂,夹杂了无数异兽的身影,将不再歌唱的少女掳走,随后黑暗爬上了她的面容,一点点蚕食。 五分钟后,疲惫的猎人们开始清点现场,准备与后勤小队交接。 沈朝幕点了一根烟,刚要去看被他赶回房间的龙拾雨,就有一个陌生的猎人靠近了他的身边。 沈朝幕头都没有回:“你是叫……黑镰刀对么?怎么找过来了,这里可全都是猎人。” 那只是以精神力伪造成人类的螳螂,此刻以略有些怪异的腔调说到:“人类,我们想和你达成一个交易。” “什么?” “嘶嘶我们能够看出来,你和那个龙类的关系非常好。他身上也带着我们聚落的那种伤吧。” 他说的是沈翟留下的腐蚀性伤口。 这回沈朝幕侧目,眼中带着戒备性的寒意:“你究竟想说什么。” “人类,我们没有恶意。”黑镰刀说,“沈翟非常狡猾,不肯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我们游历多年,知道在某个遥远的星系中,有着能够根除这种伤痕的方法。聚落在受到袭击过后,曾经是想先去疗伤。只是现在我们不够强大,没办法凝聚出能穿过星辰的云雾。” “所以说,你想我带着你们去到那个星系?” “是的。”螳螂嘶嘶回答,“我们可以用星系的名称交换。” “他袭击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这回黑镰刀犹豫了一会:“他对我们的双生似乎特别感兴趣,或许,也和我们知道,该怎么破除他的诅咒有关。” 沈朝幕完全可以在知道星系名字之后,就把他们丢下。螳螂们愿意这样提出,想必也是走投无路了。 沈朝幕沉默片刻,弹了弹烟灰:“成交。我会想办法把你们带去那里。” 沈朝幕回到了破冰船的船身内。 龙拾雨已经在探头探脑了,见到公主回来,高兴地抱住他:“你怎么那么久才下来?” “见了一下人。”沈朝幕简单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隔了那么久,龙拾雨的脸色还是略有些苍白。虽然掀起衣服后,伤口还是被龙语强行愈合过的模样,看不出太多。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龙拾雨,伤势恐怕在一直加重。 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负责善后的猎人队伍已经赶来,吹笛人号带着疲惫的战斗人员,开始往达摩克利斯之桥的方向驶去。这两天的追踪里,几乎所有人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龙拾雨还没来得及偷偷摸一下公主,就被沈朝幕给塞到了床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龙拾雨说:“她死了诶……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公主。” 沈朝幕才想起,龙类对公主总是有着异样的执着的。 他把床头灯调暗,安慰到:“这是没有很无奈的事情……别难过,你会有其他公主的。现在快睡吧,你要好好养伤。” 于是龙拾雨安分地待在被窝里,伤口还是很疼。刚才沈翟的精神力一掠而过,他不清楚对方到底做了什么。 而稍微隔了会,沈朝幕的终端上就收到了消息:现场暂时没有找到尸体。 他啧了一声,微微皱起眉,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是现场还在继续搜查,还下不了定论。 他继续打开终端上的文件翻看。 龙拾雨睡不着,问:“你在看什么呀?都那么累了。” “关于这次的异兽资料,就是休息前翻个十几分种。”沈朝幕说,“现在我在看凯伦·海克娜的日记,以防有我们错过线索,导致某些后患。毕竟,她已经在这片海域待了那么多年了。” “好吧,我也帮你找一找吧。反正我还不是很困。”龙拾雨坐起身靠在床头,看向终端屏幕。 沈朝幕继续划动页面。 一行行字迹掠过眼前,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3月8号,今天买了新的茶包,有玫瑰和茉莉,墨菲先生最喜欢玫瑰味的茶】 【4月14号,墨菲先生煮了辣椒海鲜汤,并完成了两首新诗,题目分别叫《飞鱼》和《银色阳光》】 【6月1号,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他走路摔了一跤。去医院医生说不能吃辣的,他还要放辣椒,怎么老是跟个小孩子一样】 【6月6号,上次墨菲先生去医院的时候顺便做了个检查,有点担心他的健康……】 【6月10号,今天种了一盆花】 配着一张花朵的手绘图。 龙拾雨说:“这花看起来有点点丑。” “比你的祖安花好看。”沈朝幕接话。 龙拾雨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7月1号,最终结果还是出来了,之后要好好治病了】 【9月17号,新的诗集出来了墨菲先生真是厉害】之后就是一长串的赞美了。 【10月3号,有时候我会想,要是他知道了我其实挺厉害的会怎么想,说不定有新的诗歌灵感】 沈朝幕迅速划过这些无关紧要的记录,像是那两人一天天的日子,就在眼前掠过。 很快就到这一本日记的最尾端。 【12月11号,家里人还是很生我的气吧。今天墨菲先生说,要和我一起去买新的窗帘和新的电视。快六七年过去了,家里的墙从洁白到有裂痕,现在又该重新刷一遍……我们的钱没有很多,今天买菜要记得还价。】 【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就不会生我的气了,到时候我再和墨菲先生一起回去】 【人类的寿命比我短呀,我要好好记着他们】 可以想象出,少女是怎么坐在床头,一点点用鹅毛笔蘸着墨水,写下这些文字。 日记上隐约还有计算价钱的小草稿,标着不同的蔬菜水果和肉类。 【可能墨菲先生真的不是一个好诗人吧,他也老是挂在嘴边说,不过,还是能听见他唠叨吹牛的,尤其是在晚上喝了酒之后就开始满嘴胡话,说什么要给我摘月亮】 【笑死我了,月亮怎么能被摘下来呢,这样的墨菲先生真的太好笑了】 【于是我说,你真的应该好好睡觉了,希望醒酒汤对你有作用】 【但是他完全没有反应,又在说什么,总有一天要让全宇宙的人都听过他的诗歌,尤其是他给我写的所有情诗。我就哄着他说,好的好的,会有那么一天的,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听了之后很高兴。但每次第二天醒来,他就把晚上的事情全部忘了】 【我帮他藏好了这个秘密,等下一个醉酒的夜晚】 放下笔后,她回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男人。 很平凡的爱人和很平凡的生活,天边的朝霞烧得很暖,她弯眼笑了笑,起身将窗帘拉开—— 长夜刚刚结束,窗户面朝大海,一轮金色朝阳正冉冉升起。回到桌前,她写下最后一句文字。 【夜半灯火寂寥,偶尔他也和我讲雄心壮志,我便陪着他发梦。】 沈朝幕在最后一页停顿了几秒钟。 然后他偏头看向龙拾雨,才发现不知何时,青年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倚着他的肩膀。 呼吸轻轻浅浅,脸色依旧不算好。 肯定是太疼了。 但都成这个样子了,龙拾雨还是一声都不吭,也不和他讲。 沈朝幕感觉心里像是堵着什么,刚想要放下终端,悄悄去把窗帘放下,龙拾雨就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外头的海。 北恩的海还是那么美,冰川遥遥。 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海下暗流同时流淌,色彩交错、碰撞,迸发出明亮的烟花。 吹笛人号驶向远处沉默的巨桥,一条鲜明的水痕破开波浪,那些红那些紫那些绿都紧随其后,群星在海下歌唱,通透又灿烂。 “……真好看呀。”龙拾雨也跟着下了床,走到他的身边,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你喜欢这种星光么?” 这海中闪烁的星光落在他的眼中,不知怎么,让沈朝幕想到了日记中那寂寥的灯火。 然后他又把龙拾雨赶回了床上:“别着凉了。” “我说了我是火龙……” “火龙就更冷了。”沈朝幕也回到床上,“都说了你受伤了。” “好吧。” “……给你点其他好看的东西,然后赶快睡。” “嗯。” 金色光絮在房间里缓慢飞舞,像是萤火虫。 龙拾雨在他身边,卷着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他的瞳孔变成了融金的颜色。 疼痛令某些伪装不经意地剥落了。 这种龙类独特的眸色与光絮交融在一起,是如出一辙的华丽,是如出一辙的色泽—— 几乎一模一样。 这更像是沈朝幕一瞬的幻觉。 下秒他回过神来,轻声说:“快睡吧。” 他给了龙拾雨一个晚安吻。 龙拾雨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微微蜷着身子,依旧是疼痛的模样。 房间里飞舞的光絮慢慢停息,沈朝幕面无表情。船身摇摆,外头依旧星光璀璨。 等到了那个星系,就能找到疗伤的方法了。 第69章 嘤嘤公主 红白猴子的八音盒在办公桌上, 笑着敲击军擦。 年轻猎人刚刚进入不办公室, 注意力就全部它吸引了。 隔了一会另一扇门被推开, 头发略有些白的女人身着一身作战服, 抱着一堆文件出现了。她眼角略有些皱纹, 但是精神奕奕。 秋若雯。 猎人协会的现任首席。 年轻猎人立马把腰杆挺得笔直。 秋若雯注意到了年轻猎人的眼光, 解释道:“这个是之前维尔潘事件里留下来的东西。当时他利用精神力量,把其他异兽给模拟了出来——应当是他以前认识的朋友,这种精神力随后就附着在了八音盒上。当然, 现在它只是个普通的八音盒了。” “哦我有听说过”猎人顿时难耐激动, “可惜当时我不在现场, 不了解具体情况。沈、沈朝幕先生肯定很厉害吧。” “是的。”秋若雯笑了笑, “毕竟是我们最优秀的猎人之一啊。不过,”她话头一转, “在北恩的任务里, 你有和他接触过么。” 猎人点头:“有的,一次是下潜任务,还有一次是在海上的交班。” “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很好很厉害啊。”猎人又开始激动, “我还和他合了影。” 秋若雯再次露出一个笑容:“他确实受到的评价都很好。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他对异兽的态度。” “……态度?您是什么意思?” 秋若雯翘起二郎腿,语气颇为随意道:“从他在协会实习开始, 任务中的评价都是对异兽铁面无私的。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那不是很好么。”年轻猎人更加困惑了, “我没有什么看法, 额,可能,我也要向他学习?” 这回秋若雯沉默了一段时间。她用指骨轻轻在桌上敲着,猎人听得出来那是一首曲子,名字好像是……《致胜利的荣光》? 是早些年联盟为了歌颂猎杀异兽的英雄,创造出来的小曲。 秋若雯说:“嗯,你做的不错。有没有兴趣再去找点机会,和小沈合作一下?他现在应当去了塔步,你要是有心,可以留心一下他身边那个叫拾雨的人。” “哦是他呀,我知道,是沈先生的男朋友。” 秋若雯笑了笑:“是的……但是小沈在这方面似乎有些粗心,总是带着这样一个普通人到处乱跑,万一遇到危险就不好了,你能留意一下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发现了些小问题,可以告诉我。” 这听上去,不像是一个猎人该有的常规工作。 但是秋若雯的语气分外随意轻松,就像是真的在为晚辈担忧。年轻猎人又一贯崇拜这位首席,当即就没带犹豫地说:“好的,我一定” 他走了之后,秋若雯摆弄了一下猴子八音盒。 八音盒演奏出乐曲,随意在桌上摊开的文件上,写着塞壬尸体失踪的调查。 这报告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于是她拿出另外几份—— 一个是在卡珊德,坠落的空中上城遗骸中,破碎的巨石。那巨石是特殊的建筑材料,极其坚硬,但却是被生生捏碎的。不似螳螂镰刀留下的痕迹,更像是……某种利爪。 一个是在北恩。只是有一瞬间,联盟作战船上的探测仪器捕捉到了异常。一次是在冰海下,高速游过并搅碎了骸骨人鱼的生物,一次是在达摩克利斯之桥坠毁时,掠过空中的身影。 这两个异常信号只出现了短短几秒。 或许只是纯粹的异常值,或许是对方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的痕迹。 某种追猎多年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卡珊德那次已经足以令她怀疑,某种无人知晓的异兽在活动,那么再加上北恩这次呢…… 都是传说级异兽突然出现、沈朝幕在场的时候。 秋若雯将这些资料整理好,然后去泡了一杯咖啡。 她应当快要退休了,却被频繁的异兽暴动给拖住。指骨轻轻在桌面敲着,镜子中她的头发已经半白。 下一任首席会是谁,才能稳稳定下局势呢。 她还没有做好决定。 她还有许多的顾虑。 时间已经晚了,外头没有人走动。 秋若雯将咖啡一饮而尽,无声地在终端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 随后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窗口,层层的验证之后,出现了不同的文件。 她打开了其中一个点进去,藏在最深处的是个全是乱码的文件。蓝色的光落在她无感情的虹膜上,她敲击键盘,又两轮的严密验证后,返回根目录刷新,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文件夹。 “高风计划”。 再接下来,是关于猎龙家族和“全民精神力觉醒”的文件,来自近千年前。 和往常一样,秋若雯默默阅读了一会后才关上了界面。随后她起身,无声地披上一件长风衣,拿好随身的战术背包走出了办公室。 外头是星都寒冷的风。 入秋了。 …… 巨大的星舰降落在了塔步星球。 比起满是冰川的北恩,这里简直又热又潮湿。 一下来,龙拾雨就看见了熙熙攘攘的多彩街道。这里的山脉偏多,街道建得难免弯弯曲曲,一路往高处走去,半个山上的小城市都清晰可见,就像是一副立体的画卷。 若是登上这里的高塔眺望,能看见一望无尽的原野,和郁郁葱葱的森林。 塔步在联盟中是堪比联盟主星的存在,若是用人类的母星地球比拟,它的表面积大概是地球的五六倍。 水源、光照、氧气……极其适合生命出现的环境,令此处诞生了两个文明。 一个文明是如今在联盟势力范围中的兽族,白依依便是来自这里。一个文明是擅长锻造的矮人,他们为北恩设计了达摩克利斯之桥,但终归因为人数稀少和几场致命的浩劫,彻底消失了踪影。 在塔步的西半球、兽族王朝的统领下,经济繁荣昌盛。而原本是矮人们居住的东半球是一片被荒废的荒凉,也没有多少人会去纠察,那里现在的“居民”究竟是什么身份。 之前就有不少猎人去往了东半球,寻找关于拜血教会的线索——有线索证明,教会的部分物资正是来自此处。 现在沈朝幕来了,部分工作就交接给了他。 星舰上还有一帮人,陆陆续续跟着龙拾雨和沈朝幕下来。 他们是用精神力伪装了自己的螳螂们。 黑镰刀的模样此时是个中年男人,表情比起正常人类来说……略有些怪异。 他刚下星舰,就和沈朝幕炫耀到:“我们聚落强大无比,是不是伪装得特别好。” 沈朝幕点了根烟:“如果你那么觉得,我没有什么意见。” 黑镰刀说:“人类,你在暗示对聚落有什么意见么?” 他身后的一群“人”顿时开始嘶嘶嘶嘶地交头接耳—— 这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然而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沈朝幕扶额,说:“真没有。” 坐上大型飞行器,他们顺利驶向了绿意旅馆。 这个地方是方庆和他们介绍的。 方庆在飞行器上还在看着自己的旅馆账单,边看边说:“我和这家店的老板认识,纯粹是因为之前准备在卡珊德开旅馆,想找个人来问一问。” 沈朝幕说:“你竟然是真心想开旅馆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毒药找一些通缉犯来当试验品。” “我哪里是那么良知败坏的人。”方庆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切都是为了真正的科学献身。” 沈朝幕耸肩。 龙拾雨则是又玩了一会斗地主,就感觉飞行器降落了。 下去就能看到,一个木制的高耸建筑物立着,上头缠绕着不少藤蔓。 刚进去就是温暖的灯光,和杯子碰撞时溅出的酒花。几朵盛放的花朵就放在窗户旁边——都是联盟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种类,有些分外娇小有些分外硕大,有着非常奇异的色泽。 这里的老板名叫道格拉斯。他们这行人刚迈进旅馆,道格拉斯的狼耳便动了动。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方庆,嘟囔了一句:“死变态又来了。” 沈朝幕低声和方庆说:“看来,你在这里不是很受欢迎啊。” “哪里的事情。”方庆走到前台,“老狗,咱们预定的房间呢?” 道格拉斯点动终端,直接把数间房子的权限给了方庆,然后警告说:“你可千万别在我的房间里搞实验了,每次都把我熏得要死。你这种嗅觉不敏感的动物,可别打扰到我的优良作息。” “不会的不会的。”方庆一口承诺下来。 道格拉斯明显不信,哼了一声,甩甩狼耳,喝了一大口酒。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把行李稍微放了一下,就又出门了。 黑镰刀是和他们一起走的,据螳螂们所说,熟知精神力治疗的人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森林深处。 而其他螳螂暂时安分地待在了旅馆里——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新奇的体验,龙拾雨走的时候,看见几只螳螂聚在一起玩电视。 再次上了飞行器,龙拾雨又开始感到睡意。 因为伤势,他最近格外嗜睡。好在沈翟暂时不在附近,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趴在飞行器柔软的沙发上,拿着沈朝幕新给他充的豆子,开始了又一局游戏。睡意朦胧间,他听见沈朝幕在问黑镰刀:“你们是怎么知道这种治疗方法的。” 黑镰刀便又说:“聚落去过很多地方,听闻过很多故事见过很多人。我们曾经在森林中捕食时,遇见了那个人,并将他从食尸鬼的怀抱里拯救了出来。作为报答,他告诉了我们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他是异兽么。” “是你一样是人类,只是他格外喜欢安静,也不会把危险又贪吃的龙类带在身边嘶嘶。” 沈朝幕:“……” 三个小时后,出现在飞行器之前的,是一片幽深的森林。 和兽族王朝所在的森林不同,这片森林是漆黑的,每片叶子都像是浓厚的一抹黑暗,有些吓人。而远远地,能看见森林的最尽头,靠海的地方有一座塔,一座坍塌了一半的塔。 这里是这片大陆的最边缘,又没有什么景观,平时会来的访客几乎没有。 因为他们要拜访的人喜欢安静,黑镰刀坚持要他们把飞行器离得远一些。 于是他们在离塔一公里的地方降落了,从黑色森林间走过时,周围分外昏暗,迈过粗壮的树根,只有零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 各种各样动物跑了过去,都不大怕人,比如生着四根角的银鹿,比如半透明的乌鸦,比如呱呱叫的陆行鱼,迈着四条腿瞪着死鱼眼,啪嗒啪嗒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 又走了一段距离,他们终于到了塔的附近。塔下有一片菜园,里头种了许多的……莴苣。 刚刚从飞行器上的角度看不见,现在绕到塔的侧边,倒是看见了一头金发。 和塞壬的金发略有些不同,没有那么明亮,略微暗淡但是闪着柔顺的光。它从塔上的那个小窗口垂下来,大约有七八十米,在风中舞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顺着爬上去。 龙拾雨眼睛一亮,开始激动,觉得这也像是个公主的模样。 黑镰刀径直踩着精神力变成的云彩,上了楼。 隔了很久很久,一阵精神力波动后,一个软梯被放了下来。 龙拾雨上去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优雅的背影——正是这金发的主人。 从外头看不出来,这屋内实际上非常大,有着宫廷风格的镜子,也有着蒙尘的厚重书籍,有着沉重的首饰盒,也有着挂在墙上的刀剑和画了神秘符号的卡牌,风格让人难以捉摸。 而不同的瓶瓶罐罐被摆在了桌上,奇异的香味交融在一起,雪松、柑橘、薄荷、铃兰与丁香花……瓶身分外精致,是珍藏好的香水。 而金发的主人身形略微单薄,穿着真丝的黑色睡袍,手中拿着一个水晶球,此时优雅回眸—— 胡子拉碴,眉毛狂放不羁地长着,二者都像是野草。 他开口时是粗犷沉重的嗓门:“哎呀看看我这小破地方是来了什么人。”然后他笑出了嘎嘎的声音。 龙拾雨:“……嘤。”QAQ 公主梦碎,他伤心地缩回了沈朝幕的身后。 沈朝幕:“?” 他以为是龙拾雨害怕了,低声安慰道:“别怕。” 再次看了看这男人的脸,沈朝幕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见过。那个水晶球更是眼熟,和乌瑟的水晶球分外相似。 而对方再次开口:“我认识你,你是……沈朝幕对么?” 联盟里有很多人都认识沈朝幕,这么偏远的森林也不例外。 沈朝幕点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又指了指黑镰刀,继续说:“他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了。” 沈朝幕说:“所以,你确实是有办法疗伤?” 对方皱起眉头:“我不敢说肯定有效,但至少我可以试试。我刚刚看了黑镰刀的伤口,稍微尝试了一下,只要材料充足,再给我点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现在黑镰刀变回了螳螂模样,身上原来正在腐朽的伤口确实看上去好了一点点。 虽然也就是一点点。 对方补充:“我需要的材料还不够。” “材料好说,我会想办法的。”沈朝幕说,“不过,请问你的名字是?” 对方一拍脑门说:“唉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可以叫我罗密欧,又或者是莴苣先生。不知道小乌瑟有没有和你提过我。” 沈朝幕想起了这个名字。 罗密欧·格林,和乌瑟一样都是出身诡术家族的人。他的联盟语明显比乌瑟好多了,没有那种很奇怪的腔调。 “诡术”这种东西是很奇特的存在,现在看来,只有这个家族的人才能掌握并使用,大概是和精神力有关。 虽然这个家族很小,身处非常偏远的一个星系,但是对联盟分外忠诚,协会内也有好几个他们的优秀猎人。 罗密欧继续说:“看在黑镰刀和小乌瑟的份上,我很乐意帮你们,但我想声明的是,诡术的实施可能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像普通的战斗消耗的只是精神力,但万一使用的方法不对,就会造成一些……后果。所以我们的家族每次施展诡术,都会格外小心。” “我有听说过,但还是想确认下具体后果是什么。”沈朝幕问。 “不知道。”罗密欧拿过一个精致的木梳子,开始梳那柔顺的长发,“不过我很肯定,只是单纯试图疗伤的话,代价不会很大。嗯我想想……我见过的有畏光症、短暂的精神失错、或者精神力不稳定造成的人格分裂,大部分都是三五天就好了,基本不影响生活。” “而且,”他补充道,“我刚刚在黑镰刀身上已经小心试过了,目前看来,我所用的方法是对的。虽然还不能根治,但缓解还是做得到的。” 沈朝幕微微垂眸。 他不确定应不应该那么快地相信这个罗密欧。 尽管他知道,要是诡术的方法运用错误,使用者也会遭到精神力的反噬,后果会比被施术者严重多了。 但是伤势不能再拖了…… 罗密欧继续梳头:“我是真心想帮你们解决问题,毕竟我这一天天除了种莴苣,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干。以前进入猎人协会还是我的梦想,最后还是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就干脆搬来这里继续研究诡术。” 他拍了拍胸膛保证到:“所以我敢说,我肯定是施展诡术的大师。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也用精神力稍微在外围稳定一下施术环境,以你对精神力的操控,肯定没问题的。不过这样子,要是真有什么后果可能会一起影响到你。” 沈朝幕思考片刻后:“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他扭头问龙拾雨,“你怎么想?” 龙拾雨说:“我不想你受影响呀,我自己就行了。” 沈朝幕扭头和罗密欧说:“他答应了,我一会就在旁边用精神力稳定。” 龙拾雨:“yi……” 这个嘤还没嘤出来,他就被沈朝幕捂住了嘴巴。 沈朝幕说:“听话,不然以后你一个睡前故事和晚安吻都没有了。” 十分钟后,罗密欧把一堆奇奇怪怪的材料堆在了桌上,有草药有皮革有不知名动物的头骨,然后把水晶球放在它们中间。 窗帘被放下后屋内特别昏暗,龙拾雨和沈朝幕并肩坐在桌前,只能看见那个水晶球里精神力在翻涌。 沈朝幕对诡术略有了解,能确认这确实用于温和治疗的术法,精神力毫无攻击性。 随后金色光絮飞舞在空中,将一切外界可能的干扰隔绝。 罗密欧的长发无风自动,他死死盯着那个水晶球,精神力越发地澎湃。桌上所有的材料都在轻轻颤动中,碎成了齑粉。 水晶球中映出了龙拾雨的面容,光华不断流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罗密欧一字一句地喊出:“莴苣” 龙拾雨:“……这个是什么东西。” 沈朝幕:“……可能是咒语吧。” 下秒光芒在屋内爆发 一时狂风席卷了他们周围,将厚重的书页都吹得翻动,窗帘猛地摇摆。 而罗密欧倒飞了出去,连着椅子直接撞上了墙 沈朝幕赶忙过去扶他,感受到对方的精神力分外紊乱。 只见罗密欧分外惊愕:“怎么、怎么可能我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方法。”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摆摆手拒绝了沈朝幕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方法绝对是一模一样,怎么会失败呢缓解伤势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龙拾雨也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罗密欧摆摆手,“真的没事,小场面了。你们、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找资料好好研究一下。如果有进展肯定通知你们。”他突然想起什么,“你们两个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吧。” 两人都是否认。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真是难得,你们两个一点副作用都没有。”罗密欧又拿起那把木梳子,开始精心梳理自己的长发,嘴里还是不甘地念叨着,“不过怎么会失败呢,怎么就会失败呢……” 他们互相留了个联系方式,罗密欧说一有什么进展,就告诉他们。 于是他们只能暂时返程。 回到绿意旅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晚了。 四楼的房间都是他们这行人的,龙拾雨和沈朝幕回到四楼,方庆正和宋浅浅在楼层大厅里喝茶。 他们只知道龙拾雨受伤了,并不知道沈翟的事情。 沈朝幕也坐在沙发上,把情况简单讲述了一下。 方庆念叨:“不对啊,以我对诡术的了解,那位莴苣先生的反噬都这样子了,你们不应当没有副作用啊,真是太反常了。” “不清楚。”沈朝幕说,“但我们确实没有反应。” “一点点都没有?不会是你们还没发现吧。” “真的没有。” 龙拾雨开始专心吃桌上的葡萄。 方庆拿起一杯茶:“好吧,没有当然是最好的。希望能尽快找到疗伤的方法吧,不然一直拖着,也真的不是个事。”他喝了口宋浅浅泡的茶,乌龙的味道分外好,很提神。 “嗯。”沈朝幕面色凝重地点头。 然后他一脑袋扎到了龙拾雨怀里:“嘤。” 方庆一口茶就喷宋浅浅脸上了。 第70章 童话与奇迹 一辆大型越野车停在了层层的树林前, 在它面前的, 是遮天蔽日的森林。 这车子专门为丛林中的长途旅行设计, 能翻阅层层的山坡和扭曲的树根, 和房车十分类似, 里头是精致的装饰。 三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厨房,小客厅和厨房连在一起,卫生间公用。由于是猎人协会的定制版本, 地板之下和后备箱里都有充足的装备。沈朝幕的权限高, 要是想, 他们甚至能掏出一发肩扛火箭炮。 杨知明最后把这辆车调试了一下, 脱下满是油污的手套,擦了把汗:“我稍微改装了一下, 绝对跑得够快。” 方庆则是在把各种采样的设备往上头搬:“我挺久没看协会规定了, 这种算不算非法改装?” “算是。”杨知明也开始搬工具箱和各种小型机器人、无人机,“不过谁在乎呢。你待会把你要找的草药在终端地图上备注一下,我再重新算一下导航路线。” “行。” 方庆热衷于研发各种毒药。 而塔步的森林中珍奇的植物特别多,到现在也没有全部被记录在案, 在市面上流通的难免种类不全。他就想着这次过来,亲自去采摘、实验一下。 杨知明抬着箱子率先上了车,方庆拿着两个瓶瓶罐罐。 上车之后走两步,就从驾驶舱到了小客厅。 这里暂时被他们带的东西堆满了, 客厅有个不算大的办公桌, 用这里的特殊木材制成, 不会腐朽,直到现在还纹理清晰漂亮,散发着树木的清香。 桌上堆着沈朝幕带过来的文件和书籍,书籍稍微轻松一点的有《树精的习性》、《精灵鸟与乐谱》、《72日树林游记》,晦涩一点的就是《塔步的历史与文化》和《林间异兽》等,都是为了漫长的旅途准备的。 而此时坐在书桌后的人身穿西装,是正把脚架在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的……龙拾雨。 沈朝幕则是坐在沙发上,问他们:“我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大体相同。”方庆点头,“尤其是这个叼烟的表情,太传神了,看上去像是见一个人就要杀一个。” 沈朝幕:“……” 那烟实际上没点着,因为沈朝幕不让龙拾雨真的抽烟。 莴苣先生罗密欧的诡术确实是出了点小问题。 昨天一整天,方庆他们心惊胆战地确认了,沈朝幕还是沈朝幕,龙拾雨还是龙拾雨,两人的思维都还是好好的,就是偶尔会抽风那么一下,抽风的时候自己还完全意识不到。 比如那个突然嘤了一下的沈朝幕。 比如这个架着脚叼了烟的龙拾雨。 沈朝幕再次和罗密欧联系了一下,对方表示,副作用真的很快就能消失,而且他一直在研究黑镰刀身上的伤口,现在列出了长长的一串清单,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包括了烈日昙花。 这种昙花在市面上很难买到,没有正当理由,也无法调用协会储备中仅剩的一两朵。 好在最近就是烈日昙花的花期,塔步森林的北方平原上是适合它们的生长环境,当地人如果尝试采摘,也会去类似的地方。 此时,龙拾雨用手指夹着烟,悠悠开口:“所以说,我们这次一共有三个目的。一个是找到方庆想找的植物,一个是顺便查查有没有教会据点藏在森林,一个是找到昙花。我刚把我们的日程表排了一下,最好能在十天内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有紧急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把终端上的日程表传给了他们。 方庆低声说:“你看,小沈,这就是你平时的样子。” 沈朝幕:“……” 他打开了龙拾雨写的日程表。 一塌糊涂。 一天24个小时,有10个小时竟然分配给了做菜。菜谱还认认真真全部写了出来,看来龙拾雨是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去厨房里清点了他们的库存。 方庆又低声说:“这可咋办啊,不按他说的他会不会生气。” “我待会重新写一份,不给他知道就是了。”沈朝幕低声说,扭头就对龙拾雨说,“写得真好。” 这回龙拾雨倒是恢复了正常,听到他说的话之后,笑得眉眼弯弯。 他把架着的脚放下来,到沈朝幕身边挨着。 “……妈的,又是狗粮。”方庆低声念叨了一句,立马开始收拾自己的实验器材,眼不见心不烦。 沈朝幕说是跟他澄清了龙拾雨是龙类,实际上不是他的男朋友,但现在他看着这两人实在越来越不对劲了。 昨天沈朝幕也挑了个时间,和杨知明解释了这件事情—— 不像是现在心里还觉得有些别扭的宋浅浅,杨知明反而是这几人里头最淡定的一个,注意力全在如何改造越野车上了。 方庆又拍了拍杨知明的肩膀,“还好有你在。” 杨知明把测量仪器接上电线:“关我什么事?我、我可是有很多女朋友的。” 沈朝幕说:“这想必是31世纪最大的谎言。” 杨知明咳嗽几声:“唉,兽族的美女特别多,我这次肯定能找到我命中注定的那一个。” 半个小时后车辆启动,朝向树林深处行去。 尽管防震系统做得很好,但是那些交错的树根还是太凹凸不平。 路上车子不时下沉,轮胎压过清澈而弯绕的溪流,随后在松软的地方留下压痕。几只松鼠在高树间跳跃,又一只四脚鱼吧嗒吧嗒跑过去,身后是一条紧追不舍的蛇猫。 林间闪过鹿群,不敢太接近这金属的庞然大物,只远远看了眼,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龙拾雨靠在窗边往外看。 现在方庆和杨知明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便放心大胆地露出了尾巴,一大条从沙发垂落到地上,尾巴尖不时摇一摇。 外头并不昏暗,他看见阳光从树叶间错落地洒下。这里有些树叶是奇特的半透明,但是有着不同的色泽。 沈朝幕在他身边看书,见他一直望着,就解释说:“这些树实际上是不同的品种,只是塔步的空气对于植物来说很特殊,许多植物在这里发生了异变。这种树叶就是这么来的。” “噢。”龙拾雨继续看着窗外,“我很久以前好像也来过这里。” “当时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龙拾雨想了想:“可能看到了吧。我没怎么在意。” 沈朝幕把书翻了一页:“怎么会没在意呢?这应该是塔步最出名的景象之一了,来这里的游客都会去看,还有相关的传说。” “因为当时我在忙着打工和找人。”龙拾雨说,“现在终于有时间了。”他看向沈朝幕,“那你和我讲一讲吧。” 沈朝幕就和他说:“那个有趣的小传说就是关于树叶的。当年兽族的文明在森林和平原中蓬勃发展时,刚刚进入了太空时代。其中有两个漂亮而有天分的白鹿族孩子,少女名叫桃丽丝,少年名叫柯西莫。” 他继续讲:“白鹿家族在这段时期,做出了许多的贡献,直到今日还是被承认的皇室成员。在当年,这两个孩子在森林里长大了,并有了一位最忠实的守护者,叫做‘黑骑士’。” 龙拾雨说:“这个听上去不像是一个人名。” “只是外号而已。”沈朝幕解释,“在传说中他永远身穿全身漆黑的重甲,骑着高头大马,不肯用真身示众。所以也有说法是,可能他是个怪人,可能他是个星盗,又或者他其实是个被毁容了的宇宙英雄……” “总之,回到树叶这个话题,白鹿们都是非常爱美的,很喜欢这种树叶。所以黑骑士每天在领土上巡逻的时候,就会摘下数片最好看的树叶回去,用圣水洗过后给他们编织出首饰,以此祈求好运。” “你要是去现在塔步的市场上逛一逛,能看到树叶做出的很多装饰品和首饰,像是项链或者耳坠之类的。因为这个传说,很多游客都会专门买些当纪念品。” 龙拾雨问:“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两个孩子和黑骑士啊。” “没有什么后来,毕竟是个传说而已。不过这里也有纪念这个传说的物品,比如雕像,或者小纪念币之类的。” “原来是这样呀。”龙拾雨再次往窗外看去,“那你以前,见过这种树叶么?” “没有。”沈朝幕说,“我是第一次来塔步,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它们。”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龙拾雨眼睛明亮了些许。 车辆颠簸一下,驶过有一条溪流行到鸟鸣处。 这里亮堂许多,抬头看去,漫天树叶就像是教堂里的彩绘玻璃,层层叠叠,在风中为阳光上色。 这色泽落在沈朝幕摊开的书页上,也落在龙拾雨好看的眼中,斑驳又艳丽,在白纸与虹膜上舞蹈。 他就有些惊喜:“嗯,确实是很好看啊。” 又是一件和公主的浪漫小事。 这第一天的旅途就这样过去,晚上龙拾雨高高兴兴按照他规划的菜谱做了菜。 在能力允许范围里,协会永远给猎人们提供了最好的条件。高压锅里红酒烩羊排喷香,配上煎芦笋和黄油蘑菇,分外喷香美味。 饭桌上杨知明继续摆弄一个小机械零件,筷子都拿反了,而方庆在看毒理学大头书,嘴里念念有词,偶尔去夹菜还经常只夹回来空气,自己还没发现。 龙拾雨倒是吃的最专心最兴高采烈,就是饮食方式不大正确,坚硬的羊骨头毫不费力就在齿间消失了。 沈朝幕:“……” 他深感自己坐在一群问题儿童中间。 十点的时候,越野车停了下来。 杨知明确定了一下坐标,说:“我们明天就能离开游客开放区域,到达深处了。”他打了个呵欠,“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待会把车辆再重新调试一下,顺便打开夜间的探查器。” 和一直待在驾驶位的杨知明不同,方庆一整天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研究一下奇奇怪怪的粉末,计划着自己在拿到新植物过后,要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配方。 又是长时间的阅读和实验,此刻方庆终于舍得出来,走到客厅,伸了个懒腰说:“你们俩今天倒是很正常……”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沈朝幕坐在龙拾雨身边专心斗地主,而龙拾雨翘着二郎腿拿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侧眸看过来:“什么很正常?” 方庆:“……” 方庆:“……打扰了。”他倒退三步回了房间,锁上了房门。 这越野车里只有三间房,其中有一间稍微宽敞一些,有个上下铺。这房间就给了龙拾雨和沈朝幕。 龙拾雨洗完澡过后爬上了上铺。 沈朝幕开了个床头灯,倚在床头看《72日树林游记》。看着看着,上铺就有只龙拾雨探头:“你在干嘛呢?” 沈朝幕把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看见龙拾雨倒吊在床边看他,大半个身子都在空中。 沈朝幕:“……你这是怎么保持平衡的。” “我有尾巴呀。”龙拾雨炫耀,“我勾住了床边的栏杆。” “太危险了,万一掉下来就是脑震荡了。” “我只是想来问问,我有没有睡前故事。” “没有,编不出来。” “嘤。” “……你下来吧。” 龙拾雨高兴地松开了尾巴,脑袋咚地一声砸在了下铺。沈朝幕吓了一跳:“没事吧?” “没事,我的头铁。”龙拾雨直起身子。 除了这床铺被龙角扎了两个洞之外,他看上去确实挺好的。 沈朝幕又检查了一次龙拾雨的伤口,才稍微放心了些。 远离了沈翟过后,这伤口看上去没有继续恶化。虽然比起最开始还是严重了。 而塞壬尸体的失踪,总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龙拾雨已经坐在他身边,尾巴尖激动地甩了甩:“我的睡前故事呢?” 沈朝幕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还有什么公主故事。等了会,他试探性说:“除了公主,你喜不喜欢听财宝的故事?” “也行啊。” “你有什么特别想听的吗。” 这回龙拾雨想了一会,突然露出了一个沈朝幕看不懂的纠结表情:“你知不知道,龙族的藏宝库啊?” 龙类之间,毕竟不是像人类一样有着高度发达的交流和文化。龙拾雨可能还没他了解龙类历史。 沈朝幕于是回忆起家族历史:“嗯我知道。龙族有非常多的财富。毕竟他们是最开始称霸星海的物种,大多数都是从别族那里掠夺过来的。后来有了贪婪的老龙王,龙类就定期向他交纳贡品,老龙王把所有的财富给聚集在了一起,就是那个传说里的藏宝库。” “然后呢?” “然后老龙王死了,宝库就易主了。” 龙拾雨又开始纠结:“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们家族的计划了,”沈朝幕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了,“那么多的财富掌握在龙类手中,被认定是非常大的威胁。祖辈们最开始想要直接偷走那个藏宝库,但是有阿卡萨摩……” 龙拾雨打了个喷嚏:“阿嚏” 沈朝幕看了看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呀。” 沈朝幕就继续说:“有他守着祖辈们不是很敢去冒险。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对炼金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该怎么样,快速将保护藏宝库的炼金阵法给毁掉。” “所以有一天,他们趁着龙王不在的时候,跑到了那个世界尽头的秘密星球,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把炼金阵法给毁掉了。之后他们还想找机会去把藏宝库重新开启,但是那颗星球已经偏离了轨道,永远去往未知的星系了……你怎么这个表情?” 龙拾雨:“嘤”QAQAQAQ 他是真的快哭出来了。时隔多年,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藏宝库是怎么不见的了。 那天他刚在金币和钻石堆打完滚,只是想要出去随便找点零食吃,结果回来就发现宝库打不开了。 龙拾雨:“嘤。” 弱小无助又难过,他站在风中嘤得好大声。 就好比在冬天,穿着短袖短裤的你出去倒垃圾,结果风一吹把门给带上了。 而家里没人,还没钥匙。 现在家还自己飞走了。 见到流泪龙龙头,沈朝幕顿时慌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又讲错了什么话。 他又赶快安抚到:“说不定有一天那颗星球就奇迹般地出现了呢,现在我知道的龙类就只有你,没什么龙会跟你抢了。要是有我会帮你打他们的。” “哪有星球还会回来的道理……” “有的。” “又不是童话故事,你骗我……”龙拾雨依旧悲伤,“可能因为我还不是优秀恶龙吧,我以前也以为有很多奇迹,但它们都没发生在我们身上。” 沈朝幕就说:“相信我,有的。至于你说的奇迹……” 他顿了顿,决定采取已知最有效的安抚方式。 他略微俯身,给了龙拾雨一个晚安吻:“奇迹也会来的。” 晚安吻的效果出人意料地好,龙拾雨枯萎的尾巴尖终于有了点生机。 只是还有点蔫。 于是,沈朝幕又向窝在身边的青年补充:“毕竟,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就在一个童话故事里呢?” 第71章 警龙 “杀啊”雇佣兵手中的光刃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远处的金色光绪还在飞舞, 将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他凑巧待在了外围, 但在逃跑的过程中,撞到了和沈朝幕一起来的人。 一个是拿着捕虫网的怪人, 还有一个是容貌明艳的青年。此时两人都是抬头,看着一棵树上的某个东西。 凭借经验, 雇佣兵一眼就判断出来应该朝那个年纪大的下手, 毕竟只有他身上有精神力的波动。 于是光刃越发炽热了几分,砍向了方庆—— 然后这足以削断钢铁和脖颈的光刃,被龙拾雨单手接住了。 没有精神力的附着, 他甚至不需要龙化就能挡住。雇佣兵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为错愕, 手中就一重, 身子被光刃带着转了半圈,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武器脱手而出。 与此同时, 树上一只造型奇异的鸟受了惊吓, 慌忙展翅飞走了。 “他妈的”方庆骂了一声, 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雇佣兵泄愤,“你把它都吓走了。” 这几天方庆算是习惯了龙拾雨奇异的战斗能力,而雇佣兵还在徒手接光刃的震撼里,思维卡壳没有回答, 刚想要奋力站起来又被愤怒的方庆一脚踩回去了。 方庆继续骂:“本来只要它唾液的3毫升我就能完成我的配方了,你说你要怎么赔?鸟是不指望你能捉回来了, 不把你当作试验品简直天理难容” 怒骂声里, 旁边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低头看一朵长在树桩上的白色小花。 塔步森林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有许多植物和动物的变种,离开了这里的气候和空气根本存活不下来,市面上大多是它们的标本。 只有亲临现场,才能看到这生机勃勃的世界。 像眼前这朵小花就发出了淡淡的荧光。 应该很适合纯洁又善良的公主。 龙拾雨一想到这个尾巴就兴奋地甩了甩,摘下来,小心在手里拿着。 隔了十分钟,沈朝幕终于是回来了——在他身后是横七竖八的雇佣兵,一个个呻吟着。 这是他们进入森林的第四天。 昨天他们找到了半个月前已经被协会捣毁的教会窝点。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又有些雇佣兵冒险去了那里拿回了什么,并且留下了足迹。 之后他们顺着足迹小心地追踪过去,果然又找到了这样一帮人。 沈朝幕说:“我已经联系其他人了,十分钟内巡逻队会过来。” 方庆还是愤愤不平:“我的鸟啊,我的鸟啊就那么飞走了。” 见他短时间内应该是走不出愤怒了,沈朝幕指了指雇佣兵们驻扎的帐篷:“我再去那边看一看。” 龙拾雨跟了上去。 这帮雇佣兵和他们一样,也有那种类似房车的越野车——虽然看上去是严重超载了,不然也不需要再额外带帐篷给人睡觉。 外头还架着两个锅。汤锅里的炖肉已经煮糊了,而平底锅里是两个……绿色的煎蛋,应该是这里某种鸟类的,散发出诡异的酸味。 龙拾雨离这东西远了点,厌恶地甩了甩尾巴。 连恶龙都嫌弃的食物,是真的垃圾。 他又靠近那些帐篷,往里头看了看。 这帮大老爷们明显不拘小节,连个简易的清洁机器人都不愿意带。帐篷里乱得要死,汗衫、睡衣和外套交叠在一起,全都堆在睡袋上,散发出某种诡异的味道。 沈朝幕用精神力拨开几件衣服和被罩,看到底下有散乱的针管,里头还有一些血液。 龙拾雨说:“他们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拿的?” “不清楚,”沈朝幕回答,“大概率是从西半球的矮人领土,那里现在就是一片荒地,没人管。” 金色光絮将针管举了起来,沈朝幕又仔细分辨了一下里头的血液:“很浑浊,纯度非常低,不是特别好的货色。就是得等拿回去以后,才能分析出具体是什么异兽的血液。” 龙拾雨却凑近了些,闻了闻。 沈朝幕:“……你在干什么?” “这个是电弧鸟的血。”龙拾雨说,“我能闻出它的味道。” 这种异兽经常居住在极高的山上,周身带电,撕破云雾。 沈朝幕有些意外,又用精神力拿起几个针管,龙拾雨都一一辨认出了异兽的种类。 沈朝幕说:“你这个本事还挺方便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又涌现了那只把脑袋伸出车窗外吐舌头的大金毛。 所以龙拾雨这算是什么,警龙么? “是吧。”龙拾雨得到了公主的夸赞,分外高兴。 他们两个又上了越野车,这上头就更乱得离谱了,多日没洗的碗筷堆在水槽,周围依旧是有着针管和针头。 简单看了圈后下来,那帮雇佣兵大多恢复了意识,只是被金色光絮围着脱不了身,一个个面色颇为不甘和不善。 沈朝幕看了看终端:“还有两分钟巡逻队就到了。” “噢。”龙拾雨说。 刚好来了一阵风,把林海吹得摇摆,是清新又凉爽的味道。他就小心拿出了刚刚找到的那朵漂亮白花,递给沈朝幕:“给你。”QwQ 沈朝幕接过来:“这是什么?” “是花呀。” “干什么要送我花?” “可以别在头上。” 沈朝幕:“……” 沈朝幕:“……啊?” 龙拾雨又补充:“或者别在衣服上也可以。我来帮你别吧。” “我不喜欢……” “嘤。” “好吧。” 于是龙拾雨把白花小心地别在了沈朝幕的衣领旁边,闪着微弱光芒的花瓣在随风飘扬,分外好看。 沈朝幕说:“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癖好。” “反正好看就对了。” 沈朝幕却莫名想起了在北恩的时候,龙拾雨好像问过他……为什么行李箱里没有裙子? 可能,龙类有着特别奇怪的世界观吧? 龙拾雨尤为如此,他深感自己教育傻龙的路还十分漫长。 两分钟后巡逻队接手了这里,准备关押、审问雇佣兵,并收集更多关于教会的线索。 那巡逻队的队长过来,简单和沈朝幕讲了几句,眼神一直在往那朵白花上飘,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多看了几眼。 现场的证据被逐步转移走,沈朝幕和龙拾雨说:“等找到烈日昙花之后,我们可能要去一趟矮人的领土。” “找教会么?” “嗯,”沈朝幕点头,“从卡珊德开始,沈翟和雇佣兵一直保持着联系,不知道他和吸血鬼莉莉丝是否相识。在这里肯定能找到一些线索。不过现在事情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啊?” 沈朝幕看了看龙拾雨。他并不是喜欢往外说事情的人,而且龙拾雨本来就不该掺和…… 但他还是开口了,将事情简单梳理了一遍: 在卡珊德时,战术频道被屏蔽、他们被白依依以及稽查部猎人袭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种情况不会有人敢摆在明面上说,得过且过就算了。但作为首席竞争者,他多少听闻过几例,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大胆到发生在他头上。 猎人协会大体上做得不错,只是在某些事情上,也并不是完全的透明。 沈朝幕说:“现在不清楚,为什么我们追查拜血教会会受到阻挠。而且在北恩的时候,宋浅浅和黎见春拍到了教会和雇佣兵的交易现场。” “哦我记得。”龙拾雨说,“那天是我开车把她们接回来的。” “……对,就是你又多了张通缉令那天。不过在我们去了永夜之地的时候,那些资料‘意外’不见了,包括备份。” “听上去就是有坏人。” “那肯定的。”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你别想那么多,我们总会知道答案的……而且我有种预感,这一天并不遥远。” 他们上了车,继续往森林的北方平原驶去,准备寻找烈日昙花。时间已经挺晚,这里的天黑得特别快,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光都逃亡向了地平线。 方庆还在他的房间里骂骂咧咧,念叨着那只飞走了的鸟。 龙拾雨玩了会斗地主,听见方庆房间传来电视的声音,顺口问:“他在看什么啊?” “可能是颁奖仪式吧。”沈朝幕顺手就抓着龙角开始摇了,“就是表彰他研究出了骸骨人鱼毒药。现在永夜之地还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骸骨人鱼,有了毒药,这次总算是能彻底清除掉它们的巢穴了。” 龙拾雨在他手下摇头晃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躲到沙发的另外一边委屈得蜷起了尾巴。 沈朝幕招招手:“回来。” 龙拾雨说:“我又不是傻的。” “我给你钱冲豆子。” 龙拾雨哼哼唧唧,在欢乐豆和恶龙尊严之间纠结了一会,选择了欢乐豆。 他回到沈朝幕身边继续斗地主,这回沈朝幕倒是良心大发没有继续抓他的龙角。房间里颁奖仪式的音乐还在继续,龙拾雨又输了一局,顺口问:“他怎么不去参加仪式?” 洁白的书页翻过一页,沈朝幕说:“不想惹上麻烦的人吧。” 提到这个话题他略微晃神了一下。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任务之中,他看见方庆几近暴怒与绝望的眼神。 “哦。”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我特别能理解,我吃饭和睡觉的时候也怕麻烦。但是总会有讨厌的人来打扰我。” “你这个的概念可能有些不同。” 与此同时,房间里方庆确实盯着电视屏幕在看。 之前他和陆山遥主力研究出了人鱼的毒药,本来联盟和协会是会给奖赏的,但是他既然已经决定再也不和这帮人扯上关系,自然不会出席。 于是今天晚上在星都,出面领奖的只有那帮亲临现场的科研人员,一个个露出不善交际的尴尬笑容,而陆山遥站在最前头,接过证书。 年轻有为,掌声雷动。 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方庆一直在看现场直播。现场陆山遥的视线一直在往台下飘,最后终于是有些失望。 方庆知道他在找自己。 而他现在窝在离星都两个星系远的塔步,在森林中间的越野车上,抓了抓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 想来想去也只是给他这个最优秀的学生,发了句:“做得不错。” 隔了很久,陆山遥回复:“谢谢老师。” 方庆盯着这回复了一会,有些走神。 下秒空中一声惊雷把他吓了个哆嗦,终端差点脱手而出。 他低声说:“他妈的今天怎么尽是些倒霉事情……”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在拉开房门出去客厅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次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不论是看到在嘤的沈朝幕还是在抽烟的龙拾雨,都不会畏惧。 方庆迈步出去。 方庆看见客厅沙发上,沈朝幕对埋在怀里的龙拾雨轻声说:“别怕啊,就是个雷暴雨而已。” “嗯。” “我不会走的。” “嗯。” 方庆:“……草,打扰了。”他带着一嘴狗粮又骂骂咧咧退回了房间。 雷雨阵阵,狂风压境。龙拾雨紧跟着沈朝幕回了房间,这次没有乖巧地去上铺了,和沈朝幕紧紧挤在下铺。 雷声和雨声都越发地大了,落在层叠树叶上发出淋漓的声响。 远处在城镇中所有人都急着回到家中,温暖的灯光一盏盏,雨伞撑开,像是各色的水母游弋在街上。 山上防洪的大坝自动立起,鸟兽归巢,树叶翻飞。夜晚的雨总是带着寒意的,房间里的玻璃微微作响,若是摸上去则是一片冰冷。 这就更显得屋内安全暖和。 沈朝幕说:“这么想来,挺久没有遇见雷暴雨了。说来挺奇怪的,我们遇到的雷暴好像都特别大型。” “是呀。”龙拾雨说。 “你怎么那么怕雷暴呢?” “其实不是怕,”龙拾雨小声说,“只是因为受伤了。” 沈朝幕一时没弄清楚这二者间有什么联系。但又一声惊雷落下,他就继续安慰道:“没事,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嗯。” 靠在他身边,用尾巴缠着他的脚踝,龙拾雨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准确来说是三秒钟就睡着了,昏天黑地的。 沈朝幕没那么快入睡,听着雷暴声,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老龙王。 猎龙家族曾努力研究过龙类的语言。 但是那种晦涩又古老的文字非常难以翻译,种族间有许多概念也并不相通,所以过了那么多年翻译过来的龙语寥寥无几。现在龙族不见踪影,也就没有这种必要了。 而老龙王的名字就是这其中之一。他叫做罗亚以诺,在龙语中的意思是“被雷电簇拥的国王”。 或许是这雷雨太过狂暴了,闪电像是要把天穹都撕裂,才让沈朝幕想起了他。 不过老龙王应该早就死了,不然阿卡萨摩没办法坐上王位。 沈朝幕就这样漫无边际地发散了一会思路,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头。 床头是龙拾雨送他的那朵白花。 花瓣带着淡淡的荧光,非常好看。 而龙拾雨在他怀里念叨着什么“裙子”什么“优秀恶龙”什么“公主的腰”,还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但看起来是个美梦。 沈朝幕笑了笑。 只是不知道“阿卡萨摩”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等哪天,说不定可以问问龙拾雨。 第72章 黑骑士 驾驶室里是一杯热牛奶, 杨知明拿着杯子慢悠悠喝着, 左腿在地上打着拍子,金属义肢与地板碰撞, 咚咚作响。 眼前依旧是生机勃勃的丛林。 往前开个十分钟就是北方平原了,这里再往森林深处走, 就是兽族王朝以前的城市。那里以一棵巨大的古树为中心, 一层层向外扩建。现在那里虽然略有些破败,但依旧有不少居民。 隔了会终端震动了一下,杨知明拿起来看了眼, 是关于他们昨天找到的那帮雇佣兵的, 现在有几队猎人正在继续追查此事。 他回头提醒了句:“沈哥, 协会发通知了” “知道。”传来沈朝幕的回答。 杨知明于是继续专心开车,然而当他往前头看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树上一闪而过? 车上的雷达系统没有检测到精神力波动。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又多看了几眼, 多彩的树叶间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越野车继续前进, 两三分钟后,杨知明余光里又看见什么东西在树间一闪而过。 这次他总不觉得自己是眼花了。身为后勤人员,他的精神力不强,保险起见又回头喊道:“沈哥你要不来看看情况” 这回没有人回答, 杨知明隐约听到了斗地主音乐。 他于是把自动驾驶打开,起身过去。龙拾雨和沈朝幕的房门是半开的, 杨知明敲了两下门后探头进去:“沈哥, 咱们可能有点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有异兽……” 龙拾雨说:“我们知道的, 不要紧张。你专心开车我来解决。” 沈朝幕说:“嘤。” 杨知明直接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手同脚地回到了驾驶室。 回去了他还心有余悸,赶忙喝了口热牛奶压压惊,终于明白了方庆为什么每天在嘀咕“这都三五天了,这两人的毛病怎么还没好”。 隔了会沈朝幕也来了驾驶室,看起来是恢复了正常。他说:“应该是些枯叶猴子,不是异兽,所以也监测不到精神力波动。” “那要不要赶走它们?”杨知明问。 “我稍微吓一下它们就好。普通动物而已,它们没有很大害处,只是特别喜欢抢游客的东西。大概是我们这车上太香了。” 厨房里龙拾雨炖的土豆牛腩飘出了阵阵香味。 沈朝幕金色的精神力飞速掠过了树叶间,一时树枝都在摇曳,落叶纷纷—— 无数的动物在这精神力的震慑下现出了身形。猴子们的皮肤本来模拟出了树叶的色彩,但被这么一吓,又变成了原本棕色的模样。 它们惊慌地抓着藤蔓踩着树枝,跑回了树林深处。 随后越野车车身猛地一沉,在开过一个小沟后,车头上扬。 出现在他们身前的是,一片辽阔的平原。 那上头是绿色与红褐色交织的长草,浅处只没过脚踝,最深处足有半人高。 杨知明找了个地方停车。 龙拾雨再次给他的公主在领子旁别上了那朵小白花,心满意足。 他们下车,看见远处有几个兽族的人穿着长袖长裤,身边跟着采集专用的机器人,里头放着不同的植物——从薄到透明的叶子,到娇嫩的花朵,都是目前没办法机器采集的,如果挑些好看的、成色好的,去市场上能卖出个好价格。 龙拾雨问:“他们干什么要穿成这样?” 沈朝幕解释:“这里有虫子,驱虫药剂不是特别有用,每次都用精神力驱赶又太麻烦了,干脆就穿成这个样子。” “噢。”龙拾雨说,“好像从没有虫子敢咬我。” “那不是肯定的么。”沈朝幕说,“倒是你还咬过我两口。” 优秀恶龙的牌面再次被质疑,龙拾雨心虚地绞了绞手指:“我、我说了要给你舔伤口,你都不愿意。” 这不提还好,一提沈朝幕就想起那日在大桥上,龙拾雨是如何细细舔过他的伤口与指缝。 旖旎眷恋,明艳生姿。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必然是赤裸的勾引,悱恻的调情,如火的欲望。可偏偏是在龙拾雨身上。 偏偏是在龙拾雨身上。 沈朝幕一想到这个就莫名心慌意乱。一个单纯的龙类救助行为,怎么被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抓着龙角又摇了几下,换来龙拾雨瞪他的不满眼神。 方庆已经兴致勃勃,拉着杨知明和他的机器人准备去找些新鲜素材。 那帮兽族居民还在采集,沈朝幕松开手说:“先去问问他们吧,看看有没有采集到烈日昙花。” 走过去,他们看到几个生着虎耳的兽族。 龙拾雨被他们随身带着的便当深深吸引了,盯着看的时候,沈朝幕简单讲了一下情况。 那几个兽族用自己的语言交头接耳了一番后,眼光都有些怪异。 其中一人指了指沈朝幕:“你领口上不就别了一朵么。” 沈朝幕低头看了眼龙拾雨给他的花:“这不是吧,我看到的烈日昙花不长这样子。” “这就是。你们这些游客光看资料哪懂这么多呢。”那人继续说,“你这朵花只是稍微有些发育不良,你把这花放到朝阳下晒个二十分钟,它就变成你看过的样子了。” 沈朝幕:“……谢谢。”他想了想又补充,“你们外出小心一点,最近有雇佣兵在附近活动,有些证据指明他们正在往这片平原聚拢。如果有可疑情况,一定要联系猎人协会。” “知道的知道的。” 他们准备回到越野车上。龙拾雨看了看他:“所以我们是可以回去了是么。” “嗯。”沈朝幕说,“但你为什么总能‘碰巧’发现那么多奇怪的东西,上次那朵祖安花也是。”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光看着就觉得这些花很特别。” 沈朝幕想不明白:“可能,你也是头很奇怪的龙吧,物以类聚。” “好吧。”龙拾雨决定接受公主的理念。 总而言之,虽然过程和想象的不一样,可花是找到了。 刚准备上车,终端上就收到了杨知明的消息。 大概意思是,方庆又发现了之前那只被雇佣兵吓跑了的鸟,现在急匆匆去追了,他们可能没那么快回得来。 龙拾雨说:“要不我们也去附近森林逛一逛吧。” “那我先上去把这朵花收起来。”沈朝幕指了指那朵白花。 他上去把这朵花小心地收在了专门放植物的容器里,顺便给罗密欧发了个消息,然后下车。 龙拾雨已经跃跃欲试,看向那片森林:“我待会再给你找些其他花来。” “你肯定又会找到奇怪的东西。” “怎么会呢。”龙拾雨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他们随便挑了个方向,往森林深处走去。 接近北方,红色树叶开始渐渐占了大多数,随着季节色彩浓度略有些不同,夏日是一抔热腾腾的烈焰,奔放且活泼,冬天则像是温柔暗淡的、毛绒绒的天鹅绒。 此时是秋天,刚好是两种色泽交融之时,也有别样的美感。 那群枯叶猴子又出现了,趴在树影摇曳的林间,鬼鬼祟祟又充满了好奇地往他们看,只是完全不敢接近二人。 龙拾雨边走边到处打量有没有好看的花,但都没有他看得上眼的,配不上好看的公主。 沈朝幕则想起了昨天的事情,问:“你知道在龙语里,‘阿卡萨摩’是什么意思吗?” 龙拾雨的动作僵住了一瞬。 然后他用尾巴尖勾住公主的手腕:“嘤。” 沈朝幕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嘤的。”想了想,说不定是龙拾雨害怕这个名字,他又补充说,“他又不会来打你。” 龙拾雨说:“我不知道哦,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么?这个不是你的语言么?” 龙拾雨一脸真诚:“我文化不高,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朝幕:“……你这又是骗三岁小孩。” 但龙拾雨坚决不开口了。 沈朝幕说:“那你总该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吧?虽然‘龙拾雨’听上去不是龙类的名字。” “我有龙类的名字,两个名字差不多一个意思啦。”龙拾雨说,“我只是用联盟语翻译了一下。” “所以是什么意思?” 这回龙拾雨又开始纠结:他的公主根本没意识到他其实问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他有些心虚:“就是我只会喷火,所以名字要有‘雨’来互补一下……啊啊啊别摇我” 他被抓着龙角摇了一会,只能委委屈屈说:“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吧。这个雨指的是光雨。” “光雨是什么?” “你先把我的角松开。” 沈朝幕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龙拾雨继续说:“我不是跟你讲过么,我是从星辰里诞生的。所以出生的那一天所有星星都开始下雨。” “星星怎么能下雨?我也没听说过光雨。” “反正就是下雨了。”龙拾雨说,“在那种雨里头一定要打雨伞,不然衣服会被染上颜色。” 某日自宇宙中诞生了奇迹,于是群星欢庆地融化,纷纷扬扬的色泽从天降落,每一滴都闪着奇异辉芒。 那是奔淌着、流转着的光。 抬头仰望,全世界的星辰扑面而来。 沈朝幕微微愣神,一瞬好似真的目睹了那不可思议的场景。 他侧头看龙拾雨,依旧是分外好看的眼眸,看向他的时候一抹明亮的光。 ……如果真的有光雨,那么,那光辉大概是融入了青年的眼眸当中吧。 沈朝幕回过神说:“那‘拾’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回龙拾雨又心虚地摇了摇尾巴:“我不知道呀,我只是一头文盲龙。” 沈朝幕:“……” 他们继续往森林深处走,溪水潺潺,阳光再次被彩绘玻璃般的树叶染色,只是这次红色偏多,落在身上,暖洋洋热烘烘的。 越往这个方向走,看见的枯叶猴子就越多。也能看见它们手上拿着相机、零食、水果和塑料袋。 沈朝幕讲:“应该是接近它们的老巢了,它们抢完游客的东西就喜欢统一运回家里。” “我也喜欢把东西屯在家里。”龙拾雨兴奋说,“比如说水晶和公主。” 沈朝幕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一只猴子的手上拿了一支……针管? 金色光絮轻轻一掠,就从猴子手中拿下了针管。那猴子哇哇叫着,皮毛重新变回落叶的红色,逃窜没影了。 龙拾雨闻了闻:“也是电弧鸟的血。” 他们昨天在雇佣兵营地里,找到的大多数也是这种血液。 血液的提炼取决于,提纯者最近手头上刚来了什么‘异兽素材’——他们口中都是这样的称呼的。所以这些异变者大多数情况下,短时间里拿到的一批货种类都一样,比如这次的电弧鸟,比如在星都的鲛人血液。 所以像奥古斯塔那种,从始至终只注射纯度高、种类单一的血液的雇佣兵,非常非常罕见。 沈翟想必与教会的核心人员有紧密联系。 ……会是吸血鬼莉莉丝么? 沈朝幕微微皱眉,一瞬间想了许多。但他最后还是用一张白布把针管包起来,准备之后提交给协会分析。 往前走,又有更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被拿在猴子们的手中。有锅碗瓢盆,有针管针头,甚至还有一颗子弹和一双臭袜子。 看上去像是他们刚刚洗劫完一个雇佣兵的营地。 沈朝幕说:“再往这个方向走走。” 隔了十五分钟,他们果然看到了一个废弃的营地。 雇佣兵们的越野车已经开走了,树林中间只留下了火灼烧的痕迹,还有一顶黑色帐篷,半边的布料已经被撕裂。 沈朝幕在终端上发送了这里的坐标,巡逻队表示很快就会过来。 龙拾雨已经站在了树根之前。 这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树,恐怕有近千年的历史。这里再往前走一点点,就是猴子们的大本营了。如此接近家中,它们全都躁动起来,只是这两人的威慑力实在太大,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此时出现在龙拾雨眼前的,是交错扭曲的树根,每一根都有成人躯干那样粗。 看上去是一条死路,之后就是石壁。 他却闻到了异兽的气味。 沈朝幕过来,精神力也感受到了一点异常。随后金色光絮切开了一点点树根—— 在这个过程中,枯叶猴子们开始齐声嚎叫。 它们的声音不算刺耳,但是十分尖锐,回荡在森林中颇有种热闹沸腾感。它们愤怒到了极点,不断在树枝间不安地跳动,甚至有几只不顾安危,直接从高树上向沈朝幕扑过来 它们的攻势被轻而易举地拦了下来。 沈朝幕尽量减少破坏,只用精神力挤开了挡路的树根。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后,狭窄的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幽深又黑暗,但是湿漉漉的泥土间还有几个脚印。 他们挤了过去,道路一路往下,像是要前往未知的地心。 精神力将树根不断拨开。约莫走了五分钟,隐隐能看到尽头是一点微弱的亮光。 再走几步,豁然开朗。 首先入目的是一片摇摆的红。 这里是一片空地,层层叠叠的树木成圆形围住了他们。 头上还是错落的树根,这里的光线却并不特别暗淡,像是那些树根特意生出了缝隙,专门供阳光来访。 于是那些红树叶都像是在燃烧。 季节交换时的炽热与暗淡交融在一起。树上是红的,几只幼年猴子飞速蹿过,躲在叶子后头打量来者。地上也是红的,踩上去是柔软厚实的质感,脚步无声。 他们身后就是那棵千年的老树和逼仄的通道,更显得这里像是……一个秘密基地。 而在空地的最中央,那些错落的阳光落在了一座雕像之上。 那是一个将重剑抵在地上、昂首提胸站立着的骑士,看不见面容,周身的铠甲漆黑。而他身边有一匹马,同样被黑色的重铠武装,只有露出的些许白色毛发,与铠甲下带着聪慧的眸子。 一左一右,黑色骑士身边站着白鹿族少年与少女的雕像,特殊的雕刻材料与高超手法,让他们同样栩栩如生。 一块碑石写着《黑骑士与被守护之人》。应当是这尊雕像的名字,灵感来自于塔步那千年前的传说。 几只幼猴静静地睡在雕像的身边,见到他们闯进来,有些惊恐地躲在了骑士雕像的背后。 然而他们两人都能感受到,这雕像上传来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现场有很多雇佣兵的精神力残留,精神力翻开厚实的落叶,找到了许多的草药。鼠李草、白猫头鹰花、金尾藤蔓…… 在卡珊德时候,雇佣兵也是按照“老板”的委托,用奇异的材料唤醒了维尔潘——其中也用到了一点点龙类炼金的知识。 沈朝幕低声说:“又是沈翟……” 现在看来,他们发现得还是晚了一步。 这次被唤醒的又是什么异兽? 话音刚落,一阵不知来头的风拂过。一时通红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彼此飘飞追逐,绚丽好似蝴蝶。 在这树叶的落雨中,像是一场梦境般…… 那黑色的骑士雕像动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盔甲震颤,层层落灰和树叶被震落。然后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盔甲慢慢移动了起来。 首先是手移动了那把重剑,随后右脚微微后撤,膝盖吃力且凝滞地屈了屈。骑士的左手手指轻颤,摆动了一下头部,扭了扭肩膀,好似一个刚刚睡醒的人在活动肌肉。 而重铠战马嘶鸣了一声,甩甩脑袋,猛地扬起了前蹄。 这尊雕像活了起来! 沈朝幕将龙拾雨拉到身后,油灯出现在身边燃烧,精神力化作长枪模样围绕在骑士周身—— “唉咳咳咳”那骑士却咳嗽了几声。 活动完身体过后,他把数百公斤的重剑,轻轻松松地单手拎起,抗在了肩上。重剑与盔甲碰撞时发出清脆声响,他的嗓音分外雄浑:“哎呀这是哪里来的访客!你们是不是也被猴子骚扰了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雄浑的笑声:“不要担心不要觉得丢脸!欢迎来到塔步!” 那些幼猴亲昵地扒上了他的铠甲,骑士笑得就更加开心了。 开怀笑了好一阵,他才说:“不过朋友们,你方不方便告诉我现在是几点了?” 沈朝幕:“……”那些金色长枪依旧准备着随时射出,他看了看终端,“下午四点。” “竟然、竟然都四点钟了”骑士这回语气变了,身子动了动,盔甲都跟着发出碰撞声。 他说:“恐怕我不能陪着你们了,现在该是下午茶的时间了。不知道孩子们都跑去森林哪里了,你们有看见过他们吗?” 第73章 山火欲来 方庆把几株植物小心翼翼地载到了花盆里, 然后放在机器人身上。在它们身边就是一个鸟笼, 里头奇异的鸟类在跳来跳去,非常不安, 完全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收集了它的口水。 杨知明在他身边气喘吁吁:“你、你采集完了么?”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方庆意犹未尽,“你都不知道, 这些可全是宝贝大宝贝!” 他们一路回到了越野车旁边。 天色已晚, 夕阳在平原的尽头沉没,长草随风飘扬。有一匹重铠战马嘴里叼着胡萝卜,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而有一个全身黑盔甲的男人蹲在车旁边在……哭? 密封的盔甲拦住了哭声, 显得哭声空空荡荡的。按理说应该有些渗人, 但是他哭的声音实在有些喜感,一时两人都摸不清头脑。 龙拾雨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专心吃。沈朝幕也站在旁边, 点着一根烟。 那男人哭着哭着又说:“你真的确定现在的年份么?” “我确定。”沈朝幕说, “距离你说的时代已经过了一千年了。” “竟然、竟然真的是这样”男人站了起来, 全身盔甲作响,“我真是太没有时间观念了,侮辱了骑士这个词。那朋友们,我又是为什么苏醒了?” 沈朝幕说:“这片森林里有雇佣兵在活动, 是他们把你唤醒的。” 黑骑士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尽管隔着盔甲他实际上什么都没擦到。 他又说:“我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我在森林里和人堵上骑士的荣光来决斗……我失手了, 难道说, 难道说, 实际上我没有被杀死,反而是赢得了那场决斗?”他的语气带上了惊喜。 龙拾雨说:“但是如果你赢了的话应该是有印象的。可能就是输了,然后受重伤沉睡了吧。” 黑骑士又开始发出空荡荡的哭声。 沈朝幕:“……龙拾雨,你先别讲话了。” 然后沈朝幕略过沈翟的事情,给方庆和杨知明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帮雇佣兵在森林中重新唤醒了传说中的黑骑士——确实是异兽,一种名叫“幽魂者”的异兽。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黑骑士并没有和维尔潘或者塞壬那样,保留足够的实力。 他现在就是略强一些的异兽而已。 大概沈翟失算了这一点。 杨知明人都傻了:“这还能遇到这种情况?沈哥,那我们咋办啊,要不要交给协会处理?” “不知道。”沈朝幕吐了口烟,“我还没想好。” 方庆说:“要不问下他,想不想参加我的毒药实验?”他有些激动,“我会付给他工资的,这可是光荣的实验。” 龙拾雨继续吃苹果,内心只有吃的,毫无波澜。 那边黑骑士还在呜呜哭着,右手死死握着那把巨剑:“那、那孩子们都去哪里了?” 沈朝幕问:“什么孩子?” “就是桃丽丝和柯西莫。”黑骑士回答,“他们老是迷路,每到下午茶时间我都要把他们找回来。” 沈朝幕犹豫片刻:“……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这回黑骑士倒是不哭了,呆呆地蹲在地上。 “哦对呀……”他喃喃自语,“都过了那么久,已经不是下午茶时间了。” 那匹高头大马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轻轻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 时候已经不早了。烈日昙花找到了,方庆要的植物动物也找到了,他们没必要继续坐着越野车穿过林间。 再往北走一点点,去到交通站点,就可以找到回去城市里的飞行器。 沈朝幕说:“你先上车,跟我们去到交通站点再说。” “……不,一位真正的骑士是不会坐车的。”黑骑士的嗓音稍微恢复了点,像是接受了现实,“骑士都要骑着马。”他拍了拍身边那匹马,“土豆是不是?” 那匹马打了个响鼻,表示认同。 龙拾雨问:“你的马叫土豆?” “对呀。”黑骑士点头,“是不是一个很棒的名字?我在喝土豆汤的时候想到的。” “确实是很棒的土豆汤。” 沈朝幕:“……你们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总而言之,这次的森林之旅他们莫名其妙多了个同行者——虽然还没法信任。 越野车开过长草,黑骑士骑着土豆在后头跟着,看上去情绪还有点低落。 十分钟后,猎人们的终端上收到了消息。 柯穆星球上发现了又一次的异兽暴动,疑似是传说中的异兽刻耳柏洛斯出现。 它曾出现在了不同文明的神话之中,外貌是生着三个头的恶犬,毛发是层层缠绕着的毒蛇。 秋若雯首席已经过去了,准备参加战斗。 杨知明就问了句:“沈哥,你会不会被调过去?” “不知道,等通知吧。”沈朝幕说,“乌瑟也在那里,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 “最近的异兽暴动越来越多了。”杨知明不禁又从倒后镜里,看了看跟在后头的黑骑士,“一个个都赶着醒来搞事情,那帮雇佣兵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找来那么多强大的异兽?” 杨知明并不知道,在雇佣兵身后是一个怪物一样的男人。 与异族搏杀多年,沈翟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异兽的人了。 “嗯。”沈朝幕揉了揉身边龙拾雨的脑袋,“除了人为因素,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毕竟是‘爆发期’。” 这些年异兽的暴动确实非常厉害,各个星球都有许多棘手的事情。 研究异兽行为的专家将这种时期,命名为爆发期。 爆发期的出现,主要是因为王座上的异兽待了太长时间了。一位新王的诞生,意味着在那个时期中没有异兽能与它匹敌,它的实力足以震慑住所有同时代的存在。 而它在王座上待得时间越长,就有越多新的异兽作为挑战者出现。这会造成极大的不稳定,异兽们渴望获得更多的养分、更多的厮杀经历而四处开战,不论是对彼此,还是对联盟人民。 曾经也有过爆发期——狡诈凶残的老龙王待在异兽王座上太长时间了。 但这个爆发期还没来得及到达鼎盛,就被遏制住了。 阿卡萨摩作为新王出现了。 他们厮杀的那日天崩地裂,彼此的利爪上都凝结了仇恨。 但这次的爆发期越发严重,加上不知目的的沈翟,几乎达到了历史上的巅峰。目前看来,阿卡萨摩没有露面扼杀那些挑战者的念头。 又或者说,这位龙王的行为模式一直非常古怪。沈朝幕从来没有摸透过。 不过按照此时的暴动程度来讲…… 说不定在他找到阿卡萨摩之前,就又有一位新王诞生了。 杨知明又说:“我之前偶尔听医疗组的人说过,秋若雯实际上不应该继续出任务了。” “确实不应该,尤其是前线。”沈朝幕说,“但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协会也不会让她那么快交任给下一个首席。” 秋若雯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协会,这二三十年来有过很多功绩,名声家喻户晓。 她已经担任首席足足有六年了,处理了许多的异兽暴动,是人们心中的顶梁柱——而这正是混乱时期里大家最需要的东西。 像柯穆星球这次,她亲自去了以后,那边的猎人立马就能定下心来。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带不来的。 杨知明就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吧……她毕竟年纪大了,又有那么多旧伤。”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他们到达了交通站点。 上飞行器的时候,黑骑士明显恐慌了:“这个在天上飞的铁皮盒子是什么?” “飞行器。”沈朝幕回答,“你在的时候应该有宇宙飞船了吧。” “那是两回事,宇宙飞船是飞船,我也从来不会去坐,但是,怎么会有飞机之外的、能在地表飞的交通工具?太危险了吧,我无法理解它的动力来源。”黑骑士转向大马,“土豆你说是不是?” 战马嗤了一声,以示嘲讽。 最后他还是不清不愿上了飞行器,缩在一个角落手里拿着重剑,声音都在打哆嗦:“一位、一位勇敢的骑士是无所畏惧的” 他的马倒是淡定很多,继续啃胡萝卜。 森林掠过脚下,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旅馆。 刚下去,他们就看到一行人。 都是兽族的猎人,看上去也是刚刚抵达,没打算久留。他们中间围绕着一个身材颇好的女子,带着暗金色的王冠,鹿角华美。 白依依。 沈朝幕低声和杨知明说:“看着骑士,先别让他下飞行器。” 许久未见,白依依脸上还是那种柔和的表情,眼中却总带着几分傲气与居高临下。 沈朝幕说:“你怎么过来了?” 白依依笑了笑:“我怎么不能过来?这里是我的故乡,远来是客,我听他们讲你刚好这个时间会回来,路过就顺便过来看看。沈先生,你不是不欢迎我吧?” “很欢迎。再见。”沈朝幕说。 白依依不以为意,只是点头说:“我也有事情,今天就不和你们喝茶闲聊了。” “你要去柯穆?” “不是,”白依依说,“三头犬的事情还要先放放。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山火已经起来了。喏,就是从西半球矮人那边烧过来的。” 矮人那边的气候分外干燥,容易起火。若是刚好烧来了兽族这边的森林,那些特殊又旺盛的植物会让情况更加复杂,要花上很长时间去扑灭。 上一次山火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白依依拨了拨耳边的一缕白发:“在我们的文化里山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上几次山火都伴随着小范围的异兽暴动,这次肯定也会有。” 这种事情上沈朝幕不会和她针锋相对,点头道:“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如果有事情,我会来帮忙。” 白依依就笑得妩媚:“那我先谢谢沈先生了。太贴心了。不过这次山火还没烧过来,说不定在异兽暴动前,就全部扑灭了。” 临走前,她目光落在了龙拾雨身上一会。 但到最后她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像是志在必得。 那帮人走了,龙拾雨又开始专心吃橙子。 杨知明说:“那个骑士我们到底怎么办,我现在就去联系协会?” “等等先,”沈朝幕揉揉眉骨,“我刚刚忘记了,有白依依在这里,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白依依和秋若雯一样,对异兽有着坚定不移的立场。 对于那些伤害不大的异兽,比如在卡珊德拍卖会上的鲛人,协会会有专门的审判流程,原则上来讲,不会全部赶尽杀绝——尽管实际操作起来,往往还是被偏见影响。 而她们这两人在大部分问题上都是坚定不移的反方,一切从严处理。 一直在猎人间传闻铁面无私的沈朝幕,反而是经常视情况改变立场。乌瑟就更加简单了,没有人找得到他,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观点。 白依依一直是塔步的协会负责人,审判流程由她来负责,很难说不会有什么黑幕。 “那该怎么办啊?”杨知明头疼,“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沈朝幕这次想了半天,直到龙拾雨拉了拉他:“我饿了,想吃饭。” 里头传来黑骑士的附和声:“我也想” 于是最后,他们在绿意旅馆边上找了个单独的小房间给骑士住着。旁边刚好还有些干稻草,能让战马睡在上头。 以防万一,杨知明还是按照协会一贯的策略布置了一下,比如安装了些精神力感应器,一旦骑士轻易离开房间就会响起警报。 黑骑士规规矩矩坐在房间里,说:“这个监视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们不能怀疑我的英勇战绩和诚实守信。我也绝不能接受与我无关者给我的食物与财富。” 旅馆后厨经杨知明的手,给他送来了一大碗土豆汤、烤香肠和鸡翅,还有芝士披萨,顺便还给战马塞了五根胡萝卜。 黑骑士开始吃了:“真香。” 确定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沈朝幕才准备回房间休息。 龙拾雨跟在后头,边走手里还拿着一碗牛肉面在吃。 刚走到旅馆前面,他们就看见了黑镰刀。 黑镰刀这几天一直在罗密欧那里,罗密欧则是在不断改良治疗的方法。 沈翟的精神力特殊,腐蚀性能造成非常大的伤害,而他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还要花些时间研究。 黑镰刀说:“我回来找你们拿烈日昙花,等明早再回去。” 沈朝幕说:“我上楼之后把它挪到容器里再给你。不过,为什么这几天你们住的房间电视老是坏?方庆都收到老板几次的账单了。” 然后在房间里一边做实验一边骂人。 “聚落正在用电视学习新的语言。”黑镰刀不满说,“偶尔也会付出一点代价。” 这件事情倒是真的。 这帮螳螂以前天天在天上飞,从来不懂其他语言。这么多年来,也就有一个维尔潘有一个黑镰刀是懂联盟语的。 这几天为了不暴露,他们就没有出过这个旅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玩电视,看一些识字节目。 沈朝幕又问:“那怎么会把电视弄坏?” 龙拾雨吃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替他解释说:“我走之前,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轮流用镰刀戳电视的按钮,每戳一下就嘶嘶几声。老是换台,遥控器都烂成碎片了。” 沈朝幕:“……” 龙拾雨又夹起一大块牛肉:“所以我给他们留了个帮手。”他看向公主满脸期待,“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朝幕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楼的过程中,黑镰刀还在絮絮叨叨描述着他们聚落的荣光,还有他的同族是多么地聪慧,掌握这种“简单的语言”完全不在话下。 他说:“我们已经通过精神交流,决定向你们两个异族展示出卓越的成果。” 到了四楼,果然还能听见螳螂们的房间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感受到了黑镰刀的靠近,他们开始躁动起来,能听见扑腾翅膀的声音。 但是隐隐还有……奇怪的歌声? 沈朝幕心中的不妙感觉又多了几分。 “他们迫不及待了”黑镰刀兴奋说,“等到我们学会了新的语言,人类也会屈从于聚落的强大之下。” 门把手转动,里头的一大群螳螂果然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敲你妈敲你妈”他们大声说,扑腾着翅膀,“敲你先人板板” “王八羔子给爷爬” “龟孙都是你妈的龟孙” 一时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沈朝幕:“……” 沈朝幕:“…………” 他看向龙拾雨,龙拾雨一脸⊙▽⊙。 黑镰刀震惊了,转而悲愤至极:“可恶的龙类,你对我们伟大的聚落做了什么” 第74章 影帝龙 黑镰刀一宿未眠, 就想着自己的聚落复兴计划了。 螳螂们倒是学会了别的词, 比如说“你好”和“再见”,但是都做不到“敲你妈”这种字正腔圆。 他让龙拾雨把那朵罪孽的祖安小花收了回去, 但看起来事情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狡猾又可恶的龙类。 第二天早上,龙拾雨是被房间里的阳光晒醒的。 在北恩待了一段时间, 他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种炽热的温度了。他打了个呵欠, 问沈朝幕:“要出去么?” “嗯,去找罗密欧。”沈朝幕整理了一下衣服,“早上黑镰刀拿着昙花去晒了太阳, 现在那朵花已经绽放了。所以我想了想, 还是让他再看看你的伤比较好。如果在螳螂们身上有效, 在你身上应该也有才对。” “好吧。”龙拾雨说。 沈朝幕顿了下,又问:“你之前要是受伤了,会怎么办?” “没怎么办, 自己就会好的。” “找医生啊。” “他们又不会治异兽。” 沈朝幕:“……”他抓着龙拾雨的角又是一通摇, “傻龙。” 半个小时后, 他们坐上了前往那个高塔的飞行器。 黑镰刀也在上头,情绪明显非常低落,像是彻夜未眠一样。不过这几天经过罗密欧的诡术实验,他的伤口确实看上去好转了太多。 来到高塔那里, 第一眼看到的还是种得满满的莴苣,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扬。 龙拾雨又想到那个破碎的公主梦, 有点桑心。 三人上去, 罗密欧的屋内有着奇诡的味道, 说不出是什么,有点像烧焦了。 他没来得及看那三人,只是挥挥手:“自己坐自己坐,我还在看这个材料。” 罗密欧的水晶球中正亮着光芒,周围一圈材料也跟着精神力,在半空中微微沉浮。 然而短短两分钟过后,那股烧焦的味道就更加明显了。伴随着小小的爆鸣声,所有的材料都飞溅出去。 罗密欧低声骂了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还是没有找到完美的比例……” 黑镰刀把烈日昙花给了他,罗密欧小心地把它收了起来:“还好有了它,肯定能很快找到方法。不过现在昙花只有一朵,我不敢直接用。” “我已经联系了协会那边,尽管这不属于任务需要的,但他们还是说会留意一下。”沈朝幕说,“之后应该就有更多的昙花了。” “那就好。”罗密欧又看向龙拾雨,“我们再来试一次吧,还是用最温和的方法……你们上次的后遗症好了么?” 沈朝幕揉揉眉骨:“好了。” 于是龙拾雨又坐在水晶球之前,沈朝幕的精神力在周围稳定着环境。 罗密欧将所有的材料布置在桌上,同时扯下来昙花的一片花瓣。和上次一模一样。桌上所有的材料都在轻轻颤动中,碎成了齑粉。 水晶球中映出了龙拾雨的面容,光华不断流转,越来越快,罗密欧一字一句地喊出:“莴苣” 光芒在屋内爆发 狂风混乱,罗密欧倒飞了出去,连着椅子直接撞上了墙 他撞的位置都和上次一模一样,这高塔本来就有半边坍塌了,这又被撞一次,墙上终于出现了诡异的裂痕,落灰从天而降。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 这次对施术者的反噬比上次竟然还严重。 沈朝幕赶快扶着罗密欧起来,他在椅子上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只是精神力依然紊乱。 龙拾雨给他拿了杯水,罗密欧接过来狠狠灌了口:“……方向错了。” “什么意思?”沈朝幕问。 罗密欧又喝了口水:“上次我还不确定,但是这次绝对是方向错了。”他又解释说,“在理论上,烈日昙花能够稳定下来一切诡术,再怎么样都不会有严重后果。如果反噬更加严重了,就证明,我对伤势一开始的判断出错了。” 黑镰刀又嘶嘶说:“但是龙类身上的伤,是和我们聚落一模一样的。我能感受到那个男人邪恶的力量。”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罗密欧将水一饮而尽,看向龙拾雨,“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说,这个伤口可能的特殊之处?” 龙拾雨本来正盯着另一个桌上的苹果派出神,被沈朝幕拍了拍肩膀,才回过神来:“应该……没有吧。那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大记得了。” “挺久之前?”罗密欧噎了一下,“都那么重的伤了你还不记得?” “真的挺久之前的事情了。”龙拾雨说,又开始盯着苹果派。 罗密欧:“……好吧,那你要是想起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不过这次,还好你们没有新的后遗症。” 龙拾雨点头:“确实。” 沈朝幕:“嘤。” 罗密欧:“……” 黑镰刀准备留在罗密欧这里。 罗密欧在他身上试了又一片昙花。 这回的效果就很成功,螳螂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生了一层浅黑色的薄膜——这是他们聚落中,即将康复的标志。 “真是奇了怪了……”他喃喃说,“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方法。” 最后罗密欧用水晶球的力量,再次检测了一次龙拾雨的伤口,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些看不懂的文字,说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而临走前,龙拾雨如愿以偿拿到了一块苹果派,开开心心地坐回了飞行器。 飞行器掠过一大片树林。 龙拾雨边吃苹果派边斗地主,沈朝幕坐在他身边看了两局,突然说:“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不想治好这个伤?” “没有啊。”龙拾雨说。 沈朝幕说:“你把你尾巴露出来再讲话。” 龙拾雨赶快继续把尾巴在抱枕下埋住,结果没来得及,被沈朝幕一把揪出来攥在了手上。 龙拾雨:“嘤。” “你嘤也没用。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治伤?你要是不回答,你之后就没有好吃的了。”沈朝幕想了想又补充,“不但没有吃的了,我还要踩在你尾巴上,看你生气到喷火。” 这威胁实在是太大了,龙拾雨纠结了老半天,缓慢说:“不……是……” 沈朝幕手中的尾巴就一点点心虚地蜷了起来。 龙拾雨:“……”他伸手把尾巴扳直,又快速回答了一遍,“不是。” 然后他一松手,尾巴又蜷起来了。 龙拾雨:“嘤。”QAQ 沈朝幕皱眉:“你是不是一头傻龙,是不是?那么重的伤口要是不治,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何况我们还不清楚沈翟的情况。” 龙拾雨紧张地吃了一口苹果派。 “问你话呢。”沈朝幕摇了摇手里的尾巴。 然后,龙拾雨多次对他的隐瞒突然掠过心间,他说:“是不是你又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你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拾雨不回答。 沈朝幕把龙拾雨手里的半块苹果派收走了。 龙拾雨就开始紧张地吃手手。 沈朝幕赶忙把龙爪子救出来:“别啃了别啃了,啃坏了怎么办。” 憋了半天龙拾雨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是不想治,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过去。” 这回龙拾雨又犹豫了一会,小声说:“因为,如果不去你会生气的。” 结果他就看见,他的公主因为这句话脸色更加难看了,收回了准备给他充欢乐豆的钱。 沈朝幕说:“你去,就是哄我的是不。”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二人回到绿意旅馆的时候,刚好撞见杨知明在给黑骑士送吃的。 他见沈朝幕的脸色不大好,龙拾雨也一副心虚模样,吓了一跳:“你们俩这是什么了?” “没事。”沈朝幕回答。 杨知明又说:“千万别生气,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叫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么,有事情关上房门好好说。你看你都把嫂子吓成什么样子了。”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他不是什么嫂子……” 杨知明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眼睛里都写着“始乱终弃”的四个大字。 沈朝幕:“……” 回到屋里,龙拾雨自知理亏,难得安分又安静地在被窝巢穴里窝着。下午的时候,沈朝幕出去了一趟,确认了一下山火的情况。 临走前龙拾雨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就轻轻把门带上了。 从西半球大陆刮来的风是干燥的,山火乘着这样的势头点燃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以极快的速度在蔓延。 白依依确实开始忙了起来,毕竟这是她的故乡,任谁都不能毫无波动。 每一次的塔步山火都伴随着异兽的暴动。 应当是这种高热将它们全部惊醒了,从西大陆到深林,都有它们的身影。 就像是这个星球特殊的自然规律,山火自然而起,树木被摧毁后又是一轮新生,异兽随之出没,被消灭后又陷入新的一轮沉睡。 沈朝幕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确保在城镇周围没有异兽出现。 回来的路上,还顺便给龙拾雨买了点零食。 他不清楚龙类到底喜欢吃什么,但看起来龙拾雨什么都喜欢吃。最方便的是,龙类的消化系统还能完全杜绝食物中毒,铁齿铜牙,什么东西吃下去都能被胃酸消化。 若是大自然也是一场游戏,龙类大概是氪金玩家。 ……虽然他在龙拾雨身上,完全看不出来“顶级异兽”的半点影子。 等到忙完,天色将晚,燃烧的夕阳在远处坠落。 他准备回去了。 终端震动了一下,是罗密欧发来的消息。 莴苣先生:【好消息好消息,我找到线索了】 莴苣先生:【我查了很多家族古籍,终于发现了有几种伤势是会对昙花产生影响,这种伤势一般是其他异兽造成的】 沈朝幕微微皱眉:【有哪些可能性?】 莴苣先生:【一般都是食腐食尸之类的异兽,像是水鬼食尸鬼……异兽种类这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多了,我就长话短说,我很怀疑这个伤口是吸血鬼留下的】 【吸血鬼?】 【对,只是怀疑,但是我的水晶球和诡术是这么告诉我的。你可以问问你媳妇有没有接触这一类的异兽】 【我很确定这个伤口是人类留下的】 莴苣先生:【这就不好说了,毕竟,如果是混合型的伤口用的材料会不一样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的诡术会失败】 莴苣先生:【如果不是那种腐蚀性太强势了,说不定我们早就能发现不对】 会是和沈翟有关的吸血鬼么? 沈翟和教会有关,而他知道的唯一一个吸血鬼,好像就是他们的主教莉莉丝。 但是莉莉丝也有百余年没出现了,何况,即便是放在传说异兽里,她也是强大又狡诈的存在。 龙拾雨怎么会和这种异兽扯上关系? 放下终端,绿意旅馆就在眼前。 沈朝幕急匆匆下了飞行器,去了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 龙拾雨不知道去哪里溜达了。 终端适时地响起: 【元帅,夫人已经被你卖作人质三年了 她肯认错了吗? 不,她已经开始贩卖劫匪了】 沈朝幕:“……” 大事不妙。 …… 龙拾雨在一个破旧的仓库里。 他身边还有三四个兽族居民,因为目击了案发现场被一起带了过来,此时被吓得瑟瑟发抖。 在他面前是几个蒙面的雇佣兵手中持枪,腰间别着光剑。 其中一人气势汹汹地对他说:“你是不是‘占树’的老大?” “不是啊,我只是出来找东西吃的。”龙拾雨说,吃了一口丸子。 公主不见了,旅馆里又没有现成的东西吃,他就跑出来找吃的。刚买了五串墨鱼丸,就被一帮雇佣兵拉到面包车上带走了。 “还他妈的扯谎呢”雇佣兵面色更为凶恶,“看你出门连几个保镖都不带,简直是太狂妄了。老子告诉你,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龙拾雨:“?” 他又吃了一口丸子。 见他如此“不屑”,雇佣兵几乎是狂怒起来。他低声说:“有人要买你的命,我不介意让这一刻早点来。” 龙拾雨有些疑惑,扭头去拿碗中的又一串墨鱼丸。 他这行为彻底激怒了对方。那人拔枪,在兽族居民的惊呼声里,抵着龙拾雨的后脑勺扣下扳机 重型手枪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仓库里。 龙拾雨扭过头继续吃。 雇佣兵:“……” 居民:“……” “你们等等。”龙拾雨咬着半块丸子含糊不清说,“我吃完这口。” 他很久之前答应了沈朝幕,不会再去搞事情,自然也就包括了不做出反常行为。 对公主诚实守信的才是优秀恶龙。奈何墨鱼丸太好吃,限制了他的发挥。 所以他几口吞掉了剩下的食物,然后软绵绵地趴倒在地上。 想了想还不够逼真,龙拾雨又翻了个身脸朝下,说:“啊我死了。” 第75章 伤心龙龙头 沈朝幕赶来的时候, 仓库里正一片混乱。 几个雇佣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几个兽族居民瑟瑟发抖地准备逃跑,而龙拾雨也在……准备逃离案发现场。 速度非常快, 像是模糊通缉令上头的那种快。 沈朝幕在门口一把就把他揪住了,脸色颇为不好。 龙拾雨:“嘤。” 雇佣兵被抓走的时候表情分外惊恐, 嘴里还叫着什么:“怪物他绝对是个怪物” 听到这话沈朝幕直觉不对, 揪着嫌疑犯龙拾雨在现场溜达了一圈,指了指仓库正中间,地上的一个扭曲弹头, 狐疑说:“这是什么?” “子弹。” “它怎么整个都扭曲了?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它只是打到了我的头。” 沈朝幕:“……” 沈朝幕:“…………” 二十分钟后, 星警将那些雇佣兵带走了。 龙拾雨留下了证词,确认这帮人要找的是“占树”的会长。 “占树”是塔步当地的一个商会, 清一色由兽族组成。在早些年的时候,他们大力发展西半球的开采事业,将茫茫黄土间珍贵的矿石、动植物和其他资源带回来。 为此他们开辟了专门的路线,一队队受训者懂得西半球的气候规律和地理环境, 能以最快速度、最安全的方式,拿到想要的货品。 树大招风,西半球没有管控, 商队被袭击过好几次。之前商会会长的儿子也被雇佣兵绑架过, 迫不得已交了部分赎金。虽然之后是被星警救回来了,但那部分钱已分散到星系的各个角落。 恐怕这次也是类似的情况。 只是这次的雇佣兵格外愚蠢, 配置像是儿戏。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似乎笃信龙拾雨就是会长。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上了飞行器。 天色晚了, 飞行器迎着天边最后一抹光飞回旅馆。 沈朝幕说:“关于你的伤口,罗密欧发现了一些情况。” 龙拾雨本来拿着飞行器上的薯片在吃,闻言顿住了一瞬:“他说什么?” “他说除了沈翟的精神力,你的伤口也是吸血鬼造成的。准确来讲,这是混合型的伤口,你有没有接触过他们?” 龙拾雨紧张地吃了两片薯片:“没有呀,这就是沈翟留下的。” “真的么,”沈朝幕状似笃定地说,“他还说了,从各种材料的反应上来看,这个绝对是莉莉丝留下的。” 龙拾雨:“嘤” 他刚想从沈朝幕身边跑走,又被拽回来了。 实际上罗密欧根本没说这种话。 但是傻龙一被诈,那反应根本藏不住。 沈朝幕拽着尾巴不让他逃走,皱眉说:“你好好把事情给我讲一遍,为什么你会和莉莉丝扯上关系?她现在在哪里,还在操控拜血教会么?” 龙拾雨说:“我、我就是有一天在逛街,然后遇到了她。” “然后呢?你不会抢了她的东西吃吧。” “才没有,她对食物的品味连龙都嫌弃。”龙拾雨说,“就是她和沈翟一起过来找我麻烦,还破坏了我的宵夜计划……本来我都看好那家大排档了,打了好几天的工才攒够一顿的钱。那里的鸡脆骨特别好吃,鱿鱼和扇贝也很香,老板也很热情,就是韭菜有时候会被烤焦。你喜欢吃韭菜吗?” “不喜欢……等等,不要转移话题。”沈朝幕意识到了不对,“你再给我好好解释莉莉丝和沈翟。” 龙拾雨的计划大失败,哼哼唧唧,又被抓着龙角摇了两轮,才说:“就是我跟他们打架了呀,然后才受了伤。”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记得了,好几十年前了吧。” “所以莉莉丝现在去哪里了?”沈朝幕说,“协会一直在找她,如果没了她和她的血液提纯技术,协会的许多运作都会暂时混乱。” “她死了。” 沈朝幕:“……死了?” “嗯。”龙拾雨把剩下的薯片残渣倒进嘴里,“我把她杀了啊。” 沈朝幕:“……你把她杀了?” “对呀。”龙拾雨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她来找我麻烦,凶得要死,我当然要出手呀。我、我本来就不想告诉你这个的。” 沈朝幕震惊了。 他内心万马奔腾五雷轰顶瞠目结舌石破天惊晴天霹雳。 协会找了那么久的莉莉丝,传说异兽中的传说异兽,早死在了傻龙的手上? “你真的确定是莉莉丝?”他再次确认。 “真的,我不会弄错的。我以前也见过她。” 沈朝幕抓着龙角猛地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啊啊别摇我我本来连伤口都不想告诉你的”龙拾雨委屈说,“谁知道沈翟还弄出了什么恶心人的东西,万一你碰到了就不好了。” “所以你的伤就是那场战斗里留下的,沈翟和莉莉丝两个一起打你,没打过,你还把莉莉丝给干掉了?” “嗯。”龙拾雨想起沈翟又不大高兴,“沈翟又没出全力,不知道本体躲在哪里。要不是莉莉丝,他怎么能伤到我……”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虽然这个的效果并不好。 莉莉丝的实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巅峰的时期,甚至有初代的龙死在她的手上。尽管他不知道,和龙拾雨交手时的莉莉丝是怎么样的实力…… 沈朝幕说:“你到底是几代的龙?” “我说了我不知道啊……”龙拾雨抖了抖薯片袋子,失望地确定里头空了,“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分的。” 沈朝幕说:“一般初代的龙都是直接从世界的‘组成’里出生的,目前知道的是火焰,冰霜或者狂风,惊雷,其中最多的是火焰。” “那我是从星辰里出生的,”龙拾雨想了想,“应该是初代的吧?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从来没有‘星辰’这种概念,这个概念非常虚无缥缈。”沈朝幕说,“近千年下来,我们家族从来没见过。” “是么,”龙拾雨却突然高兴起来,“那我是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用尾巴卷住公主的手腕:“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的恶龙和独一无二的公主,简直是绝配 飞行器抵达了旅馆,沈朝幕还没从震撼中走出来。 他说:“如果莉莉丝真的不在了,就证明有人已经知道了提纯血液的方法……很可能是沈翟,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奥古斯塔和那些雇佣兵能拿到那么纯正的异兽血。我会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协会,连带着沈翟的事情,也一起告诉家里人。你觉得呢?” 龙拾雨说:“他们会相信你么?” “不知道,但我会告诉他们。”沈朝幕说,“可以么?” “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不光是沈翟,你似乎还藏了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或许更多人知道了,会让你不高兴吧。我是因为你才那么快知道沈翟的事情的,”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想让你为难。” 龙拾雨倒是高兴地牵着他的公主:“你和他们说呗,我不在意的。你真是一个好人。” 沈朝幕:“……不要再给我发好人卡了。” 回到房间里,龙拾雨却又纠结上了莉莉丝的事情。 恶龙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大对劲。 沈朝幕简单和协会交流了一下莉莉丝的事情,提到了沈翟,但只字不提龙拾雨。 沈翟非常狡猾,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充足的证据,现在有的都是沈朝幕的一面之词。于是沈朝幕再次提醒了协会,维尔潘和塞壬消失的尸体,和许多雇佣兵莫名的行动。 这事情之复杂,许多协会之后的策略可能都要因此改变,所以即便是简单交流,也花了两个多小时。 沈朝幕去洗了个澡,换了套外出的衣服,刚出来就受到了一记恶龙撞击。 龙拾雨说:“你要出去么?” “嗯,大概十分钟过后吧。我要回家一趟,今晚赶不回来了。” “啊那么着急么。” “对。” “那之后我有睡前故事吗?” “……只要你好好待在屋子里,就有。” “好吧。”龙拾雨抱着自己香喷喷的公主,突然说,“诡术真的能知道伤口是谁造成的么?”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龙拾雨说:“本来真的不想告诉你的,你已经知道了太多沈翟的事情了。” “怎么,”沈朝幕笑了,“你怕他灭我口?”他突然想到了,船舱里那华美的折纸玫瑰,“那他为什么要送你玫瑰?” 龙拾雨愣了愣。 沈朝幕说:“那天在北恩,我在你房间找到的。” “啊”龙拾雨不安地甩了甩尾巴,“我竟然没把那个烧掉……” “所以他为什么要送你?” “谁知道呢,”龙拾雨想起这个立马就不高兴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朝幕却说:“和他有关系的异兽,虽然好像和他是同一战线的,但到死都没见沈翟用几分实力去帮忙。我不知道他对你,究竟是什么态度。” “反正,他就是很烦人。”龙拾雨总结,还是很纠结诡术的话题,“所以诡术真的能知道这个?” “不能。”沈朝幕说,“我诈你的。” 龙拾雨:“……” 然后沈朝幕眼睁睁看着,一只伤心龙龙头出现了。 他慌了:“哎哎哎别伤心,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这是担心你的伤口,你又什么都不肯讲。” “你骗我,”龙拾雨又伤心又生气,“你竟然骗我……” 他纯洁的淑女公主学坏了,现在又流氓又坏。 时间马上要到了,沈朝幕要赶去星舰那边。临走前,他只来得及给了龙龙头一个晚安吻。 这个晚安吻的效果没有特别好。 龙拾雨是真的不开心了,沈朝幕走的时候都没送出去,头埋在被子里还在用尾巴敲地板,宣召着不满。 而半个小时后,乘着巨大的高速星舰,沈朝幕回到了联盟主星。 星都有着璀璨的灯火。 星舰降落在了星球的偏僻处,从那里坐上飞行器又是两三个小时,那个岛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锋利而高大的礁石如犬牙般狰狞,切开了呼啸而来的海风。 环绕着岛屿,在不同方向共有六个古老的眺望塔,黑灰色的外表爬满贝壳类,周围是升起的全息屏障,而明亮的灯光刺穿海面,驱赶着所有胆敢靠近的异兽。 最高处是黑红旗帜,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 和平时一样,沈家这里还是人数很少,毕竟大多年轻人都去了星海的各个角落,只有几个长辈守在这里,每周为墓碑献上鲜花。 沈朝幕顺着石阶一路向上。 时间晚了,大多数人都睡了,黑暗中是乌黑与深蓝的屋顶。 他来到了山的最高处,巨大的殿堂依旧沉默,墙上是勇士与恶龙搏杀的浮雕。 推开门走进去,油灯轻轻在身边摇摆,英雄们的半身雕像无声地在道路两侧,目光坚毅,像是审问在这条路上走过的人: 可曾忘却了家族法则? 可曾初心不改? 和之前一样沈朝幕没有去点亮烛台,走到最尽头,坚实的墙壁有浮雕,其上男人怒目圆睁,死死掐住恶龙的脖子,女人则骑在它的身上,高高扬起手中的猎龙长枪。 金色光絮飞舞在空中,把这厚实的暗门缓缓推开了。 里头是巨大的审判大厅,环形的座位一排排,全都居高临下。油灯轻轻摇晃,照亮了地上的炼金法阵。 随后风在这密闭的空间中起来了。 那是剧烈的精神力波动,座位上出现了一个个面容不清的人影。 都是昔日的屠龙英雄,来自曾经的十个猎龙家族。 坐在最前头的人开口,嗓音也分外缥缈:“为何突然回来?” “莉莉丝已经死了。” “教会的提纯也消失了?”那人一愣。 “没有,有另外的人掌握了——这个人也是我今天回来的目的。”沈朝幕说,“你们知道,沈翟没有死么?他和莉莉丝有联系,大概率掌握了提纯技术。” 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向家里人提过。 按理说出了这种事情,沈朝幕应当首先去询问他们,但他一贯不喜欢这些精神体——这几乎像是一种本能。 最后他还是只字不提,直到今日。 没想到话音刚落,整个审判大厅里的风起得更厉害了。 那些精神体在与彼此交谈,是纯粹的精神力波动,人耳听不见却嗡嗡得让人头疼,像是墓园里亡魂们的低语。换作另一人在这里,恐怕会感到十足的不适。只是沈朝幕的精神力强大,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 他从十几岁过后,精神力就强大到能分辨这些人的私语了。 只是他从来没做出能听懂的模样。 于是这个时候,沈朝幕听到了那些稍纵即逝的话语: “怎么可能是沈翟”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但是阿卡萨摩还没死……他难道掌握了其他方法?” “我就说他背叛了我们果然他没有安心去死” 这些混乱的低语持续了很长时间。 最后还是为首那人再次开口:“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 “实际上,我对沈翟的事情称得上一无所知,所以才回来问你们。”沈朝幕说,“不过我会继续找他。” 为首那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和沈翟并非一个时代的人,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位比我们都伟大的英雄。如果这样一个人也堕落了,我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堕落的不止他一个人。” 风又稍稍起来了,为首者说:“你意有所指?” “没有。”沈朝幕神色如常,像是真的只是随口感慨。 于是对方的语气又缓和:“沈朝幕,你一定要弄清楚沈翟在做什么。或许你可以利用他找到阿卡萨摩,但不论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轻易相信。王座必须掌握在家族的手中,掌握在联盟的手中。” 沈朝幕却不言,良久后问:“高风计划,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那么问?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时刻谨记你在计划中的职责。” 沈朝幕抬眼看去,漫天都是飞舞的亡魂:“我知道的高风计划,是将王座掌握在人类手中。” 王座之所以被称为异兽王座,是因为从没有人类亲眼见过,更别提登上王座称王。 而异兽间像是冥冥有着感应,都笃信王座的存在,并在新王出现的那一日获得感召。 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无数交错的线,在茫茫星海中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以人类不明白的语言交流着。 初期的宇宙开荒本来漫长、孤单又危险。那时人类饱受异兽之苦,其中龙类的最为猖獗——这也就注定了,这一页重要历史上永远嵌着龙族的恶名。 他们还没有与其他文明获得稳定联系。大部分异兽都是靠猎龙家族来解决,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家族有着如此高的地位。 恶龙与勇者。异兽与猎人。 他们以鲜血开辟道路。 但这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痛。 知晓“王座”的存在时,刚好是人类文明正式踏入宇宙的第三年。于是一个新的计划就被提了出来:高风计划。 王座以某种方式,给予了登基者无与伦比的力量。 而这力量的体现形式,似乎能被随意操控。 那如果,人类称王了呢? 计划的提出者扬言,只要王座的真相被研究得透彻,就不是那帮根本没有“文明”的异兽,能够再抢夺回来的了。 “毕竟,”他说,“我们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团结。” “这片星海终归会成为我们的疆土。” 然而直到今天,这个持续了千年的计划都没有成功。个体与种族的极限就摆在那里,迄今还没有人,成功地杀死在位的异兽王。 但他们从未放弃。 沈朝幕说:“所以,我简单地理解成,你们想要我解决阿卡萨摩,坐上王座或者把它交给值得信赖的人。” “是的。”为首者说,“这就是我们一直告诉你的。这么多年来,我们终于等到了你的存在。沈朝幕,你是我们的骄傲。” “这就是全部的计划了么?” “是的。如果你翻阅记录,可以看到我们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我知道,”沈朝幕说,“我知道。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如果高风计划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不是所有人知道?在它最早被提出时,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全民皆知。但我查阅资料,完全看不到过去的相关记录。今天知道计划的人非常少,只有联盟高层,家族里的人,还有协会里个位数的猎人知道。” 他继续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计划劳民伤财,至今都没有成果,导致你们没办法说得出口……” 他的话语被打断了。为首者几乎是震怒:“你怎么能这样评价” “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沈朝幕倒是平心静气,“那些支出表我都看过了,完全不应该,是一个长期计划应该投入的。” 他思索几秒,无视掉对方的神情:“我非常支持高风计划——至少,是我知道的那个计划。但是这种投入的方式更像是走火入魔了。说是为了联盟的未来,但是这种财力物力,如果更理性地分配一点比例给其他领域,或许现在的联盟,又是一片新的光景。” “毕竟,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们要一直等到什么时候?是今年,是明年,还是直到文明消亡的那一刻?” 这回审判大厅里的精神力都暴动起来,风掀起了沈朝幕的衣袖,狂暴的力量在其中酝酿。 而沈朝幕沉默不语,只是望向那一排排座位,和一排排面容模糊的先祖。 他在心平气和地提出疑问,并心平气和地等待一个回答。 这场混乱持续了很长时间。 沈朝幕最后听到一个女声开口:“你不会懂的,你永远不会懂的,高风计划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要不是因为那个叛徒……” “够了”为首者打断她,又看向沈朝幕,“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何有这种疑问。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我们的判断。无须纠缠太多,找到阿卡萨摩并终结这一切吧。这千年会因你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财力这种事情,当然会一直想办法。我们比谁都希望联盟发展。之前试图拿到阿卡萨摩的藏宝库也是这个原因,可惜没能成功。” “但还会有下一次的机会。” “永远都有。” 庄严的审判大厅中,精神体缓声说:“即便是最艰难黑暗的时期,我们也挺过来了。而那群异兽甚至没有称得上‘文明’的东西,没有信仰、团结和爱。一盘散沙而已,只懂得自相残杀,与我们高下立判。” “如果王座那么强大的力量被他们一直掌握,该是多可怕的事情?” “它应该收归于文明的管制下,只有联盟会善用它。” “但是,王座和他们之间的联系我们感受不到,不是么?”沈朝幕说,“不该是‘收归’,应该是‘抢夺’,承认这点不是很让人丢脸的事情,就像坦然承认我们的精神力,我们的肉体力量不如异兽一般。” 他继续说:“不同种族之间的价值观本来就不同,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在宇宙里有所分歧有所冲突,实在太正常不过。” “所以我会毫不留情地猎杀所有胆敢威胁联盟的异兽,并不为此感到愧疚,那是因为,我生来是联盟的一员。我为我的文明感到骄傲。” “但是我接触了非常多的异兽,在他们身上见到了许多残暴许多美好,倒是没看出什么高下立判。或许维尔潘的文明是马戏和积雨云,塞壬的文明是骸骨与歌声,只是对于我们来讲是可怕的袭击,凶恶的挑衅。” “又或许哪里来的一头傻龙,文明就是食物、财宝和公主呢。” “所以我一直在想,‘文明’这个词本来就是我们定义的,那他们又为什么要在乎,自己是否拥有?” 第76章 苹果龙 沈朝幕走出了殿堂, 他身后的狂风久久未息。 那些先祖都陷入了狂怒。 但即便是狂怒了, 敢严厉呵斥他的也寥寥无几。 毕竟如果不是族内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们的存在。而他又是这千年来独一无二的那一人。 他还年轻精神力已经如此强大, 等再过个几年,等再多些挑战再多些磨炼, 他能达到历史上的巅峰。联盟从来不乏天才, 白依依与乌瑟就在其中,它缺的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存在。 出去以后,天边已经隐隐泛白。 海涛声阵阵, 礁石在海浪中高大、黝黑且沉默, 周围是淡淡的一圈日出光华。 他顺着山间石阶,准备回到飞行器旁边, 却突然鬼使神差一般顺着一条小路,拐到了山的另外一侧。 那里又是一片安静的墓园。 猎龙家族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墓碑全都是在岛屿的正东方,因为那里是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时常有猎人或者联盟的高层去到那里, 为墓碑献上鲜花与敬意。 其他相对无名的人,则会葬在山间相对清静的角落,比如他此刻所在之处。 这里平时没有什么访客, 许多白色与黑色的墓碑林立, 上头沾了些露水,冰冰凉凉。 有几束鲜花被放在了墓碑前, 白色娇嫩, 浅黄温柔, 有人刚刚才把它们放下。 沈朝幕往墓园深处走,朝阳渐渐升高,穿过头顶的叶隙洒下。他很快看到了摆放鲜花的那人,是家中的一个长辈,和他还算熟络。 “朝幕怎么突然回来了?”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对方停下手下的动作,回头有些惊讶地问。 “有点小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沈朝幕说,“我很快就要走了,去塔步。” “要不要吃完早饭再走?家里刚烤好了面包。”对方笑了笑,眼尾扯出了痕迹——沈朝幕从来没注意到,他已经多了那么多皱纹。 明明感觉上次相见还是不久前的事情,时间过得飞快。 “不了,时间有些赶。塔步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还有山火。”沈朝幕回答,犹豫片刻后又说,“我想问您一件事情。” 他带着那位长辈,一直走到了墓园的最尽头。 这林间墓园本来已经足够偏僻了,而这墓碑甚至在更偏僻的地方。 它藏在一颗歪脖子老树背后,周围生着绿茸茸的苔藓蕨类,几朵野花开着,不似其他墓碑那样整洁却有种别样的感觉,他们去的时候,有一只黄色小鸟从墓碑上惊飞。 上头写了一个名字:沈杏。 没有照片,是一位女性的名字。 刚才在审判大厅里,那个女声提到了“叛徒”。 沈朝幕思来想去,想起了家族历史上的许多人,但最后还是来到了这个墓碑之前。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被称作叛徒、却还被葬在了主岛上的人。他却从来没听过她的详细生平,年代太久远了,谁也不知道那个故事了。 长辈说:“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就是想问问您了不了解她。”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长辈却否认,“我也只是每次过来会给她放上一束花。不过在我小的时候,祖父提到过她……” “他说什么了?” 长辈皱眉:“不大记得了……好像是说,她是什么鲸语者。这个词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觉得特别就记住了。你有去过家族的名册里查过她吗,那里或许有更详细的资料。” 沈朝幕回答:“很久之前我去看过。只提到过她有过一个丈夫,之后很快离婚了,然后她因为一场意外死在了36岁——没说她做过什么事情,没说她有没有孩子,没说她是怎么背叛家族了的,也没说她究竟是因什么而死。” “那时的记录有些混乱,这种情况也正常,我见过很多。不过挺多人的生平都是那么简单平凡的,几句话就能概括一生。”长辈笑说,“说不定我也是这样,但是,朝幕你绝对是不一样的。” 这种话沈朝幕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那么说的。 沈朝幕抬头看去,绿色树叶在阳光中摇晃。 那长辈又弯腰,把一束花放在了沈杏的墓前。 于是临走前,他们两人看见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那些苔藓柔软得好似被褥。 十分钟后,沈朝幕乘上了飞行器,准备返回塔步。 …… 黑骑士说:“你这不对,怎么乱出牌。” 龙拾雨说:“我的牌真的不好呀,出不去。” “那你看我的,英勇骑士永远都能获胜。” 两分钟后,两个人的欢乐豆都清零了。大破产。 黑骑士愤愤不平:“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巨大的飞行器降落在了旅馆外头,龙拾雨眼睛一亮,就跑了出去。 他身后的黑骑士在叫:“朋友朋友你把我的水果拿走了” 龙拾雨假装没听见,拿着骑士的最后三片西瓜来到了旅馆正门口。 是公主回来了。 沈朝幕一进来就问:“你昨天没有乱跑吧?” “没有,我一整天都在睡觉和吃饭。” 沈朝幕就很满意。 龙拾雨说:“但是我还是很生气你骗了我。” 沈朝幕这才想起昨天的伤心龙龙头。他伸手,一边怒rua龙头一边说到:“你都骗我那么多次了,我就诈了你两次,怎么那么记仇?你是不是一头双标龙,是不是?” 龙拾雨就瞪他:“恶龙的事情不叫骗但你怎么能说谎呢,你、你明明就是公……” “我明明是什么?”沈朝幕问。 龙拾雨哼哼唧唧一会,收回了这个词:“反正我还是很生气,现在的我不想理你了。” 沈朝幕:“……” 沈朝幕说:“我待会会去兽族的领土深处,那里有特别好喝的树酿,和特色美食。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龙拾雨抬眼看他的公主。 下午的阳光里,男人的面容俊朗,身形笔挺,眼中闪烁着笑意。 恶龙心花怒放。 但是他又不想立刻表现出来,纠结了一会才说:“但是我很生气,不想和你一起过去了。” “去了那里肯定给你吃到饱。”沈朝幕说,“那里的烤肉特别香甜多汁,口感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塔步所有动物的肉质都和其他星球不同。因为难以运输、容易变质,在其他星系很难见到。只有到了现场,才能吃到最新鲜的风味。” 龙拾雨:“……” 他吃了一大口西瓜。 沈朝幕继续说:“要是去到了兽族的神树底下,还能喝到甘泉。现在出发刚好能碰上满月,用他们的号角木碗装圆月下的甘泉,会是半年来最好喝的一口。” 龙拾雨:“……” 西瓜吃完了,他直接把手上的西瓜皮也一口吃下去了。 沈朝幕:“……赶快给我吐出来那东西怎么能吃” 他立马开始猛拍龙拾雨的背,试图让青年吐出来瓜皮。 龙拾雨委屈地躲开:“你别拍我吃下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沈朝幕抓着龙拾雨又倒腾了一会,很无奈地发现,龙拾雨说的是对的。 想到龙类的奇异消化系统,连钢铁都能轻易融化,他稍微缓了口气:“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去?我刚刚还没讲完,古树下有一种香猪,平时兽族都是散养它们的,任它们漫山遍野地跑,吃各种蘑菇野果杂食。当然它们最喜欢的还是古树下长的浅草,吃多了,肉就有种独特的香味,配上那种肉质,你不想试试看吗。” 龙拾雨:“……” 他特别想答应公主,但又觉得那么快消气不好,于是开始纠结地吃手手。 沈朝幕赶快把龙爪又抢救出来:“都说了别啃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吃” 龙拾雨纠结半天说:“我和你一起去,但是这不代表我不生气了。” “行行行,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了。”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笑了笑。 “所以,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呀?”龙拾雨问。 “罗密欧说,如果是要治疗混合型的伤口,得去古树那里找到几种材料,他给了我一张清单。山火也是那个方向,我刚好去看一下。” “好吧。” 沈朝幕又说:“所以说你要先把伤治好,其他的事情不着急。”他顿了顿,“我有耐心,等到所有真相都出现的那一天。”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前往古树的飞行器。 陆山怀还在主星那里,这次没跟来。方庆则是留在旅馆中继续激情实验,不时手舞足蹈,惹来老板道格拉斯的不满。 这回一起去古树的人是宋浅浅、杨知明和黎见春,没想到飞行器还没有起飞,黑骑士倒是过来了。 他牵着战马土豆,肩上扛着那把重剑:“朋友们你们可是要前往神秘的古树” “对。”沈朝幕回答。 “介意捎上我一程吗我很久都没见到它了”他扭扭肩膀,“刚睡醒的人就是要活动筋骨的” 沈朝幕犹豫片刻,最后征求了同行几人的意见后,点头道:“上来吧。” 飞行器起飞,黑骑士还是很畏惧这种交通工具,迅速躲在了角落瑟瑟发抖。他的战马继续淡定地吃胡萝卜,打了个响鼻。 前往古树是一段漫长的旅途。塔步的星球表面积实在是太过庞大,即便是飞行器的高速,也要近二十个小时。 到了晚上龙拾雨开始做饭。这回他做的是咕噜肉和羊肉汤,到最后那肉酥嫩可口,汤汁是浓白色的,撒上葱花后香气扑鼻。 配上其他机器做出的菜肴,这晚餐分外丰盛,最后还有巧克力蛋糕当甜点。 龙拾雨给每人都盛了一碗汤,只是宋浅浅接过那碗汤的时候,神情还是有几分不自然。 自从她知道龙拾雨的身份过后,就一直是这样的态度,别别扭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松接受,杨知明是本身不大关心这个,方庆纯粹是因为相信沈朝幕。 沈朝幕自然也把宋浅浅的反应收在眼中。 但他暂时没有想好该讲些什么。 这天晚上,龙拾雨倒是破天荒地没有占领沈朝幕的床。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他忍痛舍弃了和公主共眠的机会,同时还放弃了睡前故事和晚安吻。 之前被踩尾巴那次,他没能捍卫住恶龙的尊严,这次一定要成功。 沈朝幕在房间里看文件,没隔几分钟就意识到了龙拾雨的消失。 于是他去了一趟飞行器上的储物柜,拿了个袋子装了一大堆苹果。 塔步的气候好,就连苹果都是红艳艳的,看起来分外有食欲,轻轻一咬果肉就含着汁水溅在口中,带着清爽的香。 他把房间的门虚虚掩着,那一大袋新鲜苹果就堆在门边。 做完这一切沈朝幕又重新开始看文件,这回看的内容分外复杂,从关于山火的到有关吸血鬼的。 他昨天基本没睡,精神有些不好,看了大半个小时后难免走神。 刚好为了越过一片山脉,飞行器正在迅速拔高。他看到云层在周身穿梭,郁郁葱葱的树林逐渐远去,而若是极目往西边远眺,能看见土砂黄与赤红的交接——那曾经是属于矮人们的大地,干燥又凶险,灼热又多变,但也曾有洁白花朵的盛放。 他知道,顺着那大地一直走到尽头,就是高风之塔。 那是一切开始之处。 一直以来沈朝幕都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每次他独身去见精神体的时候,总是分外压抑。 他总感觉自己的一生都是要奉献给追猎的。 计划投入了太多,他不想让那么多人失望。他要找到王座,找到阿卡萨摩。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在协会内他也不想找其他人组成队伍。 他一次次翻阅那些枯燥无味的书籍,一次次接下最危险的任务,奔走在前线,就是为了不断逼迫着自己提升,直到决战—— 即使现在,对高风计划的种种怀疑,反而让他不大确定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战斗。 但不论如何,四处奔走的这份危险是不该被共享的。 但是那群人终归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北恩,现在又来到了塔步。还有纯属意外的,龙拾雨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这就多亏了,龙拾雨在马戏团里表演的跳火圈。 沈朝幕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头疼,也不知道那个马戏团老板有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可怕的四脚蜥蜴人把他从混乱思绪里扯了出来。不过回过神来,他放在门口的袋子……好像瘪了? 沈朝幕定睛一看。 里头哪里还有什么满满的苹果,一大半都已经没有了。 沈朝幕盯着门缝耐心等了一会。 不过半分钟过去,一条银色的尾巴已经熟练地伸了进来,卷了一个苹果就溜。 沈朝幕:“……” 龙拾雨在自己的房间里,趴着啃苹果啃得正高兴。他的尾巴够长,能直接从门口伸到隔壁房间的门缝偷。他已经吃了大半袋苹果了,正磨蹭地想着,要不要去要个晚安吻。 尾巴又伸了过去。 这回勾了半天都没勾到苹果。好不容易又碰到了一点边缘,他再次往那方向伸了伸。 然后尾巴尖被抓住了。 龙拾雨:“?” 下秒他被揪着尾巴一路从房间里倒拖了出来。 沈朝幕用苹果钓到了一只拖地龙,心情颇为复杂:“你就不会自己过来拿吗。” 龙拾雨:“嘤。” 沈朝幕说:“今晚你不过来我这里筑巢了?” “不,我还在生气。” “真的么?” “真的。” 沈朝幕手中的尾巴立马心虚地蜷了起来。 沈朝幕:“……” 他叹了口气,直接上手把拖地龙抱了起来,整只塞到了自己床上。然后他笑说:“乖,知道你还生气。那你帮我筑一个,好么?” 第77章 合照 既然公主这么讲了, 一头优秀恶龙当然要照做。 龙拾雨立马帮公主整理了一个被窝,弄得蓬松又舒服, 为此他得到了一个晚安吻。 于是这晚他睡得特别好。 梦里他拉着公主的小……大手在田野上奔跑, 风吹着特别舒服, 然后他们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城堡,公主还穿了蛋糕裙。 龙拾雨睡着睡着就笑出了声。 终于, 在接近第二天中午的时候, 飞行器接近了古树。 龙拾雨边喝牛奶边往窗外看去, 看见那巨大的树干粗壮, 足足要数百人才能围抱,枝叶连天蓬勃着,入秋后, 叶子的边缘难免带上了金黄与枫红, 生出了渐变般的美感。 无数木质的楼梯和绳梯围绕着古树一圈圈向上,连接了各种小型的树屋与平台。 大片的雀鸟在树枝间跳跃、鸣叫,一同起飞时壮观无比。 古树上的建筑群居住着许多兽族的居民,这也是他们文明的发源地。 最开始,兽族的先祖们跋涉过湿热又危险的丛林,终于来到此处。古树的枝干给予了他们庇护, 树下的月光清泉给予他们水源, 树下的兽群给予他们食物,从此有了一切。 在这里古树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当地的很多纪念品都画着古树, 占树商会的标志也是它的剪影。春日与深秋都有祈福的仪式, 旅人们也会一起参加,图个好彩头。 古树方圆十公里内是禁空区域,不允许飞行器通过。 他们就先把飞行器停下来,坐着当地的观光车前往古树。 虽说现在山火在迅速蔓延,游客走了不少,但还是能见到相当多的人。这个时间刚好是游览的高峰时间段,有好几十人也和他们挤在观光车上。 黑骑士骑着战马,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被人当做了造型奇异的猎人。 而沈朝幕他们坐在最后头,身上带着信号枪、手枪和其他的简单装备,后备箱里就锁着一大堆刚搬上去的器材,还是很吸引眼光的。 游客们平时挺少能近距离见到一队的猎人,一时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观光车穿梭在丛林间,有几人终于按捺不住,过来问能不能合照。 杨知明沉迷摆弄他的小机械品,游客见他忙没敢去打扰。而宋浅浅一贯是热情的,一口就答应下来。快门摁下,镜头下她笑得分外灿烂。黎见春依旧沉默寡言着,但也拍了两张。 很快就有眼尖的人认出来,小声地惊呼了一声:“啊那是不是沈朝幕?” 大多人都知道沈朝幕,纷纷反应过来。他一直很有话题度,尤其在年轻人之中。猎人的私人联系方式不会公开,那些偷偷托总调度员给沈朝幕递情书的女孩们这些天热情不减,只是沈朝幕人不在总部,一封都没再收到。 这下挤过来合影的更多了,都没人注意车外的景色。 仗着坐在最后排,沈朝幕本来正抽着烟,结果有人还抱来了孩子。他就把烟掐灭了,和他们依次合照—— 和宋浅浅不同,沈朝幕没法对陌生人很热情,加上独身追猎久了,用方庆的话讲,天生自带“生人勿进否则我毙了你”的气场。 所以尽管他态度不错,实际敢找他的人不是很多。 拍了几张合照后,又一个姑娘带着红扑扑的脸颊离开,沈朝幕发现身边的龙拾雨不高兴了。 具体的表现是坐得离他远了点,连杨知明拆封了一袋零食,都没有及时凑过去—— 这可算是出了大问题。 观光车又行驶过一条小溪。 这十几分钟过去,游客们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开来。 沈朝幕就问龙拾雨:“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龙拾雨说:“你和他们都合照了,我们俩连张照片都没有。” 沈朝幕这才想起来,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他和龙拾雨确实连张合照都没有。 他说:“你要想我们现在就拍一张。” “好啊。”龙拾雨眼睛亮了。 沈朝幕拿出终端调成自拍模式,他平时从来不会照相,更别提自拍了——在他的概念里,合照只要能看见两个人的脸就是成功的了。 于是他搂着龙拾雨随手拍了张。 出来的照片,龙拾雨闭着眼睛,沈朝幕半边脸没了。唯一清楚的是外头的景色,多彩的树叶投下多彩的阳光,像是画卷。 沈朝幕就有些意外,等了两秒说:“……这拍得还不错啊。就这样吧。” 龙拾雨:“嘤。”QAQ 沈朝幕慌了:“你怎么又开始嘤了。” 龙拾雨说:“我要再拍一张。” “好好好。”沈朝幕赶快又举起终端,摁下快门键。 这回照片出来,两个人都闭着眼睛,画面糊成稀泥。 龙拾雨:“……” 沈朝幕:“……还挺安详的不是么。” 旁边的宋浅浅实在看不下去了:“沈哥你这技术简直是绝了,有辅助拍照啊还能照成这个样子。来来来,我来给你们拍一张。” 她拿过沈朝幕的终端,刷刷调了几个数据,然后对着他们:“笑一个啊三、二、一……” 快门摁下,笑容定格,照片被保存下来。 沈朝幕拿回终端,把照片给龙拾雨看:“这张怎么样,好不好看?” 龙拾雨仔仔细细看了,然后弯起眼睛:“好看” 他也冲宋浅浅笑了笑。宋浅浅愣了愣,看他的眼光还是有些复杂,但也笑了。 穿过交错的树根,那些庞大的树木就在他们的头,又压过两条溪流,眼前出现了大片柔软的长草。 风从平原的尽头吹来,带着独特的清爽,将人们的衣角与头发吹起。它也吹过金色的草,它们似海浪摇摆。 羊群穿过其中,皮毛是天上云。 那金浪翻滚的深处是群山。 云雾缭绕的群山。 不知为何,沈朝幕觉得眼前的场景分外眼熟。 像是在哪场梦境中见到过。 龙拾雨则是望向远处,像是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靠在沈朝幕身边睡着了。 观光车又开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来到古树的树干底下。 这里也有大片的建筑群,都是由木头制成的。他们下车,一路往旅馆那边走,各式各样的小店里传来了食物的香气。 协会给他们安排的旅馆在古树的中间。顺着楼梯,绕着一圈圈往上走,平原与森林的场景尽收眼下,这和隔着飞行器玻璃是不一样的感受,极目远眺,西山的云雾慢慢被下坠的太阳点燃。 这里是允许观光的热气球起飞的,于是还有巨大多彩的气球在空中,慢慢地上升与下落。 在他们之下,兽群奔跑着,从金色长草一直奔跑到溪流与郁郁苍苍的深林。 古树上头的旅馆,每个房间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树屋。 龙拾雨率先用钥匙开门,推开木门的那一刻,屋内传来了木头独特的味道。因为关着窗子,空气有些闷,他就推开了所有窗子。 从后门出去,则是一个伸出去的小平台。平台上放着花盆,几朵花在风中飘扬。 沈朝幕留在屋内收拾东西,等收拾完了,发现宋浅浅有几个瞄准镜混在器械里了。他就拿着送过去。 那两个姑娘的树屋离他们并不远,只在稍低一点的地方。 去的时候沈朝幕路过了黑骑士的树屋,里头传来了可疑的斗地主音乐和马嚼胡萝卜的声音。 到了地方,他敲门进去。 屋里只有宋浅浅在,他就问:“黎见春呢?” “她呀?她准备去树顶看看风景。”宋浅浅还在组装那些枪支,嘴里叼着一根巧克力棒,“可能好久才回来。” 沈朝幕点头:“你的瞄准镜混到我那里去了。” “哦。”宋浅浅咬着零食说话有点不清楚,手上又忙着,扬了扬下巴指着桌子,“你给我放在那里吧。” 沈朝幕就把瞄准镜放过去,桌上又是两袋开了的小零食,棉花糖和小熊饼干。 他刚想走,就听见身后的宋浅浅说:“沈哥,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语气平淡自然到,像是随口提起今天的晚霞不错。 沈朝幕愣了愣:“什么?” “龙拾雨啊,”宋浅浅的语气挺轻松的,“你虽然和我解释了什么嫂子的身份是假的,根本没有这回事,一切都是伪装,但是我怎么越看越像是真的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又不是瞎的。”宋浅浅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咽下去,“不说你俩天天睡在一起,都不知道有没有偷偷摸摸干些什么,你看今天照完相以后,你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那眼神简直绝了。” 她继续讲:“还有就是在北恩的时候,你拦下了一大群骸骨人鱼。那确实是一场漂亮的战斗,结束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头找嫂子。” “你读书的时候有去打过篮球么?那时候男生们投出了漂亮的三分或者扣篮,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头,在篮球场边上找自己喜欢的女生。他们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不等沈朝幕回答,她又说:“但是沈哥,虽然嫂子是个很好的人吧,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龙类。你知道,见春的家乡是哪里么?” 沈朝幕说:“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她也是过了好久才和我说的。她出生在兰亚斯,对就是那个盛产浆果的小星球。”宋浅浅的目光颇为复杂,“那里发生过什么,沈哥你比我要清楚得多吧。” 沈朝幕当然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兰亚斯袭击事件。 袭击那个星球的异兽是冰原巨龙,他将所有多汁美味的、当地人引以为傲的浆果全部冻成了粉末,连带着无数的生命。 那也是近年来,唯一一头联盟知道的龙了。 即便巨龙已经被屠龙家族的人联合猎人协会杀死,力量却久久不散。直到现在,那可怖的冰霜还没有完全消融,当地再也没有美味的浆果了,痛失至亲后又是经济的一落千丈,这小星球越发地荒凉。 宋浅浅说:“她的父母就是死在了那个时候,她之后过了很漫长很艰难的一段时光,不得不领取每周的救济金生活,直到加入了协会。”她顿了顿,“这些事情和嫂子无关,我只是、我只是……” “我明白的。”沈朝幕说,“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 宋浅浅摇头:“我不是想听见你的道歉。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协会的时候,一起去图尔做的那次任务么。” “那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当时我和你都还没说过话。有个晚上,我和留在后方的陆山怀被水鬼偷袭了,还是你拼命赶了回来把我们给救了,你手上现在还有一条疤呢。” “之后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你总是会花很多心思去保护身边的人,不论他们是陌生还是熟悉。所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真的一直觉得你……” 宋浅浅再次停顿:“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讲得有点混乱。总之,我不是想听见你的道歉。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的做法确实会存在争议,我可能暂时接受不了嫂子,但这不是他的问题。我给你们的祝福不会变的。” 沈朝幕说:“我们真的不是……” 宋浅浅打断他:“还有就是,如果遇到真心的人就赶快去追呀,不然跑掉了看你怎么哭去。” 这回她真心诚意地笑了,高马尾在风中轻轻摇晃:“那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说你是铁树开花,不能真的变成铁树啊。” 沈朝幕顺着木阶回去的时候,有些茫然。 他原本是想要反驳宋浅浅的。 明明认定事实并非如此,到头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所有的陌生情绪都来得莫名,他心乱如麻。 回到屋里,一袋苹果和一袋雪梨已经凭空消失了。 龙拾雨还在外头撑着栏杆吹风。 沈朝幕走出去,看见龙拾雨的视线正死死盯着,远方树下的一场热烈烧烤。 沈朝幕:“……” 见到公主回来,龙拾雨很高兴地回头说:“明天应该会有一场流星雨。” 沈朝幕也走到平台那站着,笑了笑:“又是星星告诉你的?” “嗯。”龙拾雨说,“其实维尔潘和塞壬死的那一天,在遥远的星系也有一场流星雨,还有火流星呢。” “……那挺神奇的,”沈朝幕说,“而且很浪漫。可惜我永远不知道和群星沟通是怎么样的感受。” “而且你也没有尾巴。” “是啊,我的祖先把这个进化掉了。” 龙拾雨就弯眼笑着,拿尾巴勾着公主的手腕:“不过我也不懂你的很多东西,所以算是扯平了。” 两人就这样吹着风,听着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沈朝幕所有的混乱情绪,都在慢慢归于平静。脑内的思维逐渐放缓,远处日落那抹光快要沉了,把他们的影子拉长。 金色长草,遥远群山。 那种熟悉感却又飞鸟般,掠过心间。 像是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并肩而立。 这种感觉越发地强烈,强烈到沈朝幕都快无法无视了。 沈朝幕突然说:“我不知道你有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龙拾雨有些疑惑。 沈朝幕就笑了笑:“大体上,是人们愿意相信的又一种童话吧。所以这种说法是真的么?” “应该不是吧……”龙拾雨说,“不过如果出了这片星系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了。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呀?” “就是突然想到而已,没什么。”沈朝幕笑说,揉揉他的脑袋,“走,带你下去吃烧烤。” 第78章 菠萝报复计划 最后一抹阳光被吞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火焰升腾,忽地一下带来热浪, 将肉烤得滋滋作响。 气氛十分火热, 身着传统服饰的兽族端着托盘, 男人们身材健壮,女人们眼神热情。走动时, 身上的衣服鳞甲闪耀皮毛柔软, 几条银链从腰间垂下, 挂着小号角与画着古树的圆形幸运符, 还有以叶子编织出的饰品。 龙拾雨面前的碟子已经堆得像是小山一样了,他还在拿着刀叉,渴望地看着烧烤架—— 那上头又有好几片肉要烤好了。 沈朝幕就坐在他的对面, 喝一杯树酿。这树酿度数不高, 喝起来是有着树木清香的酒精饮料,不会让人醉,但又风味极佳。 本来他俩是和杨知明他们坐在一起的。 但是龙拾雨实在太能吃了,上菜的速度不够快,烧烤架的位置也有限,坐在一起就要让东西给其他人。 龙拾雨倒是不会抢。 就是那个眼巴巴的眼神实在是叫人没法无视, 沈朝幕干脆带他坐到另一边去。 这回整个烧烤架都是龙拾雨的了。 沈朝幕帮着龙拾雨给肉翻面, 闲闲说:“你不会在烧烤店也打过工吧?” “对呀。”龙拾雨说。 沈朝幕觉得不对劲:“然后呢?” “被开除了,因为我没忍住偷吃了一点。” 沈朝幕:“……我很怀疑你的‘一点’到底是什么。” 又有几片肉烤好了。 果然和沈朝幕说的一样, 这里的肉鲜嫩多汁, 兽族散养的黑猪漫山遍野地跑, 吃的都是最鲜嫩的食材,就连肉中都好像带上了果木与蘑菇的味道。 沈朝幕把肉都夹给龙拾雨。 龙拾雨筷子都拿了起来,还是忍住没夹:“你不吃了么?” “我吃很多了。不要拿你的食量来推测我。” “明明很少。”龙拾雨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肉片,“要不你还是吃点吧。” 沈朝幕立马就想起了,某天龙拾雨熬了一大锅汤,硬是逼着他喝了几大碗——而拒绝龙族赠与的事物,在他们的理念中又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他赶快说:“你快吃你快吃,我真的饱了。” 龙拾雨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到了晚上,龙拾雨洗完澡正站在平台上,心满意足地看向远处。 沈朝幕出去和杨知明他们讨论了点事情,回来的时候把风衣挂起来,顺手丢给他什么:“接着。” 龙拾雨接过那东西,是一个鸟笼造型的机械,只有拇指的大小,但是精巧无比,能看见层层叠叠的齿轮交错卡合,以难以想象的精妙在运转。 只是在流转间,它摩擦产生出了漂亮的光辉,在金色与银色之间。 恶龙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龙拾雨眼睛一亮,问:“这是什么,送给我的么?” “嗯。就是这里集市上卖的小玩意,应该是从西半球运回来的。”沈朝幕说,“看见了就觉得你会喜欢。” 这种东西都是占树商会带回来的。 商会非常有先见之明。 矮人失踪过后,那片大地上留下了非常多的机械遗迹。占树商会的人,偶尔也能在黄沙下挖掘到机械品,有研究价值的就转手卖给兽族王室、联盟科研人员或者猎人协会,其他的就卖给旅客和当地人——矮人的机械作品往往非常精细罕见,在其他地方根本见不到。 有了这样丰厚的资金来源,他们在东半球也开启了不同项目,像是方庆带他们去的绿意旅馆,资助金就来自占树商会。 龙拾雨拿着小鸟笼,四处张望片刻,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放它的地方。 恶龙小宝箱还在星都呢。而且这是公主送他的东西,必须要好好安排。 最后他把小鸟笼先放到了床头,弯起眼睛笑:“我很喜欢。我以前都没见过矮人的什么机械。” “喜欢就好。”沈朝幕也笑了笑,“你要是过去西半球还能见到更多。那帮矮人把整个地下都改造了,这个星球的核心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沈朝幕刚在沙发上坐下来,终端就轻轻颤动起来。 那是关于山火的通知。 本来山火在极北,大致是与西大陆的交接之处,蔓延的速度被逐渐控制下来了。但是现在这个通知告知了所有的猎人,在东大陆的西侧又有了新的起火点。 目前探查到的情况是,那里有大量的雷云在聚集。 随后惊雷与闪电降下击中了一棵参天的古木,引发了新的山火。 沈朝幕看了下那雷暴雨的警告。 也是超大型的雷暴雨。即便是在塔步也分外罕见。它已经摧毁了许多树木,现场传回来的影像里,树木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更远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么想来,从星都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和龙拾雨遇上过非常多的超大雷暴。 多到几乎是不正常的地步,每次都是狂风暴雨,闪电撕碎了天穹。 沈朝幕隐隐感觉到不对。 如果不是所有星球的警报都没有响起,监控中干干净净,他早就认为是某种异兽造成的了。 塔步的山火很难扑灭,又会惊动大批的异兽狂潮,非常难办。 协会也给他发消息了,大意是如果情况控制不住,可能需要他赶过去。 晚上龙拾雨又不清不愿地被流氓公主掀了衣服,检查完伤口过后,舒舒服服躺在公主身边。 果然,在他准备听睡前故事的时候,终端上一条警报就过来了。 沈朝幕暂时从构思公主故事的纠结与痛苦里,回过神来。 龙拾雨说:“你又要过去了吗。” “嗯。” “我也要去。” “你受伤了,应该好好休息。”沈朝幕说,“诡术的材料都还没找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万一又遇见了沈翟怎么办?” 龙拾雨说:“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多危险啊。” “你不是都说了我是初代龙么。” 沈朝幕:“……反正就是很危险。那里还有你最怕的雷暴雨,赶着去做什么呢。你就留在这里休息,饿了就下去烤肉吃。我们应该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嘤。” 十分钟后,龙拾雨跟着沈朝幕走出树屋,准备坐着观光车回到飞行器那边。 塔步的昼夜温差大,他虽然再次声称自己是一头不怕冷的火龙,但还是被沈朝幕强行套上了衣服。 北恩那种厚衣服用不上,龙拾雨披的是沈朝幕的黑色长风衣。这风衣对他实在有点长了,衣袖宽宽地垂下盖过指尖,被他晃来晃去甩来甩去,活像穿了件大斗篷。 不过保暖效果还是非常好的,沈朝幕还给他系上了扣子,寒风不侵。 他就这样穿了公主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坐上了观光车。 过去新起山火那边又是一段漫长的旅途,众人连续赶路,都有些疲惫。 黑骑士作为异兽不能被单独留下来,于是他又胆战心惊地上了飞行器。 这回,他还搬了两三盆小型植物——那是分外迷你的苹果树和菠萝,全都可以轻松双手端着,却和正常的植物毫无区别,苹果表皮红艳,菠萝长得旺盛。 这也是塔步的特产,许多游客会买这种迷你植物回家摆着。 他没有钱,这些是和兽族汉子们划拳和扔骰子,好不容易才赢回来的——这么多年过去,这游戏的规则倒是没怎么变。 飞行器起飞,龙拾雨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买了这些。” “以前孩子们就最喜欢这个,”黑骑士右手还是握着那把重剑,单手小心地把迷你植物放在桌上,“我在的那个年代,这种植物还是十足的珍惜品,只能小心地养在王室的花园里。总会有贪心的野兽想跑进花园,但是都被英勇的我赶跑了。” 想起这些,他爆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那可是我的光辉岁月” 龙拾雨问:“吃起来和普通水果有区别么?” “我觉得更加好吃。”黑骑士说,“土豆你说是不是?” 战马打了个响鼻。 其他人都在忙着看山火的事情,只有他们俩在飞行器的客厅对着这两三株植物。 黑骑士感慨说:“唉,现在时过境迁呀。连我这种英勇的骑士都有老去的那一天,想我在还没遇到土豆的时候,就敢骑着驴挑战风车。” 龙拾雨专心盯着那些植物。 黑骑士又说:“能醒来就是我的幸运,只是新时代的洪流实在不适合骑士,我还要和土豆好好学习。龙王竟然都不在位了。想我年轻时,也曾想要去挑战他以证明我的勇气,结果一直没有机会。” 他指的是老龙王罗亚以诺,那位被雷电簇拥着的国王。 “哦。”龙拾雨说,“这也是难免的。”他伸手戳了戳那株菠萝的叶子。 “雷雨就是他造成的吧?土豆闻到了他的味道。”黑骑士说,“你为什么不告诉那群人这可畏可怖的国王没有死?我还以为王座的更替必须是旧王死亡。” 他的话语被龙拾雨打断了。 龙拾雨笑了笑,眼中那抹金色光芒更加明亮:“不用告诉他们。我会解决他的,就像以前一样。” 他起身,准备回去找沈朝幕看看有没有晚安吻。 但是黑骑士在身后又说:“土豆说了,那个人类的精神力很特别,那种色彩很漂亮,所以他为什么会有像你的……” “别说了,”龙拾雨回头时是笑着的模样,但眼睛却变为了金色竖瞳,“你们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这眼神一瞬间让黑骑士警觉。 他不大清楚这位新王是什么性格,这像是在对他的多言谋划着报复。 龙拾雨晃着风衣的长袖子,高高兴兴回去找公主。 飞行器又飞了一整晚,才接近了山火的源头。 第二天早上,外头的天是阴沉着的,乌云中隐隐是闪动的雷光。 客厅中忽然传来悲愤的一声:“我的菠萝呢” 众人都刚醒,出去看到黑骑士蹲在空空如也的花盆前,双手颤抖,欲哭无泪。 早起的杨知明在厨房,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还要个一会才能到山火那里,据现场的猎人报告,情况像是慢慢稳定下来了,也没见到大群的异兽。 闲得也是没事干,宋浅浅打了个呵欠,就手指了指杨知明:“他昨晚说他饿了,肯定是他吃的。” 早在刚入会的时候,他俩就没少拌过嘴。 杨知明瞪大了眼:“关我什么事我昨天回去倒头就睡了。” “不是你难道是沈哥吗?” 杨知明说:“这不是还有嫂子在么” 龙拾雨一脸真诚:“不是我哦。” 杨知明:“……”这表情太过诚恳善良,他一秒钟就相信了,于是又说,“那指不定是黎见春吃的。” “你就扯吧。”宋浅浅翻了个白眼,“别污蔑我家见春。” 黎见春拿着一杯咖啡站在厨房里,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忽然说了句:“没有菠萝皮。” 她指了指垃圾桶。 黑骑士快伤心死了:“那肯定、肯定是哪个贼人把菠萝整个丢掉了。这是打击报复这绝对是打击报复” 杨知明说:“我昨晚偷偷来客厅的时候,菠萝还……” 宋浅浅说:“你果然偷偷出来了” “我哪里会去偷一个菠萝” “指不定你研究机械累了就想吃水果。” “屁如果是我偷了肯定会吃啊,怎么会不削皮根本解释不通” “菠萝要削皮么?” 众人:“……” 然后一起看向了说话的龙拾雨。 龙拾雨:“……” 龙拾雨:“嘤。” 沈朝幕迅速抓走了犯罪嫌疑龙。 第79章 斗兽场 沈朝幕说:“你吃菠萝怎么不削皮, 你没看别人吃过吗?” “几口就吃下去了……”龙拾雨说,“看过啊, 不过你吃苹果不也经常不削皮?” “这能一样么。”沈朝幕深感自己应该好好教育一下傻龙, “就算你是铁齿铜牙吧, 有很多水果都是不能直接吃的,比如说香蕉, 火龙果或者是橙子, 奇异果。” 龙拾雨点头:“这个我知道。” “还有椰子和柚子——这两个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我也知道。” 沈朝幕刚想满意点头, 却突然直觉不对:“你说的是你‘知道’, 但你究竟有没直接吃过?” “有啊。”龙拾雨说,“我连榴莲都直接啃过。” 沈朝幕:“……” 沈朝幕:“…………” 他感觉自己不大行了。 耳边惊雷炸响, 飞行器猛地一个摇晃。 他们已经快接近新起山火的地方, 这里的雷云还在, 瓢泼大雨与闪电。塔步特殊的树木燃烧时轰轰烈烈, 某种意义上和龙息很像,很难用普通雨水扑灭。 这雷雨那么猛烈,沈朝幕转头和龙拾雨讲:“你别怕。” 龙拾雨点头:“嗯。” 之前每次大型雷暴, 龙拾雨都要跑过来和沈朝幕挤着——虽然最近已经发展到每天都要挤着了。 沈朝幕当时还觉得龙拾雨只是五代开外的龙, 有很多害怕的东西, 天天昏昏欲睡毫无警惕心,但现在突然就反应过来了一点。 他仔细看了看龙拾雨。 龙拾雨见公主一直盯着他, 露出了QwQ的表情。 沈朝幕说:“我怎么看你半点害怕都没有呢。” 龙拾雨说:“因为我不害怕啊。” “不害怕那你干嘛之前和我挤在一起睡?”沈朝幕皱眉, “不会是这雷云里也是什么异兽吧?我本来就觉得这个雷暴非常不正常。” 龙拾雨:“……” 龙拾雨说:“啊我好害怕。” 沈朝幕抓着他的龙角威胁说:“你这棒读骗得了谁?到底是什么回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龙拾雨一脸真诚, “我就是刚刚一瞬间突然觉得好害怕。你听, 打雷的声音多恐怖啊。” 现在还不是和罗亚以诺决战的时候,带伤加上沈翟的存在,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他本来靠着公主的气息避免老龙王察觉到他。结果今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万一公主去认真追究,不知道会不会发现真相。 他不想沈朝幕与罗亚以诺接触。 沈朝幕狐疑地说:“如果你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异兽,一定要告诉我。” “好哦。” 飞行器停在了一片湖泊旁边。众人下来,远处的山火将阴云都烧出了一层赤红色。 雨水冰冰冷冷,他们披上透明的雨衣,往山火附近的猎人与星警的防线走去。黑骑士骑着土豆在后头,还是念念不忘那已经牺牲的小菠萝。 路上枯叶猴子攀着树枝,成群往相反的方向逃去,拖家带口,分外惊慌。 沈朝幕伸出手,接了两三滴雨水。 很凉,但是确实完全没有一点精神波动。还没有能瞒过他的精神力,而更高空直到大气层之外,都有专业的仪器在监测异兽的精神波动,实时被协会收录。 ……除非是,有一个像是龙拾雨那样没有精神力的异兽? 但有一个龙拾雨这样的存在,已经是不可思议中的不可思议了。他不相信真的有那么多巧合。 沈朝幕再次问:“你到底是为什么没有精神力?” “没有就是没有啊。”龙拾雨说,“你不也没有尾巴么?” “……这个好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沈朝幕再次看向掌心的雨水。 晶莹剔透。天边惊雷滚落,直觉仍然在叫嚣:绝对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越接近山火,越能清晰地看到空中扭曲的空气,橘红色与艳红的光芒在翻腾,所有的动物争相逃离,整座森林都在沉默地哭泣。 黑骑士喃喃说:“果然又来了,山火。” 战马也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沈朝幕就问:“你当时真的亲眼见过这样的山火?” “见过,”骑士回答,“如果不算这一次,我总共见过两次山火。第一次很快被扑灭了,第二次那火是从拉维烈烧起来的。” 拉维烈是南方一片森林的名字。 拉维烈山火在塔步的历史上非常有名,熄灭时,将近20%的森林都被烧毁了,同时异兽的狂潮出现,从东半球一直猖狂到了西半球。 虽然当时兽族与矮人的科技水平差不多,几乎是同时迈入了太空,但他们关系一直不算融洽。 兽族的理念偏向自然与精神力,相信古树与其神明保佑着他们,矮人则是机械与齿轮的狂热爱好者,只相信能源能实现种族的崛起。唯有拉维烈山火这次让他们团结了起来,共同抵御了异兽的来袭。 有关黑骑士的传说也有这段,说是保护了桃丽丝与柯西默这两个白鹿族孩子。 当然,传说中只字未提他也是异兽。 不知道是那些人不知情,还是刻意被抹去了。 “那你亲眼见过那个异兽狂潮。” “是的,”黑骑士回答,重剑依然被紧握着抗在肩上,“那简直是太可怕了,比我见过的所有风车和独眼巨人都要阴暗,都要绝望。十天,我们在城墙上整整守了十天,弹尽粮绝之后又是可怕的士气疲软。” 他继续以故事绘本一样的语气描述着:“你们没见过那些健壮的兽族汉子因为虚弱倒下,又因为胆怯退缩。平民都在哭泣都在祈祷,但还好有我在,朋友们,那传说里都是怎么描绘我的英勇的?” “这个我知道,我听过好几遍这段故事。”杨知明插话,“……大意是说你确实是救了两个孩子。但之后喝醉了酒骑着马跑出去,说着胡话,砍了几只异兽过后,才勉强被其他人救回来。” 隔着铠甲黑骑士的表情看不清晰,但他语调明显拔高了:“这怎么可能我用重剑将扑向孩子们的野兽脊椎砸断,然后骑着土豆横扫古树周围一圈,拼死战斗,才让战局那么快稳定下来那个雪狼族的罗德将军还是我救回来的” 杨知明说:“罗德将军他们倒是说了,不过,应该就是那个将军把你救回来的。你喝得醉醺醺了,可能不大记得了。” 这回黑骑士更加气恼了:“那肯定是他们在胡编乱造,是不是啊,土豆?” 战马打了个响鼻。 实际上在黑骑士的传说中,他的形象并不那么的完美。 这是个会讲给孩子们的传说。 所以传说中讲了他每日巡逻,都会采下多彩的叶子编作装饰品,送给桃丽丝与柯西默,歌颂这感人的情谊。传说中也讲了他和那两人一起冒险的故事——很幼齿,但是孩子们分外喜欢,听完一个还要再听一个,直到他们长大。 大部分时候,黑骑士都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 就像是那种给孩童的动画片,总要有夸张的情节,才能叫人印象深刻。 在那众多的故事里,轻松的就说他前去挑战风车,被两个孩子拦住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切实际,稍微严肃些的,就说在异兽狂潮的战场上他喝醉了误事,全靠罗德将军把他救了回来。 孩子们能从这样的故事里懂得道理,家长们就更乐于讲述。 去往驻扎防线的路上,黑骑士还是对此愤愤不平,嘀咕说:“明明是我做的……” 杨知明就偷偷问沈朝幕:“沈哥,你觉得他讲的是不是真的?我怎么觉得那么可疑呢。” “不清楚。”沈朝幕回答。 “但是他也确实说过他挑战过风车。”杨知明也嘀咕,“所以多半不大靠谱,就是喝醉了不记事。” 众人就这样来到了防线。 这里的猎人与星警大多数都是由兽族组成的,此刻奔走忙碌着,运输着各种消防设施。 他们离山火还有很远,已能隐隐感受到热浪。 令人不安的雷暴雨还在头顶不散,大雨淋漓地落在地面,泥巴都是湿漉漉的。 现场有终端平台在不断收取数据。 有指挥官在频道里说明了情况,随后说:“需要你们去一趟斗兽场,那里有异常的精神力波动,无人机暂时没看到异常。由于火势时间很紧迫,预计须在下午三点之前离开。” 沈朝幕应承下来。 于是他们坐上了协会提供的飞行器。再次掠过森林,这次能看见远处冲天的火光。 很快一处古代遗迹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圆形剧场,巨大又残缺,石灰色的外墙被雨水冲刷着,已有数道裂痕。而有一小部分的墙体已经坍塌。 许多游客都喜欢来这里参观。 兽族曾经也有一段野蛮的时光,大概是在森林中长大,他们的骨子里也带上了自然的野性。 在千年前这个斗兽场竣工时,他们经常将凶蛮的异兽带到其中,与兽族的战士们进行死斗。 然而这并不是特别公平的决斗,异兽死了就是死了,战士们出现危险了,则会在满场的嘘声中被救离现场。 后来随着文明发展,这种血腥野蛮的演出慢慢就没落了。 斗兽场外头,在正门与侧门之间的墙壁有题字,是用兽族的语言写的一句名言,笔触分外粗犷狂野: 以鲜血祭奠你我荣光, 古树之叶庇佑战士远行。 这两行大字底下,近几年新立的碑文也写了两行: 不以纯粹的杀戮为荣。 此处禁止乱扔垃圾。 为了不惊动潜在的敌人,飞行器停在了离斗兽场很远的地方。 龙拾雨还是晃荡着长袖子,跟着沈朝幕坐上了越野车。 车子碾过了泥泞,那庞然大物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城墙高耸。如今山火蔓延,就算这里用各种屏障做了保护措施,也难免会损害。 不知道大火过后,这里还能剩下些什么。 黑骑士骑着战马,仰望斗兽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从一道侧门进去,刚进去,沈朝幕的精神力就捕捉到了动静。 那是在一圈圈观众席的最上端,几道身影转瞬跑过。 金色光絮立马飘扬在暴雨之中,化作洪流奔涌向他们。沈朝幕几个箭步就追了上去,精神力化作城墙模样阻拦他们的去路。 对方身上已出现严重的兽化,想必是长期注射了大量血液。他们立马知道遇到了狠角色,也不逃跑,几人猛地转身,眼里凶光闪烁,手中的光刃炽热 冲在最前面那人光刃还未刺出,已经被光絮生生折断。 沈朝幕看似轻松地一拳挥过去,指下传来鼻骨断裂的触感,血液飞溅,附着了精神力的这一击直接令对方狼狈地从观众席楼梯滚下去。 下一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精神屏障挡住他射出的子弹,沈朝幕一脚踹在他胸口干脆利落地令他倒飞出去。重型外骨骼直接粉碎,锋利边缘擦伤他的皮肤,肋骨断了三根,人直接就昏过去了。 这下这群人才又慌了起来,但早已来不及。 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被沈朝幕依次揍趴在了地上,鼻青脸肿。强大的精神力横扫过去,像是燃烧的烈焰曳出长尾,一场金色的飞雪。 所有人的精神力被强有力地镇压下去,呆呆地趴在地上,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在绝对的精神力差距下这种压制分外有效。他们很快开始头晕耳鸣,手脚发软,严重的直接就吐了。 胜负已分,沈朝幕整理了一下衣衫,漫不经心地从这帮人中走过,来到这斗兽场的最边缘。 这群人看上去是雇佣兵,都没有想到会有猎人那么快在山火的威胁下赶来。 他们刚刚正急着把什么东西从斗兽场内运出去,一条绳索连接了观众席的最高处和低端,有一大半的货物已经在底下了。 估计底下接应的人已经逃走了。 有一些箱子还是半敞开的状态,沈朝幕用精神力推开几个,看到里头都是针管。 密密麻麻的针管,更底下压着包装完好的五号针头。 而另外稍微沉重的箱子带着保温功能,里头寒气森森,全是冰冷的血袋。 血液有着不同的色泽,其中还有许多诡异的色彩小蛇一般在游动。 全是异兽的血液。 沈朝幕丢出两个小无人机开始扫描,刚准备通知协会的人,就看见在那数十个血袋之下,放着一个黑色的密封容器。 这种密封容器是按照联盟的最高规格做的,造价昂贵,只要开启一次就会报废,一般只有非常重要的材料才会放在里头。 金色的精神力托起了它—— 出乎意料的是里头并不是什么血液。 透过透明的外壳,沈朝幕看到一个试管模样的容器,容量只有大概5毫升。 它在安静地闪烁色泽,霞光红与花青,灰蓝和云杉绿,淡淡的黄融进了雪白中,转而又掺上了琥珀色。 璀璨又华丽,胜过所有宝钻的光辉。每一秒色彩都在涌动,像是北恩的暗潮,又像是银龙的鳞片。难以想象这么一点液体中,能自成这样一片天地。 简直像是流淌着的光。 简直像是……一滴光雨。 …… 水烧开了,锅咕嘟咕嘟地响。 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把它提了起来,冲进了茶壶之中,很快玫瑰的香气就传了出来。从这里稍稍往远处看,就能看到那巨大的斗兽场。 “老大,”一个雇佣兵说,“你怎么又开始泡茶了,去北恩前我都从来没见你喝茶。” “你懂什么。”奥古斯塔粗声粗气地说,“这个叫做生活趣味,一看你就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 那雇佣兵还是不解,嘴上说的又比脑子想得快:“哦,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个塞壬喜欢……” “闭嘴玩你的蛋去。”奥古斯塔瞪了他一眼。 然而下秒,他猛地拿起了自己的电弧双刀。 眼前容貌明艳的青年收敛了翅膀,身上穿着一件宽宽松松的风衣。 奥古斯塔顿时瞳孔放大,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你竟然那么快来了” 说不出心中到底是紧张还是战意更占上风,混杂在一起令心脏跳动如战鼓。 北恩那时,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阿卡萨摩和自己的实力差距,但那种源自猎龙家族天生的意志,又叫嚣着、怂恿着他继续挑战。 龙拾雨说:“你真的好烦呀,每次你出现,沈翟肯定又会搞事情。” “毕竟是老板指挥我做事情,没办法不听啊。”奥古斯塔露出一个狰狞的笑,“不然,难道你给我钱吗?” 龙拾雨警惕说:“这个是不可能的。” 恶龙的财宝,除了公主谁都不能碰。 奥古斯塔握着双刀的手已经全是汗了,下秒他手指更加用力,精神力顺着刀刃起舞,划出暗蓝色的电弧。他说:“你是来和我宣战的吗?” “不是,”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我还是来警告你,离我的公主远一点的。” 奥古斯塔:“……” 奥古斯塔:“……公主?” 电光火石,鬼使神差。瞬间奥古斯塔想起阿卡萨摩和沈朝幕的相处时,凶恶又可怖的形象完全没影了,还有阿卡萨摩对沈朝幕发出的、他从来没听过的诡异“嘤嘤”声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回奥古斯塔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脑袋差点都被吓掉了:“你他妈的在说什么?谁是你的公主” “公主就是公主啊。”龙拾雨有点不满他的态度。 他想着沈朝幕等会找不到他,肯定又要生气,刚转身想飞回去,又听见奥古斯塔说:“阿……阿……你是不是王位坐久了脑子不好使了沈朝幕那混蛋怎么可能是公主他要是公主我都是仙女了他妈的他奶奶的他祖宗爷的,你也不想想你怎么会比公主还矮。” 说着说着,奥古斯塔宕机的脑回路又慢慢苏醒过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嗤鼻嘲讽到:“那比公主还矮的龙算什么,矮脚龙?哈哈哈哈哈你就是头矮脚龙矮脚龙” 然后奥古斯塔眼睁睁地看着,龙拾雨的嘴里开始往外冒火。 恶龙气疯了。 第80章 火和雨 奥古斯塔倒飞了出去, 几乎是用全部精神力拦下这一击, 才没有直接昏迷过去。他猛地咳嗽了几声, 喉咙尝到了甜腥味,全身像是骨折了一样, 而这只是阿卡萨摩的随手一击。 周围的树木全都倒下了,再怎么粗壮, 在龙类翅面前都纸一般脆弱。 恶龙受到这种侮辱,龙拾雨生气到喷火,还要再上去锤奥古斯塔, 结果空中一道惊雷炸开—— 鬃毛摩擦生电,利爪撕开了层云,那雷云中的巨兽察觉到了什么, 猛地回头朝向他的方向。 龙拾雨暂时停下动作。 望向雷云深处, 那来自过去的旧王依旧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他极为不爽地啧了一声。 龙拾雨这犹豫了半秒钟,奥古斯塔已经连滚带爬狼狈地跑出去数十米。 他并不大担心自己会丧命此处, 脚下他的影子在微微波动,里头传来异兽的喘息声—— 这是沈翟给他留下的一部分力量。那阴毒的精神力附着在了影子里,代价是每晚睡觉都有噩梦缠身, 他听见异兽们恶鬼般尖叫。 他尚且如此,也不知道沈翟的梦境里会是什么。 龙拾雨还是很生气, 又回头看向奥古斯塔, 刚要展翅追上去却被抓住了。 刚赶过来的沈朝幕拎着他的领子:“你怎么又乱跑” 龙拾雨回头:“他骂我他骂我” 他嘴里火焰疯狂往外冒, 差点就把沈朝幕给烧着了。 沈朝幕反应快, 赶快用精神力隔开龙息。随后金色光絮压制住了现场的其他雇佣兵, 飞速靠近了奥古斯塔。 但是奥古斯塔的影子却诡异地动了。 从里头涌出了无数异兽的轮廓。这轮廓并不清晰,像是连体婴一样粘连在一起,看起来分外浑浊可怖。 它们猛地从地面涌起,扑向空中的金色光絮 光絮像是利剑一样把阴影刺开。 然而就这半秒钟的时间,奥古斯塔已经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沈朝幕抓着龙拾雨过去的时候,奥古斯塔不动弹了。光絮将他翻过来,他的脸色分外惨白,指尖发绿,完全没了呼吸与心跳。 只是精神力才刚刚接触到他的肌肤,肌肤就迅速变到灰白、化作粉末飘散在空中。 沈朝幕稍微感受了一下空中的力量波动,说:“……是玄蝉。这种精神力绝对来自玄蝉。” 玄蝉居住在遥远的星系外,喜欢以装死来躲避敌人,科学家们花了数年才捕捉到活体。奥古斯塔就是用这种的力量逃脱了。 沈朝幕皱眉:“沈翟怎么会有玄蝉的力量?是像……学会了螳螂的双生一样吗,他到底吞噬了多少异兽的力量?” “我不知道。”龙拾雨还是很生气,“他老是弄出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朝幕又说:“我就不在了几分钟,你又跑出来干什么?” “就是闻到奥古斯塔的味道啊。”龙拾雨说,“我那么讨厌他,就想过来警告他一下,结果他竟然骂我。” 他嘴里又开始冒火,尾巴在地上砰砰敲着。 “他骂你什么了?你竟然那么生气。”沈朝幕想起刚才的奥古斯塔,逃跑的脚步都歪歪扭扭了,估计是骨折了好几处。他好像从没见龙拾雨这样出过重手。 龙拾雨说:“……不告诉你。” “这有什么,”沈朝幕觉得莫名,“我又不会笑你。” “……反正,就是不告诉你。” 沈朝幕狐疑说:“好吧,但是有个东西我要让你看看。” 有了沈朝幕的精神力在周身罩着,老龙王又失去了他的目标。 空中变回了寻常的雷声闪电,他继续狂躁地寻找夺位者。 龙拾雨生着闷气,跟着公主回到了斗兽场,却见黑骑士骑着战马站在中央,雨水哗啦啦顺着盔甲留下。 杨知明在和宋浅浅整理雇佣兵的货物,随口问:“你怎么在这愣着了?” 黑骑士说:“这个地方我好久没回来过了。我和那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这里。” 沈朝幕的精神力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那是浓烈的怀念。 宋浅浅问:“诶,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黑骑士叹了口气,“朋友们,其实英勇的骑士也有过一段艰难的时光,直到遇到了孩子们。当我最开始和土豆流浪到塔步的时候,就被他们带来了这个充满鲜血的地方。土豆还受了伤,我们没办法离开。” 千年前的塔步斗兽场,是满场的欢呼。 观众席不似现在的破旧,焕然一新,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在欢呼,脖颈上的血管突起。 他们野兽般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搅碎他的脑袋” 而角斗场的中间烟尘扬起,黑色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右手紧紧握着那把重剑,与又一位兽族的勇士周旋着。 他的盔甲被炽热的光剑刺穿了几道。幽魂者几乎所有的身躯是由精神力组成的,这种伤势影响不到他的挥剑。 但是疼还是会疼的。 战马的蹄子扬起,发出嘶鸣,重剑的力量分外强大,那勇士在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最后勇士手中的光剑脱手而出,短枪也被马匹的铁蹄踏碎了。黑骑士举起重剑指向他:“这场决斗是我赢了。” 然而下秒重剑被挑开。 观众席上嘘声一片,监督者们迅速控制住了黑骑士,同时把失去战斗能力的勇士带离现场。 而黑骑士重新被带回到牢笼之中,直到下一场被下满了赌注的决斗来临。窃窃私语传来:“哈哈哈,你看那个异兽还真把自己当做骑士呢。” “你下一场堵什么,我赌他输。” “那我赌赢。难得来一个那么傻的我都不希望他死了,听他说话还真怪好玩的” 终于有一天,骑士在决斗中失败了。 盔甲上满是划痕,插满了长枪与利剑。他无声地趴在地上,就连战马都没了声息。 黑骑士摇头感慨:“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随便丢进了树林深处。但是,一个英勇的骑士怎么甘心让冒险终结呢?我沉睡的那段时间,那群猴子一直陪着我——就像你们发现我的时候一样。” 杨知明愣了愣:“所以是在这之后,你才遇见他们的?” “那是当然。”黑骑士开怀大笑,“他们可都是好孩子”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刚喝完下午茶的白鹿族姐弟开始了一场森林冒险。 桃丽丝沿路采了些花别在鹿角之上,又摘了些多彩的叶子,准备回去编一些装饰品。 越过溪流的时候,白色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年幼的弟弟跟在她的身后,被她扶着踩过长满青苔的石头。 两人手牵手穿过了独木桥,穿过了鸟雀与蝴蝶们的家,终于来到了一棵参天大树前。 那时也是深秋,层层叠叠的树木围住了他们,树叶的色彩在烈焰与天鹅绒之间,交杂着,又热烈又温柔。 眼前是一片空地,几只枯叶猴子飞掠而过,趴在树影摇曳的林间打量他们,好奇且警惕。 空地的正中,是趴在厚实落叶上的骑士和他的战马。 沉默得好似一尊雕像,几缕阳光穿过林间,与红色落叶一起温柔地盖住了他们。 桃丽丝愣在了原地,而柯西默要活泼调皮的多,一下子挣脱了姐姐的手,跑过去拍了拍骑士的盔甲:“喂——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们的森林呀” 盔甲咚咚作响。 骑士从漫长的沉睡中,慢慢苏醒过来。 于是有了之后的故事。 黑骑士说:“我真的好久没回来这里了。只是可惜、可惜……” 他脚边的地面是刀剑划过的痕迹,曾经他的鲜血也飞溅在此处,此时想起的却是那美好的相遇。 将现场雇佣兵剩下的物资交接后,几人坐着飞行器回到防线。 沈朝幕没有把那个诡异的容器交出去。 回去的路上,龙拾雨趴在他的床上斗地主。 沈朝幕坐在他身边:“欢乐豆还剩多少?” “快没了。”龙拾雨说,“我刚刚又超级加倍了……” 沈朝幕说:“我给你充。”他转手就给龙拾雨的账号上弄了一堆欢乐豆。 龙拾雨就特别高兴:“你怎么突然那么好,要不要和我一起斗地主?” “先别斗。”沈朝幕把他的终端拿走,又往他手里塞了两包零食,“有点事情想问你。” 龙拾雨拆开包装开始吃薯片,眉开眼笑:“问吧问吧” 沈朝幕把那被严密包装的容器拿给他看,里头5毫升的液体星辰般流转,色彩华美。 他问:“这是不是你曾经提到过的光雨?” 龙拾雨微微睁大眼:“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那帮雇佣兵的货物里,被藏在了异兽血袋的最底下。”沈朝幕说,“所以是不是?” “……嗯。”龙拾雨点头,“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光雨。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它了,我只是知道,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还偶尔会有这种雨水。” “沈翟为什么要收集这个?” “我也不知道。”龙拾雨说,“毕竟这个只是……” “只是什么?” 这回龙拾雨犹豫了好一会。 沈朝幕说:“你看,你的欢乐豆我给你买了,零食给你吃了,你总得告诉我一点东西吧?” 龙拾雨又纠结地开始吃手手,下一秒手就被沈朝幕抢救了出来:“都说了别啃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吃” “……那好吧。”龙拾雨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是跟你说过光雨的故事吗,其实那不是完整的故事。进到光雨里是要打伞的,不然衣服上淋到的色彩就再也消退不了了。因为那些色彩……实际上都来自过去。” 他继续讲:“星辰是有记忆的,它们记得很多事情,从宇宙爆炸一直到现在。所以如果你走在雨里,就能看见过去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已经被你忘了的事情。” 星光像雨一样从天而降。 而旅人行走在其中,拾起的每一滴光都是过去的记忆。掌中雨水映出他的侧脸与惊喜的眼神,色泽演绎出遗忘之事,于是现实与缥缈的过去碰撞,迸发出更绚烂的光芒。 岁月漫长。 那些被揭晓的秘密熠熠生辉。 龙拾雨说:“这个就是我名字的由来了。这一点雨水太少了肯定没用,不过,你应该也能在里头看见些的东西。每个人能看到的都不一样。” “……那真是很神奇的东西。”沈朝幕有些惊讶,“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肯定很受欢迎,毕竟大家都害怕遗忘……先不说沈翟为什么要这个东西,这有什么好不告诉我的?” 龙拾雨:“嘤。” 沈朝幕更加疑惑:“这又有什么好嘤的。” 龙拾雨小声说:“因为,如果你想起了一些事情之后,可能就不喜欢我了。” 他难过起来,缩回被窝巢穴里,连脑袋都埋了进去。 沈朝幕说:“我没有忘掉什么事情。” 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是完整的。他往那雨水中看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空空如也,只有翻滚的色彩。 于是他从被窝里找到了伤心的龙脑袋,狠狠揉了一波。 飞行器降落回了防线附近。 此后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这里待了三天的时间。 沈朝幕带着龙拾雨上去了几次飞行器和越野车,都是沿着山火的边缘巡逻,以防异兽狂潮的出现。 确实是有一些罕见的异兽出现了,但很快就被猎人们或是猎杀或是带回去关押着,之后再决定它们的去处,倒是没见到狂潮。 三天来龙拾雨每天就专心斗地主、吃东西和睡觉,倒是过得和之前一模一样。 就是每次回到防线附近,黑骑士精心饲养的迷你植物就会神秘地消失一株。 一开始迷你苹果消失的时候,黑骑士依旧是伤心欲绝,嘴里念念有词。而等到后来迷你桃子和迷你橙子依次失踪,牺牲在了恶龙的口中,他已经彻底木然了。 土豆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继续嚼着胡萝卜。 山火越发地靠近,去到最前线的时候,那半边天都是赤红色的。 又是一次通宵的任务,猎人们从防线的西边出发。他们将行驶过八十公里,直到下一个防线的驻扎处。 越野车驶过丛林深处,轮胎碾过泥泞,那些高树与车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偶尔一个颠簸,龙拾雨就迷迷糊糊地脑袋一歪,靠在了他的公主身上。 雷暴雨还没有散去,车顶的雨声淋淋沥沥。他穿着那件黑色的长风衣,袖子把指尖都严严实实遮住了,露出的修长脖颈白皙,睫毛轻颤。在这阴雨与火焰交织的深夜、在这摇晃的车上犹如画卷。 驶过森林与阴雨时色彩暗淡,车队的明黄色灯光彼此晃过,沈朝幕看见那些光圈模糊勾勒出风衣的边缘,车窗上的水珠映着色泽,光华流转,晕染好似水彩。 而靠近了山火边缘,则是猖狂的、恶魔一般的红艳,这个时候色彩又猛地浓烈起来,映得所有人的衣衫隐隐泛红。半边脸橙炽,半边脸隐没于幽深的暗,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树木在火海中坍塌,异兽的吼声传来。 下一秒沈朝幕利落地从车窗翻出,精神力涌向一只发狂的猩红蝾螈,好似飞雪。 通红的喉咙还未来得及喷出烈火,蝾螈就被牢牢压制住了。猎人们迅速围上去,将它麻醉后送上了飞行器。飞行器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往防线的方向飞去。 重新回到越野车上,龙拾雨还在半梦半醒着,又靠回沈朝幕的身边—— 顺便偷偷摸了两把公主的腰。 车子摇摇晃晃继续向前,火焰燃烧的呼呼声和树木爆裂开的声响慢慢远去。 沈朝幕又想起,那天宋浅浅说的话。 “沈哥,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吧?” 于是也像是有微小的火种,在心中开始慢慢燃烧。 第81章 平凡的一天 数只水鬼哀嚎着倒下, 远处的食尸鬼尸体已经堆积成山。 头发半白的女人将霰弹枪重新背回背上, 就手擦了擦小刀上的乌黑血迹, 将其归鞘。 她踩着那些尸体回到了作战车附近,踩下油门回到防线。防线的大多数人都还在外头, 只留下几个伤员,见她回来都是眼中一亮:“首席, 前线怎么样了” 秋若雯回答:“这一波兽潮暂时是解决了。” “您没有受伤吧?” “小伤而已。”秋若雯指了指手背和肩头的一点伤势,“我自己处理一下。” 回到军绿色的帐篷里,她解开被血糊住了的作战服的扣子, 露出肩颈到大臂,那上头伤口狰狞。 医疗机器人自动分析了伤势,并把需要的材料依次拿来。 清洗伤口的药剂中有种浓浓的酒精味, 闻着就刺鼻。她面不改色淋到了伤口之上, 尖锐的疼痛,透明液体带着血液流下。 接下来她又用了几种喷剂, 迅速止血,缠上厚实的绷带后吃了一片止痛药——不是因为疼痛难耐,而是为了接下来的战斗不受影响。 三头犬刻耳柏洛斯还在这片大地上肆虐, 它带来了地狱的火焰,星球在灼热中哀嚎。 和之前的异兽一样, 它是突然觉醒出现的。 非常诡异。 同时被异兽袭击的还有其他星球, 其中起了山火的塔步情况危急, 但有白依依和沈朝幕在那边, 暂时不用她操心。 而另外的星球, 目前来讲情况也可控。只是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这次异兽为了争夺王座的爆发期来得分外严重。 毕竟阿卡萨摩已经在王座上待了太长时间了,长过老龙王,甚至很快就要超过幽灵鲸。 秋若雯不敢服用浓度高的止疼药,以免判断力与反应力被影响。 所以当全身的热血冷却下去,精神力不再刻意遏制住痛感,伤痕的存在感就越发强烈。 在休息的这段时间,她拿出终端定时了95秒,然后草草翻阅了一下各种资料和协会通知,以分散一点注意力,最后还是因为刚才的思绪,停留在了有关幽灵鲸的影像上头。 幽灵鲸是人类初入太空时在位的异兽王,精神力强大到令人恐惧。 联盟的每一个星警与猎人,在学习关于太空星舰的知识时,都会首先看一段影像,一段关于幽灵鲸的影像。 那是初遇他时,一个宇宙哨站里留下的模糊录像。当时两艘星舰正在被两只星空巨兽追击,极寒中弹药交织,轨道炮与太空鱼雷掠过虚空。 然而下秒,巨大的、明亮的红色在周身亮起。 一开始船员们以为那是一颗突然出现的宇宙流星,因为特殊金属而闪耀。 但是他们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只眼眸。 雷达混乱,遮天蔽日。鲸鱼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声波,甩动尾巴,巨兽和星舰像虾米一样被它吞噬。 他在宇宙中尽情舒展,人类畏惧的极寒虚空是他的天地,犹如在深海畅游,歌声却能轻易撕毁猎物的精神力。 毁灭星舰后,他欢歌着,再次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这也是人类最原初的、对异兽与王座的恐惧。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金属,能够抵御III型太空风暴的撕裂,最精心打造的引擎,能够突破光速奔向远方,却最后只能供异兽果腹。 而此后人类的舰队再怎么进步,幽灵鲸都没有被战胜,直到目前来看,他也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异兽王。 在他之后的那位无名之王,在王座上待了不过短短两年,就被老龙王取而代之,再之后就是阿卡萨摩。 秋若雯的视线在那无名之王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终端的计时器响了。 止疼药开始生效了,不必继续休息。 她重新整理好作战服,把各种枪械背回身上,准备去往下一道防线。 与此同时,她的副手回来了。 秋若雯问:“查得怎么样了?” “星警那边给出了结果,行踪和协会记载得一致,大部分资金的调用也很正常。”副手说,“只是这些都是私人的资金,没看到和家族有关。他背后是沈家,不确定有没有被隐瞒下来的支出。” “这个倒不用担心,”秋若雯淡淡说,“那帮老家伙巴不得眼睛都黏在他的身上。其他的情况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至于他身边的那个‘拾雨’,还没有很确凿的证据能说明他是异兽,但是八九不离十。” 这回秋若雯沉默片刻,才说:“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 “要申报上去吗?”副手问。 按照流程,申报过后就是一系列的调查,直到真相大白。过去也有很多猎人被这样调查过。最严重的的后果是直接上星际法庭。 但是秋若雯说:“不,再等等。” 副手愣了愣:“为什么?” “不论怎么样,”秋若雯将背包背起来,几把小刀依次收好,“他现在依旧是一把好刀。” 副手急匆匆地跟着她出去,还是十分惊讶:“我、我还以为您一直……” “一直铁面无私?”秋若雯笑了笑,“作为一个猎人,我自认非常狡猾。毕竟我们这种职业,当然要时时刻刻想着利益最大化的。” “哦,所以您的意思是等异兽爆发期过去了再问责?”副手恍然大悟,“那、那下一任首席,您和其他高层想必已经定下来了吧?” 秋若雯把背包往作战车的副驾驶一扔,那沉重的装备压得车子往旁侧一颤。 然后她发动了车子:“我可没有这样说。而且要是刀子足够利,只要能保证能永远指向敌人,我又为什么要在意它有瑕疵呢?” 副手也上了车,有些茫然说:“哦……” “情况还需要观望。即便是野狼那样的兽类,最后也变成了人类先祖的走狗,不是么。不过你说的是他大部分资金使用正常。”秋若雯踩下油门,“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部分有些诡异,”副手犹豫片刻,“就是他这几个月,突然花了大量的钱在……饮食上。” 这回纵然是秋若雯也愣了一下:“饮食?” “对,”副手说,“这个比例真的大到不正常了,比如说,两个月前他竟然在拉面店消费了八碗霸王拉面,然后在短短一个小时后,又依次买了两碗海鲜炒饭和很多小吃,如果列出来那会是很长的单子,念都念不完。” 秋若雯:“……” 她又说:“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就是,他似乎花了很多钱在游戏上,尤其是一种叫‘欢乐豆’的东西。”副手小心翼翼说,“基本上每天都在充值,十分疯狂。” 秋若雯:“……” 她说:“总之你继续让他们查,有情况向我汇报。” 作战车加速,冲向远处三头犬肆虐的土地。 …… 飞行器缓缓降落,古树繁盛的枝叶沙沙摇摆。远处的热气球升空,长草被一阵狂风压低了。 龙拾雨一回到树屋里就去了阳台。 这里没有了头顶的雷雨,空气特别好。他盯着古树下的烧烤。 中午烧烤的人比较少,完全没有晚上的热闹,但依旧香气扑鼻。 屋内的沈朝幕说:“饿了?” “还没有。”龙拾雨说,“我就是想提前计划一下待会要吃什么。” 沈朝幕笑了:“今晚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找罗密欧要的诡术素材,然后就能治伤了。” 这几天新起山火那边的防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而早些天的山火那里,有白依依在情况也还算是稳定。 龙拾雨却说:“这里可是旅游圣地诶。” “嗯。” 龙拾雨说:“你想不想出去玩呀?” “去哪里?”沈朝幕有些意外。 “随便吧。”龙拾雨望向远方,“反正哪里都是没去过的地方。” “你今天太累了,要不改天吧。” “嘤。” 于是两分钟后,他们换上了一身休闲的衣服。 龙拾雨本来想穿着短袖出去的,结果硬被沈朝幕套了件薄外套:“这里昼夜温差大。” “好吧。”龙拾雨兴高采烈,非常期待这个小小的旅途。 他们从树屋旅馆里出去,刚好迎面撞上了方庆。 这几日不见,方庆的头发更凌乱了,隐隐还有被烤焦的味道。他嘴里念念有词:“这实验怎么就又失败了呢……” 远远有两个猫耳兽族,看着他在窃窃私语:“就是这个人,昨天把自己的树屋差点炸飞了喵。” “简直太疯狂了” “就是啊,我还听到他嘴里老是念着什么‘毒药’什么‘毒死你’,不会是个变态吧喵。” 沈朝幕:“……” 他的目光刚落在那两个兽族身上,那两人就猛地一惊,把他看做和方庆是一伙的,立马转身快步走开。 方庆则是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随手就拿着铅笔在随身本子上写了几行,像是什么复杂的公式。 然后他看向两人:“怎么,你们刚回来就又要出去?” “嗯,”沈朝幕回答,“就是去散步。” “散步?”方庆的眼睛亮了,“就你和你媳妇两个人啊?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刚好我又想找一种新的植物。上次和杨知明去找的不尽兴,我俩都身残体弱的,要是有小沈你在就方便多了……” 话还没说完,宋浅浅已经从旁边树屋走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方庆给扯走了。 方庆还没反应过来:“诶诶诶宋妹子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去个森林么反正刚好顺路……” “闭嘴”宋浅浅忍无可忍,“你这脑子真的是被毒药泡傻了。” 在宋浅浅的努力下,两人迅速消失了。 龙拾雨:“?” 沈朝幕咳嗽一声,揽过他的肩:“先不管了,下去再说。” 协会的车不能轻易开出去,他们就租了一辆当地的越野车。这种越野车设计得非常精妙,车顶能够收起变成敞篷模样,好让旅客更接近自然。 龙拾雨把一张照片放在了前头。 是那天他俩在观光车上的合照,现在看这照片,还能感受到丛林的风扑面而来。 沈朝幕说:“你还把它打出来了?” “对呀,”龙拾雨说,“毕竟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沈朝幕无声地笑了。 沈朝幕开起车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快,根本不管什么限速的。龙拾雨倒是很习惯——毕竟他开起车来也是这德性,全靠以前在赛车场扫地的经历。 驶进雨林里,速度倒是不得不慢了下来。 龙拾雨在终端上找到了一份旅游地图,研究了一下:“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如果再往西开十公里,就能见到森林独木桥和巨石。” 沈朝幕定位,朝那个方向开过去。 到了地方,那里还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在那块嶙峋又怪异的巨石旁边合影。 很快他们就都上车走了。 还好走得快,还没人来得及认出沈朝幕,不然肯定又是一连串的合影和签名。 龙拾雨下了车,拍了拍那巨石:“这东西长得真有趣,挺像方庆的。” 树屋里的方庆狠狠打了个喷嚏。 沈朝幕:“……怎么这样说人家。” 龙拾雨指了指:“你看,这个是他的衣领,这个是他的鼻子眼睛,这个是他的头发。” 沈朝幕仔仔细细看了下:“好像真的是,确实有他平时拿别人做实验的猥琐。” 龙拾雨就眉开眼笑:“我说了我不会骗你的吧。” “你骗我的时候还少么。”沈朝幕说,语气倒是半分强硬指责都没有,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龙拾雨已经来到了独木桥旁边:“因为不是所有的秘密,你都会喜欢的呀。不过会有的,会有你全都知道的那一天。” 他踏上了独木桥。 这独木桥底下就是厚实的一层落叶,被褥般柔软,曾经温柔地拥抱了无数失足的游客,将他们的惊呼与大笑尽数接纳。 在塔步的传说中,桃丽丝和柯西默也曾经走过这个独木桥,而黑骑士则是骑着战马飞掠过去。 白鹿优秀的平衡能力让两个孩子如履平地,如果旅人平平安安地走过了独木桥并返回,就能获得来自森林的祝福。所以常常有挑战者来到此处。 龙拾雨试探性走了两步。独木桥有些狭窄,没有尾巴他不大擅长保持平衡,但也还算稳。 他又走了几步,想要回头去看公主,却被人轻轻扶住了。 男人就在他身后说:“你继续往前走。” 有沈朝幕在后头扶着右臂,走起来就轻松多了。走到独木桥中间的时候,风猛地一吹,万千落叶纷纷扬扬而下,像是蝴蝶,落在了他们的肩头。 就这么一来一回走了,龙拾雨重新跳回坚实的大地上,弯起眼睛笑:“你真厉害啊。所以真的会有森林的祝福么?” 沈朝幕把龙拾雨脑袋上的一片落叶拨下:“我们会知道的。” 离开了独木桥和方庆怪石,回到车上,龙拾雨又开始看地图:“下一个景点是莱亚湖。” 越野车的车顶缓缓收起,敞篷的时候,风吹得更加清新。只是天气突然有些阴了,大片云朵正在靠近。 一路顺着林间小道开到了湖边,他们看见了一片水蓝。几只绿脖颈鸭子在湖中心嬉戏,岸边的水草轻轻摇晃。 这湖毫无污染,清澈见底。远处就是通往湖心亭的木桥。 湖心亭也是木质的,特殊木材使它长期浸泡在水中,也没有潮湿变形,依旧干燥又结实。 他们到了湖心亭时,空中开始飘起细雨,水面一圈圈涟漪散开。 不是那种可怕的雷暴,只是单纯的午后雨点,鸭子们不知躲去了哪里,水下偶尔闪过几条灰鱼。 龙拾雨问:“待会会有彩虹吗?” “运气好就会有吧。”沈朝幕坐在亭内的木椅上,背后从湖面吹来潮湿的风。这风一如既往地清爽,带着草木味道,令他想起龙拾雨身上的好闻气息。 时间慢慢走着。落在树叶与水上的声响传来,慵懒,声声催人入眠。 明明沈朝幕的精神力,完全能让两人避开雨水回到车上,但他们都没有提起这个,而是耐心地等着雨停。 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十分钟后,拨云见日。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从木桥上回去,有些失望:“没有彩虹。” 不然一起看彩虹,肯定又能入选和公主的浪漫小事。 沈朝幕就笑:“或许下次就有了。说吧,接下来去哪个地方?”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将附近有趣的景色都走了一遍。中间又下了一次小雨,秋天的寒意越发重了,树叶上带着水珠。 转眼快到日暮西山的时间。 沈朝幕说:“再往西边开二十公里就有一个旅馆。去那里?” “好呀。”龙拾雨说,望向周围高大的树木。 就这样又开了十分钟,车上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什么,突然龙拾雨说:“停一下” 沈朝幕踩了刹车,龙拾雨急匆匆地直接翻下车去,连车门都没来得及打开。 在路边有一朵粉红色的花。 像是折纸玫瑰一般层层叠叠,花瓣的中间是莹白色的,越到边缘就越是半透明,而半透明里又透着淡淡的樱粉色。 它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是少女含羞的脸颊。 是很适合公主的一朵花。 龙拾雨刚要过去,突然一个身影飞掠而过,眨眼就把那朵花给摘走了。 那是一只幼年的枯叶猴子,最喜欢戏弄游客的那种。它右手拿着那朵花,转瞬蹿回了树木之上,冲龙拾雨吱吱怪叫,做了个鬼脸。 这下沈朝幕都来不及说话,就看见龙拾雨转瞬展翅而起—— 那猴子被吓呆了,惊叫着往森林深处跑去。 这哪比得过龙拾雨的速度,他已经刻意避着树木了,但翅膀锋利的边缘还是将数根枝叶带下。狂风中只不过短短几秒,那朵花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小猴子直接被吓跑了。 沈朝幕坐在车上目睹了全过程,哑然失笑。 树林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龙拾雨拿着那朵花回来了。 越野车的车头一重,他降落,像是恶龙调戏公主一样蹲了下来,身子前倾左手撑住栏杆,把花递给了沈朝幕。 “给你。”他弯起眼睛笑。 沈朝幕接过了那朵花。 车头他们两人的合照还放着,明艳与俊朗,来自不同的种族与不同的星系,有着不同的过去,有一个奇异的相遇,却都是笑着的模样。 明明之前更宏大、更梦幻的场景都一起经历过了,像是逃亡后的光彩照人,像是隧道中的忽明忽暗,像是世界瀑布时的相拥、飞弹降落时的对视,与大桥坠毁时的展翅。又像是,那山火和雨交织下的画卷。 和这些相比,今天实在是太平凡了,连一道彩虹都没看见。 但就在这一瞬间。 在这十分寻常的一瞬间,沈朝幕突然就知道了。 手中的花朵轻轻一颤。 是喜欢呀。 第82章 斗篷龙 两人在那个旅馆住了一晚之后, 早上就开始返回古树。 刚回去, 顺着环绕古树的木质台阶准备去到屋内, 就听见小小的爆炸声传来。 然后就是方庆的骂娘声。 沈朝幕推门进去,那个小小的树屋里已经满是硝烟的味道, 灰色的烟雾缭绕。 方庆的脸都被炸得变黑了,来串门的杨知明猛地咳嗽——本来他平时就喜欢把左腿的义肢拿下来, 砰砰敲着玩,这下赶紧弯腰把手里的假腿装了回去,就往外头跑。 沈朝幕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实验?” “不就是正常的毒药么。”方庆憋着气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 “我还想多找几种材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朝幕手里的那朵樱粉色花上,然后眼睛都直了:“你这花是在哪里找到的?” 沈朝幕指了指龙拾雨:“他在路边捡的。” “这、这就是我要的材料”方庆快激动疯了,“你知道这种花有多难找吗, 市场上根本就没得卖的” 沈朝幕:“……” 他想起龙拾雨接连几次摘花的经历, 总感觉龙拾雨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技能。 方庆激动到搓手:“小沈啊,你这花、你这花能不能……” 沈朝幕说:“你这要问他。” 龙拾雨就有些纠结。 他上次送给公主的白花最后变成了烈日昙花, 这次好不容易又摘了一朵好看的、衬得上公主的,结果又是什么稀少的素材。 但是方庆的眼睛都快发出绿光了,他就说:“好吧, 你拿走吧。” 方庆喜不胜收,接过那朵花又准备开始实验。 沈朝幕又问:“陆山遥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句话问出口, 方庆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一点:“哦他基本上没事了, 毕竟骸骨人鱼的毒药研究出来, 本来就是足够的荣誉了。就是陆山怀还被烦着。” 他们说的是孙复的事情。 那个“智者”在永夜之地被陆家的两兄弟怼了, 然后又被方庆拖鞋糊脸, 回去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 方庆不在协会,他就去翻那两兄弟的老底。 作为研究人员的陆山遥还好,毕竟他常年就待在实验室,有天赋有成绩,私生活也……科研人员没有私生活,只有防脱发洗头水。 而指挥官能被弹劾的事情就多了去了,连难免的失误都能被揪着不放。陆山怀没有什么硬伤,但这莫名其妙被查一轮也很烦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暂时回了星都,没有跟着众人来到塔步。 方庆说:“毕竟孙家对协会的资金提供一直非常稳定……” “他们家不也有占树商会的股份吗。”沈朝幕说,“准确来讲,塔步这里的产业链也有他们的不少投资。” 虽说商会的主要成员清一色由兽族组成,但背后的金主则是来自星海各地。毕竟,作为两个文明的发源地,塔步的物资与文化遗留非常丰富,那西半球至今还没有被探索清楚。 方庆抓了抓脑袋:“真的是烦人,我也想帮小陆,但真的是有心无力……我哪天肯定毒死那帮龟孙。唉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去做实验呢。” 他拿着那朵樱粉色的花,匆匆回到了屋内。 龙拾雨跟着公主回去房间。 沈朝幕说:“今天该去集市上逛一圈了,这三天刚好是最热闹的时候,应该有治伤需要的素材。” “嗯。”龙拾雨点头。 沈朝幕稍微整理了一下协会这两天的资料,他就扯了一根线下来,把之前沈朝幕送他的鸟笼装饰品给串了起来。 那拇指大小的鸟笼依旧闪着漂亮的光辉,他把它系在了脖子上。 毕竟这是公主送他的礼物。 以前公主也给过他礼物,但是因为各种原因通通都丢了。现在……也算是个失而复得。 下午的时候他们去了集市,去的路上看见黑骑士正在和一个兽族汉子喝酒划拳。 那汉子已经喝到满脸红光了,还挥舞着手中的木杯子:“满上满上” 黑骑士喝酒的时候,就是把那酒往盔甲里一倒—— 幽魂者的身子大多是精神力,那酒进去根本不存在“喝”这个概念,不论谁和他拼酒量都是无底洞。只见他现在气定神闲,下巴的盔甲一开,一杯烈酒就哗啦啦倒了下去。 对面早已醉眼惺忪,哪里看得出来? 又喝了几口,骰子落下,他不甘不愿地把钱砸在了桌面,推给黑骑士。 而土豆的马鞍旁边,挂着几个塑料袋,里头是黑骑士刚买的迷你植物。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黑骑士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一回头就看见了龙拾雨,赶忙把桌面上的钱搂在怀里,半句话不多说,骑上土豆就跑了。 一溜烟头都不回。 沈朝幕:“……” 龙拾雨还盯着黑骑士离开的方向,颇有些念念不舍。然后他回头和公主承诺说:“我之后再给你找一朵漂亮的花来。” 阳光下,鸟笼吊坠闪过金与银的光华。 沈朝幕愣了愣:“你还把它挂起来了?” “嗯。”龙拾雨说。 沈朝幕本来想说,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他只是路过集市时觉得亮晶晶的,随手挑了个好看的而已。 其他既昂贵又亮闪闪的东西从来不少,沈朝幕见过太多了,随便去个沈家的什么拍卖会,珠宝钻石迷醉人眼,天价也有大把人愿意争逐,龙类当然也会喜欢这珠光宝气。 沈朝幕就说:“哪天买贵一点的,给你用尾巴在床上盘着,全都是亮闪闪的。” 龙拾雨说:“就这个也挺好的呀,我很喜欢。” 沈朝幕心头一动。 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挠心尖。 然后龙拾雨又说:“不过你说的亮闪闪是多闪?”他稍微扭捏了一下,“还是有点想要的。” 沈朝幕:“……” 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头顶的古树沙沙作响。 由于山火提前离开的游客有许多,但这里依旧能看见不少人在挑选。 商品种类繁多,捕梦网精致,小首饰闪耀。 动物骨骼雕出的精美号角,吹奏起来声音寂寥又奇特,好似狼群在山丘的嚎叫。比如树叶编织出的灯笼,里头盛着明黄的光芒,如果在夜晚穿梭野外时拿上一盏,就能探索丛林的秘密。 沈朝幕在卖衣服的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 这里卖的是塔步的传统服饰,全都有着艳丽的色彩,好似当地人奔放的性格。 他的目光落在斗篷上头。 塔步的斗篷是由结实皮革与不同的树叶做成的,针脚分外扎实紧密,风刮来的时候叶子轻轻摆动。 在久远时代前,兽族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外出,挡风又温暖。现在在节日的时候还会见到他们这样穿,走过平原时,像是与自然为伍。 买斗篷的游客不少,都是拿去拍照和留念收藏的。 沈朝幕冲龙拾雨招了招手:“过来。” 龙拾雨毫无反应,盯着远处的小吃铺。 然后他被沈朝幕抓着肩膀转了过来,面对着一大堆斗篷。 沈朝幕说:“挑一件喜欢的。” “为什么要买这个?” “保暖,就当是纪念品了。”沈朝幕说,“在北恩不也买了一条围巾吗?” 于是龙拾雨挑了一件树叶偏红的斗篷。 沈朝幕给他披着,顺便把领口那枚牛角扣给别上。那红叶轻颤,衬得青年的皮肤白皙。 他就这样收获了一条斗篷龙。 龙拾雨说:“你每次怕我冷、使劲给我套衣服的时候,真的很像网上说的奶奶。” 沈朝幕:“……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我怎么会骂你呢。”龙拾雨高兴地伸出手,“要拉手。” 这回沈朝幕犹豫了几秒。 之前还没察觉,拉手纯粹是为了哄一下流泪龙龙头。 但现在他的心意那么清晰,这种行为就更显得…… 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即便是再英勇的猎人,还是和所有人一样有着胆怯与小心翼翼。他擅长追猎,就这样把一头嘤嘤怪给抓回家了,但是有太多东西比追猎更难。 沈朝幕一贯做事果决,这一点点的犹疑,主要来自某种不连贯感。 回想一下,从最开始龙拾雨对他的态度就非常热烈,甚至称得上熟络。而这种熟络并没有展现在其他任何一人身上。 简单来讲,沈朝幕不知道最开始的亲近是从何而来。 他最后还是拉过了龙拾雨的手。 带着某种喜悦。 虽然不知道龙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奇怪的思维,但是这绝对也是喜欢吧。 就算再不济,也必然是纯粹又热烈的好感。 毕竟傻龙连说个谎都说不好,再让他伪装什么情感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等到时机恰好…… 就该是告白的时候了。 龙拾雨就这样高高兴兴地牵着公主的手,慢慢走过集市。 几步下来,他手中已经多了好多串小吃,炸豆腐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那清脆的声音都在舌尖蹦跳。他几口就吃了下去。 沈朝幕在每家店铺的商品中,对着罗密欧给的清单细细搜寻。隔了好久他才发现不对劲:“……你的竹签呢?” “哦。”龙拾雨说,“吃得太快了,不小心一起吃下去了几根。” 沈朝幕:“……” 他转头就拉着斗篷龙倒退了几步,回到刚刚一个摊位,买了一本《现代食品安全》。 就这样花了大半天,把整个集市都走了一遍,又在统一登记商品名的系统里查询了几次,他们终于收集了大半的素材。 龙拾雨抱着一个牛皮袋,里头装了几块沉重的骨头和许多药材花草,那种草药的味道扑鼻而来,带有几分辛辣。 沈朝幕看了看时间:“现在就去罗密欧那边吧。” “不是还差几种么?”龙拾雨问。 “就差干河花和鸢尾花针了。”沈朝幕说,“我刚刚问了协会,这些在绿意旅馆旁边的集市有卖。黑镰刀说可以帮我们去看看。” “噢。”龙拾雨说,“他真是个好人……好螳螂。” “说他是好螳螂,你还偷吃别人聚落的东西。” “恶龙的事情不能叫抢和偷的。”龙拾雨突然笑了,“被恶龙吃掉的东西就是没了,被恶龙抓走的东西也是恶龙的。” 沈朝幕不知道龙拾雨想起了什么,那么高兴。 他揉揉龙脑袋,也笑了笑。 花了数个小时,他们重新回到那片森林。 残破的高塔屹立在陆地的最尽头,金色的柔顺长发在空中晃动。高塔之下的莴苣长得更加旺盛了,有十几只螳螂正站在田地旁,每只都拿着一个……小洒水壶。 自从罗密欧在黑镰刀身上验证了这种治疗方法是正确的,黑镰刀就将同族们从旅馆里带了过来,开始慢慢疗伤。 诡术的施展很消耗精力,罗密欧需要更多的时间。 螳螂们闲得没事情做,就开始天天玩电视和浇水。 即便是不了解天上聚落的人,提起这群螳螂,第一个想到的词也是“孤高”。 他们的战斗力强悍,但只对充满敌意的异兽出手。不屑于学习其他种族的知识,排外又固执,就连偶尔因为食物不够来到地面猎食,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人类。 相反,他们刻意避着人类,一旦发现有接近就会立马回到云端之上。 曾经有无数学者想要研究聚落,研究他们能够具象化为云雾的特殊精神力,想用这份力量得到更多成果,说不定,还能进一步改良现有的飞行器。 结果派出去的猎人们,都因为这种警觉失败了。 他们就像以前的沈朝幕一样,只能站在原野间遥遥望向那巨大的积雨云—— 金色阳光勾勒出层叠的边缘,像是山岳又更像是城堡。 现在机缘巧合下,这帮螳螂开始接触人类,也学会了许多新的知识。 比如说,龙拾雨和沈朝幕走近他们的时候,能听见他们一边上下飞舞着摇动洒水壶,一边骂着“敲你妈敲你妈”。有学习能力较强者,已经是标准而流畅的一口联盟语国骂。 沈朝幕说:“有一种说法是,学习一门语言是从脏话开始的。” “是吗,”龙拾雨想了想,“我学的第一句联盟语好像是‘这个我可以吃么?’和‘好的谢谢’。反正我也听不懂别人回答了什么,总之都这样说就完事了。” 沈朝幕:“……” 顺着软梯爬上高塔后,黑镰刀还在因为这事情愤愤不平:“我们伟大的聚落竟然是被你这种该死的龙类给毁了” 他打开翅膀开始张牙舞爪地示威。 龙拾雨根本没在意,趁着罗密欧在忙又偷摸了两把公主的腰。 这次需要准备的材料多,罗密欧要忙很长时间。 龙拾雨就跟着沈朝幕去了高塔的其它层,随便逛逛。 这高塔原来是兽族拿来当瞭望塔的,灰黑色的石壁上开了很多小窗口,天光从其中穿过。 但是刚刚还算晴朗的天空,现在已经阴了。 风从塔的一个个窗口猛地灌进来,顺着螺旋的楼梯一路向下,衣角扬开发丝翻飞,龙拾雨新买的斗篷袖子鼓起,一时两人的耳边都是风声。 又过了几秒闷雷的声响传来,继而是几道闪电。 竟然又是雷暴雨。 沈朝幕下意识揽过龙拾雨的肩,和寻常一样说:“别怕。” 但这次似乎有什么不同。 瓢泼大雨往这土地洒了下来。油灯无声地出现在身侧,金色光絮与雨水交融在了一起。 这次的雷暴来得急切、突然且……焦躁。 就像是油灯驱散了塔内的黑暗,浩瀚的精神力也在那惊雷闪电中,捉到了一条裂隙。 于是沈朝幕听到了,龙类粗重的喘息。 第83章 罗亚以诺 狂风席卷了树林, 雷电的声势半分不减, 反而愈演愈烈。 沈朝幕揽住龙拾雨的手用力了几分:“……你听到了吗” 来不及等龙拾雨回答,他的精神力继续在雨中细细分辨。 依旧是没有半分精神力,但却有异兽的力量在其中酝酿——十分微妙十分不可察,但以他对龙类的了解,这绝对是来自一头巨龙。 而且力量绝不容小觑。 血液在加速奔淌,某种颤栗一样的感觉席卷过神经。这不是胆怯,而是隐隐的期待与兴奋。 这是来自家族的本能,对猎物的渴求。 数个月前他追踪龙拾雨的时候也是这样, 兴奋时能昼夜不停地寻找踪迹,不断推测对方是怎么样的存在, 思绪里模拟出万千交手的策略。 ……虽然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是在街边抓到了吃盒饭的龙拾雨。 架是没打成,反而被嘤波给攻击了。 但此时, 又有龙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瞬间沈朝幕豁然开朗。 这就是为什么,这种大型雷暴雨来得那么频繁且反常,龙拾雨又每个雷雨夜都会和他待在一起。 一旦捕捉到了这蛛丝马迹, 他浩瀚的精神力就尽情地在雨中延伸出去。油灯轻轻摇晃,那来自异兽的喘息、鬃毛摩擦的声响更加清晰。 沈朝幕再次问龙拾雨:“他是谁?” 龙拾雨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哦。” “不可能,”这回沈朝幕斩钉截铁, “龙类之间的血脉感应那么强烈, 你不可能察觉不到。你一直在躲的根本不是雷暴, 就是这头龙。和我待在一起是因为我的精神力能够遮盖你的气息吧。” “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有没有在历史中出现过?又为什么和你一样没有精神力?”沈朝幕追问, “他为什么盯上了你?” “嘤。”龙拾雨有些慌。 “嘤也没有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要是联合协会和家族,迟早能弄明白他是怎么一回事。你要是不说,你之后所有的食物和亮闪闪都没有了。” “嘤。”QAQ 沈朝幕又收获了委屈龙龙头,愣了愣,语气缓和下来:“……别怕。要是他一直在追杀你,我肯定会帮你解决。” 他这样态度坚决。龙拾雨犹犹豫豫,最后一个恶龙撞击直接撞到了沈朝幕的怀里。 这个撞击把沈朝幕撞得倒退了小半步,虚虚倚在了高塔的墙上。 龙拾雨很难过。 看起来,又有一个秘密要瞒不住公主了。 他小声说:“你真的,不应该知道这个的。” “为什么?”沈朝幕下意识轻轻回抱住斗篷龙。 “因为我会解决他的呀。”龙拾雨说,“只是现在还不是一个好时机。有沈翟在,我不能受更多的伤了……” “所以你更要告诉我啊。”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从一开始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龙拾雨把脑袋埋着不说话。 外头的雷声还在,狂风在狭窄的楼梯间呼啸。 这呼啸却吹散不了沉默。 良久后,沈朝幕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笑了笑:“算了,就当我没问吧。今晚想吃什么?” 龙拾雨却闷声说了:“……罗亚以诺。” “什么?” “是罗亚以诺。” …… 罗密欧边翻书边皱眉:“这个效果还是没有达到最佳,反噬依旧存在。不过,至少伤口不会继续恶化了。” 在他面前是还在隐隐发光的水晶球,还有各色的诡术素材。 他又看向龙拾雨:“你的感觉怎么样?” 龙拾雨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沉声说:“还行。” 他旁边的沈朝幕在斗地主。 罗密欧拿起他的木梳子继续梳头:“这次副作用应该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你们真的能找到浅雪玫瑰吗” 龙拾雨指了指沈朝幕:“他说沈家认识占树商会的人,如果商会真有那种素材肯定有办法去商谈。就是不保证结果如何。” “那就行。”罗密欧放下梳子,忍了忍,终归还是没忍住,“不过你俩换了个性格真的太……诡异了。” 最后是龙拾雨揽着沈朝幕离开高塔的。 他不够高,还得踮起脚来揽。 上了返回古树的飞行器,两人倒终于恢复了正常。 飞行器掠过森林,这个时候正是深夜,一切景象都不甚清晰。 沈朝幕从龙拾雨那收回了烟。 没了外人在,龙拾雨又想起几小时前在高塔的事情,难过到尾巴尖都摇不动了,只能虚虚缠着公主的右手腕。 沈朝幕说:“你不愿意讲你们发生过什么就算了,我不会继续问的。但是现在你一定要治好伤,其他问题都可以放到以后再说。” “嗯。” “但是老龙王为什么没有死?”沈朝幕说,“他不死的话,阿卡萨摩是没办法坐上王位的。还是说,他用王座的力量做了些什么?” 龙拾雨又沉默了好一会:“如果我告诉你,你能答应我不去找罗亚以诺吗?” 沈朝幕微微皱眉:“就算你们有私仇,你也不能不顾安全一个人去找他。” “但是,”龙拾雨说,“只有这件事情是不行的。你答应我好不好。” “为什么……” “你答应我。”龙拾雨用尾巴蹭了蹭沈朝幕的手腕,“不然我这辈子都无缘优秀恶龙了……” 沈朝幕:“……” 先不提那个诡异的“优秀恶龙”概念,这种执着让他感到十分不对劲。 他是应该拒绝这个提议的。 理性上来讲,即使老龙王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袭击人类,从联盟的角度来看他也永远是一个威胁,而从个人的角度来看,猎龙依旧是来自家族的传承,老龙王血债累累,龙拾雨还一直被他追杀。 但龙拾雨看上去实在太难过了。 今天是一个超级流泪龙龙头。 于是拒绝的话语就在舌尖了,到底还是没能说得出来。 沈朝幕最后轻声说:“我不可能很肯定地承诺你。但只要他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没有主动攻击其他人,我就不会去找他。” 龙拾雨这才看起来好受一些。 他向公主解释说:“那我告诉你吧。罗亚以诺确实是死了的,但是他用王座的力量保存下来了肉体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精神力。” 沈朝幕愣了愣。 联盟对王座的一贯认知是,它的力量能够做出超出人类想象的事情,也因此让所有异兽趋之若鹜。比如说,像是维尔潘希望死者复生,又或者像是塞壬所期盼的那样,治愈好缠身的疾病。 联盟所知的历史上,确实还没有靠着王座力量复活的异兽王。 对此,他们只是认为异兽王将这力量用在了其他地方,或者王座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持“复活”。 但现在老龙王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龙拾雨继续说:“王座的力量不够强大,要是想要‘复活’,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要付出额外的代价。” “罗亚以诺就是付出了‘精神’,才复活了自己的‘肉体’。所以他的肉体和精神,王座只能留存下来一个,其他异兽王当然也是这样。” “本来他只付出精神力就足够了,但他毕竟死过,精神是残缺的。所以他现在是完全没有神智的怪物了,只有本能留了下来。” “从来都没有,能完好无缺离开王座的办法。” “但罗亚以诺本来就不是靠精神力战斗的,而且……沈翟喂给了他很多东西,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沈朝幕隔了足足两分钟之后,说:“这个概念和诡术的某些理念特别相近,他们在不断研究,精神力与身躯之间的联系。” 他又补充道:“罗密欧搬到这里来做诡术研究,就是因为塔步的文明鲜明地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崇尚精神的兽族,一边是只相信机械的矮人,某种意义上就是两个极端的碰撞。而幽灵鲸也曾经长时间停留在了这里。” “或许吧……我不大清楚诡术的东西。”龙拾雨把尾巴难过地盘了起来,“我只知道那么多了。总之你真的真的,不要去找罗亚以诺。” 飞行器在古树旁边降落。 朝阳在远处升起了,染红了云朵,树叶沙沙作响。 他们两人回到了树屋内。彻夜未眠之后都有些疲惫,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出发去找商会问浅雪玫瑰的事情。 洗完澡后,沈朝幕把屋内的窗帘都拉上了。 深色的窗帘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吹动,屋内暗了下去。 龙拾雨抱着香喷喷公主,还是很伤心自己又没守住一个秘密。 沈朝幕咳嗽一声:“想听什么睡前故事?” 龙拾雨的眼睛稍微亮了一点:“我要听公主的故事。” 沈朝幕想到了,龙拾雨自诩恶龙又格外喜欢公主。 “好吧。那我这次讲个特别一点的故事。”他又开始绞尽脑汁地编情节,“从前,有个公主住在雪山之上,她十分貌美迷人。山脚下的居民都很喜欢她,因为她种出来的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龙拾雨在他怀里说:“然后呢?” “然后她、她在山脚下开了家花店,每天都卖不同的花。比如说紫色的玫瑰,或者能在……呃,能在黑暗中闪光的满天星。但是突然有一天,一头恶龙飞过来抓走了她。” 这回龙拾雨稍微高兴起来:“然后呢?” “然后国王很生气。他发布了悬赏令,一位英勇的骑士响应了号召,骑着骏马开始了拯救公主之旅。他找了很久很久,穿过了无数个村庄,才在又一座冰山上的废弃城堡里发现了可怕的恶龙。” “他担心公主已经遭遇了不测,就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出乎勇者意料的是,隔了好久,城堡三楼的窗口才慢慢被人推开。一个慵懒的声音传出来,问,是谁啊?” “勇者高声回答了自己的姓名,随后喊道‘我奉国王之令来拯救您了,我尊敬的公主殿下请容许我在杀死恶龙之后,和您乘着白马一起回去’” “噢。”龙拾雨说,“那恶龙说了什么吗?” 沈朝幕讲:“恶龙还没来得及说话,公主就又回答了。她说,我不要什么勇者,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这不可能勇者高呼道,绑架您的可是可怕的恶龙,瞧瞧他都对您做了些什么难道您不想回去雪山之巅重新经营那一家花店吗我们、我们当然也可以一起经营,国王肯定会支持我们的,我可是最厉害的勇者。” “勇者先生。公主说到,但是啊,如果你现在到雪山脚看看,就会看到我新开的两家花店。多亏了恶龙先生帮我搬运花盆,现在我有好多连锁店,我才不要回去呢。想要入股的话倒是可以和我详谈。” 龙拾雨笑出了声。 沈朝幕也带着笑意继续说:“勇者非常地愤怒,他认为可爱的公主已经彻底被恶龙洗脑了。于是他二话不说,拿起利剑就冲向了巨龙。” “结果比他更生气的是公主。只见娇嫩的公主操起了长枪,杀出城堡大门,一枪就把勇者给捅到一路滚下了雪坡。” “她说,你不要再过来了这里只欢迎真心喜欢花的人” “勇者连滚带爬地跑了,再也没敢回来。” “所以故事的最后,恶龙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龙拾雨彻底高兴起来,尾巴在沈朝幕的右脚踝上卷着蹭了蹭:“你真是个好人。” 沈朝幕:“……都说了不要再给我发好人卡了,现在还是关键时期。” “什么关键时期?” 沈朝幕咳嗽一声:“没什么。” “但是你真的是个好人啊。”龙拾雨说,“我还是第一次听,恶龙和公主最后在一起了的童话。”他弯起眼睛笑,“我好喜欢呀。终于有一次,恶龙和喜欢的人没有分开。” 这句话不知怎么,狠狠戳中了沈朝幕心中柔软的一角。 隔了几秒,他说:“其实,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 “什么?”龙拾雨的兴致更加浓烈了。 “虽然公主也很喜欢恶龙,但是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对彼此总还有点点不熟悉。毕竟寿命不同,恶龙先生看起来有很多的过去,有些还可能会让公主不开心。” “噢,”龙拾雨说,“那也是难免的呀。” “所以有一天晚上,公主在给所有的花都浇完了水之后,和恶龙说了悄悄话。她讲……”沈朝幕半撑起身子,在龙拾雨的额前留下一个晚安吻,眼中有光,“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分享所有的秘密,而我依旧喜欢你。” 第84章 王冠金丝雀 龙拾雨听完了睡前故事,抱着香喷喷公主, 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沈朝幕一个人在黑暗中等了半天, 想等龙拾雨的反应。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他自认这告白已经足够明显。 这等待的过程中, 他甚至有些久违的……紧张。 龙拾雨会怎么回答, 又会怎么想? 如果龙拾雨提出了疑问, 哪怕简单问那句话有什么深意,也是一个顺理成章说出口的机会。 结果等了大半天, 龙拾雨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朝幕侧头仔细一看。 龙拾雨已经呼呼大睡了。 沈朝幕:“……” 也不怪他还期盼龙拾雨能明白什么, 毕竟平时在协会和沈家, 他遇见的大多数都是人精般的存在,点到即止,大家就全都懂了。而且刚刚那个故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隐晦了。 气氛正好, 话中藏情。 但是为什么龙拾雨直接睡着了? 连一点点疑问都没有的? 沈朝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而上次这种不可思议还是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屠龙生涯彻底结束的时候。 他久违地失去冷静,低声叫:“龙拾雨龙拾雨” 龙拾雨没有半点反应。 沈朝幕又叫:“龙拾雨”顺便还晃了晃青年。 龙拾雨嘴里嘟囔了几句,好像又是什么“公主公主”,然后笑出了声。 大概是个关于公主的美梦。 沈朝幕愣了愣, 又躺了回去。 外头风吹树叶的声音传来,一点点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 现在情况并不大好, 疗伤的诡术迟迟没办法进行, 阴魂不散的沈翟和拜血教会, 甚至老龙王都在不断地纠缠,不知何时就会爆发,连阿卡萨摩都还是完全没有影踪。 所有事情都在逼迫、追逐着他们。 本来沈朝幕彻夜未眠,现在应当是很困的…… 但他失眠了。 彻彻底底地失眠了。 下午两点,终端的闹钟准时响起。 龙拾雨睁开了眼,迷迷糊糊了一会后说:“是不是该出发了?” “……嗯。”沈朝幕在他身边回答。 龙拾雨就坐起身打了个呵欠,又看了眼自己的公主:“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不是,”沈朝幕沉声说,“我睡得很好。” 龙拾雨担心地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但你真的看起来精神不大好,要不今天就别去商会了。” “没事。”沈朝幕坐起身,揉揉眉骨,“赶紧、赶紧去找浅雪玫瑰吧。” 他顿了顿,又说:“等你的伤好了,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 沈正为在咖啡店里等着。 这咖啡店建在了古树的高处,露天的设计让视野毫无遮拦。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喝的时候热气腾腾,桌上花瓶里的小黄花在风中招摇。 当时针指向三点的时候,两个身影准时地出现在了店门口。 男人穿了简单干练的西装,身姿挺拔。而在他身边的青年有着明艳容貌,眼眸有神好看。 沈正为眼睛一亮:“你来了。” “嗯,”沈朝幕说,“好久不见。” 沈正为比他要大了四五岁,以前一起在家族里训练时,两人的关系挺不错。由于龙类的消失,其他异兽也有猎人协会去解决,和沈家很多人一样,他没有加入猎人协会,反而是在塔步开始经商。 说是经商,实际上没有那么平和。 他也有一颗永远躁动的心。 除了常规的商业投资,沈正为经常会跟着占树商会的车队去到塔步西半球,在那里为车队保驾护航,抵御异兽和雇佣兵的袭击,顺便拿到货品的一大笔分红。 多年留在塔步,沈正为和商会很是熟悉。 沈朝幕联系他,就是想问问有没有浅雪玫瑰的下落。 沈正为隔了几个小时后,告诉他确实是有的,但是想拿到,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三人围坐在木桌旁,沈朝幕向沈正为介绍说:“这个是……” “我知道我知道,”沈正为笑说,“家里人谁不知道呢?是叫拾雨对吧?” “对。”龙拾雨点头,弯起眼睛笑,“你好呀。” “你好你好,早就想见你一次了。”沈正为把菜单递过去,“唉这没想到沈朝幕你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要单身一辈子了。来来来,这里的咖啡可正宗了。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那我们不客气了。”沈朝幕点了一杯苦咖啡。 龙拾雨则是纠结了一会,点了鲜榨橙汁。 “你们估计时间也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浅雪玫瑰的事情是这样的,”沈正为解释说,“这种东西很罕见,比折纸玫瑰都少见太多,过去你们可能也听说过拍卖场里它的天价。当然,大部分土豪都是买回去图个新鲜的,倒不是像你们一样有用。” “所以说,”沈朝幕说,“我们也要去拍卖?” “本来应该是的。但是最近因为山火,商会的大部分活动都暂停了,当然也包括拍卖会。”沈正为说,“本来我和那帮人熟,你又出得起高价,直接给你拿到玫瑰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次的玫瑰被人提前预定了。” “能知道是谁吗。” 沈正为犹豫了几秒:“知道是能知道……” “你不能泄露买家的信息?” 沈正为更加纠结了:“倒也不是,准确来说知道的人还挺多的……我就直说了,要它的人是白依依。” 沈朝幕愣了愣:“她要这个做什么?” “很快就到塔步的祈福活动了,”沈正为说,“最近几年异兽暴动,本来各个地方民心都不是很稳,加上今年的山火。作为王室成员她是肯定要出席祈福的——盛装出席。” 他继续说:“之前每年,她露面的时候都是最耀眼的,各种奇珍异宝就往身上放。今年好不容易,商会找到了还在花期的浅雪玫瑰,她当然是想要的。” 白依依在塔步的人缘极好,人人都知道,出身王室的她非常勇敢非常有天赋,甚至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加入猎人协会。 加上她形象颇佳,对一般人来讲,这令强势的性格也不会太惹人生厌。 所以,虽然很多人知道她和沈朝幕的关系不好,也以为是单纯两人气场不合,不会想到她经常挑沈朝幕的刺,常年阳奉阴违。 沈正为说:“关于王室的事情,我就实在没办法了。不过你俩都是协会里的,说不定还有机会……” 沈朝幕说:“我和她的关系非常差,几个月前还打过一场。” 沈正为:“……那就有点头疼了。本来我是想直接带你们去见见她的,她就在商会里准备去看看玫瑰。现在那玫瑰在器皿里被养得可好了。” 白依依这几天一直在山火那边,现在终于回来稍微休息一下,顺便更换装备、重新装填补给了。 她额外向协会请了半天的假。 看来就是去了占树商会。 沈朝幕说:“你还是带我们去见她吧,我和她谈谈。” “你、你不会要和她再打一架吧。”沈正为吓了一跳,“不是我说,就算咱家不好惹,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 沈朝幕揉揉眉骨:“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以前在训练里你出手就狠。”沈正为振振有词,“我可是一直在关注你,那帮猎人都说你什么来着,铁面无私?万一你遇见个不喜欢的人,把他像异兽一样打了怎么办?” 一说到“铁面无私”这个,现在看来略显尴尬的话题,沈朝幕就下意识看向龙拾雨。 龙拾雨专心喝着橙汁,根本没大在意两人的对话。 沈正为继续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带你们去见她吧,亲自谈谈总是好的,你自己看着办就完事了。其他事情我也帮不了太多。” “没关系。”沈朝幕说,“不过只有我去就好了。” 沈正为愣了愣,看向龙拾雨:“他不去?” “嗯。”沈朝幕点头。 比起其他猎人,白依依实在是太不可控了。尤其是卡珊德那次交手过后,他就越发怀疑,拜血教会是不是和她有着什么关系。后来发现莉莉丝已死,说不定,教会背后的人变成了沈翟。 龙拾雨也愣了愣。 沈朝幕揉揉他脑袋:“我很快回来,你就先坐在这里等,饮料随便点。” 龙拾雨说:“玫瑰不要也可以。你不是不喜欢她吗,别去和她见面了。”他想了想又补充,“她是坏公主。” “还是要去的。”沈朝幕已经起身,把也要跟着站起来的龙拾雨摁回去,“乖,你好好待着。” 临走前,他又给龙拾雨点了两杯苹果汁。 跟着沈正为坐上车,围绕着古树旁的建筑群开了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一条分外繁华热闹的街。 这里有酒吧有高档餐厅,商铺比起集市要正规得多,看起来更接近星都的风格。 街道的尽头是造型奇特的建筑,灵感来源应该是鸟类,整体框架像是镂空的、展翅欲飞的怪鸟,两侧用空中走廊连接的侧楼是它的翅膀,顶楼突出的露天平台分外尖锐,好似鸟嘴。 沈朝幕看见两个门把手上,红绳子挂着装饰品,一边是展翅的鸟,一边是鸟笼。 那鸟笼有点像他给龙拾雨买的礼物,都是独特的塔步造型。 进去以后各色的珍奇宝物陈列,或是有着悠久历史,或是颇有意义,或是单纯的好看夺目,应有尽有,分外新奇。 平时沈朝幕不会留心这些东西。 但现在走在路上,他想到的却是,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傻龙肯定喜欢。 说不定走之前能给龙拾雨带几件。 白依依就在顶楼的最尽头。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空中悬挂着无数的鸟笼。 那些鸟笼都是纯金的,珍惜的雀鸟在其中跳跃,有些聒噪有些歌喉婉转。 这里被精心设计过,按理说这么多鸟类待在一起味道不怎么好,但数个隐秘的排气口更换着屋内的空气,消除气味的无味药剂在空中,清清凉凉。 推门进去时,沈朝幕看见,头上戴着暗金色桂冠、身材曼妙的女人就站在一个鸟笼前,鹿角上别着一朵无名小花。 笼内是一只小金丝雀,羽毛淡黄,叫声分外婉转。 她就这样站在笼子前,眼神有些痴迷,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 听到声响,白依依触电般缩回手。 她回头见到是沈朝幕有些惊讶,随后摆出往常的盈盈笑容:“呀真是稀客,我们的沈先生怎么会有空来这种地方?” “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沈朝幕说,“关于浅雪玫瑰的。” 白依依拨了拨耳边的一缕头发,忽然笑说:“既然是沈先生开口要了,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前几日你在新起山火那里,可也是帮了塔步不少的。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觉得,这只金丝雀生得怎么样,能拍卖出多少钱?” 沈朝幕上前,也站在了鸟笼之前。 他和白依依之间隔了一段距离,礼貌又疏远的距离。 他说:“我对观赏鸟类没有研究。” 白依依却自顾自地说了:“这种是塔步最新培育出的品种,因为蓬头上外翻的羽毛带着点点金光,很受人欢迎。像这种品相,我猜测能卖出四五十万星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我们叫它王冠金丝雀,其实也挺形象的,生来就因为血统而高人一等。” 金丝雀在笼中跳跃,并不怕人,反而是歪了歪脑袋,冲着他们二人婉转歌唱。 “不过呀,”白依依继续说,“沈先生要浅雪玫瑰做什么呢?” “有个朋友需要。” “是么,”白依依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诡术需要呢。不然你为什么要去见罗密欧·格林。要不是他和乌瑟有点联系,我可能到今天都不知道他已经定居在了塔步,也是个怪人。” 这点被白依依知道了,沈朝幕并不意外。 每过塔步的一片领空,飞行器的出行记录都被时刻记录着,而白依依可以看到塔步的所有数据。 他说:“确实是诡术需要。” 白依依若有所思:“但你又是为什么突然需要诡术?而且要这么珍贵的材料,可不是一般的诡术能达到的。”她眯了咪眼睛,“所以是为了什么,顽疾,伤势,还是其他有趣的目的?我可是很好奇呢。” 沈朝幕说:“老寒腿。是老寒腿。” 白依依:“……?” 沈朝幕说:“我得了老寒腿,一直治不好。” 白依依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疑惑极了。 下秒她勉强恢复了镇静,开口说:“浅雪玫瑰我是真心想给你的,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沈朝幕沉默地等着。 然而白依依下秒却转变话题。 她看向金丝雀:“长得那么好看,歌声生来就是讨人喜欢的,就连性格都是照着‘亲近人’培育出的。”她笑了笑,“笼中鸟而已。” 昏暗光线下,她头上的桂冠也有着漂亮的光芒。 …… 龙拾雨喝着果汁。 公主还没有回来,他都输了好多欢乐豆了。 又打完一盘,有一个男人站在了他的对面:“拾雨,好久不见啊。” 龙拾雨抬眼,看见是秦世。 他们之前见过一次。在星都的时候是秦世把他带去酒吧的,那个有魅魔出没的酒吧。 偶尔也能听见沈朝幕和白依依等人提到,像是之前就和他们相识的猎人。 秦世笑说:“真是好巧啊,我能坐在这吗。” “可以呀。”龙拾雨说,把最后一口西瓜汁喝干净了。 “还要什么饮料?”秦世说,“我请你喝吧。”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请他喝果汁的人了。 龙拾雨问:“我能随便点吗?” “当然可以。”秦世笑说,“几杯果汁咖啡而已。” 龙拾雨高兴地拿过菜单:“还挺少人和我这样讲过,谢谢。” 秦世直觉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明白。 龙拾雨点饮料的时候,秦世的终端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看了眼后倒扣在桌面上,手指交叉,耐心等着眼前的青年点单。 终端上信息再次跳动,最末端闪烁着“首席”的备注。 第85章 浅雪玫瑰 龙拾雨拿着一碗双皮奶。 在他身后的秦世付了钱,赶忙跟了上来, 强颜欢笑道:“这个、这个双皮奶的味道怎么样?” “好吃。”龙拾雨点头, 目光又落在了另一家小吃店上。 十分钟前他们从咖啡店里出来—— 那家小小的咖啡店已经不堪重负了,所有新鲜水果都用完了, 被龙拾雨吃得干干净净, 老板娘目瞪口呆地送走了他们。 秦世说:“你的……你的胃口还挺不错的。”他眯了咪眼睛, “有点不像是常人了,不过能吃是福。” 他自认这话虽然说得不算巧妙, 但敲山震虎的意味还是有的。 自从秋若雯准备查沈朝幕后, 他就主动请缨来参加。毕竟他也是个老猎人, 刚入会的那几年和沈朝幕熟络,之后众人皆知他们闹崩了,见面都不说话的那种。 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哦,”龙拾雨说, “我有点暴食症。” 秦世笑说:“是么, 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沈朝幕没带你去看看医生吗,这样子对身体不好。” “没有呀,我不喜欢医生。” “要我是他,肯定会带你去的。我也不喜欢医生,从小都不喜欢, 尤其是打针的时候就更加难受了。”秦世殷勤说到,“就算是简单调养一下都好, 我在星都最大的军区医院认识人, 你要是不嫌弃, 之后回去我们可以一起去。” 龙拾雨把双皮奶吃完了,又走到卖烤肉串的店铺前,开始拿肥牛、鸡胗、羔羊串……很快就拿了一大把竹签在手上。 秦世脸色一僵,默默掏出终端付了钱。 他这次出来,按照平时做任务的习惯没准备太多的零钱,现在看来着实是失策。 ……怎么那么能吃。 趁着龙拾雨还在开心挑肉串,他给秋若雯发了消息:“秋首席,我知道沈朝幕的饮食异常开支是怎么回事了。” 对方没有回应,大概还是在忙三头犬的事情。 秦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给她发:“我能问一下,这次任务的经费能不能报销吗?” 龙拾雨挑完了烤肉串,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医院啊。” “去看看总是好的。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要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一定要联系我。”秦世又跟着他的脚步,“我是真心的,如果我是沈朝幕,肯定早就跑遍各个地方找治疗方法了。” 龙拾雨说:“但你不是他呀。” 不知道为什么,这简单的一句话,偏偏噎得秦世说不出话来。 他隔了几秒钟,才接着说:“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说,只是没找到机会。” “什么?” “就是酒吧的那件事情啊。”秦世做出懊悔的神情,“那天是我不对,没想到魅魔竟然伪装成了陪客的鸭子,害得你差点出事了。” “哦这个啊,”龙拾雨咬了一口肥牛,“没事,之后公……沈朝幕很快就赶来了。” “在沈朝幕赶来之前,你和他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吧。”秦世说,“他竟然在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对你下手,真是太……幸运了。” “是呀。”龙拾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对话上,开始吃羔羊肉。 秦世:“……” 他说:“不知道沈朝幕有没有和你提过,协会的记录里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那个地下拳击场里,‘比蒙’和‘毒蛇’一直声称是你打败了他们,而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之后维尔潘出现在了马戏团,当晚你也很碰巧地出现在了那里。我就先不说在北恩的那些异常记录了,我想你心里也明白,有些东西藏久了,难免会露馅。” 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能证明龙拾雨就是异兽。 他和秋若雯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绝对八九不离十。 可是疑罪从无,协会不可能在现在的情况下,向沈朝幕提出质疑和控告—— 先不提,控告之前他们还要掂量掂量沈家的身份和沈朝幕自身的优秀天赋,如今最令秦世着急的是,现在看秋若雯的语气,她也不着急去追责。 明明她是最能直接撼动沈朝幕的人。 在塔步,和秦世搭档的是个年轻猎人。 那人在这次的山火扑救里,也和沈朝幕接触过几次,虽然无关痛痒,也算是提供了一点情报。 这种存在是最不会让人怀疑的,毕竟,就连年轻猎人自己都不知道协会在怀疑沈朝幕什么。 但秦世和那人接触了两天就受不了了。 那家伙他妈的就是沈朝幕的脑残粉。 每天睡前都要给他看一遍,他在北恩和沈朝幕的合照和签名,抒发一下自己对沈先生的崇拜和向往,还兴冲冲和他交流,沈朝幕哪次作战最完美帅气。 “而且,”年轻猎人兴高采烈地说,“沈先生会听的歌也十分富有内涵,歌词像是什么‘龟孙给我爬’之类的,十分具有教育意义。” ……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秦世快被逼疯了,终于按捺不住,请示首席之后,挑了个沈朝幕不在的时间来找龙拾雨。 他并不害怕打草惊蛇。 就冲龙拾雨这段时间的样子,想来也不是多强的异兽,只是偶尔在危机关头会爆发一下而已。 他的根本目的本来就不在龙拾雨,而在沈朝幕。 龙拾雨已经把一大袋子的烤串都吃完了,来到另一家烧烤店,开始挑烤生蚝。 那生蚝又肥又嫩,淋上姜葱蒜蓉过后烤得喷香,他一连拿了十几个。 这回秦世眼角跳着,给他付了款。 龙拾雨这才边吃边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黑拳是我被骗过去打的,马戏团是因为之前他们刚好在招聘临时工,我才过去了。你也查的到他们的招聘广告。” 秦世却露出一个笑容:“我当然知道你不信任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情被协会知道了,沈朝幕会怎么样?” 他跟在龙拾雨的身后:“之前也有过猎人私下和异兽接触的……但大多数都是像你一样,比较无害的异兽。如果你愿意和协会好好解释一下,主动上审判庭,我相信最后的处罚也不会太重,更不会影响到沈朝幕。” “他可是要竞争首席的人,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他很可能这辈子都无缘首席了。” “怎么样,我可是因为关心朋友,才给你提出这种建议的。你也不想害了他吧?” “噢。”龙拾雨继续吃生蚝,“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 这一脸真诚的模样,几乎让秦世怀疑自己了。 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看龙拾雨之后会怎么做。 要是能主动去找协会承认、解释,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和秦世说的不一样的是,之前从轻处理了的猎人们,一是本身有着功绩,二是协会对“无害”的定义分外严苛。 比如有人养了一只树精,因为晚上忍不住,偷偷摇动枝叶跳舞了,被人发现了。 比如有人身边带了一只小猫妖,生得貌美妩媚,连普通人都不大打得过。 比如说有人养了只魔法鸡,取名叫上校鸡块…… 他虽然不知道龙拾雨是什么异兽…… 但再弱小,也应当不至于,会被简简单单归于“无害”。 龙拾雨又走向下一个小吃摊。 秦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终端的余额。 归零了。 竟然归零了。 他赶忙说:“协会有重要通知,我、我要先走了。” “好吧。”龙拾雨有些失望,“再见。” 看上去根本毫无波动,像是没听到刚刚的所有对话,语气干脆到像是和工具人道别。 秦世就有些不可置信了:“拾雨,希、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这回龙拾雨倒是想起了别的事情。 他说:“不过在星都那次,好像异兽警报是在你带我去酒吧之前吧。” “什么?”秦世愣了愣。 “就是协会关于魅魔的警报,”龙拾雨说,“在你邀请我去酒吧之前就有了。我也挺想知道,要是猎人协会发现,一个猎人把普通人带去了有异兽出没的场所,会有什么反应。” 秦世最后是带着愤怒与憋屈走的。 沈朝幕是个混蛋,果然他身边的人也是混蛋。 协会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秦世便七拐八拐一路准备回到飞行器旁边。 秋若雯还是没给他回复消息。 秦世还是很纠结报销的事情,又没忍住给财务部发了个消息询问。他这半个月的工资,在这短短的一两个小时里就被吃完了。 走过集市区一条有些杂乱的小巷子,这里离游客们远,地上落了一些叶子,没人打扫。 秦世走着走着,莫名又想起龙拾雨刚才说得那句,“但你不是他呀”。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说得自然又真心。 于是某种酸涩的情感涌上心头。 隔了好久,秦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嫉妒。 嫉妒到发狂。 和之前一模一样。 在思绪彻底不可收拾前,秦世听到了女人的惊呼声传来。 那声音尖锐,带着十足的恐惧。 精神力在空中猛地扩散开来,秦世冲向声音的来源 拐过几个角落,他看见一个兽族女人慌乱地向他逃来。她脸上带着两道血痕,伤口里混着泥沙,高跟鞋都在逃跑过程里被踢掉了。 秦世立马亮出猎人徽章:“我是猎人协会的人,你需要什么帮助” 女人惊恐的眼中顿时生出了希望。她用冰凉的手抓住了秦世,崴着脚,躲在他的身后。 秦世定睛看去,小巷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某种阴冷的精神力在波动,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刚刚好像地上的阴影动了动? 飞行器在头顶呼啸而过,人潮声离这条巷子很遥远。 秦世当机立断,拉着那女人低声急道:“先出去再说。” 他左手摁在信号枪上,准备朝天发射信号弹。他的动作非常快,掏枪时干脆利落,刚要扣下扳机就听见女人的惊呼声再次传来—— 右手空了。 鲜血飞溅在空中。 阴影在一瞬间将他的小臂齐根砍下。 秦世的眼前发黑,身形摇晃了一下倒退半步。不论怎么样,猎人的素养还是在的,他惊骇到了极点但还保有了本能,没有把后背留给不见踪影的袭击者。 以这袭击者的力量,逃跑都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身后女人已经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从小巷的黑暗中,传来了靴子落地的声音。它踩过了落叶和坚实的地面,不缓不急。 剧痛中,秦世的精神力分散在空中。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辨认出袭击者究竟是谁。 一个阴冷俊美的男人走出了阴影,嘴角噙着笑意,这笑意也是冷冰冰的,胸前别了一朵通红的玫瑰。 玫瑰的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是半透明的,犹如精巧的叠纸,品种名贵。 他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事出紧急,才不小心砍了你的手。” 秦世死死咬着牙,左手摁在枪支上,精神力随时准备呼啸而出。只是右手的血一直在流在喷,溅在地上的水声,让他的意识越发地混乱。 “不过,虽然我们的初见不够美好,”沈翟笑说,“我们还是来做一个交易吧。” …… 沈朝幕走在幽深的长廊中。 等跟着白依依穿过又几道华丽的大门,他们来到了一个室内花园。 这花园被打理得很好,各种罕见的名贵植物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呈现好看的造型。 人造光从天而降,温暖明媚。流水声阵阵,从它们的根部淌过。 “这里的花品相都是最好的。”白依依仍然笑意盈盈,“沈先生要是看上了哪朵,务必要告诉我。就当是给你来塔步的礼物了。” “不必了。”沈朝幕却说,“我对花没有什么兴趣。” 仔细想想,反而是龙拾雨对这种东西多几分兴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傻龙每次都执着地要给他别上花朵。 他们在这巨大的花园漫步,走了大概十分钟才来到最尽头。 推门进去是一片巨大的空间,也是有着许多植物。 区别是,它们全都被玻璃器皿罩着,和刚才的鸟笼相似,每一株都离得特别远。 刚才花园里的植物已经是争奇斗艳,但这里的甚至还要美丽罕见几分,色泽艳丽,外形独一无二,随便拿出一株都能卖出天价。 浅雪玫瑰也在其中。 白依依刚要走过去,突然终端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沈朝幕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神色变换,问:“是协会?” 白依依却摇了摇头,轻轻咬住下唇:“沈先生,失陪几分钟。” “需要我回避么?”沈朝幕说。 这一看就是什么私人电话。 “不用。”白依依仍是说,眼神慌张,偏偏还要重新挂上那种完美的笑容,“我、我去角落待一会。” 她快步走了几步,背对着沈朝幕接通了电话。 沈朝幕没兴趣探求别人隐私,就是这空间封闭,还是隐隐听见她压低的声音传来。 “是……是的我就在东区,商会那边。” “嗯。” “好的父王,我之后和宜宜讲。” “嗯是的,我很快就要回去协会。” 这电话只有短短的半分钟,白依依挂断以后,深呼吸一下又重新回到沈朝幕身边。 她笑意盈盈:“不好意思呀沈先生,宜宜刚才闹脾气了,又吵着要见我,母亲劝不住他,父王就干脆打给我了。” 白宜是白依依的弟弟,今年才十岁。 不像是北恩那名存实亡的人鱼王朝,直到现在,兽族王朝都在塔步有着绝对的管理权——联盟一直忌惮这点,双方保持某种微妙的和谐,已经保持了很多年了。 白依依说:“我们继续吧,玫瑰就在前面了。” 她率先迈步走了,沈朝幕的精神力却捕捉到了她残余的恐惧和不安定。一缕银白色头发,已经因为薄汗而贴在了她脸颊。 短短十几秒钟,她竟然紧张成了这个样子。 五分钟后,沈朝幕拿到了装着浅雪玫瑰的器皿。 他们一路下楼。 到了正门口,白依依说:“我要去另一个方向,沈先生,我们暂时道别吧。不过,你可别忘了对我的承诺。这个人情我可是会向你讨回来的。” 她捂嘴笑了笑。 作为交换浅雪玫瑰的条件,白依依提出,让欠她人情的沈朝幕让她一步。 白依依没有说清楚究竟是怎么样让步,这个“让”的定义非常模糊,模糊到充满了恶意。 小到可以是普通的争吵中的让步,大到甚至可以是退让首席的竞争。 沈朝幕当然清楚这一点。单纯玫瑰,绝对不值这个价。 下一朵浅雪玫瑰不知该去哪里找了。或许他终将寻到,但那时究竟会是什么情况,沈翟又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 不论如何,沈朝幕不愿意拿龙拾雨去冒险。 他答应了白依依。 沈朝幕一贯信守承诺,没毁过约定——这一点白依依十分确信。 临走前,白依依又扭头说,犹豫两三秒后说:“不过,今天让你见笑了。” 她还是十分在意,那短暂的恐慌与失态。 人们对王室成员之间的关系,往往都是有探寻之心的,尤其是在国王和公主这种敏感的人物身上。 沈朝幕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如此干脆,白依依略微愣神后,浅浅一笑:“那我就多谢沈先生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们两个怎么也不会是会谈心、互相关心的人。 她上了飞行器。 沈朝幕也坐上沈正为开的车,两人准备回到那家咖啡店。 “你竟然真的拿到了玫瑰。”沈正为感慨,“还那么快,你俩还是能讲的上话的嘛。” 沈朝幕笑了笑,不置可否。 隔了五六分钟,终端震动了两下。 沈朝幕拿起终端,第一眼就瞥到了是陆山怀给他发的链接。 【总裁,夫人……】 心头不妙的感觉猛地涌上来,沈朝幕果断锁屏,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你怎么了?”沈正为好奇问。 “没事。”沈朝幕实际上已经开始心神不宁了。 等回去他一定要问问杨知明,有没有直接屏蔽小说的终端软件。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车程,沈正为闲得无聊,把车上的投影打开。 正在播放的是塔步的新闻。有着兔耳朵的主持人西装革履,一脸正经地讲着山火的情况。 突然他顿了顿,然后说:“各位观众,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画面从山火切换到了某片森林,和那里头已经废弃了的古城。 这离古树的商业区不是特别远,但平时没有什么人会过去。所以商会有时会在入城之前,先把物资暂时堆在那里,当作临时的一个仓库。 屏幕上可以看到,一棵棵树正在倒塌,精神力在空中对撞,引起的狂风席卷了树叶。 主持人语速飞快:“我们可以看到,这很可能又是一起针对占树商会的袭击。现在、现在现场一队疑似雇佣兵的人与星警发生了冲突,目前局势僵持着,谈判专家正在赶来现场……” 主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沈朝幕看了看画面。 无人机拍摄的画面中,双方陷入了短暂的胶着,不时有枪声传来,流弹将巨石都擦出伤痕。 星警和雇佣兵都躲在了掩体后头,然而双方对峙的正中间…… 主持人的音调不自觉高了:“我、我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有、有一个人在吃面?” 在那烟尘滚滚中,青年蹲在路边,正拿了筷子专心吃着一碗方便面。 一头傻龙。 一头开开心心的傻龙。 沈朝幕两眼一黑。 第86章 梦境 大地是土黄色的, 狂风掀起了沙尘。放眼望去整个天地都荒芜苍茫,只有远处那个钢铁的残骸,巨大无比,有着不一样的色彩。 一队人刚回收了所有的挖掘机器人,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 而他们的车队里, 有动力强悍的沙漠运输车辆,还有一些小型的货物车, 前头拴着几只健壮的陆行鸟——这种动物常年生活在塔步的西半球,擅长在沙漠里奔跑, 若是全力奔跑起来甚至还比运输车要快。 车队上画着古树的标志。 占树商会还在源源不断,从西半球运输矿石、宝物和各种挖掘出的机械制品, 回到东半球。 这片区域是商会新发现的,曾经有矮人们的飞行建筑坠落, 因为一场沙尘暴才露出了残骸。 他们这次找到了挺多新型的齿轮和金属,应该能卖个好价格, 如果联盟愿意高价收购就再好不过了。 大胡子擦了擦汗。 他身边的商会成员也是气喘吁吁。这里的高热很难熬,他说:“我们、我们现在回去了么?” 大胡子看了看终端:“可以吃了晚饭,休息一会再回去, 附近还没有沙尘暴的警告。” 众人确实也累了,纷纷拿出压缩食物啃着,大口饮水。有人开着车门坐在车上,有人干脆就坐在沙子上。 到了傍晚, 高温开始和光一样慢慢退缩。 这里的气候一直不稳定, 众人也没有多待, 不过十多分钟后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拉着货物返回飞行器旁边。 “最近那些雇佣兵又不安分了。”同伴说,“听说之前老孟带的队伍差点被抢了,好在他们请的保镖不错。” 大胡子回答:“刚好趁着有山火猖狂一把呗,那帮鸟人不都这种德性。” “确实啊,”同伴叹了口气,“不过这次的山火也太诡异了,到现在都没有查明,起火原因是什么。” 他们就这样前行。十五分钟后,远远能看到巨大的飞行器停在黄沙上,特殊的底座屏障令它不会陷入砂土之中。 他们把货物装载到飞行器上。 大胡子说:“等再过个两天,挖掘结束了,我们就能返航了。” “那可不是吗。”同伴擦擦汗,“昨天我家里人还在说,要不要先去别的星球避难一下。虽然这次没有异兽狂潮,但这山火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大胡子没立刻接话。 他望向远方,现在天黑了视野不好,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沙丘与平原的轮廓。 但很快,雷达的警告响起来。 大胡子一愣,下意识以为又是雇佣兵过来,但是定睛一看那上头的警告竟然是……异兽? 沙丘的尽头出现了几点红光。 一开始只是少许飘忽的光芒,然后越来越多,在黑暗中闪烁着可怖的贪婪与疯狂。 下一秒同伴们惊恐的喊声传来:“上飞行器大家快上飞行器” “狂潮来了” …… 龙拾雨乖乖跟着公主回去了。 回到古树那里的树屋旅馆,沈朝幕说:“我真的就应该买一个儿童安全绳,天天栓着你。” 龙拾雨小声说:“今天真的不是我乱跑的……是秦世把我从咖啡店带了出去。” “秦世?”沈朝幕愣了愣,继而语气急了几分,“他找你干什么?” “就讲了一些废话,”龙拾雨说,“我没仔细听,但是吃了他挺多钱的。” 沈朝幕:“……这个我是相信的。” 龙拾雨说:“他们开始怀疑我了。” “迟早的事情。”沈朝幕倒是很淡定,“毕竟他们也不是傻的,秋若雯更是跟老狐狸一样,说实话我觉得能瞒到现在已经很奇迹了,毕竟我们俩对这事都不大上心。” “那、那如果真的被发现了怎么办?”龙拾雨难得有些心虚,“你不是还要竞争首席的吗?” 沈朝幕说:“顺其自然吧,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 “……好吧。”龙拾雨用尾巴缠住他的脚踝,蹭了蹭。 沈朝幕看了他一眼,补充说:“不是你的错。”他又顿了顿,“不过到处乱跑就是你的错了,秦世总不至于把你丢到那个地方,让你吃泡面吧?” “就是饿了。”龙拾雨说,“那个商会正在那边吃饭呢,香味挺大的,我就想着过去看看。” “……”沈朝幕揉揉眉骨,“算了算了,浅雪玫瑰我已经拿到了,我们待会就去罗密欧那里。不过你以后不要再接触秦世了。” “你们关系不好?” “嗯,老故事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飞行器。 抵达那座破旧高塔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过罗密欧说过随时来找他,所以沈朝幕还是急着把龙拾雨带了过来。 只是这次的高塔有所不同。 和之前一样,飞行器停在了较远的地方。 刚下去两人就都感觉到了不对。 沈朝幕把龙拾雨拉到身后,随后快步接近了高塔附近—— 首先入目的是数十只的螳螂尸体,匆匆扫过去,没看见黑镰刀。 他们身上都有腐蚀性的伤口,分外狰狞。 龙拾雨低声说:“他来过了……” “罗密欧呢”沈朝幕猛地抬头。 高塔上却是空空荡荡的,那金色的长发消失不见。龙拾雨飞了上去,看见房间一片杂乱,四处都是倾倒的物品,诡术素材被尽数毁掉。 再回到底下,沈朝幕已经向协会发送了预警,同时找到了空中细微的精神力残留。 是黑镰刀的。 他们顺着这微弱的残留,小心翼翼地向森林深处前进。 这里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沈朝幕的油灯静静飘浮在空中,映照了周围的交错的枝干与藤蔓。 可以看出,黑镰刀逃走的时候分外慌乱,一路弯弯绕绕走了二十多分钟,沈朝幕才说:“应该很接近他们了。” 龙拾雨不说话。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出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的场景。 终于在挤过狭窄的小路后,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几只黑色螳螂。 黑镰刀就站在最前头,高举着镰刀刚想要砍下,才看见是他们两个人,松了口气。 在他身后,是还穿着真丝睡衣的罗密欧。 他们看上去狼狈极了,几只螳螂都受了重伤,黑镰刀的一只脚还断了。而罗密欧也是满脸泥土,脸上带着血痕,那头金色长发倒是不见了。 这种时候,罗密欧竟然还勉强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说:“那个……其实是假发。” 沈朝幕带着他们安全回到了飞行器上。 罗密欧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那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是在一瞬间,撕裂了这个原本平静的晚上。 首先死去的是在莴苣田里,忙着浇水的螳螂—— 也正是由于他们的牺牲,黑镰刀才有机会带着罗密欧逃走。罗密欧对这片森林非常熟悉,指挥着他们勉勉强强躲在了深处。 螳螂们的伤口好转得非常快,本来再过四五天,他们的精神力就能再次凝聚出积雨云,重归天穹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在飞行器上,罗密欧一手拿着龙拾雨给他的热茶,一手用纱布摁在伤口上,喃喃说:“我、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见过那个男人。” 沈朝幕愣了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多年前,大概,是我在塔步定居的第三年吧。”罗密欧使劲回想,“我这个地方本来就没人来,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当时他问我,是不是很擅长诡术。” 他继续讲:“我就回答他,这取决于你要做什么事情了。” “他回答,你对精神力的疗伤有没有经验。” “我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不知道怎么找到我了。于是我用水晶球帮他看了看……但那绝对是我见过最混乱、最可怕的精神力,”罗密欧闭了闭眼睛,“我听见很多可怕的尖叫声,都像是野兽,让我头皮发麻,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好吧我夸张了一点,假发竖不起来。” 沈朝幕说:“所以你帮他治疗精神力了?” “没有,准确来说,我只能稍微安抚一下那种精神力。”罗密欧说,“你们也知道的,这种高难度的诡术如果想施展起来,需要非常多的材料。不是谁都和你们一样,刚刚好能找到花期内的浅雪玫瑰。” 他叹了口气:“他要的素材也十分珍贵,他认真记了下来,然后说改日会再回来找我的……我没、我万万没想到……” 飞行器内一时很沉默。 黑镰刀张开翅膀,嘶嘶说:“伤口很快就能愈合了,聚落剩下的战士,会让他血债血偿的。” 沈朝幕却微微皱眉:“不对,以我和他接触的时候,他应该没有那么碾压性的实力。” 先不提本来就凶悍的天生聚落,罗密欧的诡术虽然不擅长打斗,但力量同样强悍,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龙拾雨说:“我之前每次接触他,他的实力都是不同的。有时候很虚弱有时候又挺厉害的。” 黑镰刀却说:“那肯定是因为,他盗取了聚落的双生能力。”他再次震动翅膀,“在北恩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他身上有白色的双生痕迹。他学我们的能力不过学了个皮毛,只要他能够不停双生,实力当然会不断变化。” 他又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我们的双生,是完完全全变成两个个体,彼此独立。但是他毕竟是人类,总体的精神力没办法完全分裂开来,只能撕作两个部分待在不同的个体身上。” “再怎么变换,精神力的总量都是不会变的,只是分配的问题。” 沈朝幕说:“所以他只要以虚弱的那一个,在明面上活动就行了……被杀了也无所谓。” 罗密欧也恍然大悟:“我确实是在他的精神力里看到了很多的撕裂痕迹,还有奇怪的生长痕。就是那些生长的部分,在填补他不断缺少的部分。这个力量又不知道是来自哪个异兽了。真是太奇怪了,我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存在。” 沈朝幕刚想要说什么,终端就猛地震动起来。 是协会发来的通知。 异兽狂潮出现在了西半球,有一队商队刚刚才勉强逃出它们的围困。 罗密欧说:“你们时间也不多了,我赶快把诡术给完成吧。” 罗密欧还有许多备用的诡术素材,全都藏在了高塔的暗室中。即便是这次素材被沈翟毁掉了许多,也完全够用。 一个小时后,龙拾雨再次坐在了他的水晶球面前。 沈朝幕也坐在他的身边。 他犹豫了几秒,然后轻轻把自己的手盖在龙拾雨的手背上。 云雾状的光点在其中闪烁,周围的一切都在无风自动。那朵浅雪玫瑰的花瓣上,出现了淡淡的荧光。 这次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噬,罗密欧也没有倒飞出去。 所有的素材化作了齑粉,飞舞在空中,随后慢慢化作肉眼不可见的尘埃。 诡术很平静、也很成功地结束了。 罗密欧擦了把汗:“可以了,只要静养半个月到一个月,伤势就能好了。” 龙拾雨说:“谢谢。” “别客气别客气。”罗密欧摆摆手,“我现在要赶快去物色一顶新假发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最后罗密欧决定去申请星警的保护,然后再找到安全的去处。而黑镰刀带着剩下的螳螂们,暂时跟着沈朝幕他们去西半球—— 只要再四五天,他们的伤口就能愈合了。 等重返天空之后,沈翟也不能那么轻易抓到机会,再次袭击。所以熬过这四五天是关键。 去往西半球的飞行器上,沈朝幕和龙拾雨说:“你这几天不要乱跑。” “嗯。”龙拾雨真诚点头。 沈朝幕:“……虽然你这种话从来就没有实现过,但真的,这几天是养伤的关键。”他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听话,之后再给你讲睡前故事……还是公主和恶龙的小故事。” 龙拾雨就高兴起来。 沈朝幕也笑:“不论如何,能治好伤就再好不过了。” “嗯。”龙拾雨认真说,“我以后,肯定把全世界的财宝都送给你。” 沈朝幕失笑:“你不乱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飞行器掠过了茫茫的海洋。 数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西半球。 刚下飞行器就是滚滚的黄沙和干裂的土地,这里即便是离海岸近的区域,气候也非常干燥,几乎没有植被。 猎人协会的分会就在这里,建筑外形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圆球,有些破旧,上头也落满了泥沙。 长期驻守在这里的猎人,和沈朝幕他们完成了交接。 “就在你们来的前半小时,”接头人边走边说,“我们刚刚制服了一队雇佣兵。”他拍了拍身边的冷藏箱,“这里头全都是血袋。” “查出是什么异兽血了么?”沈朝幕问。 “还没有,应该很快了。”接头人犹豫片刻,“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沈先生你有没有见过。” 他从另一个地方拿出了密封的容器。 那里头是一支试管,里头的液体闪着梦幻般的光泽。 光雨。 又是光雨。 沈朝幕沉默几秒后,说:“我或许知道,你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暂时交给我?” 这是违反规定的,接头人这回犹豫了很长时间。 但毕竟对面是沈朝幕,或许是真的有需要。他最后还是点头说:“好吧,但你一定要记得还回来。” 螳螂们不适合露面,就安静地待在了沈朝幕的私人飞行器上。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到了分会的房间里。 这里布置得挺简单,不华丽却也干干净净,床头的花瓶插了朵新花,地毯上是厚实的皮毛。 协会的调度命令还没来,指挥官们正在实时查看数据,一旦发现异兽狂潮的去向,他们就要出发。 沈朝幕坐在床边,盯着那光雨。 之前的光雨容器就在他的行李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把它交出去。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等着什么一样。 龙拾雨关切说:“你要不休息一会,感觉你挺久都没睡觉了。” 毕竟,身娇体弱的公主一定要好好睡觉,听说这样皮肤才好。 之前沈朝幕给龙拾雨讲了个公主恶龙的故事,硬生生把自己给弄失眠了,之后又在忙浅雪玫瑰和罗密欧他们的事情。 “嗯。”沈朝幕说,却从行李中拿出另一支容器。 两个容器并排放在一起,不同但同样华丽的液体在其中翻涌,各种色泽交杂在一起,好似梦境中才会有的场景。 而他依旧什么都没有看见。 沈朝幕把容器放在了床头,躺下来准备小憩一会。 龙拾雨窝在他身边,又开始专心筑巢。 隔了一会,两人都有些昏昏沉沉。 昏暗的光线下,放在床头的光雨开始翻滚。 它们爆发出更加灿烂的光芒,红蓝交杂,浅草绿和秋黄,明紫与浅白,互相呼应着、雀跃着。 沈朝幕睁开了眼睛。 他注意到了异常,无声地支起身子,望向那光雨之中。 龙拾雨之前说过,这个剂量的光雨,可能不足以让人想起遗忘之事。 但现在两个容器放到了一起—— 星光在为彼此舞蹈。 于是在那沸腾的色彩当中,沈朝幕看到了一张脸。 他自己的脸。 但又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意识猛地一沉,短暂的黑暗后,是一阵清爽的空气。 不知何时,他已身处一个小小的房间内。 脚边摆着一个背包,他手上还有收拾到一半的白色衣衫。 外头的阳光明亮,窗户大开,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花朵肆意盛放在每个角落。屋内的布置则是他一贯喜欢的风格,被褥分外柔软,衣柜里挂着几件西装和作战服,两双靴子整齐摆着。 身边的电视在播送着新闻。 这电视看上去不是他熟知的款式,节目看上去也有点奇怪:主持人在介绍坎丽星系的开发进度。 ……但是坎丽星系不是早就全面开发了吗? 目光落在了桌面。 电子日历停留在2144年,下午3时20分。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午睡,从梦境中醒来。 沈朝幕的意识有些混乱,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他继续收拾手下的行李。 屋外传来了友人的声音——他连名字都记得清楚,也知道对方催了他好久了,就是个急性子。 “很快。”沈朝幕从窗子回话,“两分钟。” 对方这才安静下来,不忘嘟囔一句:“你这次怎么那么慢……” 沈朝幕把背包的拉链拉上,然后单肩挎着。 他一时竟然不清楚,究竟哪一边是梦境。 是在塔步的他,小憩时做了个充满真实感的梦。 还是这个睡了午觉的他,大梦了一场? 他从窗户翻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带了长草与花香的—— 是来自九百年前的清风。 第87章 精灵婚礼 开车经过草原。这里刚下了一场雨, 空气清新,车轮碾过草地还能带起水珠,轮胎湿漉漉的。 沈朝幕把窗户打开,然后问:“还有多久到?” 他这友人叫厉明。最近他们有个共同好友要结婚,厉明就说, 干脆过来先找沈朝幕,在附近转转, 然后两人再一起过去。 “大概还要两个小时。”厉明开了自动驾驶,舒舒服服把脚架了起来, “我都好久没见她了。之前你说啥来着,你第一次是怎么见着她的?” “就是跟着家里的几个长辈, 过去那边寒暄了一下。”沈朝幕说,“很客套官方的那种, 毕竟那时候我们才刚和精灵建交。” “哦……那其实也就七八年前的事情吧。”厉明说,“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见到她的, 一转眼她都要结婚了。说实话,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会和家里人一起去的。” 车窗外的长草被压过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沈朝幕说:“和他们关系没有那么好。” “怎么?”厉明愣了愣, “是太严厉了吗,这也难免,他们对你期望那么大……不就指望着你能成下一个沈翟吗?罗亚以诺才登上王座十几年,一切还有很大的转机, 如果能尽早解决就再好不过了。最好我们能把王座都直接毁掉。” 沈朝幕不置可否。 厉明就又笑说:“兄弟, 放宽心一点, 都是家里人。要我有你的天赋和背景,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会担心那么多事情。”他拍拍沈朝幕的肩,“你才多大,刚二十三?就不要摆出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了,明日可期啊。” 精灵的领土非常辽阔,这一路过去,给人空旷寂寥到了极点的感觉。 厉明闷头开始打游戏,开了电台,主持人柔声说着:“近日,我们已经顺利与来自北恩的文明取得了联系,预计在十天后会有进一步的交流,只要不是凶恶的异兽,不是凶蛮的星际强盗,联盟愿意欢迎所有人加入……” 沈朝幕往窗外看去,看见远处的野花开了,热热闹闹的。 有很多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非常好看,龙拾雨肯定会喜欢。 ……等等,龙拾雨是谁? 他一时有些茫然,午觉时那个诡异的梦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终于在漫长的旅途后,他们看到了精灵的城堡。 那城堡气派又华丽,只有重要事情才能在这里举办。当然也包括了精灵公主的婚礼。 虽然与人类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公主分外喜欢联盟的文明。在她的坚持下,这会是个二者文化融合在一起的婚礼。 这个时候联盟的通用语还没在这里普及,也不是所有的精灵都一下子愿意接受。所以,来接待他们的精灵大多数说的磕磕绊绊,还得拿出翻译软件来和他们沟通。 一路走过去,华丽的毯子在地面铺开。还有无数人在装点着现场,彩色气球高飞,长桌上的桌布洁白,放着精灵们引以为傲的树酿与烈酒,还有精美的点心。 一大束一大束的漂亮花朵在道路旁边,花瓣上带着晶莹的露珠,淡香令人心悦神怡。 厉明刚来,就去侍者那边拿了小吃,然后撞见了熟人开始畅谈最近的趣事。 沈朝幕则是随意在城堡里逛了逛,从有着树叶吊灯的大厅,到顶层的藏书室。 他草草翻了几本书,可惜都是看不懂的文字,只能看看图案,但等过了几年应该就能有翻译版本了。 去到露台放眼看去,长草摇晃,群山遥远。 再回到婚礼现场,宾客已经热热闹闹地聚在了一起。 十分钟后洪钟声响,白鸽展翅飞翔,城堡的正门打开了—— 身着白色婚纱的女人,头上戴着用树叶编织出的首饰,含笑走出了城堡。 她有着尖尖的耳朵,明亮的眼睛,其中盛着鲜明又活泼的欢喜。 公主刚开口:“诸位,很高兴……” 头顶上的阴影掠过 侍卫们立马高举起武器,努力在天穹中捕捉来袭者的身影。而沈朝幕在一瞬间意识到,来袭的是龙类 心跳加速,几秒种后在晴空之下,出现了一头银龙。 浑身的鳞片闪耀,多彩的流光像是星辰,展翅时是碎钻抖落。 ……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羊皮袋子? 沈朝幕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似是锁定了目标,银龙猛地俯冲。 绝对是冲着公主去的 沈朝幕对龙类这种独特爱好非常了解,跨过几步想要到精灵公主的身边,精神力奔涌在空中。 必须要拦下恶龙的掠夺。 然而银龙的速度非常快,在沈朝幕到公主身边的时候,回头只看见一只利爪向他抓来—— 他将公主拦在身后,那些侍卫的武器在鳞片上擦出明亮的火光。但这是一头太强大的龙,至少是初代龙,这种武器并不能伤他分毫,而精灵几乎没有对龙类战斗的经验。 那利爪也来得迅速,沈朝幕纵身一拦 他的角度非常完美,将公主牢牢挡在了身后,精神力也是毫无保留地护着公主的。 下秒他的身子悬空了。 沈朝幕呆滞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自己被抓起来了。 大地在不断远离,底下人的尖叫传来。 这恶龙倒是溜得很快,抓住他以后就不放爪了,扇动翅膀,马上迅速立刻逃命似的飞走—— 就像是本来的目的就是他一样。 那可以刺穿星舰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抓住他,没伤到他分毫。 精神力仍在翻涌,沈朝幕刚离开沈家出来追猎,年纪也不大,还是第一次独自与初代龙对峙。 虽然不知道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这头龙看起来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如果能等他飞累了回到地面,战斗才能更加稳妥。 即便是他突然松爪,沈朝幕也有自信及时用精神力缠住对方的身躯。这种针对龙类的作战训练,他在家族已不知重复多少次了。 只是这头龙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非常非常兴奋。 他一连飞了好远好远,才在另一个宽广的草原上降落了。 刚接近地面,沈朝幕的精神力就化作了长枪准备刺出—— 下一秒,他的怀中猛地一重,暖呼呼的。 浑身赤裸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使劲蹭,使劲蹭,黑发挠得他下巴痒痒的,长尾巴还缠上了他的脚踝。 沈朝幕懵了。 彻彻底底地懵了。 怀中人容貌明艳至极,但凡见过的人都不能忘怀,只是龙角和长尾依旧在宣告着他的身份。他低声念了一句龙语,宽宽松松的衣衫就出现在了周身,同样是鳞片一般的银色。 沈朝幕的精神力凝固住了,手也停在半空中,放下去也不是拿起来也不是。 为什么祖辈没有告诉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说好的猎龙呢? 他最后触电般,将少年一把推开了。 被推开的少年还想凑上来,又被他给推了回去,严厉警告到:“离我远一点” 龙类可能听不懂联盟语,但这种语气肯定不会被误会。 然后沈朝幕收获了一个流泪龙龙头。 沈朝幕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看起来这头龙实在是又傻又莫名其妙,怎么看都不是想要害人的样子。 而且一看就知道,还是一头未成年的幼龙。 他略微纠结了几秒钟,那些长辈严厉叮嘱过的猎龙守则。之前他也不是没有做出过,饶过异兽的事情,但这毕竟是龙…… 沈朝幕看了看流泪龙龙头。 他又纠结了一会猎龙守则。 他又看了看龙龙头。 然后沈朝幕果断转身,准备走了。看了看终端,往西边走个二十分钟就能看到驿站。 走了两步,身后的人还跟着。 沈朝幕一扭头,就看见龙拾雨还在,见他回头,立马小心翼翼地收住了脚步。 ……等等,龙拾雨到底是谁? 意识混乱得厉害,沈朝幕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然而身体却没有被意识干扰,继续加快往前走。他顺便回了个信息,告诉快急疯了的厉明他没有事。 龙拾雨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见沈朝幕回头就刹住脚步。 过了几次,沈朝幕终于忍无可忍:“你究竟想干什么?” 龙拾雨吓了一跳。 他不大听得懂联盟语,但看起来公主非常生气。 他赶忙把之前挂在脖子上的小羊皮袋子拿出来,伸手进去,拿出几个亮闪闪的宝石,用为数不多的词汇说:“给、给你。” 沈朝幕看了看那些宝石,紫色瑰丽,红色张扬,绿色神秘。 即便是对宝石没有兴趣,他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东西绝对价格不菲,想要卖出天价都轻轻松松,毕竟这光彩,实在是太独特太美丽了。 准确来说,联盟的任何博物馆里、首饰店内,都没出现过这种宝石。 它们应该来自别的星系,那是人类还未发现的领域。 但是贪婪的龙类怎么会和别人分享财富,又为什么要给他? 沈朝幕皱了眉:“给我这种东西干什么,你拿着自己玩。” 龙拾雨听不大懂,总之明白了是个拒绝的意思。 他以为公主在嫌弃宝石不够多,赶快又拿出了几个,捧在手里,凑上去递给沈朝幕:“这些都给你……” 沈朝幕这回直接把他用力推开:“都说了不要跟着我” 亮晶晶的宝石滚落了一地,龙拾雨愣在了原地。 沈朝幕继续往前走,想着这头龙肯定死心了,本来就莫名其妙的,突然听见后头传来声音。 那是委委屈屈的一声“嘤”。 沈朝幕定住了。 理智告诉他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但像是有一股奇怪的魔力笼罩了他,让他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龙拾雨抱着宝石蹲在了地上,尾巴无精打采地垂着。 他是真的伤心了。 下一秒他的身前被阴影笼罩。 沈朝幕满头黑线地回到他的身边,硬邦邦地说:“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龙拾雨又赶快宝石递过去,执着地说:“给你” 沈朝幕:“……” 他试探性地接过一个宝石,立马换来了少年的眉开眼笑。 沈朝幕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说:“虽然你肯定听不懂,但是你不要再跟着我了,随便去哪里都好。” 龙拾雨的肚子叫了一声。 沈朝幕:“……” 半个小时后,沈朝幕从驿站出来,手里拿着两碗热乎乎的猪骨拉面。 龙拾雨还在远处等他,把珠宝全都整整齐齐地整理好,放在羊皮袋子里,准备送给公主。 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宝石,公主肯定也会喜欢的。 见到公主回来,还拿着面,他眼前一亮。 “给你。”沈朝幕把面递过去一碗。 龙拾雨接过去,下一秒面就消失了。 沈朝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拉面没有了就算了,为什么碗也不见了? 龙拾雨吃完了面,又兴高采烈地看着沈朝幕。 沈朝幕就又顶着餐厅老板匪夷所思的眼光,去买了三四碗回来,全都在一瞬间被龙拾雨吃掉了。 作为回报,龙拾雨强行把那一大袋宝石都塞进了他的怀里,磕磕绊绊说:“我、我还有好多这个……都给你。”QwQ 沈朝幕非常疑惑。 他问:“你是不是一头傻龙?是不是?” 龙拾雨独自开心着,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沈朝幕叹了口气:“傻龙,你叫什么名字?” 这后半句龙拾雨倒是听懂了,他说:“我、我叫……” …… 沈朝幕猛地睁开了眼睛。 床头的终端在不断震动,协会的消息来了,需要他立刻赶到异兽暴动的区域。 那种错乱的感觉还在,他一时不知道哪边才是梦境。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你要走了么?” “嗯。”沈朝幕起身,“你跟着一起来吧。” “你今天怎么那么好。”龙拾雨高兴起来。 “反正我不带着你,最后你也总是会乱跑。” 龙拾雨起来,被沈朝幕强行套了那件厚实的斗篷。 两人准备上飞行器,龙拾雨说:“你不是说了,等我伤治好了有话和我讲么?” 沈朝幕揉揉脑袋:“嗯,但我想着,等今晚把异兽狂潮解决了再说。” “到底是什么东西呀,”龙拾雨很好奇,“还要藏那么久。” “你会知道的。”沈朝幕说。 迈出门扉的时候,夜晚寒冷的空气袭来。 长草,城堡,婚礼。 银龙,晴空,宝石。 那梦境又猛地淹没了沈朝幕,真实到像是曾经发生过。 少年的面孔再次出现,逐渐和眼前的人重合。那流泪的龙龙头,那惊人可怖的食量,那委委屈屈、恶魔般惑人心神的嘤,那莫名其妙冒出的一点傻气,根本就一模一样。 错不了。 绝对错不了。 ……是他从光雨里看到的回忆吗,但怎么可能,他能有九百年前的回忆? 最后少年说出的名字,虚无缥缈,他没有听得很清。 但在那微冷的风中,他还是捕捉到了某些音节。 现在仔细回想…… 近乎是直觉般,某种几近惊骇的想法掠过。 沈朝幕问:“你……认识阿卡萨摩么?” 龙拾雨顿住了。 然后他一脸真诚:“我不知道哦。你、你干嘛这么问?” “做了一个梦而已。”沈朝幕说,“梦见我回到了九百年前。那个梦很真实,有城堡和婚礼,还有一头来抢婚的龙。” “噢。”龙拾雨非常紧张,“你还梦到了什么?” 沈朝幕顿了顿。 他最后也没提那个模糊的名字,说:“其他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在那个梦里我忘记了所有事情,我只想起了你的名字。” 说着说着,沈朝幕就在飞行器之前,站定了脚步。 这时夜还深,只有一点过道上的光映照了他们的面庞。 那光是明黄色的,是温暖的。 更远处是无垠的干裂大地,在西边的则是他们刚刚离开的茂密树木。 等到了早上,阳光会将炽烈的热气带到这边,几缕黄沙又会落下,揭露几个矮人留下的、藏在齿轮中的秘密。它也将那些独特的树叶,映出教堂彩绘玻璃般的光芒,又是生机勃勃的一天。 那时卡珊德和北恩也该苏醒了,奇奇怪怪的不法之徒,热闹的花街,还有海水与鸣笛的破冰船,世界瀑布永远奔淌。 仍有万千阻碍,但明日可期。 在那真实到不可思议的梦境里,他忘记了首席竞争忘记了猎人协会忘记了家族使命,唯独在经过那盛放的花朵旁时,想起了龙拾雨。 想起了,龙拾雨是会喜欢那些花的。 龙拾雨走了几步,发现沈朝幕没跟上来,问:“你怎么了?” 沈朝幕说:“龙拾雨,我喜欢你。” 第88章 举报文件 太阳才在西半球刚刚升起, 这里的气温就快速上升。如果不穿特殊的隔热靴子,普通鞋子根本忍耐不了黄沙的高温。 几株仙人掌就立在砂土之上,然而下一秒天地尽头出现了滚滚的烟尘。 大地在震颤,继而精神力强者已经能听到那粗重的喘息声。 “快快快”宋浅浅指挥着几个猎人,“炮弹怎么还没上好?还有重型弩炮呢” 那些重型的远程武器在黄沙上一字排开, 宽大的底座令它们不至于陷下去。自动装填系统已经达到了最大功率,但还是不够。 她监督完那几个猎人, 又把自己的重型狙击枪检查了一遍。 她这次特意换成了爆破弹药,哪怕没有命中要害, 所带来的冲击波已经足够将普通异兽炸得粉身碎骨。 平时在城市里不方便用,在这里爆破弹药终于能大显身手。 和之前一样, 那种异样的期待感在跳跃,继而心跳加快。 ……这会是一次, 完美的狙击吗? 半分钟后,十几个飞行器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它们到了异兽狂潮的上方, 然后直接开始轰炸。黄沙溅起足有四五米高,伴随着异兽的嘶吼。 但飞行器不能长时间停留,因为很快, 空中黑压压的来了一大片沙漠飞蛇。 它们扭动着前行。 飞蛇成群结队出现时会引发沙尘暴,鳞片土黄色,吐出信子时,头部两侧的薄膜像是眼镜蛇一样张开。 以前在沙漠行走的旅人最怕的就是这种异兽, 遇见了, 只能全身涂上黄沙与泥土的混合物, 趴倒在地,掩盖住自己的气息。 之前山火从没大规模地影响西半球,都是东边的森林中出现狂潮。 这首次出现的大规模飞蛇,带来的沙尘暴无疑是可怖到了极点的。 飞行器又发射了无数飞弹,将飞蛇群击得粉碎,然而很快又有新的飞蛇涌了上来。随即而来的沙尘暴混杂了异兽的精神力,遮蔽了视野也影响了雷达,逼得飞行器的作用直线下降。 宋浅浅微眯着眼,几秒种后摁下了终端上的确认键,同时高声喊:“射击” 重型弩炮射击时,又是一阵胡乱飞溅的黄沙。针对空中异兽的激光互相交织,高热将飞蛇的外表直接烧焦,黑烟冒起,恶臭难耐。 这一波削弱下来,狂潮总算没那么声势可怖了。 然而远程武器还在装填、猎人们正准备按照作战队形冲上去的时候—— 有人高呼了一声:“谁冲过去了?” 宋浅浅定睛一看,一辆沙漠越野车横冲直撞地冲向了异兽狂潮。 指挥官疯了:“这个是哪一队的怎么自己就冲上去了?” 宋浅浅咬牙:“我看看能不能掩护他回来,就是距离太远又有沙尘暴,只能尽量了”她扛起狙击枪,顺手提起了一个火箭炮就向往前头跑。 又有一人小心翼翼地说:“那个、那个好像是沈朝幕……” 一群人沉默了一会。 然后安静地各忙各的去了。 越野车内。 龙拾雨说:“这个速度可以么?” “可以。”沈朝幕回答,“还可以再快一点。” 于是龙拾雨踩死了油门,直挺挺地往异兽狂潮那里撞。要换做其他人在这里,恐怕要被高速与异兽吓到尖叫了,他俩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车轮卷起了狂沙,接近狂潮的时候,金色光絮呼啸而出。 它们在空中交织成网,所过之处,甚至能将脆弱的异兽直接搅碎。异兽嘶吼着,双目充满了无神的疯狂,却怎么也躲不过这攻势。 龙拾雨一个甩尾漂移,稳稳在狂潮前改变了方向,斜斜沿着异兽的方向前进,方便沈朝幕一路杀过去。 这狂潮来得猛烈,加上飞蛇引起的沙尘暴,足以让天地色变。一切都暗沉沉的,唯有沈朝幕的精神力在空中有着华丽的光芒。 龙拾雨说:“这也是亮闪闪的好东西。” 沈朝幕笑说:“我也没见过其他人有这种颜色的精神力……和你的眼睛的颜色也挺像的。” 龙拾雨说:“噢。” 他这次没露出尾巴,沈朝幕没办法看它有没有蜷起来了,但是龙拾雨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所以真的是有关系的。 沈朝幕眯了咪眼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心中的某些怀疑在不断发芽,只是因为太不可思议,让他迟迟不敢落下结论。 猎人的车队赶来了,重型猎人从作战车上跳了下来,提着重机枪疯狂扫射。而轻装上阵的猎人们以精神力为主,一个个身形分外敏捷,异兽血溅上他们的脸颊。 如果受了伤,猎人们会直接给自己来一针止痛针和肾上腺素,用医疗喷雾有效阻止流血,接下来又能继续战斗。 二十分钟过后,这一波异兽狂潮终于被完全清扫干净。 一行疲惫的猎人收队,返回防线的临时阵地。医疗猎人们开始忙碌,及时处理伤口。 龙拾雨也跟着沈朝幕回去,在一个单独的小帐篷里待着。 沈朝幕把一瓶水丢给龙拾雨,自己也坐下休息。 终端上收到了协会发来的通知,要求他随时留意终端的消息,秋若雯有事情找他。 有时候秋若雯也会私下联系负责人,她一贯很负责,多半是说些注意事项,简单聊聊近况,或者是商量一下对策。毕竟像是几位首席竞选者风格都很独特,有时剑走偏锋,能提出十分有建设性的意见。 但从来没有一次的私下联络,态度是那么强硬的,还专门发来通知。 沈朝幕隐隐猜到了会是什么内容,但还是挺淡定地继续整理资料。 现在和公主单独待着,龙拾雨还是很不自在,刚准备打开终端斗地主,就听见沈朝幕说:“所以,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一个回答。” 龙拾雨心虚说:“就是……我跟你讲的那样啊。” 沈朝幕点了一根烟,啧了一声:“你说是因为有个秘密我还不知道,那你倒是讲给我听啊。我可不喜欢被人吊着胃口,如果你直说拒绝,或者直说出我的表白让你不舒服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这么讲,就是笃定龙拾雨也是喜欢他的。 告白的那个时候,青年的眼中爆发出的欢喜,胜过世间最瑰丽的宝石。 ……挠得他心里很痒。 “不是,”龙拾雨赶忙解释,“我、我只是……” 话在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一直知道沈朝幕在追猎异兽王,从最开始,这就是纯粹的欺骗。 如果说其他的隐瞒都无关痛痒…… 这个则是最一击致命的。 他完全不敢想象公主会是怎样的表情,又会不会因此离开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童话结局。 沈朝幕沉默半晌:“我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你应该能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了。” 龙拾雨用尾巴缠住公主的脚踝:“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渣龙,但你不会喜欢那个秘密的。” “我怎么能不生气呢,”沈朝幕弹弹烟灰,“而且我总觉得,你的精神力是不是……” 终端响了。 秋若雯的名字在上头跳跃。 她要求的是视频通话,沈朝幕顿了顿:“我一会回来。” “噢。”龙拾雨开始纠结地吃手手——下秒手又被沈朝幕给抢救出来了。 沈朝幕走到帐篷外,一个无人角落接通后,全息投影中出现女人的身影。 秋若雯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盘腿坐着,正在给左手的伤口包扎,嘴里咬着一段绷带,右手则一圈圈地缠上去。 沈朝幕隐约看到那伤口非常狰狞,不是一般兽类能够造成的,需要缝很多针。 她身上还有其他好几处的绷带,沈朝幕挺久没见到她被伤成这个样子了。 秋若雯给绷带打了个结之后,说:“是三头犬留下的。” “它怎么样了?”沈朝幕问。 “可惜只是被我打伤了。”秋若雯讲,“不知道它的恢复能力怎么样。” 她又给自己打了几针抗生素,口服了两片药。 这期间沈朝幕一直静默地等着,等她要说什么。 终于秋若雯忙完了,她说:“你周围有其他人么?” “没有。” 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沈朝幕,最近协会收到了几份匿名举报你的文件,内容是,你私自接触异兽。本来协会已经对你有所怀疑,毕竟在你身边,从卡珊德开始到北恩,再到塔步这里,一直有着某种……微妙的异常存在。” 沈朝幕无声听着。 秋若雯继续说:“这所有的微妙迹象,全都指向你身边有异兽。如果你愿意,可以仔细读读那些分析报告,我相信理由都十分充分。而举报的文件中指出,‘拾雨’这个人一直在用你在星际黑市购买的假身份,成功蒙混过了所有的身份检查。” 她将终端上的一份文件调出来,展现给沈朝幕看。 星际黑市一直很受雇佣兵们的欢迎,但也有别的顾客。沈家的人数众多,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循规蹈矩,沈朝幕认识的许多人都接触过黑市。 龙拾雨的假身份证,确实是那么来的。 秋若雯讲:“我自己也对黑市略有耳闻,知道买家的信息是被严格保护的。只是我们这位匿名的举报者,对买家的匿名信息进行了反编译,找到了资金的来源。那笔资金来得也分外曲折,看得出你很谨慎,把私人财产几度转手过后,到了一个‘陌生’的账户,只是还是留下了些蛛丝马迹……毕竟,你是个优秀的猎人,但不是个足够优秀的犯罪者。” 沈朝幕笑了笑。 秋若雯微微皱眉:“这可不像是被抓包了的态度。你是想要反驳吗?” “不,没什么,”沈朝幕说,“只是觉得这种体验有些新奇而已,您继续讲。” 秋若雯顿了顿:“‘拾雨’这个身份是假的。但拾雨也不符合任何一个通缉犯的特征,只能说,他在联盟根本没有过合法身份。而这不是结尾……” 她又低头调出了几个文件:“这是几段录像。” 录像开始播放,分外模糊。 沈朝幕认出那是在北恩,那群雇佣兵的视角。 虽然因为镜头破损画面糊成了一团,角度歪斜,但仍能勉强看到有个人喊了一声“阿……”之后就飞了起来。 那是奥古斯塔。 随后镜头又是一阵摇晃,最后画面上隐约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一脸真诚的龙拾雨,穿得像个小面包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沈朝幕:“……”他对这场战斗记忆犹新。 不过这个雇佣兵的视角,加上对满是雇佣兵的黑市的那份熟悉…… 想必这个匿名的举报人与沈翟有关。 秋若雯说:“其他的录像也是类似的,虽然从未正面拍到那个‘拾雨’是怎么出手的,但很巧的是,他每次都在现场。这一点,我想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吧。你还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地方么?” “没有,”沈朝幕回答,“不过塔步的情况危急,我希望把法庭的时间延后。” 秋若雯眼中带了一分寒意,笑说:“协会的规矩为什么要因你而改?” “就凭我想逃,没有人能拦得住。”沈朝幕淡淡说,“不过,您专门私下和我讲这件事,情况也不是那么简单吧?” “……确实。”秋若雯仍是笑着,“小沈,你可比我想的要牙尖嘴利的多了。我现在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的……不是以协会首席的身份,而是以高风计划支持者的身份。” “什么交易?” “交出拾雨,完成高风计划。这件事情就此揭过,我保你当首席。” 沈朝幕抬眼:“你这句话背后,是多少人共同的意思?” “不要想那么多,你一直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我们愿意相信你的忠诚,但是你要做出一点表率。” “如果我拒绝呢?” 秋若雯说:“那协会必须做出它该做的事情。当首席不是你一直追求的目标么?等到计划完成了,你名利双收青史留名,有什么不好呢。” 她继续讲:“所有人,包括我,都会被淹没在你的光辉下,而一位英勇的首席、一位纯粹的英雄是不应该存在污点的。” 沈朝幕沉默不语,低头点了一支烟。 秋若雯的语气就软化下来:“小沈,我能理解年少气盛会带来一些错误。我们一直给了你极大的宽容,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只要一点小小的证明,你依旧是我们的希望。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追猎阿卡萨摩的旅途。” 沈朝幕说:“对于计划,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讲。” “高风计划的目的是,让人类坐上异兽王座,使用那种强大到可怕的力量。那为什么计划的发起者,从一开始就笃定了人类可以坐上王座?” 秋若雯愣了愣:“那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断,如果你……” “不。”沈朝幕打断她,“我查过所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它们都含糊其辞。我不相信发起者和追随者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他们即使再贪婪,也不会草率到这个份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秋若雯皱眉,“计划是肯定能够被实现的。” “高风计划发起的那一年,很巧,就是无名之王出现之时。”沈朝幕说,“旧王与新王的交接,想必给他们带来了什么灵感吧?比如说,那个留不下名字的无名之王……”他眯了咪眼睛,“其实就是一个人类?” 这一刻秋若雯的眼中闪过惊骇。 尽管半秒后这情感就被隐藏,但沈朝幕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弹弹烟灰,笑了:“将军。” 秋若雯深呼吸一次,又沉声说:“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这与我们要解决阿卡萨摩有关吗?” “只是好奇而已。还有,我拒绝你刚刚的提议。” 秋若雯死死皱起眉头:“沈朝幕给我一个理由” 沈朝幕轻轻巧巧地说:“我宁愿上法庭,都不要单身一辈子。把拾雨给你们了,我晚上抱着谁睡觉?” 秋若雯:“……” 秋若雯:“……啊???” 她一贯沉稳的表情裂开了。 “就是这样了,”沈朝幕说,“再见,我一会还要去解决狂潮。” “……哦对了,”想了想,他又笑说,“补充一句,我确实很想当英雄,从小就想,现在也没变。”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想当的是英雄,不是圣人。” 沈朝幕掐断通讯,用鞋跟碾灭了烟。 回到帐篷,龙拾雨还在斗地主。 他问:“是谁找你呀?” “没事。”沈朝幕坐在了床上,招招手,“过来。” 刚才的对话暗潮汹涌,关于无名之王的推测也被侧面证实了。 他实际上心里有些乱。 但当龙拾雨暖烘烘地凑到他身边的时候,这种混乱与不安定又慢慢沉降下去。 终端上传来消息的震动,很快就是一连串友人发来的急切询问。 秋若雯一向说到做到,不用看也知道,是协会宣布取消了他首席的竞选资格。 沈朝幕甚至懒得去看,揉揉龙拾雨的脑袋:“怎么又输了,还要欢乐豆吗?” 龙拾雨纠结了一会:“要一点点吧,我肯定不会再输了。” “你这话和你不会乱跑是一个道理的。”沈朝幕说,“不过,还是那句话,我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了,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那个秘密。” 龙拾雨愣了愣,有些委屈说:“我们现在就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但我不甘心,”沈朝幕说,“你如果不说,我就亲自把那个秘密找出来。但你要想好了,等到那时候,就不会让你简单地一笔带过了……你说,一头骗人的坏龙会有什么惩罚呢?” 龙拾雨看见沈朝幕眼中迸发出了某种兴奋。 那是遇见猎物时的激动难耐,他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 还没反应过来,下秒他就被沈朝幕扯着衣领过去,轻轻咬了咬耳垂。 龙拾雨猛地一愣。 耳边的吐息炽热,意识到沈朝幕干了什么后,他的耳朵一瞬间涨红了,赶快用手撑着把距离拉开:“你真是个流氓公……” 最后那个字又给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头。刚才耳垂被咬的部分像是在燃烧,尾巴僵在空中,扬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恶龙手足无措。 明明按照恶龙法则,被耍流氓然后满脸娇羞的不应该是公主吗? “这么算下来,你欠了我很多钱。”沈朝幕笑说,“这个是你今天还我欢乐豆的那份。而且你说的不对,我们现在还不够好,毕竟我们还没法做很多,比咬耳朵更有趣的事情。” 第89章 黑色金字塔 龙拾雨彻底被流氓公主吓到了, 耳朵红了好久。 吓到筑巢的手法都不利落了,吓到斗地主也不玩了,吓到直接忘了睡前故事和晚安吻。 躺在被窝里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公主故事。 所有的公主都是“啊”的一声,或者是“啊~~~”的一声被恶龙抓走了, 泪眼汪汪地被带到城堡里,只能被恶龙调戏。 为什么他的好看公主不同了。 为什么他的漂亮公主变异了。 龙拾雨百思不得其解, 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下午的时候, 他们又去了另外一道防线, 拦下了一次规模较小的异兽狂潮。 到了晚上,这干燥大地的气温骤降,他们依旧是睡在了野营帐篷里。 虽说被叫做“帐篷”,实际上里头非常宽敞, 该有的功能应有尽有, 热腾腾的热水澡能洗去一天的疲惫, 床头的花朵更是掩去了此处荒芜, 热热闹闹开着, 繁茂的假象。 晚上熄了灯, 沈朝幕问:“你今晚怎么不要晚安吻了。” 龙拾雨:“嘤。” 沈朝幕说:“我不是有意要吓到你的, 下次还敢。” 然后他半起身,单手摁着龙拾雨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这次的晚安吻意味有所不同, 眼中更是蕴藏了暗潮。龙拾雨连公主的腰都不敢摸了, 蜷着自己的尾巴睡了一晚。 梦里他拉着公主的小……大手在平原上奔跑。 以前这种梦, 都是他们一路从柔软的草坡上抱着滚下去,最后一起躺在几朵刚开的花旁,微风阵阵,然后沈朝幕……沈朝幕一脸纯情地看着他,娇羞又软弱,只能任他调戏。 但不知怎么,这回梦里的公主也变异了。 滚在草坪上的时候,公主直接和之前检查伤口的时候,强行把他的衣服给掀了一半,然后一侧头就咬他耳朵上了。 还轻轻磨了几下。 龙拾雨从梦中惊醒。 赶忙起身喝了一口水压压惊。 恶龙故事肯定不该是这种画风,他略微纠结了几秒后躺回去。 依旧是秒睡。 他的睡眠质量良好,这回倒是什么梦都没做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到早上,沈朝幕终端上已经积攒了一大堆消息,有些是公务,有些是紧急通知,还有很大部分是友人来询问关于首席的事情。 和他预料的一样,协会并没有如实说出,让他退出首席竞选的理由。 通知只是说,“这是双方共同商定的结果”。 沈朝幕对龙拾雨的态度非常明显,而他又是高风计划的中心,再怎么样,联盟那帮人都不会因为一只异兽,和他彻底撕破脸……至少,目前不会。 现在他们之间保持了非常微妙的平衡,并默认了,不会再多管龙拾雨的事情。 沈朝幕一一处理了那些消息,和龙拾雨说:“该走了。” “好吧。”龙拾雨打了个呵欠,起身刷牙洗脸,套上了公主给他买的小斗篷。 他们坐上了前往下一个地点的飞行器。 这段时间里,天上聚落还一直安分待在沈朝幕的私人飞行器里,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他们的伤势在不断好转,即便到现在聚落的人数大幅减少了,但只要重归苍穹的故乡,一切肯定能好起来。 在飞行器上,龙拾雨又小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几个沈朝幕放过来的小零食。他拿起一包虾条就高高兴兴开始吃,边吃边往窗外看。 依旧是土黄色的大地,干裂的地面。 然而在那黄沙之下,隐隐又有什么巨大的轮廓。 那是独属于金属的冷硬色彩,蓝银色,此时在烈日的照耀下,一闪而过的光芒分外刺眼。 露出黄沙表面的部分类似……蜘蛛的足部。 见他的目光落在上头,沈朝幕说:“这是矮人以前的自主防卫机器人,在沙子上靠着履带前行,等到了坚实一点的地面就会换成八足。他们的锻造工艺非常高超,即便是纯粹的金属机器,也不会在这里因为高热失控。” “噢。”龙拾雨说,“我好像以前也见过。” 沈朝幕立马警醒起来:“你之前来过这里?” “就在这里逛了一圈而已,我飞得太快了,没怎么仔细看。” “你没有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啊,”龙拾雨说,“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候。” 在这里的防线停留下来,远远地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建筑。 那建筑酷似金字塔,只是完全由黑色金属打造而成。在烈日的照耀下,那纯粹黑中又有金色的细纹,凑近了能看见它们隐隐闪耀。 来接应的猎人说:“这个建筑是和异兽狂潮同时出现的。我们的观察数据显示,这里的地表高度在24小时内下降了近三百米。” 西半球的炎热地表之下,自存在一套生态系统,其中各种动植物还有异兽共存。 当它们大规模迁徙时,就会造成沙层的高度起伏,如果刚巧撞上飞蛇们的行动,巨大的沙尘暴就更是会将地貌改变。 每当这种时候,占树商会的队伍都会回避。而如果运气不好,刚好撞见的时候躲不过,他们就只能先躲回战术帐篷内。 在帐篷里,即便是有防震设施,也能感受到刚开始细微的震感,然后逐步加强,好似地震,帐篷内的灯摇摇晃晃,各种器械歪倒,监测数据拼命飙升。 足下的黄沙却又是流淌着的、躁动着的,如果轻轻把手抚在上头,甚至还能感受到沙子的流动。 这样的不安定感会持续数个小时。 等到再掀开帐篷,外头已完全是不同的景观。 山丘变为低谷,奇特的、纯粹由沙子构成的连绵山脉又自平地拔起——那是沙漠飞蛇行走过的痕迹。 “但是,”猎人说,“之前从未出现过,短时间内那么大的海拔变化。现在科研组的意思是,可能这就是异兽狂潮的起源之处。” 沈朝幕望向远处那个黑色金字塔。 它沉默巍峨,塔尖直指太阳。 如果立在上面目光放远,或许能看见数十公里外的那座高塔。 高风之塔。 一切开始的地方。 沈朝幕问:“那报告上的钟声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调查清楚,”猎人的脸色凝重,“但是基本可以确定,音源就是从这片区域传来的。而且这个建筑……我们也从没见过,倒是和记载中,矮人的‘钟楼’有些相似。” 沈朝幕点了一根烟,望向那巨大的金字塔:“什么时候能进去。” “还有十三个小时。”猎人说,“从机械师那里拿到的报告上说,它的散热设计得非常巧妙,但是冷却系统已经失效了,只能等太阳下山。” 于是他们暂时等着。 数个帐篷支着,旁边就是作战车和飞行器。 它们全都被深重的阴影笼罩着——那是沙漠飞蛇成群结队飞过后,由沙子凝聚成的山脉。 有了那“山脉”,这个驻扎处就像是一个盆地,刚好能遮蔽烈日。 杨知明跟着一起来了这里,倒是非常兴奋。他一直对机械的东西极度着迷,之前就对北恩的巨人号核心念念不忘,而这次亲临矮人的土地更让他疯狂。 这几天他一闲下来,就拿来各种刚挖掘出来的小玩意研究。 他这次也会进那个金字塔,现在还在帐篷里,拿螺丝刀撬着一只机械鸟。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回到帐篷,吃了几个水果后问:“什么是矮人的钟楼啊?” “就是很久之前,大概就在帮助北恩修建完达摩克利斯之桥后,矮人发现过一种特殊金属,”沈朝幕解释,“它撞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能足以震颤方圆百公里的土地。所以他们专门建了一个建筑,也就是那个金字塔,来放巨钟。当然,那时候金字塔肯定还在地表。” “听上去挺好玩的,”龙拾雨啃了一口桃子,“他们没事就敲一敲么?” “一般是有紧急情况,或者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会敲。但是,就在这里地表下降的同时,附近人又听到了钟声。按理说,这个被埋在地下300米的建筑里,不该有人在继续敲钟。”沈朝幕说,“以前狂潮都是从森林里出现的,今年却转移到了这边,所以要下去看看有没有异常。” “好吧。”龙拾雨开始吃菠萝,“我还是不大喜欢这里,连吃的都没有多少。” 沈朝幕:“……你先把菠萝的皮削了再讲话。”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气温骤降。 他们又多等了两个小时,确保金属金字塔的内部气温彻底降了下去,才准备进去。 与他们同行的是来自占树商会的向导。 他已经在西半球带队三四十年了,对这里非常了解,也了解很多矮人建筑的建构,这次自告奋勇来为协会带队。 他们顺利破坏掉了金字塔的一道侧门。 早晨的热度散去了,晚间的冰寒透过金属传导过来。 刚进去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几个猎人扔出了照明弹,顿时明亮的光芒充斥了室内。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幽深的走道。 走道大约有两米高,三人宽。 龙拾雨看了看墙面,没看到一点的缝隙。 黑色金属中又有隐隐的暗纹,不知道是以什么手法打造的,直到现在,还有隐隐的金光闪烁。就像是一次性打造出来的,不存在半分的纰漏。 粗略估计一下,这一条过道的厚金属至少有上万公斤。 直到今日,这锻造技术也让联盟只能望尘莫及。 时隔多年,这里也没有多少灰尘,干干净净,冰冰冷冷。 沈朝幕的精神力掠过狭窄的空间。 他说:“暂时没感受到有异兽,再往前走走吧。还是按照计划那样,没有发现异常就返回。” 狂潮依旧在肆虐,他不会花上那么多时间在这里。 这种空间难免会让人压抑,一时走道里只有众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 又过了一个拐角,通道猛地向下,像是要直直通往地底。 幽深又恐怖。 龙拾雨本来在想今晚要吃什么,沈朝幕就靠过来,拉起了他的手。 这好像是公主第一次主动和他拉手。 龙拾雨顿时忘了那些流氓行径,心花怒放,赶快承诺说:“等闲下来了,我肯定给你找朵最漂亮的花。” 最好是像梦里一样,去那野花丛生的草原,一路从柔软的草坡上抱着滚下去,最后一起躺在几朵花旁。 沈朝幕低笑了两声:“嗯。” 又走了五六分钟,这走廊终于到了尽头。 这里像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只是全由金属制成,冷冰冰的。 墙上不止是暗纹了,出现了类似壁画的图案。 向导走上去,辨认了一下:“这个是……矮人的文字,写的应该是他们的编年史,但也就只有几句话。” 随后小机器人飞了起来,将那几句话翻译过来: 【这个是伟大铸铁师的历史 光着膀子就是干 第一年,打铁 第二年,打铁 第三年,打铁喝酒 第四年,打铁划拳喝酒 ……】 接下来是毫无意义的重复感叹。 杨知明:“……这风格倒是一如既往的粗犷,毫无信息量。” 沈朝幕说:“至少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活在变好,第三年都有酒喝了。” 杨知明:“……” 接下来没有多少文字了,大多数是单纯的画面。 矮人的图画画风也分外狂野,但寥寥几笔也能勾勒出神韵。他们一路看过去,壁画大多画的是锻造的场面,比如说数百米高的熔炉,千万吨的金属,还有矮人们手中高举的锤子。 壁画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 最开始矮人的装置还简陋,用的还是蒸汽,到之后就是风力与电力、核能,再到最后的精神力。 他们留着大把大把的胡子,高高扬起锤子时手上的肌肉突起,击中通红金属后发出清脆的一声—— 从画面上,都能想象到打铁那叮叮咚咚的声响,鼓风机的呼呼声,火焰噼里哗啦地燃烧,蒸汽从狭窄排气口爆发出尖叫,还有那铁块浸在水中、滋啦滋啦的爽快淬火声。 而再往前,矮人们用造型奇特的机械,凿开了坚实的大地。 旁边配了一段文字:【让我们一起干穿地心】 向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在西半球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壁画。” 沈朝幕说:“能看出在讲什么吗?” “不大能,”向导说,“我没有专门研究过矮人的文化,也没听说过,他们在地底下造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沈朝幕点头:“确实,他们本来就没正式加入过联盟,也不屑于和其他种族交流文化。” 向导就笑说:“或许在他们眼中人类和异兽没有太大区别吧,只有金属才是真爱。” 壁画在这里中断了。 再往前又是长长的一段走廊,数十分钟的行走后,他们抵达了另外一个房间。 壁画的内容在这里延续。第一幅的内容,就是一只在沙漠之上、太阳之下展翅的巨鸟。 这次杨知明光是看了一眼,就高声喊道:“这个、这个他妈的是‘西加’绝对是” 沈朝幕说:“是他们信仰的神鸟?” “没错没错”杨知明几乎是扑上去那个壁画了,“所以西加是真的存在的” 和寻常的文明一样,矮人也有喜爱敬仰的东西。 只是他们想来不齿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兽族信仰的古树就更是不屑一顾。 他们信仰的神鸟西加,是全由金属打造成的庞大机械。和这里的过道类似,它全身几乎不存在拼接处。 一直以来,西加只存在于传说中。 毕竟在那个年代,能打造出数万吨重、完全靠挥动“翅膀”浮空的金属机械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别提,在西加的上头还有无数的锻造炉,每到夜晚,炽热的铁水与废水就会从鸟身的两侧奔涌而下,那高耗能足以拖垮任何一艘星舰。 如果它真的存在,想必是所有机械师的梦想。 “如果壁画上有,那不就代表西加真的存在吗”杨知明已经快疯了,“说不定就在这个金字塔的底下” 机器人已经扫描了这里的所有壁画,将数据传输回去。向导见他的狂热,吓了一跳,小声问沈朝幕:“他没事吧?” “没事,常态了。”沈朝幕揉揉眉骨,又和杨知明讲,“如果这里没有异兽,我们还是该暂时回去。” “我当然知道”杨知明说话都还是结巴的,“你们、你们就让我再激动一下。” 他还在激动,几人又往前头的壁画继续看。 接下来的内容都比较寻常,沈朝幕匆匆扫过,目光却突然定在了某一处。 那上头画着的是一个巨大烤炉。 矮人的工作量非常大,嗜酒如命的他们,几乎每天烈酒不要命地一样灌下去,直到喝到全身通红。吃的东西当然也分外狂野,这五六米高、数十米宽的烤炉若是升腾起火焰,什么肉都能烤到表皮焦脆。 这里的烤炉却是被摧毁了的样子。 不但如此,他们放在炉子旁边的所有储备食材都空了,一群愤怒的矮人高举起手中的锤子,朝向天空—— 空中是一头展翅的恶龙,长尾的鳞片翻起,好似锋利剑刃,嘴里则迸发出熊熊烈火。 旁边有一个小箭头指着恶龙的脑袋,一行批注写着:【银色的】。 沈朝幕:“……” 沈朝幕:“…………” 他看了看旁边的龙拾雨。 龙拾雨一脸真诚:“不是我哦,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90章 鲸语者 沈朝幕满脸都写着想摇龙角。 龙拾雨:“嘤。”QAQ 又有一桩恶行被公主知道了。 “别嘤了别嘤了。”沈朝幕指了指画面上愤怒的矮人, “他们肯定比你更想嘤。” 旁边的杨知明还在手舞足蹈, 隔了好久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说:“要是真的能见到神鸟西加,我这辈子真的没有遗憾了。你看看它这美丽的翅膀,你看看它这华丽的鸟喙,我的妈呀真的是梦中情鸟……” 沈朝幕就笑说:“说不定真的能见到呢。” 几人继续往通道深处走,又经过了长长的金属走廊,终于来到了更宽敞的地方。 依旧是纯黑的房间, 只是这次多了很多的分叉口,上头的标识写了矮人文字,比如说“锻造室1”,“散热室1”, “能源炉3”之类的。 壁画还在,通往不同分叉口的画有所不同。 他们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标记的机器人, 然后顺着钟声的大致方向,选定了先前往“锻造室2”。 那通道是一直往下的。 终端上显示, 他们已经离沙子表面有大约六七十米了。因为异兽过境、沙子下陷,黑色金字塔露出地面的庞大部分竟然只是冰山一角。 若是说出去,这奇观想必也会让联盟的学者震动。 过了四五分钟, 他们抵达了锻造室。 这个空间分外宽敞, 天花板有三十米高, 交错的长履带像是蛛网密布了上空,层层交叠, 连接了不同的仪器, 乍一眼只让人觉得头晕, 实际却井然有序。 而房间的正中间,就是巨大的熔炉。 熔炉共有三十个开口,履带源源不断地将不同的金属材料送往其中,现在还能看见履带上的金属块,和炉内的残渣。 小型机器人扫描了那些金属,一番分析后,显示【查无结果】。 这是不为联盟所知的金属。 而看起来,矮人早已掌握了冶炼它的方法,这么大的熔炉,想必产量是十分惊人的。 杨知明从进来这里,嘴巴就没合上过。 他欣喜若狂地沿着履带走下去,并在熔炉那里找到了示意图——这些机械彼此以难以想象的高效契合在一起,运作时,将耗损降低到了最低。 “这些、这些必须得记录下来。”他喃喃,“太伟大了,真的是太伟大了。” 其他人对机械不是那么了解,倒是没有特别惊喜,只是惊叹于这里设施的完备。 沈朝幕在锻造室内走了一圈,精神力细细扫过每个角落。 和那时在海底隧道一样,这里留下了强烈的感情,强烈到他今日还能看到往昔的景象。 那时有蓬勃升起的蒸汽,飞溅的火花,和通红到极点的金属。 锻造室内嘈杂无比,履带飞速运转,加工机器永不停歇。而那些矮人挥汗如雨,彼此对话时都是扯着脖子在喊,几缕青筋暴起。 “快些快些快些”他们在喊,“大地和天空都是属于机械的” 当精神力扫过一个角落的时候,沈朝幕顿了顿。 “怎么啦?”龙拾雨问。 “这里好像有东西。”沈朝幕上前,用指骨轻轻敲了敲。 回声没听出什么异常。 但当精神力再次覆盖过去的时候,一道隐秘的缝隙被发现了。 沈朝幕说:“这是一个暗门,不知道通往哪里。” 龙拾雨眼睛亮了:“可能是通往粮仓的吧。”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这里似乎要特殊的方法才能激活,估计也是巧妙到了极点的机关,但时过境迁了,他们大可以用一种……不大文明的方法去解决。 沈朝幕放出了几个机器人,任它们开始用激光切割墙体。 黑色金字塔的金属坚固,这激光的强度足以在太空中采矿,但切割依旧非常缓慢。 这段等待的时间里,龙拾雨就跟着沈朝幕到处乱逛。 这里的壁画也画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大多数是矮人的日常生活,和偶然出现的大事件。 矮人的文明比兽族要提前进入天空,甚至比人类都要早上近百年。 得益于对金属与能源的掌控,他们的舰队非常强大,足以前往非常遥远的星域。矮人天生精神力弱,每到凶险的星球,都用那种酷似蜘蛛的自主防卫机器人战斗。 遥远的旅途总会有回报,他们发现了非常非常多的新金属,并带回了塔步, 或许,他们也见过比联盟所知的更多星域,更多文明。 这里潦草的壁画,就画出了一些闻所未闻的星系,和上头奇特的地貌,旁边注释将他们的旅途一一讲述。 或是高耸群山如刀锋,倒立的城堡将天穹当作土壤。到了早晨天空是艳紫色的,成群生了翅羽的居民吹着号角从天而降,好似天使军团巡游领土。 或是一汪清潭盈盈,类鱼的生物在其下穿梭,六目长须,身躯全透明,一颗鲜红心脏砰砰跳跃。归巢的时候星球重力骤然降低,它们尽数从水下展翅而起,返回天空的巢穴。 还有其他奇妙的生物,与它们风格迥异的生存方式。简单的壁画没办法讲述得清楚,更令人浮想联翩。 他们一点点看过去。 沈朝幕问:“你去过其他很多星系吗?” “看你怎么定义‘很多’了。”龙拾雨说,“和其他龙比起来不算多吧,但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挺多的了。毕竟寿命不同呀。” “确实。”沈朝幕笑了笑,“或许还有未知的物种看我们,就如同我们看蜉蝣朝露。” 龙拾雨刚开始没意识到公主想讲什么,继续说:“应该吧。毕竟我就见过,至少两三种比龙还要长寿的族群。” 直到沈朝幕问:“所以,这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么?” “嗯?” “我们的寿命相差太多了。”沈朝幕说,“那之后,我其实自己想了想,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了——至少对我来讲是很多了,但或许对于你来说,还不够精彩吧。” 龙拾雨愣了愣,赶快说:“当然不是之前我去过很多地方,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那些有趣的事情” “但是你……” “没有但是。”龙拾雨直接一个恶龙撞击,撞到了沈朝幕的怀里,“我真的很喜欢这些和你的经历。” 在这之前,他去的每个地方,都是陌生漂泊的。 在卡珊德打工被拖欠工资,在北恩和其他异兽打架、偷吃了一仓库的食物,在塔步抢劫矮人们的大烤炉……他来过这里的森林和荒漠,只是回忆起来的时候,没有清晰的记忆。 可以艰难打工,也可以轻易用利爪捏碎敌人的头颅,可以偷偷买票上星舰,也可以张开双翼撕碎宇宙的风暴,见过无数星球,偷吃过了无数星球的饭。但这种旅途总是差了几分意味。 匆匆的走马观花,即便百年,也并无太多值得留念的东西。 回忆起来,乏善可陈,昨日与明天无差。 直到后来和沈朝幕一起,才有了卡珊德的拍卖场突袭,花街的游览,午夜的携手奔逃。 沈朝幕懂得很多,北恩王朝的故事在摇晃船只上被讲述,于是永夜之地的暗潮涌动时,他也会觉得惊喜。 而此时他知道了兽族对古树的信仰,找到烈日昙花,见到炽热山火,现在更是来到了一个隐匿了千年的建筑,或许,还能见到那传说中的神鸟。 又是一个等待发掘的秘密。 所有回忆本来只有枯燥的框架,此时细节被一点点填上,都带上了色彩,都带上了心跳与惊喜的温度。 于是星球才从那一片朦朦胧胧的混沌中,露出清晰的脉络,露出生机勃勃的、温热的内核。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 “九百年。”沈朝幕说,“在那个梦里头,我梦见了九百年前的友人和九百年前的你。那个朋友叫做厉明,我去查了一下,确实是那个时期的人。这是光雨让我想起的事情吗?” 龙拾雨说:“我不……” 沈朝幕却打断他:“我只是想要知道,我们究竟是充满巧合的初见,还是久别重逢。” 龙拾雨不说话了,开始吃手手。 沈朝幕赶快把手手抢救出来:“都说了别啃”他缓了一下,“不过,让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个拒绝我,我很高兴。” 他笑了笑:“毕竟要是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改,只有这个是改变不了的。” 壁画还在向前延伸,他们一路看过去,又看见了许多新奇的文明。 沈朝幕说:“挺难以想象,矮人的文明是为什么消失的。毕竟单纯论科技水平,同时代他们几乎无人可敌。” “不知道呢。”龙拾雨也看着那壁画,“可能是因为没有东西吃了吧。” 沈朝幕:“……不,肯定不会是这个理由。” 再往前,就是壁画的尽头了。 这里的故事稍微出现了一点改变。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兽族斗篷的人,看身高和长相应当是人类。 旁边的文字写着:【这位高大的旅人为熔炉带来了全新金属,又可以开始打铁了为表欢迎,我们用最烈的酒来欢迎她】 下一张图就是,那个旅人连连摇着手拒绝一个和她一样高的酒桶。 一个箭头指着她的脑袋,写了个【大恩人】 【这个远道而来的巨人,给我们讲述了她的故事】 图画上出现了干裂的大地,矮人们围坐一圈喝着酒。而脱下斗篷的女人露出了姣好容貌,同样坐在一截枯树上,将过去娓娓道来。 火光映亮他们的面庞,头上的星星明亮。 她的衣衫上,有着猎龙家族的标志。 沈朝幕猛地停住了脚步。 猎龙家族的标志大体相同,都是与恶龙搏杀的雄狮,但每个家族之间略有不同。 这个是沈家的标志。 接下来的几个画面,就都是描述女人的所见所闻了。 看上去她也有一段漫长的旅程。 有时是她与巨龙搏杀,身边还有看不清面庞的族人。有时是她潜入海底,探查着异兽的踪迹。 有时她背着巨大的背包,朝着远山前进。有时她敲开农舍的门,和好客的主人一家度过了温暖的一夜。有时她囫囵吃着冰冻的饭,抬头看去,城市拥挤又陌生。 沈朝幕一路走到了最后的壁画之前。 最后的壁画上,是一片幽静的宇宙。 星舰的残骸,漂泊的太空流星,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然而又有灿烂星光。 鲸鱼停在这幽静之中,头顶喷出欢乐的水流。 在他之前,女人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孩,一手向他探去,长发波浪般飘浮于虚空。 “幽灵鲸,”沈朝幕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幽灵鲸。” 那鲸鱼的体型比星舰还要大上几倍,三道背鳍犹如刀锋,人类在他面前只如蝼蚁,星舰也不过是小小的游鱼。 每个面对过幽灵鲸的人,提起来,都只能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 物种上的碾压,人类千辛万苦触及的冰冷宇宙,本来就是他的故乡。 他们甚至无法想象出,有什么异兽能击溃这样的存在。 然而,壁画上的这一幕祥和又美好。 再之后就没有壁画了,女人的讲述似乎到此为止。 沈朝幕皱眉,印象中,没有任何资料提过有人和幽灵鲸近距离接触过。 是这个旅人纯粹的幻想,还是…… 随即一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中。 他想起了在家族的岛屿上,那个被隔绝在远处的墓碑。长辈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不过在我小的时候,祖父提到过她……好像是说,她是什么鲸语者。” 沈杏。 那个被称为“鲸语者”的沈杏。 她的身世资料非常模糊。 一时沈朝幕心中惊骇,像是猝不及防地撞破了什么秘密,还没办法核实,但如果是真的…… 身后一声清脆声响。 机器人割开那道暗门了。 第91章 地下王国 暗门开了以后, 依旧是幽深的走廊, 与之前无差。 沈朝幕和协会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深入一段距离就回来——至少目前来看,没有任何能引起异兽狂潮的东西。 他们已经在地表下近百米了,但这走廊还在继续往下。 又是漫长而无声的行走,二十分钟后他们看到了一个……电梯。 上头标注了“货梯2”。 全息投影和操控界面已经损坏了,只有一个屏幕和实体的按键还能使用, 只有向下的选项。 两个东西都挺矮的,一帮人弯着腰凑过去看。 “这玩意估计得有上千年了。”杨知明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试探性摁下一个按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屏幕和按键亮了起来。 它发出微弱的白光, 随后粗犷的语音响起,听上去像是一个矮人在扯着脖子喊, 终端自动将其翻译成了联盟语: 【快点快点检查你们的货车还有大把事情等着去做】 屏幕上出现了指示文字:【矿物信息在此录入】 “真的太惊人了,能源竟然到现在都能维持这里的运作。”杨知明弯腰研究了一番, “看起来这里本来是有个扫描的流程的,只是现在扫描仪器多半坏了,我们也没矿物录入。” 他又摁了几下按键, 试图跳过这个流程, 但是无济于事。 “能修吗?”沈朝幕说。 “我不大懂他们的机械构造。”杨知明说, “如果在全面扫描过之后,或许可以。但现在没这个条件, 只能试试传统方法了。沈哥, 如果你电脑坏了, 又暂时找不到人修会怎么办?” 沈朝幕说:“我电脑没有坏过。” “好吧。”杨知明转向龙拾雨,“嫂子你会怎么办?” 龙拾雨说:“我没有电脑哦。”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之后给你买一个。” 龙拾雨眉开眼笑。 杨知明:“……” 他嚼碎狗粮屈辱地说:“总之,我想说的是,往往大家自己解决的方法就是使劲拍拍,或者直接踹上它一脚,指不定就大力出奇迹了。现在我也要这么干。” 他轻轻踢了一脚那屏幕下方。 没有反应。 他又用力一踹,这回整个屏幕立马变成通红:【警告警告监测到暴力行为】 一道高压水柱从屏幕下方射出,直接把杨知明冲飞出去了两三米——沈朝幕的精神力接住了他,背后走廊传来传来急促的哒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靠近,金属与金属之间发生了碰撞。 再回头,几只蜘蛛模样的八足机器人出现了,头部是造型奇异的器械。 杨知明虽然一身狼狈,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激光和喷火器” 下秒金色光絮飞了出去,精确地将防卫机器人切成了两半,露出其中复杂的核心与面板。 时隔多年,它们大多没有多少能源了,光是动起来就已经很费劲。金属被切开后还闪烁着一点电光,以及他们不知道的能源。 身后倒是传来了声音:【&cjns22fn- nane//】 一串机械的乱码后,电梯门缓缓开启。 众人:“……” 杨知明也沉默几秒:“不管怎么样,好使就行了。” 大概是专门为运送货物设计的,和略显狭窄的门不同,那电梯内部大到离谱,简直像个小小的广场,矮人应该还有别的途径能把矿物便捷地运来。 沈朝幕将一个小机器人抛入其中,试探性地选定了最近的一个楼层。 电梯门合上后是机械的运转声,机器人的数据显示它正在飞速下降。 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五百米…… 三分钟后,数据显示停留在了531米。 这已经是挺深的地方了,而沈朝幕选的还是最靠上的楼层。 他重新摁下电梯的按键,那机器人便返回了他们身边。 这个电梯还能安全地运转。 沈朝幕说:“我和拾雨下去就好了,你们别跟着。” 他们身边还有数个其他猎人,当即面面相觑。 杨知明立马说:“我也要一起下去,这种伟大的机械我当然要做第一个目睹的人。” “底下还不知道情况,”沈朝幕说,“你还是和他们等等。” 杨知明说:“你之前不是向我问过屏蔽总裁小说的程序吗,回去之后就发给你。” 沈朝幕:“……” 杨知明说:“我从见到嫂子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你们简直是太配了” 沈朝幕说:“你一起来吧。” 龙拾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最后他们三个一起坐进了电梯。 依旧是选了最近的楼层,他们一路向下。 这电梯下降得平滑且高速。也不知矮人是用了什么方法,进来之后,反而完全听不见机械的运转声音了。 抬头能看见深度的计量表,还有一张小小的垂直地图在闪烁,光标显示他们到达了哪个位置。 那数字飙升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从侧边的一个小玻璃窗能看见外头的景象,只是一片漆黑,偶尔有交错支架的间隙闪过。 三分钟后,电梯门打开了。 外头还是黑暗,沈朝幕用精神力点亮了这片区域,看见又是漫长的黑色走廊。 龙拾雨迈步出去时,光亮从他的脚下亮起。 继而墙壁的每一处都一寸寸亮起,柔和的白光有节奏地蔓延到了远处。粗犷的矮人声音又出现了:【快些快些快些没有打铁和流汗的一天是不圆满的】 顺着长廊走下去,拐过几个拐角,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更巨大的空间。 弯弯绕绕的黑色传送带布满了整个世界,上头满是陌生的金属,直到今日还闪着光辉。 密集的散热管道从头顶掠过,百吨的机械臂交错。无数齿轮相互卡合,最大齿轮是银色的,嵌在不远处的墙壁之上,粗略估计足有百人高。 金属的走道从其中穿行,交错复杂彼此相通,一时让人看晕了眼。 若是凭栏向下看去,会看见更多的传送带和无底的深洞,根本不知道还有多深。 所有的走道交汇的尽头,是巨大的黑色“支柱”。 支柱大约有四五百米的直径,同样望不见尽头,周围的散热口都是关闭状态。 无数管道连接着它的周围,就像是粗壮的血管连接着心脏。 “锻造炉。”杨知明喃喃说,“这个是传说里矮人的锻造炉。原来他们把锻造炉藏在了地下……也难怪,只有这种级别的锻造炉才能炼出那么完美的金属……” 这纯粹金属构成的世界就藏在地底,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天地。 然而现在所有的机械都静悄悄。 再也没有能源的运转了。 这里是金属的死城。 他们走过了走道,龙拾雨探头探脑往底下看去。 沈朝幕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小心掉下去。” 龙拾雨说:“但是我会飞呀。” 沈朝幕:“……总之要注意安全。” 当他们步伐落下在另一条走道上的时候,沈朝幕猛地停住了脚步。 精神力仔细地抚过了走廊,他说:“这里在不久前,还有人来过。” 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他们的脚步,下秒的粗犷声音喊道:【我的金属宝贝们开工了开工了】 一个齿轮的转动声传来—— 清脆又冷硬。 随后两个、三个的小小齿轮被带动着旋转,短短几秒钟过去,一整面墙上的齿轮都醒来了。 它们交错卡和,带动彼此,愉悦地发出了金属摩擦声。最后所有的齿轮都在旋转,带动运输带缓缓向前。 一开始运输带还有微妙的凝滞感。 但伴随齿轮转速的提升,它们的运转越发流畅。未知金属就这样被投入了锻造炉中,通红的光隐隐亮起,锻造炉庞大的身躯微微颤动。 一声尖锐又嘹亮的叫声。 那是第一缕蒸汽自其中冲破了束缚。 那像是一个号角,接下来这个钢铁森林活了过来。 起重机将数百公斤的矿物举起,运作时发出沉闷轰鸣。机械臂飞速运行把矿物放在传输带,彼此的频率不同,但配合得完美,不会有任何的空闲时间。 呼呼大风不知从何处起来,将底端的扇叶吹动。雷电于电圈中闪烁,煤炭和其他未知的燃料被一车车地倾倒入锻造炉中。 “咔擦——” 锻造炉的散热口猛地打开,空气被烧灼到扭曲,火焰热情地涌出些许。当它们跳跃时,即便是相隔极远,他们也能感受到热浪扑面。 而这一切,都是一个齿轮轻轻动了起来。 或许这是独属于机械的浪漫。 杨知明已经看得移不开眼,许久后才喃喃说:“……太完美了。” 沈朝幕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既然这地下确实是有人,还是再往下看看吧。” 龙拾雨问:“你要把其他猎人叫下来吗?” “还是等等先,这里动静太大了,对方多半已经发现了我们的闯入。” “所以你现在是在擅自行动吗?” “嗯。”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真聪明。” 顺着走道下去,透过锻造炉的黑色外表,还能隐隐感受到可怕的热度。 到了另一处的尽头,他们重新回到了走廊内,绕回了电梯那里。 沈朝幕选定了下一个楼层。 这回电梯的下降持续了很长时间,足足有七八分钟。 旁边的小窗子倒是能看见新东西了,那是刚刚看到的机械王国,无数履带在他们面前闪过,唯有如支柱的锻造炉不知通往何方。 又过了几分钟,窗外一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凭感觉知道,他们仍在飞速下降。 耳边传来越发嘈杂的烈火声、蒸汽声,运输带和机械臂的声响。 还有熔炉运转的声音。 功率攀升,声音越发嘈杂热闹,像是一颗属于巨人的心脏在跳动。 电梯微微颤动,仿佛也与机械共鸣。 计量器上显示的深度不断变化。 六百米,八百米,一千米……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就像是一直要坠落到地心。 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压迫感。 这又和深海不同。 深海是未知而野蛮的恐惧,下秒就会溺亡、却无法呼喊的漂泊与孤单。而这里是被严谨开发过的王国,一切井井有条,配上不见底的深度,那压迫感是厚重无比的—— 联盟对矮人的了解不多也不少,许多传说只是道听途说。他们精湛的锻造手法,现在只能透过偶尔露出黄沙的残骸、和占树商会带回的小机械制品窥见。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金字塔展现了矮人的另外一面。 锻造炉炽热,电梯一直下降。 像是慢慢走进了,一个已逝文明的真正内核。 两分钟后,电梯缓缓停了下来。 大门打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还是走廊,走廊尽头是一个个房间,标识挂在了最上头:【休息区】。 门都是敞开的,里头是干净整洁的床铺。 沈朝幕走过去说:“传说里矮人都不修边幅,这里倒是挺不同的。” “应该是因为这个吧。”龙拾雨指了指墙上。 翻译后,墙上贴着:【不注意卫生扣除工资800元】 【以下是受罚人员名单,区域共计1009人,违规者1011人】 【公告:自9月11号开始,新型自主清扫机器人将上线】 沈朝幕:“……还是高估他们了,但是为什么违规的还要多两个。” 那名单长到根本看不完,又走了几步才看得到结尾。最后那个被罚的两人看起来是这里的清洁工。 他们直接旷工了。 沈朝幕的精神力扫过,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异常。 那个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与其他房间隔了一大段距离,中间甚至还有几道防卫门——现在防卫门都失效了,杨知明简单在旁边的控制台摁了几下,就能开启。 看上去两个区域的人并不用经常走动。 准确来说,那片区域只有两三间房子。 推门进去,里头有一碗泡驼了的方便面,一口都没被吃过,叉子就摆在旁边。床单皱皱的,有人不久前才躺过,上头还有一本摊开的黄色杂志。 沈朝幕看了一眼,就把龙拾雨弄出了房间。 龙拾雨说:“干嘛把我拉出来。” “里头有你不该看的东西。”沈朝幕说,“你先在外头待着。” 龙拾雨分外不满:“我都是几百岁的龙了……” “反正不能看。”沈朝幕边说边扫描了房间,传输数据回去,交给其他人分析。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什么异常了,他们重新回到电梯。 机械的运转声传来,他们一直前往地心深处。 那天光雨似乎在意识中留下了什么。 在那之后,沈朝幕总是能看见闪回一般的场景。 于是在这数十分钟的下降里,在三人的无言中,隐隐约约又有什么浮现。 那是一个高大的殿堂…… 高大的殿堂,辉煌的穹顶,群龙盘踞。 这是群龙的盛宴,层层黄金钻石交相辉映,美酒热烈。 他们发出沉闷的讥笑,恶劣的嘲讽,所有尖牙利齿都对着孤独的挑战者—— 他孤身一人执着一盏明灯,是无畏的勇者。 那坐在主座上的少年,衣衫有着多彩的偏光,分外眼熟。 ……准确来说和龙拾雨一模一样。 他见到沈朝幕,眼前一亮,匆匆在一群恶龙中赤着脚跑了过来,然后一个恶龙撞击扑到了他的怀中。 他说:“你是专门回来找我的么” 自婚礼那天多日不见,他的联盟语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沈朝幕说:“不是,我是来屠……” 下秒他的身体悬空了。 龙拾雨兴奋到了极点,根本不听他在讲什么,直接一个公主抱抱起了他,一溜烟冲出了殿堂,连半个残影都没留下 懵逼的群龙和懵逼的沈朝幕。 ——他不是来屠龙的么? 沈朝幕直接从回忆中被吓清醒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猛地扭头看向龙拾雨。 龙拾雨:“?” 他又偷偷摸摸拉住了公主的手:“不要怕哦,我会保护你的。” QwQ 第92章 公主 精神力化作了高大的白鹿, 白依依纵身跳上去, 随后白鹿以轻快的步伐迈过树林。 它比任何的越野车都要动作迅捷,灵活地迈过树根,又踩着近乎垂直的小斜坡上去。精神力无声地在丛林里扩散开来,没放过一举一动。 很快开始下雨了。 身上由树叶与皮革缝合的斗篷被吹得沙沙作响,白依依将透明雨衣套上,白色的长发还是沾了一点水汽, 几缕贴在脸颊旁。 电闪雷鸣,连溪流的水都湍急起来。 白鹿在这昏暗的世界里发出淡淡的荧光,若是被人看见,肯定会误认为是森林中的精灵。 兽族的精神力大多能化作拟兽的形态,在森林中穿梭自如, 换做去西半球就没有那么适应了。 几日前, 沈朝幕向协会报告了, 雷雨中可能是未死的老龙王。 没有充足的证据, 她原来是不信的,但现在独身赶路, 那种异样的感觉倒是越来越强烈。 森林中闪过一个身影。 准确来说,这身影已经偷偷跟着她有段时间了。 白依依眉头微皱, 白鹿的步伐却是不变。 又是几次电闪, 那身影在树林间犹如鬼影, 精神力让她探查到了对方是异兽。 白鹿越过溪流, 跳上巨石, 状似不经意地接近那个方向。在更接近的瞬间, 它猛地一跳—— 巨大的镰刀出现在白依依的手中,横扫过树林 粗壮的树木直接被拦腰截断,木渣滓飞在空中,对方却分外敏捷,轻轻往后一跳避开了这一击。 对方也是骑着马的。 那黑色重铠的马匹仰着脖子退后几步,坐在上头的是一个……骑士? 见她突然杀过来,对方有些慌乱:“误会误会我不想和你打” 白依依笑说:“本来你这种异兽好好躲着,我现在才没精力去管。但你偷偷跟了我那么远,我没有理由放过你。” “……哎,哎,那也确实,”黑骑士稍稍冷静下来,摇头感慨道,“是我违背了一位正直骑士的精神。女士,对此我非常抱歉。” 白依依颇有些不耐,白鹿刨了刨蹄子,精神力再次凝聚在镰刀的刀刃之上。 黑骑士却继续说:“不过女士,请不要再继续前行了,我跟来就是想要提醒你的,现在他正在雷雨中呢。” 闻言,白依依倒是有了几分兴趣:“哦?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恶棍啊。”黑骑士拍了拍战马,“土豆闻到了那家伙的气息,他最近的脾气可不大好。” “……”白依依眯了咪眼睛,“不如,你带我过去找找他?”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黑骑士连连摆手,“我怎么忍心看那么美丽的女士陷入危险呢。” 白依依笑说:“那我可要继续走了。” 白鹿扭头走了两步,果然听到黑骑士又开口:“女士如果你一定要前行,那么请让我助你一臂之力,穿越这凶险的雷雨。” 虽然不知道这个奇奇怪怪的异兽究竟在想什么,但白依依迅速估量了,他的实力实在很普通。 但他看起来知道雷雨的一些事情。 可以在探听一番后,再杀掉。 沈朝幕没能提供证据,但她可不一样。 于是白鹿在前头轻盈走着,之后的重铠战马不远不近地跟着,黑骑士右手还是永远握着那把重剑。 雨声越发地大了,他在后头问:“女士,请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桃丽丝的人?” 白依依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作为塔步人,她听说过黑骑士和那两个白鹿孩子的传说,这还算是她小时候为数不多、挺喜欢的一个故事。 这句话提醒了她。 她扭头扫了一眼骑士,突然有些恍惚—— 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黑骑士竟然是一个异兽,还那么弱? 她随后嗤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难道是想告诉我,你就是那个黑骑士?” “当然”提起这件事,黑骑士立马直起了腰杆,“骑士永不会羞耻于承认自己的名号” 白依依心里笑得更加欢了,断定这异兽就是脑子不大好。可和往常一样,她脸上挂上了和善的笑意,故意说:“那你问起桃丽丝做什么?” 提起这个话题,黑骑士的语气立马变了,带上了小心翼翼:“我、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很像。” “像?哪里像了?” “就是容貌气质和精神力,当然不是完全一致,但我总有这样的熟悉感觉。”黑骑士难得忐忑不安起来,“或许,你刚好有个弟弟呢?” 一想到白宜,白依依就有些头疼。 她这弟弟爱闹腾,一日不见就吵着要找姐姐玩。 不过眼下猛地提起,她刚想暗讽一番这哪称得上什么证据,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当然,我有一个弟弟。所以你的意思是……” “说不定你真的是桃丽丝呢”黑骑士顿时激动起来,战马也轻轻打了个响鼻,“从刚才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这样觉得了” “或许呢,毕竟,我们都是白鹿族的不是么。”白依依笑说,回想着那传说中的故事,“不过我还是很想去找找那雷雨里的异兽,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故事一样,结伴去冒险?” “他真的太危险了,完全丧失了理智,简直是个疯子。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呢” 白依依眼中的寒意多了几分。 她开始嫌这个异兽烦了。 等出了这森林就解决了他吧。 一鹿一马在森林中走着,踩过泥泞,蹄下溅起小小的水花。滚雷降落时,声音令整个森林都在颤抖。 温度降低到了诡异的地步,白依依呼出了一口白气,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就像是……有一道阴冷的视线袭来。 她猛地扭头,只能看见大片摇曳的叶子。 白鹿往前迈步,踏碎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朵艳红到了极点的玫瑰。 现在玫瑰已经烂成了稀泥,颜色在水洼里蔓延开来,像是鲜血。 这里怎么会有玫瑰? 白依依微微皱眉,直觉不对,手中的镰刀已经在暗暗积蓄力量。 又跨过了几条溪流,她感受到身后的黑骑士举起了重剑—— 是要偷袭吗? 白依依内心讥笑了一声,这种异兽的攻击轻而易举就能躲开,更别提,他手上那把重剑钝得可以,恐怕连张薄纸都割不开。 白鹿小跳了一下,白依依一个回头镰刀就要挥舞过去—— 但是某种直觉告诉她,有事情不对劲 她素来相信这种直觉,于是攻势一减,白鹿矫健地跳过更大一段距离。 下秒狂风席卷了她的周身,将雨衣的帽子猛地吹开,凌乱的头发飞舞在雨丝中。 一道纯粹由精神力组成的“风”,从她面前飞了过去。 它锋利无比,瞬间呼啸而过,所过之处地上留下数米的深痕,笔直前行,摧枯拉朽,树木被折断,坚实的石头也被轻松劈开。 白依依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黑骑士挥出的一剑。 这异兽绝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心意已定,她当即回身,扬起镰刀准备割下他的头颅,却听见黑骑士焦急的呼声:“女士,请你赶快离开这里” 那股阴冷的视线越发明显了。 白鹿与黑骑士拉开距离,白依依向黑骑士攻击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脸色分外惨白,穿着老式西装,西装上别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笑说:“这位女士,晚上好啊。” 他身后传来凶兽沉闷的呼吸声。 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天穹,白依依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了,男人身后的异兽浑身带着雷电,滋滋作响,电流乱窜。 他有四五人高,那黑色的鳞片反光,长尾轻轻一挥击碎了巨岩,金色眼眸中是纯粹的疯狂,毫无半分理智。 龙类。 竟然真的是龙类。 难道这真的是罗亚以诺? 对老龙王的资料并不充足,白依依心中惊骇,然而猎人的本能又让她强行镇定下来。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人留下来断后,她脑中迅速分析局势,准备好哄骗的措辞,猛地回头对黑骑士说:“你……” 这第一个字刚刚出口,黑骑士已经再次举起了那把重剑。 战马高高扬起蹄子,他大吼到:“当然,我永远会保护你的,就像是以前一样” 他骑着战马,风驰电掣,径直冲向了雷电。 ……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他们已经在这个金字塔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了,其他楼层要不就是休息区,要不就是工坊或者模具存放处,倒是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应当就是那个泡着泡面看黄色杂志的人,敲响了地底的洪钟。 但目前看来,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那人和异兽狂潮有联系。 沈朝幕又下去了一层,根据残留的精神力判断,那个人已经走了一段的时间了。 一个宽大的工作台上,密密麻麻放着不同工具,还有各种关于锻造的书籍。一份地图也被放在了上头,标注了不同的区域,也写明了日期。 用的全都是矮人的文字。 龙拾雨说:“所以,现在还有矮人存在吗?” “或许吧,”沈朝幕回答,“毕竟我们之前,甚至都不知道矮人还有这种建筑。他们的文明对我们来讲非常陌生。” 地图上有一个坐标被圈了个红圈,日期是五天之前的。 看起来这个人去了那里。 沈朝幕查了一下,那个地方应该也是一片黄沙。 杨知明则是细细把那地点看了一遍,终端翻译过来,那个地方叫做文尔帕斯。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他喃喃说,“让我想想,好像是,矮人历史上有个空中花园叫做这个名字。” 沈朝幕说:“那个应该是传说。” “但是西加不也是传说吗,现在它都出现在了壁画上了,说不定它和这个花园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杨知明死死盯着那个坐标,“我们有没有时间再去那里看看?” “不一定有,”沈朝幕讲,“毕竟要先解决狂潮。等那之后才有时间。” 杨知明就有些不甘:“确实是这样吧……但我真的太想亲眼见到那些奇观了。” 沈朝幕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了协会,需要过一段时间,他们才会决定要不要派人手过去那个坐标。 “而且,刚刚白依依和我们失联了,终端的信号完全丢失了。”一个指挥官告诉沈朝幕,“她当时正在独身穿过塔步的森林,准备前往山火的另一处防线。” 和乌瑟不同,白依依基本上随时会回应,这种情况着实是罕见。 沈朝幕问:“失联多久了?” “二十分钟。我们已经考虑派遣小队了。” “行,我知道了。”沈朝幕点头,“有新情况就告诉我。” 他们临走的时候,那巨大的锻造炉还在运作,整个地下□□气勃勃,直到燃料耗尽的那一刻。 那放凉了的泡面还在那里,倾听着机械的万千声响。 坐着电梯回到地面,沈朝幕很快又收到了协会的调度,要求他前往下一道防线,准备抵御又一波狂潮。 那一道防线离得挺远,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抵达。 夜已经很深了,龙拾雨跟着公主上了飞行器,坐在床上吃一包薯片。 沈朝幕说:“不要那么晚吃东西。” “为什么啊?” 沈朝幕说:“对消化不好……算了,当我没说。”他想起龙拾雨迄今为止吃过的奇怪东西,迅速放弃了这种无用的教育。 龙拾雨打开了终端准备斗地主。 沈朝幕则是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家里人给他发的,说,那些在审判大厅的先祖们想要见他。 大概又是说首席和高风计划的事情。 虽然其他人,包括龙拾雨也不知道,协会究竟为什么取消了他的竞选资格,但沈家的人肯定知情。 这对于他们来讲,无疑是奇耻大辱。 龙拾雨看了眼公主:“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大高兴?” “有些烦人事情而已。” “讲给我听听?” “算了,你没有必要知道。”沈朝幕笑了笑,“赶紧睡一下吧,过去防线那边肯定又要忙。” “好吧。” 龙拾雨给公主和自己各筑了一个巢,然后熄灯。 虽然没有睡前故事,但他得到了一个晚安吻,心花怒放。 沈朝幕睡着了。 龙拾雨盯着远处的一袋小零食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因为怕吵醒公主,没有下床去拿。 临睡前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偷偷叫了一声:“公主公主。” 沈朝幕的呼吸很平静。 龙拾雨又侧头看去,男人的侧脸在外头洒进来的微弱月光中,分外俊朗。 真好看。 万籁俱寂,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龙拾雨没忍住,又小声叫:“公主公主。” 黑暗中沈朝幕猛地睁眼:“你刚刚叫我什么?” 第93章 重返天穹 龙拾雨:“嘤” 万万没想到, 今天的公主是一个装睡的公主。他直接被吓出了尾巴, 卷着被子,准备一个翻身下床跑掉,就被拖住尾巴拽回来了。 龙拾雨说:“我没有在叫你” 话音刚落,沈朝幕手中的尾巴就心虚地蜷了起来。 沈朝幕:“……” 龙拾雨:“嘤。”QAQ “给我好好解释一下,”沈朝幕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拾雨又试图下床, 结果又被沈朝幕拽住。他不断发出嘤嘤嘤的声音试图蛊惑,但是这回公主的态度格外坚决,很果断地把他单手摁在床上:“你要是不说,你以后就永远没有欢乐豆了。” 龙拾雨就小声说:“反正,就是公主。” 他还记得数百年前, 沈朝幕知道自己是公主时的生气。 然后公主抓着他的龙角使劲摇了摇,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可能也在为那个公主抱生气。之后龙拾雨一连几个月都没再见到沈朝幕。 他现在就特别害怕, 毕竟, 恶龙怎么能和他的公主再分开呢? 沈朝幕还是难压震撼:“我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有任何一点像是公主吗” “当然啊, ”龙拾雨见糊弄不过去了,继续小声说, “因为你就是公主啊。” “公主都是女的” 沈朝幕又想起这个早就被争论过的话题。 当时他就觉得傻龙的思想问题特别大, 但万万没想到, 这火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电光石火间, 沈朝幕又想明白了很多 比如说龙拾雨为什么问过, 他怎么不穿裙子, 还执着地摘漂亮花朵回来给他别上。 比如在他们的对话中,龙拾雨那一个个欲言又止的“公……” 为什么每天晚上龙拾雨还会筑巢? 根本就是遵循童话里,恶龙把公主抢回去藏起来的原则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沈朝幕再次强调:“公主真的都是女的。” “谁说的”龙拾雨不高兴了,“我都跟你讲过了,公主就是公主” 沈朝幕深吸一口气:“男的是王子。” “不是啊,你就是一个公主啊。” 沈朝幕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被这种争论拉低了。 龙拾雨说:“你懂各种知识,博学多才。你温柔善良,貌美如花……” “等等等等”沈朝幕打断他,“貌美如花是什么东西” “就是说你好看呀,你这个成语都不懂。” 沈朝幕:“……” 龙拾雨继续说:“然后你还会和小动物说话。” 沈朝幕说:“我什么时候和小动物说过话了?” “我不是么?” 沈朝幕:“……” 沈朝幕:“…………” 槽点太多,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说:“这都是谁教你的,你的世界观已经没救了。” “你还出身高贵,除了不爱穿小裙子有点奇怪以外,你就是公主” 沈朝幕头疼了:“沈家确实算得上名门吧,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我们家专门干屠龙的祖业。” 龙拾雨愣了愣。 沈朝幕说:“就算是按照童话里来讲,我也应该是屠龙的勇者。” 他不是很想再提起这话题。 可还是说出了口。 龙拾雨看着他。 沈朝幕便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绞着,放缓一点语速:“我在北恩的时候也和你说过,我一开始确确实实,是抱着想利用你的心态接近的。这点我不会否认,所以,可能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毕竟你是喜欢童话故事里那种公主吧?” 龙拾雨:“……” 龙拾雨说:“好吧,那你是个勇者公主。啊啊啊啊别摇我” 他委委屈屈被沈朝幕摇了一会。 沈朝幕说:“总之,你不能再把我当成公主。” “嘤。”QAQ “绝对不能。” “但是你明明……” “不,我不是公主。” “我不准你再这样说自己”龙拾雨用尾巴缠住沈朝幕的手腕。 沈朝幕:“……” 龙拾雨又说:“虽然我现在很穷,但是我肯定会变得富有起来的。到时候我肯定把所有的珠宝都送给你。” 沈朝幕就猛地想起,光雨的梦境当中,龙拾雨也是这样执着地想要把宝石送给他。 心中猛地一软,他收回了继续反驳的话语。 龙拾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所以,你不会生气吧?” “如果我生气了,你会觉得我不是公主吗?” “不会。” “那我没有生气。”沈朝幕叹了口气,揉揉龙脑袋,“算了算了,之后再和你好好算账,现在先休息一下吧。” 话是这样说,两人都没有怎么睡着。 沈朝幕是一时震惊到睡不着。 他刚刚才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屠龙生涯结束了,现在难道又要接受公主的身份了吗? 而且再回忆起那光雨…… 精灵婚礼上,龙拾雨一开始的目标根本就是他。 他越想越震惊,这简直比见到最凶恶的异兽(阿卡萨摩)还要惊悚。 龙拾雨则是还在紧张。 他很害怕公主生气之后出走,一出走就是几个月。 所以他开始偷偷吃手手。 这举动迅速被发现了,沈朝幕把手手救出来。 龙拾雨又继续吃手手。 沈朝幕把手手救出来,钳着他手腕不放了。 龙拾雨开始紧张地叼尾巴。 沈朝幕忍无可忍:“都说了不要再乱吃东西啃坏了怎么办” 他把龙拾雨的手手和尾巴都控制住了,但下秒,龙拾雨又开始想往床下跑。 两人这样循环往复折腾了十几分钟。 觉是睡不成了,防线倒是到了。 就是两人下飞行器的时候,心态都不是很稳定。 这里的狂潮并不汹涌,虽然沙漠飞蛇带来的风暴再次逼退了飞行器,但情况还是很快稳定下来。 三个小时后,沈朝幕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溅上的异兽血,回到了飞行器旁边。 白依依还是没有消息,协会已经派出小队前去寻找她了。 飞行器旁的帐篷里,负责炊事的猎人已经有点傻了,见他回来赶紧说:“沈、沈先生,我们的白饭已经被吃完了。” 龙拾雨拿着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猎人连连摆手:“真没有了真没有了” 沈朝幕领走了龙拾雨,那猎人如蒙大赦。 回到帐篷里,龙拾雨问:“你还生气吗?” “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沈朝幕揉揉眉骨,“只是,你的观念真的需要改变一下……” 话还没说完,终端上就有消息发来。 是激动万分的杨知明。 他说到:【沈哥我们发现的那个坐标被定位了空中花园可能真的存在】 随后是一长串的数据被发了过来。 杨知明让陆山遥也帮忙分析了一下,最后得出了结论:那片空中确实有异常。 那片天空之下,在某个特定的区域,光照似乎有微妙的减弱,降水量也低,而且长时间没有空中异兽经过。 但这一切对于西半球的多变天气来说,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准确来说,真正决定性的证据是在两天前出现的。 杨知明说:【这个是飞蛇引起的沙尘暴数据,可以看到在经过那片天空的时候,风速有着非常诡异的降低……就像是被一堵墙拦住了。】 【这次的数据变化非常明显,我根据风速的降低,重建了一下现场。根据推算的程序,如果要造成那么大规模的风速降低,那么这个物体一定非常庞大,粗略估计,至少比星都的罗门大会场还要大上两三倍,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这个是模拟出的‘阻碍’轮廓,基本可以确定,是某种建筑物。】 【本来这个异常只是被记录下来,没人来得及分析,但配合上这个坐标的描述,我觉得文尔帕斯真的存在。它一直以某种方式,在那片天空不断移动。】 【可惜,我们大概只能等到狂潮结束后再去了。】 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再去折腾空中花园的事情了。 沈朝幕却沉默片刻,说:“我可能有办法。” 他的私人飞行器就在旁边。 那里头有一群上蹿下跳,天天骂着“敲你妈”的螳螂。虽然留下了可怖的伤疤,但他们伤口几近痊愈。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准备重归天穹。今日本来就是离别之日。 这天傍晚,夜幕还未全然降临,灼热的沙子正在慢慢冷却。 龙拾雨跟着永远超速行驶的沈朝幕,来到了接近那个坐标的地方。 这里依旧是无边的黄沙,不在联盟与商队的任何一条路线上,平时根本不会有飞行器。 杨知明也跟着一起来了。 飞行器的后门大开,成群的黑色螳螂鱼贯而出。 临分别前,天边传来了一阵干燥的风,螳螂们舒展开翅膀。 黑镰刀嘶嘶说:“人类,龙类,聚落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 “敲你妈” “敲你妈” “还有罗密欧,可惜聚落没来得及和他亲自道谢。” “敲你妈” “至于沈翟……聚落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来恢复元气,总有一日我们会亲自向他复仇的,如果你们有一日要与他宣战,请务必告诉聚落。我们英勇强大的战士会证明谁才是强者。” “敲你妈” 最后精神力化作大片云雾,聚集在了螳螂们的脚下。 远处的夕阳就要落下,日光却仍是灿灿烂烂的,天空万里无云。 他们飞往了天穹,足下的云雾逐渐化作庞大的积雨云。 沈朝幕望向他们逐渐远离的身影。 就像多年前一样,还是少年的他刚结束了在荒野的试炼,与同伴们一起返回。 那时下午的阳光金黄却不刺眼,一群刚刚归来的少年注意到鳞片般的云朵印在天空,日光从它们之间倾洒而下。再远远眺望,更是能看到苍青色的群山之后,和那高耸如山岳的积雨云。 强大而神秘的异兽就居住在上头。 一时同伴们纷纷扬言,要做第一个用天上聚落证明自己实力的人。 然而之后,龙类消失得分外彻底,他们各奔东西,有些继续追猎有些当了雇佣兵,有些成了学者有些开始经商,在各行各业混得风生水起,没人再提起这话题。 只有沈朝幕还记得,那个时候到现在,他依旧觉得那积雨云分外好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和聚落有了这样一段故事。 只是这次螳螂们没有径直离开。 云雾飘向了那个神秘的坐标。 那个曾被许多异兽绕行过的坐标。 螳螂们的精神力分外强大,此时白色云雾分出一缕。那一缕淡淡的云则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它在天空不断延伸,不断延伸。 直到撞见了什么。 那是一处障碍物。 目标被找到了。云雾再次扩散开来,这回螳螂们把所有的精神力都注入了其中,白云在短短数秒钟里膨胀起来,一点点顺着阻碍前行。 庞大的基底,高耸的顶部,突起的六角凉亭,弯弯绕绕、似是空中走廊的线条…… 神秘面纱被一点点剥开,沙漠中诞生的文明留下的又一个奇观。 此时正是白日黑夜、酷暑与寒凉交界时。 一抹疾风吹过,携来天地尽头的气息,干燥又爽快地扬起他们的衣衫。 来自矮人传说的文字好似还在耳边: 【所以,我们决定构造出空中的花园 我们将其命名为文尔帕斯,意为永远的春天 迎着黄沙的烈日,神鸟西加带来了第一颗种子,自此万物生长,花朵盛放】 【从今天开始,天空也是机械的领土】 云雾勾勒出了花园的小半个轮廓。 一时望过去,天空中好似神迹降临。云雾演绎出那百年无人问津的建筑。 这是天上聚落给他们留下的谢礼。 只是空中花园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螳螂也没办法全部覆盖。 云雾短暂停留片刻后,为他们指明方向后,便缓缓收了回去。 随后积雨云越发地庞大起来,金色阳光勾勒出它层叠的边缘,像是山岳又更像是城堡。 漫游天际,苍穹无垠。 十分钟后,他们彻彻底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上去看看吧。”沈朝幕说。 杨知明一愣:“我们真的有时间?” “十分钟,”沈朝幕笑说,“赶快走吧,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做第一个看到它的人么?” 飞行器无声起飞。 有了螳螂们的寻找,定位空中花园变得简单了许多。 有不明的力场保护住了花园,沈朝幕用精神力重新定位了它的位置,驾驶着飞行器,准确无误地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穿过屏障后,眼前豁然开朗。 和他们想象的不同,第一眼并不是庞大的花园,而是无边的银色金属墙壁,和一个飞行器的入口。 仔细观察一番,那金属墙壁是椭圆形的,罩住了这片区域。 花园被这些铜墙铁壁牢牢保护着,以联盟还未探明的动力,漂泊了数百年的光阴。 刚刚螳螂们还能勾勒出它的形状。 或许是检测到了飞行器金属的接近,某种防卫措施保护起了花园。 飞行器接近入口,那巨大的闸门自动开启,漆黑通道中一行行的指示灯亮起。 最后他们平稳地降落在了通道的尽头。 龙拾雨下了飞行器,看到周围是巨大的控制平台,指示牌悬在头顶,有许多从未见过的机器,还有几台矮人的飞行器。 几个没了能源的机器人停在路边,手上还拿着电钻与螺丝刀。 楼梯就在旁边,上头写着:【通往文尔帕斯】 “我、我们上去吧。”杨知明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三人进了楼梯。 楼梯盘旋向上,旁边的墙壁上,也有不同的壁画,画的大多是一只翱翔在天空中的机械巨鸟。 神鸟西加。 关于它的壁画最后,是它轻柔地降落在了满是花朵的平原。 一路走了五六分钟后,龙拾雨突然站定了脚步。 “怎么了?”沈朝幕问。 “这个是藏宝库的星球。”龙拾雨说,指了指壁画上一个星球。 那星球与众不同,是完全由金属制成的。山脉是尖锐的钢铁,层叠的海潮是循环往复的铁片模拟而出,最正中的星球核心则由星辰玄铁制成,能承受最狂暴的能源。 沈朝幕当然知道,老龙王把藏宝库放在了这样神奇的地方。 矮人有着许多杰作,而那金属星球是罗亚以诺的最爱——他不惜与矮人交战数年,终于完全将小小的人造星球夺走。 并非真实的星球,所以龙拾雨也感知不到它究竟去了哪里。 “在这里,”龙拾雨说,“说不定能找到那个宝库……” “我们已经见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不会在乎多一个奇迹。所以能找到的,”沈朝幕说,“肯定能找到的,我陪你。” 第94章 空中花园 走出长廊后, 是半明半暗的天空。 现在是傍晚了,塔步天空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粉紫, 像是漫开的水彩。 首先入目的是整整齐齐的花圃, 和在其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花与蝴蝶都多彩,和这里沙漠的荒芜格格不入。 目光放远,能看见小小凉亭立在清潭之上, 水中有几朵荷叶和含苞的荷花——它们并不属于这个季节, 但某种技术让不同季节的植物, 都在这里茂盛生长。 水中有游鱼与虾类, 并不畏人,见他们走近也不懂得游开, 继续吐着一个个的泡泡。 一个有两三人高的机器人静静地倚在走廊的出口。 和矮人的其他机器人不同, 它身上的武器是被精心设计过的, 巧妙地隐藏起来,不会影响花园的美好。 除此之外,它还配备了园艺剪刀和电锯,都是为了修剪植物的。 这里是花园的最底部。 一条石阶小路通往高处。 粗略望去, 花园似乎被分成了不同区域, 有许多楼梯与空中走廊在他们的头上穿过, 连接了一个个独立的小区域,每个区域都是坚实的金属构成, 像一个个小型岛屿, 在他们身上投影出浓厚的阴影。 那些区域的受力点只有那些单薄的走廊, 乍一眼望去非常不稳定, 担心它们是否会坠落,但区域底部那粗壮的藤蔓,证明了这结构已存在了数百年。 龙拾雨说:“还有些机器人在运作。” 他指了指花圃的尽头,那里有两个黑色的小机器人。清水从手中涌出,它们仔细记录下每一朵花的数据。 除此之外,还能隐约看到其他的园丁机器人。 全靠它们,这座花园到现在还有生机勃勃的植物。 “真是太令人惊叹的能源了,”杨知明喃喃,“过了那么多年,它们还能正常运转。难怪他们的星舰能航行到那么遥远的星系,有了这种未知的能源,所有阻碍都不会存在了。” 见到那么多花,龙拾雨顿时想起了对公主的承诺,开始仔仔细细找最好看的那一朵。 沈朝幕却是皱眉,走到一个花圃的后头。 园丁机器人还有照常运作的,但是耗能较高的巡逻机器人,像是走廊出口那个,能源大多耗光了。 所以这沿路茂盛地长了不少杂草和树,无人管理,大概是沙漠中的飞鸟带来的种子。 但是在那个花圃背后、在几棵高大的树木背后,有一个报废了的机器人。 这机器人是被强行破坏的,地上有战斗过的痕迹,还有一滩蓝色的液体,看上去是机器人泄露出的机油。 从机器人的伤痕来看,和它交战的更像是异兽。 蓝色液体还有点粘稠感。 “杨知明,”沈朝幕叫了一声,“你过来看看这个。” 杨知明走过来:“怎么了。” “这个机油还没有凝固,能看出是多久前泄露的吗?” “怎么,你怀疑有人来过这里?”杨知明愣了愣。 “嗯,这里还有一点点精神力的残留。”沈朝幕回答,“但是太微弱了,我也不确定。” “那我看看,”杨知明拿出随身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蓝色机油,随后仪器自动分析出了其中的成分,“这种配方的机油我们基本没用过,但这大概……大概是在一周前留下的,一周到两周之内。如果时间比这个更长,它绝对会完全凝固。” 沈朝幕沉思片刻:“有可能是那个在地下的人来过这里。” “但是黑色金字塔是几天前被发现的,不会有除协会之外的人进入,也就不可能知道这个坐标。”杨知明说,“虽然还不清楚隐蔽的原理,但花园那么多年都没暴露,应该不会被人碰巧发现。” 沈朝幕把空中花园和机器人被毁的事情,告诉了协会,又说:“龙拾雨,过来。” “马上。”龙拾雨蹲在花圃旁边,千挑万选摘出了一朵花。 这朵花是鹅绒黄色的。 他举起花对着落日方向,橙红色光芒将花瓣照得半透明,于是那黄色就显得更加温柔。 很好看。 很适合公主。 他刚摘下这朵花,旁边的园丁机器人便开始滴滴报警。 它一边喊着矮人的语言一边冲了上来,非常激动,头顶上竟然立起了一个……小机枪,还有疑似榴弹发射器和喷火器的东西,手上水壶一丢,马上变成了小型炸弹。 杨知明惊了:“这难道就是矮人的园艺机器人吗” 下秒龙拾雨一脚踹走了它,五厘米的厚金属板直接变形了。 机器人飞出去数十米,周身开始冒电光,坏得不能再坏了。 沈朝幕:“……” 杨知明:“……” 他们一时说不清究竟哪边更剽悍。 龙拾雨拿着那朵小黄花,高高兴兴地来找公主:“给你” 沈朝幕看着这朵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我真的不是公……” “嘤。” 沈朝幕任由龙拾雨把花别在他衣领上。 旁边的杨知明看乐了:“唉你别说,这还很有些反差萌。” “所以你叫我干什么?”龙拾雨问。 “这里有异兽来过吗?”沈朝幕想到之前,龙拾雨优异地当了一回警龙。 虽然没有精神力,可龙拾雨对不同的异兽气息很敏感,也很熟悉。 “有过的,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龙拾雨说,“我再闻闻。” 他顺着机器人上留下的异兽气息,又往花园深处走了走。 然后他捕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快步穿过这茂盛的树林,走到了一堆齐腰高的杂草中。 杂草中也有两个报废的巡逻机器人,混着大片的荆棘。 沙漠飞鸟将荆棘也带来了这里,这种特别的荆棘能在黄沙中大片生长,刺上带微毒,被刺伤了会痛痒难耐。 现在荆棘被大片地压扁了,一场战斗发生在这里过。 于是在荆棘上,龙拾雨找到了蓝白色的毛发。 时隔多日,皮毛上依旧带有细微的电流,滋滋作响。 而这异兽的气息…… 瞳孔中的金色翻涌如暗潮,杀意在心中咆哮。 这异兽的气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找到了?”他身后的沈朝幕问。 “嗯,”龙拾雨回答,“是罗亚以诺。” …… 雨还在下着,地面的泥泞溅上了白依依的脸颊。 白鹿已经负伤了,跌跌撞撞地走在林间。 再往前一点,就是协会的防线。 那个古怪的骑士异兽真的挡在了她的身后。 但即便是那样,那龙类还是像疯了一样地追逐她。爆发的雷电超出了她的想象,其中蕴含的力量是如此有毁灭性,在雨点中狂舞。逃跑时,一道雷刃刺穿了她精神力的屏障,全靠她凭借本能,才堪堪避开。 雷刃自左肩侧而过,瞬间皮肉已经焦黑了,白骨外露,再怎么用精神力抑制,伤口也一直流血。 很疼。 白鹿也是在那时受了伤,而在凝成屏障后,她也没有足够精神力来治疗白鹿了。 急救喷雾也没用,白依依切下衣衫的一角暂时包扎,不让伤口暴露在雨水之中。 不知何时,身后的战斗声越来越远,基本听不到了。 ……是逃掉了吗? 她有点不敢置信。 这么多年,靠着优秀的人脉与兽族独特的直觉与敏锐,还有许多的经验,协会所派的任务在她手上,完成度永远是最完美的那个。 和喜欢擅自行动的沈朝幕,与永远失联的乌瑟比起来,她能随时响应协会的号召,而且对异兽的立场与秋若雯完全一致。 在沈朝幕被取消首席资格后,她更是自信满满,下任首席就会是她。 这几日,白依依一直以这种身份自居。 她的实力虽然比不过其他首席竞争者,但也胜过寻常猎人太多。 但如今,这碾压性的力量依旧让她颤栗,让她不由自主地逃窜。 一个已经被“杀死”的,现在看起来毫无理智的异兽王,就是这样的实力吗? 那幽灵鲸和阿卡萨摩又会是怎么样的存在? 上次体验这种无力感,还是在卡珊德与沈朝幕的交手——但那交手太过短暂,沈朝幕也没有用尽全力。 白依依将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脑后,心中满是空荡荡的挫败感。或许是因为受伤了,她觉得雨水很冷。 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白依依的瞳孔放大,手中的镰刀就要向后挑去—— “等等等等”黑骑士气喘吁吁地说,“是我”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战马的一只眼睛被雷电灼烧,盔甲融化,只剩了黑洞洞的眼眶。而骑士的左手也断了,右手还紧紧握着那把重剑。 幽魂者这种异兽并没有实体,即便是断肢,也能在漫长的一段时间后好转。 但那种手臂被割裂的疼痛,却还是真真实实的,半分不减。 白依依恍惚了:“你没死?” “运气好,”黑骑士的嗓音很虚弱,“罗亚以诺和那个男人打起来了,我们应该是逃掉了。” 白依依也确实感受到,异兽的阴冷气息完全消息了。 雷暴雨收敛了声势,天空正在慢慢转晴。 她说:“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不清楚,”雨水在骑士的盔甲上流淌,黑骑士回答,“罗亚以诺已经是个疯子了,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他……不过那个西装男看上去也是个疯子。” 一时白依依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是一万个没有想到,黑骑士还能活下来的。 协会的防线就在前方了。 她应该就在这里把异兽解决了,就像以前一样。黑骑士现在很虚弱,对她毫无防备,只要轻轻一击…… 握住镰刀的手隐隐用力。 可或许是这个雨夜太冰凉了,让人提不起干劲。 最后她的手还是失了力道。 白依依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现在要回防线。如果这真的是罗亚以诺,我们会再回来的。” “我们”。 这个词又让她恍惚起来。 现在她心中还满是恐惧,和落荒而逃的屈辱无力。 她一直是有着这缺点的,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到了最关键时刻,怎么样都没有那种超脱生死的从容气度,甚至会自乱阵脚。 从小父王就以她为傲,不断鞭策她向前——兽族的公主愿意做猎人已经是叫人震惊的事情了,而且她可能还能成为首席。 她也将这缺点隐瞒得很好。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黑骑士却说:“女士,请让我护送你到了防线再离开吧,这是一位骑士应该有的礼仪。”他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幸见一见你的弟弟呢?” 白依依疲惫道:“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了,没死已经是奇迹,能保护得了谁呢?那个骑士传说是假的,我也不是什么桃丽丝,只是恰巧都是白鹿族的而已。” “谁说的”黑骑士讲,“明明就是我自己的经历,我当然最知道。” “你知道传说里的黑骑士是怎么样的吗?”白依依讲,“虽然一直是个正面角色,但挺蠢的,在异兽狂潮的时候喝酒出去闹事,害得将军只能亲自把他救回来,又或者轻信了别人的谎言,落入陷阱,还得靠那两个孩子把他救出来。” “这我就不能认同了。”黑骑士虽然还很虚弱,但语调明显高了一节,“那喝醉酒跑出去的明明是蒋军,落入陷阱的也不是我。” “或许吧。”白依依说,“可重点在于,别人是怎么看你的。” “但是……” “别讲了,”她疲惫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你快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最好是直接离开这个星球。传说里不是讲,你是从别的星球流浪来这里的吗?为什么要一直在这里待着。” “离开这个星球,恐怕现在做不到了。土豆之前受了很重的伤,没法回到天空,我们才一直没办法离开。” “你骑着一匹老马漫游宇宙?”白依依都没力气嗤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童话故事。” “当然是真的”黑骑士的语气中带上了骄傲,“土豆可是很厉害的,每到满月时它都能在星海中带着我驰骋,我的重剑直指每一片星云我俩的战场可是浩瀚的宇宙。” 战马轻轻地嘶鸣了一声。 “没关系的,土豆。”黑骑士说,“我说过,会等你伤好了再一起回去宇宙。”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战马的眼眶,手有些微微颤抖:“这个伤也一定能好的。” 白依依一时无言。 良久后她说:“防线那边有些药,可能会对异兽有用……拿了那个药,你们就赶快滚。” …… 又迈上几层台阶。 花园的最底层已经离他们很远了。这一片区域种的全是热带的花朵,一朵朵热烈又灿烂。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花园中的灯一盏盏亮起——这光源分外精巧,明亮,但又不会让任何的色彩失真,即便是在夜晚,花园的华丽也不会有半分削弱。 沈朝幕说:“挺难想象,矮人也会有这种情怀的。” “毕竟这是西加传说的一部分,”杨知明路上抓了一只花园里的机械鸟,就再也不放手了,“西加一直是矮人最引以为傲的杰作,而且说实话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审美,只是沉迷打铁,没时间去欣赏……等等,那是什么” 又是一个被摧毁的机器人,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型号。 它身上有被雷电焦灼的痕迹。 沈朝幕看向龙拾雨:“也是他?” “嗯,”龙拾雨点头,“不会错的。他和沈翟都来过这里。” “我以前听老师讲过这种型号的机器人,”见到这个机器人,杨知明眼睛都亮了,一把将手中的机械鸟甩开,“它的战斗系统是最高级的,核心材料我们更是闻所未闻,更关键的是,它有黑匣子。” 沈朝幕说:“它能留存下来画面?” “对我、我能把它拆开取得黑匣子,只是要点时间。” 沈朝幕和猎人协会确认了一下时间。 指挥官表示,下一波大型狂潮预计会在六个小时之后,如果他确定花园的入侵者和狂潮有联系,可以再留下一段时间。 和之前一样,指挥官对他有着极大的信任。 于是杨知明当即就上手,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烧焦了的部分,准备拆开它。 龙拾雨和沈朝幕说:“要不要再去旁边随便走走,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嗯。”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 他们于是顺着花圃继续前行。 区域是完全悬空的,本身花园又在高空之中,清爽的沙漠之风扑面而来,这回却带上了花香。 “这个是什么水果?”龙拾雨指向一棵果树。 果树上的果子鲜红欲滴,饱满圆润,一个个挤在一起,赏心悦目。 “蛇藤兰果,”沈朝幕看了一眼,“来自一个满是热带雨林的星球,别吃,有毒。” “好吧。”龙拾雨一眼被看穿了目的,有些失望。 走了几步,他又问:“那这个是什么?我以前见过,但不知道名字。” “熔岩花,一种生长在火山灰烬里的花,经常会和一种果树生长在一起。”沈朝幕说,“你为什么会见过?” “有一天路过火山玩。” 沈朝幕立马警醒:“你没有抢什么东西吧?” “怎么可能呢。”龙拾雨一脸真诚。 实际上火山附近的异兽都被他打劫了一通,饱含泪水地献上了自己珍藏的食物。 “那这个呢?” “有毒,别吃。” “这个?” “有毒,别吃。” “这个果子呢?” “没毒,别吃。” 龙拾雨很失望。 两人就这样边说边走,很快又是一个凉亭出现在眼前。 潭水一如既往的清澈,几条鱼轻轻翕张着鳃。 吐泡泡。 吐泡泡。 这里没有那种照明灯。一轮硕大的满月出现了,刚刚好,就停在凉亭的顶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它明亮又温柔。 他们走到凉亭中。几缕淡香涌动,风里,沈朝幕领口旁边的小黄花摇了摇。 沈朝幕突然说:“如果我承认我是公主了,会怎么样?” 龙拾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不是事实吗。” 沈朝幕:“……” 龙拾雨想了想:“不过你一直是个别扭的傻公主,还老是说公主没有男的。” “公主真没有男的。” “嘤。” “……”不等沈朝幕反应过来,他的反驳话语已经自动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所以我还是很高兴,过了那么多年,你终于愿意和我承认啦。”龙拾雨却高兴起来。 月亮的银色,有一抹落在他眼中。 清清亮亮。 风吹拂花园中的万物,沙沙作响。这里是这片区域的边缘,再往前就没有路了。 像是世界的尽头,月华盈盈。 他微微踮起脚,背后是那轮巨大的满月—— 下秒,沈朝幕的脸颊上有点温热。 他微微睁大眼睛。 那是一个吻。 龙拾雨说:“公主,我会把所有的宝石和鲜花都送给你。” 第95章 矮人巴克 明明是龙拾雨主动亲上去了, 但两人对视,最后他耳朵红了。 他说:“我们、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罗亚以诺肯定留下了别的线索。” 说罢转身就要溜, 身后沈朝幕却揽过他的腰,在他耳边笑说:“下次可以换个别的地方亲。” 龙拾雨耳朵更红了,这回终于名正言顺说了出来:“你真是个流氓公主。” 沈朝幕一时没想明白, 明明被亲的人是他, 为什么龙拾雨还要骂他流氓。 大概龙脑袋里又装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思维。 龙拾雨挣脱开公主, 赶快往花园的另一侧走去, 试图找到罗亚以诺的气息。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但耳朵总算不红了。 隔了十多分钟,杨知明的声音传来:“找到黑匣子了” 两人回到杨知明的身边, 看见地上满是散乱的螺丝和电路板, 还有许多看不懂的晶体管和容器。 杨知明满手都是淡蓝色的机油, 小心翼翼地用夹子,从机器人破损的身躯内夹出了一个黑色盒子。 那盒子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并不重。 “能破解吗?”沈朝幕问。 “可以,”杨知明回答, “很早之前联盟就试图破解过矮人的设备, 他们用的加密手法很简单, 毕竟是几百年前的手法了。” 他用终端操作了一番,连接上黑匣子的数据后, 显示里头的容量非常巨大, 全都是清晰的全息视频, 跨度足有四五百年以上。 “调到最近半个月的。”沈朝幕说。 “嗯。”杨知明调到了最近的录像, 倍速放快。 画面刚开始很正常,快速播放下,花草树木都以魔性的频率在风中摇摆。这巡逻机器人走来走去,与其他同伴错开路线,平均每三天就能把花园巡逻一次。 时间快速前行,终于在七天之前出现了异常。 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 本来花园外头有无形的屏障,足以隐匿掉自己的身形,但有一日这屏障被暴力地撕开了。 雷电交杂,阴沉沉的暴雨压了进来,首先是一只利爪刺穿了防御,随后将屏障整个撕开。 那巨兽在咆哮,眼眸是燃烧的黄金。 花园的屏障是由独特的机器,将精神力实体化后固定在那的。沈朝幕对精神力的控制强,能有效地将屏障破除,而不会破坏其太多。 但正如龙拾雨所说那样,王座并不能将肉体与精神共同留存,罗亚以诺现在只空有一副躯壳,毫无精神力。 他是硬生生凭借肉体的力量,以万钧雷霆撕碎了花园的防御。 这便引起了所有巡逻机器人的攻击。 此时他们所在的区域靠外围,这个机器人是最先损坏的一批。 画面上只能看见电光一闪,画面往天空扬去。 什么都没有了。 短短的十几秒,杨知明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这、这难道真的是罗亚以诺?” 沈朝幕说:“我现在就把这段视频交给协会,这会是我们的第一个直接证据。” “好,我把视频导出来。” 龙拾雨却说:“你能把录像倒回去一点吗?” “怎么了?”杨知明愣了愣。 “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龙拾雨说,“不大确定。” 于是杨知明在把录像导出来后,又把操作权交给了龙拾雨。 龙拾雨把录像倒回了半个月前,再次以倍速播放。日期一天天往前走,在八天前的时候龙拾雨暂停,调回原速,又把其中一段看了一遍。 然后他指了指屏幕上:“这里有个人影。” 杨知明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确实有点像,看上去那身高……不是个小孩就是矮人。” 人影站在几颗果树旁边,背上似乎背了一个大袋子。然后他的身影消失了——那个地方是通往花园最中心的。 沈朝幕说:“可能就是那个从金字塔来的人。”他揉揉龙拾雨的脑袋,“真厉害。” 龙拾雨得到了公主的夸赞,心花怒放。 杨知明也说:“确实是厉害,这就不到两秒的画面,我俩根本没注意到。嫂子你是不是练过啊?” “我以前在一个夜店当过保安,”龙拾雨说,“就天天看监控的那种。” 杨知明:“……” 龙拾雨又说:“而且那个人背上背的是橘子。我刚刚走过那片橘子林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橘子都没了。所以我才特别注意那个地方。” 沈朝幕:“……” 他想起了黑骑士的那几株迷你植物。 视频被传回了协会。 不过十分钟过去,沈朝幕就收到了秋若雯的来电。 沈朝幕简单把现场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秋若雯说:“现在录像还没有被检定完毕,但是凭你对龙类的了解,你觉得是罗亚以诺吗?” “是。” 秋若雯便点头:“那你现在立刻去花园深处,找到金字塔的那人,很快支援会来。” 沈朝幕刚要挂断通讯,又听秋若雯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二十分钟前,白依依回来了。” “她怎么了?” “她遇见了疑似罗亚以诺的异兽,”秋若雯说,“据她所说,还有一个奇怪的西装男人在他身边。” 沈翟。 绝对是沈翟。 秋若雯继续说:“她受了伤,不过没有大碍。我只是多提醒你一句,毕竟我暂时没有时间来塔步。” “三头犬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防线被攻破了几道,又被我带着人抢回来了。不过,决战大概快来了吧。”秋若雯淡淡说,“之后还有别的星球等着我去。小沈,你也知道现在是异兽的爆发期,他们像是追寻毒品一样渴望王座。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我们要随时做好新旧王交替的准备。希望,下一任王会是我们期盼的那样。” ——希望下一任王,会是人类。 也希望之后的每一任王都是人类。 沈朝幕知道她的潜台词。 通讯切断了。 三分钟后,他们找到了刚才录像中的果树,沈朝幕用是精神力细细探查,果然追寻到了一点踪迹。 “往这边走。”他指了指一个石阶。 那石阶在茂盛的杂草与树丛中通往花园中心,一路向上。 路上,杨知明又随手抓了一只机械鸟,开始研究。 这里还有许多机械的小动物,全都是矮人做来观赏的。 刚开始这花园还没这么生机勃勃,不似现在,吸引不了那么多的动物停留,于是他们做了这些小玩意。 平心而论,这机械鸟看上去多少有些惊悚,矮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奔着“栩栩如生”去设计它的。玻璃构成了无神的眼眸,鸟喙尖锐好似刀刃,层叠齿轮是裸露的内脏,通体是金属的银蓝色,唯有心脏处是通红的,机械模拟出了砰砰跳跃的感觉。 但杨知明对机械的狂热和矮人几乎不相上下,脑电波就和这机械鸟接上了。 从沈朝幕认识他开始,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有时候一头扎进机械室里,能几天几夜不出来。 本来杨知明是奔赴前线的战地机械师,但后来因为左腿截肢,换上了义肢,才转到了后勤。 杨知明对那个鸟爱不释手,顺便还抓了一只机械小蝴蝶——蝴蝶的复眼巨大无比,脚上布满了倒刺,完全不明所以的设计,看上去好似凶器。 石阶的尽头又是另一片空间,那里是花田,大片的薰衣草。 精神力残留一路穿越了花田,到达了对面。 那里又有继续往前、连接另一片区域的空中长廊。 这薰衣草不知是什么品种,高度能到成年男性的胸部。穿过它们正中央时,周身都是那淡淡的好闻气味。 杨知明闷头看着机械鸟,突然被沈朝幕往后一拽:“小心。” 他刚刚差点踩到什么。 定睛一看,藏在一片紫色之下的又是一个巡逻机器人。 它没有损坏,只是能源耗尽了,静静躺在花田之中。 它的眼中闪烁着微弱的红色光芒:“入……入侵者……” 大概,是探查到他们不是矮人了。 杨知明眼睛一亮:“这又是新的型号” 他记录下来地点,准备等协会来后搬运走。 然后他捏着机械鸟和蝴蝶继续,突然听见身后的沈朝幕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东西?” 沈朝幕说:“你身上有异兽的气息。” 刚才拽住杨知明,两人只有不到一秒的肢体接触。但他的精神力何其强大,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察觉到异常。 杨知明愣住了。 沈朝幕说:“你注射了什么血液?和教会有关系吗?” 一时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 杨知明手中的蝴蝶有着晶体复眼,密密麻麻,每一个都映出他的面庞。 良久后他苦笑了一下:“我明明都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我先声明一下,我和教会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异兽血液……另有来处。” 沈朝幕说:“除了教会,还没有人能掌握提纯技术。我唯一能想到有可能的,是陆山怀和陆山遥都知道这件事情。实验室里经常会用到提纯血液当样本,以陆山遥的职位,想藏下一两管难度不是特别大。” 这回杨知明的神色有些慌乱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哎呀这个就麻烦了,本来不会连累任何人下水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注射血液。”沈朝幕的目光如炬。 见瞒不下去了,杨知明坦言道:“我生病了,只能活不到一年。说实话要不是注射了血液,我可能现在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事情?” “因为只有陆山遥知道这件事。”杨知明说,“病灶在肺部,所以他给了我潜渊海鬼的血液。” 潜渊海鬼与水鬼非常相近,即便是再快速的上浮与下潜,肺部特殊的薄膜也令其不会炸裂。 科研组解剖过数只海鬼,它们肺部的气管与肺泡类人,只是同等体积下,几乎有着人类四五倍的容量与承受能力。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杨知明继续说,“毕竟之前,几乎没听闻过有人靠注射血液治愈了疾病。但是注射后,在肺部的异变确实救了我,至少给我多了一两年的时间。” 他笑了笑:“沈哥,你也不是不清楚我。我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异兽,我只是想要研究机械而已。能在临死前找到这个地方,说不定还能找到西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你放心,除了这个之外,我绝对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协会的事情。” 沈朝幕神色微动,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一声爆喝:“shnII2%Qndou--” 是矮人叽里咕噜的语言,终端自动翻译了出来:“你们这些该死的闯入者” 三人扭头,看见花田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他有一大把白色胡子,带着褐色护目镜,头顶是黄色的破损矿工帽,身上零零碎碎背着不少装备。 此时一个机枪就在他的手中,已经预热好了,随时能发射出子弹。 他以粗犷嗓音继续吼着:“一个个都有完没完了?伟大的巴克会把你们炸成碎片” 他又骂了一堆矮人国骂,翻译软件直接无响应了。 扳机扣下—— 半分钟以后,巴克的机枪被没收了。金色光絮把它丢到了花田深处。 沈朝幕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沟通了么?” 巴克被光絮构成的墙壁罩着,愤愤不平:“你们一个个都想毁了我们的花园” “我们和之前的那头龙不是一伙的。”沈朝幕说,“我们从那个黑色金字塔过来的,那里地图上,有你留下的坐标。” 巴克这才稍微平静下来,但还是非常不满,说话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什么?你们已经去过壁画金字塔了么?没看见那前头写着是私人领地吗,你们这帮人就喜欢这样。”他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不过只要你们不是和那头疯龙是一伙的,巴克还能勉强原谅你们。说吧,你们为什么要来这个花园?” “我们就是来追查罗亚以诺的。” 见巴克的情绪稳定了,沈朝幕才把他周身的精神力撤开,只是仍有所戒备。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巴克嘟囔,“以前就知道他是个疯子,没想到竟然会愿意牺牲精神力,保留下肉体。” 在数百年前,由于文化冲突,矮人与联盟的交流非常少。 但他们步入太空的时间要早许多,接触过、研究过的异兽当然也更多。本身他们也不是喜欢藏着话的人,性格直爽,偶然的几次交流中,倒是大咧咧地向当时的联盟透露过挺多消息。 沈朝幕说:“没有想到你们的文明还存在……所以,关于王座和罗亚以诺,你还知道更多的东西吗?” 巴克的眼睛转了转:“你们有酒吗?” “没有。” “没有酒还想听故事。”巴克气到胡子又翘了起来,“都是白嫖怪。” 沈朝幕:“……但是联盟有很多珍藏的好酒,还有82年的精灵树酿。只要你告诉我们更多情报,它就是你的了。” 这回巴克立马眉开眼笑,拍手大笑:“这个可以这个可以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事情” “老龙王来这里做了什么?”沈朝幕问到。 “他把斯芬克斯的尸体带走了,”想起这件事情,巴克又有些生气了,“本来这是我们狩猎的荣誉。” 斯芬克斯曾是塔步的传说级异兽,生有狮身人面,羽翼扬起风暴,最后被矮人的机械大军杀死。 从维尔潘到塞壬,再到斯芬克斯。 又是一具消失的尸体。 沈翟在不断收集那些异兽,一点点将他们,蚕食入体内。 沈朝幕问:“你有办法追踪到他吗?”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巴克揪了揪胡子,“他来的时候时间那么短又是原来的异兽王,你难道当巴克是超人吗” “那……你能追踪到阿卡萨摩吗,或者有关于他的线索?” 龙拾雨:“嘤。” 他拽住了公主的衣角。 沈朝幕有些莫名:“你干嘛又嘤。” 巴克想了想:“你是说那个新的异兽王吧,巴克在冷冻仓里睡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答案是不能。不过你说起这个,巴克倒是知道一点罗亚以诺和他的故事……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快快快,我的酒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等等,”沈朝幕说,“他们有什么故事?” 不论是在联盟还是家族的记载中,都没有提过,在王位之争前,罗亚以诺与阿卡萨摩也见过面。 当时沈朝幕读到这段时,就有些许疑惑。 按照老龙王的记恨与暴戾之心,眼中根本容不下半点沙子,竟然没有试图对阿卡萨摩出手,以提前铲除威胁——就像他经常对其他异兽做的那样。 可毕竟是太久远的事情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俩当时是什么情况。 “不是很记得了。”巴克已经特别不耐烦了,“大概是很久之前他们打过一架吧,我指的是王位之争的之前。” “时间是什么时候?” 巴克怒了:“老是问问问问这些历史问题你当你是历史老师吗?是不是待会还要给我披个卷子?” “82树酿,两瓶。” 巴克说:“好吧,我找找。” 他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仪器,大概是矮人的终端机。 一番搜索过后,他说:“大概……大概是在2154年吧,总之差不多。” 这个时间点很熟悉。 沈朝幕在光雨中见到的时间是2144,只相隔短短的十年。 一时他有些恍惚,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浮出水面。 龙拾雨已经开始吃手手了。 沈朝幕一把摁下龙拾雨的手,又问:“那交战的结果呢?” “屁话当时那个龙王还没成年吧,罗亚以诺又正是巅峰,当然打不过。” “那他为什么没杀死阿卡萨摩?” “因为有个人类拦着了。” “人类竟然能拦得住老龙王?” “好像是个什么天才吧,特别厉害,别问我为什么他要保护一头龙,我也不知道,那是你们的种族。”巴克又挠挠脑袋,看了看终端机,“不过那个人好像年龄也不大,就一个愣头青,不然应该很有胜算。总之,阿卡萨摩逃掉了,他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嚷嚷:“巴克已经没有耐心了,现在就要喝酒” 第96章 皮球龙 巴克的家在花园深处。 穿过几个小瀑布, 走过几个花田与凉亭,就能看见一间小屋藏在大片的郁金香后头。屋子也是由全金属制成的, 旁边倚着老树, 躺了两个能源耗尽的机器人,青苔与藤蔓爬在它们身上。 巴克猛地推门,里头就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门推到一半就被卡住了, 他又踹了几脚才打开。 进去以后, 本来堆在门后的器械已经倒了一地。 他倒是全然不在乎, 踩着缝隙就走了过去,顺手拿起桌上的半瓶酒继续喝。 客厅的尽头有金属桌子, 桌上又是几包泡面和零食。 巴克打了个酒嗝:“你们、你们随便坐。” 只是那桌子和椅子实在不符合他们的身高, 有些别扭。坐下来后, 所有人的膝盖都高过了桌面一大截,根本塞不进去。 龙拾雨开始盯着桌上的坚果零食了。 巴克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上去,说:“我们对王座的研究并不多,也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无名之王是什么。毕竟, 王座这种东西还没有机械有意思, 巴克知道的信息还是几百年前的……他妈的, 就说这个冷冻仓可能会故障,他们还不相信。” 沈朝幕说:“所以你们的文明最后去了哪里?” “很远的地方, ”巴克说, “在另外一片星域, 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灭亡了。虽然, 巴克也暂时和族人不能取得联系。” 和巴克一起自愿留下的,还有其他的矮人。塔步还有许多的矿石没有运输完成,不能完全放弃。 黑色金字塔本来是采矿与锻造的中心。无数全自动化的机械,能保证正常运转百年。 于是他们设置了冷冻仓的时间,将在三百年后苏醒,用飞船装载上所有熔炼好的金属,然后去往他们新的定居点。 结果巴克的冷冻仓出现了问题,比别人晚了六十年开启。 杨知明讲:“我们之前在那个黑色金字塔里,听到了敲钟的声音。” “哦,那个是巴克敲的。巴克一醒来就发现异兽的狂潮来了,就想着用钟声预警。”巴克又闷了一口酒,“毕竟只有巴克一个人的冷冻仓出了问题,其他的人不知道去哪了。巴克想着,说不定他们还有点可能性留在了塔步,听到钟声就能回来了。” “结果呢?” “结果一个人都没有”矮人的胡子又翘了起来,“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飞船他们都开走了,就留下了巴克” 他又开始生气,把酒喝完后,随手把酒瓶甩了出去。 龙拾雨拿起那包坚果开始吃了。 他还是有些紧张,看起来,矮人知道许多联盟不知道的事情。 “对了,”杨知明问,“西加……是在这个花园里吗?” 他一路上已经念叨了很久了。 “没想到你也对西加有兴趣?”这回巴克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祂当然在这里,就栖息在最寂静的平原中央。” “……它的足部真的纯粹是用青钢制成的么?还有翅膀究竟是什么材料,我听说,就连IV级的宇宙风暴都不可能撕毁它。”杨知明难压激动之情,“动力源涂层又是什么,才能这样耐热?动力是怎么构成的,是单一动力源还是双核的动力?又或者是更多?” “你的问题太多了”巴克喊道,“亲眼见一次不就知道了” 他当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挥挥手:“快来快来” 杨知明下意识想跟上去,又回头看了看沈朝幕:“沈哥,我们还有多少……” “时间够的。”沈朝幕笑说,“快去吧。” 于是他们三人出了这个杂乱的小屋,在巴克的带领下,朝向西边。 越往西走,越接近花园的边缘,场景就越是空旷。连接不同区域的空中走廊变成了吊桥模样,走上去摇摇晃晃,若是放眼望去能看见无尽的黄沙。想必平日在上头极目远眺,能看见商会来往的运输车队,和用面巾裹面的雇佣兵。 到了新的区域,又是热烈盛放的花朵。 他人无法窥见矮人的奇观,黑色金字塔隐于沙漠百米之下,而花园静静悬浮在塔步上空。 此时他们就像是大地上漫步,身后一轮巨大满月。 终于在十余分钟的行走后,一片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块区域分外庞大,几乎是其他区域的十倍。脚下尽是毛绒绒的柔软草地。 往深处走去,越过一个湖泊,在几只夜莺的歌唱声中,那巨大身影出现了。 像是静静沉睡的鸟类。 藤蔓缠绕上来,它已百年没有展翅。 金属的身躯映着月光,线条流畅。钢铁羽翼收敛在身侧,尾羽的线条冰冷锋利。爪子则由奇特的金属构成,铁蓝中带着些许靛青,成人站在旁边,还没有一根脚趾高。 它的眼眸是红色的。 那是纯粹的红水晶,能在烈日下折射出万千光芒。它体内有着巨型锻造炉,展翅时阴影将无数沙丘覆盖,每个部件都运行完美,傍晚时铁水会从它的身侧奔涌而下,而矮人们站在它的背上,趁着落日的余晖,开怀痛饮。 如同矮人的传说中所写那般: 【夕阳光辉如血,照着铁水的瀑布 一口烈酒灌下,那比烙铁还要灼热 砰砰如战鼓 听见了么,那是我们的机械之心】 “就是祂了”巴克眉飞色舞,“我们伟大的神鸟” …… 终端在震动,白依依从小睡中惊醒。 是协会发来的消息,防线出了新的情况,需要她赶过去。 刚才并不是一个好梦,她还是一身疲惫。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很快,她又是人前言笑晏晏的模样了。 那个诡异的骑士异兽被她赶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没有闲心管这个事情。 坐着飞行器前往防线的路上,她又想起了关于黑骑士的传说。 本来是她小时候为数不多、挺喜欢的故事,结果到头来那个黑骑士竟然真实存在,还是个异兽。 于是那传说就像是变了味一样。 去防线的路上,秋若雯和她联系了。 视频接通,白依依笑说:“首席,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秋若雯的声音有些疲惫,像是刚结束了一场恶战:“这几日我和理事会商量了一下,考虑了综合素质和往日任务的情况,又参考了一下乌瑟本人的意见,决定暂时不考虑将他任命为首席。” 白依依心头一喜。 头号劲敌沈朝幕没有了竞选资格,乌瑟也不再考虑,而她有自信其他的竞争者远远比不上她。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次的私下通讯其实就是在告诉她,应该做好继任的准备了。 然而她并没有将这份狂喜外露,问道:“我还以为,您还要连任一段时间,毕竟现在正是异兽的暴动期。” “我累了。”秋若雯简单说。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秋若雯是出了名的尽职尽责,担任首席七年来没休过一次长假,永远奔赴最前线。 她又补充说:“毕竟是特殊时期,我不会完全引退,只是会回到后方一点的位置。” “那大概会是什么时候?”白依依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了。 “一个月以内吧,或许要更早。”秋若雯回答,“等解决了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我就会回到协会总部准备交任的资料。”她顿了顿,“这次的防守你很关键,沈朝幕不如你了解塔步,等异兽狂潮完全平息了,就回来星都吧。” 一个首席的诞生,最好是伴随着功绩。 白依依对高阶异兽的战绩比不上沈朝幕,但这次的塔步山火,足以令她立下大功。她也确实为这事奔波了许久,只差最后的圆满收尾。 天时地利人和。 白依依回答到:“好的,您就放心对付刻耳柏洛斯吧,我会把这里的情况处理好的。” “好好表现,加油。”秋若雯挂断了通讯。 飞行器降落在防线附近,那大型的狂潮正在飞速接近,现场的气氛非常紧张。 白依依的心情非常好。和寻常一样,她被一众熟识的猎人簇拥着,走过防线审视着防御的进程。 直到她听到,刚从前线回来的侦查队队长说:“……对没错,在狂潮里我们检测到了大量的雷电,有一场雷暴雨正在接近。但目前还不能确定,会不会是那个龙类。” 白依依猛地站定了。 昨日的死里逃生还让她心有余悸。 难道老龙王也在狂潮之中? “您来了”那队长见到她,眼前猛地一亮,“真是太好了,前线队伍正要出发呢有您在,我们也不用那么担心那头龙了。” 和往常一样,他默认了白依依会加入前线队伍,一同去制止狂潮。 若是真的放在平时,白依依当然是很享受他这个态度的。光芒万丈,所有人的目光与期待都在她的身上。可眼下她只有一阵烦躁与心乱如麻。 你们懂什么?她几乎是恶狠狠地想。 那种存在怎么可能是靠个体能战胜的都是送死 白依依卷了卷头发,笑说:“我当然是会去的,只是,我看要将前线队伍兵分两路。” “分开吗?”队长愣了愣,“但是那样力量就会被分散……” “我们没办法确定那头龙的准确位置,分散开来能更快定位。”白依依说,“放心,两个队伍不会隔得太远的,如果出现了状况我会立刻支援。” 这种分开搜寻的方法协会也经常使用。 只是她这样提出,自然是藏着私心的。 虽说是有私心,但她在现场的指挥和组织能力仍是十分出色。 本来这大型狂潮出现得突然,防线是临时建起来的,大家都有些忙乱,她一连亲自去了几个地方,将猎人们遗漏的地方一一补全。 毕竟是出生在塔步的人,对狂潮与这里的地貌都有充足的了解,她又十分细心。二十分钟过去,这防线变得坚固起来,更加井井有条。 有她在,其他人也慢慢定下心来。 指挥官的命令下达后,猎人们装备外骨骼,带着装备坐上作战车与飞行器,准备进行第一波拦截。 按照白依依的命令,前线猎人在第五个沙丘兵分两路,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 这里还未被雷云的阴影笼罩。月光照下,他们的影子在沙丘上拉得颇长。 远处有着飞蛇带来的沙尘暴。 分完队后,和她同队的一个猎人小心翼翼说:“我感觉,那队去的方向好像雷雨更加猛烈……要不还是先别分开了吧……” “你是因为人少怕了吗?”白依依笑说。 “当然不是”对方赶忙说,“我只是觉得……” “我会看情况安排的。”白依依说,“随时都能进行支援。” 对方这才没有继续说话。 然而隔了许久,在无数飞蛇已经被她的镰刀拦腰斩断后,另一队都没有遇见龙类。 如果不是那阴沉沉雷雨还在远处,白依依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了。 白鹿轻盈地踩过沙丘,她就手一挥,巨大的镰刀又将几只大型飞蛇斩断。绿血飞在空中,那镰刀的刃却半点不沾,精神力光华在其中涌动,干净的刀刃上映出她较好的面容。 一切都在好转,这狂潮在被渐渐地逼退,就连雷雨的声势也减弱了不少。 异兽的数量还有许多,这防线还要继续驻守。可至少,今天的防御任务结束了。 白依依刚松了口气,转身和猎人们说:“可以先回……” “商队”战术频道中传来急促的一声,“他们是飞行器队伍,确认失联了,最后联系我们的坐标是(44,25)” 白依依猛地扭头看去,那坐标就在异兽狂潮退败、雷暴最凶猛的方向 她猛地皱眉:“为什么会有商队的人所有平民早都应该撤离了” “他们是准备给防线送物资的本来航道不在这边,有一队猎人护送着他们,但是他们因为那个雷暴被迫改变了航道,又因为飞蛇的沙尘暴暂时失联”这猎人有些慌,“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依依死死咬牙。 她当然是想去救的,这些都是塔步的居民,都是她的同族…… 但这可是罗亚以诺。她亲身领略过那怪物的可怖。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思量几秒后她说:“别去。那边的情况不明,不能这样冒险。”一颗心被死死揪着,但她渐渐平静下来,“各位指挥官的意见如何?” 指挥官们紧急商量,也决定不能贸然追过去,而是派遣一支小队试图接近坐标,视情况再行动。 话是这么说,白依依对飞蛇带来的沙尘暴很了解。短时间内,他们肯定是联系不上那商队了。 商队的结局几乎是注定了。 从头到尾,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巧妙的掩饰与引导,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怯弱。 白依依最后深深地望向商队的方向,几分愧疚。 她快要当上心心念念的首席了,怎么能死在今天? 千般小心,万分谨慎。 这不能怪我。 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能做到更好了,我已经尽力了。 于是就连那几分愧疚都消失不见。 白鹿转身,再次以轻盈步伐踏过沙丘。 然而下秒战术频道里,出现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不要派遣队伍了,我去。” 是沈朝幕的声音。 …… 飞蛇扬起的沙尘暴分外凶险,轻型外骨骼在其中都不能抵御太久。 飞行器在其中没有任何信号,此时来到这里无疑是自杀。 但金色光絮以一往无前之势割裂开了风暴。飞蛇獠牙毕露,成群想要扑向来袭者,却被金色的长枪贯穿了身躯。 渐渐往前,龙拾雨说:“我看见商队的飞行器了,就在那里。” 在来不及用精神力探查的情况下,龙类的动态视力比人要好上太多。 杨知明驾驶着飞行器朝着那个方向飞过,在他们头顶,惊雷猛地响起,好似巨兽的咆哮。 他紧张到手心冒汗,不断寻找着最佳的飞行路线。几次能明显感受到,飞行器与飞蛇迎面撞上——飞行器猛地一歪,那飞蛇也是被撞断了骨头,发出可怖的声响。他猛拉控制杆,才拉高了飞行器,重新保持平衡。 “他妈的,”他骂道,“驾校怎么没告诉过你们,在空中也要安全行驶” 龙拾雨望向惊雷与那层叠的阴云。 他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若非是顾忌着沈翟还藏着实力、留有后手,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应该忍着伤势撕碎罗亚以诺了—— 只要罗亚以诺敢现身,龙拾雨就会像以前一样,将他的头颅锤碎,将他的骨骼折断。 鲜明的恨意流淌在血液中。 和多年前全然不同。 罗亚以诺敌不过他的,更别说现在沈朝幕也在他的身旁。 “接近商队了”杨知明喊了一声。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头上的雷雨虽然狂暴,但迟迟没有出现龙类的身影。 像是被什么人阻拦了,雨点中飘着玫瑰的花瓣。 刻不容缓,他们当即指引着商队的飞行器往防线撤离。 飞行器全速前进,十分钟后在防线平安降落。 那些商队的人绝处逢生,激动到差点泪流满面,手还在发抖,就想着找沈朝幕他们道谢。 但他们没找到人。 沈朝幕带着他的恶龙,回到了防线的帐篷内休息。 外头的忙碌与喧嚣暂时与他们无关了。 龙拾雨说:“你之后,真的要带我去找藏宝库吗?” 在收到协会要求支援防线的消息后,他们就急匆匆离开了花园。临走前,沈朝幕问了巴克关于那颗机械星球的事情。 那矮人翘了翘白胡子,表示定位星球当然没问题。 “但是你们要记得82年的树酿”他的语气很激动,“还有,带你们找到星球有个条件,就是给巴克一个私人飞船。巴克要去找他的族人” 私人飞船曾经是天价,近几十年来,联盟的航天技术发展迅速,私人飞船的价格降得非常厉害。这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沈朝幕答应了他。 “嗯。”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你不是最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了么,要是拿到了藏宝库,就不用再打工了,赶快放过那些老板吧。” 龙拾雨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蹭了蹭:“你真是一个好人。” “……都说了不要好人卡。” “那你真是个好公主。” 沈朝幕:“……” 龙脑袋里装的东西,真的是没法救了。 他又想起了巴克说的事情,还有在光雨中看到的场景。 一个猜测在不断成型——说是猜测,实际上有八九分的把握。 他想,过了那么久,或许他终于要触及真相。 那近乎不可能的真相,跨越了九百年向他走来。 从来不是偶然相遇。 是久别重逢,是命中注定。 沈朝幕说:“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快好了快好了。”龙拾雨说,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衣服。 但这反抗明显是徒劳,他委委屈屈,靠着床头又被公主掀了衣服,仔仔细细看了伤口。 等沈朝幕松手,龙拾雨赶快把自己的衣服放下:“你真的是个流氓公主一点都不淑女” 沈朝幕说:“你老是公主公主的叫我,就没想过,把公主抢回来后要做些什么吗?” 龙拾雨愣了愣。 沈朝幕突然笑了:“还是说,你一直看的是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怎么了?很好看的。” “……有很多东西,童话里可不会讲。” 龙拾雨没来得及说话,只看见沈朝幕眼中有着一抹光。 “算了,公主就公主吧,”沈朝幕低声说,把银色尾巴尖塞到龙拾雨的嘴边,“自己叼着。” 龙拾雨下意识像平时一样,叼住了尾巴尖。下秒男人双手压在他的身侧,欺身吻了上去。 没有真切地接触到。 但彼此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与真正的吻几乎无差。沈朝幕克制住了自己,才不是直接的攻城略地、唇舌缠绵,却压抑不住那鲜明的情感。呼吸交融在一起,龙拾雨看见他眼中的狂热,目不转睛。 沈朝幕退开,见龙拾雨还愣愣地叼着尾巴,说:“等你……” 龙拾雨从床上弹了出去。 沈朝幕震惊了:“你在干什么” 龙拾雨像个皮球一样在帐篷里上蹿下跳,窜来窜去,长尾巴乱甩把东西噼里啪啦弄到了地上。 根本停不下来。 活像喝醉了酒在发疯,但耳朵红得不能再红了。 第97章 姑娘 五日后。 “你们记得加固南方防线。”白依依说。 那帮猎人应了, 纷纷忙碌起来。 天气阴沉沉的,头上隐隐有雷声——并非雷暴, 却也压得人难受。自从那龙类来了, 干旱的西半球倒是有了落雨。 她刚回到帐篷里,秋若雯的通讯就来了。 两人简单谈了一下状况。 白依依问:“您那边怎么样了?” “三头犬已经死了,”秋若雯说, “就差一点善后工作。” “辛苦您了。” “这是职责。比起这个我更想谈一谈你。” 白依依有些紧张, 但面上丝毫不显:“您讲。” 秋若雯说:“我看了防线这几天的布置, 做得不错, 考虑到了很多的细节。但是有几个地方我不是特别明白,比如说, 第一天的时候你为什么让前锋队伍兵分两路, 第三天, 你又为什么没有亲自去前线?当时沈朝幕在相反方向,赶不回来,如果你及时出战,那次战损能减少三成以上。你在现场, 对局势的认知比我清楚多了, 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这几日, 雷雨时不时就出现一次。 白依依当然是要避着他走的。大部分时候她做的都不着痕迹,可秋若雯一下子, 将那最致命的两次挑了出来。 ……果然还是只老狐狸, 瞒不过去。 协会已经尽量把更多的精锐调过来。 这需要时间, 而他们不能撤退, 不然狂潮会一路袭击到东半球兽族的领地。否则,白依依早就不会在这里待着了。 白依依笑道:“那是我考虑不周了,一定注意。” “其他人我不会那么苛责,毕竟他凶名在外,”秋若雯说,“心生怯弱可以理解,我刚担任首席时也有过这种感受,但是,总归有人要站出来。” 眼下之意,就是在指责她了。毕竟寻常的猎人都冒着危险接近了雷雨,而她并没有一同前去。 白依依轻抿嘴唇:“我知道的。” “他迟迟藏着身形不出手,肯定是有顾忌。有你和沈朝幕在,我暂时还比较放心。” 白依依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日遇见罗亚以诺,她是靠着黑骑士才逃脱的。 于是很多人都以为,她受了伤,但还算游刃有余地逃掉了。 她最后仍是笑了笑:“好的,您早些休息吧。” “没时间休息了,”秋若雯却说,“又有一个异兽出现了。当地目击者说,所有见到她容貌的人都会变成石头。我的星舰还有二十分钟出发……白依依,思考一下你应该担起什么指责吧。” 通讯被切断了。 白依依的脸色瞬间变差。 帐篷外有一个身影掠过。 “谁”她喝道。 “是我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黑骑士。 他牵着土豆站在雨中。战马的眼睛没有好,缠着绷带。而之前被砍断的左臂恢复了大半了,就是那厚重的盔甲找不回来了,他用不知哪找出的木甲替代,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白依依的帐篷在最边缘的区域,他是悄悄溜过来的。 白依依死死皱起眉头:“不是说了让你别再出现了吗” “女士,我实在不放心将你留在离雷雨那么近的地方啊。”黑骑士却说,“请容许我在你身边守卫你。”他从马鞍旁边拿下一个棕色小袋子,“我还给你带来了礼物。” 白依依啧了一声,并不接。 黑骑士就把小袋子放在了帐篷旁,说:“虽然这么请求很失礼,但请你不要赶我走,至少,让我们一起把雷暴熬过去。那头发疯的野兽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把他留下也好,某个阴冷的想法掠过白依依的脑海中。 要是她去往最前线,罗亚以诺和那个西装男人又来了,黑骑士能拦下他们。 这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刚好能在首席面前,再度证明自己。秋若雯看起来有些不满了。 白依依的神色略微改变:“我这几天,可能要去比较前线的地方。”她卷了卷耳边的一缕头发,“你能一起来么?” “当然,姑娘。”黑骑士立马爆发出一阵笑声,“就像是以前一样” “你知道我多大了么,还叫姑娘?刚才还是女士的。” “比起我的年纪来说,你永远都是姑娘。”黑骑士拍了拍战马,“土豆,你说是不是?” 战马打了个响鼻。 白依依就弯眼,略有些虚伪地笑了笑,拿起黑骑士给的小袋子。 那里头整整齐齐,装着几个藤蔓与树叶编织出的发圈。 塔步的树叶多彩,到了深秋偏红的色泽更多。那做装饰用的树叶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脉络分明,色泽不淡不浓,透着蝴蝶翅膀般的轻盈感。 ——在传说中,黑骑士经常会为那两个白鹿孩子带来树叶的编织品。柯西默喜欢暗色树叶制成的书签,而桃丽丝喜欢艳丽些的。 来塔步的游客们,也总会带走几片漂亮的树叶。 白依依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带来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没有什么值钱的了,”黑骑士叹了口气,“我总不能变卖了身上的盔甲吧。你刚刚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希望这礼物让你开心了一些。” “……这里快来人了,你赶紧走吧。”白依依扯开了话题,“别让他们看见你了。” “那下次你去前线……” “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黑骑士牵着土豆走了。 白依依在帐篷里,几乎要笑出声。 刚才她因为秋若雯的一番话语,确实分外烦躁。但现在,或许是因为有了黑骑士垫底,又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她舒展了眉头。 十分钟后,几个猎人来到这里,加上视频会议中的指挥官,他们共同商量了一下策略。 和往常一样,白依依布置战术起来细心又谨慎。在她的建议下,防线做出了许多调整,轻装猎人的随身投掷物也由三枚爆破弹改成了三枚冷凝弹——现在飞蛇掠过的地方,已经聚集出了高大的沙丘,冷凝弹配合上榴弹能迅速清理掉阻碍。 等会议结束,已经是挺晚了。 白依依关掉视频,喝了一口水,目光重新落在了帐篷的角落。 她刚刚顺手就把装着发圈的袋子丢在了那。 反正那种东西是哄小女生开心的,半点不值钱,再说了,值钱东西她见得少吗? 但她还是重新拿起了袋子,拿出了一个发圈。 两片树叶是水红色的,青绿藤蔓有着清新的味道。 白依依犹豫了片刻。 水红叶子轻轻晃动,蹭得她手心有点痒。 看了看四下无人,猎人们都还在忙。 她就坐在镜子前,轻轻咬住发圈,素白的双手将头发搂住、理顺,然后一手束着马尾一手用发圈绑起了头发。 于是银白色头发上有了一只展翅的蝴蝶。 …… 帐篷里的光线昏暗,龙拾雨趴在床上玩斗地主。 沈朝幕说:“你该睡觉了。” “我再玩一局。” 沈朝幕上手就把他塞进了被窝里,卷成了一团,顺便给了一个晚安吻。 游戏被打断的抱怨戛然而止,龙拾雨心满意足,嘤地一声睡着了。 又是一如既往的秒睡。 沈朝幕倒是没那么快能睡着。 他把桌前的灯压暗,将所有的事情理了一遍。 目前围绕着王座与异兽,有两个立场不同的存在。 一是沈翟与雇佣兵。 多年前龙拾雨杀死了莉莉丝,而拜血教会依旧在稳定地运作。这些天他们接触的雇佣兵,包括奥古斯塔在内,用到的异兽血液都非常高级。提纯技术大概率是掌握在了沈翟的手中。 雇佣那些亡命之徒、联系各大地下产业链需要大量的资金,背后有教会的财力支撑着,才能解释这一点。 沈翟不断唤醒着异兽,收集着他们的尸体,从而拥有异兽的能力。 但直到现在,他立场仍不明。长辈们甚至不知道沈翟还活着。 二是以家族长辈为首的,高风计划支持者。 沈朝幕曾经以为,他知道高风计划的全貌。 从小到大家中长辈就在不断告诉他:你必须要找到王座,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你要成为新王。 但不论是那些长辈、秋若雯还是白依依,都对他隐瞒了事情。 最主要的,是关于那个无名之王。 龙拾雨在床上咂了两下嘴,开始说梦话:“……公主……” 沈朝幕:“……别叫了别叫了。” “公主公主……” 沈朝幕:“……”他上了床靠在床头,回答说,“我在。” 然后龙拾雨开始在梦里念叨“欢乐豆”了。 沈朝幕则揉揉眉骨,思维继续放远。 在卡珊德,跟着走私犯“虎鲸”提供的线索,他们在花街找到了一个教会核心成员。 宋浅浅和方庆拿到了那人的护照、随身携带的针管和一份交易名单。 但是白依依带着稽查部的猎人突然到来,夺走了针管和名单,带走了那人,却没能拿走护照。 他们根据护照上的线索,发现那人曾长时间、多次地停留在北恩。抵达北恩没多久,就是塞壬和骸骨人鱼的狂潮——事实证明,这些事情蓄谋已久,背后依旧是沈翟与雇佣兵。 最开始沈朝幕怀疑过,白依依、甚至是秋若雯和教会有关系。 但这些支持者们,全都不知道沈翟的存在。 调用稽查部猎人,必定是获得了最高层的首肯。如果说整个协会与联盟都被教会蚕食,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们到底想隐瞒什么呢? 沈朝幕皱眉。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出错了。 再次打开之前的那本护照的扫描件,上头的男人样貌平平无奇,名字写着“邹安”。 沈朝幕打开终端搜索了这个名字。 身为协会中最顶层的猎人,他拥有的权限非常多,能直接搜到许多过往任务与参与人员。 之前他也试图查过,却没有发现什么。 这次再次查询,和邹安有关的任务又跳了出来。 其中一个是十多年前的任务了,很常规的调查,后来也不见什么下文。 一队精锐的猎人前往了加河勒星系,准备搜寻幽灵鲸的尸体。 加河勒的情况有些复杂,协会便找了当地的几个向导——他们常年带着队伍经过星系,对这片区域非常了解。 邹安就是其中一个向导。 再之后数年,他才开始和教会接触。 沈朝幕顿了顿。 之前还未反应过来,此时他突然意识到,支持者们真正想要隐瞒的不是教会。 而是这个邹安,或许知道关于幽灵鲸的事情。 ……与无名之王有关吗? 所有的疑点,兜兜转转回到了同一个话题。 他隐隐有种直觉——知道了幽灵鲸与无名之王的事情,就是知道了高风计划的全貌。 沈朝幕想起什么,轻轻摇了摇龙拾雨:“醒醒,醒醒。” “嗯怎么啦?”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幽灵鲸是怎么被杀死的?” “不知道啊,”龙拾雨还是很困,“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在哪里玩。” “无名之王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都不知道在哪里吃。” 这回他的尾巴没蜷起来。 说的是真话。 沈朝幕若有所思。龙拾雨又把脑袋凑过来,抱住公主的腰:“你来睡觉嘛,明天再看那些东西。你看你那么久了都没搞懂。” 沈朝幕:“……” 嘤嘤龙在怀,他瞬间屈服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是前去防线。 临上车前,杨知明帮他们调试了车载武器。 “好了”他擦了擦汗,“肯定没问题” 或许是在塔步,长时间没有注射异兽血,他难免咳嗽了几声。 那咳嗽声很怪异,像是从胸腔最深处传出的咆哮,来自那个病变了的器官。 沈朝幕倚着车身,说:“沈家知道很多顶尖的医生……” “唉别提这事了”杨知明摆手,“真的治不好,我已经看开了。我现在就盼着狂潮结束了,我去好好研究一下西加。” 他扬起拳头想要锤一锤沈朝幕的肩膀,又想起手上满是机油,缩了回去。 作战车出发。 车轮在沙地上碾出痕迹,龙拾雨专心吃公主投喂他的苹果。 沈朝幕说:“你说过不知道幽灵鲸是怎么死的,那你知道,他用王座的力量做了什么吗?” “大概知道吧。虽然不大确定,我也只是听别的龙类说过。” “他干了什么,是靠王座获得了独特的力量吗。”沈朝幕踩死油门,想起联盟对幽灵鲸的种种分析与猜测,“是漫游星云的能力、轻松吞噬掉星舰和巨兽的力量,还是说更永恒不死的寿命?” “不是,那些是他本来就有的东西。”龙拾雨说,“在没登上王座之前,他一直都在宇宙虚空里唱歌,但是从来没有人听得到。所以,他说想要一个能听懂他歌声的存在。” 沈朝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样?” “嗯,就这样。”龙拾雨笑说,“但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愿望啊。” 作战车继续前行。今天天气出乎意料地不错,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外头的热浪灼烧得空气扭曲,车内却依旧凉爽。 沈朝幕又说;“挺像精灵公主的婚礼那天。” “……嗯。”龙拾雨回答。 沈朝幕就有些意外:“你这次倒是承认得很爽快。” “反正也瞒不住了,”龙拾雨闷闷说,“我本来就不擅长藏秘密。” 这倒是一句实话。 何止是不擅长,简直是完全不会。 沈朝幕说:“我怎么才能想起那些事情?我是指全部。” “去淋一场光雨吧,”龙拾雨说,“你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 “哪里会有光雨。” “我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会遇见的,就像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遇见你一样。” 车子碾过黄沙,奔向远处的异兽狂潮。 第98章 首席 光剑刺入了怪物的身躯,猛地一搅,秋若雯听见骨骼血肉被搅烂的声响。 在她身后,是数个被石化了的猎人。 星舰刚在这个星球落下,他们就紧急奔赴了前线。然而美杜莎从暗处杀出,头发是狂舞的毒蛇,精神力在她的瞳孔中闪着迷乱的光。 那些猎人根本没有反抗能力,而秋若雯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全靠精神力和毅力支撑了下来—— 连续在前线奔波,刚刚才从三头犬的战场离开,即便是她也状态不佳。 这样的生活已经太长时间了。 这是一场狡诈的埋伏。异兽不可能将协会的运作摸得那么彻底,想必是这里的雇佣兵,告诉了她什么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是一场十足的苦战,秋若雯以布条蒙上了双眼,一把光剑在手,光芒翩跹。 精神力将敌方的动作洞察,数分钟后支援终于赶来,与此同时,灼热的光剑撕碎了美杜莎的躯体。 绿色的血溅在她半白的头发上,也将蒙眼的布条浸染。异兽的动作渐渐放慢,毒蛇身躯软绵绵地垂在了她的手臂上。 疲惫潮水般淹没了秋若雯。 下秒身后猎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血雾在空中爆发。 这瞬间,那好似垂死的异兽猛地暴起,毒蛇嘶嘶吐出信子,将她的小臂缠断! 蛇类的可怖力量让右臂完全变形了,骨头不知断成了多少截,又或许直接变成了粉末。秋若雯闷哼出声,手中光剑用力将身躯破开更多——这迅猛的爆发让对方也措手不及,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然后被她一脚踩扁了胸腔! 红色与绿色的血混合在一起,分外可怖。 美杜莎的尸体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呼吸消失,却还是缓缓动了起来。 她头发上的毒蛇在地上爬行,以诡异姿势拖着她回到了树林深处。 秋若雯下意识想追,但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坐在地上。 后来的猎人赶忙扶住她,战术频道里传来他们的嘶声的大吼:“医疗队呢?!医疗队在哪里?!!” 秋若雯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输液瓶里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右手缠着层层的绷带与甲板,数个不知名的医疗仪器围在了她的周身。 她恍惚了一阵,才想着要坐起来。 赶来的医生和一个陪护的猎人急匆匆地进了房间,说:“您先不要动,一定保持躺姿。” “……”喉咙很干,吞口水的时候一阵撕裂感,她说,“美杜莎的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找到,”那个猎人回答,“协会那边都安排好了,您不需要操心的。” 医生也说:“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些压力大的事情。您还在发烧。” 或许是药效的原因,意识不受控制,秋若雯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这重伤让她非常虚弱,一日当中醒来的时间不超过四五小时。她的精神力一贯强大,又是常年战斗的人,本来不应当这么严重。 或许是她的年纪大了,或许是她真的该休息了。 就这样过了三四日,她才从一片混沌当中好转起来。 靠在床头,秋若雯喝着护士送来的白粥。 她打开终端,上头积了一堆消息,都是真切的问候。 担任首席已有六七年了,她的尽职尽责被许多人敬佩,有时候光是到达现场,就能让一众猎人无比振奋。若论天赋她比不过绝对的天才,但勤能补拙,汗水与勇气铸造了一颗坚定的心。 从年轻时到现在,她一直如此,现在抬眼,从玻璃的反光中却看见乌青的眼袋,细碎皱纹与半白的头发。 右手还是毫无知觉。 医生说康复的几率很大。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说辞而已。那“康复”对普通人或许足够,但不能支撑挥刀的力量与精准。 她点开了理事会的联系方式。 摁下按键,嘟嘟几秒种后,接线员听到她的声音分外惊喜。 不过短短十五分钟过去,理事会与负责协会的联盟高层便都在视频会议中了。 秋若雯简单回答了一下他们的关心,然后说:“我觉得,是时候商量下一任首席的事情了。” “……嗯,我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会是我们现在的最好选择。” “我的意见不会是决定性的,决定权依旧在你们手上。但以前我做的决策都是对的,现在也不会是例外。” “是的,我确认。但是额外要加上一个条件。” 通讯挂断,她将移交首席的资料简单填了一下,困意就再次来袭。 仪器有规律地响着,空气弥漫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透明液体在瓶内一滴滴落下。她望向窗外,几点雨丝飞了过来,天气阴阴。 和她接任首席的那天,一模一样。 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秋若雯笑了笑,拿起床头的一瓶酒开始喝。 刚喝几口,就被闯进来的猎人发现了。他大惊失色:“您现在怎么能喝酒?!这酒是哪里来的!” “趁你们打盹偷来的,”她摇了摇酒瓶,“把酒提前藏起来了有什么用,你们哪里玩得过我?” 那猎人的表情就更加裂开了,赶忙要过来抢走酒瓶,慌慌张张。秋若雯看得高兴,开怀大笑。 …… 雷声阵阵,雨水寒冷彻骨。 西半球很多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了,车辆碾过黄沙,飞行器紧紧跟在头上,在潮湿的沙面上落下明亮光芒。 黑骑士远远地跟着。 猎人的阵形是白依依布置的,她刻意留出了一个侦测的小小盲区,让黑骑士在那里跟着。 这几日她试探性去了前线,目前没遇见过什么情况。但她知道,那头龙肯定还在,连同那个诡异的西装男人。 ……怎么会有人和老龙王混在了一起。 按照那个黑骑士的说法,老龙王已没有半分理智了,也不知那个男人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接近他。 虽说有黑骑士在,她略微定心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发怵的。 毕竟上次黑骑士能跑掉,还多亏了罗亚以诺突然发疯了,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队伍又翻过一个沙丘。 有她亲自带队,这几天猎人们的效率高多了。一个小时后又一波狂潮被击退,猎人们暂时在原地驻扎下来。 白依依确认了防守完备后,和守夜的猎人说:“我暂时离开一下。” 那猎人愣了愣。 她又解释说:“去附近勘察一下状况。”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猎人顿时很敬佩,“早点回来。” 和往常一样白依依面上不显,内心却很有几分得意。 她出了驻扎处,绕了点路,就去找了黑骑士。 驻扎后,重型的探查设备就会被安置了,她得确定黑骑士不会被其他猎人发现。 找到黑骑士时,那匹战马正在慢悠悠吃一根胡萝卜。左臂是滑稽木甲的骑士正坐在沙地上,拿叶子编织着什么东西。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放下自己的那把重剑。 见到了那天黑骑士的实力后,白依依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忌惮的。黑骑士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似乎又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她面前尽量会放下重剑。 在其他事情也是这样,他总能很快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见她不高兴了,还会魔术般变出几个小饰品。 跟哄小女孩一样,幼稚又好笑。 这像是熟识后的了解,粗犷之下藏着细腻。白依依有时候就会觉得,好像自己的所有想法、包括这一场纯粹的利用,都早就被看穿了—— 然而下秒,这又让她荒唐得想要发笑。 白依依从白鹿的身上下来,说:“你到底带了多少的叶子过来?” “好多呢。”黑骑士说,“编斗篷本来就需要很多树叶,我左手还没好,不大够灵活。” 白依依:“……我把药给你带来了。” 她把一袋密封包装的敷料丢给了骑士。 那是给土豆的药,土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异兽,但那药也适用。 黑骑士暂时放下手中的斗篷,给土豆的眼睛换了药。 期间白依依在旁边看着,不论这匹马是什么异兽,看起来眼睛都不会好了。毕竟罗亚以诺的雷电破坏力非常强,那伤痕看上去,是他的雷电在极近距离爆炸了。 也得亏土豆比看起来的要强多了,要不然那一下足够要了它的命。 眼瞎已经是命大了。 等黑骑士忙完了,白依依又说:“很快营地就会架起来探查设施,和之前一样,你就待在这里别走了,不然会被他们发现。” “当然。”黑骑士说,“土豆说,它闻到了狂潮快要结束的味道。”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要不你再等等,”黑骑士却说,“斗篷快要编完了,就差最后一圈叶子了。” 那些叶子分外艳丽好看,都是她喜欢的那种。鬼使神差一般,她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反正是几分钟的时间,她想,不会出问题的。 白鹿半躺下来,供她依靠。 黑骑士那盔甲那么厚重,编织起来倒是挺灵活的。 晚上空气凉了,然而沙子有些余热,还算是舒服。他边整理着树叶边说:“我记得你以前挺怕黑的,现在大胆了很多,是好事啊。” 这几天他时不时就提起“过去”的事情,白依依不置可否,也懒得纠正他的什么观念,嗯了一声。 月光出来了,在高大的沙丘上流淌。她屈起腿,用一只手撑住下巴,随口问:“你还记得我的什么故事?” “我记得的东西可多。”提起这个,黑骑士情绪顿时高昂起来,“我记得你最喜欢月季和绿宝石,喜欢苹果和桃子,不喜欢金丝雀和所有的昆虫。” 这爱好说的,倒真的是八九不离十。 他们远处有块岩石,旁边是仙人掌。一只沙鼠鬼鬼祟祟地爬了出来,又很快不见踪影。 白依依一时有些恍惚。 “斗篷做好了。”黑骑士把那件斗篷甩了甩,偏红的华丽树叶沙沙作响,很漂亮。 他把树叶斗篷递给白依依,土豆却突然长长地嘶鸣一声,蹄子刨着地面。 这瞬间黑骑士操起了地上重剑,翻身上马。镰刀也出现在白依依手中,她猛地回头—— 在那如水的月色下,身着西装的男人面色惨白。 领口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白依依快要窒息了,一瞬间心跳飞快,目光快速扫过广阔的沙漠。罗亚以诺呢?罗亚以诺会在哪里?!为什么这次没有雷雨! 土豆高高扬起了蹄子,黑骑士高呼:“小心!” 她也察觉到了不对,白鹿猛地一跃,脚下的砂土瞬间坍塌。 从其中探出利爪! 那利爪带电,在眼前爆开,只半秒那精神力化作的白鹿前足就被粉碎。 黑骑士举起重剑挥砍过去,沉闷的声响中,金属与鳞片碰撞。黑色巨龙发出愤怒的咆哮,毫无理智的眼眸瞬间盯着他—— “快跑!!”他喊道,“勇敢点,别怕黑!” 白鹿踉跄着迈开脚步,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试图治愈它的伤势。慌乱间,白依依听见沈翟的一声叹息:“本来目标不是你的……偏偏那天被你看见了。” 于是她意识到,这两个怪物的目标根本不是她。 他们的目标是黑骑士,只是那天被她一同撞见了,才不得不灭口! 如果那天树林骑士没有跟过来,她根本不会遇见这一出! 心中为数不多的愧疚被狠狠撕碎,白依依几乎是咬牙切齿。 罗亚以诺更加疯狂,雷电环绕在他的周身,蓝色电弧噼里啪啦地作响。比起黑骑士,他对逃窜的白依依更感兴趣,双翼扬开便要追过去。 重剑横在了他的面前。 黑骑士高声喊道:“永远不要对女士出手,一对一才是公平的决斗!” 黑龙却没有了往日的神智,听不懂他的话语,狂躁的一爪就压了过来。这速度非常快,快到谁都没有看清。 然而土豆猛地前跃,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从爪下穿过,随后奇迹般踏空而起,带着背上的骑士冲向巨龙的头颅。 “干得漂亮!”黑骑士高喊,手中重剑再次挥出。这次他用了全力,风压凝聚在周身,重剑砸下—— 罗亚以诺的身后,狂沙翻起数十米高! 沙尘狂舞,黑龙的身躯略微晃了晃,这可怖的一击只是在他的鳞片上留下了擦痕。 战马扬蹄奔跑在他的周围。 它分外灵活,带着黑骑士跳到最适合攻击的角度。数年的默契让他们的配合完美。 就这样纠缠了数秒,罗亚以诺彻底愤怒起来。爆发的雷电簇拥着他,几次迅猛的攻击后,雷光带着刺耳声响爆炸在骑士身边。 即便是失去神智,即便只是行尸走肉,即便是丢失了所有的战斗技巧…… 光凭本能,他也寻到了挑战者的破绽。 闪电蜿蜒前行,恶毒地缠上骑士的盔甲。 白依依已经跑远了。这一下挨得很重,黑骑士从马上跌落,狼狈地滚了好几圈,才用重剑插入沙地维持住平衡。而土豆也从空中落下。 然后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一拍土豆的脖颈:“快跑!去找桃丽丝!” 战马却不动,轻轻地嘶鸣一声。 黑骑士愣了愣。 电光再次炸开,这回他们又狼狈地滚了数十米,身上盔甲发热到了可怕的地方,若是寻常人在里头,肌肤早被烫到脱落,强电流足以让心脏骤停。 黑龙探出利爪—— 下秒,重剑死死拦住了他。 交手的瞬间火光飞溅,分开后,黑骑士翻回了战马的背上。 土豆再次踏着虚空而起,就像是多年前漫游宇宙的洒脱自在。月色皎皎,映照盔甲,连惊雷也追不上他们。 黑骑士开怀大笑:“让我们一起挑战风车吧!” 挥砍、重劈、格挡…… 沙地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雷光在空中毒蛇般狂舞。气势汹汹,攻守都像是在刀尖舞蹈,塔步的满月目睹了这旷世的决战。 终于在一个完美的冲锋后,重剑再次砍上了黑色鳞片。 鳞片翻开,鲜血炸开! 罗亚以诺痛吼一声,血液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长尾甩出扫到战马。 这一击几乎致命,他们飞了出去。土豆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终归是没有再站起来。 它哀鸣了一声。 “……没关系,可以了,已经可以了。”黑骑士猛地咳嗽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谢谢,就算是没有观众看到我们的英勇,这也是一场足够精彩的决斗。” 他提着重剑,摇晃着身躯,想要再次迎向罗亚以诺。 然而下秒,地上的可怖阴影接近了他和土豆。 那里头像是无数异兽在哭喊嘶吼。浓厚的阴暗从左脚缠上,然后一路顺着蔓延上去,直到吞噬他的头颅。 重剑跌落在地上,徒留清冷的月光。 ……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我们的防线了。”随行护送物资的猎人这样说,“物资快整理完了吧?” “嗯,”占树商会的人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有五分钟,能平安到达最好。” “离我们最近的狂潮在十公里以外,时间应该是来得及的,待会协会也会额外给我们增援……等等!那个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沙地上。 黄沙在翻滚,有一个……不,是有一群东西正在缓缓出现。 “快回飞行器!”猎人喊道,“可能是潜藏下来的飞蛇!” “不、不是!”商人拉住他,“那些是金属!” 沙子从它们身上流下,那是独属于金属的冷硬色彩,蓝银色。 在烈日的照耀下,一闪而过的光芒分外刺眼。 造型古怪的机器人有着蜘蛛一般的足部。它们从百年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眼中冒着忽明忽暗的红光。 是矮人造的自主防卫机器人。 猎人喃喃:“它们怎么会动起来了……” 远远来了一个飞行器。 降落后男人走了出来,容貌英俊腰背笔挺,黑色靴子踩过灼热的黄沙。 猎人协会的增援只来了一个人。 “各位不用惊慌,它们没有恶意,”他说,“只是有个想要回家的矮人,突发奇想,想试试这些玩意还能不能动而已。异兽狂潮快要来了,我们要尽快离开。” 商会的人还有些惊魂未定:“所以、所以增援只有你么?我们的货物因为意外损坏了,整理和运输都要好些时间。” “嗯,只有我。我刚好就在附近。”他对商队的人亮出了猎人徽章,“我是首席猎人沈朝幕,将护送你们,直到防线。”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0/1) 今天是首席公主和没出现的嘤嘤龙~ 第99章 高风之塔 机器人的蜘蛛八足在落地的瞬间,就收回了体内,换作平坦的履带。那履带也不知是怎么设计的,在沙地上跑得飞快,半点不会往下陷。 损坏的货物快被整理、打包好的时候,商会的人已经远远看见狂潮过来的沙尘。 沈朝幕远眺,这次倒是不见雷雨。 他给杨知明发了个消息:【机器人看起来运转正常】 这几日杨知明和数位机械师,跟着巴克回到了黑色金字塔。 那个地下的机械王国还在运转,所有人见到都啧啧称奇。只不过它的燃料已经不多了,再有十几个小时它就会彻底停下来,进入永恒的安眠。 在那里,他们修好了自主防卫机器人的控制台,重新架起来了大型信号接收器。 虽然还能运作的机器人非常少了,但也能制止异兽。 为此杨知明带了五瓶82年的树酿过去,才让他停下来抱怨。 忙活了快一周,他们都累到直不起腰。坐在过道上休息的时候,那矮人翘着胡子说:“你们一定要遵守约定!给我一艘飞船!” “当然当然,”杨知明用手背擦了把汗,“不过西加你不带走吗?” “不带走了。当时就是西加刚好坏了,我们飞船又过载了,才没有把祂带走。” “它不是你们的信仰吗?” “再造一个就完事了。” 杨知明眼睛都快瞪出来:“你们的信仰那么随便的吗?!” “我们和兽族那帮傻子才不同,”巴克啧了一声,“他们一天就知道神经兮兮地围着那棵树,我们所谓的信仰和神都是自己造出来的,坏了就换一个完事。过了那么多年,族人早该造出一个新的了。你干嘛这么崩溃的表情。” 杨知明:“……” 巴克又说:“你不是很喜欢祂吗,等我走了你试试看修祂,说不定就修好了呢。”他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起来,“难得见到有人类对机械那么狂热!我把通往花园的钥匙给你,以后就有的你折腾了!” 于是,此时在沙漠中,机器人径直朝着狂潮迎了过去。各式没见过的武器被架起来,激光与子弹穿行,精准地将一只只的异兽杀死。 它们甚至还有针对沙漠飞蛇的武器,那屏障大片扫过天空时,一只只飞蛇都失了力,半死不活地跌落在沙丘上。 沈朝幕一路护送着商队到达了协会,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龙拾雨在斗地主,见到他眼睛一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商队之前被袭击了,一个飞行器直接报废,需要把所有货物都转移走。”沈朝幕说,“重新打包花了些时间。” “好吧,你还要出去吗?” “要去另一道防线,而且刚交接完首席事情很多。” “我要跟你一起去。” “嗯。” 往日协会首席猎人的继任,都会在星都举行,那仪式可谓是万众瞩目。这次情况特殊,秋若雯受伤得突然、决定得也突然,等一切文件确认签署、各部门确认整理完毕,已经是半小时之后,沈朝幕成为首席的消息才正式通知给众人。 这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就在十多天前,沈朝幕才刚刚被取消了竞选资格。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论怎么讲,首席归他都称得上实至名归,所以,这议论最后也没得出结果。 沈朝幕没去关心协会是怎么自圆其说的,无非又是一整套无聊的官腔。 去到防线后又是数小时的防御。 雷雨却再也没出现。 晚上龙拾雨洗得香喷喷的,在床上啃桃子,边啃边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他们突然让你当首席了?” 沈朝幕也靠着床头看终端上的资料,随口说:“秋若雯给我开了条件。” “条件?”龙拾雨愣了愣,“什么条件啊,我怎么没见别人提过。”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私下的协定。”沈朝幕慢慢翻着资料,“她只给了我一年的任期。” “为什么啊。”龙拾雨把桃子核吞了下去。 沈朝幕:“……桃子核是不能吃的。” “反正没有毒,虽然有毒的东西我也吃过。”龙拾雨拿尾巴在他的脚踝上蹭了蹭,“所以为什么只有一年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寒气,“难道说,她是想要迫害公主的巫婆?我现在就帮你去打她!” 沈朝幕赶忙制止:“什么公主巫婆的,没有的事。”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提起龙拾雨被发现是异兽的事情,“在某些事情上,她觉得我还不够资格。现在情况特殊,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才破例让我任职。不是说一年后就一定换人,而是视一年后的情况再定。” “什么嘛。”龙拾雨还是很不高兴,“这不是把你当枪用吗,这种时候就把你拉出来,还只给一年。” 沈朝幕笑了:“也不是这么讲的,本来这就是职责。我好歹原来就是竞选者。” 龙拾雨说:“但是公主永远值得最好的。”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沈朝幕凑过来,“那么我为什么连一个吻都没有。” 沈朝幕突然凑得那么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龙拾雨愣了愣,耳朵又有些红了,磕磕绊绊说:“我、我之前不是亲了你一下吗?在花园的时候。” 沈朝幕说:“亲脸叫什么亲。” “但是童话里都是这么讲的啊。” “你看的是哪门子的童话。” “我也不知道,都是你给我看的。” 沈朝幕:“……” 沈朝幕说:“我给你看的?” “是啊,”龙拾雨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在精灵婚礼的那个时候。” 因为那光雨,沈朝幕这几天偶尔还是会看到过去,就是画面模糊。大概真的要如龙拾雨所说那样,淋一场光雨才能想起。 这童话他是完全没印象的。 龙拾雨又说:“刚学会联盟语后,我自己看了一些书,不过都是王子和勇者的故事。所以我就找你要睡前故事,你过了好久才答应,但是也不愿意亲自讲给我听,就丢给我几本童话书看。” “是公主和王子的故事,还是公主和恶龙?” “当然是恶龙!” 沈朝幕揉揉眉骨,突然佩服起了以前的自己,竟然连这种童话书都找得到。 龙拾雨说:“但是那几本书的故事都断断续续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给别人讲了这些故事,结果别人都没有听过。” 沈朝幕越听越觉得怀疑:“你说的这些童话书,写的都是什么故事?” “有睡美人公主被恶龙亲脸蛋亲醒了,还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恶龙的故事……说实话,里头有些故事读起来有一点点可怕,每个童话最后还写着提示语,像什么【生而为龙,你要善良】,什么【遇见诈骗要及时报警】,什么【笨鸟先飞,傻龙少吃】之类的。” 沈朝幕:“……” 沈朝幕:“…………” 这些魔改的童话加上颇有教育意义的警句,越听越像是他的风格。 ……该不会傻龙从小看的童话书,是出自他之手吧? 怪不得只有亲脸颊的纯洁环节。 沈朝幕越想越头大,原来近千年前,他就在努力对傻龙进行常识教育。 常识教育很他妈的失败。 现在倒还坑了自己。 龙拾雨说:“所以,你要是让我再亲你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他趁沈朝幕还没反应过来,吧唧一下亲了他侧脸一口,然后把脑袋埋回了被子里。 这种程度哪里够呢。 沈朝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关了灯。他又说:“东半球那边的山火基本压了下来。按照往常的经验,异兽狂潮来得突然,结束得也会非常迅速。说不定等我们明天起床,就已经结束了。” “那之后我们要去哪里?”龙拾雨闷在被子里说,“你当了首席,会有很多事情吧。” “嗯,但是去找一个星球的时间还是有的,毕竟那是你的藏宝库。还有要给巴克一艘小飞船。” 隔了几秒,龙拾雨才说:“什么叫‘我的藏宝库’,那个、那个明明是阿卡萨摩的。” “是么,那是我讲错了。” 龙拾雨又闷在被窝里嘤了两声,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数日,果然和沈朝幕所说的那样,异兽狂潮消失得特别快。雷雨再也没有出现,但罗亚以诺的阴霾依旧笼罩在众人的头上。 防线已经布置得非常完善,加上那些机器人的协助,很快这片荒芜的土地就安静了下来。 和寻常一样,明月当空,黄沙滚滚。那黑色金字塔沉默地立在风中,空中花园掠过沙丘,与飞鹰同行。或许还有很多,像这样他们还没有发现的秘密。 因为不在星都,所以交接首席的事情非常麻烦。最后几日,虽然都不用沈朝幕亲自出马,他也忙到非常晚。 他和白依依也见过几面,点头之交而已——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切如常,话中隐隐带着几分讥诮。 只是有一日,沈朝幕再次亲自前往最前线,临出发前被一群猎人簇拥着,偶然回头,和她对视。 那眼神分外复杂,嫉妒潮水一般交错翻涌,不知是嫉妒他的身份,还是勇气。这一刻的她倒是变得真实起来,像是终于脱去一层面具,像是又变回,那天对着王冠金丝雀出神的那个人。 但下秒,她又言笑晏晏:“沈先生,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我等你凯旋的好消息。” 她扎着藤蔓与树叶编成的发圈,风中,红色树叶蝴蝶般展翅。 权限变更后,浩瀚如烟海的资料向沈朝幕压来,唯独没有关于高风计划的。 秋若雯和联盟的那些人,当然对他还是防了一手。 沈朝幕并不在意这个了。 终于在山火熄灭、防线撤去的那日,他有了一整天的空闲时间。 回到帐篷里,他把黑风衣挂起来,问:“要不要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龙拾雨的眼睛立马亮了,“有好吃的吗?” “没有,回来再带你吃吧。我们的星舰在后天启航,说不定还有时间回兽族那里吃一次烤肉。” 他们上了飞行器。 半个小时后,一座高塔出现在了视野中。 那塔立在沙漠与干地的边缘,通体纯白色,最上头是观光的平台,只是现在贴上了危楼的封条。旁边就是巨大的断崖,几棵草蔫蔫地长在它的脚底,如果拨开灰尘与黄沙,会看见地上狰狞的战斗痕迹。 高风之塔。 飞行器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龙拾雨跟着沈朝幕,来到了塔底下。 抬头仰望,那抹洁白的色泽隔了多年未变,在烈日照耀下,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 两人无视封条,顺着层层盘旋的楼梯往上走。 塔身没有窗子,漫长的攀升后,推开一道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骤然开阔起来—— 无边的沙漠,龟裂的大地,与目不可及的地平线。两只灰鸟掠过头顶,天空湛蓝。 这观光平台分外宽敞,长椅放在角落,供游客使用的望远镜落满尘埃。 沈朝幕说:“高风计划被这样命名,是因为最开始是在这里被提出的。提出人是几大猎龙家族的精锐,当时他们刚刚解决一次异兽狂潮,这塔也还没那么破旧,就聚在了这里,举行了一场没有那么正式的会谈。” 近千年前的塔上,也是这样的风和这样的天。外头热浪滚滚,塔内倒是凉爽宜人。无名之王刚刚继位,年少气盛的精锐们聚集在一起,靴子上还带着泥沙与狂潮的鲜血。 他们在大声谈笑,彼此锤肩,猛灌烈酒以庆祝胜利。热血沸腾,有一人高呼:“王座应当永远归属联盟!” 于是一个横跨了千年的计划,雏形诞生在了这里。 现在这计划还在,白塔却破败到无人造访,遗落在了历史的尽头。 沈朝幕又说:“你是知道高风计划的吧?知道他们想要王座。” “大概知道的。”龙拾雨说,“以前我听过有人提起。” 在最初时,这计划的保密性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岁月漫长,他认识了很多人见过很多事,即便从没有刻意打探,也知道了一个大概。 他并不大在意。 就和生命中、很多其他的事情一样。 金色光絮将一张长椅抬到了中间,扫去灰尘。 他们俩并肩坐了下来,眺望着远处。远远有商队的飞行器与越野车经过,狂潮平息下来后,他们继续在黄沙之下寻找机械、矿石与商机。这里很快就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沈朝幕说:“有时候还挺有成就感的。” “应该吧,”龙拾雨说,“除了收集珠宝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需要守护的同族吧。以前我们在自相残杀,然后他们慢慢都消失了,大概是都死了。” “说不定没有消失呢,”沈朝幕笑了笑,“虽然以我的身份说这话有点奇怪,但说不定他们和矮人一样,实际上还在星海的某个角落。毕竟这个宇宙那么大,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最后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所以,你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 这回沈朝幕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因为我觉得,这里可能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不是你的故事,而是我的故事。” 身旁的青年却没有回话。肩膀上一重,沈朝幕侧头看去,龙拾雨已经睡得天昏地暗了,靠在了他的肩头,几缕柔软的黑发挠到他的下巴,身上气息像是雨后的旷野。 于是沈朝幕只是无声地笑了,也往椅背靠去。风吹得很舒服,渐渐也就生出几分慵懒的困意。 巴克说了藏宝库的坐标,那坐标在加河勒星系。他们很快就会前去那里。 在那里,猎人们试图寻找幽灵鲸的骸骨。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2/1) 他阿卡萨摩的藏宝库,和我龙拾雨有什么关系! 今天是来自九百年前的公主邪典童话 第100章 鲸落 再次回到古树底下,这里的烧烤生意冷清下来。游客和当地人因为山火和狂潮离开了不少。 傍晚的空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好,风将远处的金色长草压弯,树林的叶子沙沙作响。离开塔步的星舰将在明日,众人得空聚在了一起。 升腾的火焰舔舐肉类,半透明的油滴下,带着诱人的香气。沈朝幕刚才从一场会议里赶回来,正装都没来得及换,就带着龙拾雨过来了。 和上次一样,他们独坐在了一个桌子,旁边的生肉堆得和小山一样高,而空盘子……空盘子也和小山一样。 羊肉烤好了,沈朝幕给龙拾雨夹了几片。 龙拾雨问:“你真的不吃吗?” “真的不了,”沈朝幕说,“每次吃饭你都要这样问。我真的饱了,不要拿你的胃口来衡量人类。” “好吧,”龙拾雨说,“你应该多吃一点,才不会那么娇弱。” 沈朝幕:“……” 古树上,他们的树屋旅馆还留着。 龙拾雨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打了个呵欠,边斗地主边慢慢吹风。从这里看过去,遥远群山的雾气缭绕,兽群奔跑过金色的原野。 沈朝幕也靠着栏杆,黑色领带在风中翻飞。 他叼着一根烟,想了想没有点燃,说:“在北恩叶尔马克号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很像这个,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的,”龙拾雨出牌,“你的童话书就是在这里给我的。” “当时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你和其他家族里的人在这里,我跟过来了。”龙拾雨说,“然后你让我千万不要在你的朋友面前露面,说他们会发现我是龙。所以平时,我就自己在山上玩。” 沈朝幕说:“山里有挺多异兽的吧。” “嗯,他们没有欺负我。” “我怕的你欺负他们。” 龙拾雨一脸真诚:“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总之,你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看看我。” 沈朝幕又想起梦中场景。 那时他的手还不似现在,有着数道浅疤。从山岗上涌下了白色云雾,银色的巨龙无声出现。 银鳞闪耀,眼眸如灿金。 神话般的存在,当他把手覆上那鳞片时,却能看见其中迸发出的欢喜。 龙拾雨又说:“你偷偷来看我了好多次,还给了我吃的,每次都是瞒着家里人。” 沈朝幕说:“说实话,这听上去有点像……” 偷情。 这简直就是偷情吧。 “有点像什么?” 沈朝幕咳嗽一声:“没事。” 一阵游戏音乐传来,龙拾雨再次游戏破产。 龙拾雨:“嘤。”qaq “别嘤了别嘤了,”沈朝幕说,“又不是不给你充钱。”门被急促地敲了两下,他回头:“进来。” 进来的是方庆。多日没见,他看上去分外沧桑,黑眼圈堪比熊猫。 沈朝幕说:“你做实验都多久没睡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反正最后新型毒药是被研发出来了。”方庆说,“唉先别讲这个,小沈啊,我知道当时是谁举报你的了。” 他说的是,当时整理出龙拾雨是异兽的举报文件。 方庆说:“是秦世递交了材料。” “……要找出那种线索,必须对雇佣兵黑市非常了解,”沈朝幕微微皱眉,“我不觉得他有这种本事。” 他更怀疑的是沈翟。 方庆拍拍他的肩:“这不冲突啊,哪怕是别人写的材料,交到他手上,经他举报不也是一个道理吗?他也是有点资历的猎人了,举报很有分量。”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在协会认识的人可比你多,”方庆笑,“毕竟还是你的老前辈。秦世不是个擅长把守秘密的人,而秘密这种东西,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就是所有人知道了。” 沈朝幕耸肩:“随便他吧。举报这事他倒也没错,我确实违反了协会规定。” 但是如果和沈翟有联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起这个,”他继续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星都见见陆山遥?陆山怀都暗示过我好几次了。” 方庆愣了愣,嘟囔:“这有啥好见的,人不都长一个样子。” “你当年突然辞职的时候,陆山遥可是难过了很长时间的,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得意门生。” 方庆打了个哈哈:“再说吧再说吧,会有机会的。” 第二天,他们各自收拾了行李。 乘着星舰起飞的时候,还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林,叶子被阳光照耀时,像是教堂里的彩绘玻璃。如果再飞高一点,还能看到沙漠中沙漠飞蛇的足迹,它们留下了一道道山脉一样的沙丘,这样看过去像是水纹。 等星舰又升高,他们看到在森林深处的斗兽场,墙壁残破,是黑骑士曾经奋战过的地方。 沈朝幕说:“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呢,”龙拾雨蜷在座位上打了个呵欠,“可能去哪里玩了吧。不过前几天,倒是连续有几颗火流星,可惜我们赶不过去看。” 星舰奔赴遥远的星空。 三日后,加河勒宇宙中转站。 巴克跳上了飞船,喊道:“快走快走!巴克已经等不及了!” 他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探测器,像是雷达一样运作,却尽是复杂的公式,一个精确的坐标在不断变动,那是机械星球的坐标。 沈朝幕在屏幕上设定了星球坐标,自动导航开始。 这数十日他一直在忙,就是为了特别向协会申请这几日的空闲,好去找那个藏宝库,并且兑现和巴克的承诺。 说是空闲,实际上会议根本没有断过,经常到了半夜还有紧急事项要处理。一开始的深夜会议他想要换个房间,但是龙拾雨迷迷糊糊,用尾巴尖勾住了他的手腕:“你别走嘛……我又不是睡不着。” 于是沈朝幕留了下来。 龙拾雨的睡眠质量一贯良好,即便是有人在身边说话,也照样睡得很香。沈朝幕讲累了、听其他人发言时,身边青年暖烘烘地靠着,还能按照老习惯偷偷撸一下龙脑袋。 终端蓝白色的光芒照在龙拾雨的侧脸,他偶尔还会念叨几句“公主公主”,“优秀恶龙”。 声音很小,其他人都听不见,是一个在他们之间耳语的秘密。 就这样一路朝着那个坐标前进,终于在第五天的凌晨,他们行驶到了加河勒星系非常偏远的角落。 加河勒一贯凶险,情况多变,如果不是常年在这片星域生活的人,是不敢轻易驾驶星舰的。就连他们这种普通的私人舰船,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才能驾驶。 巴克站在驾驶舱——这几天,他已经大概弄明白了这些数据是怎么看的。只是那个屏幕对他有点高了,他只能踩着小板凳上去看。 他说:“再过二十分钟,巴克就会带你们找到那颗星球……喂喂,这个标志是什么意思?” 沈朝幕看了眼屏幕:“意思是在那片区域的不远处,有一场宇宙风暴。警报级别不高,躲远一点就没有问题。” 巴克猛灌了一口酒,继续盯着屏幕。 舰船自动选择了离太空风暴最远的路线。在二者最接近的时候,仍是能在仪器上看到,那片区域的所有数据都在暴动、飞速飙升,光是看着就不由生出恐惧感。 以前在星舰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小型的风暴也足以撕碎它们的外壳。现在情况好了许多,即便他们误入了,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最多是因为船身的猛烈摇晃,上下撞得七荤八素的,狠狠吐几次就缓过来了。 但不会有人疯狂到会去风暴中的。 尤其是加河勒的风暴。 这里的风暴和其他星系的都有所不同,凶险,频发,没有辐射,像是乱流又像是狂风——这在宇宙中当然是不可能的东西,联盟至今未探明,究竟是导致了风暴。 再继续向前,半分钟后,舰船内闪着刺目的红光! 在他们要去的那坐标附近,超大型的宇宙风暴正在集结。模拟出的数据中,可以看到某一处骤然灰暗下去,旁侧跳动的数据却又是鲜红的、可怖的。 它在不断扩大,犹如壁垒般阻拦了前进的道路。 “这是什么鬼东西。”巴克瞪眼睛,“为什么你们的仪器没有提前监测到?” “加河勒的风暴是这样的,”沈朝幕说,“看这个阵仗,应该要过个十几天风暴才能消散。” “巴克等不了那么久了!”矮人的胡子翘了起来,“反正过了那么多天,你也会用这个仪器了,你之后自己找坐标就是了!” 这倒是实话,毕竟那东西操作起来不难。 沈朝幕就点头:“嗯,你走吧。” 给巴克的小型舰船就在尾部,里头放了无数的压缩食品和方便面,几本黄色杂志,还有沈朝幕给他的几大盒好酒。 矮人有些费劲地爬了进去,几番操作过后,舰船就亮起了明亮的灯光。船舱锁死,通讯频道中传来他粗犷的嗓音,他大笑着说:“再见!你们是一群有趣的人,巴克会告诉族人们,你们的酒真的很好喝!” 那舰船慢慢起飞,投入了虚空与群星的怀抱。 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沈朝幕说:“这个风暴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说不定要等我下一次忙完了。” “那个时候再回来就好。”龙拾雨说。 他虽然非常想念那藏宝库,毕竟要送给公主亮闪闪的宝石。可都等了那么多年了,这点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当了首席之后的事情非常多,沈朝幕不可能在这里干等着,于是舰船掉头,准备暂时前往附近的一个星球,补充一下物资再看看协会的情况。 屏幕上那超大型的风暴还在聚集,不过这是加河勒星系最边缘的地方,影响不了其他星舰。 龙拾雨本来趴在床上玩游戏的,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眼眸一瞬间燃烧如黄金,下意识往太空深处看去—— 那是风暴的方向。 不光是他,沈朝幕也察觉到了不对。 在那汹涌的宇宙乱流当中,某种特殊的东西正在蔓延。 是什么? 是……精神力吗? 沈朝幕说:“要不要再接近一点?” “嗯,”龙拾雨点头,“去看看吧。” 沈朝幕操控着舰船慢慢靠近风暴,仍然在安全的范围内,但屏幕上的数据骤然一跳,带来几分压迫感。随后雷达显示,有一颗疑似小型卫星的物体正在接近,模糊扫描了它的密度和体积,质量大概在五百千克。 附近有宜居星球,可能是从星球轨道上脱离的人造卫星,这种事情挺常见的。 物体接近的速度很快,但毕竟质量不大,舰船上的装置足以让它停下来。 五分钟后,他们看见了那物体。 森白色的,造型很独特,一边略微圆钝一边是非常锋利的尖端。长期的太空漂泊令它磨损严重,坑坑洼洼,不知被什么撞击过。 舰船上的采集装备飞速运转,终于在同步航行了二十公里后,把它彻底停了下来。几个机械臂从舰船内伸出,牢牢固定住它。 龙拾雨看着屏幕上的扫描图像:“看上去有点像是……牙齿呀。” “是有一点。”沈朝幕点头,“但也不像是陨石或者卫星的残骸。” 太空风暴越发近了,雷达上又有新的异动。 是某种阻碍物。 刚开始看不出形状,又继续前行了五公里后,雷达才勉强勾勒出它的形状。 他们的星舰周围,出现了像是钟乳石的东西,两根犬牙般交错垂下。 “这附近是个略微封闭的空间,”沈朝幕看了看雷达,“这在别的星系发生过,也是比较大型的舰船,误入了一个空洞星球的内部。” 他回忆了一下:“但我没听过,加河勒有那种类蜂巢结构的小行星。而且行星边缘没有被探查到,这种体积的空洞星球从未出现,是需要特别上报给联盟的。” 为了装载给巴克的舰船,沈朝幕这次挑了私人舰船中最大的型号,都快比得上军用的中型战舰了。但和那些“钟乳石”比起来,小得简直像个虾米,竟然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驶入了一个星球的内部。 像是误入了巨人森林的旅人,环顾四周尽是陌生的景象。难以想象的构造,令人惊叹的奇观。 比起宇宙中的万物,他们那么渺小。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雷达充当他们的眼睛,将这巨大的结构慢慢洞察。钟乳石恰好把远处的恒星光芒遮拦住了,他们在幽深中摸索前行,试图窥见又一个秘密。 龙拾雨站在星舰前端,从巨大的玻璃往上眺望。 他说:“肋骨。” “不是星球。我知道这个精神力。这是幽灵鲸的肋骨,我们在它的骸骨里头。” 舰船漂泊于黑暗,风暴在远处肆虐。 庞大如星球的骨骼沉寂着,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与此同时,终端分析出了刚刚那物体的成分。 很特殊,可确实与骨头非常类似。 这一发现太过震撼,一时两人都无言。 舰船继续飞行,行进非常压抑且漫长,他们小心翼翼。 再往前十公里,雷达监测到了……生命迹象。 这同样让人难以置信。沈朝幕控制舰船前往那个方向,很快就接近了一块巨大的星球陆地。 说是陆地,实际上应该是又一块骨骼,只是并没有断裂,还连接着整体的结构。 舰船缓缓降落,提示音传来:【监测到氧气,氧气含量28%,温度过低,气压过低,建议穿着iii型太空服出舱进行活动】 【重复:监测到氧气,氧气含量28%,温度过低,气压过低,建议穿着iii型太空服出舱进行活动】 但是在这太空的最深处,怎么会有生命和氧气呢? 舰船的探照灯开到了最大,还没等他们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巨大骨骼从原处漂泊离开。 角度变换,于是从他们身后,一缕恒星的耀眼光芒奇迹般照来。很快一缕变为了一片,光辉灿灿。 像是宇宙的日出。 他们看到了脚下的柔软绿草,几朵白花的边缘被光亮勾勒,它们微微颤抖,欢呼雀跃。在视野的尽头,从未见过的异兽成群滑行过虚空,皮毛乌黑,睁着好奇的眼眸盯着这不速之客。 仔细望去,整个庞大的骨骼竟然都是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适应了无重力的生命们在这里扎了根,植被茂茂盛盛,自成一套生态系统。超越了任何人的认知,不是孤寂的死亡,是来自太空的鲸落。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1/1) 龙龙还没有掉马啦,虽然已经被猜得差不多了,公主还在找关键证据(按照往常经验来说,这并不难找 今天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九百年前他们就在偷情的公主 当了首席,工资高了,还能玩会议play了(?) 第101章 录音笔 舰船小心地行驶于骸骨之上,未知的生物仓皇逃窜。他们见到了许多熟悉的植物,但它们的样子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骨骼的外层像是包裹了精神力,正是它将氧气困在了其中,就如同星球的大气层。经过某些地区的时候,那精神力甚至带来了重力的感觉。 这里的异兽看起来,也拥有了短暂在真空中活动的能力。它们的精神力在翼膜上流淌,带来了巨大的上升力,突破精神力的束缚,在茫茫宇宙中游弋。 非常神奇的景象,和联盟所知的其他太空异兽都不同,不知它们是如何调节体内气压的。 这片空间内一直风平浪静,而雷达显示他们来到了超大型风暴的边缘—— 按理说,船体早应该被影响了。但这骨骼和精神力保护了这里。 沈朝幕感受了一下空中残留精神力的波动。 像极了风暴,如乱流如狂风。又或许说,超大型风暴就是它带来的。 沈朝幕说:“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有其他人找到它的残骸吧。毕竟没有哪个疯子会靠近宇宙风暴。” “应该吧。”龙拾雨望着窗外,这里也长了造型独特的水果树,看上去很好吃,“毕竟他死后那么多年,精神力还能留存得下来,想要引发宇宙风暴也不是难事。” 一路向前,渐渐就到了另一片区域。这里的地形不同了,往下凹陷,盆地模样,也不知是到了骨骼的哪个部分。 大量的舰船集中在了这里。 像是垃圾场中的景象,这里的垃圾却是不同型号、不同文明、不同时代的星舰。它们交错堆叠着,再坚固的金属都难免老化、腐蚀,有大量被宇宙风暴切割后的痕迹。 但从这其中又生出了更多的植物,扎根在白骨上,绿意葱葱拥抱了这些废弃的钢铁,无名的小动物在这里安了巢穴,上蹿下跳的。 从他们的星舰上飞下来几个小机器人,扫描了几个舰船。 有些不知是哪里来的,文字非常陌生,有些则是以前在任务中被联盟归为“失踪”的船只。 小机器人伸出机械手,捞起一个舰船上的小卡片。 那是船员们的身份认证卡。 若是在宇宙中迎来生命的终结,尸体多半是找不到的。于是联盟研发了这种小小的卡片,坚固、安全、可靠,随身携带的话,即便死去,它也会带着他们的名字在虚空中旅游,终有一天被拾起。 长久以来,这都是太空旅人们的心灵慰藉。 生命消陨,名字却依旧能安葬于故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资料读取后,显示这是一位联盟的船员。 来自一千二百年前。 他的船只被陨石撞击了,损坏后永远失去了联系。当时的资料存储手法和现在不同,漫长的解码后,一张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个年轻的男人,搂住妻子时笑得开怀。 不单是他一人,更多的身份认证卡被拾取。 这些船只在漫长漂泊后,误入了宇宙风暴,随后进入了这巨大的骨骼,因为那周围笼罩的精神力,再也不能离开了。 在小机器人收集了落在上层的数十张认证卡后,沈朝幕驾驶着星舰继续前行。 舰船的坟墓无穷,放眼望去,不见尽头。他们飞行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来到了比较中心的地方。 在这里,幽灵鲸的精神力残留发生了一些变化。 钢铁静静簇拥着中间的一小片区域。 那里像是专门被空了出来,一个小型私人星舰停留在那,满是伤痕,身边绿草茵茵、白花盛放。 看起来就与众不同。 沈朝幕说:“下去看看?” “嗯。” 他们穿上宇航服下去。凑近,那私人星舰来自联盟,很老的型号了,外壳有严重的撞击痕迹,安全系统已完全不存在。机器人花了一些时间才割开门。 油灯飘浮在沈朝幕的身边,光絮照亮了漫长的过道。这里头残破得厉害,他们翻过几处坍塌的天花板、鱼雷发射器的半边残骸,才来到驾驶舱。 驾驶舱还算完整,看起来,那撞击没有影响这里,驾驶员的生还几率应该很高。 地上躺了几本书,特质材料让它们时隔多年,只是字迹有些模糊。 龙拾雨蹲下来看了看:“《宇宙航行守则》?这是什么?” “百年前联盟制定的规则,现在没有人会用了。”沈朝幕说,“这些书都是很久之前的了。” 再看向控制台,金色光絮抹去灰尘与杂物后,露出了一个白色杯子,和几只笔,还有一个……身份识别卡。 小机器人再次读取数据,半分钟后,资料显示: 【沈杏,2096.1.1】 沈朝幕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了在家族岛屿上的那个墓碑。它不在墓园里,只待在了一个角落,任由青苔与藤蔓爬上。那个给坟墓献花的长辈,提过她是“鲸语者”。 龙拾雨也翻出了什么东西。 有个背包放在控制台旁边,格子里有类似录音笔的器械。航行太空的人,经常会拿这种仪器来做记录。 摁下开关,全息投影的文件都损坏了,只有断断续续的音频。 音质很差,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电流的沙哑: 【今天我发现了新的陨石,它们的构造……必须……航行已经过去了100天,依旧没有找到新的星球……】 【第一百零七天,我就应该听他们的意见,同一种罐头不要带太多,真的不想吃豌豆和午餐肉罐头了】 【第一百一十三天,咖啡也都喝完了,抵达下一个中转站还要……异兽……别的星球有暴动,家族让我回去】 【今天终于下了星舰,刚好坐在河岸边看了一场烟花,很漂亮,做了一个好梦】 【……】 再之后依旧是断断续续的录音,看起来她有每一天记录的习惯。音频数量庞大,一时半会听不完,沈朝幕暂时将它收了起来。 协会的消息在终端上跳跃,他这次出来已经太长时间了。 他们走出这私人舰船,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沈朝幕把不同的追踪器放在了骸骨的各个角落,确保下次他们还能回到这里——期间,那些黑色皮毛的异兽依旧好奇又警惕地盯着他们,滑翔过虚空。 他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协会的任何人。 沈杏的录音笔就在手中,小巧,沉甸甸的。 他隐约感觉自己摸到了一把钥匙,门扉不知通往何处。 他们乘着星舰准备离开。 最后一眼望去时,那些绿草那些异兽的身影逐渐隐去,巨大骸骨在风暴中继续沉默的流浪。 而在宇宙风暴的尽头,龙族藏宝库的坐标还在不断改变。 沈朝幕说:“我们肯定会再回来这里的,很快。” “嗯。”龙拾雨在他身边打了个呵欠,在床上开始专心筑巢,准备抱着香喷喷公主睡觉。 说是很快,实际上之后忙起来的时候,沈朝幕能几天都不回家一趟。 他们去了别的星系。 异兽还在暴动期,他们不断互相厮杀直到决出最强者,向王座发起挑战。雇佣兵们的行动也更加频繁了,偶尔还能听闻哪处又发生了雷雨,但等猎人们赶过去时,树木倾倒大地焦灼,却不见罗亚以诺的身影,地上一朵被碾烂的艳红玫瑰。 偶然一次休息,沈朝幕点了一根烟靠在墙边。 乌瑟嘴里神神叨叨念了一番后,又谈起了最近:“沈朝幕老伙计,你今天的表现可真是优异!我向胜利女神保证,即便是龙王也不敌你的锋芒!” 沈朝幕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听闻龙王的消息了,”乌瑟专心盯着自己的水晶球,“毕竟,他已经在王位上太长时间了。曾经他的威名叫所有异兽胆颤,但是啊,所有人都无法抓住常青树的枝叶。” 沈朝幕弹弹烟灰:“或许吧。 回到屋内,龙拾雨盘着尾巴睡着了。 旁边终端又是一局大破产的斗地主,竟然一张牌都没打出。 沈朝幕熟练地给他充了值。 坐在床边,他又想起乌瑟刚刚的话。 从来都没有安然无恙离开王座的先例,一旦坐了上去,就要面临永无止境的挑战,直到死亡来临、迎接又一个新王的诞生。 代代交替,从来如此。 于是他看着龙拾雨,一时百感交杂: 你真的,是我想的那个存在吗? 这段时间,他们一连去了几个不同的星球,杀死了不同的异兽、解决了不同的异动。 最后拖了快两个月,他们才重返加河勒星系。 不是得空回来的,而是这里的主星梅斯坦上有大量雇佣兵在活动,伴随着大型雷暴雨。 梅斯坦是星网的枢纽城市。 龙拾雨刚下星舰,就看到空中航列车在头顶掠过,发出轰隆声响。 高楼林立,灯火通明,影像被投影到半空中:巨大的淡蓝色文字写着“欢迎来到梅斯坦!”随后字体被横向抹去,一张张笑容甜美的脸开始打广告,品牌名在半空飞速掠过。更远处深沉的夜幕上,巨大的、像是汽艇的飞行器飞过,闪着点点光芒。 沈朝幕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下来就换了一身便装,穿行过大街小巷,追踪着教会与雇佣兵的足迹。 龙拾雨高高兴兴拉着公主的手,一路吃吃喝喝。 这里的经济分外繁荣,机器人取代了大部分人力,每次自动点餐后,龙拾雨都会收到它们的警告:【请按需购买,杜绝浪费!】又或者说,【警告!成年人一天的卡路里摄入量不应超过2500,您已严重超标!】 就这样过去半天,他们才回到旅馆内。 方庆和宋浅浅他们还是一如既往跟了过来,几人难得放松,聚在了方庆房间围在一起玩扑克。 龙拾雨刚靠近房门,就听到方庆在嚷嚷:“黎见春你是不是作弊了!是不是作弊了!” 黎见春一如既往,回话的速度分外缓慢。倒是宋浅浅不客气了,立马说:“老方你不要气急败坏,就是技不如人而已!快快快把钱交出来!” 沈朝幕敲门进来,看见地上一片散乱的零食。宋浅浅笑得分外狡诈,搂过方庆的筹码,见他进来就说:“哎呀,首席要来抓我们聚众赌博了!” 沈朝幕笑:“就这几天,你们光是违纪都足够扣半个月的工资了。” 旁边的陆山怀正在暴睡,一本杂志盖在他的脸上。沈朝幕瞥了一眼,大字写着:【总裁!夫人她……!】 沈朝幕一阵心惊胆战,迅速抓着龙拾雨逃离了这里,留下房间里还在疯的一群人。 回到房间里,他坐在桌前,又开始听沈杏留下的录音笔。 他已经断断续续听这音频听了好久了。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关于幽灵鲸、王座和高风计划的线索,另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某种执念盘踞在心中。 光雨或许还是给他带来了什么,女人的声音不算特别好听,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却不缓不急。 很让人怀念的感觉。 家族里没有提到沈杏的生平,倒是这音频里,沈杏提到过自己的家庭。 程亦。 她丈夫的名字。 沈朝幕听说过这个人,来自另外一个猎龙家族,也是那个时代赫赫有名的天才,如果不是英年早逝,或许名声能和沈翟一样响亮。 只是家族史册上从未提到过程亦有过妻子。像是那个孤单的墓碑一样,沈杏一直被排斥在外。 而音频里,女人的声音带着难抑的喜悦。 她说:【我、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们就要有孩子了,是个男孩】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喜欢我炖的汤?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他以后成了勇敢的战士,成了大英雄,和我们一样在星海中追猎,所有人都听闻过他的名字】 【讲给老程听后,他就笑我是整天白日做梦,英雄这个词哪里是随随便便来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啦。其实不是英雄也没关系的,他不用去追猎不用去当战士,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再之后是音频并不连贯。 她和程亦之间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两人有所争吵,闹得非常不愉快,她提起程亦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沈杏都没有继续记录——沈朝幕查了一下,差不多是程亦战死的那段时间。 再之后出现时,她的语气有些疲惫。 她说:【不论是哪里的医生都没见过这种病。今天晚上他又发烧了……他们都说,可能是与生俱来过强的精神力导致的,我原来还以为这天赋是一种祝福】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要去别的星系找到治疗的方法】 【大家都说,这天赋无人能及,如果他能活下来,肯定是历史留名的人物,要我别担心,英雄的诞生肯定是要经过磨难的……但是我不想要英雄啊,我只想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吧】 再之后的音频,大多是在太空中录的了。 在加河勒她的舰船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被迫停下了旅途,暂时前往梅斯坦休息。 这是最后一段录音。 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某种猜测留在了沈朝幕的心中。 不同于对高风计划的猜测,它没有层层阴云没有黑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几分酸涩。 龙拾雨凑过来:“你还在听这个录音呀?” “……嗯,”沈朝幕说,“差不多听完了。你的伤好了么?” 这几日那伤口基本愈合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好了好了。”龙拾雨说,“全好了。” 沈朝幕就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那就行。明天我晚上有空,要不要去这里的夜市?” “当然,”龙拾雨眉开眼笑,立马拿尾巴蹭了蹭他的手腕,“你真是个好公主!” 沈朝幕又说:“但是你之后,绝对不准再给我的睡袍腰带打蝴蝶结。” “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嘤。” “……反正就是不准。” “那以后,我能不能偷偷地给你打结?我会很小心的。” “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1/1) 第102章 童话 第二天一大早,沈朝幕就出门了。没有去多久,只是去了一个雇佣兵的旧仓库看了看情况。 按照过去的经验来讲,雇佣兵的背后是沈翟,而奥古斯塔则是更直接指挥他们的人——这两个月来,他也出现在了不同的星球,那些星球无一不出现了或大或小的异兽暴动。 单论实力奥古斯塔不强,他只是分外熟悉雇佣兵市场与地下黑市的运作,将一切安排得很好。 猎龙家族自傲好战的血在流淌,他不但对龙拾雨特别有执念,每次还一定都要去到现场,亲力亲为带领着下属们,称得上雇佣兵里的三好员工,犯罪者中的道德模范。用方庆的话来说,沈翟“应该给他发三倍工资”。 奥古斯塔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沈翟罩着他。 一个月前,和塔步那时一样,沈朝幕将他逼到了绝境。然后脚下的影子忽而涌上来,奥古斯塔的脸色变得惨白,指尖发绿,完全没了呼吸与心跳。随后皮肤一片片剥离,底下是空洞的躯体。 来自异兽玄蝉的力量再次让他脱身。 不解决沈翟,就解决不了奥古斯塔。 沈朝幕去的那个仓库里,堆了一些还没来得及运走的针管和废弃的终端,芯片已经被完全毁掉了,读取不出任何信息。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回来的时候,沈朝幕给龙拾雨买了早餐,三个三明治和两瓶儿童补钙牛奶。 龙拾雨坐在桌边吃得高兴,问:“你今天还要去哪里啊,我也要一起去。” “也就是在城里活动而已。梅斯坦是星际网络的枢纽城市,关键的基站被摧毁了很麻烦。”沈朝幕说,“核心基站的守卫森严,雇佣兵不可能破坏,如果是像维尔潘或者塞壬那种级别的异兽就不一定了。” 一周前,这里发达的监控系统中,面部识别捕捉了与沈翟非常相似的人,加上雇佣兵的频繁活动,他才亲自前来。 梅斯坦分为很多不同的部分,主城的治安非常好,而稍偏远的地方,就相对没有那么严备了。 一路坐着空中列车,龙拾雨跟着沈朝幕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外头的巨型广告牌多彩,楼宇在身边飞掠而过。空中列车是这里上班族的最佳选择,速度比飞行器快,毕竟早晚高峰的时候飞行器都能堵在半空,机械交警忙到冒烟。 一路上乘客陆陆续续下车了,只有少部分的人继续前往偏远处。沈朝幕这次是单独出来调查的,并不想惹人注目,衣着低调。而龙拾雨心满意足喝着橙汁。 很快出了主城区,窗外景色变得开阔起来,空中列车分外平稳,只有在入站的时候,悬吊扶手才会轻轻摇摆。 时针指向了七点五十五。 车厢里有人开始焦躁不安了,频频看时间,大概是上班要迟到了。又一次入站,几人匆匆跑下去,顺便在站台上刷终端买了个三明治带着跑。 龙拾雨说:“我以前也在列车站台打过工。” 沈朝幕立马警醒:“你干了什么事情?” “就是卖票而已,工资不高,主要是这里包吃包住。” “他们包吃真的不会亏本吗。” “应该是亏本了,因为我每天都很努力不睡觉了,他们还是在试用期把我辞退了,两个老板亲自把我送上出租车,给了我挺多钱,让我一定去对家公司。” 沈朝幕:“……” 列车再次启动,那些上班族匆忙的身影、连带着庞大的空中站台都远去了。 龙拾雨说:“所以如果你不当猎人,你会想做什么呀?” 沈朝幕愣了愣:“没想过这个问题。” 与生俱来的天赋加上家族背景,考虑这种事情是没有必要的。 “好吧,”龙拾雨说,“但是如果你从协会退休了,会去做什么呢?” 沈朝幕笑了:“怎么突然谈起退休了,别人现在可都是叫我‘年少有为’的。” “就是想一想而已。协会的事情我帮不了你太多,所以想要看看其他地方行不行。虽然我打工的经历都比较失败,但是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了,我就可以去学。比如说你要开面包店,我就可以去学怎么烘焙呀,以前我在面包店打工的时候,每天都会吃卖不出去的提拉米苏。比如说你要是想种苹果树,我就可以看看哪个星球的土壤最肥沃,哪种树苗最好。” “你会偷吃苹果吗?” “不会!我怎么会偷吃公主的苹果呢。” “真的么?” “……可能,偶尔也会吃几个吧,就几个。”龙拾雨顿时心虚了。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突然笑了:“你都想这些事情想多久了?” “不知道。有时候我会梦到这些,比如说我们开了很多不同的店铺。” 沈朝幕想起那些梦,龙拾雨每次都说着“公主”、“恶龙”之类的梦话,偶尔还会笑几声。 原来是梦到了这种事情。 龙拾雨又说:“总之你要是提前告诉我了,我就能提前去学。再没有天赋,给我几十年也能学会了。” “那时候会是很久之后了。” “嗯,很久之后了。” 列车驶入了隧道中,这高山在城郊,隧道内漆黑一片。 龙拾雨说:“所以你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还没有,可能要花些时间。” “噢。” 空中列车到了终点站,所有乘客都下了车。 龙拾雨跟着沈朝幕走出站台,这里比起主城来说要简陋许多,就连高楼上的大屏幕都坏了一角,显示不出任何画面。 他们穿行过大街小巷,逐渐走入这片城区的边缘。 类似庞大星都的最角落,这里隐藏了非常多的东西。猎人和星警之前已经调查了一番,沈朝幕只是要再去确认。 这里发生过短时间的交战,去到现场,战斗痕迹有很多不似人类,更像是他们注射异兽血液后产生了异变。 而南面有个地下交易市场,那里已经被协会拉起了封条。 说是交易市场,实际上交易的是违禁虚拟物品,近几个月来,很多异兽血的交易都是在上头完成的。那一个地下室里满是服务器,看起来都很老旧——这种东西在梅斯坦很容易就能弄到。 他们跨越封条过去,里头的空气很闷。有一个小窗子对着地面,很久没被开过锁都生锈了,平日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外头小巷里行人们的鞋子。 整个环境很压抑,机房外就放着几张长桌,上头很乱。垃圾许多天没倒,废纸满地都是。 据其他猎人说,现场有好几个雇佣兵,躯体已有肉眼可见的异变。 他们赶来时有些晚了,这里的人跑了一些。 沈朝幕的精神力细细抚摸过房间的每个角落,试图捕捉残留的精神力。 他的精神力强,能捕捉这些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的痕迹。 很快他将那些陌生的、近似异兽的精神力一一记了下来,顺着踪迹追寻。 龙拾雨拉着公主的手穿过大街小巷,从阴暗的角落,走到城市边缘的酒吧,又一路追寻过有高楼的地方。 可惜的是,最后踪迹还是断了。 沈朝幕把行踪路线、雇佣兵们疑似经停的地点都报告给了协会,然后又去往下一处地方。 就这样过了一整天,等他们去完最后一个地点,站在街头时,夕阳已经挂在了西边。 沈朝幕说:“饿了么?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中午没时间,他俩就随便在路边买了手抓饼。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嗯。” 再回到主城要太长时间,沈朝幕就近在热闹一些的地方找了家餐厅。 拉面店。 叉烧浓香,溏心蛋恰到好处的嫩。 账单吃了一长串,结账的时候那老板吓得手颤颤巍巍,硬是给他们打了个折。 再出来的时候晚风清凉。 远处一个建筑灯火通明,人群聚集在门口正准备入场。数张巨幅海报垂下,有飞天遁地的女侠,有毛绒绒的动物一家人,还有持着手枪的冷酷杀手。 一家电影院。 龙拾雨说:“你今天还有时间吗?” “想看电影?” “嗯。”龙拾雨暗搓搓地规划,和公主的又一件浪漫小事。 本来这个时候就是他的休息时间,只是最近情况特殊,沈朝幕额外和协会那边确认了一下,然后说:“时间够的。” 于是龙拾雨高高兴兴拉着公主进了电影院。 沈朝幕由着龙拾雨挑电影,直到龙拾雨把目光落在了……落在了一个公主卡通电影上。 大大的卡通字体写着《公主辛迪和她的小伙伴!》 沈朝幕:“……你不会要看这个吧?” “看起来很好看啊。” 沈朝幕:“……你要不再看看别的电影,不喜欢恐怖片的话,还有一个《末日危情》可以看,再不行《猫狗一家亲》都比这个好。” 龙拾雨看了看别的海报,还是对公主辛迪念念不忘。 沈朝幕自动在心里给他补了一个“嘤”。 然后他认命般地去买票了,顺便带回了双人份的可乐和爆米花。 电影在半个小时后开演,他们就坐在放映室外头等着。 这里等候室是按照场次区分开的,一进去沈朝幕就看见几个上蹿下跳的小孩子,还有穿着粉色仙女服装的小女孩,几个妈妈凑在一起闲聊,又有几个家长手忙脚乱去追乱跑的熊孩子。 他们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更要命的是,立马有个年轻妈妈惊呼了一声:“呀!这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本来认识沈朝幕的人就多,更别提他担任首席过后。一时众人都是既惊喜又……疑惑。 沈朝幕手上抓着那电影票,上头画了粉色的公主辛迪。 沈朝幕:“……” 他颇有种要身败名裂的感觉。 好在看电影的人不多,要签名和合照的人都散了后,他们安安静静坐到角落。 不过熊孩子都不闹了。 准确地说,是不敢在沈朝幕附近闹了。 沈朝幕知道自己不大受小孩子欢迎,大概是鲜血和厮杀都沉入了气质,着实不像好惹的。 闲得没事,他顺口龙拾雨:“你觉得,我看起来那么不容易接近?” 龙拾雨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能这么想自己,公主都是平易近人的,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是什么事情让你有这种想法?” 沈朝幕:“……” 往事不堪回首。龙拾雨这么一问,他想起以前陆山怀想专门让他去教育一下陆山晴,因为那小姑娘疯起来就没边了,怎么都不肯睡觉。 当时陆山怀说:“沈哥,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我对儿童教育没有概念。” “我相信你可以!她再不睡觉我就要暴毙了,我妈可是要我好好照顾她的!陆山遥那家伙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也不会帮忙。” 于是沈朝幕让陆山怀晚上给妹妹复述一个故事——他编了一个温馨可爱的故事,非常具有教育意义的那种。 据陆山怀所说,陆山晴直接被吓得睡不着觉。 归根到底这场教育悲剧的根源,是一个敢编一个敢讲。 沈朝幕咳嗽一声,回答龙拾雨:“没事。” 电影开场了,广告过后全场黑了下来。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坐垫柔软,往后靠的时候整个人都舒舒服服陷在了里头。爆米花则是在龙拾雨的手下飞速消耗,眨眼就没了。 电影究竟讲了什么,其实沈朝幕没认真看。 他小时候也从不爱看动画片,看过的屈指可数。主题曲响起的时候,沈朝幕就更崩溃了。 【啦啦啦~勇敢的辛迪要翻越高山和海~~ 啦啦啦~善良的辛迪要把幸福带给大家~~ 要问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是谁? 哦!是我们的公主辛迪!】 那该死的辛迪公主还和朋友拉着手蹦蹦跳跳,嗓门特别大。 但龙拾雨看得目不转睛,表情时不时变得十分精彩,见到坏人威胁公主的时候,还差点气到嘴里冒火。 一头傻龙。 一头紧张看电影的傻龙。 沈朝幕觉得有趣,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龙拾雨在看电影,他在看龙拾雨。 那屏幕上的光影变换,落在了青年乌黑的眼眸中,也勾勒出他的侧脸线条,从下巴到修长脖颈再到锁骨,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像极了一场梦境。 这电影没有新意,无非又是真善美公主与朋友的冒险故事,见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 偶然几眼瞥过去,沈朝幕看见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公主拿着朋友送的魔杖,点石成金,骑着独角兽去往彩虹上的城堡。 沈朝幕就想起,小时候他看过的动画片也是这样的剧情。 铁打的剧情流水的公主,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下秒龙拾雨扭头,和他说:“公主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眼中却又是纯粹的欢喜。 和之前听他的睡前故事时,分毫不差。 沈朝幕心头一动。 顿时,那辛迪公主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永远有人在长大,永远还有人为这单纯的剧情欢呼流泪,永远有人等着下一个公主。 而恶龙总是要抢走公主的。 或许是因为龙类生命漫长,又或许是龙拾雨自己的执念,九百年的岁月匆匆流过,他依旧身处舞台正中。城堡与彩虹,冒险与浪漫,他摘花给他的公主,那童话故事永不收场啊。 荧幕上可以有,现实里却总要有个尘埃落定。 那么一直相信童话的龙拾雨,又在等着什么样的结局? 电影结束的时候灯光亮起。 明晃晃的,一瞬间将人拉回了现实。 他们走出影院。彻底晚了,气温有些低,沈朝幕把自己的黑色长外套脱下来罩在龙拾雨身上。 和之前一样,他的衣服对于龙拾雨来说长了。 龙拾雨甩着长袖子:“我说了我不冷,我是一头火龙。” “穿了外套才有欢乐豆。”沈朝幕说。 他们朝着空中列车的站台走。 中途要经过几条昏暗的巷子,然后是人行天桥。 这么晚了路上没人,走到天桥上时,龙拾雨停下脚步。 天桥被明亮的光芒照着,来自不远处的巨幅电影海报,将栏杆和他们两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海报中暗淡天穹下,男女主角搂抱在一起拥吻,双眸轻闭嘴角带笑,雨水从天而降,自他们的脸颊流下。 《末日危情》 是一对情侣艰难求生的故事。 龙拾雨转身问他:“你刚刚提到这个了,是不是想看呀?” “其实不是。”沈朝幕回答。 他就是单纯不想看辛迪和她的朋友们。 那魔性洗脑的主题曲还在他脑袋里播放。 “好吧,如果你想看就告诉我,我们再一起去看。”龙拾雨说。 沈朝幕就这样和他面对面站着,问:“我可以亲你吗?” 龙拾雨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神一下后,耳朵立马红了。他磕磕绊绊说:“你、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们不是在讲电影吗,公主、公主要懂得矜持。” “我不是一个矜持的人。” “但我不是说了、说了吗,我还有一个秘密,你知道了肯定会生气,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 “秘密迟早要被发现的,你今天问我以后想要干什么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你那个秘密?” 龙拾雨小声说:“我也只是想象一下嘛……” 沈朝幕往前半步:“所以,你是拒绝还是同意?” 他们两人的距离很近了。龙拾雨的耳朵更红了,他说:“我都说了我还有秘……” “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了。”沈朝幕搂过龙拾雨,低头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1/1)(公主脑补的那个) 第103章 落跑嘤嘤怪 来到车站,空中列车从远处而来,车头的灯光明黄色。这么晚的城郊乘客很少,车厢空空荡荡,入站的时候扶手微微晃动。 又一个站点远去,这车厢只有他们两人了。 龙拾雨坐在沈朝幕身边,穿着那件长风衣。他的耳朵还在红,一路上没和公主说几句话,也没继续和公主拉手手。那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还在,毕竟他一直在骗沈朝幕。 但是一个优秀恶龙是要重振雄风的。 列车驶过楼宇之间,霓虹闪耀,外头的光亮涌进来又熄灭。他悄悄把手覆过去,宽大的风衣袖子之下,拉住了公主的手。 沈朝幕回握住了他,笑说:“之后还会有很多电影的,等闲下来了,我们再去看。” 晚上刚回到住处,沈朝幕就收到了协会的信息。 有一个逃窜的雇佣兵被发现了,就在他的住处附近。那人凶名在外,曾经重伤过三位猎人。 他和龙拾雨说:“你先睡,我去去就回来。” 十分钟后,沈朝幕无声地站在天桥上。无数飞行器在他脚下掠过,尾端拉出修长的各色光辉,汇成了一片特殊的灯海。 明黄色的油灯悬浮在他身边,微微起伏着。狂风吹了过来,黑色大衣翻飞。 不远处就是空中列车的轨道。那是一条飞跃城市上空的特别轨道,通往星舰的停泊处,比寻常的空中列车要快许多。它宽敞昏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在等待列车的到来。 十分钟后,铁轨开始震颤,一抹明亮的光辉从远处飞速逼近。列车的每个窗口都是亮着的,像是半夜一条游龙掠过星都上方,动作灵敏迅捷。 在它掠过沈朝幕脚下的瞬间,他跳了出去。 风衣在空中扬开,紧紧跟在身边的油灯在夜色中擦亮了一抹光。下秒他无声地落在了列车的最中央,稍顿一下后,缓步向列车的后端走去。 赶晚上星舰航班的人不少,即便是深夜两三点了,每节车厢还是有几个乘客。 沈朝幕闲庭信步般在飞驰的列车上走着,停在了8节车厢。 里头的乘客谈笑着,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那个雇佣兵就坐在里头,深色毛衣,平凡的面容,靠着椅背啃瓜子。下一站已经被星警封锁起来,他无处可逃,只是沈朝幕又擅自行动了一下,毕竟长期注射异兽血会导致性格多变,他待在人群中多一秒都是隐患。 列车呼啸着,进了高山中的隧道,周围的视野更加昏暗。 在列车进入隧道的瞬间,沈朝幕向右侧跳下车身,精神力在半空中将厚实的防弹玻璃砸得粉碎。 乘客的尖叫声还未来得及发出,他已单手勾着车窗翻进去,光刃化作的长枪直刺向左侧座位上的中年男人! 男人未反应过来,但他也拥有极高的精神力,下意识用手拦了一下—— 手掌被刺穿,刀刃死死刺进了座椅中。 惊慌的叫声已经炸开,沈朝幕往前一压就用长刀钉死男人的手掌,油灯在身边晃了一下,无数流光奔涌而出。 那金色的飞雪迅速包围了对方,流光飞舞。 这些实际都是庞大的精神力,不断向男人施压。男人额前的青筋暴起,隆起的肌肉寸寸绷紧,用力到近乎抽搐,手臂上暴出了类似异兽的鳞片,精神力与其不断抗衡,却根本抵抗不过。 这挣扎减缓了他的动作。 金色的精神力再次压了上来,制住他的所有挣扎。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周围乘客还惊慌,沈朝幕冲他们亮了一下:“猎人协会。” 男人还在座位上试图扭动身躯。 沈朝幕并不在意,蹲下来,拉开那人随身的行李,里头有终端、不少针管和笔记本。 他抽出那笔记本,就坐在雇佣兵旁边的座位上看。 那雇佣兵几乎是在破口大骂,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沈朝幕毫不在意,一点点翻过纸张,上头没有太多和教会有关的内容,却提到了光雨。 上头还专门标注出了,曾经在什么时候发生过光雨——它们分布得特别散,间隔时间大约在五到六年。 之前沈朝幕在雇佣兵的货物中,发现过几次光雨,只是那些光雨再没如第一次一般,令他想起太多的过去。 出于某种目的,沈翟一直在收集这种东西。 关于这件事情,沈朝幕又问了罗密欧——在塔步,沈翟曾试图让罗密欧以诡术治疗他混乱的精神力,却最终因为材料稀缺无果。再之后,他单独袭击了罗密欧和螳螂们。 罗密欧提出了一个猜测:沈翟的精神力非常混乱,里头融合了太多异兽,连他自己都快驾驭不住了。这种极端下,他能维持理智已经不容易了,更别提记忆。 “如果,”罗密欧说,“你讲的那种光雨真的能让人想起遗忘之事,那么他想要,或许是要不断保持自己的记忆吧。我当时看到他的精神力,几乎没有一个角落是完整的。” 沈朝幕顿了顿,侧头问:“你们在这里找光雨?” 那人恨恨地盯着他:“关你屁事!……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金色光絮对他的压制更重了几分,他疼得额前直冒汗。 “你最好坦白,”沈朝幕说,“不然最后的报告,就会是你在和我的打斗中,不甚失足从窗子跌落。” 这威胁让雇佣兵一下子想到关于沈朝幕的种种传闻。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怂了,收敛起嚣张的气焰。 光絮放松对他的压制,他略微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你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只是拿钱做事。” “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也就个一两年,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个老板。你别逮着我问,我总共他妈的也没干多少年,这次还倒霉撞上了你们。” “这上头有很多对光雨的记载和分析,”沈朝幕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所以,你们是推断出梅斯坦会有光雨。” “只是、只是有概率而已。”那雇佣兵满头雾水,实在不知道,沈朝幕为什么对这事那么上心。在他看来,只是那位付钱的老板有些特殊的收集爱好。 列车到站了,沈朝幕起身走出去,立马有全副武装的星警过来将那人带走。 从站台的台阶走下去,时针指向了四点。他坐上飞行器,朝着住处回去。 …… “快些快些!”奥古斯塔指挥着雇佣兵把箱子搬上去,“怎么都那么慢!” 好不容易等箱子里的异兽血清点完毕,那帮人就麻溜地滚蛋了,省得听奥古斯塔又说他们效率低。 这里是在梅斯塔角落的一个仓库。沈朝幕带着猎人们来得突然,逼得他们在梅斯坦处处受限,迫不得已只能将最值钱的货物暂时转移。 奥古斯塔随意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里头不知名异兽的血正在闪耀,分外纯净,依旧是最高等的货色。 也靠着这种技术,沈翟获得了大量资金去运转这一切。也不知道教会原来那个吸血鬼去了哪里。 他并不知道,莉莉丝在挑战王座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有沈翟掌握了她血液提纯的技术。 今天,沈翟比他们都要早一步来到仓库,此时正在里头的一个小房间,一声不吭,也不知在做什么。 奥古斯塔非常识趣地没去打扰,去到以前仓库管理员的休息区域,开始烧水。 这里只有个破旧的小板凳,他搬过来坐着,开始刷终端上的新闻。 本来随身的行李中还有一本诗集。 《星光如你的裙摆》 但从北恩离开后,奥古斯塔就再没打开过它。 隔了一会水烧开了,奥古斯塔把开水倒进茶壶中,淡淡的玫瑰香气传来。 手下本来还惊讶于他突然就喜欢上了茶艺,竟然休息时还会看泡茶的视频,简直是修身养性。可他们后来也就习惯了,发现他并不是在培养高雅爱好,只是单纯想喝玫瑰茶。 他从来是个急性子,打架是这样,喝茶也是这样。 别人喝茶都是拿小茶杯,他直接拿茶壶喝,一大口下去烫得生活不能自理,赶忙又灌了两口冰水。 好不容易等到茶凉下去,再慢慢喝,就能喝出好茶的味道了。 但还是和北恩那个时候有区别。 他还是把剩下的茶喝完了。 小房间里传来某种撞击声,很沉闷。 奥古斯塔回头喊了一句:“怎么了?” 沈翟没有回答。 奥古斯塔便皱眉,站起身走过去,没有敲门,只是靠在门边仔细听着。 数十秒后,是什么东西跌落在地面的破碎声。奥古斯塔猛地敲门又问了几句,依旧是没有回应后,直接侧身撞门! 这仓库的门久经岁月,被他壮硕的身躯一撞就开了。 刚进门他就闻到了血的味道,浓烈到让人眩晕。两个男人倒在血泊中,脸朝下浑身赤裸,身上还沾着诡异的黏液——他曾经在螳螂身上看见过。 奥古斯塔愣了几秒钟,一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见其中一个男人用手臂支起上身,那是脸色更加苍白的沈翟。 他的眼中有些茫然,身下影子狂躁起来,像是突破了什么束缚,变换出无数异兽的模样。 凑得近了,奥古斯塔才注意到,沈翟和那个男人的腿……是连在一起的。 沈翟继续支起身子,在这期间,躯体相连的部分发出了可怕的撕裂声,像是硬生生把皮肉都撕裂开。皮肤的断裂处涌出更多的鲜血,白骨森森,像极了一场酷刑。 奥古斯塔毛骨悚然,退后半步。 终于在最后一声撕裂声中,两人的躯体完全分开了——没有伤口,一瞬新生的皮肤却变得更加苍白,简直像是死人。 影子已经完全狂躁起来。 沈翟现在太虚弱了,那是异兽们的反噬,一个个争相恐后就要涌过来。 然而下秒,沈翟眼中的迷茫潮水般褪去。 他几乎是以某种惊人的毅力在康复,腐蚀性的精神力席卷空中,立马将所有的躁动按压下去。 血泊中的另一个男人抬头,也是沈翟的脸。 又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像螳螂一样双生了。 阴森森的寒气掠过奥古斯塔的脖颈。 雇佣兵的直觉让他直觉危险,自身的精神力立马护上来。但沈翟的力量在他之上太多,他又因为震惊一时没有防备。 于是动脉中的血似乎都带了寒气。 黑暗中,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看他的眼神分外可怖,像是在看无生命的物体,又或者是什么令人厌恶的异兽。 然而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腐蚀性精神力撤去了,沈翟恢复了寻常的神情,笑说:“你不应该进来的。” 这笑意背后几乎是寒意森森,奥古斯塔无比确认,刚刚沈翟对自己是下了杀心的。 两人以同样的动作起身,非常自然地穿上衣服,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沈翟一贯谨慎,绝对不会轻易将弱点外漏。 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毕竟双生体的记忆是共享的,奥古斯塔就见过他许多种死亡。 毕竟是和异兽打交道,不是所有时候都谈得来。某些死亡残酷至极,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破碎浮肿的尸体时,里头还涌出了异兽寄生后的小蜘蛛,又或者直接就被那异兽咬碎全身的骨骼,好几次,奥古斯塔没忍住吐了出来,接下来几天都吃不下饭。 而沈翟看起来完全没被影响。 他以这样的毅力,坚定不移地向着目标前进。 所以跟了沈翟那么多年,奥古斯塔一直知道他在用双生不断复制自身,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 他立马说:“我现在就出去。” 回到仓库里,心还是跳得很快。 他知道为沈翟做事风险特别大,尤其是在他已经知道很多秘密的情况下。 但是在最开始,是沈翟突然出现,才让他病重的母亲得到了最好的医疗资源。他的家族不像是沈家,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没落了,这对当时的他是救命稻草。 至于在沈翟身边留下来,倒不是出于感激。 一开始是觉得这样来钱快,血液带来的力量让人心旷神怡,后来才发现自己没法抽身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洗手不干。 就是以沈翟的性格来说,不可能让他如愿。 沈翟对他知根知底,想杀他再容易不过了。就算是不亲自动手,整理一下资料再卖出他的行踪,就足够他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了—— 谁又他妈的想要这样的人生呢? 数分钟后,两个沈翟都出来了。 其中一个看了看他的茶壶,还是笑着的模样:“你又煮茶喝了,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 “就是偶尔培养一下爱好而已,”奥古斯塔定了定神。 “是么,我还以为是因为塞壬。最近你的表现很不好,对异兽没有那种坚决了。还是说,你也对它们动了恻隐之心?” 一瞬间奥古斯塔有些恍然,然后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这怎么可能呢,你也知道的,异兽永远是我们家族的目标,只有沈朝幕那种混蛋才会背叛原则……货物已经到齐了,就堆在那边,我让人都清点过了。” 他开始埋头收拾,把茶包丢回煮水的锅内,端着准备丢回远处,就听沈翟在身后说:“你是喜欢她吧?” 只这一句话,像是扯掉了心中的遮羞布。奥古斯塔手一抖,几乎是触电般地反驳:“怎么可能!” “再像人类,也只是异类而已。希望你一直记得。” 两个沈翟的影子交错在一起,里头无数异兽涌动。 然后几乎是一瞬间,奥古斯塔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往日一般娇小可爱,连半秒钟都没有,几乎像是一个错觉。 尽管知道沈翟一直在吞噬异兽,但这种感觉还是令他的牙齿不禁打颤。 两个男人往自己衣领上别了玫瑰,出门,朝不同的方向走了,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 沈朝幕回去,发现房间里的灯还没有关。 他推门进去,看见龙拾雨正在熟睡,一只脚挂在床边就要碰到地板了,手从被子里伸出,还虚虚抓着床头柜的茶杯。 第一次见到这姿势的时候,他还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就明白了,就是在要去喝水的过程中睡着了。 他走到床边,龙拾雨迷迷糊糊睁开眼。 沈朝幕就说:“睡觉怎么不关灯?” “本来想等你回来的。”龙拾雨的声音都带着困意。 沈朝幕关灯上了床,怀中立马多了一只暖烘烘的龙拾雨。 他说:“看起来,梅斯坦可能会有一场光雨。” 龙拾雨顿了顿:“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那些雇佣兵,沈翟不是一直在收集光雨吗。如果刚好能碰到,就再好不过了。” “噢。” “你看起来不大想让我想起过去,”沈朝幕说,“是因为那个秘密吗?” “……嗯。” “既然如此,我想做一个猜测。” “什么呀。” 沈朝幕能感受到,被窝里龙拾雨的尾巴有些紧张地蜷了起来,但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沈朝幕说:“我本来还想给你点时间,但是亲都亲了,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就直说了吧,你和王座有什么联系?” 龙拾雨一脸真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 “那个光雨的梦中我见到了你,之后巴克又提到,有一个人因为龙王死了,都是非常相近的时间段,中间只差了十年。” 他继续说:“除此之外疑点还有不少,比如说,为什么你来协会的第一天,感知灵敏的龙鲸就出现了异常行为?一直结伴同行的维尔潘,我当时为什么只见到了一个?另外一个当时在哪里,被谁打败了?比如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解释龙王名字的含义?” “更何况已知的龙类,基本称得上灭绝了,初代龙更是如此,剩下的,只有王座上的那个了。” 龙拾雨的尾巴都快卷到打结了。 他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我要睡觉了,还想要一个晚安吻。” “……”沈朝幕在他额前亲了一下。 屋内昏暗,一时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看起来公主已经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了,龙拾雨稍微放下心来,又在他的怀中心满意足地拱了拱。 今天也是个香喷喷公主。 “哦对了,”沈朝幕说,“忘了告诉你了,之后我又拿到了一次光雨,虽然也不是完全清楚,但终于把你告诉我的名字听了个大半。” 他轻轻叫了一声:“阿卡萨摩。” “这是你的名字吧,代表了被拾起的光雨。” 龙拾雨:“……” 龙拾雨:“…………” 他从⊙▽⊙变成了⊙△⊙。 下秒龙拾雨猛地挣脱了公主的怀抱,嘤嘤嘤地下床跑掉了。 他嘤得好大声。 他嘤得好伤心。 他嘤得好委屈。 沈朝幕目瞪口呆。 一直在被骗的不是他吗?!该嘤的难道不该是他么! 房门大开着,冷风嗖嗖地从窗外涌进来。他赶忙追了上去,听见龙拾雨在自己房间里乒乒乓乓不知道干些什么——大概又是像个皮球一样跳来跳去。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进去,以免刺激皮球龙。 在门外等了个五六分钟,里头拆家的声音总算消停下来了。 沈朝幕就试探性敲了敲门:“拾雨?” 里头没有声音。 “龙拾雨?” 还是没有声音。 沈朝幕觉得不对,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窗户大开着,窗帘在十七楼的寒风中飘荡。 龙拾雨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3/1) 今天是落跑嘤嘤怪!终于被霸道公主剥开了马甲! 第104章 霸王龙 龙拾雨伤心又难过。 他还记得,以前沈朝幕提到他时的眼神——像是命中注定的宿敌。 他不想看公主拿那种眼神看他,刚才完全不敢看沈朝幕的表情,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了一阵就跑了出来。 沈朝幕会原谅他吗? 之前沈朝幕因为公主的事情生气,直接就几个月没再和他见面。 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会多久不想见他。 龙拾雨仔细回忆了一下童话故事。 除了沈朝幕给他的那些,其他公主都是被勇者救走了,头都没回的那种。这些故事根本没办法给他提供任何灵感,对现状毫无帮助。 夜深了,梅斯坦的寒冷浸透每一个角落。 主城附近是光污染的重灾区,即便这个时候,也还是灯火通明。 雇佣兵最近的活动频繁,但最繁华的中心广场还有不少人在走动,大部分热闹的店里传来了大笑与蹦迪的音乐。 龙拾雨坐在广场的喷泉旁边,继续不知所措。 旁边一群鸽子本来在喝水,被他吓跑了。小动物不像是那些敏感的异兽,察觉不到他的威胁,它们恨恨地在远处盯着他。 龙拾雨伤心了一阵,稍稍缓过来一点,开始仔仔细细规划赔礼道歉的事情。 从他这么多年对人类的了解来看,他们都喜欢钱财、权力和美色。他给不了后头两样,归根到底还是得从钱财上下手。 但他的宝库还没有找回来。 他拿出终端查询了一下最近的星舰航班,没有一个去那个地点的。而且,巴克给的、能定位宝库的仪器还在沈朝幕的手上。 无解了。 龙拾雨枯萎了。 数分钟后,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旁边的一家店铺门面。 店铺标志是一只绿色的霸王龙,卡通眼睛,张着嘴胖乎乎的,手很短。旁边全息投影上大大的字写着:招聘。 ……看起来只能重拾老本行。 龙拾雨收敛了一下情绪,走进去那家水果店。 店内不大,服务机器人出了故障,这么晚了那老板娘还在忙,等龙拾雨给她说明了来意才眼前一亮,解释说:“你不用担心什么,很简单的工作而已。” “所以,只要我站在店门口招呼人就行了么。” “对,只要店内活动的这五六天。” 龙拾雨仔细盘算了一下工资。 这里的物价高工资也高,每天是300块钱,六天下来……六天下来连公主半天的工资都没有。 他又难过了。 这拿什么给沈朝幕赔礼啊。 “所以你干不干?”老板娘问,把最后一个榴莲放到冷藏柜,“早八到晚九,中间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晚上是半小时。” 龙拾雨再次想了想,他现在身上只有30块钱,是久远时期打工留下来的,还是暂时赚一点再讲。 至少要攒够几大束玫瑰的钱。 他点头:“好吧。” 老板娘今晚也不打算休息了,龙拾雨就帮着她整理了一下货架。 等把又一箱的草莓整整齐齐摆放好,老板娘直起腰擦了擦汗:“唉小朋友你真好心。” “我不是小朋友,我好多岁了。” “在我看来都是,”老板娘说,“我要是和你一样大就好了,就不容易担心皱纹了,腰也不会痛,年轻真是个好事。” 龙拾雨:“……” 还有两箱水果没搬出来。他们又到了仓库,老板娘絮絮叨叨说:“那帮维修工来得真是慢,上次也是机器坏了,他们拖了一天才来。剩下那箱得等明天了。” 她说的那个箱子比一人还高,方方正正,装的全是外星西瓜。 “没事,”龙拾雨说,“拿得了的。” 他轻轻松松一抱就把那箱子举起来了,往店内回去。 老板娘吓了一跳,等龙拾雨把西瓜放下来,她才问:“你的力气真大,我好像也没在你身上感觉到精神力啊?” “天生的。” “那你骨骼也蛮惊奇的。” 又在店里坐了一会,龙拾雨下意识想要拿出终端来斗地主,又想起自己连欢乐豆都买不起了。 于是他盯着那些外星西瓜发呆。 老板娘注意到了他的眼光,削了一个西瓜塞给了他,然后低头继续清点其他水果。 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一大个西瓜已经不见了……连西瓜皮都没了。 她愣了愣,心想今天要好好休息了,这错觉都出来了。 差不多到早上八点了。 龙拾雨换上了老板娘给的毛绒衣服。 就是门面上的造型,绿色胖乎乎的霸王龙。 他身旁飘着投影出的店面。终端上收到了水果店的电子传单,在广场附近开始溜达,见到人便说:“先生,来看一下吧,霸王龙水果店有优惠活动!” 这中心广场是梅斯坦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今天周六,人潮更加密集。 大部分的商铺都是电子宣传,虚拟角色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口,这种真人穿着毛绒衣衫的反而是最罕见的了。 事实证明,这样确实更吸引人眼球。 龙拾雨的态度特别好,一脸真诚,根本没人拒绝得了,很快发出了一张张电子传单。但这毛绒衣服有些笨重,他重回北恩的面包龙时光,摇晃走过喷泉旁边的时候,还有小孩子跌跌撞撞在后头跟着,想揪那根绿色的大尾巴。 上午的工作很顺利,午休时他回到店内,老板娘就招呼他:“辛苦了辛苦了,来这是刚削好的桃子。” 桃子肉晶莹剔透,多汁可口,龙拾雨一连吃了很多。 店内是提供午餐的,就是很正常的盒饭。吃饭的时候老板娘开了电视,刚好播到了关于雇佣兵的画面。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们的一个地下地点被协会清了,看起来那片区域还很危险,新闻提醒居民千万不啊哟前往。 现场画面里,龙拾雨看见了沈朝幕的身影。 一闪而过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 龙拾雨悲从心来,狠狠地扒了两口饭。 盒饭吃完了还是饿,但毕竟要省钱,他就按照老习惯用睡眠来降低消耗。睡醒了还是饿,上网查了查最好看的玫瑰价格,他就没舍得再去买盒饭。 他已经开始想他的公主了。 下午又是辛勤工作,终端上积了一大堆沈朝幕的信息,龙拾雨还是看都不敢看,甚至还想嘤。 六点到了,他坐在店里还是边吃饭边缘看新闻。 屏幕上又出现了沈朝幕。看起来,他忙了一整天就没闲下来过。 旁边的老板娘端着饭碗说:“唉真是年少有为啊,我女儿可喜欢他了,当偶像看的。” 龙拾雨难过地扒了一口饭。 老板娘又问:“我看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出来打工了,没去上大学吗?” “没有,但是我在大学里扫过地。” 老板娘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小心翼翼说:“你……其实你可以申请助学金的,梅斯坦的助学金不好申请,但如果去别的星球还是有希望的。” “其实我对上学也没有很大兴趣,”龙拾雨开始吃花菜,“不大适合我。” 他之前扫地的是体校,那里的拳击老师见他天天扫地,望向学员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便偷偷允许他一起训练,学一点理论知识也好——那老师不知道,龙拾雨盯的是学员们的午饭。 盛情难却,他后来就去上了一堂课。几个热情的学生说要带他练练,教一下他。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力量下,技巧根本不值一提。 龙拾雨把练习的ai机器人直接打爆了。 老板娘也不会苦口劝说刚认识一天的人,很快换了个话题:“你的家乡在哪里?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龙拾雨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应该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家里人呢?” “没有。” 老板娘顿了一下,心中更加充满怜悯。她说:“那你……是自己来这里的呀?” “也不算是,公……有人和我一起来的。”提起这件事情,龙拾雨又难过了,“但是他现在生我气了,我就跑出来了。” “唉就是闹别扭出走啊,”老板娘一拍大腿,“生气是什么大事啊,要是你做错了好好去道个歉就行了。我看你又不是伤天害理的那种人。” “噢。”龙拾雨把最后一口饭吃完,“可能没有用吧……” “有用的有用的,我女儿就经常有这种青春期问题,还不是这样都解决了?” “我真的不是小朋友了。” “一个道理。” “……” “有些事情真的要讲开,不然,多遗憾啊。”老板娘锤了锤自己的腰,“毕竟我们都只能活一次。” 晚上龙拾雨还是发传单,广场上灯火通明。 又把一份传单发出去后,玉米粒在喷泉旁散了一地,鸽子争相恐后扑向了喂食的人们,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所有人都没听见,天边隐隐传来一声闷雷。 龙拾雨猛地回头。 他闻到了罗亚以诺的气息,并不遥远,甚至称得上……很近。 那家伙竟然在这里,那想必,沈翟也在这里。 以前忌惮罗亚以诺是因为有伤,现在伤好了,他没有理由再躲避。而似是被沈翟阻拦着,罗亚以诺也不像过往一般,着急来找龙拾雨了。 所以,这两个月来他一直都在等这一刻。 一瞬间血液在沸腾,他转身朝着那方向走去。 没有精神力追踪起来还是有些费劲,一路循着气息和雷声,他来到了主城的最边缘。 眼前是错综复杂的巷子,空中还有残留的电弧,一具尸体倒在了尽头。 那是魅魔的尸体。 这魅魔本来混在了人群之中,但不知怎么惹上了罗亚以诺,现在尸体一圈有着可怕的啃食痕迹。 龙拾雨和沈朝幕之前在别的星球也见过这样被啃食的尸体,大多是还算比较强的异兽,骨骼成堆放在郊外。 简直像是,刻意投喂给罗亚以诺的。 龙拾雨微微皱眉,又往前走,很快就到了边缘区域——这里大多数是烂尾楼,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 没了机器人与警卫的巡逻,这片区域连个路灯都没有,顿时显得荒凉阴森。 他陆续又看到了几只小型异兽的尸体。似乎是被这血腥味吸引,黑暗中隐隐有夜行鬼在骚动,口中流着涎水,扒在断墙上一闪而过。 毛绒衣服还要还给老板娘的,龙拾雨不想弄坏,于是只是将扑来的夜行鬼踢开了——虽然是轻轻的一踢,但它们的脊椎还是直接断裂了,软软地倒在路边。 罗亚以诺的气息正在消失。 他加快脚步走入了黑暗中。 …… 沈朝幕开车穿过大街小巷,再次问道:“所以,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哪里?” “在第五大街的角落,然后他右拐,跨过封锁线去到了边缘区域。”杨知明说,“准确来说,是警卫机器人被他锤烂了,现在还瘫痪在路边冒烟呢。然后他强闯了封锁线……之后就找不到监控了,那里的死角很多。” 沈朝幕便继续追过去,很快精神力就捕捉了龙拾雨残留的气息。 终端上又有一条新消息,是家中长辈发来的:“朝幕,现在有时间吗?关于你问的沈杏的事情,我找到了一些资料。” 沈朝幕只匆匆回了句:“等等再说,有事。” 昨天晚上,皮球龙嘤嘤嘤地翻窗逃跑了。 沈朝幕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龙拾雨—— 主要原因是,龙拾雨跑到了离旅店八百米的中心广场。 最开始,沈朝幕顺着踪迹追猎的时候,也不过花了半个月就找到了龙拾雨。这八百米的距离……基本上就是不存在。 最可怕的是,龙拾雨好像觉得这距离已经完全够了,很安全了,傻愣愣地在喷泉旁坐了大半个小时。 龙脑袋里装的又是他不懂的东西。 然而沈朝幕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现身过去。 他知道自己注定是会败在嘤浪攻击下的。 但在这之前,该如何处理呢?猜测是一回事,确认了又是另外一回事。说完全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要用怎么样的态度面对龙拾雨。 于是龙拾雨在喷泉旁边坐了多久,沈朝幕就在暗处陪了他多久,直到看着他进了那家水果店,才因为协会的紧急任务离开。 即便是离开了,他也拜托一个正在休假的协会友人,帮忙盯着点。对方一脸“就知道你们是小两口吵架”的表情,答应得非常爽快。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准备在一天奔波后,再好好来找龙拾雨谈一谈。 但没想到,那个友人就去个洗手间五分钟的功夫,龙拾雨就不见了。 沈朝幕一路赶过来,追着龙拾雨去的方向。他也听到空中隐隐传来的闷雷,心知,肯定又是和老龙王有关。 心跳得很快,手心微微发汗,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 万一、万一沈翟又设计了什么呢?龙拾雨那么弱小无助的一头龙,该怎么应对呢? 他就他妈的不该犹豫,管什么态度不态度生气不生气,把龙先抓回家才是正道。 车子开过昏暗的边缘区域,他看见路边有几只死去的夜行鬼。 龙拾雨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又一个急转弯,到了车子看不见去的小巷子。 沈朝幕下了车,急匆匆追着过去。一路漆黑,像是望不见出口,压抑到他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在巷子尽头,出现了一个……霸王龙? 那毛绒霸王龙是绿色的,卡通眼睛瞪得大大的,张着嘴露出一个魔性的笑容,身后还有一条粗尾巴。 这里的情况不知如何,沈朝幕一路是用精神力压着自己的行踪的。霸王龙现在才发现他,微微回头后愣住,然后没命一样地往前跑! 那毛绒衣服又软又毛绒绒,跑动过程中,霸王龙的脑袋不断上下左右360度晃动,尾巴甩来甩去—— 虽然很奇诡魔性,但速度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就是通缉照片上的那种! 金色光絮在前方汇聚成了壁垒模样,牢牢拦住去路。沈朝幕喊:“龙拾雨!” 霸王龙浑身一哆嗦,硬生生把金色壁垒撞了一个龙形的洞,甩着卡通脑袋跑得更快了。 沈朝幕:“……” 能直接撞破他精神力的异兽真就不多。 ……该说不愧是阿卡萨摩吗。 黑暗中龙拾雨吓得半死,拼命跑,偏偏衣服还不能被弄坏,不能伸出翅膀直接飞走。 为什么他在这里会被公主逮住! 又拐过一个弯,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龙拾雨又跑了几步,犹疑地回头。 公主怎么了? 一时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是不是公主遇到什么危险了? 龙拾雨立马转身,从拐角探出脑袋。 沈朝幕坐在地上,似乎是很痛苦的样子。 龙拾雨:“嘤。”公主竟然崴到脚了qaq 他心疼得不行,赶忙跑过去:“你……” 卡通头套被拽住了。 龙拾雨:“?” 刚才还很“痛苦”的沈朝幕抬头,一手抓着龙拾雨的头套强行让他低下头,搂住,就亲了上去。 和上次在天桥上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不同,这回他吻得很深,唇齿缠绵,牢牢摁住龙拾雨不让他脱身。 霸王龙很快在他怀中迷迷糊糊了,一大团软绵绵的,只能虚虚抓住他的肩膀。 一吻终了,四下寂静。 沈朝幕看向他,声音略有些低哑:“……你说的是对的,我确实生气了。但我也在之前的睡前故事说过了,你还记得那个结尾吗?” “什、什么?”龙拾雨还是懵懵的,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我当时说,虽然公主也很喜欢恶龙,但毕竟寿命不同,恶龙先生看起来有很多的过去,有些还可能会让公主不开心。” “所以有一天晚上,公主和恶龙说了悄悄话。” “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分享所有的秘密,而我依旧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1/1) 今天是又被邪恶公主套路了的霸王龙! (其实霸王龙不能给公主权力和钱财,但是能给美色(? 第105章 油灯 周围是纯蓝色,分不出天与地。数据在其中跳动,穿行过一个个巨大的仪器。 那些仪器都是废弃的服务器,堆叠在一起,东倒西歪的。曾经它们也在梅斯坦的主城服务过,但等到星网技术又一次革新后,它们就渐渐被淘汰了,放在这里,等待熔炼金属后再次使用。 沈翟穿行在其中,任由蓝色的数据在身边流淌,手上拿着速写本,胸前依旧别着一朵折纸玫瑰。 来到这专属服务器的处理厂尽头,又是一排排漆黑而沉默的机器。这里周围的蓝色暗淡了许多,叫人看不清周遭。 他敲了敲最末端服务器的外壳,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还活着吗?” 金属的撞击声回荡,几秒钟后,这些废弃的服务器开始隐隐闪起亮光。 那是备用能源最后的挣扎。 灯光呼吸般闪烁后,空中的数据开始交汇,很快模拟出人类的形象。一个褐色头发的少年出现了,嘴里叼着棒棒糖。 他含糊不清说:“终于有时间舍得来找我了?” 沈翟笑说:“毕竟遇到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少年悬浮在空中,周身光芒和服务器上的非常相似。他说:“也只有你会想要操控老龙王了,简直是个疯子。”他舔了舔棒棒糖,“不过我喜欢。你上次让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血……你带来了么?” 若是此时有梅斯坦的人在场,肯定能认出这少年—— 他叫陈柯,是七十年前星网革新的关键人才。 只是他死的时候已经四五十岁了,现在的形象倒变了回去。 又或者说这只是一个虚拟的形象。他从不会以真身示人,躲在了层层的数据背后。 “那是当然。”沈翟拿出漆黑的小盒子,放在一个服务器的旁边,里头是几管纯净的异兽血。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小机器人,携着盒子就消失在了服务器深处。 陈柯的表情立马好了许多,又舔了舔棒棒糖:“放心,有我在,你那些货绝对能通过星际边防,那些系统根本不堪一击。” 他一直在帮着沈翟,瞒下那些雇佣兵的行踪,顺便保证藏在星舰中的血样更能顺利通过检查。 给了血样后,沈翟又列了几个最近要黑入的边防站点。 临走前,飘浮在空中的少年又说:“哦对了,我倒是在这里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什么。”沈翟的笑容依旧很苍白。 “比如说,你提过的那个沈杏真的是在这里死的,而且她还留下了一段信息,就在西诺地区附近。”陈柯讲,“虽然你从来不愿意解释,但是,联盟大部分资料我都能查到,从幽灵鲸到无名之王那段时间的信息疑点很多,被星网修改、隐瞒过的痕迹非常明显,你又不会关心其他话题……她是不是和王座有关?” 沈翟却说:“你想太多了,只是我一个旧识而已。” 陈柯狐疑地看了看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我可以花些时间,找到她留下的信息具体哪里,但是这种血我还要十管。”提起这个,他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那几乎是不受控的欲望了,“没有我,你不可能找得到的。” “是么。”沈翟仍然只是笑。 这表情让陈柯莫名不爽起来,他啧了一声:“不过我就好奇了,你怎么对王座那么感兴趣?” “毕竟现在我们有一个很可爱的龙王。” “可爱你还想杀了他?估计没有人想被你这样称赞了。” “因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沈翟说,“和某些伪善的、口口声声大义的人不同,我不想要王座,我只是纯粹想要毁掉它。” “你真是个怪人,我见你那几次在异兽手上的死法都觉得可怕。”陈柯啧啧称奇,“没给你留下阴影已经算好了,真的值得么。” 沈翟不置可否,笑说:“他们已经变成了恶龙,但我还是那个勇者。十管血下次我会给你带来,现在就开始找沈杏的那条信息吧。” …… 顺着雷雨的踪迹继续追踪,最后,痕迹却还是断了。 龙拾雨望着雷云最后出现的方向,还是念念不忘。罗亚以诺一日不死,就有可能接近公主,而且看起来沈翟还在喂异兽给他吃……这都让龙拾雨心神难安。 见他的表情,沈朝幕说:“等下次吧,他还会再出现的。” “噢。” 他们从这边缘地区离开,坐上车回到了繁华的市内。 沈朝幕把一只毛绒绒的霸王龙牵回家了。 回去之后,龙拾雨打开终端,上头全是老板娘发来的消息。 浴室里是公主洗澡的水声,他想了想,还是回复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提前半小时走了,明天会按时过来上班的。” 毕竟是答应了别人的,总不好做了第一天就跑路,而且老板娘还请他吃了不少水果。西瓜和桃子都非常好吃。 等对方回复了“好”之后,龙拾雨就放下终端,开始专心筑巢。 他边折腾被子边想起刚刚的事情,就越来越激动。 他的公主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公主。 可惜今天还没有买花给沈朝幕,也没有亮晶晶的宝石和烛光晚餐,浪漫的氛围远远不够。 他把被窝弄得暖烘烘的,钻进去就等着睡前故事和晚安吻。 沈朝幕出来后熄灯,被恶龙高兴地迎接到了巢穴里。 龙拾雨说:“我想听睡前故事了。” 沈朝幕说:“编不出来。” “嘤。” “……真的编不出来,没骗你。” “好吧。”龙拾雨很失望,“那你想出来了一定讲给我听,我都好久没有故事了。” 怀中还是一头暖烘烘……阿卡萨摩,还是傻傻的,怎么也和他想象中的凶恶形态不同。沈朝幕心情复杂起来,又问:“所以,你在王座上的愿望是什么?”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猜测。 龙拾雨又哼哼唧唧地不想说。 只是这次沈朝幕终于有了制裁恶龙的方法,摁着他狠狠亲了一阵,才放开。 黑暗中龙拾雨的耳朵红到不行,说:“你果然还是个流氓公主……都说了我什么愿望都没有唔……” 这回龙拾雨被亲到尾巴尖都颤颤巍巍的,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赶忙说:“我、我……” “你是用王座的力量让我复活了么?和你的精神力有关系么?” “嘤!”龙拾雨浑身吓得一哆嗦,尾巴卷了起来,埋头缩回被窝里。 沈朝幕看着被窝拱起的一团,叹了一口气。 终端轻轻震动了两下。 是之前那个长辈发来的消息。 那长辈并不是好战之人,也不关心高风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局外人。他是看着沈朝幕长大的,很忠厚慈祥,在塔步的时候,沈朝幕就拜托他去查了查沈杏的事情。 那长辈去了沈家的藏书处,仔仔细细找了一通。他一贯博览群书,这两三个月来时不时就去翻一翻,倒真的找到了些什么。 再怎么精细的隐瞒,旧时代的纸质品还是会留下踪迹。他在某本书里找到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沈朝幕。 那是来自九百年前的合照,都是沈家的人,照片底下标注了对应的名字。 沈杏就在其中,很年轻,白色衬衣配上牛仔裤,黑发垂落肩头,对着镜头笑得分外好看。 她身边有一盏飘浮着的油灯。 那长辈唠叨说:“这油灯跟你的挺像的,真的太巧了。说来也是奇怪,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就有这油灯……唉等等,原来她结婚了啊,和那个程亦,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孩子。” 很少会有人的精神力,能和特定的物品产生联系。沈朝幕就是其中之一。 沈朝幕一时愣神,盯着那照片发呆。 这或许是沈杏留下的唯一的影像了,其他的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么细细看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眉目间有几分和他相似。 长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说来,你追猎阿卡萨摩的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些进展?” 沈朝幕:“……” 他看了看身边缩在被窝里、只漏出一撮毛的龙拾雨,难得有了几分心虚。 进展确实是有的,龙王也确实是找到了,就是情况实在不符合任何人的想象。 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完成了宿命,征服了王座吧? 沈朝幕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和其他人谈一谈。” “是有线索了?!” “嗯。” 再等等,或许就是该摊牌的时候了。如果他当真是从九百年前复活的,和沈杏有所联系,审判大厅的那些幽魂们想必是知道的。 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家族之外的秋若雯和白依依,都能比他知道更多的计划。 从一开始,他就是注定被瞒着的。 那长辈分外激动,隔了会又说:“哦对了,不清楚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资料还写着,沈杏最后就是在梅斯坦去世的,不过……不过没写具体是什么原因,只说是因为异兽。” 沈朝幕并不意外,毕竟在幽灵鲸的骸骨中,就找到了沈杏损坏的飞船。 几百年前的梅斯坦就已经很发达了,一直是星际网络的枢纽区域。若是现在走过梅斯坦主城的街头,无数的摄像头和监控设备像一张无形的网,会把人们的全部记录下来。 但时间毕竟太久远,再怎么严密,一个人能留下的所有痕迹早就被冲刷掉了吧? 毕竟她不是什么旷世天才,生平都刻意被抹去了。 沈朝幕问:“能找到地点吗?” “只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我看看……叫做南希医院,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了。” 挂断通讯,沈朝幕查了一下这个名字。 南希医院早就不在了,但取代的是联盟的公立医院——它把原来的南希医院旧址翻新了,直到今天都在继续运转。 某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那里看一看。 被窝里,龙拾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你怎么还不睡。” “现在睡了。”沈朝幕躺下来,没忘记给龙拾雨一个晚安吻。 龙拾雨说:“你好像一直都想了解王座……你要是想,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沈朝幕稍微愣了一下:“所以王座是真的以实体存在的?” “也不算是吧,挺难定义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毕竟你现在是我的王妃了。” 沈朝幕低声笑了下,声音略有些哑:“……所以,王妃都能干些什么事情呢?” 许久没有回答。 沈朝幕扭头一看,龙拾雨已经呼呼大睡了。 沈朝幕:“……” 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2/1) 今天是被打入冷宫没能得到宠幸的王妃(?) 第106章 南希医院 龙拾雨定了一个早上七点的闹钟,边打呵欠边走进洗手间准备刷牙。 沈朝幕还是一贯起得很早,已经准备好出发去协会了,见他起来有些意外:“你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 “要去水果店打工。”龙拾雨又打了个呵欠,“毕竟是答应了老板娘,要打工六天。” “守信是好事,不过那里的水果是不是很好吃?” “对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今天协会有内部会议,沈朝幕换了一身正装,正在镜子前系领带的时候,龙拾雨也凑了过来准备穿上那个毛绒霸王龙。 沈朝幕看了眼:“你现在就穿着它?” “嗯,昨天走得急没还回去,路上不想拿着它了。”龙拾雨开始套上恐龙服装,一番努力过后拉上拉链,那咧嘴笑着的霸王龙又出现了。 沈朝幕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衫。龙拾雨看了看他的公主,开口说:“……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这些事情。你现在还生气吗?” 沈朝幕有些意外,挑眉道:“你倒是终于良心发现了一次。如果我说我还在生气,能得到什么补偿吗?” “我、我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 沈朝幕:“……” 他很想知道,他以前给龙拾雨的童话书到底有多么纯洁,能让龙拾雨一直待在少儿频道。 于是临走前,沈朝幕揪住暴王龙的脑袋,低头亲了一口龙拾雨。 然后娇羞龙嘤嘤嘤地跑走了,霸王龙在空中魔性地摇头晃脑。 来到店里,老板娘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心情那么好?是不是和你朋友和好了?” “嗯。”龙拾雨点头。 “我就说嘛,有什么事情是说开解决不了的?”老板娘也很为他高兴,“来来来,尝一下刚进的桃子。” 联合了星警,猎人协会在梅斯坦不断追寻雇佣兵们,沈朝幕也一连忙了数天。 终于找到一天有空,龙拾雨还在水果店打工,其他几人都在。 方庆边絮絮叨叨边研究他的毒药,宋浅浅在和黎见春、陆山怀打牌。沈朝幕刚刚回来,坐在旁边沙发回复完消息,然后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件事情想跟你们讲。” 他极少用这种语气讲话,一时几人都看他,就连方庆都奇迹般地放下了毒药研究。 沈朝幕说:“我和龙拾雨在一起了。” 众人:“……”然后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沈朝幕:“……你们为什么都没有反应。” 宋浅浅甩着高马尾一脸鄙夷:“都是陈年烂瓜了还能出来给人吃。” “我们真的才在一起。之前我给你们都解释过情况的,身份是假的,当时我们没有……” 这回方庆都憋不住了:“感情我这几个月的狗粮白吃了?你天天把狗骗进来杀就算了,骗完了现在还要装无辜。你俩天天就黏在一块,天天就钻一张床,还有啥事情没做过的嘛?” “真的没有……”沈朝幕实话实话。 他现在还躺在冷宫里呢。 但屋内众人明显是不信的,还是各干各的。 等沈朝幕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的那日,刚好龙拾雨也打完工了,窝在房间里,仔仔细细把那1800块钱放在了新的恶龙小宝箱里——旧的那个还在星都,一直没去拿,他就暂时拿了一个糖果铁罐子装着。 他还没想好,要用这个钱给公主买什么。 毕竟太贵的东西买不到,太便宜的东西又没意思。和他不同,沈朝幕并没有那么狂热地喜欢食物,不然请他吃一顿烛光晚餐也是行的。 龙拾雨又开始想念藏宝库了,也不知道沈朝幕什么时候能忙完,带他去找回那个小星球。 沈朝幕进门问:“今天有空?” “嗯,要去哪里呀?” “去南希医院看看。” 那里是沈杏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联盟公立医院中人来人往,非常繁忙。原来南希医院的旧址被藏在了这片区域的最深处,变成了养老院。 医院和养老院之间隔了一大片的花园,风景优美,如果不乘车,步行穿过要大半个小时。 龙拾雨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花上,寻找着什么。 沈朝幕咳嗽一声:“这里的花不能随便摘。” “好吧。”龙拾雨有些失望。 时间不赶,他们慢慢走过花园。 龙拾雨说:“这里让我想起塔步的空中花园。” “有点像,但植物种类比那里差远了。” “现在空中花园怎么样了啊?杨知明是不是还留在塔步?” “联盟的人收管了那里,具体情况我没去了解,但是它的隐蔽系统和机器人的设计很有价值。可能在调查研究之后,它会变成一个旅游胜地吧。”沈朝幕说,“杨知明还在捣鼓西加,可能过几天才会来梅斯坦。他之前和我说,矮人其实还有很多像是西加的神鸟,只是体型小了很多。”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他们来到了养老院。 梅斯坦的经济发达,税收高,政府补贴了养老院很多钱。这里的环境优雅,几个颤巍巍的老人在机器人的陪同下,安安静静晒着太阳。还有两个老大爷在下棋,旁边一堆人在指指点点,气得他俩脖子通红。 更远处像是有人在聚餐,一堆老人捧着粥和点心,很热闹。 沈朝幕说:“这里每个周日,不论是不是在这家养老院的老人,只要在七十岁以上都能免费领。”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有好多个七十岁,能领几份啊?” 沈朝幕:“……”他赶快揪着龙拾雨进了养老院里。 前台接待员看到他们,问:“请问你们想要找谁?” “不是找人的,”沈朝幕亮出自己的猎人徽章,“有些事情想要调查一下。” 接待员有些被吓到了:“我们这里有异兽吗?” “不是,和这个无关。你们这里还存着南希医院的资料吗?” “……南希医院?应该……应该没有了吧。”接待员花了些时间才想起这个词,有些疑惑,“我不确定,或许在旧档案室里有,就在西大楼的地下。” 有了这徽章,他们一路在养老院里畅行无阻。穿过长长的过道,白色的轻薄窗帘被风扬起,能看见有几个老太太在楼下跳舞。 从楼梯下去,档案室里很昏暗,一张木桌子上照着昏暗的光线,老头坐在椅子上,低着脑袋打着响亮的呼噜,头顶秃到反光。 沈朝幕来到他面前:“你好。” 没有反应。 “你好。”他稍微提高一点音量。 那老头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怎、怎么了?” 沈朝幕还是亮出猎人徽章:“我想问一下,这里还有南希医院的资料吗?” “南、南希医院?”那老头还是昏昏沉沉,敲了敲脑壳,仔细想了想才说,“应该还有一些。我去找找。” 那么久远的资料早就被塞到了最角落。老头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打开了档案室角落的一个小房间。 他说:“能找到的资料应该都在这里了,我把权限给你们。” 老头在终端上操作了一下,将读取权限给了他们两人,然后就继续回去睡觉了。 这些资料带不出去,龙拾雨搬来了两张椅子,他们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挨着,一点点看那些资料。沈朝幕搜索了“沈杏”,果然跳出来了相关的记录。 根据医院记载,沈杏一共来看过三次病。第一次是严重的冻伤和骨折——大概就是,她的舰船在太空遇到了意外的那次,然后她不得已来到了梅斯坦疗伤,准备新的征程。 然而事与愿违,这里实际上是她旅途的终点。 以现在的水平来说,冻伤和骨折都是小事情。她住院了三四天就走了。 第二次来,她的病例上写的是神经衰弱和疑似抑郁症的诊断。 “病人长时间处在紧张和压力中,原因未知,建议配合心理治疗。” “根据诊断病人的精神力非常特殊,似乎对不同频率的声音都有所反应。未找到此项与精神紧张的直接联系,不排除是过于喧嚣的环境导致。” 之后的处方单是抗焦虑的药物。 检验单上,则是沈杏对不同声音的反应,包括那些在人类听觉范围之外的声源。很难想象,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的声音都是怎么样的,想必嘈杂又混乱。 最后一次是一场重伤,诊断上明确说了是异兽造成的。 那时是2125年。 沈朝幕下意识推断了一下时间,他在光雨中看到的时间是2144,当时他23岁,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他是4岁。他查了一下联盟的记录,并没有写出这段时间,在梅斯坦有什么异兽出没。 再怎么样也是沈家的人,而且能独自游历太空那么久,沈杏的实力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即便是她的精神力状况极差,也很难想象能有什么寻常的异兽将她重伤。 之前家中长辈和他说过,沈杏最后的记录就在南希医院了。他还以为,她最后就是病逝在了这里,结果资料再往下翻一翻,他看到了沈杏的出院记录。 那时沈杏的伤还没有好,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换药、检查,是她强行要出院的。 医生说不动她,只能按照联盟的法律,让她将接下来的行程告知医院,好确保她能及时找到其他医院。沈杏果然列出了行程,并很快收到了医院给出的计划表:他们将天数和应该去的医院地址都列了出来。 这份计划表到现在都留存着。 前两项,别的医院都在计划表上确认了病人的到来。 直到第十七天。 再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 按照行程表,沈杏应该去了西诺地区。 龙拾雨问:“要去那里看看吗?” “嗯。” 他们坐上了前往西诺地区的空中列车。 这种感觉很奇妙,沈朝幕第一次这样子去找一个人留下的踪迹,而不是异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留下的痕迹那么飘渺,病历上只有短短几行字,谁也不知道,它们背后究竟承载了什么样的人生。 车上,天光穿过宽大的窗户。 沈朝幕突然问:“巴克说的那个人,是我么?” 他指的是那个因为保护阿卡萨摩而死去的沈家人。 龙拾雨愣了愣。 然后他小声说:“……嗯,当时的我太弱了。” “那之后你找了我很久?” “嗯,我一直在找。但是我不擅长找人,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又是什么时候。”龙拾雨说,“最后还是你把我找到了。” 一时沈朝幕无言。 作为人类来讲,他是完全想象不到九百年的寻找是怎么样的概念。 龙拾雨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了,他问:“你喜欢烛光晚餐吗?” 想来想去,还是这个礼物浪漫一些。 沈朝幕本来对这种东西无感。但傻龙揣着什么心思,一看就知道了。他说:“喜欢和你吃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1/1) 喜欢和你吃,然后吃了你 ——冷宫绝世小王妃的内心活动 第107章 过去的信息 坐上空中列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 西诺地区离梅斯坦主城很远,他们在晚上九点出发,列车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 出了站台,这里明显没有主城那边繁华了,楼宇依旧高大,空中的全息投影依旧大气夺目,只是稍微放远一点就是荒原了。 毕竟是星网的枢纽区域,荒原也比其他星球要有生气的多。来来回回的车队与飞行器运送着电子元件,而再远一些,就是废弃服务器的统一处理处。 去旅馆的路上,龙拾雨跟着公主一路吃了过去。 这里的美食来自五湖四海,北恩、星都、精灵树林……只要想得到,这里的机器都能做得出来。 路边有个雪糕店,说是做法来自某个冰原星球。龙拾雨买了牛奶味的,吃了一口果然绵软细腻,带着牛奶的浓香味。 他就问:“你要吃吗?这个好好吃。” 他本来的意思是沈朝幕再买一个。 “嗯。”沈朝幕凑过来直接就吃了一口。这雪糕说是冰原星球的,实际上机械模拟不出那种独特口感,但他顿了顿:“……很甜。” 龙拾雨耳朵又红了,不过这几天他在公主的各种流氓行径下,好歹习惯了一点。 他们走在街头,一人一口慢慢把牛奶味雪糕吃完了。 就这样边走边吃,近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才到了旅馆。屋内很宽敞,床铺柔软,淡灰色的窗帘被仔细束好。龙拾雨趴在窗台上往外头看,道路上车辆的尾灯掠过,霓虹色彩各异,化作光的海洋。 而换个方向看,则是稍显黑暗的荒原。 然而隔了短短两分钟,光芒闪烁,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了荒原上头。 悬浮于城市上空,天穹是它的幕布。无声而黑白的画面上,男人与女人在翩翩起舞。 龙拾雨扭头和公主说:“你快来看!” 沈朝幕就放下手头的文件,和他一样坐在窗子前头。 他说:“梅斯坦会有这样专门的电影放映时间。” “为什么是黑白的?” “在以前,电影都是黑白的。” 龙拾雨想了想:“我好像从来没见过,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吧?” “嗯,在人类还没有登陆月球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对太空还称得上一无所知。” “那么神奇呀。” “是的,那个年代我也不了解。”沈朝幕也望向那无声放映着的电影,“不过我也没看过这个电影。” “那就和我一起看吧。” 协会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所以沈朝幕把东西都搬来了宽敞的飘窗,就着自己油灯的光芒办公—— 他后来继续查了沈杏的行程,最后,根据当年的边防记录确认,她消失的地点应当在西诺最边缘的某个旧城堡。 旧城堡离这里不远,飞行器大概四十分钟能到。 再然后,又是协会其他冗杂的资料了。 处理这些事情很消耗心力脑力,即便有无数的人在支持着他,还是会觉得疲惫。 现在这个区域内,他们锁定了一个可疑人物:陈柯,七十年前星网革新的关键人才。 星网在进行严密的排查,技术人员们一直怀疑,雇佣兵在利用系统的某种后门,逃避边境哨站的检查。 边境哨站自有一套严密系统,不可能轻易让所有人畅行无阻,这小小的变动,只能容许雇佣兵们更安全地运输小型违禁品,比如说血液。 对方非常谨慎,但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就在几日之前,对方试图获取某些加密信息——最后他是成功了,却被反黑客安全系统将了一军。经过那么久的排查,技术组和联盟方又有大牛亲自来梅斯坦,有了这一出,几乎是立刻发现了那个后门具体什么: 那是只有星网大规模革新时,才能留下的小小诡计。 最后所有的疑点,都落在了那个“已死”的陈柯身上。星警查了当年的尸检报告,发现其中有可疑之处,但还需要时间去确定。 不论怎么样,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技术上的事情他帮不了忙,沈朝幕揉揉眉骨,继续翻看其他的资料和报告。 屏幕上,翩翩起舞的两人靠得很近,呼吸交融,双唇若即若离,偶尔垂眸时女人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黑白画面也遮拦不住的欢喜。 龙拾雨拿了一包薯片慢慢吃着,专心看电影。 偶尔沈朝幕抬头,刚好看见两人在无声的画面中拥吻,黑白光影跳跃,他也微微偏头,吻了龙拾雨。 然后耳朵红了的恶龙紧张地连吃几片薯片,然后也亲了一口公主的脸颊。 但是这场电影没能看完,沈朝幕就收到了协会的通知。 就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家酒吧疑似出现了雇佣兵的地下交易。 梅斯坦的监控系统显示,有几个可疑人物依次在不同时间段,经过了站台与接近酒吧的东十字路口——并没有拍到正脸,只是根据体型与走路姿势判断出的。 龙拾雨看了一眼:“又有什么事情?” “要去一个酒吧。”沈朝幕简单说,起身披上风衣,“我很快回来。” “我也要一起去。” “你在家继续看电影吧。” “嘤。” 三分钟后,他们坐着车出发了。 那酒吧确实不远,路上沈朝幕用终端简单改变了一下容貌,不多,但不熟的人一眼绝对认不出来。 车子停下,眼前酒吧的窗户闪烁着迷离的光辉,大大的字写在上头:瞇幻冇檌·攺ぐ。 沈朝幕:“……”总感觉这个店名有些熟悉。 龙拾雨倒是觉得很惊喜:“是卡珊德那家店的分店诶!” 这家店比卡珊德那家大多了,分为很多层。其他猎人也伪装好了,准备在沈朝幕的指挥下慢慢搜寻。 进到酒吧内,沈朝幕就和龙拾雨指了指吧台:“你在这里待一会吧,找人要点时间的。” “好吧。”龙拾雨说,“我可以点酒喝吗?” “不可以。” “为什么啊?” “万一醉了怎么办?” “我不会醉的。” “别嘤别嘤,反正就是不行。”沈朝幕熟练地打断了他的技能蓄力。 龙拾雨很失望,但还是老老实实被公主领着,坐在吧台点了几杯果汁。 沈朝幕上了楼,被狂欢的人群淹没。周围三三两两的猎人都跟着他,或是漫不经心地拿着一杯酒在调笑,或是跟着人们扭动身躯,目光注意着周围人,不放过任何细节。而每个出口实际上都已经被封锁,没有人可以离开。 这几层没有什么异常,又往上几层,音乐声依旧震耳欲聋,只是人潮略微少了。 在第五层,沈朝幕偏头看向外头露天平台,那里还是各色饮酒作乐的人们。 他的精神力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偏头向其他猎人示意后,独身走了上去。 顺着空中精神力的异常波动,他走到平台的最角落。那里有个圆桌,五六个男人懒散坐着,西装革履,啤酒瓶倒了一地,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上班族,一下班就来这里狂欢。 见到沈朝幕凑过来,其中一人醉眼惺忪地看过来:“你是干什么的?” “来喝酒的。”沈朝幕说,就手把桌子给掀了。 那几人猛地站了起来,血管诡异地突起,皮肤表面立马开始异兽化。然而金色光绪一瞬间压了过去,毫不费力地就将他们震到失去了神智,摇摇晃晃头晕目眩。 这立马惊动了其他客人,他们刚开始尖叫,猎人们便亮出了徽章维持秩序:“请各位不要惊慌,猎人协会需要你们的配合!” 瞇幻冇檌·攺ぐ里不止有这些雇佣兵,零散分布在不同楼层,见状想要逃窜,但很快就被堵在出口的猎人们制服了。 这毕竟只是小场面,是很常见的私下交易,解决起来毫不费力。 沈朝幕拉开他们放在桌下的公文包,里头还是装着针管和血样。如他所说的一般,事情解决得非常快。 沈朝幕回到一楼,看到龙拾雨面前已经摆了几十个空杯子,还有几盘被吃完的小吃。 “吃得太快不利于健康,”他就微微皱眉,“而且你没有喝酒吧。” “没有嘤!” 沈朝幕迟疑了几秒钟:“什么?”最后那个“嘤”的语调明显不一样。 “嘤!” 沈朝幕再次迟疑:“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就是喝太快了嘤!嘤!” 沈朝幕:“……” 他算是明白了,原来龙拾雨打嗝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声音。 现场处理花了一些时间,那边一个猎人匆匆过来,说:“首席,有些事情需要告诉您一下。” 他发给了沈朝幕一份报告。 通过对刚刚抓获的那几人的面部识别,确认了他们都是星际通缉犯。而通过破解他们的终端,发现了一些他们提到“老板”的聊天记录。 准确来说,是有人——很可能是奥古斯塔——告诉了他们一些必要的信息。看起来,“老板”本人也在这片区域,于暗处指挥着他们行事。 所以,现在沈翟也在梅斯坦,也在西诺地区? 比起其他星球,除了星网,这里似乎没有任何的价值。 沈翟一直在唤醒不同星球的异兽,但是梅斯坦是为数不多,历史上没出现过凶恶异兽的星球。它的防控一贯严密,可以说是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异兽的肆虐。数百年前的一次夜行鬼暴动,已经是与异兽相关的最恶劣事件了。 那猎人又说:“十五分钟前,城市西边出口出现了身份不明的飞行器……可能又是雇佣兵的,现在三队已经赶过去了。” 西边是沈杏去过的旧城堡方向。 按理说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但沈朝幕还是微微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劲。 回去旅馆的路上,沈朝幕和龙拾雨说:“明天早上就去那个旧城堡吧。” “好呀嘤!” “都说了吃饭应该慢一点,你要不喝点水压一压。” “我刚刚喝了嘤!没用嘤!” 沈朝幕:“……” 这下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嘤嘤龙了。 飞行器掠过灯海,五分钟后,沈朝幕的终端震动起来。 是协会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黑客究竟是破解了什么内容。 都是关于西诺地区、近千年前的边防记录的,还有部分南希医院的病例报告。 和之前他们找到的线索一模一样。 沈杏。 这个名字猛地出现在脑海中。 沈朝幕猛地顿住。 然后他立马回复说:“我现在就过去,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解除了控速系统,飞行器掉头径直飞向西边。 四十分钟后,西诺旧城堡。 这里远离了城市中央,天空灰暗,见不到多少星星。城堡已经废弃了很多年了,破破旧旧,连成为旅游景点的资格都没有,那不知身份的飞行器就停在外头。 他们来的地方是对的。 在城堡周围是层层叠叠的机器——那些冰冷的服务器沉默着,等待着被溶解后的新生。外围则是一圈全息屏障,需要授权才能开启入内,一时倒没看见闯入痕迹,多半是被黑入了。 沈朝幕说:“不光是服务器,西诺大部分电子产品都会被送到这里。但是……”他轻轻触碰一个服务器的外壳。 瞬间,蓝色的数据飘浮在了空中,点点微光照亮大地。残留的信息还没被抹去。 有人近期使用过这里的资源去运算。 ……应该是那个陈柯。 其他猎人在沈朝幕的命令下,没有冒然进入城堡内。 沈朝幕则是准备径直进去了,他站在城堡门口,和龙拾雨说:“里头很危险,你不要进去。” “我要和你一起嘤!” “听话,你看你的打嗝都没有好。” “我很厉害的嘤!嘤!” 沈朝幕:“……”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根本没办法反驳这句话。 城堡的外墙坍塌了大半,很轻易就能进去。里头的空间非常大,金色光絮轻轻扫去些许浮尘,露出底下的痕迹—— 那些是异兽留下来的爪痕。 沈朝幕辨认了一下,轻声说:“是夜行鬼。” 早些年的时候西诺地区还比较荒凉,夜行鬼经常出现。不过他没有查到,有夜行鬼大规模袭击过这个城堡,或许是因为地带偏远,一直没被其他人发现。 “嘤!”龙拾雨也小声打了个嗝表示认同,“我从来不喜欢它们嘤!” 再往前走,经过几张巨大的油画画像,上头旧日的伟人们气势不减,好似还在凝视着他们。 沈朝幕的精神力一贯对强烈的情绪有所回应,而这次回应来得……分外特殊。 此时走过长廊,他好似还能看见,当年的城堡是怎么金碧辉煌,女人是怎么慢慢探索这城堡的。 她乌黑的头发垂肩,柔软,带着生气勃勃的光泽。纤长手指摸过墙面和画框,身上的重伤还没有好,偶尔咳嗽时,第三根肋骨传来钝钝的痛感。 在她身边,悬浮着一盏明亮的油灯。 一瞬间岁月流淌,沈朝幕从幻视中回过神来,华丽的长廊败落,女人身影不复存在,只有那油灯一摇一摆,把他和龙拾雨的影子拉长。 龙拾雨闻了闻空气:“他是来过这里的嘤!” 沈朝幕也感受到了那腐蚀性的精神力。 沈翟给人的印象总是苍白的、阴森的,总与那些诡异的影子相互纠缠,和他认知中的英雄完全不同。 漫长的岁月能改变很多。 而一个人,永远不能知道另一人的所有故事。 他不懂沈翟的执念,也无从知晓龙拾雨的过去,就连这个疑似与他有血脉联系的沈杏——他看过她的病例,听过她录音笔的所有内容,也还是觉得陌生。 因为她的坚持,所以有几分敬佩,但也仅此而已了。现在来到城堡,他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想知道沈杏在生命的尽头留下了什么,会不会与幽灵鲸、无名之王有关,亦或者是高风计划? 顺着沈翟留下的一点痕迹,他们一路到了城堡的地下。 这里在废弃后,曾经也暂时放过许多服务器,以供超载时的运算量。服务器的型号很旧,短暂使用过一段时间后就闲置了,之后再也没被移走。所以这地下十分杂乱,和外头一样满是东歪西倒的机器。 走过其中时,精神力压抑住了所有动静,所以脚步也变得无声。 更显得此处像个阴森森的墓地。 直到,地上的阴影动了动。 一瞬间光絮在空中爆发如飞雪! 金色纠缠上了阴影,直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它,包括其中异兽的哀嚎。视野的最尽头,在废弃机器的最中央,那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苍白的笑容,老式的西装,胸口别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黑暗里不知沈翟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但他们确确实实,来晚了一步。 双方的攻势暂且一缓。 沈翟笑说:“你们比我想的要来得早,是来……找这个的吗?”他晃了晃手中的录音笔。 和之前沈杏遗落在舰船上的一模一样。 她果然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只是沈翟的表情有几分怪异。他说:“我不得不承认,她留下的信息有些意外。我可以把这个给你们,里头有你们想知道的高风计划。沈朝幕,或许你不够清楚,我和计划的其他参与者并不相同,追求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准确来讲,我直到今日都是计划的反对者。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有什么相似处,但现在看来事与愿违。你竟然违背原则,真的和……” 他话还没说完,沈朝幕就看见龙拾雨单手抓起了一个服务器,猛地发力投掷过去! 伴随着爆鸣声,那巨型服务器直接在空中破了音障,瞬间把沈翟给砸飞了。 沈朝幕:“……” 龙拾雨气到在地上砰砰砸尾巴:“你不要听这种人说话嘤!我看到他就烦嘤!” 沈朝幕:“……确实。能看出你不但很烦,还很暴躁。” 这个沈翟身上没有很强的精神力,死前好似毫不意外,还带着那诡异的笑容。 光絮将那录音笔拿了回来。 摁下按钮,和飞船上找到的那录音笔不同,它的投影功能没有损坏。 于是他们看到了女人的身影。 她的身躯并不高大,鲜眉亮眼,容貌姣好,穿着很简单的衬衣和牛仔裤。 是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 她的声音将过去娓娓道来:【以前的录音笔丢了,我就简单再把事情讲一遍吧。】 【让我想想,故事的开头应该是……】 【故事的开头,应该是在那个夏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19/1) 今天是暴躁掀桌公主和暴躁投掷恶龙(?) 第108章 她的过去 故事的开头是在一个夏天。 2116年的海风依旧凉爽,沈杏刚结束一场任务,收拾着行李准备登上星舰。终端震动一下。她瞥了一眼,上头写着:程亦。 他问:【在忙吗】 旁边的朋友也看到了,拿手臂拱了拱她,挤眉弄眼的:“这不是挺上心的吗。” 沈杏就说:“别瞎讲。”然后趁着友人低头,还是迅速回复了一下。 和程亦第一次见面是在某次追猎中。 当时她跟着家中的十几人在荒原,准备解决异兽。 沈家在内的、近十个猎龙家族在联盟中已有很大的名气,到哪里人们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这个星球名叫波加沙,人们才在这里居住了十多年,还有大片的土地等着开拓。所以,即便他们这帮人都还年轻,也有人把一大堆物资塞给他们,让他们带来这片荒凉的原野。 之后是长时间的追猎。 和那些长辈不同,他们的实力还做不到与龙类对峙所以只是来这个星球,解决一下夜行鬼的狂潮。 这里的荒原辽阔,寻找夜行鬼的过程分外漫长,他们支起帐篷点亮灯光,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的时光。 第27天的早上,他们在荒原上找到了一堆乱石。 乱石杂乱摆着,从无人机拍摄下的画面可以看出,它们形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图案。 沈杏微微皱眉,把情况告诉了家中的长辈。而同伴这个时候在石阵中探索,忽而说:“这里有精神力的残存……” 还不等沈杏抬头,地面震颤,巨大的阴影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地面的所有乱石都凝聚在了一起。它们拼凑出巨兽的身形,锋利爪牙,双翼遮天,呼吸时喉咙的石块泛着通透的蓝光——高温将它们灼烧,那其中是沸腾而炽烈的火焰。 双眸金黄。 龙类。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几代龙,但这种精神力的威压,绝对不会是二代以下的 这不该是他们能对付的。空中机器人侦测到了威胁,已经自动开始射击,只是子弹在龙类身上反弹,完全没有半点效果。 沈杏算是挺有天赋,在这帮人中是最强的。于是明亮的油灯出现在沈杏身边,精神力呼啸而出,她喊:“快跑” 只要能回到飞行器上,就能有一线生机。而飞行器离他们并并不远,还是、还是有希望的。 她的心跳得很快。 然而即便是她澎湃的精神力,也很快被蓝色的火焰灼烧殆尽。那石龙轻易将大地踩碎,只要轻轻一脚踩下去,没有人能活下来。 就在它横冲直撞、要把飞行器踩得粉碎时,突然一道光芒从天而降。 那是飞速赶来的飞行器。 几乎是奇迹一般,装备着作战外骨骼的人们从飞行器上下来,吸引了石龙的全部注意力。 战斗非常艰难。那群人训练有素,衣衫上是与恶龙缠斗的雄狮,一看就是家族中与龙类交手已久的佼佼者。 沈杏也加入了他们的战斗,裂痕毒蛇一般蜿蜒在大地。 最后负伤的石龙仓皇逃窜。 沈杏一身疲惫,脱力后瘫坐在地上。 她眼前出现了一只伸来的手。 抬头看去,身着联盟军装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是程亦。不好意思,这次是我们追猎中出现了意外,才让它离开了控制范围。” 他扶着沈杏站了起来。 他的身姿分外笔挺,年轻又帅气。 沈杏当然听过这个名字,赫赫有名的天才,精神力强大,有极多的屠龙功勋。她知道程亦年轻,但直到见到了,才意识到那人确实只比她大了五六岁。 尽管她说了不用,程亦还是坚持把他们的队伍送回了城内。最后他叮嘱说:“暂时不要外出了,等到解决了那个龙类,家族会再告诉你们的。” 沈杏刚开始没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程亦明着暗着和她联系了几次,友人便慢慢琢磨出了什么不对了。 直到现在,夏天的风凉爽。她又收到了程亦的消息。 偷偷回复了过后,友人又说:“唉你知道吗,其实咱们之前是见过他的?” “程亦?” “是啊,就在之前家族的一次训练里。我们去了坦斯堡,他当时是负责就是负责人。” 猎龙家族的训练一贯危险,每次肯定会有前辈们在暗处照看着参与者。只是那么年轻的负责人也就只有程亦一个而已。 “哦是么,”沈杏说,“我当时没见到。” “他对你就是有意思吧。”友人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你看这殷勤献得,简直是嘘寒问暖,就差一句‘今晚月色真美’了。你上次不都说了么,和他他聊过几次天还觉得挺投缘的。” 沈杏微微抿唇,并不答话。 夏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从这个夏天开始,再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起来。 后来,这个借口就直接被放弃了,他们度过了许多日子。 龙类和其他异兽还在星海中肆虐,阻拦着他们探索的脚步。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任务并不相同。但是两三年下来,她也和程亦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从寒风呼啸的极地到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兽族的古树下喝了浓郁的树酿,也在性格怪异的矮人那里受了气—— 很壮阔,让人心驰神往。 终于在某一日,葡萄藤爬满木质篱笆,月光像是流水。 沈杏和程亦一起走过花园。 难得两人都在假期里,她略有些兴奋地和程亦讲述上一次任务,讲他们小队是怎么一路追寻,讲他们是怎么和那狡诈的异兽争斗。 程亦安静而专心地听着,不时笑上两声。 等到沈杏讲累了,她说:“对了,上次你的任务是怎样的?” “不算特别难,”程亦回答,“比这次的简单。” “你又有新任务了?” “嗯。”程亦站定,看着她,“很难。” 沈杏就从没听他这样说过:“是什么?是……有初代龙出现了吗?” “不是。是我不知道,你会回答什么。”程亦变魔术般拿出天鹅绒的小盒子,其中的钻戒闪闪发光,“沈杏,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杏微微惊讶两秒。 然后她弯眼笑了:“当然” 这时航天技术飞速进步,有大把的星系等着探索,他们的文明探索到的这片浩瀚虚空,正在把危机与机遇一同抛来。 这是一段很忙碌的岁月,也是一段辉煌的时光,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文明前进的脚步不曾停下。 猎龙龙家族就更是忙碌起来,往往一次遥远的任务就能耗去数个月的时光。 分别多相聚少,但两人都很年轻,内心由热情凝聚的火焰燃烧,支撑着他们,不断等到下一次的相遇。 在2120年的春风中,各星球才暂时稳定下来。 刚刚取得联系了的精灵文明非常友好,彼此交换着科技,一切都在走向欣欣向荣。程亦升了几级军衔,一时扬名。 沈杏怀孕的这几个月里,程亦一直尽量留在她的身边,即便是有任务也很快赶了回来。好在一直没有严重情况出现,他不会长时间离开。 晚上靠在一起,沈杏喝着程亦热好的牛奶,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他以后成了勇敢的战士,成了大英雄,和我们一样在星海中追猎,所有人都听闻过他的名字。” 程亦笑说:“你这就有些白日做梦了,英雄这个词哪里是随随便便来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啦。其实不是英雄也没关系的,他不用去追猎不用去当战士,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听上去不错啊,”沈杏讲,“这样子会高效很多吧。” “嗯。” 沈杏看了看程亦,又问:“怎么了,还有其他事情?” 这回程亦犹豫片刻:“家族里掌握了,能够简单使用炼金术的方法。他们本来是想用炼金术的力量定位王座的,但是意外发现它可能有……别的用途。” 家族一直在研究炼金术,这点沈杏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真的能掌握了这属于龙类的能力。 她就问:“什么用途?” 程亦继续说:“后天我要回家一趟,你看了就知道了。” 后天沈杏跟着他去了那座岛,海面上波涛汹涌,礁石如犬牙,高大的灯塔立在海中。 一路顺着石阶到了最高处,那里已经用龙类的鲜血,画出了一个晦涩的圆形图案——光是看着,沈杏就感觉到里头的精神力在流淌。 都是……龙类的精神力。 图案中间是棺材,脸色惨白的老人静静躺在其中。 五日前去世的一位长辈。 沈杏刚开始,并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现场的氛围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安,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什么事情。 直到其他人的精神力飘浮于空中,彼此交错,那巨大的阵法一点点亮了起来。随后某种半透明的、像是精神力的东西从死者的身上流淌而出。 它逐渐化作了人形。 ——即便是死去,精神力也能够被固定下来。 这发现是轰动性的,但是几个猎龙家族非常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并没有将其公之于众。 回家后,沈杏说:“我总觉得……这种事情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程亦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程亦就笑说:“你又不懂这些。你想的太多了。” 然后,他就很少再提起这件事情了。 次年春天,新的生命来到了家庭中。 沈杏刚出院,抱着婴孩坐在飘窗上。程亦就笑说:“小心点,别着凉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沈杏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轻轻叫道,“朝幕,程朝幕。” 那孩子就笑了起来,伸出手想要抓些什么。沈杏俯身,任由那稚嫩的手抚过脸颊,笑开了花。 在两个月的时候,孩子开始不断发烧。 刚开始只是低烧,隔个几小时就自己降下去了,再之后发展成了高烧,连续数日不退。 他们两个人担心得要死,天天就是跑医院,倒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有可能,是因为天生精神力太强了。”医生这样分析说,“我没见过这种病例,只是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孩子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说实话,他的情况还比你家孩子要好。” 沈杏就问:“后来呢?那个人治好了吗?” 医生没有回答。 于是她就明白了。 等到秋天来临,任务再次繁重起来,有时候程亦不得不离开数个星期,才急匆匆地赶回来。 沈杏瘦了很多,原来姣好的面容都变得苍白起来。 幸运的是,事情似乎终于出现了转机。一整个月下来,孩子都没有发过烧。 这段时时间无疑是轻松的。 确认了情况稍稍稳定后,沈杏甚至还有时间出了一个两三天的紧急任务。 任务回来后,她和程亦拥吻。 然而这天晚上,程亦突然提了一句:“任务报告上写了,你没能抓到那个鲛人?” 程亦皱眉:“你又和它们交流了?” “我看它也是个孩子而已,什么也不懂。”沈杏说,“毕竟,鲛人没有过伤人的记录不是么?” “这是原则问题。”程亦的语气却严肃起来,“先不提你没有如实报告,异兽是不能被宽恕的。” 沈杏微微皱眉,安抚说:“我不想和你吵,只是,有时候它们看起来也有感情。” “……” 程亦稍微缓和下来:“就比如说幽灵鲸,它毁掉了我们的多少舰队?我们最开始也不是不想和它沟通,只是它从来做出回应。不论是何种交流方式,从电磁波到精神力都没有用。” “可能只是我们不懂它的语言,”沈杏说,“它说不定在虚空里唱着歌呢。” “别再想象了。”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实际上,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的争吵,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之后病情忽然又严重起来,那平静的岁月昙花一现。 在一天天跑医院、一次次熬夜陪伴的过程里,刚刚才猎杀异兽的程亦本来就一身疲惫,变得暴躁起来——像是变成了陌生的一个人。 这一切都和他们想象的场面,相差太多了。精神力强的人生来就是很占优势的,哪怕是孩童时期,学起东西来也比别人快。 本来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天赋,是上天的馈赠,最后却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沈杏知道,程亦期待的是一个美好的家庭。 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只能一边带着孩子去看病,一边安抚着程亦,装作什么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真正的爆发,在第二年夏天的晚上。 天气燥热,沈杏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了,站在床边看新开的药。她本来是半点不懂这些的,这些日子,倒是学会了那一个个复杂的学名。 程亦一身军装,站在门口说:“我要走了,一个长期任务,可能要去四五个月。” “嗯。” “……注意安全。”沈杏最后只是简单说。 程亦说:“还有,再之后我回去岛上,帮他们研究那个炼金术。” “我不是都说了,你别再去折腾那种东西了吗?”沈杏微微皱眉,“那东西真的太奇怪了,作为精神体活下来的那些人性格全都变了,你没发现吗?” “我不懂这些?”沈杏的声音略微提高,“我再怎么样也是家族里的,还是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的。你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的,永远活下来,对你来说也那么重要吗?”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掌握异兽的力量么。” “完全是两回事现在这个炼金术有问题,我们就应该停下来” “来不及了,那些为人类牺牲的英雄,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沈杏刚要开口,又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深呼吸了一下。 程亦的火气却上来了:“我之前就觉得你对异兽的态度很奇怪,它们永远是敌人,你的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 孩子被吵醒了,不安地哭闹起来。 沈杏说:“别吵了,孩子都醒了……”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现在又有一个星球上爆发了异兽狂潮,可能还会有初代龙所以你不要再管这些了,本来家里的事情已经够烦了。那医生不是都说了吗,现在的医疗水平,不可能……” 沈杏骂道:“滚你给我滚” 程亦直接被沈杏赶出了门外。 铁门在身后猛地合上了,他站在黑暗中呆愣了一会,然后拿出了终端。 终端的壁纸是他们三人一起拍的,坐在飘窗上,每个人都是笑着的模样。 去到异兽狂潮的防线后,程亦和沈杏联系了,真诚地道歉。 这件事情好似就此揭过,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开端。 后来是他们两人长时间的纠缠不清,异兽、疾病、冲突和争吵,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了一起。两个人的性格谁都不是愿意服软的,吵得很凶。 明明都是很优秀的人,耐性却被这些再俗气不过的事情磨去。程亦越来越少回家,沈杏知道,这个不过是一次次逃避责任而已——毕竟,每次医院那消毒水的气味都会让他皱眉。 程亦一直很有野心,一步步规划着路线,军衔不断往上升。 现在看来,这个家庭拦住了他前行的道路。 她是面无表情地走的,半句废话没说,干脆利落把孩子名字都一起改了。 隔着终端的投影,程亦还想拦她。沈杏冷冰冰地说:“你都多久没有和他去医院了,哪怕是没有时间,看一眼也是好的。你不配我,也配不上他。我们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先这样吧。” 之后,她去了各个星球的不同医院,一直想办法缓解病情。 每个月的1号,账户上都会多一大笔钱。是程亦给的,比他应该付的抚养费要多个十几倍。沈杏把所有钱都拿去看病了。 后来程亦写了长篇大论发给沈杏,都是内心剖白。 他说:“诺言不会改变,我随时都愿意付出生命来保护你。我对一切都感到抱歉,希望我们还有相见的那日,希望我还有机会弥补一点什么。毕竟,我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沈杏从没有回复过他的消息。 直到半年后,程亦所在的舰队在与太空异兽的交战中,发生了大规模的爆炸。 虚空吞没了一切,浩瀚的星海中,连这爆炸都是无声无息的。 很激烈的战斗,很常见的牺牲。 程亦的身份认证卡被送到了沈杏的住址,随之一起到来的,还有终端上的一封邮件。 还是程亦有些笨拙的文笔。 他说:【想跟你说的那个秘密,实际上也没有大不了的: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不是在石龙出现的那个荒原,是在家族训练的时候】 【当时我是负责人。出发去训练的那天,大家都在谈笑着登上飞行器,你没看见我,但是我看到你了】 【然后就一直只看到到了你】 沈杏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封邮件,然后一切如常,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通,顺便准备了下一次孩子要吃的药,买好前去下个星球的机票。 到了晚上,孩子熟睡了。 桌上的身份认证卡在月光下亮闪闪的,还有爆炸的焦灼痕迹。 去往下个星球的旅途很漫长。 中间出了小小的意外,星舰经过陨石群的时候,远处竟然出现了幽灵鲸的踪迹。 隔着数光年,舰船上的乘客人心惶惶,有人已经哭了起来。 沈杏坐在窗边,犹疑地问身边的友人:“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你没听到吗?好像是从宇宙里传来的。” “没有啊,”友人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别太紧张了,幽灵鲸不是每次都会袭击舰队的。” 沈杏却知道,这绝对不是紧张带来的幻听。 她是真的听到了,虚空中传来的……歌声。 像是鲸鱼在歌唱。 幽灵鲸没有发动攻击,他们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星球才刚开始开发,没有太大的建筑群,前去旅馆的路上,沈杏看到有一人在路边摆摊,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算命的。 这种东西她向来是不信的,大部分人也就图个乐子。 但当她走过摊位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叫住了她:“女士请留步” “怎么?” 那人推了推眼镜:“我在你孩子身上,看到了命运的痕迹。” 沈杏笑了笑,打开钱包把几块零钱放在他面前,转身想走。 那人急了:“唉我不是要你钱,不是要你钱介绍一下,我叫陆山浩,从来算得都是最准的。” 他这急切的模样倒是少见。沈杏有耐心,笑说:“那你就说说吧。” 陆山浩推了推眼镜,嘴里神神叨叨地又念了什么,不断推算,然后郑重其事说:“你这孩子……” 即便知道多半是假的,沈杏还是不由屏息。 陆山浩说:“说来你可能不信。你这孩子,之后会被异兽之王给娶了。” 沈杏大惊失色,把那几块零钱收了回来,拉着沈朝幕就跑了。 第109章 大鲸失色 这个星球的知名医生, 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只能暂时缓解了一下病情。在数周的尝试无果之后,他建议沈杏去另外一个星球。 每次都是这样一个个星球地辗转,她虽然去了很多地方,却根本闲不下来去欣赏风景。所有的旅途于她而言,都是终端里积得满满的机票和病例。 第二天,她就再次带着孩子上了舰船。 这次要经过三天才能到达目的地,有一天晚上,她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了什么。 那是歌声。 像是来自深海、浩瀚神秘的歌声。 回响不绝, 她的胸腔都仿佛随之震颤。 和上次听到的歌声十分相似, 沈杏坐起身往窗外看去。 有几点繁星,但更多的是幽深的暗。 歌声还在, 她下意识把手贴在玻璃上,虚空的冰冷传了过来。某种奇异的联系却出现了, 隔着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有另外一颗心脏在跳跃。 在一个星球暂时停留的时候, 沈杏收到了来自家族的信息。 他们在不断探寻王座。 联盟众人发现了异兽对王座的渴求, 那其中,必然有超乎他们想象的力量。 “会不会是我们从未探寻过的领域?人类能不能掌握?”那长辈分外激动, “毕竟幽灵鲸拥有的力量,之前我们从没想象过。” 沈杏只简单说:“加油。”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说不定, 能够治愈疾病。” 这回她略微愣神, 隔了半天回复到:“希望吧……对了,觉醒计划怎么样了?” 王座对所有人的吸引都太大了。 或许又是一个,能够被掌握的力量。 毕竟,就在不到百年之前人类还没有精神力,这是异兽才拥有的能力。后来才慢慢有了精神力觉醒这一出。 不是人人都能觉醒的。直到现在,也只是特定几个家族能确保拥有精神力,猎龙家族是其中最出名的——也正是这样,他们拥有了在星海中追猎的能力。 所以就有一个计划被提出:全民精神力觉醒计划。 沈杏离家很久了,不大清楚近况了。 “还是老样子,”长辈叹了口气,“不论怎么样研究,都找不出精神力觉醒的关键因素,或许就是天赋吧。如果所有人都能拥有精神力,那异兽和更遥远的星海肯定也不足为惧。”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奔波,沈杏身心疲惫,却没有找到半点希望。有时候驾驶着飞行器独自旅行了太长时间了,孩子还在低烧中昏睡,她就独身在屋外,对着录音笔唠唠叨叨地讲话。 停下来的时候,她愣神几秒,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 就这样一天天下去,每次乘坐星舰她都能听见那歌声——时远时近并不清晰,缠绕住了她的梦境。 她梦见了深海。 梦见了巨兽和星空。 第67次乘坐星舰,舰船被卷入了宇宙风暴之中。那是突发的III级的宇宙风暴,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十分危险了。 驾驶员非常有经验,咬牙穿行在风暴中,舰船剧烈摇晃好似末日来临,一时哭声叫声充斥了整个世界。房间里的东西倾倒,沈杏紧紧抱住了孩子,错乱中那歌声还在,只是她完全没有闲心去注意。 几秒钟后,她的耳边炸出刺耳的一声:“那是什么?!” 在每个房间的电视上,都能随时播放星舰外的景象。大部分时候是幽深的暗,偶尔有星光,只是这次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虚空中闪烁的光辉。 五彩斑斓。淡淡的、细碎的、跳跃的。 但那并不是星辰,而更像是……某种磷光,或是在鲸鱼身边游弋的鱼群。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幽灵鲸接近的标志。 它的速度非常快,而星舰的雷达被宇宙风暴严重干扰了,加上驾驶员无暇顾及,竟然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过即便是发现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雷达无法检测到它的全部身形,而肉眼也分辨不出它究竟在何方,只有那点点磷光沉浮着。这回舰船里连哭喊声都没有了,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沈杏也手脚冰凉。 宇宙风暴不再是威胁了——它被幽灵鲸的身躯直接截断,尾巴轻轻一扇就将乱流拍开。 随后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盏淡淡的柔白色明灯。它比星舰不知大了多少,其中淡淡光华流转,静静对着舰船上的所有人。 它很缓慢地转动。 有一人喃喃说:“这是……这是它的眼睛吗?” 【你能听见我吗?】 沈杏一时间恍惚,以为是幻觉在和她讲话。 【你能听见我吗?】 那个海洋般浩瀚幽深的声音,却再次问道,像极她听到过的歌声。 沈杏微微睁大了眼睛,走到窗边看那盏明灯——它依旧看着星舰。 【你能听见我吗?】它又问。 沈杏迟疑片刻,试探性回答:“……你是?” 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说出口话语变成了某种、非常晦涩的语言。 下秒,似是终于捕捉到了目标,庞大的精神力从宇宙中涌了进来,将她房间的窗户击碎。沈杏下意识转身抱起孩子,用精神力保护在他们的周身,尽管她的精神力在幽灵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那精神力柔和地保护住了他们。 他们被带到了虚空之中,某种奇异的连接被建立起来,令黑暗不再幽深。 于是像是奇迹一般,沈杏看到了幽灵鲸。 它有着深蓝色的皮肤,上头是无数的狰狞疤痕,三道背鳍和前鳍健壮有力,腹部洁白。 此时那巨大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没有名字和称呼,】它说,【但是我一直在等你。你真的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是的,我能听见。” 然后幽灵鲸笑了起来——沈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它笑了的,或许是彼此连接的精神力中爆发出的喜悦。它从头顶喷出水流,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没有凝结,反而洋洋洒洒地挥扬开来,就像真的在海中那样。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彩虹。 宇宙中能有水流和彩虹,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是幽灵鲸送给她的礼物。彩虹横跨星域,交融了万千群星的斑斓。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它说,【这个宇宙只有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所以,你有名字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你一样的物种吗?他们也能听懂我说话吗?】 “我叫沈杏。我身后的舰船上都是我的同族。”沈杏回答。 舰船上的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被幽灵鲸带走了。引擎达到最大功率,他们在以最快的速度逃开,沈杏现在几乎都看不到舰船的身影了。尽管这距离对幽灵鲸来说,几乎是不存在。 沈杏还没从惊异中走出,恍然中意识到了,原来幽灵鲸根本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毕竟对于它来说,舰船和宇宙中漂泊的垃圾没有区别,甚至没有停下来观察的价值。 【这些难吃的金属里头有你的同族?】 “是的,我们一直在太空里旅行。我不觉得他们能听懂你……我们也曾经试图和你交流,但是完全没有结果。” 这回幽灵鲸惶恐起来。 沈杏再次感受到了它的情绪,乱糟糟的,像是根本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莫名其妙地生动了起来,它不再像是个可怕无情感的存在了。 沈杏又说:“你能……我们离开吗?”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或者只是他也行。” 【你住在哪个星球?】 “在很远的地方。”这看起来,是有想要让他们走的意思。沈杏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连说了很多个星球的名字,“这些地方你知道吗?” 果不其然,幽灵鲸根本不知道星球的名字。 它说:【我带你去看看吧。】 然后周围的星光流转。 沈杏花了好几秒种,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是在星空中穿行。潮蓝和紫灰,橄榄绿和象牙白,那珊瑚红与鹿角棕交织出绚丽的光华。 几乎是在一眨眼间,他们来到了数光年外的一颗行星旁边。 【是这里吗?】 沈杏辨认了一下:“不是,这里没有人居住,但是在附近有一颗星球。” 她明显错误估计了,幽灵鲸对“附近”的理解。 接下来他们在无数光年的旅途中跳跃,沈杏对星球很了解,只是幽灵鲸带她去看的星球有很多根本就闻所未闻,它们的大气层有着奇异的纹路,甚至辨认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行星。 花了一些时间,幽灵鲸才找到沈杏说的那个星球。 在精神力把他们送回去之前,它开口:【你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沈杏说,“我要带他去治病。” 【好吧,不过下次我肯定能找到你了,我记住你的声音了。】提起这个话题,幽灵鲸的精神力再次充斥了热烈的喜悦,又有些恋恋不舍,【我们会再见面的。你别生气,我以后绝对不会吃你同族的铁盒子了。】 被这样可怕的异兽,说出这样的话语,本来是应当让人感到恐惧的。 但沈杏并没有这样的感受。 或许是那喜悦太纯粹而强烈了。 再次回到熟悉的土地,刚刚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 沈杏如实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家族。 这消息的震撼程度不亚于核爆,几乎让家族都沸腾起来——他们依旧谨慎,没有让族内和联盟高层的所有人都知道,准确来说,这个消息是掌握在极少部分人的手中的。 自这之后,哪怕再接近,幽灵鲸也果然没有再袭击过舰队。一时她成了风云人物,无数人抢着要和她搭上关系,原来没有太多人过问孩子的病情,现在倒是动用起了所有的人脉,赶着要给他治病。 随之而来的,是言论的风暴: “你能让它不袭击舰队,能不能直接问王座的事情?” “王座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它的力量和王座有什么关系?” “幽灵鲸是从哪里来的,是别的星系吗,还有像它一样的异兽吗?” “那个星系出现了太空异兽的狂潮,你赶紧让它去把狂潮处理了吧。看看它能不能一直听你的。” “唉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先得到它的信任,之后一切都好说。沈杏你一定不要急,慢慢来,我们有时间等着。” 沈杏焦头烂额,本来就没有什么医生能治病,现在还要被这种事情纠缠——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见幽灵鲸多少次。 长时间的奔波中,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有一次,好不容易躲开了那些人的纠缠,她为了按照偏方调药来到了一片荒原。 这里离城镇并不遥远,平时没有异兽出现,只有漫天的星光璀璨。 她在帐篷里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胸口闷闷的,心跳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这是一场不正常的睡眠,她醒来时浑身大汗,脸色苍白得好似死人。 再往身边一看,孩子不见了。 她心中一紧,强撑着头晕目眩冲出帐篷,然后心脏几乎要停住—— 在帐篷外,在那耀眼的星光下,龙类有着灿金的眼眸。 它浑身的银鳞闪耀,边缘是多彩的偏光,浅紫掠过后是淡绿,随后深蓝与月白交织,犹如银河融化,群星斑斓。 一头幼年龙,还没有成年人的一半高。 来自家族的训练,让沈杏一瞬间判断出:这绝对是初代以上的龙! 它的龙角此时正在被……攥在沈朝幕的手中。 他虽然长时间都在高热带来的昏睡中,但毕竟天生精神力强,学什么都快。此时他攥着龙角开始边笑边猛地摇,前所未有的开心模样。 虽然孩童的力道很小,但银龙还是分外惊恐。沈杏冲过来的时候,孩子终于松开了手,然后银龙刷地一下就在沈杏面前逃走了。 边逃走边发出了嘤嘤嘤的委屈叫声。 沈杏吓得半死,赶快把孩子搂回怀中,帐篷也不要,驾驶着飞行器准备连夜赶回城镇上。 好不容易定下一点神,她问:“那头龙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用磕磕绊绊的语言描述了。 ——它是从星光中出现的。 来自遥远的星海。 沈杏当然并不相信这一点,只当是小孩子在乱说话。 这事情给她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好几次都因为这个被噩梦吓醒,心神不宁,足足过了大半年才缓过来一些。 在继续旅途的过程中,她又和幽灵鲸见了几次面。 从最开始她的大鲸失色,到现在的淡定,已经过了很久。她每次都安静地待在冰冷的虚空中,听那浩瀚如深海的歌声。 寂寥、空旷、万年的辽阔。 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众。 幽灵鲸说:【你上次走之后,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是么,你学会了什么?” 【一些你们种族很喜欢用的怪词语,有些抽象的词我能理解,有些就完全不明白了,比如说‘爱’、‘尴尬’、‘害羞’和‘喜欢’。你能再解释一下吗?】 沈杏就耐心给它解释了一遍。 【是这样么。那我可不可以说,我爱你?因为按照你的解释,你刚走一分钟,我就开始想你了。】 沈杏笑了:“不可以,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一般是用在更亲密的关系上的。” 【你有过爱的人?】 “有过,他已经回到星尘中了。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应该说的是‘我喜欢你’。” 【好吧。】鲸鱼又喷出了水雾和彩虹,【那我很喜欢你,你比所有星球都要耀眼。】 “你还学会了什么?” 【还有很多,比如说你教我的,‘亲亲,这个下单不包邮哦’,虽然我也不大理解意思。】 沈杏笑出了声。 【不过,你说的这个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在别的星系,能有治愈的方法。】 “嗯,我会再去找的。” 【你有一些很奇怪的执着,我不大理解。你已经去了很多地方吧,这件事情看起来,应该不能成功。】 “对啊。”沈杏顿了顿,“我之前不是和你解释过电影是什么吗?” 【嗯,就是有画面的东西。】 “我很喜欢里头的一句话,”她说。 这也是很久之前,在医院程亦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两人都很疲惫,程亦靠在椅子上,而沈杏竟然还有精力去研究药方,顺便妥妥当当地把第二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不止是这一天,每一次都是这样,毅力简直是惊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然后程亦就想起了一部电影,以其中台词感慨说:“神不可能无所不在,所以他才创造了母亲。” 第110章 故事的终结 和幽灵鲸的相处出人意料地……温和。 这个形容词有些奇怪。 每次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纠缠, 沈杏都会一股脑讲给幽灵鲸。 虽然这个大家伙听不懂很多东西, 每次都很努力了, 还是讲不出安慰话语。 若说沈杏心中没有半点纠结, 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曾经是宇宙中最绝对的恐惧, 舰队都被一瞬间摧毁——再怎么样被解释为无心之失, 也不能全然释怀。 但是幽灵鲸的感情又是那么纯粹。 有几日沈杏因为病情的事情闷闷不乐, 幽灵鲸便把一个光团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沈杏问。她的周身还是被幽灵鲸的精神力包裹, 轻轻飘浮在虚空里。 【一个小星球。】 “小星球?”沈杏迟疑地看向眼前光团,很小很轻,不超过拇指大小, “会有这么小的星球?” 【有啊,不过很少见而已。】幽灵鲸轻轻甩动尾巴,“你总是看起来不开心,我去了很多的星系才找到的。】 对于它来说的“很多”, 恐怕是人类难以想象的数字了。 那光团在沈杏双手中跳跃,将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她弯眼笑了:“谢谢,我很喜欢。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保存下来。” 她花了一些时间, 才把这星球挪到了真空的耳环中, 坠在右耳上闪闪亮亮。 “对了,”沈杏又说,“你之前好像提到过,你也有过其他同伴?”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宇宙才刚刚爆炸, 我们就在星海里一起唱歌。】 “还有别的生物么?” 【有很多, 那个时候的宇宙不像现在那么空旷,我们有很多竞争者,比如说能吞噬星球的群鸟,或者是靠暗物质维生的巨大涡虫。如果按照你们的标准,或许都会叫它们‘异兽’吧。】 “你们会有竞争者?那应该是个我想象不出的时代。” 【即便对于我来说,那也是很久之前了,在我还很年幼的时候。】幽灵鲸说,【后来又有几次爆炸,周围变了很多,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现在的宇宙已经没办法孕育那么多生命了。】 “那很像是地球的某段时期,那时候空气的含氧量很高,所以有了很多巨大体型的生物。后来它们都灭绝了。” 【听上去确实很像。或许在很久过后,还会再出现一次这样的景象,不过我看不到了。现在我应该是属于你们定义的晚年。】 沈杏愣了愣。 巨兽充满了他们无法理解的一切,她根本没想到,它亦有寿命终结的那一日。 幽灵鲸又说:【在找到那个小星球的路上,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病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什么?” 【用王座的力量。】 所有的人都在催促着沈杏,一定要从幽灵鲸的口中问出信息。但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从未开口问过—— 或许是有点矫情地觉得,问出口了,这种友情就变了味。 但此时不同了,她急切说:“王座能够治好疾病?我……我能用它的力量?” 【我也只是猜测。王座是所有异兽精神力的集合,也是我死后会去的地方。用那种精神力的话能做到很多事情,但只有一次机会。现在那些精神力还在沉睡,但等到我死了、回去了,精神力重新加入了它们,它们就会再次苏醒过来。】 “等等,”沈杏从一大堆的信息量中反应过来,“只有异兽王能够使用的话,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 【有用的。虽然我没见过人类用过它的力量,但只要能坐上王座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还是不行。”沈杏稍稍冷静下来,“我不可能取代你的。” 这个“取代”的意味,他们两个都知道。 【为什么不可以?】 沈杏噎了一下:“那还用问吗?” 【我本来就已经快死了,可能,只再过个一百年吧。】 “还要一百年叫什么快死了?别再讲这个了,我会找到治疗方法的。” 【一百年已经很短了,或许相当于你们的两三个月?】 “那也不行。你既然知道什么是‘朋友’,那就应该知道,有什么事清是不能做的。”她想到族内那些靠着炼金术活下来的幽灵,拨了拨耳边碎发,稍微放缓一点口气,“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我们应该经历的。” 【但是上次见面,他的病情已经……】 “我知道。”沈杏说,“我知道。虽然很遗憾,我做了所有能做的,就是问心无愧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虚空中他们沉默片刻。 然后幽灵鲸说:【我很想抱抱你。】 沈杏笑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讲过,拥抱是安慰人的举动,可惜我只有巨大的前鳍。所以,你别哭啦。】 沈杏愣了愣。 她摸了一把脸上,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又是一段岁月。 时间不长,但偶尔还会有异兽狂潮的出现,人手不够,不可能完全放任不管情况。沈杏在战场和医院来回奔波,已经身心疲惫。 那日在荒原上的不正常昏睡,又出现了几次,身体在不停地向她抗议着劳累。许久不见的友人看到她,也吓了一跳,赶忙劝说她要多休息。 其实放弃了,不会有任何人责备她。 只是单纯心不甘而已。 每次去到深空,她都会听到那浩瀚幽深的歌声。 于是梦境都像是沉浸在了深海。 并不幽深并不惊骇,只是淡淡的水波晃荡。 放在床边的那个小小星球耳环,光辉照进梦里,变成了海下的群星。 偶尔的放松,还是去到了塔步的矮人领地。 那里的居民们脾气怪异,但是她带去了某个星球上的独特金属,叫他们眉开眼笑,立马用美酒招待了她。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的时候,沈杏就将这故事娓娓道来。 “这真是个精彩的故事!”矮人们纷纷惊叹,“我们要把它刻在金字塔的墙壁!” 她只是笑了笑,裹上树叶和皮革织出的斗篷,第二天继续踏上旅途。 和幽灵鲸的最后一次见面,在某个寻常的夜晚。 前往其他星系的舰船上,她刚给孩子测完体温,准备靠在床边小歇一下。幽灵鲸的歌声却靠近了,她勉强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 和寻常一样,柔和而庞大的精神力包裹了沈杏,将她带入了深空。 见到幽灵鲸,沈杏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舰船慢慢前行,孩子熟睡着,他们闲闲聊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对了,”沈杏笑完以后,下意识用手绕了绕耳环,“你都在王座上很多年了吧,你用那个精神力做了什么?你说过以前有过同伴吧,能不能把它们复活回来。” 【不行的。这个方面来说的话,王座力量非常有限,没有复活个体的力量。要复活的话,必须在消散之前找到那个人的精神力,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精神力实在太多了,再怎么努力也是找不到的。而且,我在不久之前才来到这个星系,撞上了上一代王的自然死去,王座才选定了我,实际上没过太长时间。】 “是么,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这是一个秘密哦。】 幽灵鲸的精神力中带上了几分欢快和……狡黠? 沈杏笑了笑,只当是它不想多说。 【对了,我又想了一下,虽然我们不能拥抱,但是你可以拉着我的前鳍。】 沈杏就过去——即便只是前鳍,对她来说还是无边无际的庞大。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抚住了幽灵鲸前鳍的一点尖端—— 这有点可笑,她笑出了声,把脸贴了上去。上半身靠着的时候,她能感受到鲸鱼粗糙的皮肤质感,很冰冷。 【这也是拥抱了,】幽灵鲸说,【比我想象得要温暖一点。】 “是啊。”沈杏说,“是很温暖。” 【我能再看看,你身边的那盏油灯吗?】 沈杏就调用精神力把油灯变了出来,和往常一样,精神力在其中燃烧,半透明的火焰明亮又奇特。 【很漂亮的光辉,我很少见到火。】 “嗯,”某种奇异的困意席卷到了脑海之中,大概是实在太累了,她的声音都拖长了音调,“火对于我们的文明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就像是唱歌对我一样。】 “嗯,就像是唱歌对你一样。” 那困意更加明显了,无法拒绝地、将她拖入了梦境里。油灯中的精神力跳动几下,被另一道浩瀚如海的精神力裹挟着、纠缠着,引导去了某个方向。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但是她已经疲惫到不能思考,只是靠着那巨大的前鳍,静静睡了过去。 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梦,有心脏被骤然刺穿的温热触感——不是她的心脏,而是另外一颗心跳在十分钟一次的奇异存在。除此之外,就是一夜好觉了,她再次梦见深海,和其中晃晃悠悠的波涛。那耳环上的星光自上透过了海面,漂亮又通透。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舰船上。 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沈杏坐起身,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水。 某种奇特的力量充斥着全身,精神力在狂舞着、欢庆着,前所未有与地活跃。在意识的最尽头,一片纯粹由精神力构造出的世界出现了—— 王座。 她感受到了清晰的联系。 沈杏睁大了眼睛,然后几乎是疯了一样冲到窗边往外头看去。 空荡荡的宇宙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是它提前离开了呢?这一抹侥幸的念头,给了她极大的希望。 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幽灵鲸,也再没有听到歌声。 所有人都在感慨着,孩子病情的迅速恢复——在某个时间点后,他就再也没发过烧没生过病。 他像是别的孩子一样健康。 无数人祝贺了沈杏,顺便暗搓搓地打探,幽灵鲸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问到王座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哦,”沈杏别了别耳边的碎发,淡然说,“我见到了王座,然后用它的力量治愈了疾病。”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掀起了轩然大波。 家中长辈几乎是暴怒,偌大的审判大厅中,所有的游魂都在簌簌飞舞。为首者怒吼:“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机会去治病?!” “那我应该做什么?” “精神力觉醒计划!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为了计划努力了多少年!如果所有人都有了精神力的力量,那我们就不用惧怕异兽了!” 沈杏不语。 又有一个游魂以尖锐嗓音说:“再不济你试试,能不能把精神力带回世间也好啊!虽然王座不能复活,但我们的精神力被炼金术固定了,说不定就能成功呢?!哪怕希望不大,为什么你就不能试试?!如果我们这些英杰都还在世上,人类怎么会在星海里那么弱势!” “谁知道人类杀死人类,还能不能继承王座呢?我们本来就不该冒这种险!” 一时七嘴八舌的声音都炸开了。 有无数的意见有无数的宏图,每一个都大义凛然。 有些沈杏狠狠皱眉,有些她觉得不无道理。 这力量确确实实,有更好的用法。 最后她只是轻轻说:“我这样做,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朋友的愿望,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已。” 她朝着诸多扭曲的灵魂,深深地鞠了一躬:“抱歉,我做不了英雄。” 她就这样离开了家族,被扣上叛徒的名头。 身体状况越发糟糕,没隔多久,去到加河勒星系之前,她不得不把孩子托付给了家族里的友人——这是她现在,唯一信得过的人了。 “不要……不要让他被欺负了。”沈杏最后只是简单说。 友人自然是应承下来。 此后隔了许久,沈杏一直在探听着消息。 好在其他人对孩子颇有意见,抱怨声不断,倒没有真的做出过什么事情,毕竟他拥有不可复制的天分,想必会在将来大有作为。 再后来,证实那孩子因为一直的高热,没有留下太多她的印象后,族内人对他的态度明显变好了许多,甚至称得上几分亲昵—— 仿佛这样,就洗去了她留下的所有痕迹。 加河勒星系一直有致命的宇宙风暴。 那个年代的监测系统不似九百年前的先进,舰船的金属就更是脆弱。沈杏很不巧就遇到了一场超大型的风暴。 当时星舰上下颠簸,天翻地覆,所有的数据都在飞速攀升,濒临失控。 很快一阵可怖的抖动。 刺目的红光中,系统显示第三、第四引擎都被摧毁了。 主引擎被摧毁后,这星舰就失去了超光速航行能力。 还有一个备用的小型舰船在后备室内,只是,她需要一个平稳的地方起飞,不然无异于自杀。 她咬牙穿行在无形的风暴中,但再怎么样,也无法抵御天灾的来临。 然而耳环上那小小的、明亮的星球晃了晃。 像是那日捧在她掌心时,它在一片天翻地覆中发出了白色光华。 光华直指风暴中的某个方向。 沈杏跟着那奇异光华,往那处驾驶着。行驶到某处后风暴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拦住了。 骨骼。 巨大的、鲸类的骨骼。 沈杏关于幽灵鲸、领悟到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原来这么庞大的生物,即便心脏被刺穿还能巡游星际,悄悄躲在一个角落等待死亡。原来这么庞大的生物,死去短短数日就能变成白骨。 骨骼温柔地将她从风暴中拯救出来。 星舰跌跌撞撞,停在了某块巨大的骨骼上。沈杏挣扎着从破损的门中爬出,打开后备室,等待到宇宙风暴彻底结束后,驾驶着备用的小舰船离开了。 虚空里听不到歌声了,她就倚在座位上,泡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自己哼了一首。 她觉得那头大鲸鱼会喜欢这个的。 抵达梅斯坦、治好了风暴时受的伤后,她辗转了几个城市。 这个时候太空星网正在慢慢建立,无数的服务器从各个星球被调来,安装在主城中。 身体越发不好了,她又进了两次医院。 或许家族里早已在计划,怎么杀掉她然后尝试继承王座了,但沈杏并不在乎这个。 比疾病和人类更早杀死她的,大概是那些疯狂的异兽。 它们无处不在,已经觊觎王座太长时间了,沈杏本来就不够强大,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这也是她不得已,将孩子交给友人的另一个原因。 她非常小心,但还是在梅斯坦被一头异兽重伤了。 那头异兽是来自雷云的巨龙,有着锋利的黑色鳞片。 这不是现在任何人能够抗衡的异兽。 她不能把这异兽引到主城附近,在南希医院强行出院后,一路来到了荒原之中。 在那里有一个无人居住的城堡。夜行鬼贪婪地跟在身后,雷云于头顶聚集,轰鸣声好似龙类咆哮。 这就是故事的结束了。 当年的城堡尚且金碧辉煌,她乌黑的头发垂肩,柔软,带着生气勃勃的光泽。纤长手指摸过墙面和画框,身上的重伤还没有好,偶尔咳嗽时,第三根肋骨传来钝钝的痛感。 在她身边悬浮着一盏明亮的油灯。 来到城堡地下,沈杏已经累到走不动路。 罗亚以诺一贯谨慎,即便是稳操胜券了,还会花大量的时间去反复确认。她还有多久?或许是一小时、两小时? 靠着墙角,她拿出那支录音笔:【以前的录音笔丢了,我就简单再把事情讲一遍吧。】 【让我想想,故事的开头应该是……】 【故事的开头,应该是在那个夏天吧。】 她慢慢把故事讲了一遍。 一个遗憾的家庭,一场奇妙的相遇,一头巨大的异兽,和一个不是英雄的主角。 胸口口袋放着程亦的身份认证卡,耳环上的小星球亮晶晶的。 录音笔快播到最后了。 废弃的地下室中,龙拾雨靠着沈朝幕把所有的故事听了一遍,期间偷偷给公主的风衣带子,系了好多个蝴蝶结。 录音听到一半,有时候他觉得沈朝幕是有些难过的,他就歪着脑袋怼进公主的怀中,小声地嘤嘤打嗝。 “时间不够了,”全息投影中的女人说到,“让我想想还该说些什么呢……千万不要有忘记了什么重要东西。” “哦对了,留一句话,给唯一有可能听到的那个人吧。” 这个跋山涉水的灵魂,还有最后的话语要讲。之前她所说的事物,足以动摇他们对过去的认知。 最后一句话。 会是关于什么的呢?家族的阴谋、王座其他的秘密,还是幽灵鲸讲述的、这个宇宙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还是单纯表达了遗憾或心满意足? 柔白光辉中,女人俯身。 她一身风尘仆仆,她满载荣耀的伤痕。她年轻貌美似当年,她眸如群星般璀璨。 她笑说:“沈朝幕,妈妈爱你。” 第111章 偷偷跳舞 龙拾雨跟着公主走出了城堡。 已经快到凌晨了, 沈朝幕就说:“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 坐着飞行器回去, 龙拾雨边吃薯片边说:“所以, 你家里人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想是的。”沈朝幕揉揉眉骨, “这也就能解释了, 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高风计划的全貌, 也不知道无名之王究竟是谁。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包括我……死而复生的事情。” “那他们真是太坏了, 一直不告诉你。”龙拾雨拿尾巴缠住他的手腕,蹭了蹭。 “知情的肯定不是家里的所有人,也有很多长辈对我是真心的好。但至少, 那些审判大厅里的游魂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按照沈杏的说法,他们确确实实已经性格大变了。” “那你还要回去找他们?” “肯定的,我要把话说清楚。”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沈朝幕顿了顿:“说实话我现在就想回去, 只是时间不允许。” “好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幽灵鲸既然说了王座没办法直接复活人,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龙拾雨一脸真诚:“这个我不知道哦, 啊啊啊啊别摇我!” 他被拽着龙角狠狠摇了几下, 委屈地想要跑走,又被沈朝幕拖着尾巴揪回来了。 沈朝幕说:“你一直都没有和我解释这个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哦……唔……” 沈朝幕明显找到了制裁恶龙的好方法。龙拾雨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沉浸在公主的流氓行为中。 沈朝幕说:“告诉我吧。” 龙拾雨说:“不行哦……唔……” 他又被流氓公主袭击了一次,坐在公主怀里被结结实实圈着。 沈朝幕的下巴在他肩膀上搭着:“告诉我吧。” 龙拾雨隔了半天说:“就算是……” “你不是恶龙吗, ”沈朝幕说, “怎么能拒绝公主的请求?” “话是那么说吧, 但是你不能……” “告诉我吧。”沈朝幕凑在他耳边,声音低沉,“恶龙先生,好不好?” 龙拾雨直接就炸了。 他耳朵红得要死,终于抵抗不住公主的请求:“就是、就是王座在你身上有留下痕迹!之前它不是治了你的病吗,然后你的精神力里,就混了一点点那些王座精神力的痕迹,就像是它把油灯也一起留给你。有了、有了那个,我才能够找到你。” “果然,你去争夺王座就是为了这个。” 龙拾雨:“……”他好像又被邪恶的公主诈了。 沈朝幕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复活一个人一共需要两任王……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沈杏和幽灵鲸的事情啊,怎么又能确定一定能找回我?” “总要试试的嘛。”龙拾雨说,“再说了,我也想锤罗亚以诺。不过这个复活的过程有些出乎意料,我没想到等了那么久。大概,这还是太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你的精神力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不知道……啊!” 龙拾雨被沈朝幕咬了一下耳朵,尾巴蜷成了一团。 “如果我没有猜错,”沈朝幕说,“单纯凭王座的力量应该还不够吧,还要……多添一点东西,比如说你的精神力。” 龙拾雨不吭声了,隔了一会,弱弱狡辩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哦……” 看这样子,就是被说准了。 沈朝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精神力对于异兽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了,更何况只要登上王座,就要面临无止境的挑战。 沈朝幕想起龙拾雨说过的,那一系列的打工故事,现在想来就只有一阵酸涩的情绪。毕竟龙类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很勉强,有很多事情是再怎么努力,也是没办法融入的。 他顺着踪迹找到龙拾雨的那一天,龙拾雨也是站在路边,高高兴兴拿着一个盒饭吃着,见到他时那个表情…… 当时沈朝幕还没觉得什么,满心都是找到猎物过后的喜悦和战意。 然后他意识到了,龙拾雨连精神力都没有,是弱小无助、五代开外的龙。 然后他受到了一记恶龙撞击。 然后龙拾雨开心地和他回去了,开始了骗吃骗喝骗欢乐豆的旅程。 只是回忆起那个时候,下午的阳光正好,转过街角,青年的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像是烟花一样爆发,胜过他见过的所有星辰。 如今沈朝幕才知道,那其中是九百年的岁月流淌。 龙拾雨又嘟嘟囔囔说:“好啦,你要问的东西都问完了,以后、以后你绝对不能那么流氓了,要有公主的文雅。” “我还有很多更流氓的事情,你想看看么?”沈朝幕又晃了晃他的龙角。 然后娇羞龙又嘤嘤嘤地跑掉了。 刚回到主城附近,飞行器还未落地,终端上就又响了。 是家族里另一个长辈发来的。 【你让别人去查了沈杏?】 指的是之前沈朝幕委托人去藏书室里的事情。当时他拿到了沈杏的照片,也看到了她身边飘浮着的油灯。 在他们已经知道事情全貌的情况下,这问话就显得…… 沈朝幕微微皱眉,回答道:【嗯,当时我很好奇她的故事】 【就是很寻常的一个人而已,别在意那么多,你应该把更多心思用在首席工作和王座上】 沈朝幕停顿了几秒钟,没有回复。 再怎么样沈家都是他长大的地方,长辈和亲密的友人都在那里,即便是再怎么本能厌恶那些游魂,怎么不想回去那个岛屿,他还是在那地方扎了根,不可磨灭。 也不是没有察觉到,游魂们在不断坚定他完成高风计划的急促。 只是真相赤裸裸摆在面前时…… 要说是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和往常一样,他从不把这种情绪外漏。 走回旅馆的路上,远远荒原的天幕中还播放着黑白电影,女人打开了百叶窗,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就坐在楼下的花坛,用吉他弹着歌谣。 略微昏暗的光线中,龙拾雨用尾巴却牵住他的手:“你别伤心啊。” “我没有伤心。” “我感觉得出来,”龙拾雨说,“你和平时不一样了。” “……”沈朝幕就无声地笑了笑,揉揉龙脑袋,“你真聪明。”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不会说我傻。” “难道你不傻吗?” 龙拾雨瞪他,然后等来了一个在脸颊上的吻。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回去。 沈朝幕说:“刚刚我在想,我在家族里的那段时间,所接受的观念和教育,包括现在成为一个猎人,可能都是被安排好的。他们实在太迫切地想要王座了,好弥补当年的遗憾。” “但是那个什么精神力觉醒计划,已经不需要了吧。”龙拾雨讲,“毕竟,现在所有人都有精神力了。” “是的,但即便是没了这个计划,还会有其他很多的东西,欲望永远不会被满足。” 龙拾雨就说:“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啊。包括你现在当了首席,也是很不一样的首席。虽然你不记得沈杏了,但她还是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点什么吧。” “或许吧,某些观念上确实有相似处。” “那就是了,毕竟你可是我的公主啊,”龙拾雨又用尾巴蹭了蹭他的手腕,“你和我最初认识的时候没有差别,有些东西是不会被改变的。所以不要因为这个难过,你永远是个好公主。” 有些笨拙的直白安慰,但是很轻易地就让他从烦闷中,挣脱了出来。 本来用烟草都无法麻痹的神经,奇异地镇定下来,分外心安。远处荒原上,黑白电影刚好播到两人共舞。偌大的花园中空无一人,只有盛开花朵和振翅蝴蝶,他们翩翩共舞。 沈朝幕就停下了脚步:“我很想找到光雨,已经等不及了。” “会找到的。”龙拾雨说,“我不着急,反正你都在我身边了。” “……那我们要不要跳个舞,”沈朝幕指了指电影画面,“像他们一样。” 公主的要求还是要答应的。龙拾雨愣了愣,犹豫说:“我不会跳舞。” “没事,”沈朝幕拉住他的手,揽过腰,“我教你。” 他们身处一条小巷子里。这里有些偏远,路灯昏暗,偶尔头顶有飞行器飞过,尾端曳出多彩的光芒,而空中列车化作流光穿梭在楼宇之间。 前进后退,眼中盛着清光,彼此十指相扣。 龙拾雨确实有些笨拙,踩了公主好几次脚。 沈朝幕说:“你步子迈小一点,就不会踩到了。” 这不说还好,说完之后龙拾雨更加别扭了,一连又踩了他好几次。 龙拾雨:“嘤。”QAQ “算了,”沈朝幕却笑了,“这样也不错。” 空中的电影无声而巨大,那花园中的两人嘴角带笑,几分羞怯,但是眼中有明亮的光芒就要跳跃出来,即便是黑白画面也无法阻拦。 而漆黑的天穹下、在这明亮城市的末端一角,他们在慢慢旋转。于是远处车流的声音都隐去了,高楼灯光斜斜照来,时而冷蓝时而暗黄,点亮了交错的舞步。 像是一场隐秘的幽会。 和所有不为人知的美好一般,只有两人在分享这个秘密——而这也正是它的意义。 因为靠得近了,龙拾雨似乎还能听到沈朝幕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沉稳有力。是活着的感觉。 一度失去希望又重新燃起,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九百年了。 一曲终了,他抱住了自己的公主,把脑袋埋着。 那心跳声就更加明显了。 他不禁偷偷笑弯了眼。 沈朝幕说:“谢谢你。” “为什么?” “为了所有的事情。”沈朝幕说,“不论是我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 电影画面定格在两人相拥的瞬间,大大的“The End”出现,随后逐渐暗淡。 他们两人拉着手继续走着夜路,渐渐就要走到明亮的街头了。 沈朝幕说:“既然王座拥有着死去异兽的精神力,那么,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还不知道可不可行。所以,你带我去王座看一看吧。” …… 第二天,沈朝幕忙完后回到家里。 龙拾雨已经准备好了,他抱住了沈朝幕,问:“准备好了么?” “嗯。” 下一秒,两人眼前的光华流转,脚下传来悬空感,无数的画面在眼前掠过——那是庞大精神力凝聚出的海洋。 几秒钟后,脚下变得结实起来。 沈朝幕放眼看去,看见了……灰白色的世界。 很奇异很超现实的地方,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脚下是灰白的头顶也是灰白的,毫无生机。他们正站在悬崖旁边,悬崖深不可测,边缘是简单的线条,如同随意勾勒的草稿,而底下同样是灰色的风在流转。 而在视野的最近头,隔着悬崖,一个小小的、像是殿堂的建筑立着,色调是如一的灰暗。 “就是这里了,”龙拾雨说,“没有什么好看的宝石,一直都是这幅景象。”他指了指远处的殿堂,“王座在那。” “这里和我想象得不同。” “但其实这里的样子随时能变,毕竟这里的精神力我都能掌控。” 沈朝幕还没意识到什么。 直到他走了两步,脚边就开始疯狂冒出鲜花和蝴蝶结,像个小喷泉。 沈朝幕:“……”他敲了敲龙拾雨的脑袋,“你到底在想什么。” 龙拾雨一脸真诚:“没有哦,我什么都没在想。” 然后沈朝幕脚边的蝴蝶结冒得更欢了。 第112章 王座与深渊 眼前的深渊不可见底。 沈朝幕说:“为什么在你的世界里有悬崖, 风还是灰色的?” “我也不知道。”龙拾雨说, “本来这里是青山绿水的,可能是我太久没回来了吧, 不像罗亚以诺。” “经常回来就会怎么样?” 龙拾雨想了想:“如果一直装扮这里的话,应该会变得很漂亮。至少罗亚以诺刚死的时候, 这里还算是好看的。这里算是能反应喜好吧, 但东西都是假的,又吃不了, 还不如出去打工。” 话音刚落,沈朝幕脚下的蝴蝶结冒得更厉害了。 沈朝幕:“……你就拿王座的力量做这种事情。” 龙拾雨率先站到了悬崖之上——他并没有坠落, 虚空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说:“这里完全是由精神力构造的, 绝对安全,死不了也没有危险,干不了其他任何事情,总体来说是个挺无聊的地方的。当然,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他们两人走在悬崖之上。 龙拾雨又说:“不过我没有办法长时间待在这个地方,不然这里的精神力会开始塌陷,就不安全了,之后再回来, 也要等挺长时间。” “不过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悬崖弄走。”沈朝幕说。 “弄不走啊,”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我也懒得管了, 就让它在这了。” 顺着这灰白的、不断冒出蝴蝶结的世界, 他们来到了殿堂之前。 从外头看这殿堂并不大, 但进去以后,像是进入了另外一片空间。入门后是通天的漆黑石柱,不知由何种材料制成,排作两列在过道两边,望不见它们的顶端。地上的地毯是暗红色的,并不破旧,令人想起鲜血的颜色,又或者是盛宴与狂欢谢幕后、倾洒在地上的酒液。 刚进来,沈朝幕就感受到了……精神力的阴冷。这里空空荡荡,环境封闭,但他确实是感受到了风。 很快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似是被他们的脚步声唤醒,浩浩荡荡的精神力浪潮逐渐翻起。它们呼啸过了过道两边,绕着石柱时发出尖啸,以淹没万物之势狂涌。而他们两人是惊涛中的礁石,突兀但无法撼动。 很快精神力就汇聚成了海洋,汇聚成了天空,无边无际—— 沈朝幕从来没见到那么庞大的精神力。 即便是家族里的那些游魂,也比不上这里的万分之一。 这些精神力是混沌的、是暗淡的、是毫无生机的。 这么封闭的空间,却能让人想到浩瀚的宇宙。 或许是因为那浩荡与孤单并无差别。 龙拾雨说:“这就是所有异兽死后,精神力都会来的地方了。我不是生来就没有精神力的,所以以后也会在这里。沈杏是个意外,她的精神力……应该也在里边吧。” 沈朝幕就下意识抬头仰望。 依旧是汹涌的潮兴,根本分辨不出什么东西。 龙拾雨牵着公主的手,边走边说:“本来在很久之前是没有王座的,后来,这些精神力慢慢汇聚在了一起,才有了这种力量。不过它们不可能同时听从不同人,所以才需要异兽王的存在。精神力不能长时间离开这个空间,所以它的局限非常大,只不过很多人和很多异兽,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才以为它无所不能。” 沈朝幕就想起了,过去的那个计划:“所以即使是拿到了王座,也不可能实现全民精神力的觉醒?” “这个我不知道,或许要试试吧,不过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龙拾雨说,“这些精神力比起以前已经虚弱很多了,得等我死的那天、回到它们其中了,它们才能重新开始为新王积攒出力量。”他歪了歪脑袋,“我也不大清楚这个原理,大概能理解为,我‘占用’了很多的精神力吧。” 这个话题沈朝幕总不想提起。 他顿了顿,说:“真的就没有离开王座的方法?” “没有。”龙拾雨倒是并不在意的模样,“牌技好才能有欢乐豆,打了工才能换来好吃的,在这里许了愿望,当然也要付出一点什么。” 沈朝幕:“……” “不过要是有挑战者来了,”龙拾雨说,“你不要帮我。” “这怎么可能。”沈朝幕皱眉。 “这是决斗。如果我不能亲自打败他们,本来就不配坐在王座上。” 然后龙拾雨被狠狠地揉了龙头,委屈到尾巴卷成了半个圈。 沈朝幕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又低声骂了句:“傻龙。” 继续前行在殿堂之中,沈朝幕的精神力本来就强,此时与其产生共鸣,某种沉重的感觉压上来,就像是冒然翻开了一本老书,窥见了其中承载的亿万年岁月。 那些不知名的幻象在舞蹈,来自未知的年代。这比他知道的任何事物都要古老。 于是某种近乎敬畏的情绪升腾在了心中。好比群象死亡的象冢,向无名深海下坠的蓝鲸,粉碎的庞大星舰,和空有旗帜飘扬的战场。与沉寂死亡相关的事物,都是这样沉甸甸的。 就这样穿行在精神力之中,他们来到了最尽头。 那里有个……小屋子? 屋子正正方方的,和周围的氛围全然不同,窗户里还透出了明亮的光芒。 龙拾雨眼睛一亮:“它竟然真的还在!” “这是什么?” “我很久之前留下的。”龙拾雨推开门,“可以说是我的王座吧。” 沈朝幕跟着进去,屋内的精神力变得截然不同,更加地深厚,像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就是这里了。 真正的王座。 ……虽然在龙拾雨的领导下,这个王座明显变得不大对劲了。 屋内很寻常,两双拖鞋早就放在门口,一双有着兔耳朵一双有着粉红色蝴蝶结。 龙拾雨说:“进门要脱鞋哦。” 沈朝幕:“……这个蝴蝶结脱鞋不会是我的吧?” “那当然啦。” “我不……” “嘤。” 沈朝幕穿上了这个可怕的粉色拖鞋,走路的时候,那个蝴蝶结还会上下扑腾。 龙拾雨进去以后打开了客厅的大灯,说:“每个王的王座都不同,像是罗亚以诺他就有一个被雷电缠绕的王座——就是真的长得像王座的东西。大概他回来的时候,都会坐在上头喝葡萄酒吧。” 沈朝幕打量着屋内的景象,很温馨,有厨具、沙发、窗帘和柔软地毯……很多东西看起来很老式,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而且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脑内好像有什么要呼啸而出,但他想不起来。 龙拾雨在屋内转来转去,把这里都看了一遍,很满意地发现所有东西都没有变化。然后他说:“所以你提到的想法是什么?” 沈朝幕坐在沙发上:“我只是在想,如果所有异兽死后都会来到这里,那被沈翟吞噬的异兽呢?” 龙拾雨愣了愣:“我没想过诶……” “要是能通过王座,影响到被他吞噬掉了的异兽呢。”沈朝幕说,“现在至少有两个沈翟——按照天上聚落的能力来说,他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自由地在个体之间切换,每次都派极弱的那个出去,这样即便是死亡,也不会损失太多的力量。所以到现在。我们应该没见过他的全力。” 他继续说:“而且,说不定他还用其他异兽的能力,分裂了更多的自己,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所以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龙拾雨眼睛亮了亮:“可以试试,不过,要花一些时间。” 他在用了王座力量之后,又尝试了几次,就再也没回来这里了,也没有再和那些精神力沟通过。这里那个抹不去的深渊,总是给他某种不好的感觉。 “嗯。”沈朝幕点头,“所以你是怎么和它们沟通的。” “睡觉。” 沈朝幕:“……什么?” “每次这样沟通最高效,它们本来没有意识了,反正在梦里找个感觉就是了。”龙拾雨也坐到了沙发上,高高兴兴地说,“我现在就试试。” 然后他脑袋一歪,一秒钟睡着了。 沈朝幕:“……” 但是这一觉龙拾雨睡得并不好。 每隔多久,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沈朝幕用精神力感应了一下,确实能感受到外头呼啸的精神力,和龙拾雨产生了某种联系,其中却有不同寻常的感觉。 那感觉在诸多毫无意识的混沌中,分外明显,也非常接近。 甚至可以说,就在门外。 明知道龙拾雨听不到,沈朝幕还是轻声说:“我出去一趟。” 然后他推门出去。 差点一脚踏空。 那深渊不知何时移动到了屋外,灰色的风慢慢流淌,还是像画卷中的景象,它们尾端卷出云层的曲度。 既然这片空间都是龙拾雨能掌控的,这深渊的存在就显得突兀。沈朝幕尝试性用精神力向下探寻,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精神力,还是混沌又暗淡,只是那种冥冥的感觉还在,阴沉无比。 擅自行动一贯是沈朝幕的特长。 他踏足到深渊之上。 本来那虚空还想要托起他,不让他坠落,但是金色光絮飞舞在身边,强行打破这一层束缚。几秒钟后他开始坠落。 坠落的感觉十分奇妙,没有失重感,甚至还能感受到风的浮力,像海浪一样。 他一路坠落到了最底下,稳稳落地。 这底下是狭窄的通道,有着浓厚的雾气。油灯静静飘荡在身边,沈朝幕慢慢走过裂谷之底,精神力与周围交融——浓厚的悲伤。 他感受到了浓厚的悲伤。这肯定就是让龙拾雨睡不好觉的东西了,毕竟傻龙的睡眠质量那么良好,不然他也不会频频进入冷宫。 继续向前,几分钟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看见了灿烂的阳光,遥远的群山和摇晃的金色长草。在穿行迷雾过后,光芒耀眼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他用手遮挡了一下,隔了三四秒,才看到了龙拾雨。 龙拾雨跪坐在了柔软的长草中,背对了他,白色衣服上全都是血。 沈朝幕心头一紧,明知道这肯定不是真的,还是快步过去:“你……!” 他张口却没有发出一点。 准确来说,这个世界整个都是无声的。 即便是长草再怎样晃动,也挣脱不出凝滞感,即便是阳光明媚、色泽艳丽,也透着外头世界的灰白衰败。 沈朝幕靠近龙拾雨,才注意到少年怀中抱着一个人。 侧脸上同样沾着血,已经没了呼吸。 是他的样貌。 然后沈朝幕看到龙拾雨俯身下去,抱着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哭了起来。 第113章 旧城区 那只是一个幻影,任由沈朝幕怎么伸手触碰,都无法擦掉龙拾雨的眼泪。 ——来自过去的影像。 不知来自何时,但是一直藏在深渊之下。 他只能同样坐在摇晃的长草中,看着少年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从来没见过龙拾雨这幅模样,只觉得心里揪得慌。 长草在周身摇曳。 沈朝幕轻声说:“别哭了,我在这里呢。” 只是隔着遥远岁月,这话语并不能传达。他只是坐在旁边,静默地想象九百年究竟是如何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凭空传来龙拾雨的声音:“唉你怎么跑到下头去了?” 嗓音隔得有些遥远,模模糊糊的,看来醒了之后发现他不见了。 还没等沈朝幕答话,一朵粉红色的云就慢悠悠地飘到了他的身边。 沈朝幕:“……” 这肯定又是什么公主配置。 他认命般地踩了上去,然后那云一路冒着粉色泡泡,带他离开了深渊。 上去还是那普通的小屋,龙拾雨正扒在断崖旁边,看见他很高兴地挥了挥手,但又忍不住皱眉说:“你怎么突然下去了,我挺不喜欢这个地方的。” 沈朝幕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说:“你没有下去过?” “没有,说了我不喜欢。”龙拾雨又往下探头探脑,“不过你都下去了,我也下去看看吧。” 沈朝幕赶忙拉住他:“别去别去,没什么好看的。” 他把龙拾雨推回了屋内,好好地放在沙发上,问:“所以精神力的事情怎么样?” “确实能找到一些联系,”龙拾雨说,“大概就是,我能感觉到那些本该在这里的精神力,现在被控制住了。” “有办法定位它们,或者说让它们脱离控制吗。” “可能吧。”龙拾雨想了想,“要花点时间,我可以试一下,但是机会不大,可能只能稍微限制一点他的力量。” “没事,尽力就好了。”沈朝幕又环顾一下这个房间——寻常的装饰还是有熟悉感,“不过这个屋子是……” “噢,是以前你的家啊。” 沈朝幕愣了愣,脑中闪过在光雨里看到的、过过去的记忆。 这么提起,确实有模模糊糊的印象。都过了那么久了,龙拾雨竟然还记得。 龙拾雨说:“之前你带我回过家,虽然没待几天。我还在你的床上筑巢了。” “等等,等等,在家里……我们做了什么?”沈朝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龙拾雨从来没提过他们之前在一起过,他当然就默认以前只是寻常的朋友,要不然龙拾雨哪能现在还傻成这样?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该不会之前,就发生过什么吧? 龙拾雨高兴说:“我们在一起打了三天的斗地主,赢了好多欢乐豆。” 沈朝幕:“……” 沈朝幕:“…………” 沈朝幕说:“我之前是不是有些……健康上的问题?” “没有吧。”龙拾雨想了想,“没听你说过啊?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朝幕揉揉眉骨:“没什么,就顺口问问。” 话音刚落,周围海潮般的精神力就出现了一丝扭曲。这片绝对安全的空间毕竟不能久留。 龙拾雨说:“时间差不多了,得回去了。” 他再次抱住自己的公主,两人脚下传来悬空感。 无数由精神力汇聚成的画面在眼前跳动,几秒种后,他们又回到了梅斯坦的旅馆屋内。 就短短的几十分钟,终端上已经积了一堆协会的消息了。 沈朝幕一一回复了,然后说:“最近大型雷暴雨出现的频率上涨,不过加河勒星系的风暴一贯特别多,气候容易被影响,现在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罗亚以诺形成的。” 他顿了顿,又说:“这情况确实超出我们的认知太多了。甚至还有人,开始怀疑现在王座上的还是老龙王。” “那让他们怀疑吧。”提起这个话题,龙拾雨依旧是不高兴,“反正要是被我逮住了罗亚以诺,我肯定把他脑袋都捶下来。” 理论上来说,肯定与他见过的有关龙类的场景一样,暴力又果决,充斥着龙类的力量美学。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脑袋里只有龙拾雨嘤嘤嘤地挥舞拳头。 多么可怜委屈的一头龙啊。 龙拾雨:“?” 龙拾雨说:“你为什么拿这种眼神看我?” “没事,”沈朝幕咳嗽一声,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文件,“最近沈翟和雇佣兵的活动越来越张扬了,他之前能隐忍那么多年,不像是会这么莽撞的人。但光是过去的两个月来,与异兽和教会有关的事件比起过去,频率上升了接近两三倍。应当是有什么事情在催促着他,或者是,他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或许就是寿命的原因吧。”龙拾雨说,“我很久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快要死了,只是靠着那些异兽才活了下来。现在又过了那么多年,撑不住了。” 他说过沈翟的精神力实际上非常混乱,甚至到了,要来他这里问询诡术治疗的地步。 “忙乱就肯定会出错。如果能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当然是最好的。”沈朝幕说,“以他现在的势头,唤醒的异兽不至于从根源上动摇联盟的力量,只是分散了力量而已。毕竟更糟糕的事情我们都见过,最后一切还是归于了秩序。所以最关键的是,他不能如愿拿到王座。” 他又想起那日在城堡地下,沈翟说的—— 他是高风计划的反对者。 “但是王座真的能被毁掉?” “嗯,毕竟再怎么强大,也只是精神力组成的东西吧。” “不过这样讲来,如果能毁掉王座,你也不必待在上面了。”沈朝幕却说,“王座永远是定时炸弹,我……我不希望你卷入任何的危险,就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毁掉王座会是很难的事情,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方法。”龙拾雨用尾巴牵住他的手腕,“而且沈翟还是很执着屠龙的。” 即便是王座被毁了,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龙拾雨。 沈朝幕微微皱眉,终端则是又震动了一下。 是协会的消息,让他前去老城区附近。 那里出现了雷暴雨 老样子,宋浅浅背着着狙击枪和寡言的黎见春坐在最后头,单方面嘀嘀咕咕着什么。方庆带上了他心爱的毒药,准备试试新配方的效果如何。而陆山怀留在了主城的指挥中心,被沈朝幕警告了,绝对不能再给他发总裁。 只是这次,有个意料之外的陪同者。 还是那标志性的外套,背后背生双翼的雄狮和恶龙搏杀。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光是站着都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场。 沈见林笑说:“沈朝幕,好久不见啊。不过现在我都改叫你首席了。”他扬了扬下巴,“家里那帮老头就是喜欢瞎操心,硬是让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顺便再查一查,老龙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绝对是沈家那一辈里,精锐中的精锐。 “好久不见。”沈朝幕只是简单点头,搂着龙拾雨上了飞行器。 旧城区完全在星球的另外一边。 那里曾是第一座城市建起的地方,后来随着发展,渐渐经济中心就迁移到了现在这里。星网和终端的技术不断发展,以往很多机械的残骸无人清理,直到现在还堆在旧城区里。 旅途很漫长。 期间沈见林来了他们的房间一次,只是和沈朝幕闲闲聊了几句近况。 “对了,”聊完之后,沈见林看了看坐在旁边、专心吃薯片的龙拾雨,“不介绍一下这位吗?” 既然秋若雯他们知道了,龙拾雨是异兽,那么沈见林没有理由不知道。只是他倒现在都没有提起而已。 “你好啊。”龙拾雨从薯片中转移了注意力,冲他笑了笑。 即便是在龙类中他也是最好看的那个,笑起来更是如此。沈见林愣了愣,然后笑说:“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你俩在一起也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情,挺难得的。” 沈见林没有待很久。 出门后,他微微垂眸,拿出终端发了一条条消息:【其他不确定,至少是三代以上】 然后他收拾了一下表情,去餐厅点了两个芝士汉堡当夜宵。 这天晚上,龙拾雨在床上筑好了巢,躺在公主身边等着晚安吻。 只是这次沈朝幕看着他,想到的还是那悬崖底下的流泪龙龙头。那场景他怎么也忘不了,记忆回到北恩那城堡,望着塞壬日记上的字句,龙拾雨和他说,我最喜欢公主了。 他虚虚压着龙拾雨,亲了额头后微微一偏,顺着脖颈就一路亲了下去。 龙拾雨整头龙都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就连晚安吻都会变异了。他赶忙推开公主,差点咬到舌头:“你、你真是个流氓公主不陪我斗地主就算了,还天天耍流氓。” 沈朝幕停下动作,说:“我陪你斗地主。” 龙拾雨:“?” 龙拾雨记牌挺厉害,也知道这个,只是往往接下来就开始胡乱出牌了,加上牌运实在是烂。 结果沈朝幕刷刷几下,雷厉风行,把所有的牌出完了,顺便还留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赢了。 不到三分钟,赢了。 龙拾雨赢了一大笔欢乐豆,高兴到眉开眼笑,还没来得及细细看一下余额,终端就被沈朝幕抽走放到了一遍。 沈朝幕说:“牌也打了,该继续了。” 然后龙拾雨被流氓公主压着,嘤嘤嘤地被从脖颈一直亲到了锁骨往下,还被不轻不重地咬了几口,尾巴都蜷了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红着耳朵说:“我睡衣都要被你扯坏了” 那领口被揪到有一点点歪了。 “再买就是了。”沈朝幕的嗓音有些低哑,“可以考虑买点质量差的,一扯就开了。” 龙拾雨呆滞。 这个台词根本不是从童话里出来的 不过很快,他就被香喷喷公主搂回了怀中,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隔了数个小时,目的地总算算是到了。 下了飞行器,他们先到了一个猎人哨站。 从这里能看见旧城区破旧的房子,框架结构早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了。这个猎人哨站更是多年没用了,里头的设施非常陈旧。 此时在黎明之前,正是最阴沉黑暗的时刻,倒是没见到雷暴雨。 龙拾雨却是趴在了窗前,指了指:“那个是什么?一闪一闪的。” “可能是萤火虫吧,”沈朝幕讲,“在这里萤火虫一年四季都有,这种边缘的地方更多。” “不是,看上去是信号灯。”龙拾雨讲,“就在那些楼房的顶端。” 沈朝幕愣了愣,走到窗边仔细一看,果然看见层层叠叠的废墟上有几个灯在闪着,以某种特定的频率。 此时,即便是过了那么多年,剩下还能运转的那些光芒依旧足够,规律地闪动。 长——长——短 短——长 如此循环。 是……联盟的固定求救信号? 但这废弃的旧城区里怎么会有人呢? 于是短短十分钟后,他们已经穿着整齐站在哨站之外。 这时候分外寒冷,龙拾雨穿着那件在塔步买的斗篷,风吹过身侧时,斗篷微微扬起。 这个时候,头顶才隐隐传来遥远的雷声。空气中的湿度高了,闻起来有着水的潮润。 还没上车,龙拾雨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沈朝幕问。 龙拾雨望向旧城区的深处。 在那里不但有交错的断壁、倾倒的楼宇,更远处还有无穷无尽的荒原,零零散散堆叠着废弃的机械。每个风暴和雷暴雨的晚上,雨水都会顺着它们冰冷的外壳淌下,留下斑驳的锈迹,聚在最边角在滴入土壤。雨停月出,机械更是反着晶莹的冷光。 此时这种湿润带着风暴欲来的气势。 却有着惊人的熟悉。 “光雨。”他说,“我闻到了光雨的味道。” 第114章 白色团子 车子开过程序的废墟, 远远有些夜行鬼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里没有人,它们长时间盘踞在钢铁之间,如果有异兽死去便啃食它们的尸体。 方庆找到了最合适的研究对象。 这里空旷,他很早之前研究过对付食尸生物的毒药, 已经在实验室中证实对其他生物和环境无害,就看实际效果了。此刻就从车窗探出身子,大着胆子往外头用仪器挥洒。 灰白色的粉末飘在空中, 沈见林没看过这阵仗,有些惊异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进行高尚的研究,”方庆边洒边念叨,“来吃啊来吃啊。” 宋浅浅就吐槽他:“你这样子真的像广场上喂鸽子的人。” “那不就是吗。” 毒药加了吸引异兽的物质, 恶臭阵阵,但是效果非常好。沿路撒过去一堆夜行鬼跟在后头吃,然后飞速倒地, 四肢抽搐。 宋浅浅就说:“这还挺有效的。” “等再实践一下就能实用了。”方庆也很满意, 转头又看见了沈见林, 诚挚发问到,“怎么样, 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实验对象?” 沈见林:“……不用了, 谢谢。” 他低头, 又在终端上写了一行:【交际圈里的人性格奇怪,其中包括科学家方庆, 对毒药研究非常狂热, 甚至有进行人体实验的趋势】 想了想又补充:【极端危险!】 同样一个文件夹里, 被标记了极端危险的人物还有龙拾雨。里头分析了,沈朝幕去过的不同地方,所出现的异常。 龙拾雨留下了很多痕迹,卡珊德的碎石,北恩冰海下的游弋和断桥下的展翅…… 保守估计,这种龙类是三代往上的。而他昨天刚刚确认了这一点——龙拾雨不大喜欢他,在他面前没有太收敛气息。 终端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很多资料,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沈朝幕的。 龙拾雨在车上靠着公主,昏昏欲睡。 偶尔空中还有风暴狮鹫飞过,警惕地用浅灰色双眸,审视车上的众人,又凭着本能不敢轻易袭击。 这俩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沈朝幕就想起了,第一天带龙拾雨去协会时的场景。他说:“这么想来,第一天来协会的时候,那些龙鲸都是被你吓成那个样子的。” 龙拾雨迷迷糊糊说:“什么龙鲸?” 根本就是忘记这个事情了。 沈朝幕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说:“当时研究组还研究了好久这个事情,最后也没弄明白。” “噢,”龙拾雨说,“以前也有过这些事情。不过像是龙鲸这种,感知比较敏锐的异兽还是挺少的。我以前在水下游的时候,还会经常遇到暗潮鲨鱼。它们就从来不怕我,还把我的手放在嘴里啃。” 沈朝幕:“……你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鳞片直接把它们的牙齿崩掉了。” 暗潮鲨鱼同样也是很让人头疼的异兽,虽然没有骸骨人鱼那么危险,但成群出现的时候,只有全副武装的潜水艇才能对付。 沈朝幕满脑子都是一头银色的傻龙在水里游,大尾巴甩啊甩啊甩,然后爪子上挂了一只鲨鱼。 他再次衷心发问:“你之前到底都做过什么事情?” “好多事情呢,不大记得清了。” 这一路他们是循着突然亮起的灯光过去的,但是之后,都再没有见到任何信号。 这已经是废墟的老城区中,还有什么人在寻求帮助。按理说很快搜救队就会被派出,只是最近人手紧,许多搜救专员都被派去异兽肆虐的其他星球,大规模的搜寻或许不现实—— 而老城区的占地面积极大,很多地方都是电子元件、机械和金属堆叠起来的,想找人简直是海底捞针。 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希望。 但至少还是要尝试一下的,车队就这样在废墟中前行了一阵,头顶的雷雨开始不断聚集。 几点晶莹的雨水打在了玻璃,龙拾雨透过窗子往外头看,明明该是日出的时间了,天空依旧昏暗。 这里没有了星球保护罩,甚至能直接肉眼看到宇宙风暴的痕迹。 此时天空就像是被揉皱了,奇异的纹路在波折,一圈一圈的。随之而来的是雷暴雨,闷闷的雷声在天穹深处响着,惨白的闪电像是蝰蛇。 监测设备不断监查有没有老龙王的身影。 但是之前的数年,老龙王一直在雷云中活动,都未曾被捕捉——毕竟是诞生于雷电中的强大存在,所有的电光和惊雷都是庇护着他的。现在就算是刻意搜寻了,有着宇宙风暴的阻挠,还是很难找到踪迹。 龙拾雨说:“可惜他现在都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应该是沈翟指使的。”沈朝幕说,“不然按你的说法,他现在不该有这样的智慧。这样倒是说明了,他们现在的实力不够。” 龙拾雨没接话,依旧是看着窗外。 沈朝幕又想起悬崖底下的那一幕。隔了那么久了,龙拾雨从来没忘记过那一天。 他就说:“没事,不管怎样我都在。” 龙拾雨却认真说:“我这次肯定能保护住你。” “嗯,”沈朝幕笑了笑,“当然。” 还没隔多久,雷雨就停了。 地面还潮湿,昏沉的乌云还在,但好歹是有些许天光落了下来。 检测仪跳了跳,一个猎人在频道里说:“监测到了新的信号!就在附近!” 车队朝着那个方向行驶。那是市中心了,依稀可见过去的繁华。 那信号很模糊,没办法定位,车队就暂时分散开来——没有分隔太远,并要求时时保持联系。 沈朝幕定个位,越野车自动翻越过层层的障碍。转过废弃的咖啡店,路过电子书店,“第三大道”的路牌歪着脖子站在路边。 龙拾雨指了指:“那个方向有光。” 龙类的视力很好,哪怕是很细微的光影变化都能察觉。 车子拐了个弯开过去,果然光源越来越明显了。 路边一连串的小彩灯,足球场的照明灯,楼顶上的多彩的激光……它们全都亮了起来,明明灭灭间,像是在缓慢呼吸。 几秒种后,似乎是被灯光感染了情绪,周围的机械也有了动静。 断断续续的轻音乐传来,贩卖机里滚出两罐可乐,假圣诞树靠着墙壁,头顶的彩色光球在旋转,就连歪倒在路边的服务机器人,屏幕也亮了起来,上头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明明这里除了异兽和风暴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这样的光景,莫名给了人生气勃勃的感觉。当年的老城区有着最尖端的技术,络绎不绝的人潮走在灯火之下,随处可见巨大的屏幕,所有尖端产品都是自这里而来。 现在只有这一点点的灯光了。 闪烁跳跃着,把些许过去的光影带来,如梦似幻。 “看起来不大像是有人在求救,”沈朝幕说,“不可能同时控制那么多设备的……下车看看吧,小心一点。” “嗯。”龙拾雨点头。 越过废墟,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光源的最中心。 这里是以前的中心广场,喷泉早已干涸。但就在那些钢铁的废墟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半透明的身躯,不超过拳头大小。 沈朝幕的精神力还未捉住它们,龙拾雨就用尾巴一捞,从其中准确卷住了一个……团子? 那东西是半透明的白色,半长不短的绒毛在风中飘扬,淡淡的荧光。它看了一眼龙拾雨后,立马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东西啊?”龙拾雨说。 “……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沈朝幕也有些惊奇,“有精神力,应该是异兽,只是从来没有过记载。你小心点,说不定有危险。” “没事的。”龙拾雨凑近看了看,这回直接把那东西吓到自闭了,身体舒展开来,晕了过去。 舒展开来之后也是一个毛茸茸的软团子。沈朝幕接过来,把它提溜在手上。 很快其他猎人也来了。 这时候其他白团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光一瞬间熄灭了,那些灯泡沉默着。 ……简直像是它们亮起来了这些灯一样。 这件事情被报告给了协会,而那个白团子被关了起来,放在另一辆车的后端,继续瑟瑟发抖。 从未被发现过的异兽要被带回去观察、研究。回到车上,龙拾雨说:“我是不是不该抓它的?” “作为猎人,我会说这肯定没错,它们看起来似乎和亮起的灯有关。即使没有我们,其他人肯定也会出手的。”沈朝幕讲,“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它可能再也回不来这里了。” “噢。”龙拾雨又遥遥看了看那个方向。 “当然,”沈朝幕继续说,“如果能证明它无害,我会和他们打个招呼,尽量让它回来。” 就这样停停走走,又遇上了几场雷雨,还顺便清理了一些夜行鬼狂潮。那些白色团子异兽再次出现,每次都是很远地趴在缝隙中,打量着他们。 它们所过之处,灯都在缓慢明灭着。 这天直到晚上,他们并没有找到光雨。 龙拾雨说:“光雨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说不定在我们找到它之前就下完了。” “希望不会吧。”沈朝幕叼着一根烟,但没有点燃,“毕竟我已经等了很久,等光雨来了,我们的故事才是完整的。”他把烟拿下,扭头亲了亲龙拾雨。 支起了帐篷后,龙拾雨再次去了王座所在的空间。 身躯凭空消失。十分钟后,他回来了。 “怎么样?”沈朝幕问。 “我能和那些精神力产生一点点联系了,甚至有一部分精神力,短时间内挣脱了出来。”龙拾雨说,“准确来说,它们还有非常多的残留意识,沈翟自己的精神力只能勉强压制住。” “说不定真能够控制着他们反噬沈翟。”沈朝幕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管如何,这种时候他们是我们的盟友。” “希望能有用吧。或许得看,他们自己残留的意识有多强了。”龙拾雨打了个呵欠,盘起尾巴,睡在了沈朝幕的身边,“我们会找到光雨的,也许,就在明天吧。不过你不要担心哦,想不想的起来我都喜欢你。” 然后他又被公主摁着,来了一个不属于童话的晚安吻。 就是最近,每到这个时候,沈朝幕的眼神都越来越不对劲了,每次亲的地方都越来越过分。 龙拾雨直觉不妙,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妙,赶紧缩回了被窝里,强调说:“我要睡觉了噢!” …… 奥古斯塔醒来的时候,茶已经完全凉了,身边散落了两根刚注射完的针管。 他做了一个感觉不大好的梦,梦见脚下的影子突然粘粘稠稠地起来了,但绝对说不上厌恶。 头有点疼,太阳穴突突地跳,连带着的是有些混乱的情绪——只是长期注射血液后很常见的后遗症。奥古斯塔捏了捏眉心,站起身,却突然顿住了。 平时他放在身边的诗集,那本《星光如你的裙摆》,被翻开了。 瓷白的杯子被多拿出来了一个,悄悄放在对面,像是有身姿轻盈的少女来过,双手捧了茶杯小口喝着,纤长手指翻过书页。 空中有玫瑰花的香气。 一切都和在永夜之地那时,一模一样。 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会害怕“好像有一个人来过”这种事情。但是奥古斯塔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屋内昏暗。 他望向对面空无一人的椅子,轻声且小心翼翼说:“……是、是你来过吗?” 第115章 公主大冒险 一只灰色的夜行鬼冒了出来, 尖锐爪子扒上几台服务器的残骸, 发出刺耳的声响。 在它身后, 更多的夜行鬼冒了出来。这片城区常年没有人管理,这种异兽的数量极多。 下一秒一颗子弹径直穿过它的嘴巴,灰色的脑浆飞出来, 它软软地倒了下去。随后是更多的枪声, 分外沉稳,每一下都是准确无误地命中要害。再之后,就是空中的薄薄刀片在飞舞,割穿了异兽的喉咙。 沈见林说:“你们俩还挺厉害的嘛, 看上去那么年轻。” 宋浅浅再次扣动扳机, 扭头,挑眉笑道:“那可不。” 旁边的黎见春还是不说话,专心操控着精神力继续杀夜行鬼。她的精神力罕见地锋利, 无疑是致命的武器。 “你们也和沈朝幕认识很多年了吧。”沈见林闲闲说,“我很佩服他, 不论是天赋还是毅力。不过他有一点不大好……” “什么?”宋浅浅问。 沈见林叹了口气, 有些犹豫:“我其实不是很想谈这一点的,毕竟他是你们朋友,现在还是首席了。他就是对异兽的态度不够坚决, 比如说,竟然还会把异兽随意地带进协会里。” “哦。”宋浅浅说, 又闭眼狙了一枪。 沈见林顿了顿, 又讲:“就比如他身边就有龙类, 他该不会从没跟你们讲过吧?而且,还至少是三代以上的。” “我知道啊。” 沈见林:“……”他又朝向黎见春,“你们知道这个事情?没有向他提出一点异议吗。” 黎见春:“……”她的对话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快速回复。 宋浅浅就甩了甩高马尾:“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相信他。倒是你别一直说了,赶快过来杀点夜行鬼。” 沈见林低头,迅速在终端上写了一行:【交际圈里的人性格奇怪,新添观察对象宋浅浅、黎见春,对异兽的态度非常暧昧,立场不够坚定,有帮凶嫌疑】 他又看了看黎见春,这一路她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 他埋头加了一句:【尤其是黎见春,非常傲慢,守口如瓶,不论什么问题都没有回答】 这个记录上还有关于杨知明的,上头标注了:【只知道研究机械的狂热人士,研究起来说话都胡言乱语,说我没有一只什么神鸟西加好看,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假腿卸下来,瞧着玩,初步判定脑回路异常】 以及关于陆山怀的:【天才指挥官,但是天天带着一本总裁小说,或许有些特殊的癖好。上前询问,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底下的总结是:【一群人都非常危险!!】 天空中的雷雨又散去了,剩下的几只夜行鬼也慢慢消失在废墟中。 沈见林又抬头看向天空。 罗亚以诺至今不知在何方。但只要他和阿卡萨摩还在,就是永远的威胁。 已经拖了太多年了,高风计划必须成功,而现在关键的人物沈朝幕明显有了异心——包括之前去查沈杏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更何况,沈朝幕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一头龙带在身边? 或许,他和龙类有着更紧密的联系。 家族里一直对沈朝幕有着防备之心,而他现在过来,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的。 …… 一滴雨水悬在断裂的钢筋尽头,颤颤悠悠,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龙拾雨伸手,将它捧在了手心中,然后迅速递给沈朝幕:“你快看!” 这雨水是带着色彩的,他手中的这个是淡紫色的,还在不断地旋转变换。 一滴光雨。 沈朝幕笑了:“就一滴,能看见什么?” “你试试嘛。”龙拾雨把手怼到他的眼下。 两人就这样蹲在半截房屋的废墟下,盯着那雨水看。 沈朝幕努力盯了一会,说:“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你再看看。” 又隔了一阵,沈朝幕讲:“再盯下去我就要成斗鸡眼了。” “好吧。”龙拾雨这才有些失望地松开手,任由雨水滑落,“可能是过了太长时间了吧,又没有密封起来,就没有用了。” 半个小时前,他们顺着雷雨的痕迹一路走,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了一场刚刚下完的光雨。 周围的一切都泛着奇异的色彩,树叶和花瓣上都被微微染色,地面也浸着淡淡的光——尽管在白天这不明显,但在这废墟的阴影下,好似群星偷偷生长在地下,下秒就会发芽破出。 龙拾雨说:“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会有机会的。”这回反而是沈朝幕安慰他了,“不是你讲了吗,我们总会遇见的。而且就在不久前,你还不大想让我想起过去呢。” “那不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吗……”龙拾雨小声说,又看了看天空,“这应该是一场很小型的光雨,几分钟就没了,不像是我出生时候的那一场。” 他们回到车上,准备继续探索周围区域。 沈朝幕就问:“对了,我好像没有问过你,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不大记得了,是个挺远的星球,但应该不算是荒凉。”龙拾雨说,“总之就是有人住,因为我一出生就不知道被哪个人抓着龙角摇了,吓死我了。” 沈朝幕:“……” 沈朝幕:“…………” 他回忆起沈杏的录音。她并没有详细讲这件事情,只是说,有头不到半人高的小银龙出现在了帐篷外。 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 龙拾雨问:“你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沈朝幕咳嗽一声:“没事没事。”他赶快把一包巧克力棒放在龙拾雨手中,好分散走他的注意力。 而在越野车的后头,他们捉到的那个不明异兽还在蹦跶。 它毛绒绒的一团,像个团子一样上下跳跃,拼命想要逃出去。 龙拾雨就说:“其实我可以试试,能不能和它沟通一下。” “你还带这个功能?” “只是试试,说不定比划一下就行了呢。”龙拾雨探身拿来那个小笼子,开始观察里头的白团子然后他试探性讲了几句龙语。 白团子直直地仰躺下去,又昏迷了。 沈朝幕:“……算了,你还是别试了。”他仿佛还能看到一缕灵魂从团子的嘴里冒了出来,满脸惊恐。 不远处的区域又出现了雷雨。 这种高频的、在同一个区域的雷雨很少见,或许不能被宇宙风暴来解释了。 他们驱车继续前行,渐渐地,身边又有亮起的灯光。那些破败的废墟都被点亮了,楼宇和布满尘埃划痕的街道间,不时还能看到白团子一窜而过。 它们不断在车的旁边聚集。 龙拾雨探头看了看:“它们这是来干嘛的?” “多半是来救回伙伴的吧。”沈朝幕踩下油门,车子掠过街道。 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地表在震颤。 频道中其他猎人在询问情况,那个震源离沈朝幕他们尤其近。 “我去看看情况。”沈朝幕就回答。 然而还不等他们靠近过去,那东西就出现了。 周围楼房的灯光猛地变亮,是之前数十倍的功率,在这样阴沉沉的天穹下一片热闹。那些白色团子躁动得更加厉害了,全都海潮般奔向一个方向—— 它们有些头顶上,还拖着一小截断开的电线,或者是破裂的灯泡、老旧的电子芯片。 然后一大团白色的东西出现了。 它比有小半栋楼那么高,圆滚滚的看不到眼睛在哪里。 一个大团子。 一个超级白色大团子。 等到举着东西的小团子聚拢在它身边,它终于动了起来,缓缓张开了巨大的嘴。 那嘴在圆滚滚的身躯上裂开,足足有数米宽,不禁会吓人一跳。然后小团子们依次蹦起来,把头顶托着的东西一个个丢进去,等了一段时间后,大团子就闭上嘴嘎吱嘎吱地咀嚼着。 咀嚼的同时,它还没忘记往越野车那里靠近。 它像个皮球一样跃起,在废墟上掠过极长的距离,然后重重落地—— 刚才大地的震颤就是那么来的。 随着它的靠近,灯光越发地明亮起来。 闪烁的频率并不是无规则的,有些是联盟的求救信号,有些是作战机器人示意的方法,有些是航海的专有频率,表达了强风、中浪和稀雾,什么都有,热热闹闹地混成了一片。 想必他们之前看到的求救信号,就是这么来的。 “小心。”沈朝幕说。 龙拾雨却说:“它好像是可以沟通的。” “你确定吗?”沈朝幕抬头看去,那大型团子已经快跳到他们车前了,巨大的阴影落了下来。 以它的体格,这狩猎专用的作战车辆不会坏,但外壳变形成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明黄色的油灯已经静静悬浮在身边,光絮随时能涌出。 “试试看吧。”龙拾雨讲,“我挺喜欢这个团子的,看上去像是一种雪糕,或者是糯米糍。” “……这个理由也太烂了。” “确实是挺像的啊。”龙拾雨拉开车门下去。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有很大敌意。沈朝幕也熄了火,一起下了车,站在龙拾雨的身边。 果然,到了他们两人身前的时候,大型团子停止了蹦跳。 旁边一群小团子躁动地跳来跳去,大团子微微挪动,用看不见的眼睛看向他们,用沉浑的声音说:“*hwkr 1!vho!” 龙拾雨说:“shdofi!voiw!” 那发音很是奇怪。沈朝幕有些懵,看着他们两个说了老半天。 终于结束了对话,龙拾雨回头和他说:“它竟然会说蜥蜴龙的语言!” 沈朝幕:“……” 他很久违地,想起了那可怕的四脚蜥蜴人跳火圈。 沈朝幕讲:“那它说了什么。” “它说快把那个小团子交出来,不然就吃了我们。” 沈朝幕:“……那你为什么还一副那么高兴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它讲话很有意思而已。”龙拾雨又看了看大团子,“它看上去很像大号的糯米糍。而且它还说,如果它们不待在一起的话,就会死掉,毕竟它还在幼年。” 沈朝幕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就是有个小孩,看见锅里的螃蟹特别伤心,说这样螃蟹的家里人会找不到它们的。” “然后呢?” “然后小孩他爸说,螃蟹一家子都在这里了。所以,理论上我们可以抓一群回去。” 龙拾雨:“……”他再次被公主的黑暗故事给吓到了。 眼看着又要出现一个流泪龙龙头,沈朝幕赶忙说:“别嘤别嘤,我就随口说说而已。”他顿了顿,“即便是我们今天把它放了回去,发现了新的异兽,之后肯定会有别的人来研究它们。” “那能不能先把它放回去?” 沈朝幕叹口气:“……我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龙拾雨拿出了那个容器,轻轻一拧后,白团子滚了出来,迅速逃回了废墟之中。 那大型团子又低头,用雄浑的声音和龙拾雨说了一阵。 龙拾雨说:“它说,现在我们看起来像是好人了。” “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知道呢,可能它们的思维比较简单吧……还有就是,它们的王生病了,想让我去看看。” “它们知道你的身份了?” “嗯。”龙拾雨抬头,“也有不少异兽和王座有着感应,像是维尔潘和塞壬,见面就能知道我的身份。我还问了光雨的事情,它说,这个季节这里经常会有光雨,只要能治好它们的王,它就能带我们去最大型的光雨那里。” 沈朝幕看了看那个大团子:“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老龙王和沈翟的事情不能拖。” “好吧。”龙拾雨说。 “不过,”沈朝幕想起这件事情,“你问问它雷暴雨的事情。” 龙拾雨又说了一通,然后讲:“它们确实见过很多场的雷雨,但是最近的雷雨是不同的,能闻到危险的气息。它们的王就是被那个怪物重伤的,就在不久前。” 这听上去,倒是像罗亚以诺做出的事情。 沈朝幕考虑了两三秒,开口说:“那还是过去看看情况吧,说不定它们有老龙王的线索。” 于是,他们开车跟着团子们一路向前。 这些奇异的异兽蹦跳过废墟,所过之处,灯光一点点亮起。从路灯到店铺的小彩灯,所有还能运转的光源都在变亮。 而等到大型团子过去了,一切就更加明亮了。灯光旋转着、闪烁着,以不同的频率诉说着故事。 龙拾雨说:“它跟我说,在这里待的时间里吃了很多电子设备,就知道了里头记载的、关于灯光频率的事情。它们觉得特别有意思,就会用全身的能量去激发光源,弄出这些信号。” “真是奇特的物种,”沈朝幕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能够操控电子设备的异兽。可能是因为这个老城区存在太长时间了吧。” 他们继续向前,很快就到了一个骤然向下的台阶。 以前这里的城区,有许多建筑都是在地下的。又或者说,在地下的区域比地表的多上太多了,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的内核。 一路向下,道路漆黑,但一盏盏的灯又被点亮了。大团子倒是不跳了,开始圆润地滚动。 到了一处崩塌处,车子没办法开了,他们就走过步行街,看到商店里还有残留的商品,头顶的灯接触不好,忽明忽暗。 而到了地下广场的时候,空中的巨大电子屏幕亮了起来——因为是团子们放出的能源,并没有真实信号,所以屏幕中只是蓝白交织的光芒,落在地上,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长。地面有着碎纸和死机的机器人,绕着柱子的一连串小彩灯不断闪烁。 很奇异的感觉,像是来到了一个荒芜世界的尽头,目睹自己文明留下的遗迹。 “……或许,”就这样走过一段距离后,沈朝幕开口,“很多年后,我们文明衰败过后,后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不知道呢。”龙拾雨打量周围的场景,“那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嗯。” “以前我也想过,龙类不在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等真的等来这一天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沈朝幕顿了顿:“说不定在哪里还有龙呢。” “即使有,应该也很快会消失吧。我们确实很强大。”龙拾雨歪了歪脑袋,“怎么说呢,生来就暴躁好战,肆意妄为吧,有太多的敌人了。这些我都非常清楚。只是现在的宇宙,已经不是个体实力强大能统治的。适应不了变化的物种就会迅速消失,从来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也不是太难过。” “我知道。不过你倒是不和这些词语沾边。” “其实还是有的,”龙拾雨笑说,“只是你没见过而已。等遇到光雨了,你会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的。” 他们继续前行。 隔了一会,沈朝幕再次开口:“还有就是,过几天沈见林可能会向家族里说明,你可能是接近初代的龙。” 龙拾雨愣了愣:“为什么呀?” “他来应该就是这个目的。我肯定已经不被信任了,而他们又知道你是龙,沈见林对龙类很了解,这几天下来肯定不是毫无收获,就是多少的问题了。” “啊,是不是我哪里被他发现了?” “不是。”沈朝幕笑说,“放宽心,迟早的事情。” “那他们会不会发现我是龙王啊?” “说不定呢。如果要最终解决沈翟和老龙王,肯定难免被发现。” “那你怎么办呢,你不是刚刚才当上首席吗?” “不知道,到时候再讲吧。我可没办法预测未来啊。” 龙拾雨就纠结得蜷起了尾巴,说:“是我不好,太不小心了。” “怎么会呢。就算不提是你用王座让我回来了,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我的选择。”沈朝幕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我也没有那么在意首席,反正秋若雯本来就只给我了一年。” 龙拾雨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们肯定会生你气的。” “别想多了。不管最后如何,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了,我们还能去别的星球好好冒险。”沈朝幕搂住他的肩,笑说,“就像今天一样不是么?废弃的老城市和像糯米糍一样的团子异兽,其他人哪里能想象到这些事情?像这样子的经历,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龙拾雨眼睛亮了起来:“那种童话故事吗?” “嗯,公主的冒险都是很神秘的,恶龙当然也是。我不是和你讲过一个童话故事吗,有蔚蓝的湖泊、炊烟袅袅的村落,白雪的高山和世界尽头的海。”沈朝幕笑了,“不管是今天还是未来,我们的故事肯定都是很有趣的。独一无二。”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了下去,朝向城市的最深处。身边是蹦蹦跳跳着白色的团子,微微的荧光,和沿路依次亮起的灯火。 又是一次神秘又奇特的冒险。 又走到幽深台阶面前,一步步往下,周围安静,就像是要前往一个未知王国,亦或者世界的尽头。 第116章 生气猛龙 继续往地下深处走, 穿过层层的建筑和长廊、广场, 他们终于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里幽深黑暗, 只有团子们跳过来了,才有些许光芒慢慢亮起。这里曾经是类似机房一样的地方,许多仪器堆在这里, 负责底下的通风、通讯、机器人调度以及各种运作。如今废弃后, 巨大的机器东歪西倒,有些就连特殊涂层都生锈了。 随后地面颤动,头顶的灰尘降下,远处隆隆作响, 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靠近。 脚下的抖动越来越厉害, 如果不是防震结构非常完整,恐怕早就因为这摧残而坍塌了。 然后一个……超级无敌大团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比之前的大团子大了一倍。 还是看不见眼睛在哪, 只能看见裂开的巨嘴。 沈朝幕:“……这种异兽是靠体型分辨强弱的吗。” 龙拾雨却高兴起来:“它也像个糯米糍。” 只是这个超级团子身上有着明显的伤口,白毛上还有烧灼的痕迹, 就像是雷电造成的。 团子们彼此沟通了一下, 它们沟通的时候,全身的白毛都会竖起来,原本的淡淡荧光不断变化, 就像是信号灯一样。 然后那个普通团子又用蜥蜴人的语言,和龙拾雨讲了一通。 龙拾雨翻译到:“它们问我们, 有没有急救药品。之前它们碰巧捡到过人类留下来的东西, 用在伤口上挺有用的。” 沈朝幕就拿出了随身带着的急救喷雾, 这种简单的药对人和异兽都适用。 凑近了,他看见白色皮毛下的狰狞伤口,一看就是龙类爪子留下的,那锋利的尖端足以粉碎所有的防御,轻轻一勾都是一大块肉掉下来。 他也见过龙拾雨用他的爪子。 主要是用来开打不开的罐头。 他仔细喷了药剂过后,那种痛楚想必缓和了不少,整个超级团子都高兴得瘫了下去,成了软绵绵的一团。 沈朝幕想了想,又把压缩好的另外几瓶喷雾留了下来。 小团子们明显高兴起来,蹦跳的频率都更快了,它们分散开来后,再次迅速带着电线、芯片等物品回到两个大团子身边,跳起来把它们丢进去。大团子闭上嘴,嘎吱嘎吱地咀嚼,身上白毛发的光更多了。 龙拾雨又和它们讲了一会话,然后说:“罗亚以诺应该是半个月前出现在这里过,无缘无故开始袭击它们,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类,就是那个人类带罗亚以诺来的——应该就是沈翟。” “但是之后,那黑龙反而是自己离开了。” 和在塔步是一样的情况,都像是罗亚以诺不受控了。 在塔步时,沈翟和老龙王试图袭击黑骑士,但最后两个却自相残杀了起来。 龙拾雨说:“沈翟想控制住罗亚以诺。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之前的异兽王,沈翟没有能力简简单单就吞噬掉。”他想了想,“他用其他异兽的尸体去喂罗亚以诺,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是现在的罗亚以诺和之前不一样了——如果没有清醒的意识和精神力支撑着,这样吞噬,指不定已经变成了和沈翟一样的怪物。” 失控的旧日英雄和失控的异兽。 怎么想都是最糟糕的组合。 临走前,他们告诉那些团子,以后可以带更多的喷雾过来。 那两个大团子就咧开嘴笑,周围的灯光更加耀眼了。 他们离开这奇妙的地下,回到车内。 沈朝幕笑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奇特的经历。” “那多好啊。”龙拾雨用尾巴蹭了蹭他,“很快糯米糍王的伤就可以好了,他们的故事还可以继续,一起在废墟里点灯。” “不要随便给其他人起外号。” “好吧。” 沈朝幕狐疑说:“你这次答应得那么爽快,怎么我让你不要再叫公主的时候,就不听呢。” “因为这个不是外号啊,你就是公主。” 沈朝幕:“……” 回去之后,他们见到了其他猎人。 沈见林笑说:“你们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那些异兽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沈朝幕简单回答,“回去你看任务报告就是了。” 沈见林就埋头迅速在终端上写了什么,手速飞快。 回到车上,龙拾雨打了个呵欠,和沈朝幕说:“我总觉得那个沈见林有点傻。我都看得出来他在写些什么东西。” 能被龙拾雨说傻的人还真不多,沈朝幕笑了:“他确实就是这个性子,只有追猎很厉害。” “噢。那为什么还叫他过来?” “算是警告吧——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就行,沈见林的实力和地位还是摆在那里的,而且也是想确认你的身份。”沈朝幕讲,“来的人肯定不止是他,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现在就看他们什么时候会真的发现你的身份了。” “但是我还是在想,如果被发现了你会怎么办。”龙拾雨说,又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怎么想也不是小事吧……” “再说吧。”沈朝幕把他摁到怀里,“看你都困成这个样子了。” 于是龙拾雨以优异的睡眠质量,在他怀中秒睡了。 车子继续顺着雷暴雨的踪迹向前,偶尔迈过高大废墟时,摇摇晃晃。 沈朝幕却收敛了笑意。 如果这个时候龙拾雨被发现了,实在是很麻烦的事情。其他人不会相信他没有敌意。 现在正是老龙王弄得人心惶惶的时期,加上异兽的不断暴动,人们对异兽的仇恨情绪明显激烈起来。 即便是不考虑这些,龙王也绝对,不是能够被接受的存在。 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情况,就是龙拾雨的身份暴露在与老龙王、沈翟决战之际,实际行动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即便是不能接纳,也至少能给他们一点缓冲期,决定好下一步要怎么做。 现在看来,可能等不及这一天了。 他并不是悲观主义者,只是不论怎么考虑,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王座。 异兽。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沉重了。 这是一个、他们暂时没办法跨越的鸿沟,至少在沈朝幕的有生之年,局势不可转变。 车子还在晃晃悠悠地前行,沈朝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揉揉龙拾雨的脑袋,把几缕乱毛压下去。 他想起沈杏说过的那句话。 我做了所有能做的,就是问心无愧了。 这次寻找罗亚以诺的旅程,又是毫无结果的。 和之前在其他星球的经历一样,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猎人们整顿了一下,准备回去。 乘着飞行器回去的路上,沈朝幕终端上又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协会发来的,在另外一个星系上疑似有传说级的异兽出现,需要他赶过去。 本来他们在梅斯坦待的时间就已经够长了,雇佣兵的活动暂时被压制下去,又迟迟找不到更多线索,暂时离开也是正常的。 或许,沈翟已经不在这里了。 协会已经给他安排了星舰航班,在明天凌晨。 回去旁边城市的路上,龙拾雨说:“罗亚以诺明明很接近这里了。” “嗯,我知道。”沈朝幕说,“但是其他星球不能放着不管,这里会一直保持戒严状态的。” 到了临近的一个城市,准备等个一小时,就乘坐着空中列车去到最近的星舰基地。这一小时虽然短,但协会还是给猎人们临近安排了住处。 沈朝幕坐在桌前整理资料的时候,龙拾雨就扒在窗口,往外头探头探脑。 窗户大开着,沈朝幕就说:“你可千万不要掉下去了。” “不会的,而且我会飞啊。” “那也不行,很危险的。” “好吧。”龙拾雨退回来,拿出终端斗地主。 终端上,沈朝幕又收到了杨知明的消息。 杨知明之前一直留在塔步的空中花园,在试着修复矮人留下的机械。现在他倒是说,他带着那些机械已经快到梅斯坦了。 【毕竟这里的技术比较先进,零件也多,好配型号。】杨知明说,【不然很多地方根本没办法修复】 他的身后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机器,大部分都是像西加的巨鸟模样,矮人一直对这个形象非常狂热。 【来的话要小心】沈朝幕回复。 【知道的知道的,不过,现在去哪里不是危险呢。我只是希望能在一年内,修复一台机器】 杨知明的病已经很严重,之前就全靠着注射异兽血撑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沈朝幕顿了顿,只是简单回答:【加油】 龙拾雨玩斗地主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侧头仔细听着,就连终端里传出的队友提示音“快点啊,我等的花儿都谢了~”都没管。 “怎么了?”沈朝幕就问。 “外头好像有雷雨。”龙拾雨说,“而且,有我很不喜欢的气息。” 沈朝幕皱眉,他也感受到了不对。 在天穹顶端,巨大的乌云正在迅速聚集。 他说:“出去看看。” 两人来到楼下,本就在外头的沈见林正站在最近的观光台上,同样面色凝重地抬头仰望。 其他猎人还未察觉什么,只是长久以来为猎龙做出的训练,令他们的反应分外迅速。 但是很长时间里,都只有隆隆的雷声。 横跨了城市的轨道上,一辆无人的空中列车正在飞速赶来,垂吊着的软扶手在空中摇摇晃晃——它将要载着猎人们迅速前往星舰处。 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戒严以后没剩下多少人了,大街上很空旷,街道被几点雨水慢慢打湿。 雷声越发地大了。 某个瞬间,刺目的电光炸开在了城市正中! 那是从天而降的黑色巨龙,鳞片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气,周身被蓝黑色的雷霆缠绕。雷光波及了空中轨道,几乎刹那便摧毁了坚硬的金属,融化的水通红滴下。 罗亚以诺。 他竟然直接现身了! 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场面。 那双无神智又疯狂的眼眸,直勾勾落在了龙拾雨身上……还有他身边的沈朝幕。 这场景就像是过去一样。 也是他在沈朝幕的身边,也是面对一头疯狂到了极点的恶龙。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于是血液沸腾了起来。 过去的景象几乎让他发狂。龙族血脉中的暴怒浮现,他不允许眼前出现任何威胁。 时隔多年,仇人相见。 龙拾雨的眼眸变成了融金颜色,展翅飞到空中。 被雷电击中后空中轨道断裂,夹杂着滋滋雷光向下坠落,耳边尽是可怕的爆鸣声。 列车的后半截朝城市中坠落,夹杂着尖锐的钢铁。 罗亚以诺带着毁灭性的雷电,金色眼眸中疯狂在翻涌。某种杂乱的精神力凝聚在他周身,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像沈翟那样混乱的存在。他在空中振翅时,巨大的阴影垂落,整个天穹都在颤抖。 空中列车最高时速能达到两千多公里,进了城区降速了许多,但也能化作一道流光。此时,它却怎么也逃避不了惊雷的纠缠。 随着轨道的崩塌,车头在空中一歪,径直撞向了站台—— 但是下秒在惊呼声中,有人落在了轨道上! 那人离车头非常近,下秒就会被撞飞,这样的高速足够把任何人撞成肉泥。 但是他没有。 车头灯将他的影子拖拽得尖锐且长,双手已经彻底龙化,银白色的鳞片反着光芒,抓住车头时瞬间就将钢铁揉皱。 巨大的冲力让大半截车头都凹陷下去,列车与轨道摩擦发出刺耳声响,火光在脚下飞舞!三四秒内,他被列车推得倒退数百米,最后,高速终于败在力量之下。 他就这样硬生生地逼停了整辆列车。 完全停下来时,龙拾雨停顿几秒,猛地发力把车头揪了起来! 金属的摩擦声刺耳,那车头晃晃悠悠,连带着第二三节车厢一起被扯了下来,然后被他干脆利落地甩向罗亚以诺,夹杂着尖啸的风。 第117章 谈心 那车头被甩出的速度极快, 但在接近老龙王的前几秒钟又被可怕的电流融化。那些通红的铁水流淌而下, 眼看着就要落往底下的建筑, 被金色光絮轻轻拖住了。 随后光絮在空中化作利刃模样,万千闪烁着光辉,一时竟然将城市的光芒压了下去。 它们径直穿过了雷电, 与其摩擦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随后飞速逼近了黑龙—— 这是太过浩瀚的精神力,单枪匹马就足够杀破重围。 鳞片被刺碎了,乌黑的血在空中爆开。 随后出现的,是沈见林庞大的精神力——它们化作了淡蓝色的海潮模样沉沉压了过去, 禁锢住罗亚以诺的动作。 尽管这禁锢只维持了不到五秒, 也足够龙拾雨近身。 银色的利爪伸出,其中凝聚的是绝对的力量。 眼看着就要抓穿黑龙的脖颈,却被另一道精神力挡住了。 腐蚀性的精神力。 它来得无声无息, 恰好使龙爪偏移,龙拾雨只掀飞了黑龙的数片鳞片, 血液在爪间流过。 他微微侧头, 看见晚风中玫瑰花瓣在飞扬。 沈翟穿着老式西装,胸口前的玫瑰花鲜红欲滴。这次他终于不是笑着的模样了,脸色上一片苍白。 这情况想必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罗亚以诺失控了。 下秒, 龙拾雨的利爪抓住了罗亚以诺的头颅,爪尖深陷入其中, 猛力一扯—— 然而没有鲜血飞溅开来。 浓厚的阴影笼罩了黑龙全身。就像是之前的奥古斯塔一样, 他的鳞片变到灰白、化作粉末飘散在空中。 龙拾雨啧了一声, 当机立断准备飞到沈翟身边,然而男人的身躯也以同样的方式,消失在了空中。 “……”龙拾雨无声地骂了一句。 然后他就被金色光絮推回了安全的地方,被公主一把摁在了怀中。 沈朝幕这次的语气有些严厉:“你怎么不看情况就冲上去了,沈翟还在呢。” 龙拾雨:“嘤。”QAQ “没受伤吧?”沈朝幕又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没有,”龙拾雨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不大甘心,“还是,要把他身上的异兽能力都移走。” 身后却是赶过来的沈见林。 他气喘吁吁,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早就知道他是初代龙?!” 沈朝幕把龙拾雨拉到身后:“嗯。” “你是疯了吗?!你、你现在还是首席,刚才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到了!”沈见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破音的语调压下来,只是手还在抖,“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你已经彻底和计划偏离了,对了,你肯定是知道了沈杏的事情……你之前就一直在查她。” 沈朝幕说:“我确实都知道了。” 沈见林的脸色便更苍白了几分。 周围的风在刮,断裂的轨道和坠落的列车,配合着依旧光芒灿烂的楼宇,将他们三人都映成了黑色剪影,某种奇异的对比,某种对峙性的沉默。 沈见林的终端响了。 他本来不想管,但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后脸色一变,小声地接了起来。 这个间隙,龙拾雨就有些心虚地拉住公主的衣角。 “没事,”沈朝幕反而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说,“不是你的错。” 近一分钟后,沈见林挂断了通讯,脸色几乎是不可思议:“算你好运,这种时候也有人给你兜着。要不是你……” 不超过十分钟,稽查部的猎人就乘着飞行器过来。他们一如既往穿着灰黑色的作战服,将现场封锁了一番——因为戒严状态,这个小城市本来留下的居民就不多,大部分猎人也在酒店里休息。 为数不多的、真正的目击者,被稽查部猎人带走了。 沈朝幕皱眉:“这是在干什么?” 沈见林硬邦邦地回答:“收拾烂摊子。”他还是恨恨的神情。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稽查部并不受首席和其他部门的限制,是独立在外的。这次倒是一如既往地横行霸道,将那些人都带走了。 看这阵仗,是高风计划的支持者们要瞒下这个消息——不论是因为计划本身,还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爆出协会首席的丑闻。 这个结果,出乎龙拾雨和沈朝幕的意外。 既然确认了罗亚以诺就在这里,他们暂时就不能前往别的星球了。 一切看起来照旧。 但是沈朝幕知道,这件事情底下仍然是暗潮汹涌。联盟和沈家的众人想必炸成一团了。 他并不心急,只是默默等待着结果。 之后的三天,沈朝幕照常前往各个地方,准备罗亚以诺的追猎工作。 这无疑是百年来,联盟经历过最大的异兽威胁,所有能调用的力量全都在往这里聚集,所有人都抱着牺牲的觉悟。 杨知明终归是带着那些机械鸟类来到了这里。 他来的这个时间很不凑巧,但他却说:“没关系,有了这些零件说不定我能把这些大鸟修好。”他拍了拍身后的坚硬金属,“矮人的技术还是靠谱的,指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呢。” 第四天的晚上,家中的一位长辈到了。 他名叫沈华,已经白发苍苍了,在绝大多数的场合都是以沈家的话事人身份出现的,可以说是沈家现在地位最高的人。 他也是沈朝幕在家中,最熟悉的一人。 沈朝幕的战斗技巧都是他亲自教授的,还有许多为人处世的观念。即便他们两人都不是能温情脉脉起来的那一派,但在诸多长辈中,沈华称得上最接近“父亲”这样的存在。 沈华的身姿笔挺,同样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脸上一道长长疤痕。他在深夜来到了梅斯坦,找到了正在指挥猎人的沈朝幕。 他并不急,只是默默在旁边等着。 等其他猎人都离开了,沈华才走过去:“朝幕,我们单独聊聊吧。” 沈朝幕说:“带上拾雨一起。” 龙拾雨却说:“我还是先回去房间斗地主吧。”说罢就先回到旁边的旅馆了。 沈朝幕就微微皱眉。 沈华笑说:“别这个表情,又不会有什么人吃了他。我来这里,只是想要聊聊你的想法而已。” 被清空了的城市寂静,非必要的机器人也暂时停运了,街头有几张飘飞的报纸。 四下无人,他们站在昏黄的灯光下。 沈朝幕问:“要谈什么?” 沈华掏出两根烟,递给沈朝幕了一根,然后点燃。 “您身体不好,就别抽烟了。”沈朝幕说。 “唉,这才是年轻的味道。当时我还能划着木船出去抓暗潮鲨鱼呢。”沈华大笑,“可惜岁月不饶人。”随后,他正色道,“朝幕,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在你身上给予厚望。当然,我知道关于沈杏的所有事情。”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以她是‘叛徒’为耻么,怕我走了她的老路?”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们不知道你是怎么复活的,是否和王座有着更深的联系。和沈翟一样,你的精神力非常特殊,那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个,加上那盏油灯,我们几乎是立刻就能确定你的身份。但是沈杏用王座力量只是治愈了你的疾病,不可能把你从九百年前带回来。这点不确定,让我们有了太多怀疑。” 沈朝幕说:“所以,你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么?毕竟他是龙,我对计划的态度也不确定。” 沈华深深吸了一口烟:“可以这么讲,所以,如果现在阿卡萨摩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按照家族的誓言,猎杀他并夺得王位呢。” 若不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坦白时机,沈朝幕早该告诉他,龙拾雨就是龙王了。 所以他只是简单说:“不会。” “这倒是符合我的预料。”沈华说,“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他们,把高风计划的希望放在一个人的身上是不切实际的。但是他们实在是太疯狂了,不肯松开任何一根稻草。你可以想象到,现在审判大厅里的场景,他们都快要气疯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压下消息。” “因为罗亚以诺还在,”沈华坦白道,“还有那个不知情况的沈翟。等到一切结束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那种极端仇恨异兽和龙类的人,永远不占少数,你的行为足以被判为‘背叛’。但我实话和你讲,你是最好用的那一把刀,谁舍得在大难之际丢掉呢?” “我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的身份。那些游魂看我也是这种眼神。”沈朝幕说,“从回到家族的那一刻起,我在他们心中就不是真的活着。所以,今天您是为了确认我的态度来的吗。” “不,主要是谈心的。咱俩好多年都没有好好谈一谈了,上一次应该是五年前了。” “是的,您当时喝醉了酒。” “毕竟那天悬崖边的月亮太好看了,怎么能让人不多喝几口呢。”沈华弹弹烟灰,“这些话是我以个人的身份和你说的,我也怀疑过高风计划。” 沈朝幕愣了愣。 沈华说:“理由很简单,就是我们不该再把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中了。幽灵鲸的那一次只是巧合,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沈杏能和它沟通。再之后的两位龙王,缺少了王座感应的我们也找不到踪迹。可以预料到,之后肯定又是很多年的负担。” 他继续说:“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观察晚辈,直到其中的佼佼者被选中,确定了对家族的忠心后才能知晓高风计划。之后是无止境的循环,他们在追猎异兽、寻找王座,然后怀着这个计划死去。” “这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投入的却是真金白银。” 沈朝幕默默听着。 沈华则是咳嗽了几声,白气涌到了深夜的空气中,才继续讲。 “但是,我并不能说这个计划错了。” “你我都无法想象出,刚刚开辟星海时人类面临的局势。面对天生有精神力的异兽,我们的劣势实在太明显了。有无数的勇士为此献出了生命,才谋得一席生存之地。” “那个时候对异兽的憎恶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不能有无谓的同情,这只会害死更多的人。时间非常紧迫,逼着他们不断猎杀不断前进,我们没办法拿正常的善恶观,去衡量那时的一切事情。” “所以他们迫切期待着高风计划,也期待着,王座这种对异兽影响巨大的存在,能够被掌控住。” “憎恶就这样一点点被传递下来,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与异兽有着诸多纠纷。” “我当然也遇到过善良的异兽,但大部分时候,我们并没有这个机会去分辨。或许稍加心软,最后被屠杀的就是我们。拿人命的豪赌,谁又敢下注呢。” “所以啊朝幕,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多考虑一下。” 沈朝幕沉默片刻。 橘红色的烟头在风中燃烧,微微颤抖。 然后他说:“想要拿到王座,最初的目的,不是那个‘全民精神力觉醒计划’么。” “对。” 当时,只有寥寥数人才能拥有精神力、拥有和异兽抗衡的能力。 于是他们想要实现,一个所有人都拥有精神力的时代。 “但是,”沈朝幕轻声说,“到后来,即便是没有王座的力量,所有人不都也拥有了精神力么。” 他继续说:“还有很多事情也是这样,比如说,联盟曾试图窃取过矮人机械的核心机密,最后没能成功,但数年过去,我们依旧是拥有了自己的强大舰队,在星海里所向披靡。这种事情确实有捷径,但即便是不走捷径,我们也能开辟出自己的天地。” “所以,全民精神力觉醒与其说是一个奇迹,倒不如说,是我们适应了这片辽阔的虚空,发掘了未知的潜能。” “归根结底,我们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力量,不是么?” “宇宙不会偏心任何的物种,异兽也好人类也好,我们都是它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与彼此和平共处的方式。” 沈华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道:“我不能全部认同你的观点。”他叹了口气,“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很厉害。你和沈杏一样,都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人。” 他拍了拍沈朝幕的肩:“我不会再和你谈这个话题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我不能保证之后,联盟会对你俩有什么反应,但我会尽量调和关系的。” “……谢谢。” “不管怎么样,小心一点。现在回去找你的小男友吧,”沈华笑说,“我原来还以为你会单身一辈子呢。” 沈朝幕:“……” “说起这个你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家里训练,不是有哪家的小姑娘过来体验了么。人家明显是看上你了,其他人都不看,就干盯着你挥光剑。等到好不容易提着裙子上去,问你能不能教她一点技巧,你给别人一木剑砸头上,打哭了。” 沈朝幕:“……有这么一回事吗?” “可多了,”沈华说,“三天三夜都讲不完。难得有人能包容你的臭德行,快走吧。” 他弹了弹烟灰,又说:“想以前出海,身边都是惊涛骇浪,暗潮鲨鱼围聚在我身边,但我半点恐都不觉得害怕。等到风暴平静下来,我一个人划着小破船回到岛上,刚好看到了一道彩虹。” “那天的风可吹得真是舒服,我就想着,这整个世界都会是我的。”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烟,感叹道:“果然是年轻的味道啊。” 沈朝幕回去的时候,龙拾雨正在打斗地主——但明显是心不在焉的。 屋内又淡淡的焦味,还没等沈朝幕弄清楚情况,就看见龙拾雨眼前一亮:“我刚刚又去了王座那个空间,这次,终于有异兽回应我了。” “是么,”沈朝幕坐在他身边,笑说,“那之后肯定会更顺利。是哪个异兽回应你了?”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明显的异兽气息。 龙拾雨心虚说:“就是,好像、好像出了一点点意外。” 沈朝幕走去厨房,看到几只戴着高帽子的猴子在上蹿下跳,地上还有很多……马戏团的彩带? 身着彩色戏服的男人脸色惨白,正在专心盯着一锅烧糊了的牛奶,好像在认真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朝幕:“……” 沈朝幕:“…………” 他就走了不到二十分钟,龙拾雨把维尔潘给弄回家了。 第118章 光雨 这个维尔潘是强行从沈翟精神力中, 被……揪出来的。 他现在只是一团略有些混乱的精神体, 毫无攻击力,而且随时可能飘散、回到沈翟的精神力中。 “我对这段记忆很模糊, 但确实知道你们说的沈翟那个人。”维尔潘说,“最后清晰的记忆停在卡珊德那里。” 当时他们三人还在生死厮杀。 以常情来讲,事情会略有些尴尬。维尔潘倒是并不在意, 挺坦然地在他们俩身边继续煮牛奶,说:“你们别介意, 我能接受我的失败。再说了, 我都死了,还会在意什么呢?” 龙拾雨说:“但是你把我最后一瓶牛奶煮糊了。” “一瓶牛奶而已。”维尔潘说, “我请你看马戏。” 说罢空中他的精神力化作了无数的马戏团门票,上头还是印着熟悉的句子:你想去哪里, 死亡亦或者极乐? “这个又不是吃的!”龙拾雨被他气到砰砰敲尾巴, 然后迅速被公主抓了出去。 沈朝幕把他摁在沙发上,说:“所以……每一次你分离出的异兽精神力, 都会直接出现在身边吗?” “我也不知道,”龙拾雨的火气稍微下去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我从王座那个空间回来,就会把他们一起带回来吧。” 沈朝幕揉揉眉骨:“我已经可以想象到, 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混乱情况了。”他顿了顿,“沈翟肯定已经察觉到这个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有没有完全剥夺他的双生能力。” “不知道呢。”龙拾雨拿起桌上的苹果开始啃, “他不会把弱点暴露出来的, 所以,还要多带回来几个异兽才行。现在已经开了头,之后的进度应该会越来越快吧。” “嗯。”沈朝幕说,“能正面和他对决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这个晚上,应该是足够振奋人心的一晚。 就是这个执着带着猴子煮牛奶的维尔潘,实在是个巨型电灯泡——而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那种。沈朝幕火速找旅馆新开了隔壁的一间房住着。 第二天再打开那扇门,维尔潘已经不见了。 龙拾雨说:“他回到影子中了,不过隔一段时间,应该还能把他带回来。” 接下来的数日,梅斯坦的领空被星舰占领,不允许任何私人飞船进出——这是前所未有的戒严状态,毕竟在这个私人舰船颇多的时代,即便是配上最尖端的监控仪,完全杜绝私人旅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联盟手段极端简单粗暴,就是把能调用的星舰,全都布置在梅斯坦附近。 没有进入星港的军舰耗能极高,军用雷达终日以最高耗能形态开着,邻近能源星球以及其他地方的能源,几乎都在支撑这里的一切。 协会的所有精锐,包括白依依和乌瑟也来到了这里。 隔了数日,杨知明用这里的新型零件修好了第一只机械鸟。在数次的战斗模拟中,协会的机械师们证实了它的战斗系统非常先进,接近矮人的蛛型防卫机器人。 它在第一次振翅飞翔时,就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将城郊的一群夜行鬼驱逐得一干二净。那一天杨知明乐得要死,连连拍着它的外壳,大笑说:“它可真是个宝贝,不是么?!” 他旁边的宋浅浅笑说:“要换个东西,你简直就是个狂热信徒。”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杨知明不以为意,“你不也天天抱着狙击枪么,还好意思说我。” “那倒也是,”宋浅浅晃了晃高马尾,“总有一天,我会完成最完美的狙击的。” 她旁边的黎见春一贯寡言,专心整理着自己薄如蝶翼的扇子。杨知明又咳嗽了几声,肺部传来的灼痛告诉他,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个周三,沈朝幕见到了秦世。 许久未见,两人在过道中猛地撞上了。秦世愣了愣,然后率先移开了目光,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龙拾雨边喝酸奶边说:“所以说,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啊?我看方庆他们也认识秦世来着,但是之后,那个举报文件都是他写的。” “理念上很多的不和,”沈朝幕说,“刚开始他还和我们混在一起的,只是后来,”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我们都各自有了一些名气。” 比起他们来说,秦世只是一个太普通的猎人,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这长时间的不平等,留下了太多扭曲,最终分道扬镳。 沈朝幕又说:“或许我不能理解他的心态吧,毕竟从出生开始,我就不会有‘我不如别人’的想法。不管怎么样,还是很遗憾的,毕竟最开始他和我们聊得真的很投缘。” “噢。”龙拾雨又喝了一大口酸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关于秦世,我后来稍微查了一下,那天在星都的时候,是他把你带到了有魅魔的酒吧。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向协会举报他的这个行为。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处罚,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沈朝幕顿了顿,“或许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又过了三日,沈朝幕因为急事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家中有淡淡的茶香味。 开水咕嘟咕嘟地滚着,带着小王冠的少女专心盯着。 沈朝幕:“……这次在炉子旁边的又换了一个人对么。” 凯伦回头见到他,有些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沈、沈先生,晚上好啊。” 沈朝幕揉揉眉骨:“……晚上好。” 她给沈朝幕和龙拾雨各盛了一杯玫瑰茶,然后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书。隔了一阵,她又开口:“我能不能问问,最近奥古斯塔先生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沈朝幕翻了一页报告,“肯定还在忙着他的犯罪活动吧。” “好吧。”凯伦拨了拨金色的长发,“他确实……应该还和沈翟在一起。”她又犹豫片刻,起身提起裙子,屈膝行礼,“抱歉失陪一下,我、我觉得我应该在回到影子中之前,去找找他。” “这里那么大,你怎么能找到。”沈朝幕说。 “不知道呢,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凯伦已经开始收拾茶包,“毕竟他在晚上还喜欢喝玫瑰茶,然后就会睡不着。” 不论是维尔潘还是塞壬,这种纯精神体状态的异兽,都完全没有了攻击力。 沈朝幕也就随着她去了。 穿着华丽长裙的少女把小挎包背在身上,拉开了旅馆门。半分钟后,透过房间窗户,沈朝幕看见她向远方小跑的身影,灿烂如阳光的长发飞舞在夜色中。 龙拾雨的斗地主又输了,卷着被子说:“你还不来睡觉吗,不是说了明天要早起?” “嗯。”沈朝幕就收回视线,熄灯,在床上又给了龙拾雨一个晚安吻——亲嘴的那一种,把恶龙又亲得迷迷糊糊了,尾巴软绵绵的,赶忙缩回被子里。 沈朝幕笑说:“不过看着他们,还是挺奇怪的感觉的。” “什么东西?” “就是这些异兽那么平和的样子,”沈朝幕说,“没有想到我们有一天能有同样的战线。” 龙拾雨刚想说话,就看见房间的一个小角落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白白软软的团子。 它奋力跳到了两人面前,周身的能量运转,屋内的电子设备都有回应,灯泡开始闪着淡淡的光芒。 龙拾雨托起它,听它嘀嘀咕咕了一会,然后说:“它讲……就在不远处的荒原,很快就会有一场光雨。” 于是在这个深夜,他们坐上了前往荒原的飞行器。 飞行器飞跃城市的灯光,路过了机械的坟场——那里头全都是沉寂的庞大金属,静默在黑暗之中,未曾有半点声息。再飞速掠过一段距离,来到更远处,就只有空旷的荒原了。 云层在头顶聚集,只是这次它们不是阴沉的。 色彩在其中旋转、漫开,如同颜料滴入水中。 沈朝幕将飞行器停下。龙拾雨拿了一把雨伞。 沈朝幕就笑了:“干嘛还拿雨伞?” “先看看再说吧,说不定不是光雨呢。”龙拾雨说,“如果真的是光雨,肯定衣服也会被打湿的,染上群星的颜色后就洗不掉了。” 他们肩并肩向前,去往荒原的深处。 往前走。 刚开始落下的,果然只是寻常的雨滴。 龙拾雨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公主,走在空旷的荒原上。他今天穿着暖和的连帽衫,那小白团子就缩在了他的帽子里。 远处是模糊的一切,雨声慢慢大了,就连最耀眼的城市灯火都朦胧在了雨水中,淡淡的光圈在潮湿中旋转、跳跃,似乎是那游龙般游窜过城市的空中列车。 往前走。 周围的气温有些低,呼吸出来的是白气,带着水雾的凉风扬起他们的衣角,裹挟着荒原的清新味道——和龙拾雨身上的气息很像。 这氛围让人慢慢地安心下来。 沈朝幕问:“你不冷吧?” “不冷,我说了我是头火龙。” 这熟悉的对话让沈朝幕不禁笑了起来,于是按照以前的语气,说:“火龙难道不是更怕冷吗。” 再往前,雨点滴滴答答落在伞面。 某个瞬间后,地面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淡紫、水红、松柏绿。 钢蓝、银灰、玫瑰金。 龙拾雨伸手,接住从伞骨尖端滴落的雨水。 那浅浅的一滴雨水在他手中,轻轻滚动,色彩于其中缓慢翻涌。 他说:“是光雨诶。” 整个世界都只有雨声了,这场雨覆盖了近百公里的范围。 很大型的光雨。 和他出生那时如出一撤,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龙拾雨说:“你试试鞠一捧雨水,这样就能看到过去了。” 然而下秒,沈朝幕接过他手中的伞,把它轻轻丢在了旁边。 这荒原不再漆黑了,微微亮起光芒,比白昼暗淡比极光绚丽比北恩的暗潮温柔,是在那空中飞舞的星光。 这几乎是梦中的场景,群星自天穹坠落到了身边,呢喃细语,温柔将遗忘之事道来。 雨水立马浸湿了沈朝幕的白衣,无数的色泽花朵般绽放。纷扬的雨点中他微微低头,亲吻了龙拾雨。 星光笼罩在周身,于是他看见九百年的岁月浩荡而来。 第119章 大红鱼 沈朝幕把枪背在身后。 厉明就问:“你最近怎么心情不大好。” “有么?” “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不过话又说回来, 你竟然自己跑去龙族的巢穴了,还好最后没有事情, 我看你家里人都快急死了。有实力, 也不能这样擅自行动啊。” 不提这件事还好, 一提起来, 沈朝幕就又想起那个恐怖的公主抱—— 他是万万没想到, 自己去屠龙,反而被那头银龙直接傻呵呵地抱走了。 这心理阴影着实是巨大,堪称屠龙生涯的滑铁卢,他一时半会走不出去,甚至一提到和“龙”相关的话题就能想起公主抱,还有对方脱口而出的“公主!”。 ……所以,那头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后的日子又是寻常的, 他继续在星海的各处追猎,精神力在空中飞舞化作长枪刺出。 闲下来的时候,厉明和他闲聊:“你知道么,有些人的精神力是有颜色的。” “我还以为只有异兽的精神力偶尔有颜色。” “不知道呢, 可能又是什么变异吧。”厉明耸肩, “有颜色挺好的, 酷炫。” 沈朝幕想起,自己见过为数不多有颜色的精神力:大多数好像都是龙类, 从暗紫到灿金色都有。单纯从美学角度上来讲, 这种生物确实太奇迹了。 比如说那头嘤嘤龙也是。 沈朝幕揉了揉眉骨, 再次把这个形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是没想到, 自己还会再见到龙拾雨的。 那是公主抱之后好几个月的一次任务,他独身前往了草原,准备驱逐一群在这里骚扰居民的掘地龙。 开着越野车慢悠悠前行,他很快注意到,空中有着龙类的气息。 在碧蓝天穹下,展翅的银龙从天而降,脖子上还是挂着小羊皮袋子,转瞬化作了那个熟悉的少年,身着银白色衣衫,远远朝他高兴地招手:“好久不见啊!” 沈朝幕:“……” 沈朝幕:“…………” 他下意识想要掉头就跑。 龙拾雨兴冲冲地来到他的车旁边,敲了敲他的窗户。 沈朝幕打定主意不要再和这个奇怪生物扯上关系,于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把玻璃摇下来。 然后他隔着窗户,听到了一声“嘤”。 沈朝幕把车窗弄下去了。 龙拾雨把小羊皮袋子伸进来:“给你!我又挑了好多好看的宝石!” 和上次对比,他的联盟语有着突飞猛进的进步,一看就是练习了很长时间。 沈朝幕刚想拒绝,转念一想,那可怕的“嘤”肯定又会出现,就干脆接过袋子说:“你……你以后不要再送给我东西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公主。”沈朝幕硬邦邦地回答,“你自己玩去,不要打扰我了。” “你要去哪里呀?” 沈朝幕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 “不可以。”沈朝幕再次踩下油门,“你嘤都没用。” 他开了一段距离,从倒后镜里看到龙拾雨飞在空中,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停车。 龙拾雨也停住。 他开车。 龙拾雨又继续跟着。 如此重复几轮,沈朝幕忍无可忍踩下刹车,遥遥冲着龙拾雨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龙拾雨飞到他的窗户旁边,说:“我想和你一起玩嘛。” “我有事情。” “我帮你做啊。” “不行。”沈朝幕说,“没有事情的话你赶快走吧,自己玩尾巴去。” “但是,我刚好饿了啊。你要不要去吃饭,我们一起吃个烛光晚餐吧?” 沈朝幕:“……我不饿,你去吃吧。” “我没有钱了。” “刚才的宝石还你,你拿去卖点钱,肯定能赚不少。” “我不会啊,我还没有和人做过这种买卖。” 沈朝幕转念一想也是。 龙拾雨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好多天没有吃饱了。” 最后沈朝幕还是丢给了他几个备用罐头,然后眼睁睁看着,龙拾雨把整个罐头都咬碎吞下去了。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沈朝幕开车,龙拾雨在天上飞,两人走走停停了很长时间,终于在草原的某处找到了掘地龙的踪迹。 “原来你在找他们啊,”龙拾雨说,“早说嘛,我来帮你。” 还不等沈朝幕反应过来,龙拾雨金色的精神力已经席卷了大片的草原。浩瀚的力量在空中飞舞,准确地追踪到了异兽的位置——来自龙类的气息吓得掘地龙四处乱窜,大地疯狂颤抖。 他扇动翅膀,瞬间手化作利爪刺入地下,大地龟裂开来。 几秒钟后,他扯着一个巨大的掘地龙飞起,放在沈朝幕的车前,满脸写着“求表扬”。 那掘地龙拼命挣扎,发出哀鸣,阴影落在越野车上。 龙息灼灼在草原上燃起,在精神力的裹挟下迅速包围了所有掘地龙。沈朝幕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热的龙息,任何坚硬的金属恐怕都会融化——而龙拾雨只是一头未成年的龙而已。 即便是放在初代龙之中,也是很夸张的力量了。 沈朝幕:“……我只是要驱逐他们而已。” 他就略有些头疼,不知道究竟和哪路恶龙扯上了关系。 精神力飞舞在空中,稍微压制住了一点狂妄的龙息。 龙拾雨:“?” 沈朝幕说:“别杀了他们了,我真的只是要把他们往远一点的地方。先把你手上的那只掘地龙放了。” 龙拾雨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 那掘地龙吓得泪眼汪汪,立马挖地逃跑了,缩回了族人们的身边。 沈朝幕用精神力把龙息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他驱车把它们往远离人类居住地的地方赶。 龙拾雨说:“为什么啊,反正杀了他们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比驱逐还简单。” 沈朝幕说:“你是什么时候坐上我车的。” “就在刚刚啊,”龙拾雨端端正正坐在副驾驶位上,“我还系了安全带。” 沈朝幕总感觉不对劲,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以他的警惕性和家族教育,是绝对不可能离一头危险的龙那么近的。 都怪那个恶魔般的嘤嘤嘤。 而且…… 他瞥了一眼龙拾雨的脑袋上,那个银色的龙角看上去挺好摇的。 龙拾雨浑然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所以你为什么要费心去赶它们呀?” “因为有很多事情,是赶尽杀绝解决不了的。”沈朝幕回答,继续踩下油门,“有时候反而会破坏平衡,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想杀掉任何的人类或者异兽。” “好吧,”龙拾雨偏头想了想,“真是奇怪的理念啊。” “倒是龙类的想法一直很直接吧,看见什么不爽,解决了就完事了。”沈朝幕讲。提起这个,他有些微妙的感觉——再怎么样,龙拾雨还是有着纯粹龙族的思维,不论对同族还是异族都有某种漠然。 “但是为什么不呢?” 沈朝幕耸耸肩,没打算解释,毕竟观念不是几句话能改变的。 他们没有继续争论这个话题。 这个任务出人意料地轻松,大概是加上了龙拾雨刚刚的那一通操作,掘地龙都没想着反抗。 等它们彻底被赶走了,沈朝幕开着车带了龙拾雨,来到临近的一个小镇。 沈朝幕不让龙拾雨随便靠近人类聚集的地方,还是随便找了一家餐厅,买了几大盒牛肉盖饭给他拿过去。 两人就坐在车上,大开着窗子吃饭,清新的风扑面而来。 龙拾雨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尽管沈朝幕多买了几份饭了,还是很快被吃完了。最后他把自己的海带汤推到龙拾雨面前:“给你喝了。” “真的么!”龙拾雨眼前一亮,“你真是一个好公主。” “都说了我不是公主,”沈朝幕说,“别再这样叫我了。” 提起这个话题,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等到龙拾雨吃完了,沈朝幕说:“你走吧。” “但是你还没有和我玩啊,我可以送给你更多的宝石的。” “没有这个时间……别嘤别嘤你别嘤。”沈朝幕见势不妙,赶忙打断龙拾雨的技能蓄力。 终端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看家族里发来的消息。下一个需要他去的地点是瓦里湖,附近疑似有水怪在活动。 旁边的龙拾雨试图拿尾巴缠住他的手腕,蹭蹭以示好感,就被沈朝幕喝止了:“别伸过来。” 然后他收获了一个流泪龙龙头。 沈朝幕头疼的要死,赶忙说:“好好好,我再带你一段就是了。事先说好,等我完成这个任务,你就赶快走。” “好的。”龙拾雨立马一脸真诚。 这片区域刚刚被开发,很多路线都分外蜿蜒,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恶劣天气,就更是难以分辨前行的方向。 那湖离他们有七八百公里,中途沈朝幕换了一次飞行器,才快速接近了目的地。只是靠近湖泊的时候天气恶化,最后还是换回了越野车。 路上,龙拾雨打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吹风。 沈朝幕瞥了一眼:“都是狗喜欢这样吹。” “你也试试嘛,很舒服的。” “不了,我在开车。” “开车怎么就不能把脑袋伸出去了。” 沈朝幕:“……”他没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是不忍直视。 中途休息,沈朝幕开始支起战术帐篷。 这种帐篷是野外的最佳选择,小机器人自动搭建,配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源,里头宽敞,从卧室到厨房一应俱全。 他稍微布置的时候,龙拾雨在外头不知道看什么。等他走出去,看见少年蹲在旁边,专心看着地面的一朵黄色小花。 “你怎么在看这个?”沈朝幕问。 “就是觉得好看而已,感觉很配公主。” “别老想公主的事情了,说了我不是。” “我不准你这样说自己!” “……” 晚上,沈朝幕在厨房里简单做了些菜。 他的厨艺并不算好,只是在“能吃”这个范畴内。 烤羊肉喷香,猪骨汤浓厚,他又给龙拾雨多开了几个肉类罐头配饭。 龙拾雨安安静静地吃着,尾巴尖在地上一甩一甩,明显是很愉悦的模样。 沈朝幕就想起那朵黄花:“你这不是也能欣赏一些东西吗,怎么见到别的异兽,就想着要赶尽杀绝?” “那是不一样的吧。”龙拾雨说,“毕竟它很好看,能送给你。而且我觉得它好看,是因为它不会侵害到我的领地。”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朝幕和之前一样,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于是听到龙拾雨在窸窸窣窣做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他的桌上出现了好几朵还沾着露水的花。 沈朝幕愣了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归没开口。 他笑了,把那几朵花收了起来。 终于在第三个早上,他们在晨光中抵达了瓦里湖。 这湖泊突兀地出现在了草原正中,波光粼粼,不见尽头。 说是叫“湖”,实际上范围非常辽阔。在它周围有着大量的游牧民,平时就靠着这湖生存,直到数日前这里疑似有大型异兽出现。 龙拾雨跟着公主走在湖畔,听着半人高的水草发出唰唰声响。他又想用尾巴去牵沈朝幕的手腕,但想起上次对方的态度,又小心地克制住了。 淡金色的天光中,他悄悄看了眼沈朝幕的侧脸。 还是那么好看,是他的好看公主。 于是心情立马就好了起来。 沈朝幕专心用精神力搜寻着异兽的踪迹,长时间的寻找后,乘着小船,他终于在湖泊的最深处找到了动静。 似是感应到他精神力的探查,水下开始出现巨大的旋涡。 从上空看去,游鱼全都惊慌逃窜,白色水鸟纷纷起飞,那些水草飞速摇晃被带向旋涡的方向。 强大的异兽气息在飞速靠近,自最幽深的湖水深处而来。 沈朝幕的精神力在凝聚,刚要尽数涌出,身边的龙拾雨又一头扎进水里了。 这次他是直接变成龙形下去的,有力的长尾一甩,水面便掀起了千层浪潮。然后灼热的龙息在水下爆开——普通的水并不能熄灭这种火焰,只能抑制,只是这高热实在是太致命了,沈朝幕在水面也能清晰感受到。 水下的搏杀很快就结束了,几秒种后,水面下冒出一个巨大的龙脑袋,龙角尖锐如刃,利齿间还有未灭的烈焰,正兴高采烈地看着他,然后把爪子上的一条怪鱼递出去。 沈朝幕用精神力接过去。龙拾雨重新变回了人形,上了船,还是一脸“求表扬”。 那条鳞片通红的怪鱼在不断扑腾,大概有两人高——这就是湖怪的真面目了,某种未知的水下异兽,倒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 沈朝幕研究它的时候,龙拾雨在旁边说:“你要带回家养吗?” “不。” “那我们赶快解决它,上岸去吃饭吧,我又饿了。” “不要老是这样想。”沈朝幕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龙拾雨有些疑惑,“它不是影响到你们人类了吗。” 沈朝幕说:“看鱼鳞的厚度和色泽,这是成年的鱼形异兽了。它应该来自另一个地方,把它送回去就好了。毕竟它只是惊吓到了附近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好吧,但你怎么知道在哪里呢?” “找找就知道了。”沈朝幕讲,“前几天这里发了一场大水,不确定源头在哪里,说不定就是这样来的。” “草原能有大水?” “嗯,算是这里的星球的特色了。这里的气象台有观测,应该等个三天就会再有一场大水。短时间里的大水都是同源的,到时候只要顺着水流而上就行了。” 于是他们把大红鱼放在专门关异兽的容器中,等了三天。 这三天,龙拾雨喝了很多公主给他带回来的牛奶——毕竟是草原,这里的牛羊群产的奶非常香醇。 他就问:“你为什么总是给我买牛奶啊?” “小孩子要多补钙。” “好吧。”龙拾雨把一罐牛奶喝完了,“我还会长高的,肯定之后会比你高。” 沈朝幕笑了笑:“说不定呢。” 他走出帐篷,看见蔚蓝湖泊中的水草被风压弯,沙沙声分外叫人心安。 龙拾雨和他并肩坐在湖边,想要伸出尾巴去拉他的手腕,又收了回来。 第三天,果然从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巨大声响。 龙拾雨走出帐篷,看见巨大的水流不知从何处而来,刷拉拉地涌进了湖泊。 他们带着大红鱼,驱车前往水源的来处。 一路上他们看见非常奇异的景象,那水流并没有因为草原的平坦而分散开,某种无形的力量笼罩着它,宛若形成透明的河道。车子驶过大地,洪水比他们高了一大截,就在身边奔涌着,甚至还能看到水流中的惊慌游鱼。 在半小时后,他们看到了源头。 这水是从天上而来的,像是……巨大的瀑布。 沈朝幕就说:“感觉和北恩的世界瀑布有点像。” “哪里是北恩啊?” “一个刚刚才和我们取得联系的星球,上头都是人鱼和岛屿。”沈朝幕讲,“听说,那里有个地方叫永夜之地,终日没有光照,它的周围就是永远奔涌的世界瀑布。” “好吧,”龙拾雨说,“我也没见过那个,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沈朝幕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不过要上去会有些难度,我看看最近的飞行器站点在哪。” “我会飞啊,让我载你上去就好了。”龙拾雨已经变成了巨龙模样,一爪子就抓住了车上的红鱼容器。 沈朝幕犹豫片刻。 然后,他跳上了银龙的背上。 银龙展翅,盘旋而上。阳光下他的鳞片溅上水珠,边缘的万千色泽流传,像是碎钻,金色的精神力如同那融金的竖瞳。 风轻盈地托起了他,苍穹和荒野是他的天地,那双翼承载了星光。 ——很漂亮、很奇迹的生物。 水流来自天上的一个岛屿。 这里的天上岛屿有不少,这算是中型的岛屿,上头全是平静的湖泊。 湖泊的正中央是一座白塔,倒影在水中如同镜像,没有半点褶皱。水下全都是那种火红鳞片的鱼,见到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沈朝幕用终端简单扫描了一下塔身,说:“不知道这个白塔是哪个文明留下的。” “不是你们的吗?” “不是,年代很久了,建筑材料也是未知的。或许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养了这样一群鱼吧。” 进到高塔内,墙壁上画了壁画。 是个身着白色衬衣的青年,背生双翼。画面的寥寥几笔,描绘出了他衣衫被风扬起的轻盈。 可以想象到,他是怎么在每个晴朗的白日和紫色的黄昏,走在这镜面般的湖泊旁,往湖泊的洒下饵料。通红的鱼群簇拥着他,尾巴摆出欢庆的水花。 后来青年的身影已不在,文明消失殆尽,只有白塔耸立,鱼群依旧在水下吐着泡泡。 龙拾雨说:“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事呢,又为什么要养一群鱼。” “不知道,”沈朝幕看向湖面,“还好有这样一次水流,让我们找了上来,知道了这么一个故事。” 他们把大红鱼放回了水中,它摆动着尾巴,在平静湖面上扯出一长道波纹,朝向自己的鱼群。 临近黄昏了。 这里的黄昏,云彩带着一点点紫金色。 他们两人就坐在湖边,龙拾雨把脚伸进湖里泡着:“好冰呀。” “小心别着凉。” “我是火龙。” “火龙也会着凉的。” 远处的火红鱼群在游来游去,围绕着白塔,等待着青年的回来。 沈朝幕就说:“这也是挺美好的景象,不是么?就像是你喜欢的小黄花。” “是么。”龙拾雨想了想,“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公主,很多想法都和我不一样。不过本来我觉得它们有着很大区别,但现在好像觉得,也有相同。” 沈朝幕没有回答。他就偷偷摸摸,伸出尾巴—— 他是试探性的。 但是公主这次并没有做出反应。 于是尾巴尖轻轻地环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龙拾雨心满意足。 沈朝幕看着坠落在湖面的夕阳,说:“很久之前,我见过天上聚落形成的积雨云。当时我也觉得它很漂亮。” “我好像也见过,但是我当时太饿了,没有注意。” 沈朝幕笑说:“还有挺多类似,所以有时候稍微变化一下角度,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和更广阔的天地。或许你有一天也会明白吧,但是你也是我见过,很漂亮很奇迹的存在啊。” 龙拾雨愣了愣。 然后他的耳朵红了,尾巴也不拉着手腕了,害羞地蜷了起来。 良久后他说:“我们、我们一起去冒险吧,去见更多的奇迹。” 第120章 怂怂龙 总之不知道如何, 沈朝幕和龙拾雨的冒险开始了。 准确来说,是银色的小恶龙一直在缠着他,一旦他要拒绝就发出可怕的“嘤嘤嘤”声,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根本不是什么奇迹生物,沈朝幕真切地意识到了,这就是恶魔在人世间的化身。 自从那个镜面般的湖泊之后,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此时正是人类开始探索星海的时期, 有无数的广阔大地等着他们去探秘。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龙拾雨的存在, 沈朝幕也不会提起。 毕竟有这样一个同伴,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不是么?可能,今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那么奇异的探险。 又是一次旅途, 他们来到了遥远星球的村落。 龙拾雨离得很远就看见炊烟了, 拉了拉沈朝幕:“快看, 那里肯定有吃的!” “嗯,事先说好,你不要去抢别人的东西吃呢。” “当然不会, 我哪里是那种龙。”龙拾雨一脸真诚。 沈朝幕顿时心头一紧:“……你绝对不能离我太远。” 到了这里,居民们一听说来的人是沈家的, 立马热情了起来。其中一个大妈偷偷拉着沈朝幕说:“唉小伙子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最近闹鬼啊。” “闹鬼?” “对, 就是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哭声, 瘆得慌。” “可能是异兽, ”沈朝幕微微皱眉, “我等会去看看吧。” “太好了太好了,”大妈就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眼中开始放光,“多好的小伙子啊,我家闺女现在很大了……” 这熟悉的亲戚语气让沈朝幕觉得不妙,扯开了话题。 等到大妈走了,旁边喝汤的龙拾雨反而不高兴了:“你不要和这种人说话,你明明是我的公主。” 经过这些天恶龙的摧残,沈朝幕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对这个称号接受良好了。 但他依旧担负着教育傻龙的职责,于是说;“你看,恶龙能有很多公主的对不对,所以公主也能有其他的……额,公主。” “不是的。”龙拾雨更加生气了,“我的公主就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之后就会遇到更多公主了。”沈朝幕闲闲说,把一碗热汤塞到龙拾雨的手中,“快喝吧,晚上还要出来抓鬼呢。” 到了晚上,睡眼惺忪的龙拾雨一边穿着小黄鸭拖鞋,一边牵着公主,走在空无一人的村落道路上。 虽说已经是星际时代了,但这种偏远的地方,科技还不算是特别发达,连稍微高级一点的防卫机器人都没有。路上的灯一闪一闪的,拉得他们的影子特别长,草丛中传来昆虫的叫声。 龙拾雨突然警醒:“不会真的有鬼吧。” “说不定呢。”沈朝幕随口说了一句。 然后他看见龙拾雨迅速靠近他的身边,还叼起来了尾巴。 沈朝幕:“……你怕鬼?” 龙拾雨叼着尾巴点头。 沈朝幕觉得好笑:“你都那么强了,还怕这种东西。” 龙拾雨稍稍松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太可怕了,根本杀不死。挺久之前我偷偷学联盟语的时候,就透过窗子,看到有个人在看电影,里头讲的就是‘鬼’这种怪物。” 肯定是看到恐怖片了。 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都是假的,不要怕。” “那万一呢。”龙拾雨又叼回了尾巴。旁边的路灯又闪了一下,吓得他一哆嗦,赶紧又凑近公主。 隔了数十分钟,他们果然听到哭声。 沈朝幕率先朝着声源走去,龙拾雨小心在旁边跟着。出现在眼前的是村落最边缘的废弃小屋,哭声是从底下传来的。 沈朝幕刚要开口:“你……” 然后当胸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龙拾雨一个恶龙撞击冲了过来,埋在他的怀里不动弹了。 常言都说,男人会吃对方不经意间的示弱,这会激发保护欲。 沈朝幕保护欲没感到,倒是被龙拾雨撞得眼冒金星—— 这不受控的龙类力量真不是谁都顶得住的,要不是他的精神力强,刚才那样普通人肋骨可能都会断几根,更别提娇弱的公主。 但是龙拾雨看起来太害怕了,话在嘴边根本说不出来,沈朝幕只能说:“好好好,别害怕了,有我在呢。” 于是一路上怂怂龙都拿尾巴牵着他,不断四处张望。 他们在那幽深的老房子里探索了一圈,顺着哭声,看到长廊和油画,以及巨大而华丽的吊灯。 走进最深处的卧室,地板有个破洞,挤下去之后又是一片昏暗的空间,是被隐蔽起来的地下室。 龙拾雨小心翼翼地跟他下去。 底下的空气沉闷,放着一个个酒桶,哭声越来越近了。 沈朝幕用终端照亮四周,然后在某个瞬间,精神力闪电般地袭击出去! 什么东西被抓到了。 精神力卷回来一朵人面花,正模仿着人类婴孩的哭声。 龙拾雨立马不害怕了:“原来就是它啊。”他有些不大高兴——毕竟,他又一次失去了在公主面前一展雄风的机会。 人面花感受到了他的不爽,哭得更大声了。 两人捧着这朵不断嚎啕大哭的人面花出去了。 沈朝幕难免有些头疼:“这东西怎么会在这……肯定又是那些有奇怪收藏爱好的人留下的,现在不知道把它放到哪里去比较好。” “按照你的风格,应该会把它种在草原吧。”龙拾雨说,“那里它好活。” 大半夜拿着这个东西非常诡异,沈朝幕干脆说:“那就现在过去吧,它实在是太吵了,也带不回屋里。” “好啊。” 他们就趁着深沉的夜色,开着车离开了这个小村庄,靠着终端上的导航来到最近的草原。 这里植被分外茂盛,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各种长草和花野蛮地四处生长。沈朝幕找了个向阳的山坡,靠着一条小溪,把那人面花种了下去。 大概是周围植被多,人面花扎根之后就不哭了,默默地摇摆着脑袋。 吵闹的声源终于消失,回到越野车上的时候,周围都显得那么安静。 龙拾雨在车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觉脑袋就落在了公主肩上。 沈朝幕下意识想要推开,和以前一样保持距离,但伸出拍醒龙拾雨的手停住了。 ——算了,他想,这样也挺好。 隔了一会龙拾雨醒了。 眼前的天光明亮了起来,这个星球的日出朝霞是粉红色的,半边天像是被水彩晕染开来,空中浓墨重彩的几笔,群山遥遥。 很漂亮的景色。 他就在公主怀中懒洋洋地蹭了蹭:“真漂亮呀。” 沈朝幕因为他的动作僵了一瞬,微微侧头,只能看见少年鸦羽般的睫毛和明艳容貌,在他怀中暖烘烘的。 几秒种后,他看着龙拾雨接话说:“嗯,是真的很好看。” 接下来的旅程,是去雪山。 雪山上出现了很多冰川狮鹫,在某个海拔之上,飞行器就已经不适用了,他们就乘坐着专为雪山定制的攀登车向上。 狂风骤雪出现在身边,龙拾雨被沈朝幕缠了一圈圈的厚实衣服,像个小面包一样,抗议说:“我说了我是火龙,不怕冷。” “火龙肯定更怕冷。”沈朝幕说,又把龙拾雨的围巾裹紧了一点。 驱逐狮鹫的战斗很漫长,毕竟是在雪山之巅。 沈朝幕的精神力在空中飞舞,从未有人能有他这样浩瀚的精神力,狮鹫都畏惧其锋利,在羽翎被切断后纷纷逃窜。 忽而轰鸣声传来,那是数盹的积雪倾泻而下,沈朝幕刚想用精神力保护住龙拾雨,就感受到面颊旁边的寒风掠过。 银色的巨龙带着他腾空飞起,飞跃了雪与冰的狂流。 那些空中的狮鹫见到这场景,惊慌失措地逃窜走了。 沈朝幕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俯瞰着雪崩。龙拾雨带着他飞过了山脊,翅膀划破狂风,沈朝幕用精神力护在他们周身,不让极寒近身。 周围的视野混乱,白茫茫的一片。 但就在某个瞬间过后,一切豁然开朗。 穿越了暴风雪,朗朗晴空出现在面前。天空蔚蓝如洗,见不到半朵白云,仿佛是清澈的泉盈盈悬于头顶。 刺脸的狂风消失了,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脚下是万年的冰川,远处是绿意盎然的草原,异兽光是见到双翼的阴影,都只能仓皇逃窜。如此看来,好似万物都能伏于脚下—— 这是龙类一直看到的世界么。 说是傲慢与残暴,但或许那颗跳跃如战鼓的心脏中,也有着豪情万千。 在雪山的山脚之下,龙拾雨收起了翅膀又变回了少年模样,看着沈朝幕满脸写着“求表扬”。 这表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只是沈朝幕一直没有回应。这次他终于怒rua了一下龙头,笑说:“干得不错。” 然后他就收获了一头心花怒放龙。 他们的冒险在继续。 在龙拾雨终于能名正言顺,帮公主在晚上筑巢的时候,他躺在沈朝幕的身边说:“今天我有没有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沈朝幕迷惑了几秒钟,“没有,倒是我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再过个几天我就要回到家族里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见面了。” 龙拾雨的尾巴枯萎了,软绵绵地搭在床上。 沈朝幕慌了,赶忙试图把那长尾巴立起来,刚立起来它又垂下下去,完全没了半点生机。 他赶快说:“我很快会回来的,你、你刚刚要听什么睡前故事。” 龙拾雨这才高兴了一些,说:“我要听公主的故事!” 这可为难了沈朝幕,他想了半天说:“从前有个公主,她很貌美迷人,住在清澈的湖水旁边。” 龙拾雨的兴致非常高,专心听着。 “然后,她有一天因为走夜路被湖水里的水鬼拖下去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晚上一定要小心异兽。” 龙拾雨又变成了流泪龙龙头。 沈朝幕又慌了,怎么也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手段,赶快说:“所以你想听什么故事,我再给你讲一个,再讲一个。” 龙拾雨:“嘤。”QAQ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沈朝幕凑到他身边说:“你别伤心啊,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你讲故事。目前为止我们一起去了湖泊、村庄和雪山了,不过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对么,比如说……”他绞尽脑汁,“海,在世界尽头的海。” 龙拾雨的尾巴稍微有了些动静。 “你看还有那么多地方能去,”沈朝幕补充,“所以,等我回来就好,之后再给你讲别的睡前故事。” 沈朝幕回到家族的这段时间,龙拾雨就在附近游荡。 他太饿了,没忍住去抢了几个异兽的食物——遵守公主的教诲都是抢了就跑,连打都没打的那种。 等到好不容易吃饱了,他就四处找好看的花朵。 摘了很多朵,很多又枯萎了,他就摘新的。 就这样整整等了快两个月,公主才回来找他。 这回沈朝幕带回了很多童话书,比如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恶龙》。 当天晚上龙拾雨就窝在床上,抱着香喷喷公主,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看到了一句“笨鸟先飞,傻龙少吃”。 好像和童话的风格不大一样。 他疑惑了几秒钟,迅速抛弃掉了这个疑惑。 之后,他接连又看到了“生而为龙,你要善良”和“遇见诈骗要及时报警”。 龙拾雨问:“这个童话书是哪里来的呀?” 沈朝幕咳嗽一声:“都是图书馆里的。” “好吧。”龙拾雨没再怀疑,继续看着这有点奇怪的童话故事。 第二天醒来,公主已经收好了行李。 龙拾雨帮着把行李提到飞行器上,然后说:“继续冒险?” “当然。”沈朝幕笑说。 他们带着奇奇怪怪的睡前童话书,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有立在悬崖边的城堡,里头有着无数陌生人的挂画,昔日辉煌消失殆尽。有专门饲养白鸽的村庄,每到晴天时,那些有着白色羽翼的生灵振翅高飞。有盘踞着恶龙的高耸冰山,它被暴躁的龙拾雨直接上去给锤走了,沈朝幕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数不胜数的经历。 玫瑰色的日出,灰色的海洋,淡绿色的彩绘玻璃。 烟紫色的群山,白色的老树,金橙色的巨大风车。 奇幻的场景,万千星海藏匿的秘密等待着被发现。 龙拾雨也终于跟着公主回了一趟家。 家里的窗户对着外头辽阔的世界,他们在家里打了两三天的斗地主。 龙拾雨玩到最后困了,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公主在他柔软的黑发上亲了一下。 他立马清醒了,抬头说:“我看童话里说,亲公主都是要亲嘴的。” 沈朝幕敲了敲他脑袋:“你还是未成年龙,别想那么多。” “但是那些童话里……” “都是假的,”沈朝幕直接了断地说,“你看看我给你的童话书里,哪里有这种桥段。” 龙拾雨思考了几秒钟,决定相信自己的公主:“好吧。但是你亲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他眼睛亮亮地等着沈朝幕的回答。 沈朝幕愣了愣,然后把他摁回被窝里:“说什么呢,等你成年了再谈。” “我也没比你小多少岁,已经够十八了。” “未成年龙也是未成年。” “我得有几百岁了才能成年。” 沈朝幕:“……”他陷入了深沉而严肃的思考,自己是不是等不来这一天了。 第二天启程,越野车摇摇晃晃,龙拾雨问:“究竟什么才是喜欢呢?”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因为我感觉我是喜欢你的,但我不能定义这个感情。” 沈朝幕想了想:“怎么说呢,可能就是你会想和这个人永远待在一起吧。” “好吧,那我就是喜欢你的。你呢?” 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了,沈朝幕踩下油门,若无其事地说:“都说了,不要在未成年的时候谈感情。” “那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 “……” “偷偷的,我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嗯。” 这一句很小声,龙拾雨没听见——它完全被雷声覆盖了。 远远地,天色猛地阴沉下去,牛羊群们赶着回家。 大型雷暴雨要来了。 第121章 恶龙的过去 龙拾雨猛地抬头, 望向雷暴雨的深处。 “怎么了?”沈朝幕也感受到了空中那微妙的精神力。 “是我的同类。”龙拾雨的眼眸变成了金色竖瞳, “肯定是很难缠的家伙。” 空中的惊雷炸开, 闪电要将天穹劈作两半。 沈朝幕微微皱眉, 想起了现在的异兽王罗亚以诺,这位残暴的龙王每次出现都是这样的雷暴雨。虽然不确定, 但本能告诉他不对劲。 他说:“我和家里联系一下。” 和家中联系后, 长辈们都让他尽量避开,同时通知了当地居民做好防卫。 期间龙拾雨一直盯着空中。 沈朝幕下意识揪住他的尾巴,免得他乱跑:“你可别直接冲上去找它——不论它是谁。” “我不会去的,我应该打不过它。”龙拾雨说, “但是如果它主动来挑衅就不好说了。” 沈朝幕知道龙类如果被挑衅了,那种愤怒和战意是完全抑制不下去的,就算明知自己不如对方,临死也要多留下几道伤痕才甘心。 他赶快更紧地牵住龙拾雨,生怕傻龙跑了。 但直到最后,头顶的雷暴雨完全散去了, 他们也没看到那头龙的身影。 这不可能是偶然, 也不能归于好运气, 沈朝幕一直把这件事情记在心上。 可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遇见对方。 家里人这样和他说:“很有可能就是罗亚以诺, 你绝对不要接触他,现在还不是时机。你太年轻了, 还需要更多的磨炼, 总有一天你能杀死他完成高风计划的, 我们只需要谨慎等待。” ——高风计划。 沈朝幕知道这个计划,在某一天被正式地提出了,所有人都期待着他能将现在的王拉下王座。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挤在帐篷里、听着外头的风声时,沈朝幕还在看终端上的消息,很多是关于高风计划的。 龙拾雨就凑过来:“你在看什么呀,是不是还在担心那头龙?”他拿尾巴蹭了蹭公主,“你不要担心,就算他真的袭击我们,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的,不管怎么样肯定能让你逃走。” 沈朝幕突然问:“你也想要异兽王座吗?” 龙拾雨想了想:“应该算吧,可能没有对食物那么热切。怎么啦?” “我只是在想,有很多异兽因为争夺王座丧命。”沈朝幕说,“人类有大量的数据能够证明他们的疯狂,我不想让你在这种危险里。” “那如果我去抢王座了,你会生气吗?” “……可能会吧。”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而且当上异兽王之后,就要面临无止境的挑战了,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我们俩认识多久了?一起冒险差不多有快要两年了吧。” “嗯。”龙拾雨算了一下,“但是从那天我在婚礼上遇见你,应该快过了八年了,可惜中间我们有好多年没见上面。” “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情,”沈朝幕又看了一眼终端。” “什么呀?” “是关于一个计划的。想要得到王座的绝对不止异兽,还有人类——而且是非常迫切的那一种。如果登上王座,面临的挑战和之前是完全不同级别的。” “人类?”龙拾雨愣了愣,“为什么你们想要王座?” “为了得到力量,但其中有很多我不确定的事情。这个计划大概是在无名之王那个时期,被确立下来的。像是在一夜之间,所有人对王座的态度都变得明确起来,相信人类也能登上王座,并全无质疑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沈朝幕说,“你不也不确定无名之王的存在吗,我仔细想了想,怀疑那个无名之王很可能是人类。” “也有可能吧。”龙拾雨有些疑惑。 “我的意思是,”沈朝幕斟酌着语言,“我现在也在追逐王座、想要杀死异兽王。” “你也支持高风计划吗?” 沈朝幕揉揉眉骨,良久后说:“……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我同时对王座、计划和异兽有自己的理解。不巧的是,这二者刚好是冲突的。或许再等个几年,我才能理清楚思路和立场吧。但目前为止,我还是想要找到罗亚以诺并杀死他。” “噢,原来是这样。”龙拾雨回答。 他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一条,原来公主尤其讨厌异兽王。 “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沈朝幕讲,“不论是追逐王座的过程,还是成为异兽王后面临的挑战。当然这都是你的人生,我没办法真的干涉。” 龙拾雨却认认真真说:“我记住你说的话了,我、我会努力当一个顾家的优秀恶龙。” 他们又走过了很多的地方。 沈朝幕有时候还要回家族,在塔步的有段时间,更是长时间和同伴们一起行动。但他还是尽量抽空去找龙拾雨。 风吹过金色的草,它们似海浪摇摆。羊群穿过其中,皮毛是天上云。他在它们之间穿行,那金浪翻滚的深处是群山。 抵达山脚时,世界都是安静祥和的。 在山间漫下的雾中,那神话般的生物就此无声地出现,银鳞闪耀,眸色灿金。下秒却变成了少年模样,高高兴兴,以一记恶龙撞击撞入他的怀中。 龙拾雨笑得眉眼弯弯:“公主,你终于来找我了。” 沈朝幕也以一贯的口吻说:“都说了别叫我公主。” “公主就是公主。” 沈朝幕也笑了,摇了摇龙角以示报复,换来龙拾雨委委屈屈的一声“嘤”。 这段时光不是冒险中最特别的。 但也同样令人难以忘怀。 第无数次沈朝幕来到山脚,看见银龙乘雾出现,那句话依旧萦绕在心间: 可能今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那么奇异的探险。 不为人知。 精彩绝伦。 沈朝幕就颇有些感慨:“我们的相遇几乎称得上是奇迹了。” “怎么是呢。”龙拾雨说,“明明是我眼光好,一见钟情了,才把你抢了过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太好看,还有种熟悉感,所以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拥有这样的公主。” “行,那就不是奇迹,是你眼光好。”沈朝幕附和着笑,“不过熟悉感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我之前就摇过你的龙角吧。” “不知道呢。”龙拾雨在他怀中蹭了蹭,“不过,不管这是奇迹、童话故事还是我眼光好,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好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向前,他们去了不同的星球,沈朝幕有时候还是要和别人一起行动。 有一次,他们来到了一个满是废墟的星球——这里曾经有过繁盛的文明,只是现在能证明它存在过的,只有破败的建筑物了。 还是在这个星球的某处,龙拾雨安心等着沈朝幕的到来。 他靠在一堵断墙旁边,仔仔细细数着自己有多少零钱,能不能请公主吃一次烛光晚餐。 就在这一日,金色的阳光忽而被阴云覆盖。 龙拾雨猛地回头。 伴随着雷声降临的,是巨龙黑色的利爪。 粗重的喘息声,流线般的完美身形,暴虐翻涌在金色的眸子中。 罗亚以诺。 诞生在雷电中的国王。 他对抹杀王座潜在的威胁者格外执着,找到龙拾雨也是迟早的事情——又或者说,上次他已经找到了龙拾雨,只是出于谨慎,没有在沈朝幕还在的时候冒然出手。 晦涩而古老的龙语在利齿中被吐出:“阿卡萨摩……” 龙拾雨在一瞬间暴起,大张双翼与其缠斗。 他本身就没成年,在龙王面前转身逃跑不可能成功,与其如此,还不如拼死一搏。 恶兽之间的搏杀分外凶悍,咆哮在喉咙中爆出。 大地在他们的身下龟裂,雷电与火幕交织,鳞片被闪电猛地映亮,随后又在火光中闪烁着金属的光芒。近千公里内的异兽皆感受到了精神力的威压,纷纷惊慌逃窜。 罗亚以诺毕竟是现在的异兽王,龙拾雨很快落了下风,身上被龙爪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血痕,骨骼折断,胸腔更是有着贯穿伤。但他们谁都杀红了眼,又是灼热的烈焰席卷而出,龙拾雨猛地咬住了龙王的前臂! 骨肉的断裂声响在耳畔,声响令他亢奋不已、瞳孔放大,利齿间鲜血涌出,带着温热被他饮下。 即使是败局已定,他也要多留下一道伤口! 罗亚以诺的力量何其强大,下秒闪电就炸开在他的面前,他被电光一举从高空击到地面,身下的土地寸寸开裂。 接下来又是数个回合的拼死搏斗,彼此体能的差距被越拉越大,精神力已经不够用了,他没办法消除还残留在爪尖的电流,刺痛感传来。 利爪上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液,龙拾雨再次抬头,刺目到白茫茫的闪电却已近在眼前,带着足以致命的力量。 血从银鳞上滚落,重伤让他没办法做出反应,就连看清敌人都快做不到了。他沉重地呼吸着,心跳快到要炸裂,最后脑海中想的还是公主。 他的好看公主。 但这闪电被拦住了。 被精神力组成的强大壁垒死死拦下,沈朝幕拦在他的面前:“快走!” 接下来又是无止境的战斗。 失血让龙拾雨短暂地失去了意识,龙类强悍的自愈能力在不断运转,加上惊人的毅力,他才迅速转醒—— 爪子挪不动,翅膀也只能勉强张开。 即便是想回到战斗也有心无力。 罗亚以诺正值巅峰,这世间无一人可匹敌,而他们拥有的岁月实在太短暂了。 最后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沈朝幕浑身是血,但还在他面前屹立不倒的身影。 周围是晃动的人影。 罗亚以诺猛地回头,展翅携着雷电回到苍穹。 那是猎龙家族其他赶来的人,还有最近的所有警卫力量。罗亚以诺很疲惫,也受了伤,一贯谨慎的他选择立马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沈朝幕才倒在了龙拾雨的身边。 赶来的人群中,其中有一人高呼:“沈朝幕在那里!还有一头龙!” 一时间数个人围上来,从龙拾雨身边带回沈朝幕。 层层叠叠的人围住了龙拾雨,准备制服他。医生则是迅速冲上去,到沈朝幕身边,精神力诊断了一下伤势后,面色凝重地摇头:“……可能,救不回来了。” 机器人和数位医生忙了数十分钟的抢救。 最后周围一片静默,只能听见医生强作镇定的嗓音:“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不论任何其他医生在这里,都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医疗机器人的诊断也是如此。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可以尽早注射药剂,至少没有那么多折磨。” 几乎是在一瞬间,在无数人的惊叫声中,银龙暴起。 他冲破了周围猎龙者的包围和束缚,一爪子抓起了男人。 所有人都以为,银龙要轻轻一握彻底终结这一切,然而他只是腾空飞起。 短暂的休息让体力回复了些许,龙拾雨带着公主飞了很长很长的距离。 血顺着鳞片不断流下,他完全是靠着意志才能继续扇动双翼。脑海中非常混乱,他想找一家医院的——那个医生满嘴鬼话,说的肯定都不是真的,只要、只要找到新的地方就能救回沈朝幕。 但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平日能够轻松飞跃的高山,他都要休息好几次才能继续向前。 心跳得很快,眼前阵阵发黑,飞过的道路上留下的都是血。 他能感受到,沈朝幕的精神力在慢慢消退。 但是这附近哪里能找到医院呢? 即便是找到了,这也是无可挽回的伤势了。 终于在又艰难地飞过一片山脉后,龙拾雨也彻底飞不动了。 周围依旧是茂盛的金色长草,被清新的风压弯了身躯,沙沙作响。 他变回了人形,跌跌撞撞来到沈朝幕身边,努力抱起了他。血还在顺着手指往下流,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沈朝幕的。 “我会治好你的。”龙拾雨讲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磕磕绊绊,“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一起去呢,还有那个在世界尽头的海,你、你还要等我长大呢。” 他和男人贴了贴脸颊,试图把温度传递过去,拖着脚步,一点点走向长草的深处。 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数个小时,也不知是多久之后,龙拾雨走不动了。 他跪坐在了柔软的长草中,白色衣服上全都是血,怀中人已经没了呼吸。 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 即便是长草再怎样晃动,也挣脱不出凝滞感,即便是阳光明媚、色泽艳丽,也透着灰白衰败。 然后龙拾雨俯身下去,抱着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哭了起来。 沈家的人最后找来了。 龙拾雨躲得很远,看着他们带走了公主,眼泪怎么都擦不干。 接下来的日子是无光的,是暗淡的。他不断隐匿着行踪,避开罗亚以诺,直到一切准备就绪的那一日。 岁月漫长,他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就如同,他后来在塔步告诉沈朝幕的那般—— 这之后,他去的每个地方都是陌生漂泊的。 在卡珊德打工被拖欠工资,在北恩和其他异兽打架、偷吃了一仓库的食物,在塔步抢劫矮人们的大烤炉……他来过这里的森林和荒漠,只是回忆起来的时候,没有清晰的记忆。 可以艰难打工,也可以轻易用利爪捏碎敌人的头颅,可以偷偷买票上星舰,也可以张开双翼撕碎宇宙的风暴,见过无数星球,偷吃过了无数星球的饭。但这种旅途总是差了几分意味。 匆匆的走马观花,即便百年,也并无太多值得留念的东西。 回忆起来,乏善可陈,昨日与明天无差。 数百年后,他杀死了罗亚以诺。 咬断喉咙,渴饮鲜血,利爪深陷到了皮肉之下,他想那个瞬间自己眼中的光想必可怕到了极点。 对方死去的时候带着浓烈的不甘。 龙拾雨知道他想说什么。 ——早在几百年前,自己就该死在罗亚以诺的雷电中了。 整个世界都在震颤,他问鼎了异兽之巅,众人皆知新王的诞生。 洪钟声响,世界震颤。 群龙的宴会变为了异兽的觐见,身着银衫的少年倚在王座,四处金碧辉煌,觥筹交错,杯中液体与黄金光辉交融在一起,他衣衫上是多彩的偏光,犹如银河融化——整个宇宙的财富踩在脚底,整个星海等着那双金眸目睹。 虽然王座的空间里只有异兽的精神力,但所有死去的精神力是相通的,他能勉强窥见其他的存在。直到得到王座后,他才知道,从茫茫精神力的海洋中找回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在那死寂的空间中,浩浩荡荡的精神力浪潮逐渐翻起。 它们呼啸过了过道两边,绕着石柱时发出尖啸,以淹没万物之势狂涌。它们汇聚成了海洋,汇聚成了天空,无边无际—— 这么封闭的空间,却能让人想到浩瀚的宇宙。 二者的浩荡与孤单并无差别。 但就在一日日的努力寻找中,龙拾雨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王座的力量,与某个精神体有所联系。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很慌乱,激动却又害怕失望。 这次,会不会再次有奇迹降临? 他不知道,这联系是因沈杏的愿望而来,只是本能地循着找下去。 于是在茫茫精神力的海潮中,奇迹般—— 他触碰到了熟悉的精神力。 很温暖,像是过去那般。 将已死之人带回来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是倾尽王座的所有力量也没办法成功。 就像是一个彻底歪斜的天平,固执地翘起一边。 所以,他将自己的精神力作为筹码,也放了上去。 精神力被剥夺的痛感很强烈,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生拉硬扯开,但他成功了。 一瞬间万千精神力在空间中奔涌,将他的衣袂扬起,异兽之王的精神力何其强大,终于迫使天平倾倒向了另外一边。 等一切平静下来,沈朝幕的精神力已经不见了。 它回到了人世间。 彼此精神力交融在一起,它拥有了龙类的灿烂光辉。 金色如飞雪。 龙拾雨欣喜若狂,但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漫长的寻找。 他去了很多的地方,在那里打工攒钱。 便利店,修车厂,火车站,学校中的来人络绎不绝,匆匆拉着行李箱,每到春天都会有木棉盛开。 剑道馆,烧烤店,大工厂,老医院内总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他走过长廊打扫着卫生,听到左边病房里是压不住的笑,右侧是阴沉沉的哭。 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先例。他不知道究竟要过多少年,公主才会真的回来。长久的岁月下来,种种疑问难免涌上心头。 会不会,他已经错过了沈朝幕? 会不会,沈朝幕会重生在那个、即便以他的寿命也抵达不了的岁月? 会不会,复活根本就没有成功?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拿出终端,找到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展示一张照片。 他说:“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或许,你有见到过我的公主呢? 得到的所有答案都是否定。 等攒够了一点钱,他就去不同的星球继续寻找。明明都过了那么久了,明明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到十年,但这执念和爱从来没有变过。 和沈翟的交手中他受了重伤,而罗亚以诺靠着王座的力量,阴魂不散,以无神的躯壳乘着雷雨出现——龙拾雨没了精神力,躲避他的寻找很困难,每次都要非常小心翼翼。好在他很有耐心,可以为了争夺王座等数百年,当然也能再等百年,等伤口痊愈,再将所有的敌人都撕碎。 九百年的岁月呼啸,原本还陌生的北恩已经成了蜜月圣地,原本还强盛的塔步矮人慢慢消失,联盟在星海中不断扩展着自己的势力,科技突飞猛进,终于稳稳地在这个广阔的宇宙,获得了一席之地。 终于在某个下午。 某个寻常的下午。 龙拾雨端着盒饭站在路边,看见午后的金色阳光中,男人踏着街角的光走来。 不是他找到了沈朝幕,而是沈朝幕找到了他。 年轻的猎人浑然不知过往。 但是恶龙心花怒放。 “我叫龙拾雨。” “你现在是我的猎物了。” “好啊。” 然后, 就有了之后的一切。 …… 雨歇。 梅斯坦城市的灯光依旧模糊又遥远。 两人的衣衫都被浸上了色彩,带着微光的雨从脸颊旁边流下。 回忆中是数年的岁月,现实中只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光雨落在地面后迅速失去了光芒,几秒种后,就是寻常的雨水了,土壤潮湿,凉风习习。 他们回到了飞行器上。 龙拾雨说:“所以,你想起了所有事情吗?”他踌躇了一下,“最开始我很想告诉你,我的秘密的。但你之前告诉过我,你因为高风计划会杀掉异兽王,而且本来也不希望我去追求王座。我也答应过你的了,所以,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很生气……” 沈朝幕没有答话。 外头又开始下小雨了,这次是再寻常不过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飞行器的顶端,顺着它的线条慢慢留下。 飞行器内很暗,龙拾雨被公主默不作声地摁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龙拾雨:“?” 温热的吻降了下来,他被摁着后腰吻得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一吻结束,耳边沈朝幕低声说:“穿着湿衣服容易受凉。” 龙拾雨一边微弱地抵抗公主的流氓行为,一边赶忙关切问:“那你冷吗?” “嗯,”沈朝幕的嗓音有些哑,“快来帮我暖暖。” 第122章 优秀公主 今晚龙拾雨面对的是个狂化公主。 昏暗的光线中,他又被接连几次亲的迷迷糊糊, 不知不觉湿掉的衣服都被扒下来了几件。 以龙类的体质来说, 即便是行走在雪山中, 短时间也不会有大碍。但或许是淋雨难免令体温降低, 公主摁在他赤裸肌肤上的手格外炽热。 比龙息还要炽热几分, 令他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赶着出门时、随便套上去的连帽衫已经被丢到了一边, 他下意识揪住自己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 然后男人修长的手指覆了上来。 一点、一点掰开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时的温度很暖。 但是那件可怜的睡衣撑不住了,吻一路顺着脖颈往下。 接下来遭殃的是他的裤子,在首席猎人的进攻下, 龙拾雨拼死抵抗才保护住了自己的小松鼠短裤, 除此之外所有衣服全都阵亡。 然后他的尾巴尖颤抖着,全身几乎都被亲了一遍。 回到主城的路上, 整个飞行器里都是皮球龙上蹿下跳的声响。 一直到回到旅馆,龙拾雨的耳朵还红了好久。 很快就天亮了,沈朝幕要赶到别的地方, 继续追踪沈翟和老龙王。 刚出门他们就撞上了方庆。 方庆这几天没时间研究新的毒药了, 他再次回到了协会的科研组中, 研究着对异兽、尤其是龙类的药剂。科研组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毕竟他的全息大头投影,到现在还在科研组的走廊里放着呢, 每个晚上做实验的人都被吓到过。所以他们很快适应了方庆的怪脾气。 方庆在协会的学生非常多,以陆山遥为首, 再次在他的带领下开始研究。 方庆昨天晚上明显没睡够, 黑眼圈很重, 拿着一杯咖啡打量了下他们二人,和龙拾雨说:“唉,耳朵怎么红成这样了。” 然后他被身后的宋浅浅锤了一记:“就你话多。” 方庆准备回到研究室,而另外几人上了飞行器。 在这个星球的另外一边,白依依和乌瑟正带着人,继续追踪雇佣兵们的踪迹。协会所有可用的人都来这里了,沈翟他们的身影暂时找不到,人手难免饱和。 好处就是,沈朝幕终于不用一次次跑现场了,而是有更多的时间调查。 这次他们去的,就是一个疑似被沈翟造访过的酒吧。 作为星网的中心,这里的监控系统非常发达,虽然沈翟疑似联系了陈柯,那个七十年前星网的建立者通过星网的后门抹去了数据,但难免留下了痕迹—— 更何况,如今所有的数据都被严密监控着,一旦他们再敢利用后门,势必会被追踪到。 之前已经有调查人员来过这里了,所以应约赶来的酒吧老板还算淡定,说:“这些和我之前告诉你们的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三分钟前,完整的监控资料刚刚被发送到了终端上,沈朝幕再次翻阅他递过来的清单,当日这里的记录“碰巧”损坏了,少了几个客人的信息。 验证程序经过科技部的研究,发现被篡改过的痕迹。 他指了指在晚上十点十三分,来的那个人:“这个时间段,和我们最新监控里看到的人时间基本吻合。九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南车站的监控出现了疑似沈翟的人。” “哦那就是了!”那老板回答,“我天天上班都是从南车站过来的,走过来差不多要十五分钟。但是我真没有别的详细记录了。” 沈朝幕说:“所以说,”他再次看了看手上的资料,“他来这里……点了你们的一个鸭子?” “对啊,就是‘白云’,他可受女顾客喜欢了,当然点他的男的也不少。我本来还考虑要给他发点奖金的。” “我看看我看看。”宋浅浅也凑过来,“这个‘白云’看起来有点壮的,没想到沈翟还好这口。” 沈朝幕揉揉眉骨:“总不可能沈翟不惜暴露行踪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鸭子吧?” “说不定呢,这毕竟是人之常情。”宋浅浅开始摇头晃脑地鬼扯,“指不定他突然兴起觉得夜晚太漫长,就来这边了,寻找男人的温暖怀抱。” 在他们的系统中显示,这个外号叫“白云”的工作人员,早就乘着星舰撤离了这个星球。 接到消息后,协会技术部的人开始调查他的资料。 就在这段时间里,龙拾雨跟着公主在酒吧里寻找着线索。 但这里只是普通的一个酒吧,暂时没看见什么。多年的经历让沈翟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踪迹。 沈朝幕说:“只能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陈柯的所在地。” “嗯。”龙拾雨的目光落在了酒柜上。 隔着玻璃瓶,那里头的液体散发着亮闪闪的光芒,很漂亮,是恶龙喜欢的东西。 沈朝幕赶忙把他的头掰过来,说:“别看了,你醉酒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清来。” 龙拾雨恋恋不舍,还是跟着公主上了二楼。 金色的精神力飞舞在空中,仔仔细细搜寻着,沈朝幕又问:“对了,你和沈翟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我能理解他对王座的执着,但他又为什么要送给你玫瑰?” “我也不知道。”龙拾雨想了想,“也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至少五六百年前吧,我在某个野外见到了他。当时他好像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 “嗯,是被异兽重伤了。” 沈朝幕说:“按照他这么频繁接触异兽,能力不够的时候,死得有多惨我都不会意外。” “应该就是他和其他异兽谈判、或者想要吞噬他们的时候吧,总之就是只有一口气了。”龙拾雨说,“当时我把他带去了医院。他还不是现在那种怪物,坐在轮椅上挺惨的,浑身缠着绷带,手术都找不到一个签字的人。我就拿打工的钱,给他买了点水果吃。” “所以是你救了他,但他之后还和莉莉丝一起伤了你。”沈朝幕皱眉,“而且他的目的是毁掉王座……这算是什么,现代版的农夫与蛇吗?” “谁知道呢。总之他之后就神神叨叨起来了,还给我写情书。”龙拾雨说,“我跟他讲了,我有喜欢的公主了,他也不听。后来他知道我是阿卡萨摩了,消失了很长时间,再见面的时候就开始说胡话了。” “说什么胡话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龙拾雨说,“大概就是,虽然他很喜欢我,可惜还是要杀了我之类的。当时他应该已经吞噬了不少异兽了,有时候情绪会突然特别激动,神经质,简直像是有不同人格一样。他还在试图送我玫瑰,但也想杀了我,彻底毁掉王座。” 沈朝幕揉揉眉骨:“这也……太扭曲了。” “他就是那么扭曲的人吧。你们家里,不是记载过他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他在历史上的形象是很正面的,一直是后来人的榜样。”沈朝幕说,“我很想说他也是那种,屠龙勇士最后变成了恶龙的那种人,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对毁掉王座非常执着,反而是岛屿上那些苟活的精神体更像是堕落了的勇士。与其说他变成了恶龙,不如说他是疯掉了的英雄……” 他顿了顿,又补充:“当然我说的变成了‘恶龙’,不是你这样的恶龙。” 龙拾雨的注意力立马偏离了:“为什么?难道我还不够邪恶凶悍吗?” 沈朝幕:“……你高兴就好。” 这个酒吧查不出太多东西,他们转而又前去下一个地点。 那是一个雇佣兵使用过的仓库,里头还有残留的血袋,和一管光雨——沈翟依旧在收集着这些东西,靠着它,才能不断维持自己过去的记忆,不然异兽的阴影早就将他淹没。 走过空旷的仓库中时,龙拾雨说:“有更多的异兽回应我了,他们都慢慢躁动起来了。” 沈朝幕说:“只要他们不随便冒出来就好。” 话音刚落,马蹄声在身边响起。 身着厚重盔甲的骑士出现了,四处张望:“这里可比塔步的气候好多了,是不是啊,土豆?” 战马轻轻打了个响鼻。 沈朝幕:“……” 他们并不知道,在塔步黑骑士和老龙王交手了的事情。黑骑士就在这个废弃的仓库里,一如既往扛着那把重剑,和他们解释了一遍。 “总之很可惜,”他摇头感慨,“最后的决斗我还是没能胜出,不过土豆已经尽力了。所以说,我这次又是为什么从浓重阴影里苏醒了?” “是因为王座。”龙拾雨说,“靠着它,我才把你从沈翟的精神力里找回来了。” “也难怪!”黑骑士恍然,“我就说对于这段时间的记忆,怎么模模糊糊的。但我现在既然都是精神体了,还怎么能帮到你们呢?”他看了看龙拾雨,“虽然你总是偷吃我的迷你水果,但总体来说,你还是一头好龙。” 龙拾雨回答:“不需要怎么帮,只要你不待在他的身边,他就用不了你的力量。” “那简单。”黑骑士拍了拍战马的侧颈,大笑说,“我会尽量陪着你们的!就像是过去一样!” 他们三人一马在仓库里转了好多圈,慢慢寻找踪迹。 黑骑士又问:“哦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有个叫白依依的人最近怎么样了?” “白依依?”沈朝幕想了想,“她也在这个星球上,除了工作很忙之外,最近应该过得不错吧。我没听说太多的消息。” “那就好。”黑骑士比划了一下手中的重剑,“她是亲眼见到了沈翟和罗亚以诺的人,我总是担心,她会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沈朝幕说:“这里现在集结了所有的精锐,她又一直和别人一起行动,应当不会有事。” 旁边龙拾雨打了个呵欠:“你那么关心她,是因为她给过你好吃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的骑士精神让我一直遵守诺言。至于她是谁,可是一个秘密。”黑骑士再次大笑。 还没等仓库搜寻完,黑骑士就又消失了。 龙拾雨说:“他回到沈翟的身边了。” “有办法让时间延长一点吗,”沈朝幕说,“如果不能保证,他身上比较关键的异兽能力都消失了,可能杀死他还是很有难度。” “只能尽量吧,不能保证。毕竟他肯定会想尽方法让这些异兽回到影子里的。” 就这样一天过去,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晚上回到旅馆,龙拾雨窝在沙发上斗地主,沈朝幕在他身边坐下了。 本来还没什么,就是昨晚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龙拾雨下意识把尾巴盘在身边,问:“你又要耍流氓了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沈朝幕说,“公主和恶龙之间的事情,哪里能叫耍流氓。” “明明这是你之前自己说的。”龙拾雨反驳,“还是你告诉我,亲都不能亲嘴。” “那个时候你还是未成年龙。”沈朝幕说。 “我现在也刚刚成年没多久……” “反正就是不一样了,而且说实话,我总感觉我们还在儿童频道。” 龙拾雨的尾巴纠结地蜷了起来,仔细想了想:“你在骗我。” “你看你不能怀疑公主,对不对?毕竟你是个优秀的恶龙。” “好像是吧……”龙拾雨还是很纠结。 沈朝幕顺势说:“所以我不是在耍流氓,我只是、只是想做一个优秀公主。” 龙拾雨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他就探身,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然后弯起眼睛笑。 今天也是穿着睡衣、暖烘烘软绵绵的一头龙。 沈朝幕笑了,刚想要把他揽到怀中,就听见沙发对面传来一个声音:“所以,你们打算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维尔潘还是穿着一身戏服,以不知该怎么评价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人。 这次来的是双生的维尔潘,还有同样样貌的一人站在沙发的背后——两人的神情倒是完全统一的。 只这一小会时间,两只别着彩色羽毛的斑马已经出现在了客厅里,空中是飞舞的马戏团门票。 沈朝幕:“……说句实话,我现在暂时不想看到你们。” 沙发上的维尔潘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们刚来想看到这一幕吗?” 另一个维尔潘接着讲:“我们这次来是想讲正事的。自从上次回到沈翟身边后,我们就一直努力在影子里保持清醒意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精神力有的异兽非常多,应当不是王座能够大量带回的数量。” 龙拾雨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在决战来之前,尽量多带回来一些异兽,然后在他们回到影子前解决沈翟。” “我们就是想讲这件事情的。”维尔潘说,“再怎么样,最后我们都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是精神体也是能够被杀死的,所以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另一个维尔潘翘起脚,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虽然很不情愿这样说……再杀死我们一次吧。” 第123章 狂欢 几个雇佣兵在奥古斯塔的指引下, 把现场的最后一点指纹拭去, 同时靠着陈柯的帮助, 将他们最近一次暴露在镜头下的行踪抹去。 做完这一些,一个雇佣兵又惶惶说:“我、我们是不是没办法逃出这个星球了?” “说什么呢。”奥古斯塔反驳。 “但是最近这里完全禁空了, 就连外围都全都被星舰封锁, 我们之前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不是么……”对方的神色还是非常不安,“要不然我们找个机会, 别再给那个老板做事了吧, 他给的确实很多,但现在肯定也保不住我们了。而且……该不会老板和老龙王真的有关系吧。” 奥古斯塔就皱眉, 挥了挥手:“这点破心思你自己想去, 老子现在烦着呢。” 那几个雇佣兵走了。 不止是他们, 其他的人这几天都开始忧心忡忡。毕竟他们大部分只是想赚点黑钱,给的再多,也不如自己的命重要。联盟这么大阵仗,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再怎么样对异兽的恐惧和厌恶还是放在那的,尤其是涉及到了罗亚以诺的时候。老龙王恶名在外, 如果他们的行为真的在为这个恶魔助纣为虐,谁都会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 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又会造成何种威胁。 实际上, 奥古斯塔自己也有这样的顾虑。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沈翟,了解他的所作所为,也见过那磅礴到反常的雷暴雨。 他相信沈翟真的找到了老龙王。 内心很不安, 但他偏偏做不出什么措施。 脚下的影子中还附着着沈翟的精神力,能在一次次关键时刻救下他,也能在任何时候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沈翟还没过来,他就坐在仓库里默默等着,顺便又开始煮开水准备泡玫瑰茶。 水开了,放茶叶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在衣衫之下有一个吊坠,拿出来后,在灯光下闪着瑰丽的红色。 是凯伦送给他的。 那日他从睡梦中醒来,闻见屋内传来的淡淡茶香,出了房门看见长发如阳光的少女就在厨房,泡好了两杯茶。 她来得匆匆,像是另一场未醒的梦,脸颊上是淡淡的薄红。 奥古斯塔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我是死了么?” 凯伦笑了起来,轻快说:“不,奥古斯塔先生,你还活着呢,活得好好的。” 这场短暂的会面中,凯伦留下了项链。 “海蓝色的项链是艾奇沃斯先生送给我的,所以很可惜不能给你。”她坐在桌前,晃荡着双脚,“不过这条红色的是我的。” 奥古斯塔接过了那条项链——或许是因为凯伦现在是精神体,那条项链同样不是实物,像是纯粹由精神力凝聚出的东西。很神奇的是,当他把项链放在手心,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慢慢传递过去。 他说:“你真的要……” 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屋内空空荡荡,和之前无差。 那之后奥古斯塔再也没见到凯伦。 如果不是这条项链还在,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妄想了。 水烧开了,他把开水倒入茶壶中,仓库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皮鞋跟与坚硬的地面碰撞。 沈翟来了。 依旧是老式西装和惨白的面色,手中拿着一朵艳红到了极点的折纸玫瑰,他笑说:“东西都整理完了?” “整理完了,”奥古斯塔回答,下意识把项链塞了回去,“就是有人不小心在运输里打破了一管光雨。” 沈翟没有说话,依旧是保持着笑容。 不知为何,这笑容让奥古斯塔更觉得有几分渗人。他说:“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没有。”玫瑰花刺刺入了手指,血顺着流下来。 尽管见过很多次了,奥古斯塔还是下意识提醒:“手流血了。” “……从很久之前,我就感受不到这种程度的痛觉,”沈翟说,“上次被异兽整个咬碎的时候,倒是觉得有点痛。” 奥古斯塔立马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血肉横飞,没忍住干呕了几声,换来了沈翟低低的笑。 “对了,”在走入仓库的阴影中前,沈翟把玫瑰随手丢到了地上,“我很喜欢你的那条项链。” …… 完全由机械制成的鸟类飞过城市的上空,和无数的飞行器一起,将荒野的又一群夜行鬼赶走。 “成功了!”杨知明眉飞色舞,“等到之后研究出它们的科技,肯定能进一步改良我们的飞行器,甚至是大型星舰!” 这已经是矮人们的金属鸟类的最后一次实验——和那些蛛型防卫机器人不同,它们的表现非常平稳良好,且便于操控,是立马就能投入现场使用的一大力量。 即便是不动用上头的热武器,超强的载重能力和飞行速度,已足以他们被投入实用。 沈朝幕点头:“那就好。”他看了看周围的数位机械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杨知明还是乐得不行,“我要再抱着我的大宝贝亲一会。” 沈朝幕又去了其他地方处理协会的要事,再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 龙拾雨洗得香喷喷窝在床上了。 沈朝幕边脱外套边问:“你晚上吃了什么?” “点了酒店的好多份饭吃。”龙拾雨说,“那个肉酱焗意面特别好吃,鸡翅也不错。” “吃饱了就行。” “其实还没有。” 沈朝幕:“……” 最后他们又点了几串烤串吃。肥牛肥羊都很嫩,洒上一点点孜然和黑椒,味道就更是绝了。龙拾雨坐在桌边,再次把竹签一起吞下去了。 沈朝幕就说:“我上次给你买的《食品安全》你看了吗?” “看了啊。” “那你干嘛还吃竹签?” “它又没说不能吃竹签。” 沈朝幕:“……” 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他都快要被龙拾雨的思路给带偏了。 晚上他摁着龙拾雨在床上亲,又被骂了几句“流氓公主”。 娇羞的时候,龙拾雨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这本来小鸟依人的动作,感觉实际上像是重锤砸在了胸口。 沈朝幕:“……要不是我的身体好,真的公主大概这一拳下去就死了。” 龙拾雨:“嘤。”他赶紧上去抚慰公主,又被亲了几口。 接下来又是近十日的搜寻。 第二周的周日,龙拾雨早上跟着沈朝幕去了不同的地方,实在是太昏昏欲睡了,于是傍晚的时候沈朝幕就让他自己先回来睡一觉。 隔了半小时,沈朝幕才带着一盒炸鱿鱼须回来——这是协会特供给猎人们的,在他手中还温热,散发着香味。 来到门前,屋内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浓厚异兽气息。 沈朝幕皱眉,一脚粗暴地踹开房门,金色的油灯悬浮在身侧。 屋内确实是很热闹。 龙拾雨坐在沙发中间吃着薯片、看着电视,周围围着……无数的异兽,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 一时间沈朝幕的耳边混乱一片,说话声、咆哮声和尖啸混在一起,眼前甚至还有几个不明种类的人形异兽在翩翩起舞,厨房里传来十分可疑的焦味。 沈朝幕:“……我就不在了一会,这又是怎么回事?” 龙拾雨坐在沙发上一脸真诚:“我也不知道哦,今天的王座找回来了好多人。” “这里都快成异兽动物园了。”沈朝幕坐在他身边,揉了揉眉骨,旁边凯伦立马给他端上了一杯热茶。 这天晚上,他不得已向旅馆多要了几间房,才把这些牛鬼蛇神送走。 作为精神体,这些异兽做不到太大的伤害,但是破坏一下房间还是做得到的——而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这帮家伙的破坏力都绝对不小,小小的房间根本消耗不了他们的精力。 第二天,所有的精神体都回到了沈翟的身边。 他们是都走了,沈朝幕收到了旅馆发来的长账单,举起来都能拖到地上的那种。 还不能找协会报销,毕竟,他如果告诉别人这都是已死异兽弄的,和他无关,别人肯定会觉得他这个首席疯了。 龙拾雨就有些心虚:“你要破产了吗,要是破产了,我把藏宝库找回来后肯定养你。” 沈朝幕说:“从我把你带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再没幻想过能存下来钱。”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都有这么多的异兽出现。 不用龙拾雨一次次再回到王座的空间,沈翟的力量已经开始崩溃,不少异兽得到呼唤后,能一次次自发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这当然是好趋势。 就是难免让……情况变得有些复杂。 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住,家里被一群异兽弄得一团糟的状况的。 只要龙拾雨一不在身边,这种情况必定出现。 沈朝幕明显不算是正常人的范畴,很快习惯了每次回家都是一派热闹。 房间里出现什么的都有,有几天墙上固定出现不同的爪痕,冰箱门被整个扯了下来,电线还被啃坏了——当然谁都没有承认是自己做的。 不论发生什么,龙拾雨都是舒舒服服地瘫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到他回来就笑弯了眼。 于是沈朝幕根本生不起来气。 撸龙永远使公主快乐。 很快,凯伦单独找了沈朝幕一次。 “那个,沈先生。”她有些不安地拨了拨头发,“我们都听维尔潘先生讲了关于沈翟的事情,我也觉得,能直接把精神体杀死才能解决问题。” 沈朝幕说:“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确实是最佳的解决方法。”他揉了揉眉骨,“就是有点……” “我知道的。”小王冠在头上倾斜了,凯伦赶忙扶了扶,“但是只要能打败他,我相信大家都是愿意的。毕竟,我们根本不算是真正活着,不是么?我可不想我的力量被随意使用。” 她继续说:“不过在这之前,沈先生,我们找个机会好好地聚一下吧。就像是北恩以前会有的狂欢,大家都会聚在城堡里。” 又是凉爽的晚上,龙拾雨看着公主把几个雇佣兵制服,依次交给协会处理。 他们吹着梅斯坦清凉的风,从最幽深的暗巷一直走到灯火通明的街头。 这个城市基本空了,楼宇空中的巨大全息广告却还在,女人拿着粉色的电子手环笑得灿烂,旁边写着最新折扣。无人的空中列车游龙般穿梭。 沈朝幕把龙拾雨的风衣紧了紧,说:“别着凉了。” “我是……” “火龙也会冷的。”沈朝幕熟悉地接话。 回到房间里,他们把风衣挂了起来。 打开暖气后屋里很舒服,但是龙拾雨这几天沉迷烧木头,还是点燃了壁炉。 火焰燃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到最热烈的时候,略有些浑浊的油脂从木头的顶端滴落。 龙拾雨蹲在旁边,眼中映着一抹火焰的光芒,说:“我记得,好像有资料说过很久之前,人类的文明就是靠钻木起火发展起来的。” “嗯。”沈朝幕也在他身边的沙发坐下,“火焰是驱逐野兽的最好方法。” “所以,为什么你们不会喷火啊。” “这个……可能是喷火的耗能太大了吧,当时可没有条件让我们吃那么多东西。” “好吧。那你现在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不会喷火?” “因为就是不会。”沈朝幕把他的脑袋揉乱了,笑说,“别想了,家里就只有你一头恶龙。” 龙拾雨对这个答案心满意足,说:“好吧,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勉强允许你把脚放在我的尾巴上。” 之前他就因为这个生过气——毕竟尾巴在下头的话,代表公主不承认他是家里最强大的恶龙了。 这次就不同了。公主变成了王妃,还认可了他的身份。 龙拾雨把尾巴伸过去,挤到公主的脚下,强行让公主把脚搭上来。 和沈朝幕想象中的一样,尾巴中间是非常厚实的触感,银色鳞片有一点点凉,很舒服。 龙拾雨强调说:“我每天都有洗尾巴的。” “我知道的。”沈朝幕笑说。 那火烧得暖洋洋的,橘红色照亮小小的角落。 忙了一天后些许困意涌了上来,沈朝幕又说:“来沙发上坐着,地上凉。” 龙拾雨凑到了他的身边靠着。 但是没隔多久,异兽就一个个开始在房间里冒出来。 又是群魔乱舞的场景,几条奇形怪状的鱼脑袋前头挂着小灯笼,在空中游了过去。马戏团的动物永远不会缺席,这次来的是一只大狗熊,老老实实地待在两个维尔潘身边算数。而另外不知从哪里来了些枯叶猴子,叽叽喳喳叫得大声。 和之前一样,两杯花茶被递到两人面前,穿着蛋糕裙的少女笑说:“小心烫,这次是阿卡萨摩先生喜欢的桂花茶。”她指了指厨房,“今天是最适合聚会的日子。我正在烤甜点,今晚,大家都会来的。” 土豆站在房间的角落,耐心地咀嚼一根胡萝卜。黑骑士在看电视上的搏击比赛,很快大呼小叫:“打他!赌上骑士的名誉打他!你肯定能获胜的!” 烤箱叮地响了一声,凯伦带着隔热手套把杯子蛋糕取了出来,哼着歌发给每一个异兽。那香味在屋内缭绕,勾起每一人的食欲。 再晚一些,更多奇怪的异兽出现了,其中一只长得像穿山甲。 沈朝幕打量了一下它:“这种异兽据说是灭绝了,以前再坚硬的山脊,也能被它挖穿。” 穿山甲迷茫地看了看他们两人,把自己蜷成了一个球,躲在壁炉旁边睡觉。在它身边挤着身躯半透明的猫头鹰,尾羽色彩像是白雪。 房间里热热闹闹,沈朝幕就说:“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看到那么和谐的一幕。” “是呀,挺奇妙的不是么。”龙拾雨靠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我也没有想过。这辈子应该都看不到第二次了。” 在他们身边的异兽继续狂欢。 黑骑士看累了电视,骑着土豆在狭窄的空间里巡逻,扛着重剑发出爽朗笑声,维尔潘的马戏团动物跑来跑去,斑马就差把脑袋拱到沈朝幕面前了,几口就把杯子蛋糕给全部吃掉。 除此之外还有夜行鬼、鲛人、神秘的白色团子,几个人面花疯狂摇摆脑袋,魅魔趴在窗户边睡觉,幽灵白翼鸟扑腾翅膀。房间角落坐着的金发少女,在安安静静地读着书籍、喝着花茶。 没有了彼此间的厮杀与**,这确实是一场欢宴。 零食酥脆,碳酸饮料开盖时发出脆响,气泡从其中争先恐后地冒出。交谈声和笑声混在一起,围着火炉,被闲闲聊起的旧事也一点点清晰起来——那些来自不同星球的故事,不管过了多久都熠熠生辉。 也不知是隔了多久,他们才闹累了。 电视还开着,广告的光芒落在维尔潘苍白的脸上,除此之外,马戏团门票还是散落一地。他睡起来是无声无息的——他借了沈朝幕的终端查询,最后也没找到叫杰克的那人。 同样借了终端的还有黑骑士,他找了找白依依的消息,言之凿凿:“她绝对就是我的桃丽丝,你看这眼睛,多像啊。” 他还带着树叶编织出的发圈,交给了沈朝幕:“下次帮我带给她,毕竟小姑娘都爱美,她就喜欢这种比较艳的颜色。” 沈朝幕接过去。 发圈大多用红叶装饰,在风中轻轻飘扬。 “可惜就是我没能等来土豆伤好的那一天。”黑骑士笑说,“不然我们还可以一起漫游星海。” 时针指向午夜,龙拾雨揉着眼睛,站在公主身边看着屋内的一切。 有人昏睡着,有人倚在窗户旁边眺望城市,和城市尽头的荒原。杯子蛋糕和后来的梅子饼干被抢光了,饮料更是被洗劫一空。 盛宴结束,夜晚复归宁静,就连壁炉中的火焰都舔舐完最后一根木头,点点余烬闪烁几下,彻底熄灭。 凯伦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诗集,轻轻合上,和他们说:“所以我想,这就是故事的终结了。” “嗯。”沈朝幕点头。 她笑了笑:“虽然还有遗憾,但也是一生。替我向奥古斯塔先生问好吧。” 于是光絮无声地飞舞在屋内,煌煌如飞雪,曳出长尾。 屋内本来就窄,异兽们睡着时难免挤在一起,毛茸茸和毛茸茸凑到一块,中间还有带冰冷鳞片和长羽毛的,倒显出几分亲密无间。 这金色光芒映亮所有人的面庞,温和而明亮。 黑骑士扛起重剑搭在肩头——剑刃都被映出了一抹漂亮的金色光辉。 他大笑说:“那么,朋友们,我们下次再见啦!” 第124章 腐蚀 金色光絮无声地席卷了一切。 再然后, 屋内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以沈朝幕的力量, 驱散精神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周围一下子安静下去, 壁炉里的火光也熄灭了,很冷清。 龙拾雨说:“我能感受到, 他们的一部分精神力回到王座的空间去了。” “不论怎么样, 那才是他们本来应该去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沈翟有没有留后手,但现在时间紧迫, 这是最优解。”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 “……不早了,睡觉吧。希望这次, 真的能带走沈翟的大部分能力。” “嗯, 不过不管有没有后手和其他阴谋, 他们能回去就已经够了。”龙拾雨说,“虽然那个空间看起来有点点寂寞,但还是宁静的。” 稍微收拾了一下房间内, 把那场欢宴留下来的痕迹都清理了一下,屋内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群异兽关了灯, 他们躺在床上, 都有些轻微的失眠。 龙拾雨讨要睡前故事无果, 说:“这么说来,恶龙的标准还是你告诉我的。” 沈朝幕:“……” 沈朝幕:“……什么东西?” “就是优秀恶龙啊,”龙拾雨说, “你当时告诉我,如果要成为一个优秀恶龙,要做到的第一步就是小心猎龙人。” 光雨里回想起的场景太多,有些清晰有些模糊。他这么一说,沈朝幕倒是有些印象了。 当时又是一个龙拾雨缠着他,要听睡前故事的一个晚上。 龙拾雨坚持认为,有了公主就是一头优秀的恶龙了。 沈朝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纠正他这个观念,干脆就开始夹带私货,注重傻龙的安全健康教育——毕竟他一直在担心,万一龙拾雨把所有猎龙家族的人都想得友善,就危险了。 于是他说:“这个标准我知道,恶龙法则的第一条是小心猎龙人。” “为什么啊?”龙拾雨听得一愣一愣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 沈朝幕咳嗽几声:“总之就是要小心,尤其是和我一样的猎龙人,你千万不要接近。” “但你是公主啊,你怎么知道恶龙法则?” “我很了解龙类啊,那么多年下来,我们家族接触到的龙类说不定比你接触的都多。而且我不是公主吗,肯定了解恶龙。” 这对于龙拾雨来说很有说服力。 但他继续说:“好吧,不过法则的第一条不该是小心猎龙人。” “那该是什么?” “应该是,每一头恶龙都应该拥有公主。”龙拾雨说,“公主永远是最重要的。” “行那就放第一条吧。”沈朝幕笑说,“但你也要记住我说的话。” “嗯,我会记住的。” 恶龙法则第一条:每一头恶龙都应该拥有公主 恶龙法则第二条:小心猎龙人 恶龙法则第三条:…… 此时躺在同一个被窝里,龙拾雨说:“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法则的后面几条是什么。” 这是个比睡前故事更加致命的东西,沈朝幕只能硬着头皮说:“只要、只要你表现好,我就会告诉你。” “真的么?” “真的。” 龙拾雨眉开眼笑,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又提起了刚刚的话题:“不过,有王座空间这个东西还是很好的,至少在我的异兽朋友死了的时候,我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嗯。” “但是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我之后去不了那个地方。” 沈朝幕稍微顿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没有能去那里的精神力了。”龙拾雨回答,“你不要担心,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在你的精神力里陪着你的。毕竟它有着我的金色。” 沈朝幕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如果一头恶龙不能和公主永远在一起,那他就不是优秀恶龙。” “好吧。” 那是九百年前,他们一直未能抵达的地方。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你真是个好公主!” 一夜好觉。 第二天沈朝幕接到消息,协会找到了陈柯的踪迹。 这个在七十年前,参加了星网改革的幽灵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若不是他在一次次帮助沈翟的过程中,留下了些许几不可查的漏洞,也不至于被技术组的人发现。 龙拾雨打着呵欠,跟着公主上了飞行器。 到了现场情况非常混乱,无数猎人和星警包围住了荒野中的小小房子,数分钟后,从里头被带出的老人脸上有着深深的沟壑,身上还有不少异兽化的痕迹。 在网络的虚拟形象中,他一直以少年的形象出现,但等到真的见面,陈柯也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人而已,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甚至只能靠着轮椅前行。 这在数日的漫长追查中,无疑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回去的路上,沈朝幕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沈翟执意想要保住陈柯,应该是能够把他带走的。”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了吧。”龙拾雨慢慢吃着一包虾条,“毕竟他和其他雇佣兵都被困在梅斯坦了,没必要花那么多精力去。” “但是目前来讲,我们还没有掌控他们的确切行踪。如果陈柯继续掩饰他们,就永远是我们追查路上的一大阻碍。”沈朝幕微微皱眉,“总觉得不应该,或许是在那么多的异兽能力被剥离后,他真的没有精力了。” “可能吧。” 沈朝幕又不忘叮嘱:“虽然那些异兽都不在他的身边了,你也不能轻易和他对决。因为双生的缘故,我们一直见到的都是力量极弱的那个沈翟。再怎么说他也是跨时代的天才,战斗经验非常丰富,不能冒险。” “嗯,我知道了。” 飞行器还没落地,终端就又响了起来,一个猎人急匆匆说:“首席,城西有紧急情况需要讨论!” 这大概是场紧急会议,龙拾雨就自己下了飞行器回了旅馆。 方庆在旁边连连说:“小心一点小心一点,这可是我从塔步带回来的昆虫!唉那个北恩的贝壳要轻拿轻放!” 陆山遥也在,打量着那些东西:“很多少见的材料……你去了多少地方啊?” “多着呢。”方庆回答,颇有几分得意。 之前方庆把一部分从其他星球收集来的物资,先放在了旅馆的房间和储物室内,现在大概是想搬去梅斯坦的实验室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新进的仪器。 龙拾雨站在旁边看着人们忙来忙去。 他还记得上次去实验室参观的时候,那里的饭非常好吃。 公主大概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就问方庆:“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实验大楼吗?我可以帮忙搬东西,而且不会打扰你们的。” 方庆见到免费的苦力来了,眼前一亮:“可以可以,只要你保证待在实验室外头就行。” 于是龙拾雨蹲下来,抱着一个三人高的巨大箱子,轻轻松松放上了飞行器。 陆山遥没见过他这本领,脸上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眼睛都快瞪直了。他悄悄和方庆说:“老师,人类真的能做到那么骨骼清奇么?” “做不到。”方庆大手一挥,“用你的小脑瓜子好好想想,不然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学生。” 陆山遥:“……”他再看了看龙拾雨,好像无意间知道了什么。 龙拾雨心心念念想去吃饭,也不想演什么了,一手一个半吨的箱子就放上飞行器了,跑起来比搬运机器人都快。 不出一会所有的箱子都被整理了上去,飞行器起飞,去往不远处的科研大楼。 梅斯坦是所有高新企业青睐的地方,就连研究大楼都比其他星球上的豪华许多,联盟最顶尖的仪器设备都能在这里找到。本来老龙王和沈翟还在,研究人员不该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是这次星域的封锁等级是最高的,不允许任何飞船离开,他们也包括在内。 这些天大部分普通科研都被暂停了,他们在专心调试各种各样对异兽的药剂,尤其是对龙的。 方庆和陆山遥在实验室里折腾的时候,龙拾雨就专心在外头的食堂吃饭。 方庆把他的工作卡留给了他,所以所有的帐都是记在他头上的—— 他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可怕之处。 龙拾雨在外访人员的专区,四下根本无人。他点餐机器人和餐桌之间往返,吃炸鸡腿吃得心满意足,拉面碗堆成了小山模样,寿司刚被做出来,落地不到三秒钟就没了。 好不容易吃得差不多了,他就想着回去找方庆,把工作卡还给他就回旅馆。 刚来到实验室门前,大门就开了,穿着一身白衣的陆山遥走了出来,见到他之后愣了愣,回头喊道:“老师。” “怎么了怎么了?”方庆探头,“哦你把工作卡放外头就行,我待会来拿。或者你给陆山遥也行。” 龙拾雨就把工作卡给了陆山遥。 实验室的大门关上,他刚想出去搭空中列车,就被陆山遥叫住了。 “拾雨,”他有些犹豫地说,“你和老师一起去了不少地方吧?” 龙拾雨点头:“嗯。我实际上是跟着公……沈朝幕一起去的。” 陆山遥再次犹豫:“你有时间聊聊么?” 龙拾雨就跟着他去了休息区。 角落没有人,他们点了两杯咖啡。陆山遥把白糖加到黑咖啡中,慢慢搅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沈朝幕提起过老师的事情。” “提到过一点吧,没有特别多。” “他有说过老师为什么离职吗?老师应该有和他聊过这个话题。” 龙拾雨想了想:“说过是和什么冰海有关。” 陆山遥愣了愣,然后喃喃说:“果然如此吗……那我知道了。” 在某次睡前,沈朝幕被龙拾雨缠着要睡前故事,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讲一讲朋友们的故事。 方庆向来在意数据,任何实验中的数据都不能有一点纰漏,对实验的狂热让他对人际交往没兴趣,更别提什么阴谋和勾心斗角。 但协会里一直有稽查部这个存在,他们直接听令于联盟,抹去了很多的数据——包括关于高风计划的,也在许多事情上有所隐瞒,多少粉饰了联盟的错误,转移了重点。 在这些事情上协会和联盟并没有把所有的真相,都如实告知给居民们。而强硬的介入偶尔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作为科研组的组长,方庆才华无量,很快就在协会中占据了绝对的地位。 身居高位,当然看得越远。他是最早接触到了协会的内幕的人,甚至比沈朝幕都还要早上几年。 虽说是不爱阴谋,但毕竟智商就摆在那里,稽查部和联盟的小动作他心知肚明,只是懒得去管,揣着聪明装糊涂。 后来转折点,在一次前往冰海的一场任务中。 稽查部猎人介入了,也失误了。他们封锁消息时干扰了关键通讯设备,导致数据传输出现了一点点的误差。 就是这一点点的误差,让本来就为了逃离海妖、超负荷了的科研船,没能逃离龙鲸和暗潮鲨鱼的领域。 在异兽的攻击下,当时整艘科研船都着火了,方庆不顾一切,竟然想直接跳到救生艇上过去,被赶过来的沈朝幕死死拽住了。 刺耳的声响中,沈朝幕在他耳边吼道:“所有分析结果都显示没有救援必要!赶快撤退!” 这一点方庆当然知道。 在冰海的火光中,他缓慢回头。于是沈朝幕看到他暴怒而绝望的眼神。 “小沈,”他说,“那上头都是我的学生。” 时隔多年,方庆倒没有很在意这故事的保密,也不介意告诉别人,只是很少主动提起。 龙拾雨问:“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呢?你是他的学生。” “就是不大敢而已,毕竟是私事。我刚进协会的时候他实在是太严厉了,所有人都被他喷得狗血淋头。”陆山遥喝了一口咖啡,“虽然我和你不熟,突然说起这个有些奇怪,但我非常不了解他,他的其他学生也是这样。” 陆山遥的手在白咖啡杯上摩挲几下,继续说:  “他虽然性格很古怪,但是才华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光是早年发的那几篇论文,可能就是我半辈子都追不上的。如果、如果他能多在协会里待几年,获得的成就想必比现在多多了。” “除了实验之外,他和任何人也不会有交流——当然对于沈朝幕他们来说,是不同的。我之前也有猜过,他是因为冰海那次任务辞职的,就是每次都问不出口。和陆山怀不同,我不是那么善于言辞的人,总觉得会多说多错。” 龙拾雨说:“我倒是觉得他挺在乎你的,平时总是提起你的名字。我们还在塔步的时候,你因为骸骨人鱼毒药的事情获奖,他没去现场,但是在车上看完了整个颁奖仪式。” 陆山遥愣了愣:“真、真的么?” “嗯,”龙拾雨点头,“我也是不大会说话的那种人,所以有什么事情,直白地说出来就好啦,不要想那么多。” “这个倒是很简单的道理。”陆山遥苦笑了一下。 “就是因为简单才不被人重视嘛。” 咖啡喝完,龙拾雨带着几杯打包的果汁,和陆山遥重新来到实验室门前。 陆山遥指了指里头:“我要回去呢。” “嗯,再见。” 龙拾雨转身准备走出科研大楼,还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老师,你待会有没有空聊聊?” “要聊什么,你的青春感情史吗还是你把我的试管打破了?如果是后者,你很快就会被我沉尸池塘。” “就是一些很寻常的事情而已。”陆山遥似乎是笑了。 “行啊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赶快讲给老师听听……” 龙拾雨乘着空无一人的空中列车,回到了旅馆。 刚进房间没多久,公主回来了,顺便打包了好几份菜。龙拾雨就坐在桌前,慢慢吃着黄油煎扇贝和蒜蓉螃蟹,喝着果汁。 沈朝幕一看那个果汁的包装,就明白了:“你去科研大楼了?” “嗯,帮方庆搬东西。” 沈朝幕打开台灯,处理着协会剩下的事物。龙拾雨吃着吃着却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沈朝幕问。 “王座,”他说,“王座的精神力出了点问题。” 这问题听起来不同寻常,沈朝幕放下笔走到他的身边:“能确定是怎么回事么?” “很难说,”龙拾雨皱着眉,“是刚回去的那些异兽精神力造成的……它们带着腐蚀性的力量。” 一时间沈朝幕心中了然。 他之前对此也有过猜测。虽然失去了这些异兽的能力,但趁机腐蚀王座,恐怕就是沈翟的最后手段——他那种人是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丝获胜的希望的。 他说:“现在能去那个空间吗?” “能。” 龙拾雨抱着公主,脚下的悬空感再次传来,几秒种后,他们回到了那个暗淡的世界中,脚下的深渊有着灰白色的风。 第125章 摧毁,闪回和湮灭 一看到这个深渊, 沈朝幕就忍不住想起深渊下的景象。 隔了那么多年, 龙拾雨还是忘不掉他死去的那天。 凌空踏着走过深渊时, 沈朝幕就在琢磨,究竟要亲多少下才能把这个深渊给填上。 到了那个苍白的殿堂, 里头还是那么空旷和孤寂, 巨大的柱子旁边是海潮般翻涌的异兽精神力,寂静无声的坟墓。 只是这次的精神力波动有了些许不同。 沈朝幕能感受到有某些恶毒的、腐蚀性的力量在其中。确实和龙拾雨说的一样, 借着那些回归异兽的身躯, 沈翟成功把精神力带到了这个空间。 ——但这是没办法避免的情形。如果迟迟不解决异兽,沈翟就一直拥有能力。 原本在空间中, 王座的形象是沈朝幕以前的老屋子, 但或许是因为这精神力的干扰, 屋内温馨的一切都消失了。 窗外看里头是漆黑的,龙拾雨推开门,里头传来了恶臭而沉闷的味道。靠着油灯的光辉, 他们看到地面在不断被腐蚀,像是人类腐烂的皮肤一样, 坑坑洼洼冒出汁水,还有疑似蛆虫的生物在扭动。 沈朝幕把龙拾雨拉到身后, 金色光絮在脚下凝聚出平台, 他们慢慢向房屋的最中心走去。 整片空间都是扭曲的, 如同水纹造成的错觉,说不清身边的墙壁是否倾斜,又是否在向他们逼近。 龙拾雨说:“没有精神力就没办法在这个空间里和他抗衡。其他的精神力能利用, 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你没有精神力,如果这片空间真的有什么问题,太危险了。”沈朝幕微微皱眉,“我没有你那么了解王座,如果这里真的被腐蚀了,会发生什么?” 龙拾雨想了想:“虽然没有先例,但恐怕控制王座的人会变成他吧。” “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龙拾雨说,“毕竟我没有被他杀死,王座又不会同时承认两位王的存在。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这点我认同。”沈朝幕赞许性点头,“不过时间恐怕来不及。” “王座确实是能够被摧毁的。再怎么样强大和神秘,这也只是精神力的聚集体而已。不过你不用担心,”龙拾雨用尾巴牵住沈朝幕的手腕,“已经实现了的愿望,就是真真实实的‘过去’了,不会再被颠覆。”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沈朝幕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如果他得到王座后真的是摧毁了它,也不知道你身上会发生什么。” “我觉得不会影响到我。” “但毕竟不确定,不是么?” 来到屋内的最中间,这里已经能明显感受到异常。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见过沈翟的真实实力,如今都能感受到,那腐蚀性的精神力分外庞大,总让人想到万物衰败的景象。 沈朝幕说:“在记载里,他很年轻时就有同时与两头三代以上的龙作战、获胜的经历。隔了那么多年,”他稍微感受了一下,“也或许是因为吸收过异兽的部分精神力,这力量更加强大了。” “他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大而已。”龙拾雨一提起沈翟就生气,“肯定没你厉害。” 然后龙拾雨在这片空间里,试图控制着其他异兽精神力去抵抗沈翟。 但是过了近半个小时都没有明显作用。 而且由于强行调用,周围的精神力开始不稳定起来——他们很快就必须离开这片空间了。 “不行,”龙拾雨说,“这次绝对不可能成功。” 沈朝幕就说:“没关系,我也没想着能直接成功……如果侵蚀王座是沈翟的最佳手段,他也不用等到今天——毕竟能够夺走他的异兽能力,是我们不可能拒绝的筹码。他肯定,还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弱点,也就是这个计划最致命的疏漏之处。” 三分钟后,他们被迫离开了这空间。 屋内的一切还是很平静,只是两人都没心情好好休息了。 沈朝幕在窗边坐着,点燃了一根烟,说:“如果有必要,我可能要向协会说明王座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样就要暴露你的身份。” “噢。”龙拾雨想了想,“那你怎么办?” “再说吧,”沈朝幕深深吸了一口烟,“我也没有想好。目前来看,这不是靠个人力量能够解决的问题。但是,高风计划同时又让我很担心,它的支持者数量比我能想象的,要多上太多。最讽刺的是,我分辨不清,究竟是沈翟还是他们威胁更大。” 龙拾雨说:“还是告诉他们吧。” “别那么快,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沈朝幕皱眉。 “两种方案都有危险,”龙拾雨坐在他的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眼中是那抹熟悉的金色光芒,很漂亮,“但是你比我聪明很多,所以你做出的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沈朝幕把龙拾雨摁在怀中,仰头叹息了一下,“傻龙。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再次回到王座空间,要等上个三四天。沈朝幕没有立刻将这个消息说出去。 沈翟追逐王座那么多年了,或许了解的王座机制比龙拾雨还多。他不相信能借回归的精神体侵蚀王座这件事情,沈翟从没想过。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没有更早地执行这个计划? 是不能保证成功率,单纯地不想冒险,还是说真的有什么致命的漏洞? 沈朝幕又问了龙拾雨:“沈翟能入侵王座,是因为你没有精神力吗?” “可以这么讲吧,”龙拾雨说,“如果有精神力的话,调用空间里的精神力会容易非常多,让入侵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过现在空间已经被侵蚀,换作有精神力的王,也不能完全根除。”他微微皱眉,“毕竟,精神力是太神秘的东西,在纯粹精神力的状态下,能给彼此留下很多的痕迹。它们是纠缠在一起的,” “嗯。就像是,你也在我的精神力上留下了痕迹。那是很漂亮的色彩。”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继续翻看终端上的资料。 为了实现高风计划,沈家有着大量对王座的猜测和理论——由于沈杏的存在,有很多东西曾经是不对他开放的。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过去,能看到的信息多了许多。 他们有过很多的、掠夺王座的方案。 由于不知道王座的实质,许多方案完全无法实用。但也有很多方案是基于王座和精神力的,沈朝幕就专门找这些方案看。 即便这样,信息量还是远远不够,毕竟这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就连异兽本身对它的了解也不够多。 王座是所有异兽的坟墓,也是宇宙中的奇迹。 但就在喝下第八杯咖啡熬夜时,渐渐地,某种想法在他的心中成型。 一晃三四日,很快就又到能回去空间的时间。 龙拾雨问:“你要告诉其他人吗?” “我有了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值得一试。”沈朝幕简单说,“我们还是先回去空间看看吧。” 再次回到那里,整片空间扭曲得更加厉害了。 就连殿堂里的景象都变得诡异,高大到通天的柱子同样开始腐烂,围绕它的精神力浑浊了起来,地面有着灰黑色的粘稠物体,分外恶臭。 他们踏着金色光絮组成的屏障,走在半空中。 龙拾雨说:“王座应该撑不了太久了,毕竟它本来就不能抵御外来的力量。” 远远地,就连他之前的小屋子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白骨构成的巨大王座。 层层交叠,森严而可怖,精神力在其旁侧呼啸。 这是王座最初的样子。 龙拾雨猛地站定脚步。 那些浑浊的精神力在慢慢沸腾。 殿堂角落的阴影中,什么东西在慢慢成型。 那巨大的怪物身躯半透明,和沈翟的影子一样,它全身都是不同异兽的拼接,无数的头颅和肢体气泡般从体内冒出又湮灭,一瞬间就能变换出万千形态。 螳螂的双镰,狮鹫的羽翼,食尸鬼那彻底白骨化的下肢。龙鲸的长尾,魅魔的独角,鲛人的鳞片在它身上闪闪发光又迅速消失…… 绝对完全的王座空间里,竟然出现了这种异动。 那庞大的精神力海洋足以令任何人都不寒而栗,公主就在他的身后,怪物正在威胁他的安全,这一点几乎让龙拾雨愤怒到了极致。 他一瞬间冲了出去,鳞片从心口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骨骼弯曲、变形并迅速增粗,伴随着厉风降临的是巨龙的身躯,银色利爪上有狂风、烈焰和点点星光! 他和精神体怪物厮杀在了一起,长尾轻轻一扫,周围通天的石柱就尽数倒下。 作为异兽王,龙拾雨拥有绝对的力量,但他面临的是古往今来、所有异兽精神力的凝聚,即便沈翟不能呈现它们千分之一的实力,它们依旧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袭来。 他没有精神力,让这场厮杀变得异常地艰难。 就像是狂潮中的一抹扁舟,一次次有力地撞开了万米的波涛,将它们碾得粉碎,海潮却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龙拾雨没有注意到,身后慢慢亮起的金色光辉。 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身后油灯轻轻摇摆,已经是明亮到刺眼的一片了。 沈朝幕几乎把所有的精神力都释放了出来,静静地飘荡在这片空间中。 围绕着那白骨铸造的王座。 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召,龙拾雨和王座之间的纽带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就是堪称剧烈的震颤。 异兽王死时,纽带就是这么崩裂的。随后全新纽带会连接到新王的精神力上,整个王座的力量都将唯它所用。 但是从来没有一次,纽带在异兽王还活着的时候产生了崩裂。 王座在……动摇? 这转变也影响到了精神体怪物,它短暂停下了攻势,似乎是在迷惑思考。龙拾雨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围安静下来。 金色像是飞雪一样在空中飞舞,沈朝幕说:“我之前就在想,王座的本质是巨大的精神力凝聚体,有没有可能,它会靠着精神力去辨别每个个体的。毕竟异兽和人类不同,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天生有精神力。” 纽带的震动更加强烈了。 他继续说:“你用王座把我带回时付出了精神力。尽管比例非常少,但我们的精神力还是交融在了一起,它才有了龙类眼眸的光芒。所以,王座能对它有所反应。” “说是交融在了一起,但比例太小了。好在我的精神力天生很强,能够让这个无限小的比例也发挥作用。”他抬头望向那个王座,笑了笑,“那些计划的支持者,肯定没想到有一天我是这样得到王座的……本来备选的方案还有很多,甚至我都没想到,这个真的能成功。” “哪怕只是一瞬间,我成功欺骗了它。” “不知道这是不是沈翟害怕的事情——即使不是,也没所谓了。” 龙拾雨变回了人形,赶快说:“现在沈翟还在攻击这个空间,太危险了!” “我知道,”沈朝幕回答,“不过在王座看来,我现在是‘你’了。” 空中光絮飞舞得越发激烈起来。 龙拾雨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没等他赶回沈朝幕的身边,心中就空荡荡地一轻。 纽带彻底崩裂了。 王座循着精神力而去,如今沈朝幕才是它承认的王。但这并不是易位,新王没有诞生,整片空间安静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接管过后,周围的精神力立马变得井井有条起来。那可怕的精神体怪物猛地消散,就连沈翟的力量都被驱逐无形。 这无疑是很好的、奇迹般的事情。 龙拾雨飞扑到了公主身边,还是急得砰砰敲尾巴:“万一、万一沈翟还有办法在这个空间里做些什么怎么办,待在王座上太危险了!你赶快它还给我!” “他已经做了什么了。”沈朝幕的精神力扫过这偌大的空间,“他留下来的腐蚀性力量还在,应当是无法复原的那种。和你说的一样,精神力交融在了一起,陵墓的寂静已经被打破,只要我把王座还给你,没有精神力的控制下他还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毕竟谋划了那么多年,没有充足的准备和后手就不是沈翟了。或许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手段。时间、经验和残忍的手段,这点是我们怎么都比不过他的地方。” “我和王座的纽带很脆弱,我的精神力也没办法保持高强度的外放。很有可能一离开这里,它就会重新找回你。” 龙拾雨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找回来当然是最好啊,那我们赶快走吧。” 他想拽着公主,但是沈朝幕在原地没有动。 沈朝幕说:“下次就不知道这片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沈翟要摧毁王座,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他试图将王座占为所有,那么我就没办法保证联盟的安全。” 龙拾雨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急道:“这种事情慢慢来就好了!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的!” “从理性分析来讲,我愿意、也应该避免一切的风险——毕竟这出了半分意外,都会是我无法承受的后果。这是猎人该有的品质,也是首席的职责。” 龙拾雨愣住几秒,又小心翼翼问:“所以,你真的想要摧毁王座吗?” “嗯。这可能不是完美策略,但却是现在我能做到的最保险的选择了。”沈朝幕笑了笑,“这不单能阻止沈翟,也能阻止高风计划……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没能找到你想要的、那个最好的选择。” “但如果王座被摧毁了你会怎么办!”龙拾雨快急哭了,“我们再想些别的办法好不好!肯定还会有击败他的方法的!只要再多一点点时间!” “别难过呀,”沈朝幕揉了揉龙脑袋,“这么久以来,我自己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只要你在王座上,就会面临无止境的挑战和搏杀,这永远是一枚定时炸弹。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幽灵鲸的绝对力量,就连它那么强大的物种都完全灭绝了。而且你为了我,都没有精神力了呀。” 龙拾雨还想说话,却被沈朝幕吻住了。 很深的一个吻,所有的话语含含糊糊地咽下。 尾巴尖轻轻颤抖,他和往常一样被亲到耳边通红,却还是非常急切:“你别……!” “我有信心,你也要相信我。”沈朝幕笑了笑,“说句不要脸的话,我可是有史以来精神力最强大的人类,到现在没有一次失败的任务。如果我都做不到的事情,那其他人就不可能成功。” 他最后看向,偌大空间中由白骨构成的王座:“说来也挺感慨的。没有幽灵鲸的愿望沈杏就不会来到世间。没有沈杏的愿望,我也不会摆脱精神力的紊乱。最后你的愿望把我从岁月里带了回来。如果没有我们交融的精神力,我做不到今天的奇迹。” “大概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愿望都是环环相扣的吧。” “所以不用担心我,”他的语调轻快,“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可是当之无愧的天选之子,千年的愿望落在我的身上,王座都快被我混个脸熟了,指不定还在想‘怎么到哪都有你小子’。我相信它肯定会给老熟人一个好招待。” “我看到那道深渊下的景象了。我不会再离开你的,因为我是个足够优秀的公主。” 龙拾雨还没反应过来,身躯就向后跌去,失重感传来。 这是在沈朝幕的操控下,王座空间开始排斥他的存在。异兽王在这里拥有统治权,驱逐一个外来者轻而易举。 他最后能看到的,就是狂潮般翻涌的精神力。 空间都扭曲了,由金色光絮组成的暴风雪席卷了一切。在这可怕的精神力和沈朝幕的意志下,白骨构成的王座开始迅速灰败。 像是一朵骤然枯萎的玫瑰,花瓣苍白。 又或者是世界尽头的壁画,最后一抹色彩被狂风剥离。 精神力在他的身边炸开,无数记忆闪回般播放。 龙拾雨看见虚空中歌唱的鲸群,看见沙漠星球盛放的第一朵白花,群星的光辉下牛群奔跑。他看见宇宙的大爆炸,看不清的断崖轮廓,触碰云彩的巨浪和华丽的满月。 松柏枝繁叶茂,古城寂寞无声,巨大的积雨云压上星都的边缘,一把把多彩的伞花一般绽放。夕阳亲吻教堂的尖端,水母在林间舞蹈,同一时刻,歼灭异兽的宇宙星舰在最后一声轰鸣声里、带着火光解体,低温冻结战士们的表情,将其变为永恒。 …… 所有的所有。 所有异兽的记忆,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场盛世的婚礼。 华丽的毯子在地面铺开,彩色气球高飞,一大束一大束的漂亮花朵在道路旁边,花瓣上带着晶莹的露珠,淡香令人心悦神怡。 若是极目远眺,就能看到长草摇晃,群山遥远。 白鸽展翅飞翔,城堡的正门打开了——身着白色婚纱的女人含笑走出了城堡。她有着尖尖的耳朵和明亮眼眸。 但是恶龙没有看见她,恶龙满眼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公主。 龙拾雨脖子上挂着小羊皮袋子,里头是精心挑选过的宝石,满心欢喜地看着沈朝幕。 这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公主啊。 再次回神,龙拾雨已经回到了旅馆的房间。 他微微愣神几秒钟,然后四处环顾—— 沈朝幕没有回来。 第126章 回归 龙拾雨在房间里坐了一会。 他很茫然。 和之前不同, 九百年前虽然公主死了, 但好歹王座和罗亚以诺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而之后寻找又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 但是现在,沈朝幕没有和他一起从王座空间里回来。 他完全感受不到王座的存在了, 不知是它还将沈朝幕认作了“龙拾雨”, 还是说它已经被完全摧毁。如果被完全摧毁,那片空间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如果不存在了, 那公主又为什么没回来? 他又该去哪里找回来公主? 脑袋里浑浑噩噩的, 龙拾雨完全不敢深想。 房间里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一分一秒过去, 他在黑暗中也不知等了多久, 混乱中, 窗帘都隐隐透过了晨曦的光芒。 房门被敲响了。 刚开始是很轻的几下,但没有得到回应,敲门声就又重了几分。 龙拾雨猛地惊醒了, 过去开门,外头是一张略有些陌生的面孔。 沈华。 那个教给了沈朝幕很多东西的长辈, 也是现在沈家的话事人。 沈华见到是龙拾雨开门,略有些惊讶, 但脸上的神色不改:“我是来找沈朝幕的, 从昨天半夜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他在里头吗?” “他……不在。”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沈华的眼光何其老辣, 一眼就察觉到了龙拾雨的不自然和……害怕? 是单纯两人吵架了,还是说…… 沈华的精神力毫不掩饰地扫过屋内,确定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后, 说:“如果沈朝幕回来了,转告他家里有事情。我没兴趣和异兽虚与委蛇,就这么直白讲了吧,我不知道你们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但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念头。” 沈华走后,屋里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外头彻底亮了起来。龙拾雨拉开了窗帘,金色的晨曦落在他的脸上,和平时一样灿烂。 可是公主还是没有回来。 又是在房间里漫长的等待,到了中午,龙拾雨才模糊感受到了饥饿感。但他没有什么胃口,又不想出去,毕竟沈朝幕要是回来,第一个去的地方肯定是这个房间。 屋里还有一盒泡面,龙拾雨往里头倒开水,意识恍惚到开水都漫出来了,还毫不察觉。泡面放在桌上,热气带着香味,等到放凉很久了他才想起来去吃。 吃到一半,房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人是宋浅浅。这些天她终于习惯了龙拾雨的身份,甩着高马尾,大大咧咧地说:“哎我是来找沈哥的,他怎么回事啊协会里的消息一个都不回复,我们都快急死了。这不,现在就派我过来抓人了。” 协会还有很多东西等着首席处理。沈朝幕不是乌瑟那种失踪狂魔,即便是擅自行动也能联系的上,从不会无缘无故消失那么久。 龙拾雨说:“他……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宋浅浅愣了愣:“这个语气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不是,”龙拾雨说,“就是他很快会回来吧,可能……我也不是很清楚。” 宋浅浅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嫂子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你们俩真的没事情?” “没有,我没有生病。” “好吧,那要是沈哥回来了你让他赶快联系协会,现在所有人都快要炸了。”宋浅浅最后说,“我也不打扰你了,你看起来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脸色太差了。” 大门关上。 龙拾雨重新坐回桌前吃方便面,吃完后收拾好,他回到床上看了看终端。 上头的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反而更让人心烦意乱。他干脆裹着被子,蜷着尾巴闷头躺在床上,滚了几圈过后,咬住自己的尾巴尖寻求一点安慰感,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又过了不知多久,屋外传来略微嘈杂的人声。 屋外有沈见林的声音,隔了几秒门被强行打开了。他能感受到有数道精神力在飞速逼近。 既然协会和联盟已经知道了他是异兽,沈朝幕无故失踪近一天,当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这些精神力都是带着敌意来的,龙类敏锐的感知让龙拾雨知道,猎人们正在如何快速逼近这个房间,他们外骨骼上装备了不同的武器。 他刚从床上坐起来,房门就被踹开了。 以沈见林为首的武装猎人进来了,大约有十几个人,看服装是稽查部的。沈见林脸上带着说不清的神色:“稳妥起见,先和我们回协会一次,等到他回来了再讲。” 龙拾雨没答话,目光瞥到了终端上。 未读消息来自陆山怀的私人号码,是提醒他赶快走的——作为指挥官,陆山怀比其他人都更容易探听到行动的风声,尽管只是提前了几分钟。 他这么走神,沈见林直接挥挥手,几人上前就要把他带走,而周围的其他猎人都暗自绷紧了肌肉。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他对上罗亚以诺的时刻的,自然知道,他要是真的反抗想必是一场恶战。 这一刻烦躁涌上心头。 龙拾雨的眼眸中那抹金色几乎在翻涌。 再怎么样,龙类都称不上纯良无害,如今令人焦虑的情形加上对方鲜明的恶意,来自基因的进攻欲几乎压抑不住。利爪和鳞片下秒就能生出,将所有威胁撕碎,这才是竞争生存应有的法则。 这些人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但和过去一样,他很快压抑住了这情绪,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不能走,他会来这里找我的。” 沈见林还是漠然说:“等他回来再说吧,你最好配合我们,不要反抗。” 那几个猎人已经靠了过来,手中的枪械有着冰冷的光,其中有一个站在床边,看也没看,一脚就踩上了龙拾雨的小黄鸭拖鞋,伸手要往他肩头抓去—— 一阵狂风掠过。 所有人都没能看清龙拾雨是怎么动的,但是那猎人被他抓着外骨骼,像是纸片一样轻飘飘地甩开了。 虽然是轻飘飘的,那力道足以让近半吨重的重型外骨骼断裂,发出可怖声响,尘埃中半面墙都坍塌了。 他的力道控制得很精妙,只是将机甲受损,那猎人除了一瞬间被摔到懵逼并没受到实质性的伤。而沈见林对龙类的经验充足,几乎在龙拾雨出手的瞬间精神力就压了上来,沉甸甸地压抑住猎物的动作,光刃出鞘逼上龙拾雨的身侧! 沈见林没打算下杀手,这一击更多是威吓与警告。 但他从来爆发性十足,实力强劲的异兽也遭不住这突然发难。更何况,没有精神力永远是龙拾雨的弱点! 光刃灼热,角度刁钻。 龙拾雨徒手接住,折一半丢角落去了,满脸都写着心情不好。 一时屋内陷入僵持。 这果决的反抗令事情的性质完全改变了。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龙拾雨,更多的支援在火速赶来。 沈见林在短暂的交手中及时抽身,缓缓说:“他那么信任你……果然是你对他出手了,就像你对我们一样。” 龙拾雨说:“我要是真的出手,你早就死了。我只是想要待在这个房间。” 战术频道中的命令传来,扳机直接扣下! 鳞片在龙拾雨的手背上暴起。 有鳞片保护,这种程度的弹药不能伤他分毫,最多是其中的穿甲弹带来一点点钝痛。 他当然不在乎这点痛,所有的疼痛不过能让凶兽更加狂性大发。 子弹出膛,几乎是像慢动作一般划破了空气,带着尖啸声。在旋转着前行中,它们的尖端被映亮了。 那是……金色如飞雪的光芒? 那光絮形成了暴风雪,轻而易举就将所有的子弹卷走,离龙拾雨最近的几个猎人更是被冲得东倒西歪,狼狈地倒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龙拾雨微微睁大眼睛。 下秒熟悉的嗓音传来,男人说:“我就是擅自行动了一会,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沈见林愣住,然后猛地回头:“沈朝幕?!” 沈朝幕站在外头书房的门口,脸上略有些疲态,但眼眸中是压抑、燃烧的烈焰,愤怒在其中跳跃。他缓步走来。 “你是不是有病!”沈见林气急,直接骂道,“非常时期没事玩失踪?!” “这个是我的不对。”沈朝幕干脆地承认,“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之后我会向协会如实报告的,该有的惩罚都会认。不过,”他打量了一下屋内,所有猎人虽没有自觉理亏,但在他锐利的目光下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你们在对我的龙做什么?” 沈见林火气越发大了,指了指地上那断裂的外骨骼和光剑,把憋了很久的话都吼了出来:“你倒不如问他对我们做了什么!你藏了这种血统的龙在身边,还那么有攻击性,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对你发狂?!猎龙的守则你都忘了么!” “攻击性?他那么弱小的一头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沈朝幕再次环顾,“我看是你们把他欺负得那么惨。” 沈见林:“???” 沈见林差点破音:“你他妈的是不是有什么……?!” 他的话被龙拾雨的恶龙撞击打断了。 龙拾雨一脑袋扎进了沈朝幕的怀里,把男人撞得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猛地发力,把沈朝幕公主抱起来就走了。 沈见林傻了。 所有的猎人也都傻了。 这场景太过震撼,他们竟然谁都没想到去阻拦。 龙拾雨抱着自己的公主在走廊里奔跑,走廊尽头是巨大的落地窗,他一个侧身就撞开了,玻璃碎片爆开、朝下跌落,瞬间又被黑色的翅膀挥开,半点不能近公主的身边。 沈朝幕说:“冷静冷静!” 但是龙拾雨已经疯了,张开双翼在城市灯海上盘旋了好几圈,才勉勉强强平复下来情绪,降落到一栋高大的写字楼上。 这里的天台视野很好,城市和空中列车的轨道一览无余,是所有摄影师都喜欢的地点。 他把公主放了下来,一言不发,又把脑袋埋进了他的怀中。 四下安静,沈朝幕回抱住他,缓声说:“……对不起,是我回来得晚了。摧毁王座比我想象得要更复杂,同时我还要用精神力不断欺骗它,才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龙拾雨还是不说话,隔了良久,小声地“嘤”了一声。 沈朝幕就继续道:“其实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危险,就是有些费神。”他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说了要相信我,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良久之后,龙拾雨才闷闷地说:“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等你,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的。” 说完他又是一个恶龙撞击,推得沈朝幕连连往后,直到后背抵上了墙壁。 沈朝幕顺势靠着墙坐了下来,怀抱住他的嘤嘤龙。 等龙拾雨在他怀里蹭了半天,拉开距离,他才注意到城市的万千灯火落在了青年的眼中,因为那一抹透明的水光,变得更加绚丽。 和之前的流泪龙龙头不同。 这种感觉,更像是沈朝幕在王座那看到的深渊,是近乎实质性的悲伤。 沈朝幕心中一痛,那对于他来说空白的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龙族的寿命再怎么样漫长,一分一秒一小时,并不会因此而加速。他是知道的,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沉睡的岁月,是龙拾雨真真切切的九百年。 他又一次说:“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他捏了捏龙拾雨的脸,“原谅我好吗。” “你没错,只是我还不是一头优秀恶龙。”龙拾雨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蹭了蹭,声音还是有些哑。 即便是几乎无人的梅斯坦,夜晚的灯光很灿烂。往远处看去,还能看到最中央的星网处理中心,处理器就藏在最底下,整个宇宙的数据在其中跃动。很奇妙的感觉,这座城市同样藏着太多的秘密。 风吹得很舒服,整个城市的最高点只有他们二人,在这个安静的天台。 沈朝幕亲了亲龙拾雨,笑说:“已经足够了。” “真的吗?” “真的,你比我听过的所有童话故事都要优秀。” “还有,”沈朝幕说,“在王座崩溃之前,我也许了一个愿望。确切来说是我讨巧了,在精神力崩裂散开的时候,借用了他的力量。” “你许了什么愿啊?” “是个秘密。”沈朝幕笑说,“你要是心情好起来了,我就告诉你。” 龙拾雨想了半天,刚想说什么,忽然抬头:“我听到了……雷暴雨的声音。” “嗯。既然王座被摧毁了,沈翟的目的就变得很简单了。”沈朝幕说,“我有种预感,所有的事情都会在这一周里结束。罗亚以诺已经失去自我,和行尸走肉无差,你是我们已知的,最后一头龙了。” 沈翟会履行猎龙家族的义务,将所有的龙都猎杀——对于他来说,这或许是最后的威胁了。 王座已灭,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终结龙的时代。 这是他自诩屠龙勇者,想要的结果吗? 沈朝幕继续讲:“你之前和我说过,如果有异兽试图挑战王座,叫我不要插手。那么如果对上沈翟,我也想要说同样的话。” “为什么啊?”龙拾雨愣了愣。 “因为这是我们家族里的事情,包括高风计划也是如此。” 龙拾雨还想反驳,又被公主抓住龙角猛地晃了晃。 他委屈到尾巴都蜷起来了,赶快扭头挣脱开来:“你干嘛又摇我……” 沈朝幕笑说:“本来这一切都是与你无关的。所以你不用插手,我希望自己解决这个事情。” 他随着龙拾雨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那里的雷暴雨在慢慢聚集,就说:“等到雷暴雨消散了,我们一起去找回你的藏宝库,然后去世界尽头的海吧。” 九百年前,龙拾雨和他走过了蔚蓝的湖泊、炊烟袅袅的村落和白雪的高山。 只有世界尽头的海,一直都没有抵达。 “说实话,”沈朝幕看向龙拾雨的眼中有光,“我今天心情还是很好的,毕竟你终于摆脱了王座,不是么?虽然王座不可能真的消失,它能从精神力中诞生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不过,这与我们的故事已经无关了。以后再也 不用有什么生死厮杀,就是单纯的宇宙冒险,和童话里一样。” 龙拾雨的眼睛也亮了:“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呢。” “嗯。所以,让我们来彻底终结这场雷暴雨吧。” “那等到结束了,我能给你戴蝴蝶结么?” “不可以。” “那我能不能偷偷地给你戴?” “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嘤(1/1) 今天是似曾相识的蝴蝶结对话!公主的愿望也超级好猜的! 第127章 决战前夕 巨大的机械鸟类展翅掠过城市的边缘, 在它们的身边, 飞行器队伍紧紧跟随。 机械鸟类自带矮人发明的仪器, 不停发出人耳听不见的高频音波,对于某些异兽来说特别刺耳。那些在城市边缘的夜行鬼听到, 纷纷逃窜向另外的半球去。 杨知明站在机械鸟的头顶平台, 遥遥朝远方望去,没忍住咳嗽了几声。小雨落在了他的黄色雨衣上, 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夜晚的寒气袭来。在他身边,无数古老的表盘在飞速运作, 齿轮扣合、旋转。 “有什么情况吗?”战术频道里, 陆山怀这样问。 “没有。”杨知明回答, 下意识裹紧了一点衣衫,说话时口中冒出了白气,“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没有见到雷雨的痕迹。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很多地方能躲了……等等,那是什么?!” 雷达上监测到了异兽, 准确来说,是一大群! 视野中还什么都看不见, 异兽的数量却非常多, 那精神力也非常陌生, 无法判断异兽的种类。 一时所有飞行器上的猎人都警惕起来,做好了迎战准备。 很快在那荒野的尽头,出现了……彩色的灯? 和梅斯坦的其他荒野一样, 那里堆积了许多废弃的电子设备,从服务器到大型机器人都有,平时是被屏障严密防护在其中的。按理来说这些完全没有能源的东西,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光芒。 但事实就是,这些机器都慢慢活了过来。 在这个冰冷的雨夜,灯海汇聚在了一起。 从监控屏幕上,杨知明看到了那些异兽的真面目。 都是些白色的、毛绒绒的团子,像是糯米糍一样。无数的小团子中间簇拥着一个巨大的团子,看不见眼睛,只能看到裂开的巨大嘴里在嚼着一根电缆,津津有味。 就是之前,沈朝幕在另外半球看到的那种陌生异兽。 只是它们现在倾巢而出,不知为何来到了主城的边缘。只要再前进五公里,梅斯坦的自动防卫系统就会被自动触发。 陆山怀问:“能确定它们有没有敌意吗?” “不知道,”杨知明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但是它们好像停止前进了。” 白色团子们就停在了遥远的荒原,只有身边的彩灯还在闪烁。 然后小团子们蹦跳着,在大团子的帮助下,缓缓竖起了一个巨大的废弃屏幕。 屏幕闪烁着蓝白色光芒,一阵混乱后画面清晰起来,出现了两个男性的小人。 像是旧时代的像素画风,他们被同样画风的小团子簇拥着,一路开着车穿过废墟,朝着废墟的边缘开去。很快他们停下车,顺着长长的楼梯往城市下方走去。 ——正是那天龙拾雨和沈朝幕的经历,其他猎人并不知道。 跟着团子的脚步,他们看到了废弃近百年的商业街,地面有着碎纸和死机的机器人,绕着柱子的一连串小彩灯不断闪烁,身边是蹦蹦跳跳着白色的团子,微微的荧光,和沿路依次亮起的灯火。像是来到了一个荒芜世界的尽头,目睹自己文明留下的遗迹。 像素画风的动画上,很快出现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团子,瘫在地上一大团。 是因为老龙王受伤了的糯米糍王。 男性小人伸出手,递给了糯米糍王医疗喷雾模样的东西。 糯米糍王的脸上出现了“(*^^*)”的表情。 它的伤口迅速复原,咬起电线起来都更加开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杨知明彻底傻了,“所以说,有人曾经把医疗资源给了那个大团子?” “看起来是的。”陆山怀也有些懵。 屏幕上的像素动画结束,随后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箭头,指向荒原的某个方向。 杨知明又说:“这是在给我们带路吗?” “结合之前的动画,”陆山怀回答,“可能是表示它们想要报恩。它们在荒原和废墟生活那么久了,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只是不知道这个箭头指向哪里,会不会是别的阴谋。还是说……它们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东西?” 指挥官们紧急商量一番后,准备稳妥起见,派出一支巡逻队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跟着箭头前行。如果团子们真的友善那当然是最好,如果怀揣着恶意,也能及时应对。 …… 白依依指挥着现场的猎人,在她身边那头由精神力凝成的白鹿,闪着淡淡的荧光。雨水落在它的身上,溅起水纹状的痕迹,一圈圈荡开又消失无形。 等到最后一批猎人离开,这里空荡荡的。空中列车掠过城市的上空,发出隆隆声响。 她回头,笑说:“沈先生,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沈朝幕一身黑色长风衣,把手上的一个袋子递出去:“有人托我给你带东西。” 白依依略有些讶异,接过去打开。 袋子里头放着十几个编织出的发圈,上头都装饰着色彩艳丽的树叶,如果扎在头上,走动时会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 这发圈太过熟悉,她猛地愣住了,然后猛地抬头:“他、他还活着?” “不,只是机缘巧合下我们重新相见了。”沈朝幕说,“不出意料的话以后见不到他了。”他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故事,但是我很遗憾。” 他走的时候还能看到城市的灯海中,女人靠着银灰色的飞行器,抓着那个袋子有些走神。 几秒后她掀开了雨衣头套,任由小雨滴落在银白头发上,搂起长发把叶子发圈扎了上去。红色的叶子被打湿变得半透明,透出了远处城市的灯光。 蝴蝶展翅欲飞。 沈朝幕回到旅馆,刚推开门,就看见龙拾雨坐在桌边。 他手里拿着半个罐头。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是因为它的外壳诡异地消失了,像是被直接咬碎了。 沈朝幕:“……这个罐头是怎么回事。” 龙拾雨说:“好吃。”一口把剩下半个罐头也吞进去了。 然后他被公主拽着龙角猛摇:“啊啊啊别摇我了!你给我的《食品安全》里又没说不能吃罐头!” 沈朝幕坐在沙发上,揉揉眉骨:“不要再吃奇怪的东西了。” “反正又不会有事。” 晚上的雨更大了,龙拾雨把窗户关上,又给公主筑了一个巢。熄灯,他们一起挤在床上。 龙拾雨得到了一个晚安吻,心满意足:“我还有睡前故事吗?” “没有了,真的编不出来了。” “嘤。” “没有了。” “是一滴都没有了的那种吗。” 沈朝幕震惊了,困意立马消失:“谁告诉你这种话的?!!” 龙拾雨想了想:“我今天闲得无聊,就拿终端看了个。那个网站特别奇怪,经常会弹出来广告,字体一闪一闪的特别大。” 沈朝幕:“……是不是那个广告,关闭的图标在最角落,很不起眼,你点上去的时候一不小心还会弹出来新的广告。” “对对对。”龙拾雨很高兴,连连点头,“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啊。” 沈朝幕说:“把你的终端拿过来。” 龙拾雨就把终端解锁了,递给公主。沈朝幕刷刷操作了几下,还给了他。 龙拾雨问:“你在干嘛啊?” “把你的终端调成了儿童模式。”沈朝幕说,“以后绝对不能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嘤。” “你嘤也没用。”公主冷酷地拒绝了他。 沈朝幕又在黑暗中躺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劲。 如果他想要从冷宫里出来,是不是不应该阻止龙拾雨看这个? ——他迅速否定这个念头,青少年龙的健康教育绝对不能落下。 龙拾雨没得到睡前故事,还莫名失去了上奇怪网站的自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隔了会他又说:“已经陆续有异兽察觉到,王座已经消失了。” “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沈朝幕问。 “不知道,可能会很生气吧,毕竟天生想要追逐王座、获得力量。不过从你们的角度来讲会好很多,因为不去竞争王座的话,异兽也不用疯狂地渴望实力,很多不必要的、为了增加自己力量的袭击都会减少。” “嗯。只要你从王座上下来了就好。” “这么说来,”龙拾雨翻了个身,问,“你向王座许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沈朝幕刚想说话,终端上就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是杨知明所在的巡逻队发来的。顺着白色团子的指示,他们找到了郊外的某一处。那里有龙类刚刚才留下的痕迹。 那是半个小时内留下的爪痕,地面的水渍还带一点点的电光。 …… 雷暴雨又来了。狭窄的屋内水被烧开,咕嘟咕嘟。 奥古斯塔还是在冲玫瑰茶,玫瑰花瓣在开水中飘荡旋转,很快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 但这次喝茶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胸口,确认了少女赠送的红宝石项链还在,才略微安心。在他的脚边,有一个简单收拾好了的背包,里头装了压缩食品、备用终端、各种装备和枪械。 他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沈翟的身边。 他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变成了疯子,而现在的局势,任何一个理性的雇佣兵都不会选择继续为他战斗。 三天前,沈翟影子里的力量莫名消失了。 那些被吞噬的异兽不翼而飞。 本来沈翟的精神力也附着在了奥古斯塔的影子中,关键时刻能救他的命,也是他头上永远的利剑。只要沈翟想,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如果是在睡梦中的话他根本不会有半点反抗机会。 他已经掌握了沈翟的太多秘密了,那个人绝对不会让他轻巧地离开。 直到今天,他病重的母亲还在星都的医院治疗——当然不是直接用了他的钱,而是沈翟用了一点手段,让那笔钱借“公益基金会”的账户,以合法的样貌包装一次次转了过去。 这在数年前,曾是奥古斯塔的救命稻草。 这点同样让奥古斯塔犹豫过,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谋划着离开沈翟。毕竟母亲身体不好,所有的资料又早就被沈翟掌握了。 直到两日前,他通过加密频道和母亲视频了一次。 她已经很老了,身上插着各种各样奥古斯塔不明白的管子,服药记录就摆在床头,密密麻麻的。 原本的病情已经好转,但毕竟年纪大了,现在追逐她的还有时间。 母亲是不知道他的职业的,由于数年的身体不好,她也没有足够的精力浏览新闻,看到奥古斯塔那颇为有名的通缉令。警方不忍心告诉这位老人真相,每次打听奥古斯塔的行踪,都是拐弯抹角的。 这一点让奥古斯塔感到无比的庆幸,他简直是幸运到了极点。 所以在她看来,奥古斯塔还是出自猎龙家族的优秀人物,和他的父亲一样优秀——即便是现在猎龙家族中,只有沈家还有着过去的声望和力量,也不改她骨子里对这个家族的喜爱。 视频里,白发苍苍的老人说:“奥古斯塔,你最近是不是不大开心?” 奥古斯塔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感觉得出来,”她笑起来时眼角全是皱纹,“这几年都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是……是有那么一点吧,有些事情不大好处理。不过我会解决的。” “你当然有这个能力,不过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有什么事情都能和妈妈说……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我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很快了吧。” “你永远都是这样的说法。”她别过脑袋咳嗽了几声,“我想见见你。” “最近异兽暴动得厉害,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奥古斯塔的心中一痛,再次承诺到,“但是很快,我一有机会肯定会回来。” 他们又闲闲聊了一会。 母亲那天精神难得好,奥古斯塔和她聊了大半个小时,她才感到困意。 最后她说:“如果真的赶不回来也不要急,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开心,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记得小时候你一直是孩子里最勇敢的那个,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尝试,回来之后还告诉我‘妈妈,你看我是无所不能的!’” 她笑了起来,很快又被沉沉的睡衣裹挟。 奥古斯塔挂断了通讯。 他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然后决定,是时候离开沈翟了。 收拾行李和装备用的时间不多,他要逃到主城旁边的城市,那里有一定的安全系统,不会太严密地查询身份,也不至于如荒野那样毫无遮拦。 沈翟失去了异兽能力,无疑是最焦头烂额的时间。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就是他最好的机会。要是能等到一切结束,坐上前往星都的舰船,回到医院看看母亲就更加完美了。 所以在这个雨夜,他冲了一次玫瑰茶,收拾好的行李就在脚边。没有任何雇佣兵知道这个事情,一切都完成得无声。 最后淡香的茶被咽下,他站起身装备好外骨骼,带上背包准备出门。 又是一声惊雷。 屋外一片漆黑,闪电如同狂舞的毒蛇落下,将苍穹击得粉碎。 某种可怕感觉攀上了他的脊背。 ——这直觉是对的。 屋外惨白的闪电照亮了男人的面庞。他穿着西装撑着黑伞,胸口别着一朵艳红的玫瑰。 “晚上好呀。”他笑说。 这瞬间奥古斯塔只觉得手脚发冷。 沈翟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外头站了多久了? 有从窗户中以一双冰冷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吗? 来自战士的本能,让他即便在惊惧中也迅速反应过来。即便是没有异兽能力,他也是敌不过沈翟的,精神力立马附着在周身。 只要去到飞行器上就有生机!! 但他身后,腐蚀性的精神力海啸山崩一般压了上来。那是太可怕的力量,过人的天赋加上百年的积累,实在是太难匹敌。 像是慢动作一样,奥古斯塔感受到那种灰败的腐蚀在迅速逼近。 所过之处就连空气都在凋谢,只要被缠上就是注定的死亡。 他的精神力被灼烧得迅速消失,再怎么抵抗都无济于事。沈翟胸口的玫瑰花也枯萎了,从花瓣边缘开始变成暗灰,湮灭成灰,被雨点打落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来不及了。 飞行器就在不远处了,黑色的外壳有着流畅线条,能有力地划破长空,但是来不及了。 离飞行器还有两三米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彻底跟不上了,无法再护在周身。死亡在这个雨夜如影随形,带着冷冰冰的刺骨气息,于他耳边呢喃:“这就是终结了……” 后背传来烧灼的感觉,很快鲜血就会从皮下涌出,他的皮毛骨肉都会被腐蚀,然后彻底烂在大地的某个角落,和泥尘无差。 奥古斯塔最后想到的,还是母亲那苍老的面容和笑起来的皱纹,记忆的深处,烧开的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少女的头发像是阳光。 和孩提时不同,他早知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痛觉更加强烈,精神力沉沉压在身上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沈翟勾起嘴角笑。 精神力汇聚成了一把尖锐的匕首,静静瞄准了奥古斯塔的后心。几秒种后匕首夹杂着锐利的尖啸刺出—— 但是鲜血没有溅开。 清脆的破裂声响彻了雨夜,悦耳、带着浅浅的回响。 周身一轻,痛感被海浪的微凉拂去。温和的精神力笼罩了他的全身,胸口的红宝石项链瞬间粉碎,风里的碎片熠熠生辉。 冰冷雨水中少女的清越嗓音传来。她说:“加油呀,奥古斯塔先生。” 第128章 最后的搏杀 机械巨鸟在暴雨中掠过上空, 身边是灯光闪烁的飞行器。 龙拾雨穿着小黄鸭雨衣, 和自己的公主并肩站在雨水中。他们没有进入飞行器, 而是待在了机械鸟头顶的平台。头上阴沉沉的乌云压着,让人喘不过气。 那些白色团子们指引的方向是对的, 他们在这个巨大的星球中, 不断接近那头黑色的巨兽。 沈翟会和他在一起吗? 暴雨依旧倾盆而下,沈朝幕的终端接到了通知。 协会的边防巡逻队找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飞行器, 里头是浑身是血、昏迷了的奥古斯塔。 他身上的伤口都是腐蚀性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太过致命的伤。他迅速被控制起来并送去了医院,终端则正在被技术组破解。 即便是这里聚集的, 都是维护星网的最高级人才, 这破解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并不比他们对老龙王的寻找漫长, 数小时后,几条信息就浮现了出来——很快会有更多。 技术组找到了奥古斯塔和他母亲对话的视频,还有些许关于雇佣兵活动的, 包括他们在其他星系聚集地,几位黑市主要接头人的联系方式, 以及雇佣兵惯用的、逃避搜寻的路线。 只要继续破解下去,想必对星际雇佣兵的活动是极大的打击。 “我们发现, ”技术人员说, “最早给他母亲提供资金、以及获得转院名额的, 是来自莫尔星系的慈善基金会。但对方证实没有这个事情,现在我们怀疑这笔资金和拜血教会有关。” 也就是说,可能直接来自于沈翟。 沈朝幕问:“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看看……差不多十二年前。” 星都的医疗技术何其先进, 是其他地方怎么都比不上的,像奥古斯塔母亲那种病情都能抢救回来,并多活了那么多年。而十二年前奥古斯塔也还年轻,不过是刚从那个猎龙家族中走出的青年。 那个已经没落了的家族。 技术人员又问:“首席,您是觉得,这是他和沈翟的第一次接触吗?” “很有可能,”沈朝幕回答,“在之前他还在家族里,绝对不可能成为雇佣兵。” “那应该就是了,如果他的母亲一直在沈翟的掌控中,奥古斯塔绝不敢生出背叛的念头。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沈朝幕挂断了通讯,简单和龙拾雨讲了一下发生的事情。 龙拾雨说:“他一直是个很奇怪的人。” “奥古斯塔吗?” “不是,我说的是沈翟。” 沈朝幕就想起沈翟的态度,说:“确实,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是真心诚意要摧毁王座的。” “我觉得他就是那么想的,”龙拾雨说,“我最初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医院里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和沈家无关,当时他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没必要骗我不是么?” “嗯,”沈朝幕给他拉了拉雨衣的帽子,“比起现在家族里的人,他是一个狂热想要铲除异兽的勇者,直到今天都没有变过。像是莉莉丝或者是塞壬,他和异兽也有合作,不过到最后都是很单纯的利用。很执着了。” “这是你们家族以前的信条吗?” “对,毕竟在久远时代,对异兽的仇恨来得更加纯粹和热烈。或许他的灵魂里真的迸发过英雄的光辉,但如今他已经堕落了,唤醒的异兽残害了太多人,拜血教会的影响也太恶劣,早就不配被称作英雄。” “好吧,”龙拾雨想了想,“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应该离那种时代不远,你没有讨厌我真是太好了。”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沈朝幕捏了捏他的脸,“你可是那么凶恶又优秀的一头龙。” 龙拾雨听到公主的夸赞,顿时眉开眼笑。 沈朝幕也笑了:“既然现在王座已经摧毁,我们也不知道沈翟的目的了——很大概率他在针对你。” 铁鸟和飞行器又在荒野中前行一段时间,那帮团子不断从废墟的各个角落涌出来,为他们指引新的方向。 但在某个区域过后,白色团子们都待在原地不动了,似乎是在畏惧着什么。 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寒风骤起,沈朝幕猛地回头:“……有他的精神力。” 那腐蚀性的精神力正在空中无声地扩散,团子们感受到了危险,顿时四下逃窜。庞大的精神力迅速组成了屏障,将飞行器队列的前端罩在其中。 前端的飞行器数量较少,如此把它们隔开,无疑是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妈的,”杨知明骂了一声,“他是有多小瞧我们,这种精神力不可能困得住……”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 空中的惊雷爆发出巨响,阴云像是墨水一样翻滚,一只利爪凭空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长满黑色鳞片的利爪,连接的小臂处有着流畅又可怖的肌肉线条。罗亚以诺从胸腔中爆发出咆哮,无理智的双眼中满是疯狂,只轻轻一握,最前头的飞行器屏障就几乎粉碎! 长尾扫过了半空,弧状的电流不断乱窜发出可怖声响,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强大脉冲,屏障发生器一片混乱—— 这让接下来的数击变得更加危险。 最前头几只无人所在的铁鸟很快就被利爪揉得粉碎,带着火光爆炸于半空。巨龙遨游在电海之中,高压电流托起双翼,将一身鳞片摩擦得擦擦作响,如同钢铁相击。 此情此景正如他诞生的那一日。 雷电的国王。 屏障之外的飞行器在不断扫射,试图击穿精神力的屏障,而屏障内的无数热武器接连发射,每一个都带着可怕的力量,迅速在那黑色鳞片上留下伤痕,血花爆开。 但那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龙类的自愈能力再强,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龙拾雨清晰看到了,它的双翼上有着造型奇异的鳞片,像是鸟类长长的翅羽。不但如此,细细看去,它身上还有许多其他异兽的痕迹,比如鲛人的腮和食尸鬼的指膜。 之前协会就发现了,沈翟在不断投喂老龙王各种异兽的尸体。那种变态的、危险的能力,竟然也被他赋予了老龙王! 沈朝幕的精神力在空中抵御着雷鸣,刚欲冲上前,就被龙拾雨揪住了衣角。 龙拾雨说:“让我去吧。沈翟肯定就在附近了,你去解决他。” “不可以。”沈朝幕立马皱眉,“罗亚以诺现在的实力完全不同了,和他全盛时期相差无几,甚至可能更强。” “飞行器不适合对付他,加上沈翟的精神屏障,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损失。”龙拾雨还是不松手,“天空可是龙类的战场,对于他来说尤其如此。沈翟如果一直躲在暗处对情况太不利了。” “不……” “相信我,”龙拾雨认真地看着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从九百年前就注定了。” 从那日公主死在面前,再到数百年的不断磨砺直到获得王座。 再到之后的受伤,发现罗亚以诺以行尸走肉的模样活了下来,还在不断追寻自己的行踪。 百年已过,是时候做个了断。 龙拾雨说:“你不是说了么,你和沈翟的事情希望我不要插手,我现在也是这样。即使现在王座不在了,我也是龙王,不能忍受别的龙类在我面前挑衅。”他见沈朝幕的脸色还是阴沉得可怕,又一个恶龙撞击到他怀中,使劲蹭了蹭,“公主公主,相信我吧。” “……你确定吗?”沈朝幕深吸一口气。 远处老龙王还在肆虐,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犹豫了。 “嗯,”龙拾雨点头,“我能杀死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我等这一刻已经太多年了。” “……那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让所有人回避。”沈朝幕最后揉揉他的脑袋,“我等你回来。”他沉声向战术频道中,“全体向五点钟方向回避。” 频道内略有些混乱,许多猎人都摸不着头脑。但这种时候首席猎人有着绝对的指挥权,任何的指挥官都无法反驳。飞行器的大队立马按照他的指令,转向朝五点钟方向。 黑色巨龙展翅欲追。 雷暴雨之下,沈朝幕微微低头,亲吻了龙拾雨。 他想起很久之前在星都,也是这种巨大的雷暴雨。每次龙拾雨都会抱着枕头被子,敲开他的房门问他,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时至今日,他当然知道龙拾雨不是害怕闪电雷鸣。但总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离开身边。 但正如龙拾雨所说的那样。 他并不是弱小无助的一头龙,从来都不是。 他有着自己的战场和宿命,英勇不输给沈朝幕半分。 三秒钟后—— 数百米的大地龟裂,伴随着震撼整片大陆的、如雷鸣狂奔的吼声,翅膀的巨大阴影笼罩住一切,万物战栗。火焰在利爪上燃起,猛地撕碎了雷光,一身银鳞色泽流转。 荒原龙起。 巨龙黄金色的眸子犹如滚烫流淌的岩浆。 他在瞬间接近了罗亚以诺,利爪大张钳住对方的脖颈,长尾甩出漂亮的弧度。老龙王毫无防备,被他暴怒的俯冲直接摁在地下,几秒钟后大地再次如蛛网般开裂,脖颈鳞片碎裂,鲜血汩汩涌出。 两头凶兽的搏杀震天撼地,即便是悬停在空中的猎人们也能感受到震颤。惊雷全都改变了目标,朝着银龙的背脊劈去,继而熊熊的火墙扬起近百米,把雨夜的阴冷尽数驱散。 即便是之前见过龙拾雨力量的猎人,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噤声。 老龙王的力量已经如此可怖,但眼前的两头恶龙搏杀时竟然分不出高下,天地色变。 这已经不可能是普通的初代龙能解释的了。 暴雨中有一人喃喃说:“阿卡萨摩……是他吗……” 不单是他,这个可怕的念头掠过了无数人的心间。 然而没有时间剩下给惊疑,在沈朝幕和指挥官们的指挥下,飞行器队伍径直飞向沈翟精神力的来处。 而在星球上空悬停的巨大星舰,精确指导武器就绪,梅斯坦远程打击系统也预热完毕,随时能向准确坐标发射。 飞行器就这样继续向前。 直到粘稠而阴冷的精神力再次出现。 这次它来得越发猛烈,似乎是……愤怒。 沈朝幕的精神力在空中与其对撞,敏锐地感知到,沈翟想要去向龙拾雨的方向。果然他剩下的目的,是猎杀宇宙中的最后一头龙。 沈朝幕高声喊道:“散开!” 飞行器颇有默契地分散开来,明亮的灯光刺穿了雨夜。这防线堪称密不透风,不论沈翟怎么样,也不可能独自悄无声息地穿过。 很快在冰冷雨水中,雷达扫描到了一个小型飞行器。 流线形的身躯,纯黑色的外表,静静地悬停在黑暗中。它全身没有一点光亮,很难想象里头会有活人。 周围的精神力奔涌得更加厉害了,无形的屏障在空中再次形成。 这次的屏障似乎有所不同,无数外放精神力的猎人都面露痛苦——他们的精神力在不断地被焦灼,这种几乎像是腐蚀灵魂的痛觉,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顿时他们的精神力都不由一弱,脸色惨白得像是一张纸。 许久之前,沈翟就是靠着如此特殊的精神力驰骋星海、追猎异兽,以一己之力立下了无数战功,被万人称道。 那无光的飞行器取消了玻璃的隐私设置,黑色缓缓褪去,露出男人苍白的面容。 这次他没有在笑了。 他说:“你们身后就是阿卡萨摩,为什么要来这里阻止我?” 精神力的腐蚀更加汹涌了,在沈朝幕身边的一个猎人,已经不由跪坐在地上。 “光!”他几乎是疯狂地喊道,“我看到了光!!” 远处的几个猎人更是又哭又笑,宛若神智癫狂。精神力被腐蚀后,某种幻象如同病毒一样在脑内蔓延,层层叠叠、不断增生。 远处的大型热武器已经在瞄准,但还需要时间。飞行器的镭射和导弹射出,钢铁巨鸟的子弹更是如暴雨,但他们都被精神力牢牢地挡住了。 千年的积累,让沈翟的精神力暂时足以抵御热武器的轰炸。 轰炸还是太密集,他的精神力在不断减弱,很快就会失去保护能力。 但是陷入幻象的人越来越多了,沈朝幕能感受到,空中他们的精神力在不断削减。恐怕在沈翟的精神力消失之前,他们就会彻底陷入狂乱。 绝对不能拖下去。 沈朝幕全神贯注,用上了所有的精神力,压得沈翟节节败退—— 他也难免出现了些许幻觉,但并不影响神智。 直到他看到了龙拾雨。 浑身是血的龙拾雨,抱着自己的尾巴在委屈地哭,身上插满了他金色的长枪。 下秒金色光絮攻势不减。 但沈朝幕知道,哪怕只是半秒,自己有了犹豫。 而战场的半秒是足以致命的。 这半秒的松懈让沈翟的精神力反扑,尽数涌出只奔向沈朝幕一人。精神力中的刺痛传来,沈朝幕听到沈翟的低笑:“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眼前一晃,周围的猎人只看见他们两人都在原地消失不见。 杨知明稍微缓过来后,迷茫地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见一个猎人高声喊道:“夜行鬼!不……不还有很多异兽,异兽狂潮怎么会出现在这?!” …… 狂风肆虐、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残破的旗帜在烈烈翻飞,上头火焰狂舞。死尸无神的双眼,盯着铁青色的苍穹。 若是熟知历史的人,想必知道这是沈翟当年的成名之战。 当时异兽在新殖民的星球上肆虐,成群结队袭击刚落脚的人们。守卫城市的战士们拼死战斗,最后死伤无数。若不是有沈翟在,浴血杀死了为首的青色巨龙,恐怕那城市早就粉碎了。 这是如同王座一般的精神力空间。 此前从未有任何一个个体,能够靠自身的力量塑造出来。 那日腐蚀王座,沈翟终归还是获得了些什么。 在这来自过去的影像中,是许久的寂静。 许久的寂静,静到飞鸟都不敢发出一声鸣叫。 许久的寂静,风又大了起来,无声,旗帜上的火焰猛地一窜。 外骨骼的摩擦声传来,它们每一个都已布满伤痕,血迹斑斑。一个身影慢慢从尸骸里站起,腹部插着一把短剑。血顺着他手背,从指尖滴下,他一只眼睛已经被黑色血污布满,面颊上伤痕累累,混着泥尘。 沈朝幕擦了擦脸上的血,笑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力,不过是靠这一瞬间伤了我而已。如果这真的是王座的那种空间,我现在早就该死了。” 他仅剩的半边眼睛亮得吓人,自那血海中发出迷幻而沸腾的光。 里头杀意沸腾,令人战栗。 沈翟就站在他的远处,同样在战场的尸骸中。 他不再穿着老式的西装了,而是穿着沈家的长风衣,背后是与恶龙搏杀的雄狮。他的脸色很不好,精神力使用过度后带来的疲惫,是不可避免的。 他说:“如果你不是沈朝幕,这个空间已经足够杀你一百次了……不用费心,如果我不死,这个空间是不会消失的。”他缓缓踱步,“难得没有外人打扰,说不定我们还能花个几分钟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沈朝幕说,“你成为反派的心路历程吗?” 沈翟叹了口气:“我说过,我总觉得我们特别像。我们同样反对高风计划,认为利用王座本身就是贪婪且不合理的事情。甚至最后阴差阳错之下,还是你毁掉了王座——这点我还是遗憾,没能亲手毁掉它。如果你不执意包庇阿卡萨摩,或许我们真的能成为战友。”他虚虚指了指背上的标志,“屠龙的勇者,不是吗?” “你不是勇者,你已经变成了恶龙,和家族里的那些游魂没有差别。那些因为注射异兽血液而发狂的人,还有那些因为你唤醒的异兽而死去的人,你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未来。”沈朝幕说,“我不想了解你的故事,完全没有兴趣。简单来说,就是扭曲而不自知。” “或许吧。”沈翟耸肩,“我承受的东西,可是比他们多多了。那些影子里异兽一度让我丧失了自我,甚至只能靠光雨才能维持自己的记忆。我可以一次次被异兽生吞活剥,一次次和它们周旋争斗以换回变强的契机。” 他继续说:“就这样我最后还是保持了理智,这样比起来,他们简直是弱小到了极点。我现在剩下的最后愿望,就是杀掉最后一头龙,然后安心去死。” “每个个体都有存在的必要,这就是普通人的极限而已。”沈朝幕轻声说,“某种意义上我尊重你的毅力。但没必要拿你的天赋去冷嘲热讽什么。我也奉劝一句,你不用试图说服我龙类都是应该被消灭的,我本来就被家里人唠叨得耳朵要起茧了,这套没有用。” “而且,”他说,“我不是屠龙的勇者,你对我期待的共鸣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沈翟饶有兴趣:“那你是什么?” “我是一个公主。” 这回,纵然是沈翟也傻了半秒钟。 沈朝幕拔出插在腹部的短剑,随手一甩,血珠便飞溅在地上形成小半个圆。他将其微微一偏,明亮的剑刃上映出了他的容貌。下秒他迈步,步伐越走越快,最后几近是奔跑起来。 战场的尽头,铁青天幕之下,沈翟踩着如山尸体,笑容同样的冰冷,玫瑰花瓣艳红如血。 两人的风衣都猎猎作响,背生双翼的雄狮怒目圆睁。 这一日终究是到来了。 早些年设计家徽时,猎龙者们就是崇尚着雄狮的力量和永远奔涌的热血。雄狮之间的战斗,为领土为美酒,为荣耀为明天。 胜者,加冕为王。 第129章 勇者 沈翟侧身避开席卷而来的金色光絮, 但金色的长枪依旧穿过了他的肩胛。 周围已经是天罗地网的金色壁垒,沈翟猛地咳出一口血, 几步拉开距离, 笑说:“难怪大家都叫你天才。” 本来在沈朝幕之前, 沈家提到“天才”想到的第一人,绝对是沈翟。 沈朝幕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大多数是刚进入这个空间时,被沈翟一瞬间强行伤到的。 这伤势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发挥,而沈翟的精神力也所剩无几,勉勉强强,算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脚下幻境中幻化出来的尸山血海,大部分已经被他们两人的精神力给搅得粉碎。白骨森森外露, 身躯被折断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几条蛆虫慌忙蠕动着逃窜。 地狱般的场景,生死的搏杀。 短暂数秒的停顿后, 两人同时发力再度缠斗在一起。沈翟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空间, 手中的刀剑都折断了,战到此时所剩的只有精神力化出的实体。 金色光絮带着浩荡之势, 空中无数的长枪刺出, 而腐蚀性的精神力如同毒蛇,嘶嘶吐着信子。二者交融之时发出了可怖的滋滋声响,一方想要全势压上去,生机勃勃,一方则是拼命蚕食,带着腐坏的灰暗。 海啸般的精神力不断抵消。两人身上的伤口飞速增加, 血浸透了衣衫,脸上划痕的血染了半边面颊,骨骼断裂时的剧痛传来,他们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 铁拳碰撞,夹杂着精神力的飞踢使钢板扭曲。 长枪刺出,万千精神力于半空汇成狂流。 战斗的火焰在瞳孔中燃烧,自古以来,烈龙勇者就是有着这样无谓的勇气,孤舟可以破开万重波涛,长剑直指敌手不曾胆怯。 最后一下,沈朝幕刺穿了沈翟的心脏。 那个阴冷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从微微颤抖的嘴唇中却只有鲜血。 沈朝幕不等他开口,用力一搅,光絮就带着蓬勃的血雾飞舞在周身。沈翟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缓缓往后倒去时,突然又回光返照一般发力,右手如同铁钳一般抓住沈朝幕的小臂。 沈朝幕一点点地把他的手指掰开。 然后看着他向后倒去。 沈翟踉跄了两下,最后还是勉强跪坐在了地上。血不断往外喷出,这种时候,他竟然还勉强勾起了一个惨白的笑容。 “是你更厉害。”他说,“王座已经毁了,这让我输得没有那么不敢。你本来该是家族的希望的,可惜……” 后半句被吞咽下去,再也没能说出来。 沈朝幕干脆利落地又补了一击,说:“带着你的遗言下地狱吧,我不需要什么‘可惜’。” 腐蚀性的精神力像是灰烬一般,迅速在周围消失。 这个虚构出来的空间也是如此,死尸、血迹、残垣断壁和长剑都在迅速消失,边缘化作齑粉。 沈翟的玫瑰花从胸前飘落,艳丽地旋转,同样腐朽着。沈朝幕因为失血,眼前有些微微发黑,但还是捡起了沈翟掉在地上的终端。 小小的机器中承载了无数的数据流,也承载了一个人最真实的样貌。 他就这样站着,静静地等待周围的一切消失殆尽。 光明消失了,黑暗席卷了这个世界。 疯狂的勇者在多年之后沉睡在战场中,那个曾令他声名远扬的战场,带着他的残暴、执着和不灭的毅力。 …… “你……你回来了”昏沉的意识中,沈朝幕听到了杨知明的声音。 头还是疼得厉害,身上的伤未止血。他能感受到有人迅速围了上来,给他包扎好伤口。 沈翟精神力的腐蚀性已经被他的精神力抵消了许多,伤口处清清凉凉,很快血就被止住了。 短短四五分钟过去,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支起上半身嘶哑着嗓子说:“……龙拾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周围的几个猎人面面相觑,隔了几秒一人回答:“不知道,但是那边的动静好像停下来了,只能监测到还有生命体。” 飞行器又是猛地一下晃动,异兽的吼声从外头传来。 沈朝幕皱眉:“怎么会有异兽?” “是异兽狂潮,”猎人回答,“从你消失的那时就出现了,规模在VI型以上。主城的热武器已经打击了两轮,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但是需要很多时间。” 沈朝幕忍痛站起来,说:“最近的小型飞行器在哪里?” 对方愣了愣:“您、您要去哪里?” “回去荒原上找龙拾雨。” “您可千万别回去,”那猎人吓得差点想上手拽住他,“最后一波飞行器刚撤离那片区域,现在星舰上的‘降临’系统已经瞄准了。” 他说的“降临”系统是威力最大的精确打击系统——比它更强大的星舰武器有很多,但精度最高的仅它一个,相对应的,它的瞄准和定位也要花上数十分钟。 梅斯坦毕竟是城市密集区域,如今大量的人员在荒野,有任何的喷溅伤害都会造成严重后果。 沈朝幕顿住:“为什么要用‘降临’?” “他、他不是,”猎人被他吓了一跳,小声说,“他不就是阿卡萨摩吗……他肯定也骗了您对不对。龙类都要消失了,除了他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龙类了,沈翟也这么讲了……” 沈朝幕来不及说些什么,已经在终端上迅速查询,“降临”系统的指令是联盟直接发出的,协会没有权限去更改。而这想必也是多方的决策,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改变。 时间要来不及了。 他迅速来到飞行器的旁侧,那里有个小型的飞行器。他上去,设定了目的地——那就是龙拾雨最后和罗亚以诺搏杀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的猎人来不及阻拦,急到不行。其他猎人在忙着对付异兽狂潮,等他们反应过来,沈朝幕的飞行器已经离开队伍很远了。 白依依站在指挥室里睁大了眼睛:“他在干什么?这是、这是疯了吗?” “看这个方向,”乌瑟拿着水晶球研究了几秒,说,“沈朝幕老伙计好像是要去刚才那片。” 沈朝幕驾驶着飞行器穿过荒原。 远处不时能看见耀眼的火光。那是主城的防御系统,梅斯坦作为星网的枢纽,拥有最完善的防御武器,飞弹大片炸开时将异兽的狂潮碾得粉碎。而他的飞行器穿梭在其中,爆炸时的光猛地映亮他的侧脸。 身上的伤还在疼,手心微微发汗。 龙拾雨肯定是不知道“降临”的事情的,如果他和罗亚以诺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还留在了那里…… 飞行器飞掠过空中。 快点,再快点。 冷风和雨水擦过身侧,玻璃上几点晶莹。 快点,再快点。 雷暴的声响已经消失了,只是空中还是阴沉的。那些乌云很厚,像是永远都不会消散了。但沈朝幕知道,很快就会有耀眼的光束穿过,它能击穿一切。 穿过层层的阴云,他终于进入了警戒区域内。 飞行器的屏幕上红光闪烁,都在提示他这里是“降临”的打击范围,不得入内。发射的倒计时还剩下五分钟。 他没有管这警告,径直冲了进去。 雷达在飞速运作寻找着活物的痕迹。精神力稍微恢复了一些,金色光絮不断试图捕捉,周围残留的打斗痕迹。 倒计时只剩下三分钟了。 在飞行器的速度又一次提到极致时,他终于远远地,在苍茫的荒原中看到了银色的巨龙。 银龙浑身是血,静静地趴在地上,不知情况如何。身边的罗亚以诺翅膀被扯下来了半边,躺在黑血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沈朝幕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机械性地把飞行器停下,奔向龙拾雨。巨龙的头颅低垂,他就轻声叫:“拾雨?” 金黄色的瞳孔没有睁开。 “龙拾雨?”沈朝幕的手微微颤抖,摸上他眼下的鳞片,很冰冷。 巨龙依然毫无反应。 沈朝幕不知如何是好,精神力告诉他龙拾雨还活着,只是状态不算很好。但如果龙拾雨变不回人形,他不可能带着龙拾雨离开这片区域。 现在还剩两分钟了。 只有两分钟了。 沈朝幕细细抚过巨龙的鳞片,没理终端上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尽管那消息闪烁到几乎要塞满了空间。 虽说是猎龙家族出身,但他几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龙类,更多的经历来自九百年前,不过那已经是太久之前了。 鳞片出乎意料地光华细腻,带着雨水的冰冷,还有一点淡淡的星光。 于是一点点星屑也沾到了沈朝幕的指间,橘红和海蓝跳跃着,点点碎碎,围绕着好似欢欣雀跃。 倒计时还有一分钟。 沈朝幕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他抱住了银龙的头颅,脸颊贴住微冷的鳞片,那尖锐的龙角好似艺术品。而他知道,当双翼展开时是如何的强壮有力,全身流线型的线条都是为飞翔和打斗而生,利爪的寒芒撕破万物,长尾击穿浮云,火焰炽热如地狱。 堪称完美的生物,简直像是来自神话中。 一直是一头漂亮又好看的大龙啊。 最后一秒归零。 死亡天降。 行星轨道上的巨型星舰发射了灼热的光束,它穿越了茫茫的虚空和大气层,把层云瞬间搅得粉碎,耀眼好似太阳 从光束射击到降临,有一分钟的时间。 十多秒过去,沈朝幕已能很模糊地看到透过云层的光,把雨水的阴霾都驱散了一些。 这么看来,好似暴雨后的日出。 让人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光辉带着炽热,越来越近了。沈朝幕说:“以后要是还有机会,我就戴蝴蝶结给你看。”雨水落在他们的身上,他突然笑了,“我爱你。” 龙拾雨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眸如同融金,巨大的双翼瞬间展开,他一爪子抓起了自己的公主一爪子抓住飞行器,飞往天穹。龙类的飞行速度很快,他更是如此,身后的光芒像是在追逐着他们,映得他一身银鳞耀耀。 犹如慢镜头一般,那贯穿了穹宇的天穹亲吻了大地。 长草被压弯,烈风席卷一切。即便是已飞离了近千米的距离,即使是沈朝幕的精神力已经笼罩在二人身边,隔绝了大部分的高温,他们也能感受到这逼人的热度。 冲击波震得龙拾雨的飞行轨道略微偏移,他奋力扇动翅膀,几秒种后,有些狼狈地被气浪裹挟着落在地上。 这光亮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一切到底是结束了。 龙拾雨轻轻松开了爪子,沈朝幕刚落地就回头,怀中一重,容貌明艳的少年落在了他的怀中。 他也受了很重的伤,加上刚刚的高速飞行,又已经昏睡过去了。 又或者说,刚才他的苏醒堪称奇迹。 沈朝幕轻轻摸了摸他的黑发,两人都实在狼狈,劫后余生的千言万语凝在了他的喉咙间。 最后他只是笑了笑:“看来,我是注定要戴上蝴蝶结了。” 怀中青年无意识地“嘤”了一声,很小声,也不知是听没听到。 异兽狂潮在短暂地被光热惊扰后,又开始于黑夜里前行。飞行器队伍那边情况还十分混乱,而靠近一点的异兽,已经锁定他们两人作为目标,跃跃欲试,准备接近。 时间依旧紧迫,沈朝幕抱着龙拾雨上了飞行器,轻轻把他放在了沙发上,盖了一层毛绒毯子。 这狂潮看上去无穷无尽,他们的伤都太重了,几乎无法继续作战。他启动飞行器,准备先回到猎人们的身边。 飞行器刚升起来,引擎就发出了非常可疑的声音。 和抓公主的时候不同,龙拾雨抓它的时候极其简单粗暴,本来就开了几道狰狞的口子,加上热浪的冲击,一个引擎和几个通风口出了些毛病,雷达也暂时无法运作。 此时异兽狂潮已经聚拢在了他们脚下,黑压压的一片,大部分是面目可憎的夜行鬼,也混着食尸鬼、暗狼和幽灵蝙蝠——都是荒原上的常驻民,此时倾巢而出,渴望着鲜血和皮肉。 飞行器向前,很快歪歪扭扭起来,周身抵御异兽的屏障也在不断闪烁,眼看着就要失灵。 沈朝幕迅速估计了一下,这个飞行器最多只能再撑五六分钟了。 五六分钟恐怕不足以支撑他们回到大部队旁边,而且就算是回去了,他也不得不担心其他人对龙拾雨的态度。 但此时没有时间犹豫,走一步算一步,他依旧是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飞行高度在慢慢降低,周围的屏障也几乎要变成半透明,不时传来异兽骨骼与其撞击的声响。 四分钟过后,第三引擎开始燃烧。 第五分钟,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已经接近阈值,机械的冰冷女声提醒他:【注意,请尽快着陆。注意,请尽快着陆。】 此时离猎人们的距离还很远,绝对抵达不了了。 沈朝幕的终端却震动了一下。 堆积的无数信息上,最新有一条来自陆山怀:【沈哥老杨和浅浅往你那边去了你们撑住】 陆山怀共享的坐标上,能看见两个飞行器在迅速接近。 这无疑是违反了协会规定的,但他们还是来了,没有半点的犹豫,义无反顾。 “”沈朝幕调整了飞行器方向,准备和那两人汇合。 然而几秒种后,爆炸声传来。 第三引擎彻底毁坏了。 这种小型的飞行器引擎一共就三个,失去任何一个都会导致动力源大大减少,更何况它其他的毛病也着实不少。飞行高度立马下降了一大截,速度也降低了快一半。 这样下去,是来不及见到杨知明他们的。 视野中,一切都在飞速往上奔逃,很快飞行器的角度就会倾斜至朝向大地。沈朝幕把模式换到自动驾驶,开启了紧急模式,然后回到沙发旁抱起沉睡的龙拾雨,准备乘坐逃生舱离开。 落到地面之后,想必会是一场恶战。 他已经做好了再次浴血的准备。 系统建议进入逃生舱的倒计时就在头顶,从两分钟变成了十几秒。这个时候微微的失重感已经传来,飞行器迅速下降,不断颠簸。 逃生舱的机制非常完善,几乎不存在多余的危险,沈朝幕想往后拖一拖时间,毕竟越晚出去,需要奋战的时间就越短。 情急之下龙拾雨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有些迷糊地说:“怎么回事……周围有很多异兽……” “就是要坐逃生舱而已。”沈朝幕在他额前亲了亲,轻声道,“没事你继续睡,我会保护你的。” 龙拾雨含糊又说了几句话,安心蜷在他怀中,继续昏睡。 倒计时归零。 巨大的红字投影在了空中:【警告请立刻进入逃生舱】 飞行器的前窗玻璃里已经能看见大地在飞速接近。屏障彻底失效了,重力系统也出现故障,屋内的东西满天乱飞。十几秒后,这个飞行器会迎来带着火光的碰撞。 脚下虚虚的失重感传来,没有时间了。沈朝幕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龙拾雨,在飞快的下坠中准备摁下逃生舱按钮。 就在这最后的几秒钟里,地面旋转而来,好似还能听见狂风的尖啸。 接下来会是无比艰难的恶战,会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那些异兽兴奋地嚎叫,涎水流出,瞳孔放大到癫狂。最后一秒钟失重感达到了极致—— 但是他们没有坠落。 奇迹般的上升力,将坠落的趋势死死遏制住。 巨大的积雨云托起了他们,边缘层叠如空中的城堡。 无数的螳螂们从天而降,来到了他们的身边。黑镰刀挥舞着巨镰嘶嘶说:“我们伟大的聚落来了” 于是飞行器高扬起头颅,飞向荒原的远方。 第130章 公主 龙拾雨坐在桌前, 说:“今天有什么吃的?” “好像是烧鸡和烤排骨。” 龙拾雨顿时兴奋起来, 紧紧盯着公主手中的包装盒。 沈朝幕一边打开包装一边说:“养伤的时候, 要少吃一点油腻的东西……这个烤排骨看起来还可以,烧鸡有点油。” 龙拾雨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拿着刀叉跃跃欲试。 沈朝幕把龙拾雨的那份晚餐放在面前, 继续整理包装袋。再抬头,烤排骨和烧鸡已经不翼而飞, 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沈朝幕:“……你这也吃得太快了吧。” “因为很好吃啊。”龙拾雨开始喝果汁, “伤口再过几天就长好了,不碍事。”他用尾巴卷住公主的脚踝蹭了蹭, “不过你要好好休息。” 三天过去了, 他们到现在身上还缠着厚实的绷带, 毕竟精神力强的人身体素质高,龙类又天生恢复能力强,他们两个重伤病人很久生龙活虎起来, 甚至比其他猎人还要精神。 一切都非常好。 除了龙拾雨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准确来说,实际上他们俩是在监禁状态的。但是大家想了想, 好像他们想要逃还真没法拦住。 毕竟沈朝幕本来就喜欢擅自行动。 龙拾雨…龙拾雨想要行动起来,沈朝幕都不知道他在哪, 撒手没。 所以干脆变成了放养。 沈朝幕果然保持了擅自行动的优良传统, 不时上街溜达, 买点东西给龙拾雨加餐。 但必要的审判流程,还是要走的。 晚上龙拾雨在玩斗地主的时候,再次输光了欢乐豆。他翻了个身, 问:“所以,他们会对你怎么样啊?” “不知道。”沈朝幕正在看终端上的新闻,上头写着【梅斯坦的旷世决战】,“大概还在忙着想借口,怎么让我合理离开首席这个位置。本来最好的情况,是不让普通人知道是我解决了沈翟,但毕竟画面是通过无人机转播的,瞒不下去。”他笑了,“协会大概没想到,有一天因为这个翻车了。” 现在他的名声前所未有地高,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在他们的认知中,沈朝幕无疑是拯救了梅斯坦的大英雄,无愧于首席猎人的身份。 如日中天。 所以协会连下达的□□令都是悄悄的,问题太特殊,谁都没想好要怎么解决这情况。 “你们正直的大英雄首席和异兽王搞在一起了!他们俩携手打败了老龙王和沈翟,并随时进行么么哒活动。” ——听上去像是博人眼球的三流报社,只能靠假新闻获取点击量。 龙拾雨又说:“那万一,万一他们把你关进牢里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又要等你好多年了?” 沈朝幕愣了愣。 理智告诉他应该遵纪守法……但他怎么可能放那么弱小的一头龙在外头呢? 他看向龙拾雨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安慰的意思:“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龙拾雨:“?” 他完全不知道公主又带上了自己的滤镜。但反正这个答案是他想要的,他便开心起来:“那要一言为定哦。我还要去找回自己的藏宝库,然后我们一起去世界尽头的海。” “嗯,说定了。” 第二天,沈华来找他们了。 那时客厅里,龙拾雨正在踮起脚拉上窗帘,准备和公主关灯,一起看恐怖电影。 沈朝幕去开了门,沈华见到这场景挑了挑眉:“怎么,你俩过得还挺悠闲的。” “难得是什么公职都没有的日子。”沈朝幕说,“您有什么事?” “就是来和你说一声,沈翟的终端快要破解成功了。你现在没有权限查看了,但我还是可以发给你——如果你还感兴趣的话。” 沈朝幕点头:“那我还是看看吧。这个人对于我们来说,太陌生了。” 那个人突然有一天,带着拜血教会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某种意义上来讲,太便宜他了。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死了,也无从计较什么了。 沈华冲阳台扬了扬下巴:“来一根?” 沈朝幕就跟着他去了阳台,两人一人点了一根烟,橘红色的烟头在风中闪耀。 “很快,拜血教会就会彻底消失了吧。”沈华说。 “那当然最好,省得那帮雇佣兵再闹事。对了,奥古斯塔怎么样了?” “还在监狱,6月8号上法庭。” “那就行,”沈朝幕点头,“我记得他在星都还有一个病重的母亲……” “那事情不用担心。”沈华弹弹烟灰,“有人已经联系了星都的慈善机构——这次是真的慈善机构会来帮她了。在监狱里,奥古斯塔也会有机会与母亲通话,这点人权还是可以保证的。” 风凉凉地吹过来,吹动他们两人的发丝。 沈华突然又说:“所以,你还打不打算上法庭?” “这事情我能定吗?”沈朝幕耸肩,“而且我要是想逃,我也不会和您说啊。” 沈华的目光深沉:“你我都知道这个事情从未被公之于众,也就是说,你全身而退的机会还未消失。如果如你所说,王座已经被摧毁了,从理论上来讲,我们没有必要追猎最后一头龙。” 看了看屋内,龙拾雨在专心挑选电影,沈华脸上出现了颇有些微妙的神情:“而且还是在……阿卡萨摩看上去,可能真的,大概,没有那么有攻击性的情况下。” “能不追猎当然是最好的。虽然我觉得即便追猎,也不能奈何我们什么。像‘降临’那种可怕的系统限制很大,正常情况下,连普通的三代龙都不可能击中。”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沈华点头。 沈朝幕笑说:“不过您这是在暗示我协会和联盟可以既往不咎吗?这也太不现实了吧?光是王座被毁、高风计划彻底告吹,就足够让太多人跳脚了。” “有两点原因。第一是你对联盟有大功,这点谁都不可能否认。我们对于王座是否被摧毁了无法查明,但从最近几日异兽的反应来说,暴动确实明显减少。假设你对我们没有撒谎,那么当时情形下,摧毁王座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沈华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第二,是那些游魂的存在。不单是我们家族,协会的很多高层都以精神体的形态活了下来,也有许多人以高风计划为中心,围绕、支持着他们。所以,精神体其有个体直到今天都掌权。高风计划的失败,会让某些人慢慢退出舞台吧。” “又或者说,现在的风向已经在慢慢转变。这样子,那些权力就会落在另一部分人的手上——对那些人来说无疑是好事。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你怨声载道的。” 沈朝幕沉默片刻:“……这个还是要等到结果才知道。”他望向远处,天空湛蓝,“我不关心那些斗争。我暂时有些累了,不想思考很多事情,可能是之前忙多了的后遗症吧。” “可以理解。” “那您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我记得之前您试图找过我,说家里有事情?” “嗯。这刚好也是我最后要说的事情。家里的那些祖辈们想要见见你,和你谈一谈。”沈华拍拍他的肩,“虽然现在,停留在梅斯坦轨道上的星舰还没离开,但是很巧的是,在这种戒严的情况下,后天晚上有一班货机准备从南边星港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朝幕就懂了。 沈华走了。 屋内龙拾雨也挑好了电影。 沈朝幕看了看:“《地狱直播间》……这个不是恐怖电影吗?” “是么,看上去不大恐怖啊?而且我也看过几部恐怖片了,不怕了。” “那就看呗。”沈朝幕在他身边坐下,龙拾雨立马用毯子把他们两人裹了起来,尾巴一摁就把灯给关掉了。 三十分钟后,龙拾雨死死叼住了自己的尾巴,靠着公主动都不敢动一下。 沈朝幕说:“我还是关了……” “别关!”龙拾雨赶快松开尾巴说,“没看完的恐怖电影更可怕……” 他们就这样挤在黑暗里把整部电影看完了。 灯光亮起的瞬间,龙拾雨明显松了一口气。 就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晚安吻后还是睡不着。 隔了一会他翻来覆去,问公主:“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不知道呢,”沈朝幕随口说,“这个世界那么大,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了。” ——沈朝幕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回答有多么地直男了。 龙拾雨彻底睡不着了,尾巴在被子里摆来摆去,不断翻滚。 就在龙拾雨滚动的第七圈,沈朝幕出手,快准狠地抓住了一根龙角。 龙拾雨:“嘤。” 龙角稳定器再次发挥了作用,让他动不了了。 沈朝幕说:“快睡吧,有我在身边哪里有鬼敢过来?” “万一是喜欢公主的色鬼呢?” 沈朝幕:“……”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但不管怎么样,有了龙角稳定器之后龙拾雨安分多了。沈朝幕干脆把他搂进怀中,说:“快睡吧。你要是在十分钟内睡着了,我明天……我明天就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龙拾雨很高兴。 然后在五秒钟内睡着了。 沈朝幕:“……”总感觉自己被骗了。 第二天一大早,风和日丽,龙拾雨和公主溜达出去,准备买早餐。 刚逛出去熟悉的街头,他们从机器人老板那里买来了两盒肠粉,边走边吃。龙拾雨还在筹划着去再买几个烤串,就看见街角出现了一个人。 银白色的头发,曼妙的身材。 白依依站在街角,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 她说:“你们好像每天早餐都会来这里买。” “离旅馆近。”沈朝幕回答,“有什么事?” “哦,我就是来和你讲讲以前的事情的。”白依依拨了拨头发,“你还记得浅雪玫瑰那件事情吧?” 那时候在塔步,给龙拾雨疗伤的诡术就差这一个素材了。占树商会有这样一朵玫瑰,只是早就被兽族的王室预定。沈朝幕为了向白依依要来,答应她,之后给她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朝幕点头:“记得。” 白依依笑了笑:“本来我想拖着你这个承诺,等到以后要紧的时候再用。不过,我看你现在也快入狱了,不早点用掉就没机会了。” 沈朝幕神色不变,说:“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白依依的眼神有几分奇异,说:“在旅途里,你买下来下一个你遇见的王冠金丝雀,然后放了它吧。”终端响了,她低头看了看:“协会里还有事情,我要回去了。” 她过来就是莫名其妙讲了这个事情。 甚至还有明显的矛盾:一面说着沈朝幕要入狱,一面又谈起了他的旅途。 拎着肠粉和烤串回去的时候,龙拾雨说:“她也是个奇怪的人。” “嗯,我不了解她,只大略听过兽族国王是个很暴戾的人,她似乎和王室成员不是很融洽。”沈朝幕想了想,“可能白宜除外。以前在任务里,我也听她说过要回家陪弟弟玩,还会花些心思给他买各个星球的纪念品。” “那也挺好的。毕竟再怎么样,她不是孤独一人。”龙拾雨说,“其实也不用太多的人啊,只要有一个喜欢的人在身边,就足够是安慰了。” 第三天晚上,他们果然去了南边星港乘上那班运载货物的星舰。 浩荡的星空迎面而来,回头看去,还能见到梅斯坦明亮的灯光。星网的数据在无形之中流动,陆陆续续,已经有居民开始回来。 等到高度再上升一些,他们也看到了星球背面。 那里还是一片废墟,服务器、机器人和各种城市废墟堆积在一起。和主城不同,一片黑暗和混乱。 但就是在这片黑暗与混乱中,他们看到了点点光芒。 那是蹦蹦跳跳的白色团子们发出的光芒,奇迹般地让小彩灯和路灯都生机勃勃。长期和废弃的机器生存在一起,它们有了这奇特的能力。 龙拾雨扒在窗户旁边看:“也不知道大糯米糍王怎么样了。” “肯定没问题,它们都在荒原生活那么长时间了。”沈朝幕说。 “不知道下次再见到它们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很久之后吧,但肯定能再相见的。” 星舰在短暂的停顿后,进入超光速行驶,星辰旋转而来。 很快它将抵达星都,带沈朝幕回到家族的岛屿上。 这路途有些漫长,晚上他们一起打了盘斗地主,赚了很多欢乐豆。 一局结束,沈朝幕说:“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再等等,我们肯定会回来找到藏宝库。” “不急。”龙拾雨打了个呵欠,“我还是很有耐心的一头龙。” 关了灯,沈朝幕又想起来什么。 他说:“那天在荒原……你是怎么醒来的?” “噢,我好像是听到你说了什么要戴蝴蝶结,所以一下子就惊醒了。” 沈朝幕:“……” “怎么这个表情?” “我还以为,是你听到了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 “我爱你。” 龙拾雨愣了愣,然后耳朵猛地红了,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说:“告、告白的事情应该让恶龙来做的……” “那你再给我讲一遍啊。”沈朝幕笑说。 龙拾雨蜷起了尾巴,隔了几秒,凑到沈朝幕的耳边小声说:“……我也爱你哦。” 公主心满意足,摁着恶龙亲了几大口。 直到龙拾雨开始向他索要睡前故事。 沈朝幕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出来半个字,最后只能说:“从前在山崖边有个貌美迷人的公主,她……她喜欢天天烤面包。” “烤面包的公主已经听过了。”龙拾雨抗议,“换一个。” “好吧,她、她很喜欢做蝴蝶结,然后开了一家蝴蝶结店。”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 沈朝幕继续说:“然后有一天,公主不小心在防火帘下放置了杂物,这导致火情迅速扩散。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注意消防安全。” 龙拾雨变成了一个流泪龙龙头。 沈朝幕被迫承认:“……好吧,这个故事是我在敷衍你,故事结尾不是这样的。” “那之后呢……” “后来公主遇到了一头大恶龙,恶龙每天都在帮她经营蝴蝶结店,店里的生意又好了起来。”沈朝幕又被迫编了一些公主和恶龙的故事,讲他们一起去花市,讲他们一起去海边和山脊,最后总结说,“总之,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 龙拾雨终于满意了一些:“那故事的结局呢?” “没有结局。”沈朝幕说,“因为在那个世界里,爱、公主和恶龙都是永恒的。” “还有蝴蝶结。” “好吧,那就再加上蝴蝶结。” “小裙子。” “这个不可以。” 第131章 恶龙 返回星都, 舰船上的第三天,沈朝幕的终端上收到了匿名文件。 是沈华发来的。 沈翟的终端已经基本被破解完毕, 剩下的内容不多, 不超过五六日也能弄出来。 关于教会的部分井井有条, 私人数据非常杂乱:看上去是从很多不同的终端中被一次次导出的,有些文件的读取格式都不对,即使是转码之后也有乱码。 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 晚上,龙拾雨靠在床上斗地主的时候,沈朝幕就开始看这些资料。 他没有碰关于教会的部分——确实如他和沈华所说那般,当了好几个月的工作狂,决战之后他累了, 暂时不想再看严肃的东西。反正除了他有大把人能去分析。 首先打开的是沈翟的记录,就是他随手写了些旅途中遇见的东西,比如说看到哪里的玫瑰很好看, 哪里的城堡装饰很华丽。每个记录最多两三句话, 有时候天天都写,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也没有。 看上去很寻常。 又或者说太寻常了, 完全不符合他那疯狂阴沉的模样。 再往下怎么翻, 也是这样。 再精彩的旅途被写了那么多遍,也变得稀疏平常,草草翻过去也是很漫长的岁月在流淌。 沈朝幕转而又点开了视频。 所有的视频都来自几百年,没有最近的记录,所以受损得情况也最为严重,画面无法被全息投影出来, 还不时闪过花点,于是所有东西都变成锯齿状。 破解后,终端上显示出了每个视频的播放次数——全都高到惊人,而近几个星期来的播放则更加密集,在某些夜晚尤其如此,深夜三四点钟,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反反复复看那些视频,直到天光破晓。 有点像是强迫症患者,只能不断重复动作以避免焦虑。 沈朝幕犹豫了一下。 因为工作,他也去查看过别人的隐私,反复分析对方的行为和趋势。只不过当时是完全的公事公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不像是现在没有公职在身。 这微妙只存在了不到一秒。毕竟是死斗过的对手,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了,而且他想知道沈翟到底是怎样的人。 沈朝幕点开了那个播放次数最多的视频。 视频的开头非常摇晃。画面色调金黄,是灿烂的阳光。 然后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了,挺年轻,举着终端边拍边笑:“那我就开始录了?”他稍微调整一下角度,镜头终于不晃了,能看见花园里的烧烤炉和秋千。 沈朝幕完全不知道他是谁,用终端人脸识别了一下,蹦出来一个名字:“沈家翼”。 是沈翟的堂哥。 沈家翼举着终端一路走过去,烧烤炉旁边是桌子,有人在专心切着什么。沈家翼就凑过去:“快点快点,沈翟你快点笑笑,我录视频给二叔看呢。” 沈翟敷衍看了下镜头,继续给砧板上的鱿鱼改花刀。他这时的样貌同样年轻,脸色并不是那种病态的惨白。 沈家翼顿时不满,又挤了挤揽住他的肩膀:“笑一个笑一个,不然你爸肯定又要说你。” 沈翟被他烦得没办法,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 沈家翼这才算满意,又在花园里拿着终端边走边说——他们刚搬过来这里,给长辈们介绍着新家。他的话很多,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身后才传来沈翟不耐的声音:“你快来帮忙” “好好好。”沈家翼这才回头,把终端架在旁边,和沈翟一起腌鸡翅。 他们的动作很快,边慢慢聊天边准备,很快把烧烤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 天色晚了,苍穹是淡淡的紫红色,背景传来门铃声,沈家翼抬头说:“来了” 他擦了擦手跑过去开门。沈翟继续洗蔬菜,没什么表情。不一会,两个小孩风一样跑了进来,在宽敞的大院里尖叫,还扒在了沈翟的身上大声叫着:“表哥表哥” 沈翟这才真的笑了笑:“别闹,东西还没弄完呢。” 小孩根本不听,又过去荡秋千,一个负责推一个负责尖叫。 终端镜头对着大院里,有五六个人陆续出现了,男女老少都有。 沈家翼举着终端过去:“我给二叔他们录视频呢”于是每人都对镜头打了个招呼——这看去有点傻也有点温馨。 很快烧烤炉里的火就升了起来,他们围在一起,鱿鱼慢慢在高热里蜷缩起来,花刀改的很漂亮,鸡翅也变得金黄,酱汁涂上去更是香气扑鼻,油都快滴到了火里。 两个小孩抢着要吃,沈家翼说:“诶诶诶你们小心烫……” 一个小孩就手指着沈翟,奶声奶气说:“表哥他已经在吃了啊” 沈家翼回头,果然看到沈翟已经一口吃了片鱿鱼。 然后他脸色僵住了。 沈家翼赶忙说:“烫你就吐出来啊吐啊……” 沈翟愣是不管,硬生生咽下去了,连喝了几大口冰水。旁边小孩兴高采烈,猛地拍手:“表哥真厉害真厉害!” 等到东西烤到一半,似乎是有通讯请求发来。沈家翼点了后叫了声:“二叔你不是之前说你没时间打过来的吗” 镜头慢慢转动,把围在桌前的每一人都拍了下来,大家讲着许久未见的想念。两个小孩抢着说话,脸在镜头前挤得很大,橘红色的火焰继续蹦跳,热热闹闹的场景。 再之后的视频,差不多都是这样了。 画面偶尔的波动还在,把所有人的轮廓闪成了锯齿状,结尾的时候更是一片沙沙声,黑屏直到视频结束。 这视频有一两个小时长,却被完整地看过那么多遍。 沈朝幕退出视频后稍微查了一下。 这些人也是沈翟的亲戚,记录里显示,四人之后在一次度假中遇到了龙类袭击,全都身亡,包括了那两个小孩。 那龙类急着从罗亚以诺手中争夺王座,大量地袭击城市、捕食人类和其他异兽,直到两年后才被猎杀。 像这样被记载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些人并不是特例。这也是为什么,对异兽的仇恨一直烙印在了人们心中,即便是今日不同往昔,这情感也无法抹去。 其他视频也是这样的场景,或是朋友或是亲戚。 沈朝幕和龙拾雨每次见到沈翟,好像都能看到他带着苍白的笑容。但这个视频内的沈翟是不同的,表情淡淡的,在镜头前连笑容都不愿多扯一个,倒是很符合记载里他的性格。 后来,出现在视频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像是一场欢宴的散场,到最后连沈家翼都不见了。 再之后就没有视频了。 他的相册里也类似,都是一群人热闹聚在一起。 其中一张合照里沈翟终于笑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带着些羞怯。 看上去不是什么冷漠,而是单纯在镜头前不适应。有个小孩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腿上,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喜欢和崇拜。沈翟不得不一手揪着她,以免裤子都被拽掉了。 除了他和朋友家人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在医院里。 那似乎是沈翟唯一一张自己拍的照片,医院床边放着新鲜水果,花开得灿烂,花瓣上的水滴分外晶莹。床边坐着一个在吃苹果的少年,因为逆光,拍得又快,样貌不是很清晰。 是龙拾雨。 那天龙拾雨偶然救了重伤的沈翟,把他送进了医院。沈翟不知道他的身份,龙拾雨也不能预料到未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交集,也是最平和的一次。 沈朝幕想了想,觉得后面几个星期视频播放次数上升,或许是因为梅斯坦的封锁让沈翟拿不到光雨了。 即便是没有异兽了,他的精神力还是很混乱,如果没有光雨恐怕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奥古斯塔被逮捕后,也提到过他见过沈翟无数种的死亡。 或是被异兽生吞嚼碎,或是因为毒素浑身抽搐而死,也有直接被藤蔓绞碎了脊椎。 这些死亡足够给奥古斯塔留下阴影,沈翟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或许是早就习惯了,但那种绝望感,恐怕还是在灵魂深处扎了根。 龙拾雨终于打完了斗地主,破产的音乐传来。 他凑过来看了看:“所以,你得到什么结论了吗?” “没有。”沈朝幕关了终端,“看上去很平常,大概就是日积月累的死亡与吞噬中,精神终究承受不住了,导致了病态的执着——毕竟,那么多年他似乎只有这一个愿望。我们也办法再了解他了,说不定在他矛盾的灵魂里,那个以前的英雄沈翟偶尔还会出来。” 在那些深夜,痛切地厌恶自己的疯狂和罪孽。 也许他见到沈朝幕,心里充满着嫉妒。都是旷世的天才,偏偏沈朝幕身边都是爱他的人。何其幸运。 沈朝幕又说:“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进了坟墓,等再过个几十年,可能也没多少人能记得他了以前我家里人总是说想让我名留青史,但其实等到未来,即便所有的善恶能流传下来,英雄和恶人都是个符号了而已。” “确实吧,”龙拾雨想了想,“谁死了都是这样的。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外一个存在。不过,”他亲了亲沈朝幕,“我可以让你慢慢了解我的一切。” 第二日,星舰缓缓降落在了星都旁边。 他们一路坐着飞行器去往那个海岛。 和平时一样,岛屿边缘是锋利而高大的礁石,在夕阳余晖中的剪影沉默。六个眺望塔围绕着岛屿,黑灰色,爬满壶贝。顶楼的黑红旗帜猎猎作响,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 沈朝幕看着那些眺望塔,说:“之前沈家的孩子都要独自在上边守夜。异兽已经不喜欢在这边待着了,这只是为了单纯锻炼胆量,和让他们适应独自追猎的寂寞。” “你也是么?” “嗯。一个人晚上待在这里只能听见风声和海浪声,”沈朝幕回忆着,“当时我半夜看着海,只能看见一片漆黑,想着海下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史前的怪物,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或许真的有呢。”龙拾雨说,“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我没遇见过的东西。” 沈朝幕笑了笑,揉揉龙拾雨的脑袋,指下黑发的触感很柔软。 他一贯不喜欢这里,每次回来都觉得不安定,冰冷的空气更是让他想起守夜的孤寂—— 当时只有灯塔明黄色的光穿过海面,照得迷雾惶惶如鬼影。礁石似犬牙,切开呼啸而来的咸味海风。 这样看去好似世界的尽头,放声呐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偶尔撑不住睡着了,还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现在回想起来,像极了来自前世的零星记忆。 但这次回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种孤寂的感觉没再出现。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一头暖烘烘的龙陪着,好奇地打量岛屿上的一切。 这是第一次有龙类踏足在这个岛屿上。 龙拾雨跟着公主顺着石阶向上,来到了山顶的殿堂。沈朝幕推开大门,于一片黑暗中前行,最后用精神力推开了一堵石墙。 “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回来。”他轻声和龙拾雨说,迈步进了熟悉的审判大厅。 依旧是脚下的炼金阵法,依旧是簌簌飞舞的亡魂们,只是这次它们愤怒到漫天飞舞。 为首者厉声说:“沈朝幕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让你回来?” “当然知道。”沈朝幕回答。 一个精神体尖锐道:“沈杏懦弱的基因果然在你身上……我、我早就说了不该那么信任你!” “叛徒!你也是叛徒!” “背弃信!” “不单是摧毁了王座,竟然还和阿卡萨摩厮混?你无颜见黄泉下的所有英雄!” 沈朝幕静静等了一会,直到混乱的精神体都累了。 然后他才开口:“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观点,但我和你们不一样。” 为首者火气又上来了:“这是原则” “不,这不是原则。包括你们一直告诉我的、让我成为英雄的期盼,都不是什么原则。那些事情你们无权为我做主。”沈朝幕说,“毕竟,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么?” 幽魂们再次疯狂起来,飞舞时头顶书架的书页哗哗翻动,各种古籍从天而降。 金色光絮接住了书籍,随后在空中轻轻荡开—— 即便只是轻轻一下,他强大的精神力也足以令所有精神体退败。他们在灿烂的金色光芒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一时好像真的厉鬼在空中怨咒,令人头皮发麻。 沈朝幕面无表情。 几秒种后,游魂身上被拽出了狭长的影子。 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外表变了,恶龙略微弯曲的角、鳞片和长尾都出现在了身上。 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模样,尖叫声更加疯狂刺耳了。 沈朝幕说:“一直用龙类的炼金术苟活,不也变成了恶龙吗?”他又笑了笑,“以后,我永远不会回来了。带着你们的高风计划,在这里等到海枯石烂的那天,然后消散吧。” 他转身,不顾身后可怕又怨毒的诅咒声。 石壁缓缓闭合,隔绝了一切。 龙拾雨在外头等着打呵欠了,见到他,问:“怎么样了?” “没什么,都解决了。”沈朝幕再次笑了,这次的笑容是真切的,“快走吧,太阳要出来了。” 他们一起走出了阴森的殿堂。 外头的天边果然隐隐是橙红的。 顺着石阶一路向下,沈朝幕绕去了居住区,从一个长辈那取了一束花。 然后他们来到山腰的一处墓地,之前献花的长辈还在,见到他们愣了愣,还是笑着打了招呼,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道。 在墓地之外的一个角落,在一棵老树背后,有一个长满了青苔的墓碑。 沈杏。 沈朝幕轻轻把花束放在她的墓前。 再怎么样,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太少了,少到不足以让他感到太浓厚的悲伤,只是心头闷闷的。 他最后轻声说:“谢谢,我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走的时候,那颗老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几朵白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他们两人的肩上,带着淡香。 长辈有些讶异地说:“呀这真是少见,我还以为这棵树再也开不了花了,根本都没注意……” “嗯,”沈朝幕笑了,“是啊,真巧。” 回到海边时太阳彻底出来了,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鸟迎风展翅。 在飞行器旁边,龙拾雨捡了几个漂亮贝壳准备送给公主。然后他问:“对了,你当时对着王座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哦,”沈朝幕边上飞行器边说,“我想着,我们之后不要再分开了,就许了一个很自私的愿望。”他笑了,“向王座要来寿命,说实话听上去还挺像个反派的。” 当时的王座空间一片混乱,他的精神力努力在狂潮中支撑着,继续着对身份的欺瞒——不论怎么样,都不能让王座找回龙拾雨。 就在混乱中,王座走向了崩溃。 在万千狂潮里,几乎化成实体的精神力在身上割出伤口。他意外得到了,最后一次利用力量的机会。 他当时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是在空间里的那道深渊。王座可以要回龙拾雨的精神力,但他知道,那头傻乎乎的恶龙真的想要什么。 龙与人类的寿命本身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偏要试图摆脱光阴的利箭。 脸颊上被割裂出的血流了下来,他不顾风刃的凌厉,奋力上前走了几步。 “让我永远活着吧”他说。 ——但不是永生。 “让我永远活着吧,在一个有他的时代。” 烈风呼啸。 王座欣然允诺。 第132章 童话结局 十几天前, 协会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让沈朝幕下位:就说是他决定要回归沈家,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那声明很官方, 一群老狐狸说的天衣无缝, 沈朝幕也懒得去看他们说了什么。 总之, 现在这个首席暂时是让乌瑟顶替了上去——好在乌瑟当了首席后,终于舍得拿出终端和人联系、不再失联了。秋若雯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最近开始回到协会,帮忙处理一些要紧事情。 一切都在走向井井有条。 也不知沈华用了什么手段,加上联盟有人早就看那些精神体不爽,沈朝幕最后竟然真的没上法庭。 除了来自沈家的财产都被冻结了。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协会的工资都够龙拾雨继续大手大脚了。 而且他们终于有时间去找回藏宝库。 路上龙拾雨趴在星舰的窗户往外看, 兴致勃勃:“还有多久能到啊?” “很快了很快了,”沈朝幕拿着矮人巴克给的定位仪器,“它离上次的地点又偏离了不少, 虽然还在加河勒星系。如果不想撞见宇宙风暴, 我们就要让路。” “好吧。” “你要是饿了的话,冰箱里有很多水果, 都是杨知明他们送来的菠萝记得削皮。” 龙拾雨就高高兴兴过去, 拿了一大堆东西在沙发上吃。 “对了,”他吃苹果吃到一半,突然说,“杨知明他们怎么样了?” “都挺好的,算是按部就班吧。他们说等我们走的那一天,会过来送送我们。”沈朝幕说, “不过方庆和我提到过,黑镰刀他们那天之后就在梅斯坦附近乱逛,还经常去骚扰他的实验。”他犹豫了一下,“嘴里说着脏话。” “那肯定是祖安花以前教他们的。”龙拾雨说,“他们就这一句话一教就会。” 沈朝幕:“……” 他都想象到一整个祖安聚落是怎么样混乱了。 说起这个话题,龙拾雨又看了看窗边的祖安花。 之前在梅斯坦的旅馆房间小,沈朝幕嫌弃它吵,常年把它放在外头的窗户上放养。现在龙拾雨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天天给它浇水。 见到两人的目光落过来,祖安花高兴地喊了两声:“敲你妈敲你妈” 沈朝幕说:“你真的要带着这个东西到处走吗?” “不是很可爱吗。”龙拾雨说。 “我们找个地方种了它吧。” “嘤。” “好吧。” 避开了各种宇宙风暴、看见幽灵鲸的骸骨在风暴最深处一闪而过,好不容易在加河勒星系漂泊了一段时间,他们顺着定位器的指引,来到了那个星球附近。 比起其他星球来说,它实在是太小,哪怕在雷达上也不明显。 沈朝幕驾驶着星舰慢慢靠过去,停靠在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地方。 矮人打造了这个纯粹钢铁的星球,山脉连绵,海浪是由薄薄的钢板制成,直到今天都没有失去动力,交替摇摆模拟出了浪潮。 龙拾雨已经激动地要死,下了星舰就拉着沈朝幕跑。沈朝幕被他拽到快要飞起来,赶快说:“别急别急又没有人和你抢……” 龙拾雨根本不听,带着他穿过几个小山坡,停在了一片巨大的空地前。 “这里,”他指了指地下,“就是藏宝库了……” 本来有着开启藏宝库的炼金法阵,很多年前被猎龙家族的人给毁掉了,再也无法开启。 要是换做其他精通炼金术的龙,或许还有机会自己把它打开,但龙拾雨明显偏科的厉害,不大明白什么炼金术。 还好巴克告诉了他们诀窍,还翻出来了一张很久之前这个钢铁星球的设计图。 沈朝幕对着图纸又研究了一会,说:“说是把几个开关同时启动,就能开启这个空地的所有暗门这些地方还挺远的,坐飞行器去吧。” 刚才龙拾雨跑得太快了,都没给沈朝幕留机会上飞行器。 他们花了点时间又回到星舰旁边,开着飞行器,沿着这个小星球慢慢找。 这里不大,飞行器全速飞行的话三四个小时就能绕一圈。 飞过钢铁的高山和海洋后,他们果然在星球的各个角落找到机关,大部分是类似神鸟西加的机械雕塑,鸟喙中藏着隐秘的结构,轻轻掰动后能听见机械的声响,脚下的大地隐隐震颤。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一个机关才被触发。 沈朝幕说:“这帮矮人藏东西实在是太隐秘了,如果没有图纸,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被发现。” 龙拾雨急吼吼地想回到平原那边,又拽着公主上了飞行器,差点又把沈朝幕整个人都拽飞。 隔了那么久终于回去,那一大片空地果然有了不一样。 他们刚接近就听见齿轮的声响,然后平整的地面突然开了一条缝。 伴随着机械运转的声音,巨大的铁门轰然洞开。 沈朝幕说:“这门竟然真的是向下开的,还连个楼梯都没有。” “以前应该是有的,但是罗亚以诺发了疯,不知道干嘛把它给拆了。”龙拾雨满脸都写着等不及了,“反正我也会飞。” 然后他拎着自己的公主,飞下去了。 这藏宝库非常深,刚开始还什么都看不见,但等到下降了一段时间,逐渐周围就有火光亮起。 矮人的设计即使是很多年前,也是非常精妙的。这里的火不知用的是什么燃料,直到今天都能自己点燃,通红地在空间里跳跃,把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 再往下,隐隐能看见下方的灯光传来。 金黄色的,温暖的。 龙拾雨带着公主慢慢下去,落足在地上。 他们眼前有巨大的、半开的门,足有四五十米高,上头有各种神鸟的浮雕。从门口处涌出来了金色的光辉,还有亮闪闪的东西,是几枚金币。 龙拾雨拉着沈朝幕冲了进去。 刚进去,就是满室的金碧辉煌,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和外头的昏暗不同,里头的灯光非常明亮,那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堆在一起,一座一座的小山挤在这片空间里。有来自远古时代的货币,有造型奇特的琉璃艺术品,有大颗钻石和珍珠,蓝红宝石交相辉映,翡翠绿如猫眼,金币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任何一人来到这里,都难免被震撼。 简直像是半个宇宙的财宝都在这里了。 沈朝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龙拾雨冲了出去。 冲出去的时候直接化了龙形,一头大银龙在金币的海洋里滚来滚去,尾巴一甩就是无数的钱雨。他实在是兴奋到了极点,不时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财宝堆里蹭。 欢欣鼓舞。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龙兴奋了。 他这么闹的时候,沈朝幕就在旁边笑。 好不容易等到疯龙闹完了,他才笑说:“这以后都是你的,不会再有人抢。” 龙拾雨恋恋不舍地变回人形,身上穿着松垮的银白色衣衫,扑进他的怀里:“这也都是你的,是给公主的聘礼。” 那股兴奋的劲还没过,他勾着沈朝幕的脖子又倒回了财宝堆里,笑弯了眼睛。两个人从金币堆起的小坡抱着,一路滚了下去,溅起一堆金光闪闪。 就这样滚了好几圈,龙拾雨才停下来。 他抱住公主再次蹭了蹭:“真的太好了,我从没想过还能回到这里” “嗯。”沈朝幕亲了亲他,“我也觉得真是太好了。” 龙拾雨变回人形后的衣衫很宽松,他一手就能摸到青年细腻的后腰。 这手感实在是太好,他没忍住多摸了几下。 龙拾雨:“嘤。” 他还没来得及骂流氓公主,就被沈朝幕压着亲,衣服也被撩起来了大半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朵又红了。 那衣服太宽松了。 几下就被全部撩开了。 这回他连自己的小松鼠短裤都没有保住,被扒拉下来了一半截。他被公主亲得迷迷糊糊,吻得太深了,眼尾都有些泛红,尾巴尖有些慌乱地甩了甩,弄得几枚硬币叮当作响,犹如不成调的小曲。钻石在他们身边滚落下去,表面波光粼粼。 好不容易闹腾完,他全身上下都被流氓公主亲了一遍。 等到他耳朵红得要滴血了、两人重新回到地面,外头已经完全无光了。 藏宝库的门扉在身后缓缓合上。他们拿了不少宝石,每一颗都是晶莹剔透的。 毕竟不是真的星球,这里的自转速度很怪,公转公转也不存在。回到星舰沈朝幕在雷达上确认了一下时间和地点,然后说:“这些东西应该不可能一次性都带走。” “嗯、嗯。”龙拾雨讲话还有点磕巴,“下次我、下次我们再回来拿就是了,反正其他人又不知道怎么进宝库。” “嗯。”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 龙拾雨嗖地一下又飞了出去,在房间里上蹿下跳。 沈朝幕:“”看来刚刚的后劲还没过。 不过撸龙的手感真的太好了,细腻又温热,生机勃勃。 他颇有些怀念,龙拾雨可真是一头公主快乐龙。 这么对青少年龙耍流氓的代价是,晚上龙拾雨筑好巢,还专门在他们之间放了一个枕头隔着,严肃警告说:“你不能过来哦,公主一定要矜持。” 一夜果然很平静。 就是沈朝幕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里一头可怕的恶龙一直在用大脑袋,顶他的下巴,还发出嘤嘤嘤的叫声。胸口很闷,像是被大石头压着。 早上一睁眼,沈朝幕还是觉得呼吸不畅。 仔细一看,身上结结实实趴着一只龙拾雨,呼呼大睡。搁在他们中间的枕头早就被一脚踹下床了。 龙都在眼前了,不撸就不是公主了。 半分钟后,龙拾雨委屈地跳下了床:“你干嘛又摇我的龙角?” “凭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沈朝幕说,“还好你不会在梦里变回原形,不然你只能看到一个纸片人公主了。” 龙拾雨心虚,赶快拿尾巴蹭了蹭他的手腕。 说是要给他们聚一聚,实际上隔了挺久,那帮友人才找到了一个空闲时间。 那天终端的消息在跳动,名为“直男兄弟连”的群聊在不断跳跃。 绝世好男人:【所以真的要在那家咖啡店吗?】 数绵羊:【不然呢?老杨啊,你是不是在那里又做过什么亏心事?】是宋浅浅。 绝世好男人:【上次我在那里研究机械图纸,太入迷了,临走的时候忘记买单被抓回去了,那老板肯定认识我了】 数绵羊:【哈哈哈活该啊赶快趁这个机会帮他们店里冲一波营业额】 淮山:【这么说来,我又看了一本总裁小说】 沈:【闭嘴】 数绵羊:【哇沈哥竟然出现了】 绝世好男人:【可能对总裁小说是真爱吧】 一帮人在群里说着,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时隔决战的一两个月再回到星都,还是在那个咖啡店。之前他们决定去北恩时也是在这里,这么想来,竟然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龙拾雨跟着公主,刚接近咖啡店就看见宋浅浅站起身,拼命朝他们两人招手。 杨知明还是在桌上放了几个不知名的小齿轮,埋头研究。陆山怀正在给陆山遥打电话,说着陆山晴的事情——他们这个皮实妹妹在学校又惹事情了,现在委委屈屈,在写着检讨。 宋浅浅认识这里的老板,特意选了个没有其他客人的时间来。毕竟太多人认识沈朝幕了。 刚落座不久,黎见春就端着几杯饮料回来。 杨知明嘟囔:“怎么方庆那么慢,不会在路上就毒杀了什么人吧。” “我倒是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情。”沈朝幕说。 话音刚落,拐角处出现了一个鸡窝头男人,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快步走来。 他说:“之前实验室出了点问题。” 宋浅浅挑眉:“怎么,你不回你的卡珊德开旅馆了?” “唉这不是没办法吗,”方庆说,“现在协会的研究员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现在的组长更是个水货,我就应该给他下个毒。我是真的真的实在没办法,才偶然回去给他们帮忙。” 一群人就笑。 这个时候星都正是黄昏,夕阳的光洒满街道。 喝着果汁和咖啡,他们凑在一起聊天,聊刚进协会的经历,聊最近几个月的惊险故事——期间陆山怀试图拿出总裁小说来安利,被沈朝幕摁回去了。讲到高兴时宋浅浅开怀大笑,而旁边的黎见春还是一如既往的反应慢,经常在一个话题结束好久后,才又提起来。 就这样聊到了晚上,星都一盏盏明亮的灯亮起来了。 他们回了协会总部一次。 沈朝幕还有一些东西在那里,零零散散,还包括了龙拾雨的恶龙小宝箱。 说是小宝箱,实际上里头就一点零钱,可怜兮兮的。 不过他这次终于从宝库里带来了宝石,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几个,心满意足。 一行人又一起吃了个晚餐,点了烤肉,热腾腾的火和滋滋的油,香气直勾得人心痒痒。 沈朝幕买了单。 主要是龙拾雨吃了太多了,差点把老板的库存都吃得底朝天,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均摊。 这样出来了好几个小时,他们几个大忙人都因为有事情,没法再待了。 临走前,杨知明挥了挥手:“沈哥,改日再见啊” “嗯,改日再见。” 他笑说:“我要继续回塔步修神鸟西加了,说不定等你下次见到我,就是我坐着西加来找你们。” 宋浅浅也拉着黎见春走了,高马尾一摇一晃,直到转过了街角还能听到她们的笑声。陆山怀指了指终端:“陆山晴又在闹了,说一千字的检讨是不可能写出来的,我得回去看看。” 再然后方庆被协会的一个电话叫了回去——实验终于出了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想必很快又是重大的发现。 等到夜色深深,星都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了。 凉风习习,他们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周围卖小吃的商贩到处都是,还有几人在展示新型无人机,那些机器在夜空里曳出长尾,色泽各异,分外华丽。 龙拾雨打了个呵欠。 沈朝幕就说:“困了?” “嗯。” “那就早点回去吧,明天一早上我们还要坐星舰出发呢。” “今晚我能有睡前故事吗?” “不能。” “嘤。” “好吧,只有一个。” 他们准备回去旅馆,一路上龙拾雨买了一堆好吃的,分给公主一串鱼丸的时候,又被亲了一口。 晚上他们躺在一起,龙拾雨抱着自己的香喷喷公主,专心等着睡前故事。 沈朝幕绞尽脑汁,说:“从前在海边有一个公主,她很貌美迷人,但是因为家境落魄,只能每天靠捕鱼为生。” 龙拾雨专心听着。 “但是周围周围渔村有很多恶霸,看着她年轻又独自一人,就过来天天向她收保护费。公主没有办法反抗他们,每次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都被收走了很多。” 龙拾雨倒吸一口凉气,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 “但是她在咨询了当地星警之后,发现敲诈勒索他人可以直接立案。星警很快赶来了,把恶霸都抓走,她重新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龙拾雨:“恶龙呢?恶龙在哪里呀。” 沈朝幕刚刚一心想要给龙拾雨普及知识,根本没想起这茬,赶紧说:“有的有的。就在公主的生活恢复平静的第三个月,从海的尽头来了一头恶龙,一头很漂亮的大恶龙。” 龙拾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公主给了恶龙很多东西吃,包括新鲜捕到的鱼,恶龙也非常喜欢公主。有一天公主就提议说,每天待在这里实在是太闷了,我们要不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热爱冒险的恶龙当然同意了。于是公主坐在他的背上,乘着风,去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突然有一天,公主告诉恶龙,实际上她来自一个猎龙的王室。所以第一次见面,她实际上没有那么友善。” “所以,”公主这样说,“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猎龙的场景。” 要怎么猎杀一头龙? 你要准备好磨利的长枪,闪光的剑刃。你要骑上战马,披上铠甲心怀不灭勇气,去往世界的尽头。 在尽头,会有扭曲的树妖,愤怒的狮鹫。沼泽里骷髅在和女巫舞蹈,城堡中吸血鬼享受盛宴,獠牙森森。 前路漫漫,你花了很多年才找到目的地。 成堆的金山闪烁,巨兽趴伏于顶端守着永恒的王座。 沈朝幕继续说:“让公主没想到的是,恶龙并不介意她的身份。恶龙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公主。” “所以在这一刻,我意识到,所有的长枪利刃都不过是为了抵达此处。”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猎龙。 山高水远,平原上风声呼啸,奔袭向世界尽头。他卸下铠甲,把武器随手丢在旁边,奋力往金山上爬去。 那神话般的生物垂下头来,眼眸如流金,鳞片如星辰。 并且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化作人形扑进他的怀里,笑到眼睛都弯了。 龙拾雨听故事听得心满意足,又问:“结局呢?” “和之前说的一样,故事没有结局。”沈朝幕说,“那场精彩的冒险还在悄悄进行。” 龙拾雨在他怀中蹭了蹭:“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沈朝幕揉揉他的脑袋,闻到了那好闻的、雨后旷野的气息,“不过该有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给听众的,哪怕是有点俗气。毕竟,这是个童话不是么?” “嗯。” 沈朝幕不由笑了,说:“从此,公主和恶龙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亲了亲龙拾雨,“现在快睡吧,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看到世界尽头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