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年做藩镇 作者:韩颓 北宋宣和四年,离史上的靖康之耻仅有数年相隔,国土沦丧,黎庶肝脑涂地,天家宗室沦为金人玩物。 当刘陵加入到被称为“三姓家奴”的常胜军后,自此灭辽,攻宋,平金,三年之后,俨然当年的河朔藩镇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 靖康耻,犹未雪,此后也无需要雪,赵家坐不得这天下,那就让我来坐! 第1章 进击的宋人   辽保大二年,北宋宣和四年。   十月,北方寒风渐盛,国祚如风中火烛般摇曳。   自五代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献给他的契丹“父汗”后,直至今日,已经与中原之地分割数百年之久。   其中,辽国在得到幽州后,将其地从府升为京,因在国境之南,所以叫“南京”,而此处的南京,并非是那座石头城。城墙蔓延三十六里,高三丈,宽一丈五尺,设有八座城门,极尽宏伟。   辽国朝廷后来将其改称为“析津府”。   别称呼之曰——燕京。   放眼燕京城外,外面是大片荒芜的农田,乡野间看不到人影,鸦雀嚎叫著从天空飞过,随即便是一片死寂。   几声惨嚎,惊醒了燕京城的清晨。   “宋人,宋人杀进城里来了!”   喊声颇有几分黑色幽默的意味,毕竟这种声音百年里也没有过几次。   城内开始敲钟示警,当汉人的马蹄再一次踏在街面上时,一个面容稍显年轻的健硕青年站在街角,冷眼看著自己的“祖先”们成群结队地冲上街头,逐杀著数量不多的辽兵。   在他身后,缩著一个妇人,面容清秀,最多不过是小家碧玉,但磨盘和胸前资本却是格外宽厚,手搂在青年腰间,满脸惴惴不安。   “大郎,这些兵是从哪儿来的?”   “你听到了。”   刘陵淡淡道:“是宋人。”   妇人瞧见自己心上人如此镇定,不由得心生依赖,心想著不愧是刘郎,胆气倒是壮。   但刘陵心里想的却是待会如何逃走。   他并非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刘陵上辈子算是小富,很喜欢主动尝试各种运动,包括骑马射箭之类的运动,至于射箭,那个箭术教练曾经许多次称赞刘陵的天赋是他这辈子里面见过最好的。   但老天有意跟人开玩笑,他最终却是得了重病死在床上;或许就是因为临死前看的那一本宋史,他最后一眼留在靖康二年那一页,一股无名的风卷起书页,也将他卷到了这儿。   也就是所谓的穿越。   刘陵的身份也只是个普通百姓,他穿越过来也不过才一个月,毫无根基;   身边那妇人名叫晚娘,是个奚人女子,和原身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今年她家里老母亲得病没了,刘陵因为原身的关系一直代为照顾,最后也帮著晚娘收拾了她母亲的后事。   等后事一结束,晚娘家里的那点屋宅和产业,全都被亲戚瓜分走,晚娘这时候也表露心迹,希望能嫁给刘陵。   两人都是孤儿,无论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其他的一些原因,刘陵也不好拒绝。   而且,她真的很润。   靠著晚娘带过来的那些细软,再加上刘陵先前积攒下来的一点钱,夫妻俩一同补贴家用,这一个月来也算恩恩爱爱。   如今是宣和四年,离靖康之耻至少还有数年时间,也就是说,刘陵先前看宋史时心里的那些遗憾,倒是有机会去亲手弥补。   但眼下,他已经身处于另一场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大事中。   众所周知,宋人想念燕云之地几乎想的入魔,可巧今年辽人露出颓势,大宋自以为等到了天时,令蔡京之子蔡攸与童贯率军奔高阳关,都统制种师道统率东路兵趋白沟,分两路伐辽,但最终战败而归,死伤难以计数。   这是第一次宋攻燕京之战。   到现在十月时,辽国都管押常胜军、涿州留守郭药师归顺大宋,同时自领一军参战,在前军受挫时,他请求率领兵马出其不意突袭燕京,果然成功。   而历史上则是记下了清楚的一笔:宋军入城后大肆劫掠,杀戮城内契丹、奚等外族人。   刘陵瞥了一眼身旁的晚娘,她可是奚人。   “跟我来。”   “好。”   街面上,已经响起了马蹄践踏之声,刘陵在上楼的时候,瞥见邻居一家四口被拖到街上,晚娘小步走在前面,胸口如波浪涌动,回头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快走。”   邻居一家四口被逼著跪在地上,大批的宋兵从他们身边经过,开始挨家挨户踹门进去搜寻“辽兵”。   刘陵安置好晚娘,轻轻嘘了一声,晚娘微微点头,眼里满是惊恐。   早在一个月前,当刘陵清楚自个处境的时候,就开始改装自家的阁楼,至少要有一个在战乱时躲起来的地方,他毫无本钱,带著晚娘在燕京城勉强生活还行,但要去其他地方的话,一个是没钱,二个是没出身。   楼底下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即屋内也开始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也响起了刘陵所熟悉的汉语,即略带口音的大宋官话。   阁楼的木板间有缝隙,可以从里面看到楼下的场景。   “天杀的郭药师,他自个不抢,也不让咱们抢。”   “要我说啊,这贼忘八就是驴鸟噙出来的畜生,他和辽人都是一般畜生,难怪心疼他们呢。”   “高将军说了,允许咱们在城内开抢,谁管那辽狗郭药师的话?”   两名宋兵在楼下把晚娘最珍爱的那个梳妆奁砸个粉碎,从里面找出点值钱物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晚娘低声道。   刘陵思忖片刻,他知道这场战事会以宋人的惨败告终,但辽国本身也是江河日下,亡国在即,再加上无论是辽还是后来的金,汉人在其治下都是低等人,刘陵自然不愿再留在这儿。   “等宋人撤退之后再说吧。”   他心里有模糊的计划,毕竟以自己如今的平民身份,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个宋兵才离开不久,破开的房门那儿传来些微的响动,刘陵按住怀里的短刀,冷眼看去,认得是邻居家的小女儿,联想到刚才邻居只有一家四口被拖到街面上,这女孩应该是偷偷逃了出来。   但不幸的是,在她环顾四周准备找个地方继续躲藏时,门外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宋兵,看著那个背对著自己的女孩儿,眼里有几分兴奋。   晚娘捂住嘴,遵从刘陵的话,不敢发出声响。   那个女孩的嘴也被捂住,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拼命挣扎著,但宋兵则是满脸狞笑,一手按住她的嘴,一手把她拖往里屋。   晚娘回过头,看见刘陵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梯子,回头看了一眼晚娘,刘陵面无表情道:“细软都在你手边那个包里,吃的喝的在桶里,在这儿等三日,宋人就退了,到时候你好生过活吧。”   “伱别去。”晚娘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慌的要扑过来扯住他,刘陵推开她的手,轻声道:   “我忍不了。”   穿越过来,唯一让他满意的,就是这幅身子极其健康,且强壮。   同时,自己的良心也还没变。   他轻手轻脚地爬下梯子,听到屋内传来沙哑的呼救声,背后的梯子则是咯吱咯吱响起来,转头一看,晚娘也爬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只有她脸上满是坚定。   “我陪你。”   刘陵摇摇头,把桌上的菜刀放在她手里。   “那你过会要用劲砍。”   新人第一本书,求追读求票票    第2章 我也成了三姓家奴   床上,两团身影在厮打,女孩本就年龄小,身体柔弱,宋兵再怎么样也还是丘八,毫不费力地就把她摔在床上,开始撕扯衣裳。   毫无征兆,   冷不防背后一阵剧痛传来,他瞪大眼睛想喊,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另一只手开始抽回短刀,然后捅入他的后心,重复两遍,又狠狠搅动一下。   刘陵松开手的时候面无表情,顺手从旁边捡起一块破布,擦拭著手上的血沫。   晚娘走过去,搀扶起女孩,小声安慰著。   刘陵听到了门外的声响,他只来得及转过身,两柄刀就架在他脖颈上,抵著他,让他慢慢退到宋兵的尸首身旁,进门来的两名士卒装束和宋兵有些不同,更像是辽兵。   在他们身后,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一身黑甲,头上显然一开始是辽人的发型,而后改了个不伦不类的汉人发型,颇有几分滑稽,但配上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威严,则是让人直接将这点忽略开。   男人面相很英武,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仅没怒,反倒是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著刘陵,道:“呵,竟然能碰见个跟咱一样俊俏的。”   “人,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刘陵看著这个男人,尤其他头上那堪称诡异的发型,心里有了些猜测,但总觉得这男人太年轻。   “你是老手?”   “第一次。”   男人点点头,道:“那倒是不错。”   他示意面前的兵卒放下刀,平静道:“给你条活路,我当做没看见,伱呢,入我亲兵营里,如何?”   “您?”   刘陵清楚自个大概是遇见大人物了,而且面前这位应该是有宋军将领的身份,再配上那头发型,其身份则让人能猜到一点,那么,往最大的猜吧。   “小人,见过郭公。”   “咦?”郭公,自然便是郭药师,也是那位投降大宋的常胜军主帅,惊疑不定地看了刘陵一眼,“你认得咱?”   “小人是猜出来的,”   刘陵回答道,同时拍了下马屁:“小人刚才躲在家里阁楼上,听见宋兵说郭公禁止劫掠百姓,方才我杀了那个要羞辱我女儿的宋兵,您却不以为然,甚至要收小人做亲兵,   当下,城内只有一支兵马,那就是宋军,   除却郭公,宋军之中哪还有这般善良人物?”   “哈哈哈哈,居然有人夸我善良?”   郭药师听到这番马屁,却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当即露出笑容,摆摆手,示意刘陵跟在自己身后。   “别叫郭公啦,出去以后再喊这个,就得被其他人耻笑了,”   他慢悠悠道:“出去以后,我让人拿柄刀给你,跟在我身边,别乱说话。”   “小人省的。”   大抵是自己杀人时的乾净利落,让郭药师有些喜欢,这才随意收了自己做亲兵。   刘陵将沾满血的短刀在尸体上擦拭了两下,又放进怀里;他搀起晚娘的手,后者又将邻居家女孩搂在怀里,三人战战兢兢地跟在郭药师身后出了门。   他看著郭药师的背景,若有所思,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离开辽国的路。   街上,郭药师麾下的常胜军士卒正挨家挨户地将宋兵强行驱赶出来,宋兵们大多卸了甲,不少人裸著身子,他管不了其他方向入城的宋兵,但这条街上,他倒是还能勉强尽点力。   一名亲兵走过来,将一口腰刀递给刘陵,后者默不作声地收下;郭药师那边下完了命令,看到刘陵始终都是一副镇定模样,觉得好玩,便随口问了几句。   “你是哪儿出身?”   “回将军的话,小人是渤海铁州的汉人,自幼父母双亡,因为战乱,跟著一群流民到了燕京,挣扎数年才勉强安身。”   不光是郭药师一愣,周围的几个亲兵也都看过来,脸色忽然间就柔和了许多。   “这么说,你与我还是同乡了。”   郭药师看刘陵,越看越喜欢,拍拍他的肩膀,正要说什么,街面那头就出现了大量的甲士,装束都是宋兵,为首者骑马在前,看到郭药师时,立刻喝道:   “汝受我大宋天恩,现在反而驱赶自家兵马,郭药师,汝欲反耶?”   “郭某岂敢。”郭药师平静道,眼里泛起些冷意,顿了顿,脸上笑道:“高将军不是去内城了么,怎么还有闲暇到这儿?”   那宋将冷哼一声,也不把郭药师放在眼里,手朝著那些“丢盔弃甲”的宋兵一挥,骂了几句,喊道:“跟我走!”   等对方离开后,郭药师啧了一声,转头招呼著自己的常胜军集结。   无论是郭药师还是常胜军,名声其实都很不堪,在历史上堪称“三姓家奴”,先在辽国任事,而后降宋,最后又降金,唯独不变的,则是郭药师本身带兵打仗的过人本事,以及常胜军的战斗力。   若是能在他麾下有个容身之地,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陵心中一动,   现在离“靖康之耻”还有三年之久,那时候,正是因为郭药师降而复叛,同时又对宋军各方面情况了如指掌,这才使得金兵铁蹄两度顺利南下,酿成汉人千古遗恨。   若是自己能在常胜军中混到一定地位,到时候也不用眼睁睁看著惨祸发生,甚至能提前阻止。   而且,常胜军和宋军的待遇可不同,在接下来几年内,都是大宋朝廷对其可足劲儿喂奶,军中又是郭药师统领,现在他对自己有些好感,凭“同乡亲信”的身份,也是能更好混出头。   若自己硬要回到大宋朝,一个是没半点出身,二个,哪怕是混出点名头来,岂不是送上门给文官们一遍遍无情打压么?   心里考虑好了,当即越发坚定。   但眼下的事还没有结束。   历史上,宋军只是攻破了燕京,并且在燕京城各条道路复杂的小巷里与辽军爆发了巷战,逐步争夺城池,随著辽将的回援,城内宋军措手不及,最终惨败逃出城,放弃了燕京。   刘陵没有自作聪明地告诉郭药师接下来事情如何走向。   因为哪怕郭药师有所准备,城外,他的那些宋军同僚们,只要还如历史上那样,在辽军反攻的时候冷眼旁观,故意不派兵支持,这座燕京城就不可能拿下来。   现在的宋军,就已经是这般废物了。   “这两天不要离开我身边,不管是做什么。”   他低声道。   晚娘点点头,片刻后,她轻声问道:“咱们以后还能安稳过日子吗?”   她不傻,眼前燕京城都被宋人打进来了,估摸著自己以后也要过传闻中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一个身处乱世的柔弱女人,会本能地想要有个依靠。   “放心。”   刘陵摩挲著她的脸,视线看向烽烟四起的燕京城。   “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第3章 我们是畜生里的畜生!   城内的巷战在继续,到现在,郭药师也不得不带著自己的常胜军加入进去。   “让你那两婆娘快滚到后队里去,穿上甲胄,跟我来!”   郭药师还有空暇吩咐刘陵,他自己已经重新戴上铁盔,旁边亲兵扔来一副轻皮甲,容易穿,但防护力也有限的很,刘陵看了一眼退到辎重车队里的两个女人,穿好披甲,提刀跟在郭药师的战马后面。   事实上,刚才那就是他第一次杀人,现在根本没时间缓,就又得开始杀第二次,第三次。   辽兵在反抗,也在溃败,宋军进军艰难,但是在逐步推进,在小巷中,双方一个因为溃败,一个因为本身军纪就涣散,厮杀起来的时候往往都不成队列。   常胜军到来后,郭药师领著自己的亲兵营直接开始冲锋,他麾下这些甲士明显比宋兵凶狠,虽然队列也混乱,但肉眼可见地把辽兵从巷南杀退到了巷北。   刘陵一直没有动手,直到看见辽兵踹翻了一名常胜军士卒,基于利益的判断,刘陵用尽全力撞在了那个辽人身上,将刀横在他脖颈上,只是犹豫片刻,就抽刀抹过对方的脖颈。   辽兵再度开始朝后方溃散。   那个常胜军士卒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后,踉踉跄跄地走到刘陵身旁,踢了一脚尸体,把刘陵搀扶起来。   “谢了,兄弟。”   刘陵喘著粗气摇摇头,眼里搜寻著郭药师的身影,不管怎么样,待在他身边就是安全的。   身边,那个士卒已经开始自我介绍道:“我叫曹河,你叫我六哥就行。我是将军亲兵营里的校尉,刚才在将军身边瞧见过你,来我手下做个伍长吧。”   “伍长?”   “原来的伍长在那边躺著呢。”   曹河抬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几具尸首,里面有一个,大概是他的部下。   在战争的大背景下,一个人的力量就无比孱弱,刘陵清楚自个若不是侥幸做了郭药师的亲兵,现在要么是躲在阁楼上担惊受怕,要么就是成为被宋兵所掠夺的辽民。   晚娘的下场,大概也会如邻居家那个女孩一样凄惨。   而自己为现在这些而要付出的代价,   只有杀人而已。   “好。”   夜幕渐渐低垂,所有常胜军再度被收拢到郭药师身旁,亲兵营三三两两聚拢在他手边,一边吃饭一边等候著命令,而在一个宋军传令兵到来,对著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郭药师脸色一变。   刘陵将手里的乾粮分出一半给晚娘,后者又分了一半给邻家女孩,这女孩是契丹人,不怎么会说汉话,她名字连刘陵也不知道怎么念,干脆让她跟自己姓,改了名叫刘婉。   看到郭药师惊愕的脸色后,刘陵将剩下的乾粮塞进嘴里,大口咽下,尽可能地填饱肚子,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他知道,   以郭药师脸上那种表情来看,除非是他老娘又死了一遍,要不然,只可能是辽人援军到了。   直娘贼,到的这么快?   草草填饱肚子,他重新回到郭药师身边,后者看了他一眼,骂道:“这些天杀的宋人,比伱们辽人还不堪!”   “将军,我不是辽人,我出身渤海汉人。”   “哦,差点忘了,你跟我说过。”郭药师摇摇头,似乎在沉思,片刻后,他自言自语道:“唉,要是这城攻不下来,别说是提携你,连我都没路走了。”   刘陵默默听著,心里思忖一下,立刻道:   “将军此言差矣。”   “嗯?”   郭药师抬起头看向刘陵,微微皱眉,以为他想安慰自己。   你一个辽国最底层的汉人,又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事实上,我曾听说过将军大名。”刘陵开始平静地叙述道:“将军携涿州和常胜军降宋,才使得大宋看到收复燕云的希望,可以说,若是没有您,大宋的兵马连边关都出不了。   他们,就是一群绵羊。”   “绵羊只能欺负绵羊,而您是一头虎,常胜军,则是一群狼;他们需要您带头镇守边疆,哪怕是拿不住燕京,接下来,也得想方设法多收回一些燕云之地,宋国朝廷,不用您这头虎,难道还要用自个手下那群羊吗?”   听到这段话,郭药师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像是也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在辽国可有官职?”   “小人是白身,在燕京以卖酒为生,平日里喜欢读些书。”   “不错,还是个读书人,能文能武,挺好。”   郭药师拍拍刘陵的肩膀,叹息一声:“等明天吧。”   辽人来的是骑兵,所以格外迅捷,哪怕激战一整日后,宋军也还是没能拿下燕京城,不少将士冲入城中后,便只是在民宅里肆意“激战”,然后又被人叫出来,匆匆加入战场。   城内一片混乱,火光摇动,满地都是尸骸和折断的旌旗,辽人萧太后据城不降,城内辽兵依旧在抵抗,再加上城外的辽国援军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从另一条道路进了燕京,随即就从内城杀出来。   宋兵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刘陵手下已经多了几个士卒,他虽说才加入常胜军一天,但那凶狠果决的性子,却是堪比一些老卒,以至于手底下几个士卒都渐渐地开始服他。   前方的宋军已经全数溃败,朝著后方拼命逃窜,高世宣那边已经被一支辽兵裹挟住,郭药师这边也没再舍得拿自己的亲兵营上去冲锋陷阵,而是尽量聚集成军阵,在开阔地区利用兵力优势与辽人交战。   火光照亮了夜色,厮杀从早到晚一直都没有停歇过,郭药师把那些宋军的溃卒聚拢起来,逼迫他们作为前排,消耗辽人的兵力。此刻就连常胜军也是强弩之末,亟待休息。   前队,后队都已经一片混乱,辽人的铁骑从城内突出,配合著已经溃退到内城的守军,开始慢慢夺回街道,敌军箭矢如雨落,另一头,在听说宋军高世宣部已经被围困在内城时,郭药师立刻开始下令撤退。   刘陵紧紧拉著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手跟在队伍里,他清楚,不是郭药师现在放弃友军,而是因为,倘若城外的宋军起到应有的作用,那辽国援军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燕京城内。   他们,先放弃了自己的友军。   常胜军毕竟是郭药师的本钱,现在为了自保,他选择撤离。   燕京城外,城墙绵延数十里,投射下一片阴影,宋军的旗帜满地都是,被踩的全是脚印,刘陵转身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燕京城,心里清楚,自个大概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再回到这儿了。   “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刘陵抬起头,发觉郭药师正看著自己。   “小人叫刘陵。”   “倒是个正经名字。”   郭药师叹了口气,道:“现有个校尉的缺,给你吧。”   刘陵皱起眉头,他不清楚常胜军中的军制,但这种提拔速度   “曹六郎死了,你接替他的位子。”郭药师啐了一口,骂道:“天杀的宋人,一群废物。”   他清楚,只要城外那支宋军能够稍微阻拦一下辽人的援军,那燕京城在明日之前肯定能夺下来。   现在,什么都没了。   曹河死了?   刘陵耳朵里只听到这一句话,心里有些恍惚的想,原来这世道,什么人都能很死的很突然。   手臂被抓紧,他回头看去,晚娘依偎在他身边,低声念了句大郎,眼里满是担忧。   刘陵深吸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我上辈子死的那般窝囊,这辈子就一定要活的轰轰烈烈!   我要做人上人!   “怎么还在发呆?”   郭药师指著旁边的两匹战马:“我部还有些常胜军滞留在西城,你若是有胆子,给你几个马兵,你去招揽他们出城,等出城的时候,我允你在其中自行挑选部曲。   你放心,几处城门现在都还在咱们手中,辽人还在城内鏖战,一时半会攻不过来,我把身份信物给你,你带多少人回来,我按人头给你记个大功!”   “求将军对她们稍加照顾。”   刘陵立刻推了一把晚娘,让她和刘婉坐上战马,自己翻身上马,纵身向城内冲去,他看著燕京城,眼里倒映出熊熊火光。   “这小子不错。”   郭药师看著几名骑兵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副将立刻问道:“将军,您让他去?”   语气里的质疑,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何况辽人已经开始反攻,现在别说止损,能不能在辽人的追击下活著逃回去都还是个问题。   郭药师笑了笑,眼里满是深意。   “辽人今日之前是不敢再追出燕京城的,反正我还得在这等等溃散的宋兵,随手给他几个人带出去耍耍。   咱们常胜军这仗打的太亏,死了不少人,他要真能把人带回来,正好咱也要提拔个亲信偏将。”   “但这人毕竟是才来不久,您给他提拔的这么快,先不说他心里是否感激,就连军中将士们怕是也”   “怕是什么?”   看著不敢说话的副将,郭药师笑了起来,脸上狠戾一闪而过。   “他刘陵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是虎,我手底下这群,是狼!   咱把肉丢出来,他刘陵要是守不住,又怎能怪我没给他机会,要是守住了,我手底下就多一条帮我咬人的恶狼。”   他拍拍副将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甄啊,咱们虽说是投效了宋国,但千万别把宋人那套娘们唧唧的东西学过来,   忠诚,仁义,   这说出来,你信么?   咱们要的就是武夫,能不能用,先得看看他有没有用。   毕竟,咱们常胜军在外人看来,也就是一帮不停换主子的畜生。“   郭药师指著旁边那两个女人,笑道:“要是这厮回不来,他的这两女人,就是你的了。”   晚娘听到这话,脸色随即惨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绝望地低下头,搂紧刘婉,心里祈祷刘陵平安回来。   新人新书,求大大们追读啊    第4章 中!   燕京几座城门名字都乱七八糟的,刘陵在城里盘亘了一个月,路倒是认得差不多了,只是城门的名字都记得很模糊。   他一边纵马狂奔,一边不停询问身边的常胜军兵卒具体情况。   当时郭药师率军奔袭燕京城的时候,把握的时机恰好,抓著守军懈怠,于是攻入燕京迎春门,又在各城门处分派将官和士卒,让其把守城门。   城内,萧太后下令封锁城门,拒绝投降,倾尽城内辽兵与宋人巷战,又有辽将萧干等人,率领辽兵回援,从暗门进入城中,最终宋兵节节败退,宋将刘光世并没有按照约定,带著援军出现。   最终郭药师和宋军兵败,宋将高世宣等部被辽兵困死在城中,郭药师从城墙上抓著绳子吊下去,城内最终死伤六千多宋兵,只有数百骑兵跟著郭药师逃出来。   这是正史。   但到了刘陵这儿,则是稍微有些不同。   至少有三座城门还在宋兵和常胜军手中,宋人巷战艰难,辽人夺门也艰难,双方在城门处展开拉锯,只能说,宋兵还在坚持。   “驾!”   马蹄在官道上踏落,溅起一团团灰尘,刘陵看著燕京城越来越近,心里想的还是刚才的事——郭药师大概是想借著这个机会试试他的本事,但问题就是,这个时机实在太过于不符合逻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他郭药师故意想在军中立山头,可这才打了败仗,他就急著把自己手下的常胜军分家,兵头子靠的就是手底下的兵马,兵马各自分出去,这又是为什么?”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刘陵琢磨片刻,站在城门口,听著里面的喊杀声不断传出,立刻放下心里的疑惑。   不管如何,既然郭药师露出要提拔他的意思,那刘陵没理由不去争取一下。   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悠长,刀刃上的层层血迹发暗,刘陵右手挽刀,左手从地上揭起一面赤色的号旗。   旌旗被陡然扬起,旗面上残留的血和泥水,一点点滴落在刘陵肩头。   宋人的旗。   驻守在城门的是一伙宋兵,按照郭药师的命令,留守城门的是两名将官和二百名士卒,此刻已经死了一个将军,剩下那名宋军校尉,带著残余的部曲正苦苦扛著辽人的进攻。   辽人每次杀过来的兵马不多,每次四五十人,估计是刚从内城一路杀出来的小股部队,但也可想而知,城内那些宋军主力究竟是怎么个下场。   校尉持刀大吼道:“所有人不得后退,援军就在城外,守住这儿,事后大家都有升官发财的份,谁要是敢跑,别怪我不讲往日情面!”   话虽这么说,但城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宋军出来传递消息,每个人心里都酝酿著不安和恐惧。   城门外,马蹄声起,一名骑兵纵马狂奔而来,宋军红如鲜血般的号旗在他头顶飘扬,跟著几名骑兵。   校尉下意识地和身边几名兵卒做出戒备的姿势。   那名骑兵冲到他们跟前,吼道:   “郭将军有令,全队后撤出城!”   “全部后撤!”   听到那名骑兵的喊声,浑身是血的校尉愣了片刻,心里想了想谁是郭将军。   为首骑兵自然就是刘陵,让战马在校尉身前停下,取出身份信物扔到后者手里;校尉看了片刻,忽然固执道:   “郭药师的命令,我不遵,我军刘大帅就在后面,只要守住这儿,燕京城就是”   刘陵翻身下马,揪住他的衣领,周围的宋兵立刻吼起来让他放手,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只有刘陵带来的那几名常胜军骑兵围绕在他身前。   “城内的宋兵,已经全死了,你家刘大帅的兵一个也没过来,现在郭将军最大,他的话就是军令,你不服军令?”   “你放屁!”校尉立刻爆发了,眼睛发红:“我弟弟昨日才跟高将军一路杀进去,六千多人,怎么可能一天就死了!”   “前面,前面!”   有宋兵忽然抬手指著远处,循声看去,一队辽人兵马从城内缓缓压出,旌旗蔽空,前排辽兵身上都沾满了鲜血,马蹄踩在街面上,一步一个血印。   但最让人注意到的,是队伍中间的那个穿著甲胄的女人。   约莫四十多的年纪,风韵犹存,身批黑色大氅,头顶上,是一顶华盖,旁边有数色龙纛飘扬。   当她和身后的辽人骑兵们出现时,一股肃杀的气势扑面而来,压抑的人心慌。   刘陵看到那些仪仗的时候忽然怔住,上辈子在病床上看过那些书里的内容,不由得呢喃道:   “大驾卤簿”   “什么卤猪?”那宋兵校尉愣了一下,但这时候,刘陵已经翻身上马,时刻准备逃离这儿,他吼道:“这是辽人的太后!”   萧,一直都是辽国皇后的姓氏。   今年,辽人的天祚帝北伐金人,最终大败而归,一路逃往夹山;燕京这边的留守官员以为他已经战死,便推举耶律淳为辽帝,但没过三个月,耶律淳即便驾崩。   而他的德妃,也正是眼前这位,被大臣拥戴为萧太后,当宋人打来的时候,她拒不投降,甚至站在宣化门城头和士卒一起放箭射杀宋兵,此后更是领著全城辽国军民和宋军巷战,等到辽将萧干和耶律大石等人回援,终于是将已经攻入城中的宋人,硬生生给赶出了燕京。   随后,这位萧太后又领著兵马开始逐一夺回燕京的各处城门。   现在他们攻打到了这儿,显然城内的宋兵已经死绝了!   辽人骑兵听到了刘陵的喊声,听不懂喊话,但能清楚听到其中的惊慌情绪,刘陵看向他们,甚至能清楚看到这些人脸上的冷笑。   “告诉这些宋兵,降了,免死。”   宋兵攻入城中的时候,萧太后拒不投降,甚至站在宣化门城头和士卒一起放箭射杀宋兵,直到辽兵回援,萧太后又领著兵马开始逐一夺回城门。   她已经很累了。   她挥挥手,一名辽军骑兵立刻出列,用乾涩的汉话大喊著让对面的宋兵投降。   宋兵校尉默默摇头,这时候,他示意周围人退到自己身边。   “咱们逃不了的,辽人骑兵很快,咱们唉,伱是传令兵,你走吧,快去让其他兄弟撤走!”   “走?”   刘陵也抬头看向对面,辽人的队列里,那名萧太后的目光也看过来,她身上有很多血,但隔著老远,刘陵还是感觉到她那高傲的眼神。   哪怕今日在燕京赢了这一场,但北面,他们已经输完了。   辽人的大势不复存在,可现在,她面前是猪狗般的宋人,本来被他们拿到手的燕京城,都能被她赢回去;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保持著自己的骄傲。   一群猪狗能让人害怕吗?   那一道让宋兵投降的命令,带著一种极其高傲的怜悯。   她在可怜这群没有援军,却还要坚守的宋兵。   辽人已经靠的很近了。   刘陵的战马没动,宋兵校尉急了,推了一把战马,喝道:“你愣著做什么?你去传令啊!”   刘陵低下头,看到旁边一个宋兵手里握著一张弓,立刻伸手夺来,试了试,又抓住一支箭。   熟悉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他默默试了试弓的硬度和弓弦,熟稔地用右手大拇指勾住弓弦,食指按在大拇指的指甲上,无名指同时勾住弓弦分担压力。   一张很不错的硬弓,而且以他现在的臂力,完全能最大限度发挥它的威力。   “你会用弓?”宋军校尉质疑道,他想催促刘陵赶紧离开这儿。   “略懂。”   “你想做什么?”宋兵校尉不安地看了一眼对面,辽兵们饶有兴致地看著他们在“吵架”,正好也借著这个功夫喘口气。   “你们都是骑兵?”刘陵问道,他开始将箭矢搭在弓弦上,三根手指分别稳固箭矢,弓弦微颤,随即被用力扯开。   刘陵摆出的射箭姿势,极其标准,前世他接触最多的是弓箭,现在拿起它,不,是她,此刻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   但更多的,是一种安心,就像是拿到了手枪一般,他穿越过来一个月,本来弓箭是他最大的倚仗,奈何一直都摸不到一张好弓,也就没有去做“康复训练”的机会。   眼前,他倒是有了放箭的机会,但这机会只有一次,而且还要一箭射杀。   “是,但那又怎么”宋军校尉还在推动刘陵的战马,将他举起弓箭对准前方的时候,不由得停下动作,满脸愕然。   刘陵拈弓搭箭,遥遥抬起对准前方的天空,轻声道:“辽人的太后在想办法一座座地夺回城门,她肯定是想把全部城门都夺回来的,如果让她继续这么做,每座城门前都要上演同样的事,那最后,我一个人都带不回去。”   郭药师给了他一个允诺,只要刘陵将兵马带回去,后者就能从其中挑选部曲——也就是拉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部曲。   刘陵还记得过去一个月,自己时常默默在心里念叨的那句话。   我要做人上人!   现在萧太后和那些辽人兵卒的出现,无异于是逼迫刘陵放弃这个机会,在后者眼里,更是如同要断他的前程一般可恶。   刘陵要把这些人活著带回去,但若是萧太后一直率军在后面追杀,他最后又能带回去几个兵卒?   而且,无论是萧太后,还是她旁边那些辽人兵卒的眼神,都让刘陵很是不喜欢。   弓弦啪的一声回落,在刘陵拇指处剐蹭出一条血痕,他浑然不觉,只是平静地看著那道箭矢飘上天空,随后如流光而落。   咻!   萧太后眯著眼,刚才累地差点没昏睡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她没听到传令兵报告说宋兵投降,眉头顿时皱起,挥挥手,身边的骑兵们立刻开始动身,准备彻底踏碎城门处那几十个可笑的宋人。   但这时候,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只看见锋锐的箭头不断逼近。   箭矢噗的一声钉入她的眼眶里,萧太后惨叫起来,周围的辽人一惊,立刻涌向她身边;宋兵校尉看到这一幕,慌的连忙大喊所有人上马撤离。   “有不怕死的,跟著我去下一座城门。”   刘陵扔了弓,吼道:“辽人现在乱作一团,我等带著同袍兵马抱团回去,不至于被后方责罚打了败仗,说不得,上头还会给你们军功!   谁敢跟我继续去下一座城门!”    第5章 撤离   宋兵,并不真的全都是废物。   奉命跟随郭药师奔袭燕京的这支宋军,军纪差,但也算能拿出来撑撑场面。跟在刘陵身后冲起来的时候,倒也有那味儿了。   只可惜,要是辽人的小股骑兵没在屁股后面追著就好了。   哪怕萧太后被刘陵一箭射入眼眶生死不知,辽人军心大乱,但也不妨碍他们立刻分出一支兵马出来追击。   另外两座城门的人都是常胜军,没有得到命令,哪怕先听到了城内传出的流言,大部分士卒都还守在城门前没动,刘陵带著骑兵们先跑在前头,拿出郭药师的身份信物,两座城门的守将立刻遵命上马,带著兵马毫不犹豫地撤出。   常胜军中不少骑兵,而为了奔袭,宋军主帅,即都统刘延庆,也特意将大量骑兵调拨到郭药师那边,但另外分派出宋将,并不直接归属于他,只是临时听其“建议”。   “你是郭公派来的人?”   验过了身份信物,知道面前这传令兵是自己人,两名常胜军的偏将脸色和缓了几分,但是见刘陵面生,策马跟过来的时候,还得多问几句。   “我是郭公心腹,诸位不大认识我,也正常。   但现在郭公让我持令带你们回去,那,二位将军就应暂时听我的令。”   两名偏将对视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刘陵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传我的军令!”   “末将奉命!”   “末将遵命!”   两人策马后退一步,刘陵声音有些颤抖,喊道:“奉郭公命,撤军!”   “辽兵追过来了!”   宋骑队列里忽然传出一声声惊呼,刘陵笑了笑,策马向前,在他身后,常胜军的骑兵在命令下纷纷策马转身,沾血的甲胄倒映出几分血光,锵的一声,刘陵抽出佩刀,径直策马来到队伍前列。   在他身后,响起一连片抽刀的声音。   三座城门,五百多骑兵,如今全在刘陵身后。   “兄弟们!”   刘陵看著对面即将冲来的辽人骑兵,吼道:“我等奉皇命攻打燕京,奈何后方援军背信弃义,始终不至,我奉郭公之命,带你们离开此城!   诸位,辽人就在眼前,他们已经厮杀了一天一夜,不足为惧,   就在刚才,我亲手射杀了他们的萧太后,辽国,已经快要亡了!”   他高举起长刀,遥遥指向前方:   “诸位,我亲自持旗,跟在我后面,击溃他们!”   “杀!”   远处的燕京城,像是蹲在阴影里的巨兽,郭药师撕下一块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嚼著。   他并不只是派出了一路传令兵,还有侥幸撤出城内的溃卒,都在断断续续地赶到他身边。   人数很少。   “再等一刻,再没人来,咱们就撤。”   郭药师慢慢嚼著肉干,脸上没有多少兵败后的失落,朝地上吐出一块嚼不烂的肉,随意道:“宋人这仗,打的本就蠢,可叹,竟能蠢到这个地步。   或者说不是蠢,是真弱的可怜啊。”   副将一听这话,立刻道:“那咱们投了宋国”   “无妨,常胜军的将士们把我推举到顶头做事,我总得给他们找个好下家,要不然哪来的钱粮补给?”说到这,他语气忽然一变。   “哼,咱们常胜军中,那几个货都是狼心狗肺的玩意,我在外面挣家底,他们天天想著把常胜军给分家,我要是现在不趁著机会再给他们弄几座山头挡挡,这些狗东西能把我当钱粮给吃下去!   唉,有时候真要有个能做好事的人帮我,那平日里担子也能轻松许多。”   副将默默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咱们现在还不走吗?”   “外围没有兵马回来了?”   “好像是没了。”   郭药师啧了一声,摇摇头:“看来那小子也折了,得,看来是没什么福分,他的女人,看营内哪个还没老婆,伱就”   “报!”   “报!”   接连有两名哨骑从外围狂奔回来,喊道:“燕京城里的辽人溃卒说他们的萧太后,被一个常胜军兵卒临阵一箭射杀了!”   “什么?”   郭药师一惊,满口的肉末喷出,吐了那哨骑满脸,他愕然道:   “萧太后怎么会被我常胜军的士卒射杀?”   想到这儿,他脑子里就开始思考这消息的可靠程度。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他把这消息消化一遍,那边再度传来军报。   “报!我军大捷,城门前击溃辽人两股骑兵,凿阵而出!”   不是,燕京城里的宋兵已经全都溃散,哪来的“我军”?   现在奔袭的宋兵和常胜军残部已经全都在我这边,我都准备撤军了,我没想再过去撩拨辽人啊?   郭药师都懵了,身后的副将看了一眼周围,士卒们也听到了喊声,议论纷纷。   他们是从城内溃散出来的,知道辽兵的性子悍勇,再加上宋人那可怜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击溃辽人?   这军报,怕不是假的吧。   “不是,郭公”   副将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军,确实还有些兵马散落在外面。”   “还有,他们说的那个常胜军兵卒,您忘了吗,你之前,不是让那个刘陵带著几个骑兵出去招揽溃卒吗?”   “他?”   郭药师笑了起来,摆摆手:“他一个小兵卒,杀人的狠心是有,但他是怎么射杀萧太后的?又哪来那本事,还率军凿阵而出,就算他把兵马聚拢起来,又有谁听他的啊?”   “报!外围出现一支骑兵,说是我军溃卒,请求回来!”   第三名哨骑出现了,郭药师愣了一下,沉声道:“里面带兵的人是谁?”   “那些兵马说首领叫刘陵,是奉郭公您的命带他们回来的。”   “刘陵等会!”   郭药师忽然喊了一声,问道:“他那两个女人。”   “末将没动,没人敢动。”   “好好好,快,跟我去迎接他。”   路途不远,哨骑奔回来的这段时间内,刘陵擦拭著刀,看向身边的宋兵校尉:“咱们打个赌吧?”   “赌?”   宋兵校尉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刘大帅,刘都统,他一个援兵都没派过来。   你赌他派了,我赌他没派。”   “可”   刘陵扬起手,打断他的话头,问道:“赌不赌?”   “赌!”   宋兵校尉一咬牙,道:“但你为何忽然要跟我说这个?”   刘陵看著对面慢慢靠过来的常胜军,沾血的脸庞一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接下来会很缺人,你呢,难道还以为自个能平安回去?覆军杀将在宋国可是大罪,你若是死了,家里没准还有份抚恤;   可现在,入城的宋将死了大半,你一个校尉逃回去,上面的人还不得把你当替罪羊?”   他轻轻锤了一下发愣的宋兵校尉。   “你到我麾下,我给你个安身之处。”   “好,我跟你赌,但若是你输了,你得”   “刘陵!”   人未至,声音先到,郭药师的形象变得很快,之前是一个满腹忧虑、忧国忧民的将领,现在他满脸笑容,更像是一个痞里痞气的军头子,亲切且接地气。   “兄弟,你真把他们带出来了!”   郭药师拍拍刘陵的肩膀,满脸堆笑地问道:“多少人?”   “五百一十三骑,哦对了,末将还射伤了辽人的太后。”   “是吗?哈哈哈哈,好,我之前说什么来著,我手底下还缺个偏将,你呢,也可从这些人里面,自行挑选部曲。但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   “郭公。”   “嗯?”   刘陵摇摇头,道:“咱们路上说吧。”   郭药师一愣,迎著他疑惑的目光,刘陵指了指后面:   “辽人的骑兵就在后面,   他们追过来了。”    第6章 郭药师的试探   古人曾说过,挨打一定要还手。   贱人曾说过,我左脸挨打,还得把右脸给对方送过去再抽一下。   辽人自然不会自甘下贱,萧太后眼眶中箭,当天就死了,城中无主,辽将萧干让耶律大石带残余兵马镇守燕京,自己带著三千多辽骑疯狂追了上来。   他不用担心常胜军,郭药师身边不过千余骑。   他更不用担心宋军,因为在听说辽人击溃了奔袭燕京城的宋军时,都统刘延庆的二十万精锐大军,也都望风溃散了。   “辽人的马是真快。”   张武喊道,他给自己的战马来了一鞭,紧紧跟随在刘陵背后;他作为宋军中的校尉,在清楚自己处境后,估摸著回去也得顶罪,只得听从刘陵,暂且做了他的亲随。   愿意跟他一起留下来的,只有十二个人,剩余的各自在路上散了。   说心里不委屈,也不可能,张武知道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他回去了还得免官受罪,在刘陵这儿,他或许还能慢慢找到机会,至少能先活下去吧。   但看刘陵那样子,这厮也没半点客气,真的点头让他们当了亲随。   你哪怕做点施恩于人的样子呢?   刘陵今日奉命带人出来巡视后队,看辽人的骑兵有没有再追上来,他毕竟是新手,不少事情都仔细询问身边的老卒,譬如说张武等人。   这些人心思不齐,但也没其他的人手好用了。   “消息确凿,都统刘延庆的兵马全部溃败,自己烧营而走,白沟河一带,又遭到辽人追击,全军死伤者不计其数!”   刘陵控制著战马放缓脚步,语气冰冷:“没有他们威胁,辽人自然是想怎么追就怎么追。”   “放心。”   他看了一眼周围满脸忧虑的骑兵们,喊道:“从燕京城到涿州距离不远,靠著战马,咱们最多再跑一日就能到涿州,那儿是常胜军的地盘,听说兵力有数万人,我是常胜军的校尉,你们跟著我,会很安全。”   咻!   刚听到箭矢破空之声,刘陵霍然抬头,拔刀,拧身,刀身泼洒出雪亮弧光,凌空斩断了那支射来的冷箭。   断掉的箭矢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刘陵策马转身,看见一名不远处的山坡处,几名辽人正在继续拈弓搭箭,作势欲瞄准,张武慌忙喊道:“快,拿箭还射!”   “把弓给我!”   刘陵从他手里抢过弓箭,眼神冷漠,仅是稍有迟缓,弓弦一声响,眼见得一支箭矢从刘陵手中射出,正中一名辽兵的眼眶,那辽兵捂眼惨叫著摔下战马。   “汝等识得我么?”   刘陵用辽语高声吼道。   “我乃是燕京城下射杀你国萧太后之人,若有不怕死的,我这儿弓箭有的是,一人一箭,谁也别想跑!”   “滚!”   几名辽人的哨骑犹豫片刻,刘陵摊开手,张武立刻递箭,眼见得他再度拈弓搭箭,几名辽骑连同伴的尸体都没顾得上,立刻向后撤退。   “刘大哥真是神勇啊!”   张武讪笑著从他手中接过弓,山坡上,那名辽人哨骑的马正在徘徊,两名骑兵纵马过去,牵著那匹无主的战马跑回来。   “把尸首也带上。”   “带他干嘛,怪沉的。”张武抛过来一个小钱袋,是那辽人哨骑身上的,笑道:“他所有值钱物件都在这儿了。”   “这是辽人的哨骑。”刘陵把玩著钱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皮质的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其余东西则是随手扔掉。   他缓缓道:“辽人的主力一定在后面,我得带上尸首去报信,要不然郭药师不一定肯信我。”   “您不是帮他带回了五百多骑吗?他不是把您当心腹么?”   “呵。”   刘陵摇摇头,只是冷笑了一声。   说是大军,其实也就是残兵败卒们,被郭药师带著,一路向涿州逃去。   宋人主力在前线早已溃不成军,哪怕是自己这边回去,也不过是靠著万余常胜军和大量的民夫辅兵,这样的守军队伍,能挡住辽人吗?   郭药师心里没底。   “报!”   “报!”   他抬起头,听营帐外面响起了略有些熟悉的声音,片刻后,果然是刘陵走进来,高声道:   “末将方才在后面断后刺探消息,恰巧碰见一小支辽人的哨骑,末将侥幸射杀一人,私下揣摩,辽人的主力一定就在后面,还请郭公下令,立刻拔营出发!”   郭药师微微颔首,却没立刻动身,他端详著刘陵,反倒是重新坐下,不紧不慢道:   “伱我都在辽国长大,都知道辽人的骑兵有多厉害,既然你能射杀辽兵哨骑,那你的骑术和射术一定都很好。”   接下来,郭药师本以为刘陵会客气一番,说自己比不上郭公之类的话,但刘陵毫不犹豫道:   “辽人的骑兵早就废了,北面,现在是金人的天下!   辽人,也就只能来欺负欺负宋人了。”   “哈哈哈哈”郭药师大笑起来,忽然就收了笑容,冷冷道:“你不是宋人吗?”   他站起身,佩刀恰好碰到桌子,发出一声轻响。   “刘陵,现在想想,你能识文断字,无论是杀人还是射箭,你都在行,在碰到我之前,你也肯定杀过人。   更不用说,你的眼光,也不是一般的好,”   郭药师伸手指向外面:“你还别说,外面那些人,可能有比你能打的,但某些方面,给你提鞋都不配。”   刘陵眯起眼睛,身子没动,沉默了片刻,道:   “辽人主力就在后面,还请郭公下令,立刻拔营撤”   “你知道他们为何追在后面?”   看著刘陵,郭药师指向外面的手缓缓转向,指在刘陵身上。   “他们,要你啊。”   “他们要我把你交出去!”   刘陵脸色恢复平静,心里想著进来的时候,外面似乎只有几名守军。   听郭药师的口气,似乎是就在这儿候著刘陵,马上摔杯为号,直接喊出几百刀斧手,把刘陵捆了送给辽人。   但这样子却又不对,真要是那样,自己现在得被人按在地上跪著。   那么,还是试探?   “你是宋人。”郭药师笃定地说。   “错了。”   刘陵摇摇头,   “我是汉人。”   “那你至少也不是住在燕京城的汉人”   “此事,我妻晚氏可为我作证,我自幼逃到燕京,在此处定居,”刘陵眼里露出一抹回忆,轻声道:“小人若不是在燕京时蒙郭公搭救,这条命早就没了!   若现在郭公想把我交出去,好,这条命就还您也罢!”   他猛地抓住佩刀,郭药师眼皮一颤,手握住佩刀,看见刘陵取下佩刀扔在一旁,直接把头伸了过来。   “诶,不是”他愣了一下,摆摆手。   “郭公不愿杀我?好啊。”刘陵伸出手,示意郭药师过来捆自个,后者犹豫片刻,将刘陵的手拍开。   “我只要问你一件事,若答得上来,此后你便是我兄弟,我有的,你也有。”   “郭公但问无妨。”   “我本以为,你只是受我搭救的一个辽国平民,说点难听的,那时候我就是想收个使唤用的亲兵,见你心性还算善良,我也就收下了你。”   郭药师缓缓抽刀,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响起,直至将刀口架在刘陵的脖颈上,后者身子依旧纹丝不动,感受到那股冰冷的触感,默默记住了这种感觉。   “但你呢,   你眼光长远,你弓马娴熟,你熟通文墨,   我想到的你也能想到,你想的还比我更多!   你特娘的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专门给我用的一个人才!”   刀刃改切为贴,冰冷的刀身侧过,贴在刘陵脖颈上慢慢划动。   “我要一个解释,你把我说服了,我就亲自跟你认错赔罪,若是说错了,你的人头,就可以先回燕京去了。   那些虚话我不想听,你说了,我就杀。”   郭药师按住他的脖颈,眼里有些狰狞。   “我要听真话。”   得,这是疑心我是什么细作间谍呢?   刘陵冷笑一声,半点不在乎自己脖颈上的刀刃,昂著头,笑道:“昔日韩信未曾成名时,在项梁项羽帐下,后者不能提拔,到了汉王军中起初也是一样,但后来受萧何推荐,汉王力排众议,直接让韩信做了大将军,   而后韩信孤军北上,一人灭四国,乃至于功造大汉。   试问,当初他在项羽项梁军中的时候,可曾露出过半点才能?他露出了,但却不受项羽重用。”   “我如今投靠到郭公军中,自然是要尽显本事,我就是要获得郭公您的信任,我是白身啊,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我要拼命为您做事,您怎么还怪罪我呢?   难道末将平日里藏著掖著,才算是让您放心?   郭公靠著常胜军才得到如今的地位,现在正是您靠著壮士博取功名利禄的好机会,为什么要杀我呢?”   刀刃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郭药师搀扶起刘陵,两人对视片刻,他道:“都是张令徽那个小人向我说坏话,说与其和辽人对抗,不如将你送给辽人。”   “您已经归了宋国,如今将我送回,等于是让宋国找到借题发挥削您兵权的借口。”   刘陵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缓缓道:   “我有一计,可令宋国不计代价地帮您招兵买马,壮大势力。常胜军虽强,但现在兵力怕是也不过万人,您现在有一万人,宋人就得靠您才能摸到燕京城的边,   若是有十万,   二十万,   百万!”   刘陵掷地有声,道:“到那时候,末将愿奉郭公,去那汴京城下,问问宋国的官家”   “放肆!”   郭药师一把揽住他的肩头,脸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笑意,但还是骂道:“越说越没谱,我是大宋忠良,你怎能跟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是,末将有错。”   郭药师叹了口气,道:   “辽人的兵马在五里之外等候,你赶紧去传令拔营,你有功于我,我岂能负你啊。”   “末将遵命。”   刘陵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佩刀,大步流星地离开帅帐。   郭药师摩挲著刀柄,脸上笑意渐收,自言自语道。   “真的是我疑心病太重了么?”   “全军上马,抛弃辎重!”   “郭公有令,撤军!”   张武他们在外面等候,见刘陵走出来,慌忙跟上,张武在身后低声问道:“事情如何了?”   “没事,估计他现在对我放心了。”   张武立刻替他鸣不平道:“我还以为就是咱宋军中不讲道理,没想到这常胜军的主帅脑子也有点问题,他逃出燕京城的时候,在身边聚拢溃卒,最后也不过是聚拢了千余人,   你呢,一下子就给他带来五百多,还是骑兵!   就是因为这个,他怕我是辽人或是宋人的细作,故意立功勋,安插到他身边。”刘陵也冷笑一声,骂了一句,低声道:“不过,他现在对我彻底放心了,等回到涿州,我定然能能在常胜军中立个小山头起来。”   “啊?”   张武那边还在琢磨著为什么,刘陵已经来到后营的一处营帐前,晚娘和刘婉也恰好从其中走出。   “上来,坐我怀里,你们乘著牛车在后面怕是会被追上。”   “咱们还要逃吗?”   晚娘看了一眼战马,刘陵身子向后微侧,她立刻翻身上马,怀里搂著刘婉,自己坐在刘陵怀中。   两个女人都很轻,战马只是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在刘陵的催促下转身,开始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这是最后一次了。”   乱世人命如草芥,刘陵也想学个东华门唱名,也想去看看秦淮河的艳风,搂著老婆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   奈何,自己生在这么个乱世。   “驾!”   等常胜军跑远的时候,辽人才反应过来。   “将军!”   哨骑跑到萧干面前,惊慌道:“常胜军的营帐旗号都在原地,他们的人没了!”   “什么?”   萧干站起身,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但气度颇有些儒雅,此刻痛苦地揉了揉眉头,副将凑过来,咬牙切齿道:“末将早就说过,郭药师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将军,末将带兵去追!”   “够了!”   萧干跌坐回去,长叹一声。   “就算追上他,打赢了,把郭药师和那小贼都杀了,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您”   “金人从北面席卷而下,”   他大吼起来,将一封军报拍在桌上。   “咱们杀得了一个郭药师,国内还有千千万万个郭药师,如何杀得完啊!”   萧干渐渐地泪流满面,哽咽道:“大辽,危矣”   求点票票求点追读求点评论啊    第7章 另起山头   郭药师带著易州、涿州和常胜军一起降宋,其实可以算作是辽人那边第一批投诚过来的,大宋,自然不会亏待。   刘陵只是知道历史,同时觉得这在逻辑上也说得通,便告诉了郭药师,打算“人前显圣”一把,谁知道这疑心病太重的郭药师,立刻就以为他是什么辽人或是宋人安插到他身边的细作。   好在既然已经相信,郭药师倒是没再做其他的妖,不但允许刘陵在军中挑选四百兵马自建一营,每日去各处地方巡视的时候,身边都带著刘陵,在外人看来,这厮显然是已经入了郭公的法眼。   涿州,范阳。   十二月。   一名校尉大步流星地走进大堂内,将军报双手呈递过头顶,沉声道:   “燕京急报,金人皇帝攻破居庸关,辽兵主力彻底崩溃,燕京城,也落入了金人手中。”   “呵,这宋人拼尽家底要拿回燕京,奈何他那兵马实在不中用,我看呐,等金人的使者一到,咱们就又得成金人了。”   说话的人名叫张令徽,也是常胜军的将领之一,只不过他先前和郭药师算是平级,后者却因为立了功,被辽人定为常胜军首领,后来又带领常胜军和二州之地降宋,更是被宋人看重。   张令徽身材高大魁梧,面相粗鲁,说话做事也是一样,此刻闷声道:   “老郭,你带著咱们降宋,却是太急了些。”   “我急?”   郭药师冷笑一声,没等他开口,始终侍立在他身侧的那名年轻人立刻回答道:“张将军此言,未免也太涨他人威风落自己士气。”   “刘陵,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张令徽眼神一冷,喝骂道。   他不敢明面上跟郭药师作对,知道刘陵近来成了郭药师的心腹,私底下专门找刘陵的痛脚。   只不过刘陵平时做事规矩,根本不给他找茬的机会。   刘陵心里对常胜军的情况渐渐清楚,常胜军如今正军战卒约有八千人,对外称呼是数万,实际上是加上了乡兵、州兵和民夫,而且还特意多说了不少。   军中主帅自然是郭药师,往下是甄五臣、张令徽、刘舜臣等一直在常胜军中的“老人”,在资历上,他们和郭药师差不多。   往下,便是刘陵这个级别的将领。   其实也是手握兵权的小兵头子了,因此才有不少人不服他,觉得他是辽国汉人,地位低贱又没有经验,若非郭药师的提拔,他根本不配坐在这位置上。   想到这里,刘陵冷笑一声,回答道:   “论功,我帮著郭公,领著自家数百兄弟冲出重围,   难道这么大功劳,在张将军眼里,竟是连说句话的机会也不配有?”   “刘陵,你牙尖嘴利,老子懒得跟伱费口舌,”张令徽指著他,冷冷道:“金人如今已经攻占燕京,再往南一步便是涿州,一场大祸就在眼前,你要是有办法让金人退兵,嘿,我这位子也让你坐又有何妨?”   “金人根本就不会攻打咱们。”   “什么?”张令徽一愣,不知道刘陵这般笃定的底气从哪来。   周围的几个人,连同郭药师在内,身子都微微前倾,显然是注意到了刘陵的话。   “刘陵,你脑子好,那你就说说,为什么?”   郭药师把玩著手里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末将遵命。”   刘陵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有多聪明,这儿除了郭药师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投降金人的意向,哪怕历史上,郭药师一直都“忠于”大宋,刘陵觉得还是保险起见为好。   常胜军能打,但脑子里面只有肌肉的武夫也确实不少。   “请诸位看看,”刘陵将舆图摊开,放平在桌上,几人都站起身,围拢过来。   “燕京南面是涿州,易州,当时我军兵败从燕京中一路撤退回涿州,而宋人主帅刘延庆则是不战而逃,致使二十万宋国大军全军覆没,被辽人一路追杀到白沟河,沿途尸骨累累,伤亡难以计数。   白沟河在宋人北疆边境,而我军在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本来可以趁势切断辽人的后路,但诸位将军始终举棋不定,郭公一人也难以决断。”   “怎么,你是在指责我们么?”   张令徽脸色难看,冷冷道:“谁知道宋人那么多兵马,居然不战而逃,我军若是出战,等于是得和辽人精锐野战,刘陵,你当时说大话,我们没听你的话才是对的。”   “那现在何必又愁眉苦脸的,大家一起降金不好吗?”   刘陵直接扯了把椅子坐在桌前,几个人站在那,倒像是刘陵在训话一般,郭药师正在看地图,张令徽的脸色再度黑了几分。   “哦我懂了,咱们毕竟才叛过辽,骤然又到金人那边,别人不信任咱们还是其次的,   问题在于,若是金人接纳了咱们,然后转手就卸磨杀驴,   几位那时候还得后悔不该降金。   对不对?”   张令徽被他言语逼的没话说,半天才甩出一句:“咱们就是愿意继续归顺大宋,宋人也未必”   “常胜军不是溃逃回来的,而是友军出了纰漏,以至于我军攻入城中后,宋人接应不及时,最后咱们自家兄弟伤亡惨重,燕京城也没能拿下来。”   刘陵看著几个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心里寻思著自己能从中摸到什么好处。   “其一,宋人软弱,咱们可以派出使者要求钱粮犒军,以及封赏有功将士。   其二,宋人和金人有盟约,接下来肯定会派出使者谈判,尽最大可能,要求金人把燕云之地割还出来。   其三么相比于那二十万宋兵,咱们不仅先攻下了燕京城,后续还能一路平稳撤回涿州,甚至在金人到来的时候,也依然在据守城池,没有向金人投降。   那咱们露出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接下来,宋人肯定也会想尽办法要常胜军站在他们那一边。因为,他们自家的军队想要重新调过来一批,还得花很长时间。”   众人神色各异,张令徽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郭药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这几日的军报你都看过了?”   “是,末将都看了。”   郭药师点点头,看向其他人:“散了吧,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大家站起身,片刻后都走光了,刘陵站著没动,知道郭药师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我的意思也是继续站在宋人这边,毕竟”   一个是脸面,要是再这般急忙投到金人的阵营那儿,现在局势未明,用不著急切,郭药师也不想别人把一个“三姓家奴”的骂名按在他头上。   二个还是利益。   “宋人的钱粮送来了,听说他们的军使也在,现在应该已经到容城,你替我提前去问问情况,问完话之后,你就驻扎在容城,派人把消息送回来便可。”   郭药师声音压的更低一分,刘陵聚精会神地听著,只听郭药师轻声道:“尽可能地扩充你手下的兵马,招揽宋人的溃卒,我怀疑张令徽他们,很可能已经跟金人私底下谈过了。”   刘陵抬起头,和郭药师对视片刻,微微颔首。   “末将遵命。”   求追读求评论啊    第8章 上任容城   冬日的寒冷,比不过刀剑的冰凉,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晚娘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羊毛毯子,稍微掀起车帘,轻声道:“大郎,何时能到容城啊。   “容城县令萧桂说会派人在路上迎接,碰见他们,容城也就到了。”   刘陵策马向前,披著黑色大氅,晚娘又问道:   “那咱们这次去容城,能过太平日子吗?”   “能啊,咱们可以在那好好过日子。”   刘陵笑了笑,替她放下了车帘。   辽人先前一路追杀宋军直接追到了大宋的北疆边境,现在北疆外留存的军队只有常胜军,宋人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而且容城在涿州的最南面,距离大宋边关很近,这次迎接宋使,刘陵倒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思。   历史上的走向暂且还没变,接下来宋金会谈判,最后结果是燕京和另外几座城池被交还给宋国,宋人得到的只有一些空城,却被金人勒索去大量岁币、人口。   国内也还在为燕地“失而复归”欢欣鼓舞。   在他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张武凑过来,见刘陵回头看他,立刻讨好一笑。   “您现在去容城,可是去做主将的?”   “对。”   “那小人这段时日内,对您也算竭心尽力,您能不能,可否”   “替你向宋使说情?让你回宋国?”   “是若您愿意,小人一定感恩戴德,来时为您结草衔环”   刘陵揉了揉战马的鬃毛,冷冷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我现在讲给伱听听,为什么不能帮。”   “十月,我军一路败退回涿州,一支辽兵追杀宋人直至白沟河,一支辽兵则是由辽将萧干统率,先是攻破涿州治下的安次、固安两县,而后,又进攻永清县,   我跟著郭药师出征,在永清一带大败辽人,迫使萧干逃回燕京,而后就是这几日的事——金人来了,辽人逃了。接下来,就是宋人和金人谈判。   宋人必然会想办法留下常胜军,等事态平缓,两国太平,接下来又肯定会照著他们用惯了的那一套,试图拆分常胜军,把这支兵马驯成自己的狗。”   张武怔忪片刻,问道:“可这些事情,和小人有什么关系?”   “你没发现,我自始至终没说到你所在的宋国大军吗?”   刘陵叹了口气,解释道:“兵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童贯恨不得这支兵马的所有消息都被掩盖,你要是回去,你又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你猜猜,回去之后能活几天?”   张武脸色惨白起来,这时候,所有心思才断绝掉,可终究是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只好沉默著。   “放心吧。”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常胜军现在正在扩充兵马,但内部那些人也不团结,你瞧,我现在被打发到容城,实际上是郭药师想要拿我当后手,防备他的那些同僚部将。   我到那儿,也缺个帮手,你原来是宋军的校尉,应该知道怎么带兵,怎么训练,你要教我,我也能靠著如今的身份,提携你。   到时候,容城那儿也有很多百姓,你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娶了,到时候成家立业,好过在大宋当牛做马,不是吗?”   张武被他渐渐说动了心,连连点头,脸上也有了笑意。   这支队伍里便是刘陵营中的那四百名士卒,出身有辽人、汉人、也有上个月宋人大军的溃卒,被收拢到常胜军中,又被刘陵挑选了过来。   因为他是郭药师的亲信,因此又特地讨要到了一百副甲胄、弓箭、刀兵给他们装备上。   除此之外,还要来了钱粮犒赏,郭药师那边手头宽裕,又要拉拢刘陵,这点兵甲粮草倒是不在乎。   现在这支兵马上下对刘陵观感极好,至少愿意老老实实听令。   在他身旁,张武抬头看看天,感慨一句:“好大的风雪。”   片片雪花飘落到刘陵肩头,身后留下一串马蹄的足印,刘陵心里考虑著事情,随口接了一句:“任尔东西南北风。”   容城。   知县萧桂是辽人,又姓萧,但他自己说祖上是汉人,凭著辽人汉人的身份,在自己治下倒也吃的开。   现在刘陵来了,郭药师的意思肯定是让刘陵掌控城池,这对于萧桂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意味著他“土皇帝”的日子到头了。   哪怕身份上还是知县,可兵权在谁手里,谁才是爷。   萧桂迎接到刘陵的战马跟前,亲切笑道:“早听闻刘将军要来,将军神射之名,下官和满城百姓都有耳闻,将军来了,太平就有了!”   “好了,萧知县是读书人,刘某不通文字,接下来,还请萧知县为刘某多尽点心,刘某心里,也是感激的。”   萧桂喜笑颜开,连声说著不敢,他看到队伍里的马车,不经意问了一句。   “请问这车上,可是刘将军您的家眷?”   “不错,马车里是我拙荆和妹子。”   “哦,敢问贵夫人出身?”   “她呀,平民出身。”   平民?   在听说刘陵不通文字,也就是没读过书的时候,萧桂心里还没怎么,乍得听说刘陵老婆只是个平民,心里当即冷笑起来。   但脸上,则还是一团和气。   刘陵看出萧桂那丝遮掩不住的讥讽,心里暗暗记住,看向旁边张武。   “兄弟们可吃过饭了?”   “回将军的话,咱们从早时一路走到现在,一点都没吃。”   “你看这”   刘陵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萧桂,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看张武的手按在刀柄上,憨笑著问道:“萧知县,您看咱们兄弟都饿了,能否”   “额,城中供给将军部曲粮草,此乃理所当然之事,涿州城那边早有官中文书传来,下官自当奉从。”   萧桂禁不住这兵痞的冰冷眼神,毕竟是杀过人的,身上凶戾的气势抖落出来,萧桂被他看的又后退一步,勉强笑道:“下官已经在官衙设宴,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当然不嫌弃。”   刘陵摇摇头,随口道:“张武。”   “在!”   “挑五十好手跟我入城,你带著其余人去吃饭。”   “诺!”   “将军,刘将军!”萧桂心里一颤,慌忙牵住刘陵的战马,赔笑道:“我等已经让百姓在城外替你们先搭建起一座大营,将军的部曲,还请在城外安歇。”   “城外?   这天寒地冻的,我刘陵难道好意思让这帮兄弟在外面受冻,我自己在城中吃喝享乐?”   刘陵看著勉强微笑的萧桂,转身喊道:“汝等随我入城驻扎安歇,待会有热汤热饭送来;但绝不可以侵扰百姓,但凡明知故犯者,我亲自砍了他,懂么?”   张武在心里默数,片刻后,跟著身边的数百名士卒一起高声喊道:   “我等遵命!”   求追读求评论啊,好冷清    第9章 写日记   容城不大,里面的百姓也不过八千多人,以老弱妇孺居多,至于说城内的青壮和男子,则是在大军出关的时候,被强征去做了民夫辅兵,只有少数人侥幸回来。   在入城的时候,街道两侧站著不少百姓,看著这一支入城的兵马,脸上有清晰的畏惧。   这儿可以收商税,或者是转运各类商品。   刘陵的脑海里已经开始了计划,旁边萧知县笑容满面地说著什么,他也只当是耳旁风。   “城内有一处府邸,以前是一富商的住处,不算太宽敞,只是装设不错,里面婢女之类的使唤下人,下官也早就替您安排好了,今夜就可在内安住下来。   您看,是要先去瞧瞧住处,还是先去吃喝些?”   萧知县看向刘陵,后者正想事情想的出身,耳边骤然没了声音,便立刻反应过来,笑著点点头。   他和萧知县两人一来一回闲扯了几句,然后,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大宋的军使已经到了容城,请问人呢?本将军毕竟是奉郭公的命令来这儿驻扎,总得先替郭公见见。”   “啊……宋使”   萧知县愣了一下,脸上笑容收敛几分,缓缓道:“军使有些水土不服,这几日都睡得很早,现在怕是也不打方便。这样吧,下官明日为您引见一下,如何?”   “也好。”   刘陵点点头,也注意到萧知县松了口气,开始东拉西扯地谈起其他的闲话。   中午宴饮一顿,晚上又宴饮一顿,刘陵推说自己不善饮酒,也没人敢强行灌他,因此也有机会慢慢观察著作陪的几名官吏和权贵。   主簿、文书、守城校尉之类的小官,见到刘陵时候都很恭敬,知道后者以后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至于说萧知县,一个无兵无权的文人,在这儿顶个虚名养老还好,其他事估计什么都做不成了。   因此,这些人竟是直接将萧知县撇开,只顾著对刘陵敬酒吹捧,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萧知县脸色更为阴沉。   而那名宋国军使,则是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晚上,刘陵在城内的“将军府”安歇,他在书房内坐下,随意找了点纸笔,一边磨墨,一边缓缓思索著。   燕京一战,毫无疑问是宋军大败而归,但朝廷那边只要有几个正常人,肯定会派使者过来问责,现在却只有个军使先过来和郭药师洽谈。   显然,现在的进程还是和历史一样,太师童贯遮掩了这次大败,向朝廷进言说“我军大捷”。   刘陵却觉得,童贯欺瞒朝堂百官还好,但对于赵官家,这老太监也不可能一点实话没有,估计是多少说了些,再加上燕地和燕京都在金人的手中,双方有“海上之盟”的约定,事后还能谈判。   赵官家很可能是装著不知道,授意童贯全权去办,只要拿回燕云之地,什么都好说。   “呵”   刘陵苦笑著摇摇头,眼下的大宋早已是积重难返,制度、军队、朝堂、权臣等诸多问题早已暴露,可大宋上层都乐在其中,哪怕赵官家现在醒悟过来,也不是他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那么接下来,童贯会按照历史上的那样,拿大量岁币和燕地的人口,去换回燕京等城池,而我所在的常胜军,接下来会被极大优待。”   刘陵边说边将东西记下来,因为天冷,写一会儿还得继续磨墨,防止墨水干了。   “我在容城,离大宋最近,接下来倒是可以试著和那个宋使接触,对方但凡是对郭药师有半点不放心,不,以宋人的秉性,肯定是不放心的”   那接下来,就还是老一套:拉拢,拆分,打压,直至把这支还能打的军队给折腾废掉。   刘陵要确保自己被拉拢,不被拆分打压。   “唉”   他思考了片刻,最终叹息一声;靠著点儿历史知识去旁人面前装出一副“目光长远见多识广”的人设倒是简单,只是真的要自己思考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却因为知道的细节太少,也根本无从下手。   咚咚咚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刘陵微微皱眉,站起身去打开门。   房门打开,外面的风呼啸著吹进来,晚娘俏生生地站在外面,手里端著一碗热好的奶酪,散发出一股香甜的气息。   “天冷,您快喝了暖暖身子。”   “你也进来,别冻著。”   刘陵接过奶酪放在桌上拉著晚娘进来坐下,看看外面没人,才把门关好。   书房内没有炉火,晚娘坐在刘陵身侧,也不嫌他手冰冷,把他手拽到自己怀里暖著。   “怎么这般晚还不睡?”   “在想事情。”   刘陵歉然地笑笑,握住晚娘的手没有说话。   对于晚娘,他心里是喜欢的,也没什么她喜欢的是原身而不是我这种念头。   她很漂亮,她喜欢我,   这就足够了。   更不用说,自己脑子里有原身所有的记忆,也就等于知道和晚娘过去的一切细节,那么,自己就是这宣和四年的汉人刘陵。   “你和以前好像越来越不一样了。”晚娘的脸忽然贴近过来,明媚的眼睛仔细盯著他,仿佛要从刘陵始终平静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呵”   刘陵笑了笑,抽出手将旁边奶酪端起来,吹了吹,凑到晚娘嘴边,笑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不管我怎么变,我都不喜欢喝这奶酪子。”   晚娘愣了愣,脸上笑容变得讪讪的,低头喝了一口,勉强笑道:“香得很,对身子也有好处,谁知道伱还是不愿喝。”   刘陵叹了口气,将奶酪放在一边,将落在她额前的青丝挑到耳边,叹息道:“我以前答应你,要跟你在燕京城开一家小店,你我好生过日子。   但这世道,却不可能让咱们这种小人物好好过日子。”   “我”晚娘眼眶渐渐地红了,握住刘陵的手不肯松开,声音里有了几分哽咽。   “刘郎,你心里压著好多事,但都不肯告诉我前阵子兵荒马乱,你就把我和婉儿扔在那群丘八里面,自己我那时候都不晓得能不能望到你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刘陵的手在她脸上一刮,轻轻弹去眼泪,笑道:“我毕竟是男人,答应过你,要带你过好日子。”   “多好的日子才算好?”   晚娘泪眼蒙胧地看著他,没等她继续说话,刘陵抬手捂住她嘴,笑道:“让你弄个皇后当当,算不算好?”   实在是太冷清了,求点评论呀    第10章 见面礼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旁边的新梳妆奁上;刘陵醒得早,感觉一具光滑的身体正躺在自己怀里,尤其是那两团白腻柔软正挤著自己的手臂,让他很难立刻起床。   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刘陵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推推怀里的晚娘。   “你嘴里有味道,赶紧起来去洗漱。”   晚娘揉著眼睛,手摸到他腰间掐了一下,闷闷道:“还不是你昨晚硬要的。”   “谁叫你喜欢喝奶酪子,那玩意酸掉牙,偏生伱喜欢喝。”   夫妻俩在床上废了番口舌,好不容易起床,婢女早就在外面候著,晚娘还不怎么适应被服侍,坐在那儿让婢女帮忙梳头,嘴里问道:“你过会要出去?”   “事情很多。”   刘陵打了个哈欠,直接从旁边婢女手里接过一盆冷水,婢女小声喊道:“爷,那是冷水!”   “冷的好提精神。”   他把手伸进冷水里,浑身立刻打了个寒颤,又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你在家待著,有事打发人去官衙里找我。”   “知道了。”   刘陵朝门外走的时候,迎面看见刘婉站在外面。   她穿一身灰色衣裳,脚上布鞋,脸蛋倒是洗的白净,因为天冷,两腮微微的有些发红,身材瘦削,手从袖子里露出来,修长好看,只是有些老茧,算是唯一的缺点;她正站在那儿不知道想著什么,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眨巴著眼睛看刘陵。   沉默片刻后,她用辽话脆生生地喊道:“阿兄!”   刘陵点点头,又觉得有些怪异,自己在外面都说她是自己闺女,结果这丫头片子非要认他当哥哥,也只好从她。   他伸手揉了揉刘婉的头,想了想,嘱咐道:   “城内还乱,你这几日不要出去乱逛,就在家里待著,有事跟你嫂子说,你也多陪陪她。”   “知道了。”刘婉似乎很喜欢他揉自己头的感觉,眼睛眯起来,刘陵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住。   “过几日,我要教你读书写字,我书房其他的东西你不要乱碰,里面有笔墨,你先拿来熟悉熟悉。”   “哦”   她秀气的脸立刻皱起来,满脸懊丧,写满了不情愿。   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张武早就在外面等候,身后还有数十名亲兵,各自站在一边,摩挲手掌哈气取暖,刘陵看见他们,笑道:“我记得在城内也给你们安排了宅子。”   “是,将士们都有地方住,多谢将军照拂。”   “都是自家兄弟嘛。”   刘陵翻身上马,带著他们朝官衙走去,张武凑过来,低声道:“城内负责管守军的那个校尉,在昨夜散了之后,又派下人过来找我,说是请我过些日子有空去他家中聚聚,怕是有心要拉拢。”   “咱们本就是外来的,他们私底下搞些小动作,倒也正常,这事先记著吧,到了有必要的时候,倒是可以拿出来说事。”   张武微微颔首,城内那些官吏不知道他本就是出身宋军,因为怕回去之后被人拿来顶罪,所以靠在刘陵名下,一步步慢慢朝上爬,要是现在就不知死活地折腾怕是会活不长。   “那个萧知县也不是什么好人,脸上一套背后不知道想做些什么,咱们过来,第一个被夺权的就是他;这些人土皇帝当惯了,没准还分不清自个几斤几两。”   刘陵嗤笑一声,吩咐道:   “城内百姓人口大少,我要你这几日把征兵的事放出去,数目多了,我知道你也难做,   所以我要你做两件事,   一个是分派骑兵出城,搜寻城外那些溃卒、流民,告诉他们到了容城,我可以给他们每人一份安家钱粮。   二个,就是征兵,至少要在城内征发出三百青壮作为新卒,刀兵甲胄的事情我去跟上面索要,你就负责这些。”   张武连连点头。   青壮本就不多,但刘陵还是要将他们尽量征募到军队中,是因为昨天已经从一些人口中套出了话。   容城的“本地支柱产业”主要有以下几项:   走私、贩马、窑子。   对应的是城内几个大小帮派,前两者其实是一个性质,但负责走私的“车帮”和贩马的“马帮”互相不对付,开勾栏窑子的“花帮”除了皮肉生意,此外则是连赌博也一块承包。   车帮专门把大宋的商货走私到辽国贩卖,或是将辽国的皮毛药材之类的商货转运到大宋。   马帮就是单纯贩马,低价收购辽国的劣马,将它们高价卖给宋人,偶尔也会有些好马,但那是为了讨好宋人的权贵才特意搜寻来的。   这三家是大头,其余的一些小帮派,也只是挂靠在他们手底下混饭吃。   而且容城离宋国边疆极近,这里面或许也有大宋安插的人手。   在勉强弄清楚容城的情况后,刘陵有一种上任鹅城的感觉,自己手底下如马蜂窝一般,看谁都像是黄四郎。   自己手里那四百战卒,明面上实力最强,但过江龙和地头蛇谁更厉害,还得看接下来如何发展。   宋人和金人还在谈判,在这段时间内,自己便要一直坐镇在容城,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趁这个机会在容城狠狠捞一笔。   刚到官衙,门口就站著三四个身穿绫罗绸缎、一团和气的中年人,见到刘陵策马而来,明明后者并未见过他们,但这几人却立刻笑容满面地迎过来,躬身施礼。   “这位想必就是小刘将军了吧,早听说将军神射威名,我等小民好生敬佩,昨日是知县他们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小民无官无职,虽然钦佩将军,也不敢贸然近前打扰。”   刘陵看著这几人,很快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小民陈凉,旁边这几位,分别叫曹梦之、胡”   “本将军还有事,诸位若是为我接风洗尘的话,那我也就心领了。”   刘陵自始至终坐在战马上,看著几人表演,看他这般倨傲作态,几人对视一眼,其中几个眼里有些不满,而一直在说话的陈凉,则是依旧热情道:“也对,是小人冒昧了。”   他挥挥手,旁边有人递来一个木匣。   “我等身份低贱,但在这城中,也还有几处产业,听说将军杀辽狗,心里钦佩,此外无以为敬,便和这几位商量了一下,各自拿出一家铺子,送给将军,里面的人手、管事,也都一并奉送给将军!”   陈凉很是豪爽地笑道:“这份见面礼,不知道将军可否满意?”   求点评论求点追读    第11章 栽赃   刘陵上辈子很早就开始尝试各种运动项目,诸如射箭骑马之类的,也都尝试过,甚至被教练们认为极有天分,奈何后来忽然一场大病,身子彻底毁了。   只有掌握的那些技能、知识,多少还留在脑子里。   唯独,对“人情世故”四个字,他自始至终没什么深刻认识。   面前这些以陈凉为首的人,无疑是城里那些地头蛇,刘陵还没来得及去找他们,这些人就自己找了过来,而且还这般热情。   当著他们的面,刘陵打开了木匣,里面放的是一张张地契和卖身契,代表的,是那些铺子和里面的管事下人。   “这般厚礼,刘某如何敢收下,诸位,要不然还是拿回去吧?”   陈凉看刘陵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揣度他这是接受了,连忙笑著道:“有将军镇守容城,咱们这些小民也能放心过日子,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聊表咱们的孝心嘛。”   刘陵嗯了一声,将木匣收好,递给旁边的张武,点点头。   “你们的孝心,我看见了。”   见他点头,旁边一个中年人大喜,连忙道:   “那,小人也正好有几件事,想跟将军您说”   “住口。”   陈凉立刻喝止他,转头看向刘陵,又是一副笑脸。   “再过五日后,便是正月初一,小人的犬子娶妻,宴请宾朋,可巧将军您这等贵人来了,还请将军您到时候能赏脸来喝杯喜酒。”   那中年人也是一家掌柜的,想著送了礼,就立刻催著让人办事。   但陈凉知道天底下没这样的规矩,当面送礼还好,可这几家生意上的事都不是几句之内就能谈好的,你要是想著用几张地契就把这年轻将军收买了,颐指气使地教他做事,那肯定会起反效果。   不如找个借口,到时候请刘陵过来赴宴,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大家坐下来慢慢聊。   想到这里,陈凉脸上笑容恭敬,拱拱手道:“将军来官衙必然是有公干,小人就不叨扰了,过会,就让管家送份请帖过来,还请将军您务必赏脸。”   “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才给自己送了几家铺子,刘陵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便点头应下,等这群人散了,自己便走进了官衙。   官衙的前堂,一般是用来断案判决,再者就是起个议事厅的作用。   萧知县住在官衙后宅,管家说他此刻还在睡觉,刘陵摇摇头,问道:“容城的公文案卷,一般都放在哪儿?”   “都在官衙府库里面堆著,钥匙在黄主簿手中,小人现在就替您找他过来。”   “不必了。”   刘陵伸手拨了一下锁头,笑道:   “萧知县睡得正香,黄主簿怕是也有事,一时半会来不了,没的误了我事情,我急著看案卷。来,把它砸开。”   “这”老管家一愣,当即想要阻止,旁边张武早就顺手抄起一块碎砖,推开老管家,对准锁头狠狠两下,直接砸开了锁。   推开门,一股腐朽的味道迎面扑来,刘陵微微皱眉,看到里面的书架上堆满了案卷文书,走过去随意拿起一本,依稀认得是帐簿,随意翻看了几页便丢开,又拿起另一本查看。   当萧知县终于从小妾身上爬起来的时候,披著衣服匆匆跑出来,看到走廊上站著数十名膀大腰圆的兵卒,为首的张武拦在他面前,萧知县瞥见他腰间的佩刀,不敢乱来,只好赔笑道:   “这位小兄弟,劳烦让一下,我要进去跟你们刘将军说话。”   “将军在看案卷,无事不得打扰。”   张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   萧知县一愣,心里骂了一句,抬头看见刘陵拿著几本簿册缓缓走出来,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哟,起这么早?”   刘陵看到他那副模样,心里早已经开始组织话术,片刻后,不等萧知县回答,就扬起手里的簿册案卷。   “伱来得正好,知县,本将军刚才看到了点有趣的东西,想找你聊聊。”   “将军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   “抱歉,我得先写点东西。”   刘陵拍拍一名兵卒,道:“去房里面,把纸笔都替我拿出来。”   “诺。”   看见刘陵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萧知县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寒,而且他还记得,昨夜喝酒的时候,你刘陵还亲口说过自己不通文墨,大字不识!   “刘某不通文墨,这封信,请萧知县代笔吧。”   “好。”   纸笔都拿来了,萧知县的手有些发颤,他深吸一口气,笔尖润了点墨,准备开始写。   “某年月日,容城马商胡安私通辽人,从其手中购得驽马二十八匹,贩往大宋国内,临行前因为琐事,杖杀一名婢女,将其尸首带出城外掩埋。   婢女的妹妹偷逃出胡家,在官衙鸣鼓告状,你收了胡家的贿赂,判处其妹为逃奴,驳回诉讼,将其交给胡家,不久后其也被胡家蹂躏致死。”   萧知县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刘陵为什么忽然提起这种事。   而且,他倒是清楚记得这一段案卷上面分明不是这么写的啊!   哪怕是他收了贿赂,伙同胡家一起胡作非为,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罪状当日记一样老老实实记在案卷上吧?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刚开口要质问,看见刘陵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萧知县,刘某只是武将,民事这方面,还得是你来管,但没想到却是出了这种事,啧,刘某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将军何苦要栽赃我等?”   萧知县咬牙切齿道。   他算是听出了刘陵语气里的有恃无恐。   诚然,案卷上不是这么写的,刘陵手里拿著的可能甚至也不是那几分案卷。   但,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说到郭公面前,那他也只会相信我说的。”   我上面有人!   刘陵欣赏著萧知县的脸色,笑著揽住他的肩膀。   “如今大宋和金人正在何谈,估计很快,燕云之地将归大宋所有。   而萧知县您这些年来在容城劳苦功高,我倒是愿意为您报点功劳上去,要是再加上打点,您这小小知县,往上抬一抬也不是没可能。”   刘陵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萧知县眯起眼睛,心里盘算起来。   是了,这刘陵是郭公的心腹将领,兴许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请将军明示吧,到底想做什么。”   他脸色阴沉道。   哪怕是被刘陵暗示的事情说动了心,萧知县心里对于刘陵的印象也是直接差到了极点。   “我要这容城。”   “你已经是这容城的主将了,还有什么要的?”萧知县语含讥讽。   “你接下来若是想去燕京城做官,那就听我的话,老实做事。”   刘陵揽住萧知县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已经派人去郭公那儿,请他再派一支常胜军过来,你不答应也没事,到时候,刀剑可是不长眼的。”    第12章 杨可世   战争似乎已经将近尾声,辽人夹著尾巴越逃越远,大宋的北面多了一个新邻居。卄   金人。   距离“海上之盟”也仅仅是才过去了四年,双方共同的敌人就在金人的猛攻下亡了国。   可宋人没有提点半点警惕,反倒是内地纸醉金迷的风,先吹到了边城。   一直以来都没出现的宋人军使终于现了身,这人脸颊瘦削,满脸蜡黄,仿佛是才大病过一场。   他名叫杨可世,若是不认得他的,倒是可以先听听此君的事迹:   杨可世出身大宋西军,以前曾跟随过种师道第一次北伐时,因为赵官家的一道死命令,不许杀一人,结果,宋军自缚手脚,导致杨可世败于辽人;   这次,他率军跟著郭药师奔袭燕京城,前期进展顺利,杨可世这时候脑子坏了,打算借此发泄上次北伐惨败的怨气,于是让城中汉人站上城头,指认城内的契丹人、奚人等外族,但凡被指认出来,即便开刀杀戮。   因此,激起了燕京军民的反抗之心,以至于宋兵巷战艰难,最后大败而归。   此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视。   刘陵倒是有些意外,照理说,西军和童贯肯定是不对付的,杨可世出身西军,现在却作为童贯的军使,暂且在容城待命。   可仔细想想,倒也不意外。   现在杨可世兵败,他做的事稍微打探一下,基本上瞒不住,朝廷那边拿他作为此战大败的罪魁祸首来治罪也有可能。   只不过童贯怕兵败的事牵连到自己,一味遮瞒,甚至先于朝廷,偷偷派人跟金人接触。   “杨兄,此酒乃是大宋国内私贩出来的,其味香醇,你可一定要尝尝。”   听到声音,杨可世思绪一断,回头看向那名抱著酒坛走进来的青年,叹息道:“我已经与你说过了,我是戴罪之身,以后如何还不知道,眼下更是得替童贯那条阉狗做事,又哪里来的余裕替你经营门路,更不用说什么上达天听。”   “杨兄说笑了,我只是愿意与伱喝酒,哪里是为了走你的门路。”   刘陵将酒坛放在杨可世面前,笑道:   “杨兄是不敢喝?”   听到这话,杨可世抬头瞪了刘陵一眼,接过碗,看著刘陵将略有些浑浊的酒水倒入碗中。   他也不要烫酒,就著冷酒一口下肚,脸色痛苦。   酒入愁肠,现在童贯还没要用到他,更是让杨可世担忧,他恨自己当初脑子一热坏了事,也怕自己的小命没了。   “杨兄可还是想著前次的燕京一战?”   “不然呢?”   “呵呵”刘陵替他再次倒满酒,对著旁边的侍女勾勾手指,后者立刻跪坐在他身旁,帮忙温酒。   他笑著看向一脸颓废的杨可世,问道:   “眼下朝廷那边,似乎是已经派出了使者?”   “不错。”   杨可世闷闷地回答:“不过那并非朝廷使者,而是童贯那厮的亲信,他瞒著朝廷,私底下跟金人谈条件。”   “那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啊。”   “杀头?   他童贯都杀了多少个想要告发他的人了。”杨可世冷笑一声,笑容无可奈何,因为接下来他若是一个不好,估计也得被童贯给“灭口”。   这也是他的悲哀所在。   戎马半生,跟随老种相公征战,在西军中也算有不小威望。   现在却是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有功,至少能让您无罪。”   杨可世捏著酒碗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向刘陵,认真道:“我知道外面有你的兵卒,但你若是戏弄我,我肯定要打你。”   “杨兄应该知道我一箭射杀辽人萧太后的事吧?”   “当然”   杨可世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话,意兴珊地低下头。   “我若是说,当初我率军和萧太后对峙时,是杨兄你跟我一起放箭射杀了萧太后”   “不,不可能的。”   杨可世立刻否决道:“童贯那厮也知道这个事,他的一个亲信私底下给我透了底,说是童贯正想方设法要把这功劳瞒报下来,别说是我,你自己能不能保住这功劳都不一定。”   “杨兄别忘了,我是常胜军中的偏将,”刘陵从婢女手中接过温热的酒水,喝了一口,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等宋金议和之后,朝廷官家肯定要召郭公入朝中拜谒,我是郭公的部将,也是他的心腹,到时候要跟著郭公到皇帝面前,你说,童贯敢不敢昧我的功?”   刘陵不紧不慢道。   杨可世抬起头,思忖片刻,眼睛一亮,刘陵伸手去拿酒碗,被杨可世双手伸过来紧紧握住。   “”   男人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让刘陵有些不适应,他甩了两下,没甩开。   “刘将军,不,刘贤弟,我也颇有些家资,只要你救我一命,回去以后,我定然倾家荡产地报答你!”   “唉,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过是我顺口说一句话的事,只是得看宋金议和得到什么时候。   你能拖到那个时候?”   “这个不难,难的,就是回去以后得被论罪处罚”   刘陵笑著点点头,从婢女手里接过了第二碗热好的酒水。   “杨兄乃是西军中的名将,愚弟我哪怕昔日在燕京,也有所耳闻,只是你也知道,我被郭公打发到容城这儿,手底只有几百兵卒,唯一的好处就是都够听话。   杨兄,可否”   “你想,让我训练他们?”听到这,杨可世醉醺醺地眼神忽然清澈了许多,看向刘陵的时候,也带上了一些审视。   “是。”   刘陵笑著将酒碗捧到他面前,杨可世犹豫片刻,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你到时候能帮我在天子面前说话,那便是救了我性命;练兵不过是小事,我答应你。”   “还有”事情谈好了,杨可世眼里也有了笑意,他提醒道:“这容城里的水可是够浑的,你初来乍到,光是那萧知县和我私底下说话的时候,就对你有好些不满。”   “他?”   刘陵点点头,并不是很在意。   “明日我要点兵操练,到时候,还请杨兄随我一起去,在旁边指点指点。”   “都行,去哪操练?”   刘陵饮下最后一口酒水,咧嘴笑道:“明日正月初一,容城大户陈家娶亲,届时这容城里的大小人物都会到场,我带兵,去他家里操练操练。”   杨可世看向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寒,刘陵不以为然,笑道:“风大了,兄长再来口酒暖暖身子吧。”   求追读求评论啊    第13章 赴宴   杨可世的门路,刘陵真的看不上。   我大宋自有国情在,以文治武乃是常事,他杨可世要真的在国内有什么门路,哪用得著躲在这儿,甚至是得靠著刘陵这种“随口许诺”才得有一线生机。   再加上,就算他真的有门路,难道要刘陵舍弃在这儿的一切,去大宋西军里面做个丘八么?   刘陵真正看上的,是杨可世这种正儿八经将领的练兵法子。   他只会骑马射箭,至于说练兵,难道真的要给那几百个兵卒搞现代的跑操集训?   “将军。”   张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前者穿一身黑色甲胄,站在刘陵面前,沉声道:“照您的军令,有一百五十多兄弟,已经在附近街口巡视,到时候会有五十多人先跟著您进去。   剩余的兵马,都已经吃饱饭穿好甲胄,在城内军营里等候,只要传令过去,即刻便至陈家。   消息也打探到了,今日城内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陈家赴宴贺喜。”   “贺喜”   刘陵摩挲著手指,微微颔首,他这些兵马都是正常调动,一般人是看不出来问题的,而且五十人不算多,那些人也只会当他过分小心。   但他们却不明白此刻刘陵的想法。   按照历史上的进程,等宋金议和后,金人会将燕京城在内的七处城池州地划分给大宋;郭药师到时候会被派去镇守燕京,然后再奉旨入朝觐见赵官家。   在这两件大事里面,作为他的“亲信”,同时还有射杀辽人太后的大功劳,所以在入京那次,刘陵是肯定得跟在郭药师身边的。   而去燕京的话,等于是要离开容城,那在这儿经营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刘陵要尽可能地在这儿攫取财富、招兵买马,到时候哪怕是弃了容城去燕京,他身边也有一支忠于他的兵马可以调动。   刘陵点点头,张武转身离去。   身后,响起了晚娘的声音。   “你今日去赴宴,为何里面还穿著甲胄?”   刘陵转过身,晚娘今日穿一身素蓝色裙裳,头上顶著一支红色梅花,模样娇美,眼里只有刘陵的身影。   她顿了顿,见刘陵不说话,便伸手替他整理衣服,片刻后,轻轻道:“家里人才出去买了只老母鸡,今晚记得回来,妾炖好鸡汤等你。”   刘陵笑了笑,视线越过她,看见刘婉就站在晚娘后面,也是一脸担忧。   “放心。”   还有五十名甲士在他家里安顿著,哪怕事情忽然有变,也能护持著家里,刘陵并不是特别担心。   翻身上马后,正准备动身,远处,杨可世著一身黑色锦袍,配上瘦削面容,身后跟著两名兵卒,脸上,倒是恢复了那种领军大将的睥睨神色。   “杨兄。”   “贤弟。”   杨可世深吸一口气,他是常年带兵打仗的,所以一眼就看出,刘陵里面明显穿著内甲。   你到底想干什么?   “给我也来一件。”   他很直接地说。   刘陵点点头,旁边张武只得下马,又去拿了一件内甲,等杨可世穿好后,一行人便再度动身。   陈府。   门口有老管家在迎客,往里面走一道门,便是家主陈凉亲自迎客。   贵客,再往里面迎,有专门的漂亮婢女奉茶,歌舞、唱戏那些,都是里面才有。   容城在边疆,以往是属于辽人的城池,所以平日里民风粗犷,但这种逢年过节、红白大事上面,则还是留有汉人隆重的礼节。   “倒像是容城的人,今日都到陈家贺喜来了。”   杨可世骑在马上看得清楚,笑道:“他这个无官无职的白身娶亲,排场可比伱这个容城主将要大多了。”   “怎么觉得你话里有刺儿?”   “我这不是在帮你过会要做的事找理由么。”   刘陵顿了顿,道:“你知道我马上要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杨可世淡淡道:“哪怕是咱们西军,也偶尔会有劫掠地方的事,老种相公管得严,奈何手底下人心来的野。”   “我可是名正言顺的。”   “呵。”   但凡是垄断行当的,少不了各种手段,更何况这儿是边城,杀人放火跟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在这儿杀人,不是说不算罪过,只是因为上头没人管了。   郭药师和常胜军那边,只要按时交纳来钱粮赋税,谁管你底下有多少冤屈呢。   萧知县的作用也在这儿,他算是个“污点证人”,有他作证,以往这些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儿,翻几件出来,那都是可以直接定罪的。刘陵只是想从几个本地的大家族嘴里撬出钱粮,事后还可以让萧知县留在这儿善后。   正月初一,大雪朔朔而下,将天地间染的一片白净,陈家的大门前,积雪早就被扫的干干净净,门口迎接客人的老管家是个有眼力见的,看见刘陵身后那些明显是骑兵,当即认出他身份,上前一步,满脸和气地躬身施礼。   “家主早就在里面等著将军到来,今日刘将军一来,我陈家当真是蓬荜生光”   “好了,带我进去。”   刘陵懒得听他废话,看向陈家大门里面,有几个客人已经转过身,好奇地看著他。   “将军,但您身后这些将士,我家在外院专门设了宴席,还请他们去那就坐”   张武当即冷声道:   “我等护卫将军,你却教我等离开,莫非是想对我家将军图谋不轨?”   这话说得,   老管家连忙赔笑道:“但今日毕竟是我家少主人大喜之日,您这些刀兵带进来,怕是会冲撞了,小人并无其他意思。”   正说这话,早有人进去通报,这时候陈凉大笑著走出来,他身上穿著辽人的华服,一见到刘陵,立刻走到战马跟前,躬身施礼。   “小人陈凉,拜见刘将军,将军肯赏脸来咱们陈家”   “你家的管事,不准我带点护卫进来?”   听到这话,陈凉立刻转身,对著老管家踹了一脚,回头又赔笑道:   “这老东西昏头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手底下的将士,当然都可以进来喝杯喜酒,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拒绝。”   对方全程陪著笑脸,刘陵的目光在他身上辽人的服饰上停顿片刻,点头道:   “带我进去。”    第14章 我就是王法!   雪,依旧在不停地飘洒,但陈家各处都很干净,张灯结彩,现在已经到吉时,可以“拜天地”了,也就是拜堂。   只不过这里面有一道夫妻对拜的礼节,大约是从北宋时才开始风行全国。   那对新人所行的拜礼,明显是宋人的礼节。   刘陵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对拜结束,陈凉赶紧又让他们过来拜一下刘陵。   正在这时候,旁边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陈兄这位儿媳,听说家里是富商,她平日里知书达理,也算是贤淑,只可惜,听说陈家的这儿子啊,有肺病,哎呦,可苦了这么好个姑娘。”   陈凉眉头皱起,循声看去,一个穿著蓝色锦袍的大胖子笑著看他,甚至还拱拱手,一副挑衅的模样。   “胡安?”   他犹豫片刻,见刘陵不说话,立刻骂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在这儿说话,原来是你,我好心请你来喝杯喜酒,你反倒出此恶言,既然嫌弃咱家,那伱就走吧!”   “走?”   胡安冷冷一笑,身后人群忽的分开,只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当即有人惨叫起来,宾客们尖叫著逃开,地上有几具尸首软软躺倒,还有十几个带刀剑的汉子站在原地,都在胡安身边靠拢。   “你要干什么?”   陈凉勃然大怒,没等他反应,另外几处也有尖叫声响起,陈家院宅里,竟然都出现了胡安的手下!   胡安是容城马商,手底下的,在城内是商贾,在城外就是马贼。   陈凉管的是场内“黄赌”行业,不是没有打手,但哪里料的到胡安会选在今日大喜的时候动手?   那些打手,也没几个在他身边。   胡安接过刀,抓住旁边一个婢女的头发,将她拖倒在地,刀刃横在她脖颈上,摆出一副杀鸡放血的架势。   “我今日要你写一份契,写明了,要将你名下那些铺子产业全都给我,绝不反悔。”   “你这驴鸟噙出来的狗贼,我”   陈凉想骂,但看胡安毫不犹豫地横过刀刃,那婢女直接被割了喉,血当即泼洒而出,身子不停地颤抖,很快便不动了。   地上那摊缓缓腾起热气的血,则是告诉陈凉,若是他拒绝,那他,和全家人的性命,估计就是和这一样。   “你杀了人,王法不会容你的!”   “王法?”   胡安大笑起来:“辽人可早就走了,这儿哪有朝廷管辖?等杀了你,我再去找老萧把案卷一写,到时候就算真的有人来查,一切都能遮掩,又有谁替你这一家死鬼说话?”   “你的意思是”   陈凉气的浑身颤抖,声音沙哑,道:“就算我把全部身家交给你,那你也不放过咱们?”   “额”   旁边的手下都回头看著胡安,他有些尴尬,刚才太得意直接说漏了嘴,这时候也只好狞声道:“只要你肯写明字据契约,我让你全家出城,三日内不去追杀你们。”   看著他们一来一回的说话,杨可世看向刘陵,一脸迷惑。   “这是你的人?”   刘陵摇摇头,回答道:“这是抢我风头的人。”   正月初一,是陈家选的“吉时”。   刘陵也没想到,在这时候盯上陈家的不只是自己。   “诸位!”   胡安看向周围人群,他们在刀剑的威逼下不敢再乱跑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知道你们都是容城本地的大户,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要你们”   “我不介意伤害任何人。”   一个声音淡淡传出,刘陵向前一步,在他身侧,响起一大片拔刀声,五十多名甲士喊著“保护将军”,直接冲到刘陵身侧。   头顶,一支响箭射出,外面当即传来喧闹声。   提前布置的兵马,一看到信号,便都朝著陈府过来。   陈凉其实早就想起来还有刘陵这尊大佛在这儿,见他终于愿意站出来,大喜过望道:   “刘将军,还请将军帮忙,将此贼诛杀,他家里有的是好马,将军大可以”   “闭嘴。”   刘陵看都没看他,陈凉讪讪闭嘴,那边的胡安也愣了一下。   他不认识刘陵,那天几个人到官衙前拜见刘陵,只有陈凉一个家主亲自去了,回来的时候,还被胡安他们一阵耻笑。   刘陵抬手从旁边士卒手中接过刀,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刀刃上就落了不少雪花,刘陵左手伸出食指,慢慢拂过刀刃,刀身在雪光的映衬下,让人心里散发出一阵寒意。   外面,大门被一脚踹开,大量的甲士涌入,胡安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越发绝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刘将军的手下反应如此之快。   为今日,自己已经准备了很久,甚至买通了陈家的不少下人作为内应。   那些甲士冲进来,则证明胡安留在外面看守大门的人,已经全都凉了。   “杀了他。”   刘陵扬起刀刃,指著胡安命令道,没给他留出任何废话的时间。   胡安脚下那具婢女的尸首,让他心里很是不喜。   士卒们身上大都有甲胄保护,在到了容城后,刘陵则是将城中府库内那五十余副破烂甲胄也都给了自己的兵。   数量上,也是稳占优势,再加上他们都是见过血的,杀起人来乾净利落,杨可世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脸上平静,点点头,道:“倒是可以练。”   大宋兵马并非不能杀人。   相反,哪怕是童贯,对内镇压起义民变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简称窝里横。   但对外的时候,宋军溃散、抗命、不战而降,几乎都是常事。   一支军队,首先得遵从上头号令,也听从号令去征战,然后才需要考虑到他们甲胄装备、以及兵员素质和战斗力的问题。   手底下的兵不听话,你有兵跟没兵,又有何区别?   胡安死的极快,以至于只有陈凉最先反应过来,见跟随胡安的人都被找出来,一个个当众杀掉,他心里发寒,上前来讨好道:“若非将军今日在此”   刘陵对他招招手,陈凉不明何意,但还是把头凑过来。   刘陵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今天带兵来这儿,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陈凉的头缩了回去,一脸惊惧不安。   “您你”   “我只要钱粮、青壮、值钱物件。   你帮我在城内搜罗这些东西,我不要你的家业,让你全家好好活著,至于城内其余的大户,是死是活,你看著办。   哦,对了,刚才胡安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刘陵看向人群,高声道:   “他说这儿没有王法,这话说的可不对。”   “本将军在这儿,大宋的王法就在这儿。”   众人看著面前这个年轻将军言语如此大胆,但没人敢动弹,杨可世眼里有一丝淡淡的欣赏,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上。   雪,越下越大,遮掩住了地上的血迹。   在这风雪中,只有刘陵的身影最为清晰,散发出不容违逆的气势。    第15章 钱财动人心   事情并没有如同刘陵意料中那样发展,正如当他在这世界睁开眼认清自个定位的那一刻,以为自己能去大宋靠著抄诗词一举成名,在汴水河畔偎红倚翠。   出去时,谈笑有鸿儒。   归来时,满楼红袖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庭院中喝热茶,如土匪勒索赎金一般,看著城内的“权贵”们,颤巍巍地写了条子,让家里人赶紧回去筹钱。   陈凉则是充当监督者的角色,负责清点出肥羊,偶尔抬头看看刘陵,一脸幽怨,那模样,活脱脱一个鬼子的翻译官。   不过现在的场面还好,正有一大波钱粮充入刘陵的腰包里。   过会,容城府库里的那些钱粮,他也要再搜刮一遍。   这儿是边城,民风彪悍,但改变不了的,是该穷还得穷的百姓。   刘陵没想著刮百姓的钱,所以始终盯著那些大户。   先前胡安那架势明摆著是要杀了大部分人,自己独霸容城,但被刘陵杀鸡似的直接抹掉,那乾净利落的场面,倒是让他们想起来,城内还有个外地来的过江龙。   人家有兵啊。   人性向来是折中的,比起要杀自己全家的胡安,刘陵只要钱粮,这玩意没了,他们还有田产之类的,生意那边再熬一阵子,也能慢慢恢复过来。   相比之下,他们甚至还想感谢刘陵心善呢。   于是写完了条子,“大户”们还要到刘陵面前施礼和感谢,弄得刘陵一脸莫名其妙。   等弄完了,各家都开始陆续把钱凑上送过来,陈凉这边带著自己的儿子也过来拜谢,谢的,是刘陵对他一家的救命之恩。   能在边城站稳脚跟的,一般都不是好人,手里肯定有几条人命;但陈凉算是一步步都误打误撞走对了,刘陵现在对他观感也不错,出于商人的本能,陈凉还是打算跟刘陵结个善缘。   他儿子也听老子的话,才把喜服换掉,换上一身常服,倒也俊秀,恭恭敬敬地跟著父亲,对刘陵下拜行礼。   陈凉施礼之后,低声问道:   “将军手里,可是缺少用度?”   “对。”   刘陵点点头,自己的穷是由内而外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外面的风雪呼啸著吹进来,陈凉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递到刘陵面前,笑道:“胡安贩马的生意其实不小,因为往年没有官面上的照拂,他那边也是在舍命做买卖,要是被辽人抓到,下场就是全家问斩。   但您不同,您是郭公眼前的亲信,郭公兴许是看不上这等小生意,但对于您来说,多些用度,也是好的。”   话分析的很透彻,刘陵点点头,问道:   “你想让我帮你清理掉胡安手下的那些人?”   胡安的尸首还在外面庭院里冻著,活像是冷鲜柜里的猪肉。   陈凉脸色一滞,自己的小心思被刘陵一语道破,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于是立刻道:“这得看您了,不过小人家里也有几名可靠的管事,能帮忙打点生意”   “那这城里的所有生意,都是你的了。”   看著陈凉脸上荡漾开的狂喜神色,刘陵补充了一句:“我在容城的这段时日内,不管伱赚了多少,我都要七成。”   陈凉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赔笑道:   “瞧您说的,这容城就是您管著的,您一句话,小人就多口饭吃,哪敢跟您抢肉。   这三成,小人也实在不能要。”   “我说给你,你就接著。”   “是,小人多谢将军照拂!”   “他们怎么还在谢你?”   杨可世纳闷地问道。   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刘陵的所作所为不还是在抢钱么?   “这钱,能换来他们全家的性命,而且我也没要他们全部身家,给他们留个喘气的口子,这些人就不会立刻想著反抗。”   杨可世神情复杂,片刻后点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在燕京城的事了。我当初若是不那么做,燕京城里的辽人,或许就不会反抗的那么激烈”   “呵。”   刘陵笑了笑,思绪回到那一日。   他不知道杨可世如果真的放过燕京城里的百姓后,历史是否会真的因此而改变,因为根据宋金“海上之盟”的条约来看,双方早就约定好了,谁攻下的土地就归属于谁。   但杨可世当时要是做的顺利一些,他刘陵、还有妻子晚娘,都有可能直接被搜出来杀掉。   在历史滚滚前进的大势之前,他现在也不过是一颗渺小的砂砾。   “钱粮已经足够,明日我会犒赏将士,以及开始招兵买马,到时候,你得帮我训练士卒。”   或许是双方共同经历了今日的事,刘陵说话也就直接了许多,杨可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本就是西军中的将领,带兵是日常,算不了什么事。   只是,他的心态还是一个宋人。   站在宋人的角度来看,哪怕是刘陵这个在常胜军中没什么名气的小偏将,做事也能如此圆滑,且杨可世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在他看来,刘陵似乎非常渴望壮大势力。   而与此同时,大宋国内还在歌舞升平,国内的那些将领们,哪怕是武勋世家,也都被整治地如同阉马一般温驯。   他们本该是国家杀人的利器,却都被硬生生调教成了绕指柔。   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搜刮来的钱财里面,有一成是你的。”   杨可世猛然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著刘陵,后者笑道:“你不是缺钱打点门路吗,说实话,我只打算在这容城里拉出几百新卒,多的钱粮,带出去也是被充公,不如给你好了。”   “我”杨可世愣了片刻,讷讷道:“这可不少了。”   须知钱财可通鬼神,杨可世毕竟在西军中任职多年,头顶还有个老上司——种师道。   老钟相公也是有几分薄面的,到时候有他帮著,再有些朝臣帮忙说几句话,最后刘陵若真的能到官家面前说话。   那他杨可世很有可能不仅无罪,甚至是更进一步。   观察著杨可世的脸色几番变化,刘陵心里叹了口气,陈府门外,运送钱财的马队已经挤满了一整条街,刘陵吩咐一声,当场给自己手下四百吐司卒,每人分了一笔,士卒们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这些人,以后就可以当做是他的亲兵培养。   而随后,刘陵又让张武告诉众人,以后让杨可世负责训练他们,众人也很快就接受了。   事情都做完了,   他迈步向外走去,杨可世在后面喊道:“你去哪?要不要先去校场瞧瞧练兵?”   有钱财的激励,他的工作热情一下子就上来了。   刘陵头也不回道:   “我要回家喝娘子炖的鸡汤。”    第16章 金人使者   刘陵收入的那些,在他看来其实不算多,满打满算这段时日内在军中的花销,此外还要招兵买马。匚   除此之外,还要再从中挑选出金银器物和各类珍玩,等有空的时候,得给郭药师送去。   这儿的事不大,郭药师把他派出来也是允许他招兵买马扩大势力。   但刘陵还是处处维持著小心,知道自己根基浅薄,在没和宋人搭上线的时候,此刻唯一的靠山还是郭药师。   半个月内,杨可世练兵确实有一套,刘陵手底下的兵马都杀人见过血,在他的调教下,也渐渐有了军队那种令行禁止的气势。   而且他也没做甩手掌柜,几乎每日都到校场中坐著,从杨可世那儿学习著如何练兵用兵。   城内,陈凉很快就接手了包括马商在内的大部分生意,他也遵照先前说好的,将七成所得,全都如数交到刘陵手中。   而就在这段时日内,宋金的议和终于有了章程:   金人答应把连同燕京城在内的七处州地割还给大宋,但要求是境内的辽人,必须得迁徙到金国,而汉人,则是留给大宋。   所以相应的,原本作为辽国军队的常胜军,此刻也是被金人点名索要。   金国的四王子完颜宗弼,甚至还提出想要见一见那个射杀辽人太后的“军中猛将”,言语里,颇有喜爱之意。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大部分人都明白,郭药师这几日越发慌乱,知道自个若是去了金人那边,下场大概是会被很快剥夺兵权,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有个官职养老。   而在宋人这边,他已经探过宋使的口风,清楚自己在归顺大宋后能得到相对不错的待遇,甚至还能保证自己的独立性。   但金人的态度坚决,以至于郭药师也有些疑神疑鬼,只好整天往宋人那边跑,对于刘陵派人送去的珍玩器皿,也只是回了个口信,说声知道了。   但随后,就有二百副甲胄被秘密送到容城,郭药师吩咐刘陵继续照先前的来做,而且明确说不用再给他送什么东西了。   这可未必是好事。   已经到了宣和五年,二月春风似剪刀,但还是刮得人脸疼,天气还是冷,晚娘将刘陵的手捂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替他暖手,心疼道:“你怎么天天都要做事,军务就那般多吗?”   “我得和军中士卒们熟络,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将,谁每日给他们犒赏和饷粮,而这些,都不是其他人能代替我去做的。”   “哦。”   晚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失落道:“你白日去校场,晚上回来又只顾著教婉儿读书习字,也没见你再”   夫妻说话到一半,基本上都懂彼此的意思,刘陵知道自己一直在忙,冷落了她,再加上近日以来,陈凉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席间都是漂亮婢女,晚娘这是生了醋意。   他笑著搂著妻子,将脸埋在她怀里,晚娘俏脸微红,但还是调整了姿势,让刘陵趴的更舒服些。   刘陵叹息一声,热气吹入晚娘衣襟里,有些痒,她听著刘陵低声道:   “咱们现在还是不安稳,兵马不够,地位不高,钱粮唉,”   晚娘默默听著,轻轻抚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抚孩子。   “伱晓得么,我前些日子去陈家,他们在娶亲,那场面可不小;你嫁给我的时候,咱俩都是孤儿,那时候也不过是请周围邻居来喝了杯喜酒,等以后富贵了,咱再娶你一次。”   “净会哄我,”   晚娘嗔怪一声,把他从怀里推开,换了个姿势依偎在他胸口处,轻声道:“我什么都不想,只要你好好的。”   “果然是好一条汉子!”   面前那个面貌明显是胡人的大汉,看到刘陵时,宛若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时不时还拿起他的手臂,捏一捏,揉一揉,挑选牲口似的。   看到刘陵眼里的那丝不喜,大汉才会过神来,用辽话不好意思道:   “抱歉的很,俺就是这般粗直,你也莫要见怪。”   “使者说笑了。”   刘陵不动声色地看了外面一眼,张武和几名亲兵都在外面,腰间佩刀。   看到他们在,心里才算安定些,刘陵对著大汉躬身施礼。   “末将刘陵,见过金国上使。”   面前这个自称名叫拔离速的金人,便是金人的使者,负责去大宋国内,和童贯先行谈判。   但看他这幅粗鲁豪爽的样子,谈判的应该是另有其人。   刘陵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但对方的样子,真的和个铁憨憨没有区别。   “还请使者上座,这儿有好茶,末将已经命人去置办宴席,稍后,末将陪您喝几杯。”   刘陵心思谨慎,在听到拔离速三个字的时候,猜出这大汉没说全名。   他的全名应该叫完颜拔离速,是金人军中的猛将。   他这次特意经过容城,就是为了看看刘陵这个传说中一箭射杀辽人太后的常胜军猛将,现在见到,觉得名不虚传。   这年轻将军身上,确实有股子精悍的气势。   拔离速当即笑了起来,道:“我过涿州城的时候,你们常胜军的军将,还有那个郭药师见我,脸上那笑都假的很,要么就是绷紧个脸不敢说话,   唯独见到你刘兄弟,便如见到了我亲兄弟一般亲切。   也好,待会也和你喝几杯,你呢,要给我好好讲讲那燕京射杀太后的事!”   刘陵点点头,他对这个豪爽的大汉没什么恶感,可心里始终有著提防。   他是汉人,对方是金人,这出身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只是金人和辽人有死仇,刘陵当初侥幸射杀了萧太后,现在反倒是在金人这边先刷了一波好感。   酒水,菜肴,一道道地开始上。   平日里刘陵没亏过自己的口腹,但也没吃过这么好,容城里的厨子做的大多是辽人菜式,刘陵用筷子,拔离速干脆用手去抓,吃的满嘴都是油。   双方谈笑了一会儿,拔离速拿起旁边乾净的布擦擦嘴,看著刘陵,忽然郑重道:   “刘兄弟,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求追读求票票呀    第17章 金人的招揽   “咱们大金,起于微末之中,听说你是辽国的汉人,想必也能感同身受咱们的处境。   拔离速眼里有几分回忆,淡淡道:   “我自从军以来,身上受创二十余处,每战皆奋命向前,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我们大金的将士,都敬佩勇士,   而你,我的兄弟,”   他敲敲桌子,看著刘陵,沉声道:“你才是这常胜军中的勇士。”   “郭药师那些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辈,我不屑于和他多说,但伱呢,我看你顺眼,你的功绩,也会得到我们大金的承认。   兄弟,你若是入我大金,我保你先做个地方州的防御使!”   防御使,可是不小的官儿了,实际权力甚至跟现在的郭药师差不多。   刘陵当即露出了一副“震惊”的样子,心里却是思索著,该如何去拒绝。   人生地不熟,他去那儿没有根基,而且又是汉人,拔离速现在信誓旦旦地说大金尊重勇士,刘陵只是当个笑话听。   出身,相貌,   永远是最根本的问题。   汉人跟胡人的相貌天生的就不同,也就很容易引起隔阂。   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原因,   那就是他不愿去做金人的狗。   “拔离速兄弟,你说这话,真是让我有些惭愧。”   “怎么?”   刘陵笑了笑,拿起酒壶给拔离速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两人碰了碰,都是仰头一口喝尽。   “这酒水不错!”   拔离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酒水是马商胡安的私藏,属于上品;金人善战,军中自然时常禁酒,拔离速被勾起了馋虫,不等刘陵帮忙,自己又倒了一碗,大口喝下。   “您也知道,我现在的地位,都是靠著郭公,郭公对我恩同再造,此生不愿再侍二主。   兄长的情谊,刘陵我心领了。”   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不喜,拔离速眯起眼睛,盯著刘陵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无妨,无妨,我也只是劝你,不过”   “若是郭药师归了咱们大金,你却又待如何?”   “那我自然是愿意为大金横刀勒马!   我要带著麾下的铁骑,为大金,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刘陵说的掷地有声。   郭药师,是不可能到金人那边去的,哪怕是去了,自己到时候再做打算呗。   “哈哈哈”   拔离速笑起来,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道:“那还是真可惜了,来,喝酒喝酒”   看著似乎已经醉醺醺的拔离速,刘陵心里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兄长这次去大宋,可是要去和谈的?”   “是啊,奉了陛下的命令不过我跟你说,那宋人呐,当真是废物的紧。”   拔离速招招手,刘陵立刻将头凑过来,一股酒气登时扑面而来,前者像是要说出什么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道:“兄弟,我告诉你一个极要紧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兄长说的这是哪里话,”   刘陵故意往后缩,“既然是要紧的事,小弟我可不敢听。”   “诶,你必须听!”   拔离速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见刘陵往后缩,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把他勾过来,大著舌头道:   “你可知道宋人有个大元帅,叫童贯?”   “倒是像听过这人名字似的,小弟以往是辽国汉人,哪里知道这宋人的大元帅姓甚名谁?”   “嗯”   拔离速点点头,道:“我就告诉你,这人叫童贯,你们常胜军和宋人先前不是合兵一处要攻打燕京么,结果没攻下来。   兄弟,我得说句公道话,真不是你不行,也不是你们常胜军不行,   是宋人不行!   他反正没攻下燕京,结果又偷偷派人来找咱们的陛下谈条件,说尽了好话,让咱们出兵帮忙攻下燕京。”   这些前后的事,刘陵大多知道,慢慢喝著酒,听拔离速说起,倒是知道了更多细节。   童贯第一次派出使者时,就许诺了岁币等诸多条件,现在金人占据燕京后,故意增加索要的款额,童贯也是包揽下来,全都答应。   就算这“媪相”如此胡作非为,朝廷那边知道的人,哪怕是知道了,估计也不敢说出来。   去岁,宣和四年三月的时候,声势浩大的方腊起义才被童贯率军镇压,国内的威望还是有些的,同时又有赵官家的宠信,童贯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倒也可以理解。   刘陵一边听,一边从拔离速的话语里分析,推断出金人估计也不是很想要常胜军,只是想借著常胜军再多索要一些钱粮人口。   一切,都还是照著历史上的进程走。   最后,拔离速倒在桌上,呼呼大睡,刘陵盯著他看了看,走到外面吩咐下人,将他搀扶到客房睡觉。   刚走到外面,就瞧见杨可世在等著,刘陵将食指放在嘴唇前,嘘了一声,杨可世会意,跟著刘陵走回去。   这儿是县衙后宅,萧知县的家眷都住在侧院,关上门后,也不怕有人偷听。   屋子里满是酒味,桌上一片狼藉,杨可世找了个乾净地方坐下,问道:   “这金狗都说了什么?”   不等刘陵回答,他又低声喝道:“你竟然与金人称兄论弟!”   刘陵挑起眉头:   “你这话的语气,是在教我做事?”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杨可世心头火起,但想想自己还有求于刘陵,只得压下怒意,冷冷道:   “你既然说自己要归大宋,那你现在和金人勾搭”   刘陵也不急,给自己又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缓缓道:   “我从他口中打探出了消息,童贯”   他将刚才听到的信息稍作修改,缓缓说了出来,然后加重说了自己拒绝拔离速招揽的那一段。   “这”   杨可世沉默片刻,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道:“那是我错怪你了。”   刘陵摇摇头。   “军中的事如何了?”   “训练的还不错,都听话,而且你每日供给饭食饷粮,只要这些东西不缺,凭你将士现在的底子,慢慢训练下去,日后必成精锐。”   “多谢你费心了。”   刘陵喝完了茶水,缓缓道:“金人和大宋的和谈,应该已经完成了。”    第18章 漏口风   天气渐渐暖和的时候。   春天到了,动物们的发、、、情期也到了。   “荣城兵”才换了冬衣,有不少士卒拿著发到手的钱粮,去容城里面的勾栏窑子里消费,陈凉小心翼翼地将这事报告给刘陵,后者没奈何,骂道:“去安心收你的钱吧。”   反正陈凉赚的钱还得交到刘陵手中,相当于饷钱发出去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刘陵手中。   他的腰包在不断充实。   边境上走私的行当也很来钱,只不过陈凉那边似乎还在走私大宋的人口,有几次被刘陵撞见,最后直接告诉陈凉别干这事。   “这刘将军啊,表面上狠,实则心软的不行。是个好人,咱家若不是他,估计就倒霉了。”   陈凉给自己的儿子夹菜,后者只是笑了笑,又闷头吃饭。   “我说你怎么就顾著吃?”陈凉看儿子闷头乾饭,自己喝了口酒,叹息一声:“那刘将军也就跟你一般大的年纪,也是伱没有妹妹,要不然”   “父亲,你越说越过了。”   儿子终于摇摇头,回答道:   “以刘将军的心性,怕是你说要嫁,他也未必会接受,咱们商贾之家,他瞧不瞧得上还未必呢。   而且人家有了正妻,难道咱们把妹子嫁过去给他做妾?”   “也是。”   陈凉啧了一声,忽然道:“北面那边倒是有点消息传来,听说瞧见了宋人的使者,估摸著,咱们以后不是大宋,就是大金的人。”   “这国家的事也难说,不如先吃饱饭。”   儿子的饭碗空了,伸手去旁边饭盆里继续盛饭,被陈凉猛地敲了一下手,痛的连忙收回。   “您这是干嘛?”   “我寻思著,这是个机会啊。”   陈凉见儿子还眼巴巴盯著饭盆,心里直叹气。   都是一样大年纪,   你怎么只知道吃饭呢?   “把你弟弟送到他军中吧。”   “弟弟?”   儿子吃了一惊,听父亲缓缓道:“你是长子,得继承咱家业,你弟弟呢,我舍下老脸,为他去博一条门路,我儿,你莫怪我偏心啊。”   “这出去当兵卒,但凡有征战,活下来都是命大的,二郎如何能去得?”   儿子转念一想,猜出陈凉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提前搭上刘陵的路子。   但是   “您想让他做刘将军的亲兵?”   “对。”   “但打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陈凉回答道,看长子将碗筷放下,脸上犹豫片刻,低声道:“那不如我去吧。”   三月,消息已经彻底传开。   宋金和谈,宋人每年加付一百万贯钱为代税钱,算在每年的岁币里面交付给金国,同时,金人允诺将燕京及其所属的六处州地割让给大宋。   除此之外,为了保住常胜军,大宋朝廷答应将身价一百五十贯钱以上的外族百姓,迁徙到金国境内,以至于燕京和六州境内人烟一空,相当于拿到了几处空城。   而金人也不是一次性全部割让出土地,而是先许诺割还朔、武、蔚三州,就这,也还不是立刻给出。   郭药师那边传来书信,要求刘陵转交手头事务,跟著他一同入京,觐见官家。   童贯那边估计最终还是没敢下手侵吞功劳,而且他将朝中大部分人都瞒了过去,赵官家还真的以为是他“收复”了燕云之地,对他大肆褒奖。   除此之外,赵官家也听说了刘陵一箭射杀辽人太后的大功,当著百官的面,要求带刘陵入朝,想要亲眼看看“大宋国内的猛将”。   “你将此处事情料理好,我去了,估计最多一两月的时间就能回来。”   在刘陵的注视下,张武连连点头。   晚娘和刘婉,则是跟在队伍中,刘陵并不完全放心张武他们,反正家里也就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带去京城看看风景也好。   除此之外,还带了一部分金银细软,路上会用到。   刘陵翻身上马,身后的马车也跟著动身,一行人出了容城,在白沟河那儿等待了一日,等郭药师的队伍到了,便加入进去,一同南下赴京。   宋人的使者名叫赵良嗣,先前是个辽人,原名马植,原先赐名李良嗣,而后因为功绩,又被赐姓“赵”。   他的功绩在于促成了宋金的“海上之盟”,而后受封光禄大夫,屡次奉命出使,和金人交涉。   队伍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晚上的时候,在野外安营扎寨。   赵良嗣还特意将刘陵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道:   “虽然年少,但雄风已有,可谓幼虎也。”   “听说陛下那儿,也是时刻念著你,到时候,帝姬太远,但宗室里挑个好女子给你,倒是有可能的。”   赵良嗣刻意保持著亲近,言语温和。   但刘陵摇摇头,笑道:“末将身份低微,岂敢妄想,更何况已有家室,拙荆与我相识于微末,不愿离弃。”   “有家室了?”   赵良嗣愣了一下,问道:“老夫多问一句,是何家女子?”   “回大夫的话,她没什么出身,只是燕京人氏,平民出身。”   “这”   赵良嗣犹豫一下,话头算是被堵死了。   他本是有意拉拢刘陵,奈何这小子跟愣头青似的,说话也没点和缓。   沉默片刻,他只得勉强笑道:“只怕将军你还有事务在身,我也不好多叨扰。”   “末将告辞。”   “不送了。”   刚掀起帘子走出来,一眼看见郭药师在不远处,似乎正在跟人说话,没注意到这儿,刘陵立刻朝他那儿走去,躬身一礼。   “见过郭公。”   “你也在这儿。”郭药师像是才发现刘陵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听说,你和杨将军已经熟识了?”   面前说话的人,正是杨可世,回答道:“大军败后,我恰好在容城那儿等候,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原来如此。”   火光映衬著郭药师的脸庞,倒显出几分冷漠。   “杨将军,我和他有些私密话要说,你看”   “好。”   杨可世递来一个“你懂我什么意思”的眼神,看到刘陵一阵莫名其妙。   郭药师转身看向刘陵,后者脸上才露出笑容,郭药师打量著他,纳罕道:   “你小子倒是次次走运。   听说,朝廷有意让你驻守涿州。”    第19章 往来无白丁   “你去见那位赵相公了?”   “他可不是什么相公,”刘陵轻笑一声,搂著晚娘,耐心道:“这相公啊,要么是称呼宰辅一类的高官,要么,就是一般官员被流放到岭南后,当地人往往称他们为相公。   赵良嗣不上不下,你哪怕是要问候他,直接说拜见大夫即可。”   “这么多规矩?”   晚娘听的皱起蛾眉,道:“那你去朝中,可得处处仔细啊,那儿规矩说不得更多。”   刘陵摩挲著她的手,一阵沉默,晚娘在他怀里侧过头,嘟囔道:   “一定要去吗?”   “天子要见我,我也想借著这个由头加官进爵。”   “官再大,又能做到什么地步?最好也不过是戏文里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头顶上还得顶著一个,给人家当奴才。”   晚娘还是小家子心性,想著和刘陵好好过日子,所以不理解丈夫为什么如此热衷做官。   “我官能大到什么地步?”刘陵轻笑一声,思绪被妻子的话勾起。   如今已是宣和五年,离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耻”的发生时间,最多也不过还有三年时间;   到时候山河破碎,无论身份尊贵卑贱,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如同风中野草一般无力。   只是他想的也并非逆著历史大势拯救大宋,而是   刘陵思绪一断,注意到妻子已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睡著了。   他低头碰了碰晚娘的额头,笑道:“大到让周围人看到伱也得跪。”   晚娘呼吸平稳,因为睡在刘陵怀中,脸上有一丝安心的淡淡笑意。   晚风呜咽著吹过营地,火光摇曳,清晨仿佛转瞬即至,只有营帐表层的露水,仿佛还在回味昨夜与风声的缱绻。   度过白沟河,到了雄州境内,要从北往南一路横穿整个河北路,最后还得渡过黄河;自熙宁六年起,河北路被分为东西两路,相应的,是更加繁琐的官职。   刘陵一路被人当珍稀动物似的指指点点,沿途各州地的官吏们,大多以能和他喝一杯酒为荣,倒也没不开眼的人跳出来挑衅;   大宋的武官们,身居高位的,见到他热情相待,称兄道弟,地位低的,就站在人群后面,脸上带著卑微的笑容,眼里有浓浓的羡慕。   这位可是陛下点名要见到的年轻将军。   听说还射杀了辽人太后,   不错,   稀罕啊。   站在一路咆哮向前的黄河北岸,水面冰冷的风扑面而来,仿佛那宋人所没有的豪气,都被聚集在这儿。他穿著一袭黑衣,面前是几艘大船。   这是接他们渡河的船只。   “刘将军,你常年在北地,没见过这般大的船吧?”   赵良嗣笑著走到他身旁,叹息一声:“本官先前其实也是北人,不过承蒙官家宠信,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刘将军,你现在看见的是大船,以后看见的东西会更多,要保持平常心。”   “呵呵。”   刘陵点点头,脸上出现一丝恭敬的笑容,表示自己在听。   看著颇有些油盐不进意味的刘陵,赵良嗣心里啧了一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身,他想刻意表示亲近,好拉拢刘陵,奈何这小子不仅不开窍,说话也总是把话头堵死。   他偶尔也会怀疑刘陵是不是故意的,但每次想起来刘陵娶了个平民女人做老婆,这次入京甚至还把她带了过来,当即就在心里给刘陵打上了愚蠢至极的标签。   呵,匹夫。   “本官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一步了。”   “末将,恭送赵大夫。”   “他对你可是热切的很啊。”赵良嗣才走,一个声音就在刘陵身侧响起。   “赵良嗣不过是个辽人,眼见是有的,不过情商太低。”   “何谓情商?”   刘陵转过身,对著郭药师躬身施礼,“见过郭公。”   “得了,整日和我这般客气。”   郭药师拍拍他肩膀,直接伸手过来,勾住刘陵的肩膀,笑道:“那一晚就与你说过,以后你我便是兄弟。”   朝廷似乎有意重用刘陵,郭药师那一晚和刘陵谈了谈,态度也变得更好,但刘陵觉得,自己从郭药师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将,直接成为朝廷那儿看重的“人才”,算是实现了阶级跨越。   郭药师心里未必没有其他心思。   朝廷这儿,也有可能将他当成分化常胜军的手段之一。   郭药师和他勾肩搭背地走了一会儿,再度问道:“何谓情商?”   “就是一个人为人处世的方法,也可以量化为数目,情商数目越高的,相处起来,自然也就越让人喜欢。”   “那我的情商如何?”   “郭公的情商,有如高山流水,又如春风拂面,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又不失大帅风范,末将对于郭公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若非郭公,这大宋北疆如何能有太平”   郭药师深吸一口气,虽说夸张,但刘陵言语里面的讨好,当真是能清楚感觉到。   而且让他心里微微一动的是,刘陵方才对赵良嗣分明不假辞色,而现在却肯放低态度讨好自己,这其中分别,才是最让他舒心的。   终究是自己提拔上来的,还算有良心。   “哼!”   旁边当即传来冷笑之声,一个在岸边站岗的年轻兵卒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脸上那丝讥讽极其清晰。   郭药师挑起眉头,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出声?”   “来啊,把这没规矩的东西给我拖下去掌嘴!”   “诺!”   “郭公消消气,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刘陵连哄带劝,把郭药师先劝上了船,后者骂了一句“这贼配军情商著实低”,这才迈步上船。   正准备喊晚娘她们上船,旁边,几名宋兵已经压著那年轻兵卒跪下,刘陵走过他面前时,不经意和他又对视了一眼。   对方的眼里,那股子悲愤和不甘的意味,几乎要流淌出来,仿佛刘陵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刘陵停住脚步,示意旁边几个兵卒停手,他在对方面前蹲下,指著自己:“你不认识我?”   沿途的文官武将,无论地位高低,看见他的时候都是笑脸相迎,路上随性护送的那些兵卒,知道刘陵脾气温和,也乐意和他相处。   “俺认识,你是射杀了辽人太后的刘将军。”   “那我跟你没仇吧?”   年轻兵卒一怔,再度摇头。   “嘿,”刘陵笑起来,看对方脸蛋白净,觉得好玩,又伸手捏了捏,这下子,年轻兵卒彻底忍不住委屈,深吸一口气,眼里,有委屈和愤怒。   “俺是去征辽的兵。”   一句话,就足以解释很多复杂的情绪。   朝廷不少人或许不清楚这次“收复燕京”的具体细节,但真正到前线的将士,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陵吹捧郭药师那句“若非郭公,这大宋北疆不得太平”的话,大概也是触碰到了他心里的敏感,可极度愤怒之下,他也只敢冷笑一声。   “罢了,都散开。”   刘陵叹了口气,喝散周围的兵卒,将对方从地上搀扶起来,伸手替他拍拍灰尘。   “既然你从前线侥幸逃命回来,那就好好活著,也就是今天碰见了我,要是其他人,你得生受著这顿巴掌。”   “将军!”   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跑来,是个军中小校,这几日率军跟随入朝觐见的队伍,和刘陵也算点头之交。   对方到了跟前,赔笑道:“这小子一向粗莽,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您老,他脑子就是一根筋死犟,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等明日,他就要回家中守孝了,您看在这份上,高抬贵手”   “放心,我也没要怎么他。”   刘陵对他拱拱手,笑道:“多谢这一路上的照拂,秦兄弟,以后来涿州,我做东,咱们好好喝一盅。”   “还有你,”刘陵捏捏那个年轻兵卒的肩膀,“长得很壮实嘛,守孝结束了,要真想报效国家,也可来我涿州,我罩著你。”   “走了。”   “恭送将军。”   刘陵去喊来晚娘和刘婉,带著她们登船。   秦校尉看他走了,才对著年轻兵卒的头来了个爆栗,咬牙切齿道:   “岳飞,你又给我惹事!”   来开封府这一路上很是乏闷,也没碰见什么名臣名人,刘陵现在碰到的最大的人物,也就是面前的郭药师,和那位赵良嗣赵大夫。   入京的前一天,他们还被告知要在城外的驿馆歇息一晚,第二日入城前还得沐浴焚香,因为当天就得见官家。   “哗啦啦”   清冽的温水被捧起,一股股落在刘陵肩头,晚娘抚摸著他的肌肉,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刘陵无奈道:“赶紧帮我搓搓后面,水都要凉了。”   “大郎,你的身子好壮。”   “要在这里试试吗?”   晚娘咬著嘴唇,没被这话吓到,从而露出大宋小娘子独有的那种娇滴滴姿态,更何况她是奚人,眼里反倒是跃跃欲试;刘陵连忙咳嗽两声,提醒道:“天冷,你别著凉了。”   “刘将军!”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晚娘慌忙把已经脱下一半的衣裳重新披起,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刘将军,有人想要见您。”   “这大晚上的,谁啊?”   “那人自称是童相公手下。”   刘陵沉默片刻,回答道:“请他去后堂稍等,我过会便来。”   “是。”   婢女离开后,刘陵喃喃自语道:“童贯的人,这么晚来找我作甚?”   “童贯是宋人的官职吗?”   晚娘所掌握汉话的词汇量,也只能支撑她和刘陵日常交流,见丈夫神色迟疑,还以为童贯是宋人官职的名字。   “他是大官,不是官名,现在无论官家还是朝廷,都真以为是他收复了燕京等地。”   晚娘拿著乾净白布替他擦拭著身体,又服侍刘陵穿上衣服,站在门口,小心翼翼问道:“那咱们带来的财货,要不要给这人送点?”   “用不著,那人这么晚来,行迹又鬼鬼祟祟,没准不是我有求于他,而是他有求于我呢。”   后堂内,刘陵著一声白色锦袍,推开门缓步踏入,里面有两个年轻男子端坐在椅子上,见刘陵进来,都站起身,忍不住赞叹道:“刘将军英姿勃发,颇有儒将之风,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令我等好生惊叹。”   “听说二位是童相公派来的人?”   刘陵打量著他们,尤其是在下把和喉结的位置停顿片刻。   不是太监。   “夜深,我已经困了,二位若是什么事,或者说,童相公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说吧。”   听到他说话如此直接,其中一人眉头微皱,觉得冒犯,另一人却是咳嗽一声,笑道:“将军果然是个直爽人,是这样的,将军到时候面见陛下,   可否多说几句话?”   “呵呵,说什么?”   刘陵心里都惊了,心想这种话你真敢直说啊?   “我家相公呢,手底下有个亲近的人,平日里也是想要报效国家的,前次征辽,也跟著去了;只不过时运不济,混杂在了溃卒里”   “听说刘将军当日在燕京城的时候,不仅射杀了辽人太后,还带出了数百同袍,陛下到时候问起,能否请将军顺带著提这么一嘴呵呵,将军放心,咱们不会亏待您的。”   “你是想,让陛下问我话的时候,我要顺带著提一嘴他?”   “是,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还以为刘陵同意了,当即大喜,又道:“我家相公奉送明珠十颗,美婢五对,珍玩古董之物一车,另外还有一万贯开口钱,到时候直接遣人送到涿州”   咚咚咚!   正说这话,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两人皱眉看去,都闭上嘴,刘陵心里发笑,喊道:“谁啊?我和二位官人在此有事要谈,怎的又来打扰?”   “将军”   婢女的声音再度传来。   “又来了一个人要见您,自称是梁相公派来的人。”   “莫非是梁师成么?”   在座的二人吃惊道,他们对视一眼,站起身急切道:“刘将军,此处可有藏身的地方?或者你先将来人打发了去。”   “也行啊,二位稍待,我去去便回。”   三更天的时候,刘陵打著哈欠推开房门,摸黑走到了床上,晚娘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问道:“怎的这般晚才回来?我都替你重烧了好几遍水。”   “都是来请我帮忙说话的。”   刘陵苦笑一声,道:“童贯送来了十个美婢”   晚娘立刻摸黑坐起身,黑暗里,一双眼睛分外明亮。   “不准要!”   “还有明珠十颗。”   晚娘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道:“也不是不行”   “放心吧,一个都没要,都被我打发回去了。”   “那你岂不是要把他们全都得罪了?”   “我明日自有办法。”   求个追读求个评论呀,一直单机压力好大,谢谢大家支持了    第20章 天上白玉京   “请将军著甲。   “我不是去面圣的么?”   面前这位相貌白净像个小姑娘似的年轻公公对著刘陵微微一笑,风情万种,掐著兰花指,娇嗔一声:“咱的将军啊,入宫之前,得先让这东京的百姓瞧瞧您什么模样啊。”   外面的天空还是黑著,只有天边一角微微发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到,但也很快了。   刘陵感觉自己才睡了一个时辰,就被人从床上拉下来,晚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喝散要帮忙给刘陵穿衣的婢女,亲自将官家赏赐下的锦袍披在刘陵身上。   “困。”   “待会是去见皇帝的,你精神著呢。”晚娘手脚利索,帮刘陵穿好衣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后退一步,欣赏著自己丈夫俊朗的样子。   “哦,还有甲胄。”   一整套骚气的红色甲胄,刘陵发誓无论是在燕京还是在容城的时候,自己都肯定不会去碰这种甲胄。   大宋尚红,无论将官还是小兵卒身上,穿的都是红色,而常胜军那边大多还保持辽国时期的军制和习惯,郭药师先前带头换发型和易俗,但底下军将里面,还有不少人仍旧是辽人兵卒的打扮。   “兵甲入殿?”   年轻公公抿嘴一笑:   “纸甲,只是为了好看。”   刘陵捏了捏这套甲胄,当即了然。   纸甲,虽然确实是纸做的,但据说防御力相当不错;可面前这一套,则是为了好看,也人为的削弱了防御力,哪怕是跟后世时穿的那种甲胄比起来都还要拉胯的多。   单纯是为了仪式感而存在的薄甲。   走到外面,还有两队在外面庭院里站著的兵卒,从大宋的军制上来推断,这些一脸骄横的兵卒,应当归属于“大宋禁军”。   而以这些禁军的视角来看,驿馆的门向后打开,一个年轻英武的将军缓缓走出,身上甲胄,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明亮;对方眼神淡淡扫过他们,漠然地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公公刚才说,穿这身甲是为了好看,   嗯,穿在他身上确实好看,果然是在北疆领军的英雄人物。   还有赵官家的旨意,刚才已经宣读过了,大致意思就是听说征辽一战收复燕京后,朕听说除了郭药师之外,军中有个年轻的将军,很棒,赶紧过来让朕瞧瞧,   朕,很看好你哦。   大致意思就是这般,其余文绉绉的字句,刘陵听过就当放屁。   公公牵来了一匹白马,让刘陵骑上去,又对著外面的禁军吩咐几句,让他们先去外面开道,而后,自己则是上前,牵起白马的缰绳,亲自在前头领路。   刘陵回头看了一眼,对脸上欢喜,却又露出几分担忧的晚娘挥挥手,笑道:“别出去乱逛,等我回来的时候,带你去城里玩。”   “放心吧,将军。”   前头的公公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笑道:“官家见您,也不过是一个早朝的时候,兴许私下也会有召见,但最多到饷午,您就可以回来了。”   说著话,他也松开手,恭恭敬敬道:“前头就是队伍了,您在郭公后面就好,咱,就先行告辞了。”   “多谢公公了。”   刘陵本来还犹豫著要不要给点赏钱,但对方走得很坚决,也就正好给他省下一笔开销。   郭药师也穿著一身风骚的红甲,而且还戴著兜鍪,也就是铁盔,座下白马,但身上那气势,倒像是一个被强行绑到大宋朝的辽人。   刘陵曾经私下分析过,郭药师这种人外表豪爽,实则疑心病重,时不时就带著点算计,而且善于见风使舵。   但现在郭药师的打扮,则是让他莫名想起了后世曾经看过的一部名为《金刚》的电影,相比于举止自然的刘陵,郭药师在这片繁华之地里,显得格外突出。   “伱笑什么?”   “郭公风采更胜往昔,末将敬佩。”   “别贫了,今日要做的事多著呢。”   “不是只有早朝么?”   “谁知道早朝之后,官家会不会再喊我留下来密谈,我要是留下来,又怎么可能立刻放你走?”   郭药师策马过来,拍拍刘陵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当初把你从燕京城那个地方打出来的时候,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你就有资格来见官家了。   你得记著,这份脸,是我帮你拿到的。”   “郭公提携之恩,末将永世不忘!”   “不用记得那么真,心里知道就好。”   郭药师对不远处出声催促的禁军首领点点头,策马转身的时候,笑道:“昨夜去你那儿说话的人不少啊,都是不好惹的。你心里,可有什么决断了?”   “难以决断。”   刘陵策马跟在他身边,两人来到队伍里,眼里都没看著想要上前套近乎的禁军首领,惹得后者脸上讪讪地有些尴尬,转身对著禁军们吩咐出发。   开封府、汴京、东京。   不管这说法怎么变,都能让人读出一股浓浓的脂粉香味儿。   刘陵心里觉得,还是燕京更好听一些。   城外的官道两侧,已经等待著大量的车马,城门打开后,因为提前来这开道的禁军们的吩咐,以至于没人敢动身抢著进城。   只好坐下来,大家也正好看看所谓征辽“大捷”回来的官军将士们,到底是怎么个模样。   据说官家派遣都统刘延庆一路打过白沟河直逼燕京的宋军有二十万,又有人说二十万是虚数,那支大军只有十万人;   但十万人的军队已经不少了,更何况,每次动辄十万二十万人的大败仗,大宋这边居然还能再度组织起相同规模的兵马继续派出去送,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也算是奇妙。   负责组织入城队伍的也不知道是谁,反正看著一道道旌旗驰入汴京城中,整座城的喧闹声,随即铺天盖地地涌来,让人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人间。   入城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一座高高的楼,高楼巍峨,几层楼的栏杆边都站著不少穿著锦绣绸缎衣服的老少爷们和姑娘,他们头顶檐角的做工都显得那般精致;   可那座楼似乎不在皇城的方向,但是建造的很高。   “那是樊楼。”   郭药师分明也没来过汴京,却装著很懂的样子介绍道:“咱们现在走的地方是京城外城,哪怕是要走到樊楼跟前,也得有一阵功夫才能走到。”   说到这,他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当初攻入燕京的时候,咱也没好好看过里面到底是什么富贵模样,可现在只是看了这大宋京城几眼,却已经觉得把燕京给比下去了。”    第21章 望之不似人臣   “我说,你小子到底通不通文墨?”   郭药师话锋一转,笑道:“若是你此刻能做出一首诗词来,待会到了官家跟前,也能给咱长长脸面。卄   刘陵幻想了一下待会自己站在大庆殿的中央,站在百官和官家面前,感情饱满、声情并茂地念著歌颂太平的诗词,嗯,那场面不管怎么想都是二逼感满满。   “大好江山,本来是靠著马刀和铁骑得来,但大宋从上到下,却都喜欢到诗词里面去寻觅。”   他感慨似的自言自语,手肘立刻被郭药师捅了一下,同时还有警告声传来。   “你不要命啦?”   老郭现在是真的把刘陵看做自己人,哪知道这小子一张嘴就是大逆不道的话。   我大宋自有国情在,   伱知道什么叫文治么?   文治武功,文治在前面!   但同时,郭药师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刘陵说的其实没错。   “把脸对著那些百姓,笑。”   刘陵抬起头,街边早就站了不少围观的百姓,依照郭药师的吩咐,开始在人群里寻找貌美的少女,然后对著他们发出自我感觉活像是痴汉一般的笑容。   很快,就有不少东西被那些少女抛出,砸在刘陵身上。   是香囊,和手帕汗巾之类的贴身物件。   郭药师朝这边瞥了瞥,他手里什么都没有,而且策马走在刘陵旁边,倒让他这片绿叶,越发衬托出刘陵那朵红花。   他正准备悄悄催促马匹走块一点,忽然眼神一凝,伸手朝面前捏住,只听被他凌空抓住的那只帕子里传来咔嚓一声,有碎屑掉落出来。   热情的少女们怕自己力气小,还特意朝手帕里包裹了一块小石头,就怕砸不到刘陵身上。   清明上河图里的河是汴河,绕城而过,如果说这东京是大宋中央的明珠,那汴河就是一条玉带,环绕其中,两分旖旎三分脂粉香,剩下的一半,则是一路上看到的所有风光。   “这路,好长啊。”   “多少人想走这条路还走不得呢。”   每过一处,都有负责迎接的官员等候,只是他们在看到刘陵怀里抱著的那堆东西时,都皱皱眉头,然后打发人过来询问一句,当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们的眉头就皱的更深,然后嘀咕一句“成何体统”。   刘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礼仪,只是稀里糊涂地跟著走。   越往前,身边跟随的人就越少。   大宋皇城大多依照西京洛阳建制,约莫四十余所,各有用途,譬如紫寰殿赐宴,崇政殿见进士等,刘陵只是以前看书的时候知道这些事,但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过了龙津桥,入内城,风景更甚外头,但也多了几分庄严,再往前则是皇城。   一道道关口,一道道礼仪,由此所展现出的那种浮华盛世之感,已经彻底征服了郭药师。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欣赏,在心理上,已经为这种文明感而臣服。   可在刘陵眼里,除了震撼,在清楚历史的前提下再去一一看来,则是觉得这种景象更像是红楼梦里贾家的那种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之景。   油在煎炸,所以看不到已经烧红即将耐不住高温的大锅,锦缎秀丽,所以也瞧不见正在枯萎的花朵。   至于说臣服?   但凡后世花点路费,再花上一张门票钱,挤著人群,也能去故宫里四处逛逛。   威严大气,   又何尝不是在自己心虚的同时,希望通过其他方式来让人低头?   如同鸱吻那般,站在最高处,说著自己高处不胜寒,却也是不肯低头,看不到真正的人间。   下了马,站在大庆殿前的广场上,百官已经进去,所以比起外城内城沿街百姓们欢呼的景象,此刻的这行人就显得有些孤寂。   按理来说,接见使臣之类的人物,一般是在紫寰殿,而今日却是特意选在了适用于大型礼仪的大庆殿。   显然,赵官家认为收复燕云之地,是可以告慰祖宗灵位的大功!   是证明他这个天子文治武功的大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殿外,就已经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山呼万岁之声。   郭药师的脚有些站不稳,刘陵则是想著,听说北宋官员上朝时还可以在外面买到一些种类不同的吃食,可以吃完之后安安心心地去上朝。   但或许是因为自己来的太晚,又或者是因为这儿毕竟已经是“大内”,没有人敢胆子大到在这儿卖吃的。   胡思乱想著,那边殿门处,已经有太监嘶声竭力地喊:   “宣检校少保、武泰军节度使郭药师,修武郎刘陵,   二人入朝觐见!”   “走吧。”   郭药师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迈动脚步。   在进入皇城的时候,他们两人身上的甲胄就都被卸下,但好在入大殿的时候已经不用脱鞋,刘陵入殿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百官从后往前,依次颜色不同的官袍。   自宋神宗改革后,青色官袍则是被直接砍掉,后面的低品官吏,则是一律用绿色官袍。   地位最崇者,则依然是著紫色。   “臣郭药师、刘陵,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的礼仪、动作,看的那些御史们眼皮一阵抽搐,但心里,则是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可今日,赵官家却不能让他们跳出来哔哔打断气氛。   他温和的笑了笑,缓声道:“二卿,平身。”   “收复燕云之功,一者,仰仗祖宗保佑,二者,则是因为前线将士奋力厮杀,夺回了自汉唐以来传承的江山社稷。   此乃天福,地利,人愿。但朕也知道,此战,郭卿你出力甚多。”   郭药师立刻躬身,沉声道:“臣,皆是靠陛下洪福庇佑、麾下将士厮杀之功,本身只是坐镇军中,陛下赞誉,臣,惭愧!”   “倒是个谦逊臣子。”   郭药师的头,当即低的更深一些。   “平身吧。”   “刘将军,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你。”   刘陵听到淡淡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腻的脸,英俊,戴著长翅帽,身上著大红色龙袍。   刘陵第一时间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对方长著一张和自己一样的帅脸。   但下一刻,就觉得,   或许是因为身子并不健硕的原因,   这位官家,多少有点撑不起这身龙袍。   赵佶看著那个年轻将领,后者格外大胆地和自己对视,让赵佶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是,对方的目光,狞利如剑,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鹰视狼顾四个字。   但很快,他心里轻笑一声,觉得这种感慨实在没来由。   四海承平,国泰民安。   哪怕是虎狼,也得蜷缩在朕的脚下做狗!    第22章 帝心   赵官家压下心里的不悦,淡淡赞扬了几句,随即群臣恭贺,此起彼伏的声音,吵得刘陵越发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药师在旁边忽然轻轻咳嗽几声,刘陵当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跟著郭药师一同跪下,山呼万岁。   散朝了。   一名老太监走到跟前,对他们俩笑道:   “官家有旨,郭公、刘将军,请二位到后苑一叙。”   “臣遵旨。”   “臣遵旨。”   两人跟在老太监身后,郭药师低声警告了几句,刘陵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后苑差不多就是御花园,处处雕梁画栋,奢华中不失雅致。   到了延春殿的殿门处,照例需宦官通报,两人在门外山呼万岁,赵官家格外恩旨,允许他们入殿近前说话。   到了里面,两人仍得是再度跪在地上,等著官家恩赐他们平身。   “都起来吧,也不是外人,没了那些个大臣的督管,朕索性和你们都自在些。   赐座赐座,都坐吧。”   旁边宫人搬来了两个绣墩,两人都是武将,也就干干脆脆坐在上面,看到这一幕,官家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   官家仍是穿著那身大红龙袍,但头上的冠冕则是已经取下,随意挽了个发冠,且还指著郭药师的那头半汉半辽的发型,笑道:“郭卿头上可是辽人的发样?倒也是别致。”   郭药师低下头,恭敬道:“臣出身北地,见识低微,让圣人见笑了。”   “圣人”   官家轻笑一声,忽然看向刘陵,打量著他身上明显是汉人的发型和服饰,看了片刻,点点头;但他随后问出的一句话,则是让刘陵心里微微发寒。   “刘将军,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话么?”   官家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玉杯,淡淡的茶香飘到刘陵鼻子里,他喉头发涩,脑子里疯狂思索著为什么官家忽然要这般问话。   “陛下文成武德,一朝明断,收复燕云,达成我大宋数代以来的夙愿,如此天威近在眼前,   臣,不善言辞,亦不敢。”   “好一个不善,好一个不敢!”   官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刘陵看到他的神情,当即就明白,昨晚那么多人找自己来说情的事,这官家,怕是已经知道了。   不过倒也正常,开封府毕竟是赵家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国都,大宋官家也并非晚唐那些手无大权的皇帝,但刘陵还是装著听不懂,面无表情地低著头。   他先前到了常胜军中,是为了求一个上升的门路;再加上射杀辽人太后这桩功绩,居然真的就让他顺著这条门路站在官家面前。   接下来,官家要做的事,就是倾尽大半国力给常胜军送去大量的钱粮、辎重、乃至于兵甲战马。   但,他另一边也会在群臣的建议下,不断地给常胜军制造麻烦,尝试将其打压、分化,将现在大宋北疆的这支最能打的军队,硬生生给玩废。   刘陵对郭药师和常胜军都没什么感情,但是清楚朝廷有分化常胜军的打算后,他刘陵很乐意担任那个助纣为虐的推手。   到时候,常胜军该有的钱粮兵甲,会优先供应给他,土地、官职,也都会被朝廷堆到他手中,为的就是能让他迅速发育起来,好和郭药师分庭抗礼,防止后者一家独大。   在他思索的时候,官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见刘陵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还以为他是怕得罪那些大臣。   你身为边将,却想著给朝中大臣留情面,朕的暗示,难道你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如此人物,不怕他这个官家,反倒是怕那些大臣。   啧,朕原本还打算用伱   “回陛下的话,臣的确有话要说。”   “嗯?”   赵官家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刘陵。   “说。”   “臣此次入京,一路所受殊荣极多,皆是陛下恩典,但与臣一同在燕京死战的那些同袍,有些人临阵不怯,有些人死战杀敌,皆是咱大宋的好男子!   臣自知斗胆,但还是想请陛下,按照大宋军中律法,一一升赏,也可告慰军心”   郭药师眯起眼睛,没有插嘴。   “哦,朕不是让枢密院、三衙去负责犒赏军中的事了么,刘将军这话,听起来似乎他们还没去做似的?”   赵官家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且说给朕听听,都有哪些人,为国死战啊?”   “臣部下营中小校梁思德、童学仁、伍长李吉祥,步卒中刀手李智”   “李智?”   官家打断了他的话头,头也不回,慢悠悠道:“这怎么听著,跟你李彦乾儿子的名差不多呢?”   站在他身后那老太监,在刘陵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官家声音一出,他身子更是吓得抖若筛糠,这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连连磕头,哀告道:   “老奴整日内都在大内奉职当差,平日里万般辛苦,虽是有几个乾儿子,可也都在京中,兴许只是同名罢!”   官家那边风轻云淡两句话,他身后跟随多年的老太监就吓到要肝胆俱裂,郭药师心里倒是不在乎这场面,只是心里暗自思索为何要这么做?   刘陵那话,一听就是反话,哪里说的是什么“英勇将士”的名字,真要认真起来,都能算上是欺君之罪。   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名单啊!   赵官家不搭理跪在身边哭哭啼啼的老太监,看向刘陵,问道:   “那,有没有人大逆不道,知道你要见朕,就想买通你在朕面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的?”   “回陛下的话,”刘陵眼角余光扫到那边老太监正抬起头,义正词严道:“有!”   “西军出身的将领杨可世,在攻打燕京时,辽人大军进攻,各部大宋兵马皆要撤退,偏他不晓得听军令,喊著为大宋效死,带著部曲不退,此其罪状之一也。   大军‘攻下’燕京后,杨可世部兵马几乎全军覆没,期间又试图贿赂臣,许诺等回国内时,他愿典当祖上传下的宝刀,将钱皆给臣,求臣在陛下面前美言,此其罪状之二也,   且,典当宝刀之钱,臣至今没有收到。   似此等无德无义贪功冒进之徒,臣斗胆,请陛下严惩!”   刘陵掷地有声的声音,在大殿里各处回荡,郭药师在心里叹了口气,那边,赵官家笑起来,抬脚踹了踹跪在旁边不敢吱声的大内总管李彦。   “听听,你这老太监,做起事说起话,怎么反倒是不如一个粗莽将军了?   你得学著点啊。”   官靴踩在李彦的头上,他没敢动,让官家踩的安稳,后者看著刘陵,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   “朕倒是想将你留在大内做事,你可比李彦童贯乖觉多了。”   我大宋东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第23章 郓王   “起来吧,别装那可怜样了。   官家淡淡道。   郭药师和刘陵已经告退,李彦立刻爬起来,低声道:“奴绝对不敢如此悖逆,定然是同名同姓之人”   官家冷笑一声,   “同名同姓,那还真是巧了,偏偏童贯的族侄、梁师成的乾儿子,莫非也都是恰好同名,又恰好跟随刘陵一块在燕京城里遇到,又恰好被他记住,一个不剩地呈递到朕面前?   李彦,你知不知道,早朝的时候,童贯就站在刘陵身后,这小子睁著眼不认识,若非朕先前阻止,他那射杀辽人太后的功绩,怕是也要落入童贯囊中。   而你到现在还敢欺瞒我!   连你也敢欺瞒朕!   伱们,是不是真的当朕耳聋眼瞎了?”   说到最后一句,官家言语里的怒意已经喷涌而出,不光是李彦再度吓得跪下,周围服侍的几个宫人,也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殿中沉默良久。   李彦哆哆嗦嗦道:   “奴自知罪该万死,请圣人责罚!”   那只官靴,再度踩住他的头,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顿了两下。   “记住这次,没有下次了。”   “奴,谢陛下天恩!”   “把那些名字记下,送到吏部,随便打发个什么小官,而且要送到他们每个人面前,让他们好好瞧瞧。”   “奴,遵旨。”   宫人取来笔墨,李彦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写完名单,几乎用尽力气,才没在站起来的时候扑倒在地上,   “去吧。”   “奴告退。”   大殿里,香云从炉中袅袅而出,淡淡幽香,能让人安定心神,官家看著那烟云如鹤般飘飞到空中,渐渐散去,不由得喟然叹息一声。   “贤弟,听说在宫内做事挺不错的,要不要去试试?”   “弟已有家室了,还请兄长努力,到时候愚弟我可以去讨一杯喜酒喝。”   郭药师不缺女人,只是至今没有正妻,现在被刘陵拿出来当笑话反讽,也不觉得得罪,反倒是笑了起来。   刘陵心里轻松点的在于,临近结束的时候,官家又给他加了官职。   涿州团练使。   以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控一整个州的兵马。   至于说相关文书印绶,大概明日就能送到他手上。   两人都仿佛是从考场里出来的学生,先不管考出什么成绩,反正离了考场就浑身舒泰,站在宫门处低声说著闲话,那边,负责引路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来,陪著笑脸道:   “官家有口谕,让郭公回去一趟,还有些燕云之地的事,要向郭公问话。”   “啊?”   郭药师脸上的表情那一瞬间倒像是以为自己作弊被发现的学生,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微微颔首:“臣,遵旨。”   “还请将军在此稍待,前面诸多宫禁处须得奴持信物去才能放心,将军切勿乱走动,奴送郭公去延春殿,这便回来接您。”   “去吧。”   刘陵看那小太监说话忙乱,以为皇帝喊的急,便也不以为然。   刚才赵官家就知道搁那敲打身边的老太监,却是把原本要说的燕云之事给忘了,现在又派人来喊。   小太监一走,刘陵心里告诉自己在这儿乱张望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能是要杀头的。   但,还是没忍住。   后苑,就是很多古装剧里的后花园,一般是宫人,还有皇帝后宫里的女人们会常来这儿。   刘陵目光飘出去,倒不是想看到什么美女。   单纯是因为地位上的差距,让他对皇家的妃嫔、以及大宋的“帝姬”们很是好奇。   听说最美的大宋帝姬叫赵福金,现在或许算是赞誉,但等到金人攻到开封城前的时候,她就成了金人第一个点名索要的女人。   眼神在花花草草庭院楼台之中巡梭了片刻,确实看到了不少穿著宫装裙裳的年轻女子。   她们大概早就看到站在宫门处的刘陵了,刘陵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慌忙避开目光,专心打量著身边的各式物件。   “面前这位,可是射死辽人太后的刘将军?”   射死,   在刘陵耳中听起来,以他后世那种浸染过各种扭曲诡异的思想,除了用箭射杀,还能引申出另外一种比较变态的含义,更别说这两个字后面跟著的名词还是辽人太后。   但宋人似乎都习惯于如此称呼他。   刘陵坦然地抬起头。   是的,没错,   我是。   但凡有那种龌龊思想的人都应该觉得羞耻!   站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面容轮廓和刚才的官家有些相似,蟒袍,玉带,腰间悬著两块美玉,身材瘦削,个高,面白,给人以一种阴柔的美感;再加上眉宇间那抹淡淡的疲惫,更是给人以一种不胜车马骑乘的柔弱。   但,他是个男的。   见刘陵沉默,男子还以为他不认识自己,笑了笑,主动自我介绍道:   “孤,乃是郓王。”   刘陵心里当即恍然。   哦,原来是你这个倒霉蛋。   后世的人对宋高宗可谓耳熟能详,对被金人俘获的“二圣”,即宋徽宗和宋钦宗,大概也有很多人知道。   但郓王赵楷,知名度就不像他的父兄和弟弟那样高了。   赵楷有才学,据说曾经偷偷参加过崇和元年的科举,还中了状元。不管是否是野史,但他的才学应该是有的,也极受当今官家宠爱,比他那个不受宠的长兄赵桓要好。   金人即将兵临开封府城下的时候,宋徽宗急切要把位置让给长子赵桓,后者清楚金人即将打过来,保不准自己一坐上位置就得成亡国之君,背负千古耻辱和骂名,因此坚决不允。   大臣们那边主战的声音居多,大概意思就是,宋徽宗可以逃往南方,但必须要留下一个能担得起局面的人来,而且这一逃,也等于是宋徽宗自己放弃了皇位,以后于情于理,是不能再争皇位的。   父子俩这时候还在互相拼命推辞,上演父慈子孝;   赵楷站出来,表示自己也可以,奈何被宋徽宗一口回绝,随即就派几名内侍把赵桓拖进了侧殿,强行让其“登基”,自己随后就带著车马妃嫔急匆匆地逃了。   “这次回朝中,也是为了庆贺我大宋收复燕云之功,听说,刘将军在其中战功甚多,甚至还射死了辽人的太后,小王,当真是钦佩。若是可以的话,小王今夜府中备下好酒,将军可否”   “抱歉殿下。”刘陵笑了笑,婉拒道:“小人拙荆也在城外驿馆,小人和她以前都是身份低微之人,未曾见过大宋京城的繁华;   今早出来之前也是答应了她,晚上要带她去城中游玩。”   “没想到刘将军倒也是个爱妻之人。”   刘陵呵呵笑了起来,一脸憨厚。   不多时,那小宦官又急匆匆跑回来,看到郓王居然也在这,吓得赶紧赔笑道:“奴见过殿下,给殿下问安了,奴得带著将军出宫门,您看”   郓王盯著他看了片刻,轻声道:   “是谁教你这么做事的,敢把刘将军一个人留在宫门这儿?   万一出了事,又是谁承担,莫不是故意栽赃将军么?   你个小太监,好大的胆子!”   “殿下,是奴疏忽了!奴哪敢有什么想法啊”   小太监做这事却是得了人吩咐,但也不敢把后面的人抖落出来,只得哭丧著脸,打算自己认下。   “罢了,你送将军出去,路上不准再出纰漏!”   “奴一定不敢了!”   眼见著小太监把刘陵一路带出去,郓王有些玩味地看向远处,然后迈步缓缓前进,到了跟前时,小太监拦住他,提醒道:“殿下,官家在里面和郭公议事呢。”   郓王停住脚步,摇头道:   “无妨,我去见见母后,和妹妹。   等他们事说完,你记得去告诉官家一声,儿臣回来了,孤到时候赏你。”   小太监立刻满脸堆笑:   “诺,奴一定办到。”    第24章 太学生陈东   汴水河上影影绰绰的灯火,皆是画舫游船,入夜后,灯火通明,河水在其映衬下如金银涌动;   外城大街两侧无处不是叫卖的小商贩,且比起白日更为热闹,大量的百姓涌上街头,耳边,满是欢声笑语,还有各家商贩伙计出来招徕客人的喊声。   历代皆有宵禁,宋初时沿用唐代宵禁制度,但随著大量人口流入开封,夜间活动管理困难,太宗、真宗两朝都想恢复宵禁制度,但最终不了了之,到了仁宗年间,宵禁一制已然被剔除。   晚娘拎起一只翠色香囊,在刘陵眼前晃了晃,他当即摇头。   “换个颜色吧。”   到最后,还是选了两只红色香囊,各自系在腰间,晚娘心满意足地挽住他的胳膊,指著远处一家卖糕点的摊子,等到小贩指著他们身后笑盈盈地问声“那位小娘子可否也要吃?”   两人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刘婉。   “抱歉,把你忘了。”   刘陵揉揉刘婉的头,她咬了一口糕,脸上露出笑意,用辽话小声道:   “甜。”   三人付了钱,站在摊子旁边吃著枣糕,也没什么不开眼的因为瞧见晚娘和刘婉美貌就刻意过来挑事儿。   刘陵身上还穿著御赐的锦袍,正常人看不出来历,但能看出做工,所以知道他绝非一般人家。   而且刘陵相貌俊朗,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子沉稳的气度,也不像是什么寒门甚至是平民。   “公子慢走。”   对小贩摆摆手,刘陵转过身,街对面那头有一阵小小的骚动,驻足看了片刻,是几个穿著各色衣衫、但都是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书生。   他们是太学里的贡士。   刘陵好奇地打量著他们,听说大宋的官吏和读书人是两个极端,一边平步青云世故圆滑,一边饱受打击热血难凉。   因为收复燕云,太学里面也放了假,太学生们今日得空出来游玩,一路吵吵闹闹,为首的那名太学生先是看到晚娘,不觉一怔,继而看向站在这女子身旁的俊朗男子,忽然眼前一亮。   他直舍了同伴,迎著刘陵的目光走到他跟前,犹豫一下,压低声音道:   “您,可是射死辽人太后的那位刘将军?”   “你认得我?”刘陵疑惑地看著他。   周围人声喧闹,也没人听见他们说话,晚娘见那太学生对自家丈夫一脸崇拜的热切表情,只觉得心里高兴。   “在下刘陵,”刘陵松开晚娘的手,拱拱手,笑道:“先前都在北地长大,未识南方礼仪,若有失礼,还请勿怪。”   “岂敢岂敢。”   那太学生立刻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来,刘将刘兄,白日学生只是在街上远远瞧见你一面,若是可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个,学生出钱,请刘兄去个厢房里喝酒说话。”   刘陵想把手抽出来,一用力,居然抽不出来。   他:“”   回头看看晚娘,她还在抿嘴笑。   “这位兄台,敢问姓名?”   “学生陈东,字少阳。”   陈东?   刘陵心想著不可能又是重名又都是太学生,那么眼前这位,倒还真的是那位热血爆表的太学生了。   他知道刘陵是武将,但眼里,满满都是崇拜。   “抱歉的很,我今夜要陪拙荆和妹妹看看东京城,再过几日,怕是就要回北地去了,陈兄弟好意,在下心领,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那学生就在旁边跟著,说几句话也好。”   刘陵摇摇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便只好点头答应,陈东一路跟著,问的都是北地风土人情,以及征燕京之战。   走了一会儿,在一处酒楼前,刘陵喊来伙计,随手赏了两贯钱,让他找个清净厢房。   实在是陈东这一路太吵。   伙计满脸喜色,不多时就将他们一行四人带到楼上。   打开窗户,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街市。   刘陵又要了两桌酒菜,让晚娘和刘婉去一旁吃饭,自己将酒壶放在桌上,陈东瞧见酒水,连连摆手。   “学生要是喝醉了回去,得挨师长责骂的。”   “陈兄弟是太学生?”刘陵将两个酒碗放在面前,倒上酒水,将其中一杯推到陈东面前。   “是。”   两人边吃边聊,陈东喝了一口酒水,渐渐地一碗酒都喝完了,刘陵再给他倒酒,他也没好意思推辞,说话也开始大著舌头。   “咱大宋,前面几代人,难道不富裕?难道朝廷不清明?   我宋人的刀兵,岂不锋利么?   但,到底是到了本朝,   才把这燕云之地给拿回来。”   陈东高举酒碗,酒水洒在他身上,兀自没有发觉,喊道:“此酒,为大宋贺!”   刘陵笑而不语,心里,则是想起了当日在燕京城里的那场厮杀。   入城后的宋兵,确实已经是在尽力厮杀,但奈何萧太后拒不投降,城内的辽人,又都被杨可世那种赶尽杀绝的疯狗劲儿逼急了,这才拼命帮著守军反抗。   但若是城外刘延庆的大军,以及他儿子刘光世率领的那支兵马能够及时入城支持,或许,宋人只会付出一个较为沉重的伤亡,但却能亲手拿下燕京城。   通过此战,金人已经看清楚了大宋华而不实的本质,等他们用这几年时间消化掉辽国的土地人口财富后,   金人的南下,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陈东仗著一腔热血说出的这些话,也是很多宋人心里的想法。   朝廷肯定是宣扬著,我大宋天兵亲手收复了燕京。   但民间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再加上从北地溃逃下来的兵马,里面总有一些军官是不敢回到原来建制里面的,到了各地,也就将消息慢慢散布了出来。   哪怕官府在其中强势阻挠消息流传,但终归有人会清楚,此次征辽之战,大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刘陵刚才用言语试探,陈东应该是不知道事实,但也听到了一些流言。   所以他也想问刘陵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   想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都被刘陵搪塞了回去。   这家伙的酒量是真差。   “我虽文人,但看到将军却觉得亲切,”陈东醉醺醺地伸手拽住酒壶,要给自己再倒,刘陵不动声色地把酒壶推开,把茶壶放到他手里,陈东倒下茶水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这酒怎的这般清淡?”   “要烈酒,还得去北地喝。”   “笑话。”陈东喝著茶水,反驳道:“北地连年战乱,百姓在胡人铁蹄下生活,平日里粮食都没得吃,又哪来余粮去酿酒?”   刻板印象还是有的。   但陈东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刘陵捏起筷子,在手腕上做“割开”的动作,轻声道:   “咱们打了胜仗,就将敌将的血滴到酒里,再一饮而尽,此酒甚甘,甚烈!”   “果果然是茹毛饮血蛮夷也”陈东说完话,就一头栽倒在桌上。   旁边的晚娘和刘婉都愕然看来。   “吃饱了没?”   刘陵看向她们,后者点点头,他随后敲门喊来伙计,先把饭钱给了,又给了几贯钱当赏钱。   “我这兄弟是太学生,方才喝醉了,伱找个老实的人把他送回太学。”   看著陈东醉醺醺的脸庞,刘陵心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记得告诉带他回去的人,要把他亲手交给里面教书的先生,要不然,我不放心。”   “公子,您放一百个心吧,包在小人身上!”   伙计拿到赏钱满脸喜色,毫不费力地将陈东扛起。    第25章 将军大点兵   在京城盘亘了几日,郭药师每日一早就被喊到宫里密谈,据说已经有台谏官为此事上疏弹劾,仿照安禄山入朝故事,阴阳怪气郭药师也是此辈中人。   好在赵官家那边心胸倒是大,也懒得搭理这些文官;等郭药师回来的时候,刘陵随口问他在宫里谈了什么,对方一脸凝重道:   “今上,恐有北伐意。”   一般故事里,不理朝政的皇帝都是昏君,但有些皇帝,他想要理朝政的话,破坏性会比不理朝政更大。   皇帝折腾起来,那真的是天下万民都要替他顶罪。   大宋北伐,四个字喊出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提振人心,至少在民间如此。   那兵马呢?   才败了十万二十万的“精锐”,哪怕是禁军,想要再组织起那么多人,也著实有点伤筋动骨。   那钱粮呢?   再征呗。   送到谁手里?   郭药师说:咱们。   小院子里,哥俩笑的跟傻子一样,郭药师说自己要去燕京镇守,他可以帮著刘陵稳稳占著涿州。   但他很快又按住刘陵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   “咱们是兄弟,以后,我帮你,你也得帮我。”   刘陵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也是微微用力,深情道:“郭哥哥!”   两人互相抓住肩膀,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郭药师先甩开手,咳嗽一声,道:   “为兄还有事,先走了。”   “哥哥慢走。”   刘陵感觉郭药师脸上明显有些怪异的表情,他刚转身离开,晚娘从里面出来,诧异道:“怎么走了,我还准备给你们准备些酒菜呢。”   饭食菜蔬,驿馆都会供给,自己也能差人去城里买来。   “既然他认伱做弟弟,那咱们也得应承著,以后方便让他照顾你”   刘陵摆摆手,揽住晚娘的肩膀朝屋内走,在她耳边低声道:“定然是官家或者朝廷打算重用我,有风声传出,郭药师这厮一贯的见风使舵,这时候说几句好话,对他是惠而不费的事。   我回去之后,他得把涿州交到我手里,   你相公我,又升了。”   “什么惠惠?”   晚娘听的云里雾里,抓住了最后一句的重点,追问道。   “没事,吃饭吧。”   六月,郭药师和刘陵一行人接到紧急命令,要求立刻北返。   倒不是他们失了圣眷,而是辽将萧干,先前因为金人兵马攻打过来,继而燕京失守,他只能带著残余兵马一路败退。   而后又因为国中无主,自称大奚国神圣皇帝,改元天阜,从卢龙岭南下,一路攻破景州,如今常胜军将领张令徽、刘舜仁两部兵马屯兵石门镇,也就是蓟州的门户,想要在此挡住萧干。   萧干是打不过金人,想著来欺负欺负已经成了宋人的常胜军。   而且事情不出他所料,果然势如破竹。   这是北面传来的急报。   离开京城的那一日,“天使”,也就是几名宫内的太监,捧著御酒为他们饯行。   东京城内,更是有不少人出来欢送,因为他们这一趟回去,还是要和辽人厮杀的。   郓王赵楷居然也在饯行的人里面,亲手斟了一杯酒,递到刘陵跟前,看著他一饮而尽,忽然凑过来,低声笑道:“刘将军,此去还请努力,   官家,据说有意将小王的妹子下嫁给你,你呢,要是知道取舍”   “陵低贱,不配帝姬,此后一路风景,当与拙荆携手共看。”   刘陵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越过神色僵硬的郓王,在人群里找到了陈东。   与其他人不同,他嘴里像是在骂骂咧咧。   “末将告辞,走了。”   一直到离开之前,刘陵都未曾再见到杨可世,但心想自己已经替他说了话,算是了却先前的帐,两人已经互不相欠,也就不再惦记著。   刘陵一行人,过了浪涛咆哮不息的黄河,又辗转往北,纵然如今是春末,温和的春风到北地走上一圈,也会变得无比肃杀。   等回到涿州地界上,到处都已经秣兵历马,郭药师直奔涿州城,在那儿聚集兵力,刘陵则是在容城这儿收拾家当,准备去涿州城走马上任。   随行的还有一众文官,名义上都是以他们为主,知守各处城池。   刘陵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招待,自己则是喊来张武,陈凉也腆著脸过来,等刘陵和张武说完话,他才凑过来,笑道:“小人,恭喜将军高升!   贺礼三千贯,还有一整车的金银珠宝首饰,是小人对刘将军的孝心,还请”   “我收下了。”   刘陵打断他的话头,直接道:“老陈,容城的生意,你就别做了吧。”   陈凉心里当即咯噔一声,感觉腿脚都软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比哭还难受。   “将军,小人可是做错了什么”   陈凉也是敢拿刀杀人的,以往在容城,他杀个把人一点事都没有,奈何现在的刘陵,只要他一句话,是真的可以废了自己的势力!   “我要去涿州上任,缺钱,也缺人。   说实话,我看上你了,   到涿州,你把你手里的生意交给放心的人,   你,帮我打理帐目。”   张武在汇报的时候,也顺口说了陈凉。   这人心性未必怎么样,但在刘陵不在的这段时日内,他也没作妖,老老实实地把该交的钱款粮食都按时交了过来,而且,生意似乎也扩大了不少。   “你不愿意?”刘陵看他当场愣在那儿,还以为陈凉不愿。   “小人,小人当然是愿意!”   陈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刘陵看上了眼,一时间,竟然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小人,今日来的时候,本来是想腆著脸,想请将军帮个小忙,没想到将军居然对小人如此赏脸”   “有什么事,就赶快说。”   刘陵本来还以为陈凉不愿意,没想到对方只是激动。   得,原本他还以为自个是逼良为娼的黄世仁,没想到现在上演的是西门庆和潘金莲。   双方都乐意的很呐。   “小人膝下有一长子,平日里也喜好舞刀弄枪,家业,便给了家里幼子,小人想著,能不能在将军您这儿,替他再寻一条出路”   “长子?”   古代都是长子传家,到了陈凉这儿,大概是想表现出他的忠诚?   “行啊,我那儿缺个帮忙递文书的亲兵,明日,我要去涿州上任,你今日交代了家事,明儿也跟著来吧。”   到了门外,张武在那儿等候,刘陵从他手里接过了士卒的花名册,翻看了一会儿,笑道:   “都在校场内?”   “两个营,九百多人的步卒,其中还有一百多马军,已经都召集到了校场内。”   “带我去看。”   当刘陵策马来到校场内的时候,里面,已经站的满满当当,   最前头的两三百多兵卒,身上著甲,身后的那数百人则只有一部分穿轻甲,大部分,只是穿著统一样式的兵卒衣服,好在手里的武器都是正规官兵的家伙把式。   但最让刘陵注意到的是,这些兵卒,头上大多还是辽人的发型,哪怕他们的面孔,有不少都是汉人。   他策马来到士卒们的面前,没下马,高声道:   “诸位,想必听说我的名字。   本将军刘陵,自今日起,便是你们的将主,   我也不和你们说什么虚话,   就几句话,   日后在我刘陵麾下,   升官发财的机会,我带著你们去抢,   扬名立万的大功,我带著你们去夺,   日后军中也绝不会缺粮缺饷,但凡缺过一次,你们大可以拿我刘陵的首级去外面邀功请赏!   而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刘陵缓缓抽出刀,刀刃从鞘中滑出,摩擦出尖细的声响。   他将刀刃举起,遥指天空。   “与我为敌者,便也是与尔等为敌,当与我一同死战!”   张武和身边的一众亲兵立刻拔刀,高声吼道:“愿为将军效死!”   身后,越来越多的兵卒受到感染,看著刘陵的时候,也不再是像看著一个陌生人一般。   所有人都举起手里的兵刃武器,高吼道:   “愿为将军效死!”    第26章 私心   红,是宋军甲胄的颜色,在很多场合,也是代表喜庆的意味。   但郭药师才受了官职,常胜军也是才易帜不到半年,当官家御口确认接受郭药师后,给常胜军的粮饷兵甲战马才堪堪在路上,而且其中到底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永远是个未知数。   常胜军中,大多数依旧是辽人的甲胄,只有大纛、帅将旗、号旗令旗那些军中旗帜,则都是被改成了宋军的。   郭药师穿著一身骚到不行的红甲,策马走入中军大帐,环顾一圈,目光定在其中一名将领身上。   当他目光看来的时候,那名将领哆嗦了一下,随即倒豆子似的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辽将萧干,嗯现在应该说是大奚国神圣皇帝,前次燕京失陷,因为才立的萧太后早就被个常胜军兵卒一箭射杀,以至于辽人仓促无主。   在去年,也就是宣和四年开始的时候,辽天祚帝败逃至夹山一带,而同年三月,燕国王耶律淳则是在大臣的拥戴在,于辽国南京(燕京)登基称帝,遥封天祚帝为湘阴王,也就是实际否决对方的皇权。   而同年六月的时候,耶律淳病逝,其德妃萧普贤女被大臣拥戴为皇太后,在宋军袭击的时候选择死守燕京。也就是被刘陵一箭射杀的那位辽人太后。   这萧太后与历史上著名的那个萧太后倒是相仿,也有些作为,若非被刘陵一箭杀了,居庸关和燕京先后失守后,她还能和耶律大石等辽国文武一起投奔天祚帝,然后她被后者因为拥立耶律淳的原因杀死。   所以刘陵射杀了她,也只是加快了某些历史事件。   辽将耶律大石选择投奔驻扎在夹山一带的天祚帝。   而萧干因为种种原因,选择投降金人,但随即又背叛,自卢龙岭一带起兵,因为缺乏粮饷一路南下攻宋。   常胜军将领张令徽等人选择迎战,但他们临出发之前,张令徽带走了军中大半的甲胄粮草;无论是什么时候,没甲胄还能勉强打打,而粮草是大军的命脉所在,将士们饿著肚子怎么打仗?   郭药师思忖著如何解决,旁边副将凑过来,低声道:“刘陵到了。”   “他带了多少兵马?”   “约莫九百多人。”   郭药师嗤笑一声,副将补充了一句:“还有不少粮食。”   “刘贤弟,来来来,快坐。”   刘陵看到郭药师的笑脸就感觉没好事。   从容城出发,一路抵达涿州城,本来想著多带点兵马壮壮声势,但到了涿州城前却又后悔。   常胜军里,郭药师是大军头子,他手底下那些将领是小军头子,更像是晚唐五代地方藩帅和手底下将领的关系。   万一郭药师忽然想使坏,看他兵马太“多”,便直接把刘陵派出去当先锋用怎么办?   要知道,刘陵刚到容城时,部下已经有四百多兵卒,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将近千人。   靠著这近千人的部卒,稍微完善一下框架,让老卒充当基层军官带新卒,就可以直接组建起一支三四千人的军队,而这也是他刘陵的嫡系军队,不是那种被掺沙子的杂牌军。   “大帅,蓟州战况甚紧,为何还不出兵?”   “好教刘将军知晓,常胜军中粮草难继,大军若是北行,需得有十日之粮,而今只得八日,路上稍有耽搁,怕是到不得蓟州。”   回答话的,是一个红色官袍的文官,面容俊朗,身材清瘦,刘陵看向他的时候,此公坐在位置上,没起身,但还是微微一笑。   刘陵站起身施了一礼,心里思索著这人是谁。   常胜军中哪怕是文吏,也大都是辽人打扮,更不可能穿著红色官袍。   若是将领,自己不应该不认得,而且对方这时候应该身著甲胄。   那么,应该是大宋朝廷派来的文官。   “末将刘陵,还未请教?”   “本官姓王,乃是燕山府路宣抚使。”   原来是王安中。   刘陵恍然,自燕地“重回”大宋手中,燕地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便是这人,但实则依旧是郭药师和常胜军统领各处,俨然国中之国。   见刘陵沉吟不语,王安中心里有些不满,这时候,他还没带入到自己的实际地位中。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常胜军不过是一群降兵降将,大宋王师攻下燕京后,却还愿意给他们一块地方安身,这些丘八本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可就是这个刘陵,先前入京时,官家对他何等恩宠,现在自己说话,这贼配军居然敢心不在焉?   他微微一笑,没注意到旁边郭药师的眼神示意,对著刘陵道:   “刘将军,听说你军中粮食不少,如今大军窘困,请你先把运来的粮草纳入军中,分济将士们。”   他的语气,透露出一股理所当然。   刘陵看向郭药师,后者挑挑眉头,示意不是自己要这么说的。   那就别怪我给你上嘴脸。   坐在一旁的还有几名文官,已经都皱起眉头,不过并非是对著王安中,而是看向刘陵。   他们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能和善说话的京城了。   “郭公,”   刘陵看向郭药师,平静道:“末将本部粮秣只够供应两千人五日所需,大军兵力庞大,末将怕是不够,但既然是这位宣抚有令,末将自当奉从。”   郭药师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在旁边所有人的注视下,刘陵后退一步,对著王安中半跪下来,沉声道:   “既然大军粮草问题已经得到缓解,那么接下来就是开战,末将请求大帅下令,恩准末将此战作为先锋!   末将定能破其军杀其将,为我大宋争口气!”   王安中沉默片刻,有些尴尬道:“本官,并非主帅,郭太傅才是。”   “那您一定是副帅了?”   看著沉默不语的王安中,和他眼里越来越多的怒意,周围的文官都面有怒意,且不惮于将它表露出来。   但常胜军的军将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猜到了刘陵的意思,没掩饰脸上的欣赏。   气氛,在沉默中升华,越发诡异。   刘陵脸上的所有神色都变为淡淡的嘲弄,他站起身,平静道:   “既然什么都不是那伱哔哔你*呢?”   王安中愣住了。   “住口,军中重地,岂能容你在这儿如泼妇般对骂?快滚出去,带著你部兵马先行出发;若是之后进军不利,本帅唯你是问!”   郭药师赞许地看了刘陵一眼,开口让他滚蛋,转过身,又对著气的哆哆嗦嗦的王安中劝道:“刘陵为人粗莽,又年轻不懂事,还是个孩子,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出来后,刘陵心想纳粮的事应该是被一笔带过了。   自己亲自筹的粮,此外还拿钱,从大宋边境上的“走私贩”那儿高价买了不少。   为此,陈家的那些管事们几天内跑废了十几匹马,才把这批粮食替他筹措到。   我和手下辛辛苦苦筹措的钱粮,你不仅一句话就全要走,还想拿我的钱粮走你的人情?   想瞎了你的心!   自打前次送过两回甲胄后,郭药师大概是知道刘陵在容城有了点产业,因此后来再送粮饷时,也只是将其折算成甲胄兵刃弓弩。   这不是在给刘陵搞什么下马威,而是故意地要扶植他。   张武带著亲兵们在外面等候,见刘陵走出来,后者一边走,一边将刚才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将军,您以前不是要跟朝廷”   张武搓了搓手指,希望刘陵能懂他的意思。   毕竟是身边心腹,有些话也是能跟张武讲的,刘陵先前的愿景就是成为大宋分化常胜军的推手,狠狠的吃大宋支持的钱粮兵甲。   “可现在要打仗了,咱们的友军只有常胜军。   讨好这么几个宋人官僚,他们又不能立刻给我好处,可万一因此得罪了郭药师或是军中其他将领,他们本就眼红我升得快,好在闹了这么一出,他们也就把我当自己人了。”   “还有”   刘陵走到营外,他的兵马没入大营,依旧在外面等候著。   翻身上马后,他对张武冷笑道:   “你真以为,宋人的钱粮兵甲还在路上没能运过来?   陈家的管事去了雄州一趟,替我打探来这么一个消息,早在五日前,就有一支数目巨大的粮队进入雄州。   这消息,我可是早就派人送到了郭药师的手里。   他宋人真是脑子有问题,   北面都开战了,还在这儿搞这些个动作,想要试探常胜军的忠心,有意思么?”   张武沉默片刻,赞同道:“有些宋人的脑子确实是有病的。”    第27章 君欲守土复开疆   因为靠近北方,天气虽然已是六月,但还是有些乍暖还寒的光景,潞水一路奔涌,后方送来了一封家书,还有晚娘亲手织的一件内衬。   儿女私情,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前显得无比渺小,尤其是在官道上前进的时候,居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拦下军队,要求将他们的妻子卖给军队做营妓。   看著那些面露讨好的男人,刘陵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乾净么?”   “这位将军,她们绝对乾净没病,就是好几天没吃东西,饿瘦了许多,小人几个也就是求个回家的盘缠,还求将军恩典,买下她们吧!”   为首的男人伸出手,刘陵看到他手臂上有刺青,也有污泥。   男人一把抓住身后的女人,她尖叫著挣扎,甚至要去咬男人的手,被后者狠狠掌掴了几下,才踉跄著跪倒在地,目光涣散。   刘陵仿佛只是在看一场闹剧,神色平静。   她的嘴被强行扳开,露出一口较白的牙,而且齐整。   张武咳嗽一声,在刘陵耳边低声道:“这女人似乎有些来头,不如买下。”   平心而论,几个女人长得都不错,但也就表明了,她们也根本不是这些男人的“妻”。   刘陵微微颔首,几名士卒策马向前,将几个女人驱赶到军中,随后,就响起了拔刀的声音。   这几个男人的胆子确实很大,而且加上他们的刺青,哪怕是古代,寻常人也轻易不会沾染这东西。   最常有刺青的,一般都是所谓的“贼配军”、地痞流氓,以及一些闲得无聊的二世祖,所以无论是大宋还是辽国末期已经接近全面汉化的社会,都是相当反感身上有刺青的人。   如今的赵官家是个特例,据说他身边有个极健壮的年轻男子,身上绣有好刺青,再配上一身腱子肉,在后宫的时候,官家时常令其袒身,自己坐在旁边慢慢地欣赏。   刘陵懒得去多想他们的身份,也就懒得去问那几个女人是什么来头,但他并非真的要让这些女人做营妓,只是暂且充入后队,给一份饭食,让她们干辅兵的活计。   路上的小插曲,也不过是就杀了这么几个人。   后方则是传出消息,大军终于动身,郭药师拿捏著分寸,他这边“碍于”军情紧急如火,但明面上,粮草又不足,他便以此为借口几次都没出兵。   在王安中等官员的催促下,他才分派出小股军队去蓟州支持,各部兵力都跟刘陵的兵力差不多,也就千余人的规模。   王安中就算再傻,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拖了,只得又让人连夜狂奔到雄州,催逼他们赶紧运送粮草,自己则是对著郭药师去说,因为自己的恳求,雄州那边已经紧急筹措了一批钱粮,后续的钱粮很快就到,希望郭药师赶紧带兵北上云云。   雄州和涿州只有一道白沟河相隔,郭药师知道消息后也不再拖延,兵马早就点齐,随即开拔。   刘陵这儿也不是没怀疑过,张令徽等人率军离开的时候故意带走大量兵甲粮秣一事,是否出于郭药师的授意。   当他率先抵达蓟州时,蓟州北面的遵化县已经失守,张令徽拿著鸡毛当令箭要求刘陵部立刻去石门镇,也就是如今“抗辽”的最前线和辽兵厮杀。   先别说,还没确定张令徽和郭药师之间是否有什么私密的勾当。   哪怕是有,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涿州出发前往蓟州,一路上,满是战乱的痕迹。   金人杀入辽国境内的时候,手段残酷暴虐,在宋人使者许亢宗所撰的《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中,就清楚写到,沿途曾看到过大量金辽之间的旧战场遗迹。   里面景象之残酷,让他毕生难忘。   而许亢宗出使金国是在宣和七年,也就是两年后。   哪怕是两年时间,都没能消弭战场上的尸骨、断旗、狼藉,可想而知,如今距金人撤退不过才几个月,这儿战场的所有痕迹,都还很“新鲜”。   金人撤出这儿的时候,还掳掠走了大量百姓,尽管如此,路边依旧时不时能看到蜷缩在尸骸旁边的流民。   因为战争,他们真的很惨。   而因为战争,刘陵才得以真正的发迹。   两种人生看似不同,但若是当初刘陵没能当机立断搭上常胜军的门路,或许,他充其量也就是个被杨可世撺掇宋兵杀死的辽人百姓。   救几个女人、甚至安置她们,让军中将士不得侵犯,这举动不算麻烦。   一方面,收揽人心,表露出自己“仁义”的态度。   二,若是这些女人里面有个大身份大来头的,刘陵就大赚,就算不是,她们长得也都还不错,可以赏赐给自己的手下军官,给他们为妻,拉拢他们。   他们以前都是辽军风俗,某些观念,没有大宋朝那么严重,所以能白捡一个漂亮老婆,他们也是会满意的。   很残酷么?   可以这么说,就算她们今天没碰到刘陵,后面大概率也是会被卖出去,成为命运比猪狗都要凄惨的“营妓”,居无所衣食无安,没准哪一天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现在,她们最坏的归宿,也就是给一个军官当老婆。   这整件事的本质依旧不是好事,但刘陵的思想,在不断地贴合这个残酷的时代,根据后者,他做出了自己认为可以的判断。   至于说流民,自己暂时还没能力去收拢他们。   至少要等战争结束,等涿州彻底到自己手中,到那时候,他才能收拢这些人。   而正因为这些人的凄惨处境,因为亲眼看到了战争和旧战场所展现出的那种残酷,   所以在刘陵正儿八经地率领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时,他选择尽可能地避战。   兵马,是自己立身之根基,历史上发生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最后是以郭药师率军成功击败萧干为结局。   既然自己不反感故事的结局,那也就没必要急著去前线表现出什么“勇武”。   士卒们,是他砸钱粮培养出来的,中途受过杨可世的训练,刘陵当初一直在杨可世旁边学习,从中受益匪浅。   现在他带兵依旧是新手,但练兵,总归是琢磨点方法出来了。   就九百多嫡系兵马,死一个少一个,难不成死了之后还能去求爷爷告奶奶当场给你再生一个出来?   所以任凭张令徽那边怎么派人催逼,刘陵就是不去。   他钱粮都是自己携带来的,也不用担心张令徽那儿敢断他的粮草供给,所以就缩在渔阳城外的大营里,时不时出去骑马射猎,享受著岁月静好。   直到郭药师的大军终于抵达。   传令的校尉站在刘陵面前,恭恭敬敬道:   “甲胄五百副,战马三百匹,刀剑弓弩盾牌若干,粮草,由大帅本部接下来负责接济。   大帅说,   刘陵部为先锋,已尽到职责,故而赏赐,望尔不要懈怠,继续为大宋尽忠职守。”   刘陵立刻站起身,满脸堆笑。   “刘将军,还有一道命令。”校尉示意他别激动,继续道:“大帅有令,命刘陵部进军至石门镇以东,与辽兵对垒,但凡放一兵一卒越界,我要你的脑袋!”   看著刘陵的脸色,校尉慌忙补充道:“是大帅要您的脑袋!”    第28章 敲打   石门镇,相当于是蓟州的门户,张令徽等人便是在此处屯驻兵马,防御辽人。   严格意义上来讲,萧干和他手底下的将士已经不能称为“辽人”了,他已经自立门户,无论是辽国还是金国,都不可能再容得下他。   而且他先前跟已死的萧太后走得很近,没法投奔到辽天祚帝那儿。   在这儿还得稍微说明一下:因为去年金国攻下了辽国的西京,辽天祚帝战败,因为战场消息不通,后方以为辽主已经驾崩,便又立了耶律淳为帝,没过两个月,耶律淳驾崩,其德妃萧普贤女被立为皇太后。   同时,她在知道天祚帝还没死的情况下,将天祚帝“降”为湘阴王,又准备在群臣拥戴和耶律淳的遗诏下,封天祚帝的次子秦王为帝。   这一来二去,就等于是跟天祚帝结了私仇,就算刘陵当时没一箭射杀她,等之后南京失守,萧太后带著残兵败将们逃到天祚帝那儿求收留,也会被后者下令诛杀。   可是在萧干等辽将的视角来看,刘陵的那一箭,直接断掉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陛下,石门镇左面又来了一支常胜军,旗号是大宋涿州团练使刘陵。”   副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萧干抬起头,眼里有些许疲惫悄然闪过。   在领兵征战的同时,他也是辽国的贵人,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而在不久前的这段日子里,每天的经历,都在不断碾碎他作为一个辽国贵人的骄傲和尊严,让他模模糊糊想起了曾经无数次败在自己手中的宋人。   “刘陵?”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同时,手不知何时也按在了刀柄上,杀意开始飘出。   萧干记起来了这个刘陵究竟是谁。   战场上那种动辄上万人规模的正面厮杀,其实出现的概率并不大,双方统帅但凡有点脑子的话,都会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是古代,战阵中传递命令的话得依靠令旗和传令兵喊话。   万一战场铺的太大,主帅没法及时的做出调整,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兵败如山倒。   通常,都是话本小说里很喜欢这种描述,两边动辄二三十万的兵马轰然相撞,杀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水倒流,而且双方都战至最后一点兵马,双方主帅拍马出阵,开始堂而皇之的“斗将”一决胜负。   但那种夸张的场面在大宋这边反倒是常态,但凡出兵,动辄十万“王师”起步。   好在常胜军没这毛病,对面的辽人虽然士气高涨,但兵马其实也不多;双方,没有花哨的过场,没有足以作为后人谈资的豪放举动,仅仅在规规矩矩地排兵布阵,彼此不断试探。   而刘陵部下的九百多人,如今居然大半都能当骑兵用,一方面是因为甲胄战马之类的装备很充足,再者,北地出身的士卒,有不少都是善骑乘的。   大宋军中制度大概是五百步卒为一营,四百骑兵即可为一营。   郭药师分寸拿捏地极好,先给刘陵不少萝卜,然后又挥舞大棒把他推到台前亮相。   其实在刚开头的时候,郭药师很满意刘陵在宋人官僚们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跋扈态度,这一战如非必要,也不会把刘陵推出去消耗实力。   但在他知道刘陵作为先锋部出发的时候,居然就龟缩在蓟州渔阳城那儿岁月静好的时候,他觉得除了给好处,也得好好敲打敲打这小子。   训狗嘛,就得是先让它服,然后用一点点好处吸引,慢慢把它调教到自己希望的样子。   九百多兵卒,其中有八成兵卒都能当骑兵用,已经算是很豪华的部曲了,不用担心一战就被辽人冲垮;除此之外,将刘陵卡在石门镇东面的这个位置上,郭药师也有勾引挑衅的意味。   刘陵和萧干,   他们之间有仇啊。   “咱们那位郭公,和萧干可是老相识了。”   刘陵将乾粮摁进热水里,耐心地等它泡开,旁边有一锅正在沸腾的羊肉汤,张武揭开锅盖,朝里面撒了一把盐,随即又盖上。   香味,在不断的涌出,刘陵也就在这空档里说点闲话。   “先前这常胜军其实叫怨军,几次降而复叛,最后辽主就想要杀掉全部怨军的将领,解散怨军,有萧干在那儿说情,此事才得以化解,   耶律淳称帝的时候,又有萧干说好话,使得耶律淳擢升了郭药师的官职。   可以说,萧干对他既有救命之恩,也有知遇之情。”   听到这,张武不由得担心道,“那他既然和萧干如此熟稔,会不会”   “萧干以为郭药师是条好狗,但谁又能想到,这厮是一头狼啊。”   辽人,对郭药师除了前面那次杀身之祸,其他时候,其实给他的待遇都相当不错,一个出身和刘陵差不多的小军官,几年时间内就爬到了常胜军首领的位置。   这其中,本事、手段、运气、人脉,缺一不可。   在宋人这边看来,郭药师作战勇猛,屡有奇策,哪怕是实际战争的走向与事先说好的不符,但就连赵官家都清楚,确实是自家的兵马太拉胯拖了后腿,而并非郭药师的计策出了问题。   “将军,那你此次入朝后,可否知道那个刘都统刘延庆下场如何了?”   张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他接受了弟弟已经战死在燕京城里的事。   但张武还是很想知道,因为按兵不动最终导致宋军惨败的罪魁祸首,究竟会落到什么下场?   “他啊,被贬到筠州去了,但我回来的时候,听到随行官员议论说,朝廷后不久就会再度启用他做大官。”   刘陵将锅盖放到一边,乳白色的雾气腾起,散开后,是一锅香气扑鼻且热腾腾的羊肉汤,汤面,还飘著葱花。   啧,   现在都快要夏天了,还得吃这锅热羊肉汤。   刘陵吃著鲜嫩的羊肉,很是有些怀念五谷杂粮和蔬菜,只可惜,军中条件差,不可能吃的那般精细。   将就点吧。   在他对面,张武默默地吃著羊肉,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另有原因,他眼眶微微发红。   只吃了两口,他放下碗筷,低声道:“将军,我出去巡视营中。”   话音未落,也不管刘陵是否答应,他直接掀起帘子出去了。   可没过多久,他就又冲进来,脸上还带著没擦干的泪痕,对著抬起头的刘陵喊道:“将军,辽人攻过来了!”    第29章 挑茬   在历史上,张令徽部最终惨败,石门镇失守,蓟州失陷,而后由郭药师率军打赢了这场逆风局。   如果说,将这场战事比作一把游戏,那么刘陵则是在明知结局的前提下,被迫站在上路抗压,且,正在和他对线的,是敌军主帅萧干,这意味著敌军主力都在自己这边,就好比对方水晶横跨三座防御塔也要过来跟自己较量较量。   这是何苦。   什么仇什么怨啊?   辽人的队伍很齐整,萧干本身也算是能将,带兵打仗的本事相当不错,先前在宋人第一次北伐的时候,他也还能带著手底下的辽兵欺负欺负宋人。   现在,张令徽等常胜军也被他打的龟缩不出,只能缩在石门镇里面死守。   他情不自禁地策马向前,在他来到自己前军的时候,再向前张望,不由得一阵愕然。   常胜军,根本没出来跟他交锋。   一座坚固的军寨上方,飘荡著刘字旗,军寨面前,则是深挖壕沟、陷阱、靠近两侧的地方,有大量的拒马、铁蒺藜和竹签。军寨后方的箭塔上,则是有数量不少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萧干吩咐几句,两个会说汉话的辽兵纵马向前,在军寨面前吼道:   “刘陵,汝若是个汉子,便出来决一胜负,像个娘们似的缩在里面,莫要教俺们瞧不起你!”   这种喊话方式,   很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打赌说如果你不敢做什么事,那你就没有小**!   刘陵坐在箭塔上,因为面前弓箭手的遮蔽,辽人估计没看到他,但从他那个角度去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辽人的队伍,以及,正站在前军中一脸不爽的萧干。   当初一箭射杀萧太后,运气的成分很大,刘陵现在再想起那时候的场面,猜测萧太后大抵是为了提振士气,而特意走在了队伍的前面,所以给刘陵充当了活靶子。   可萧干却是刁滑的很,虽说站在前军之中,却更像是在故意诱敌,两侧都隐隐有盾兵保护,想要一箭射穿他的狗头,无疑是不可能的。   作为“大奚国神圣皇帝”的萧干,他的首级,无论是金人还是辽人都很想要,若是割下他的头送过去,再加上先前射死萧太后的功劳,兴许在金人会那儿很乐意帮刘陵另起炉灶,专门赏赐个属于刘陵的“常胜军”。   而在大宋这边,大概能替他换来一道兵部的褒奖文书。   然后没了。   好处就在眼前,自己却很难拿到,所以也就无需拼命。   是的,哪怕是被郭药师警告过,刘陵依旧坚守自己的原则。   张令徽部在石门镇里面待得舒舒服服,哪怕是辽兵过来,他们也不过是封锁城门,并且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支持刘陵。   那自己为何还要去拼命?   刘陵据守不出,辽人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顶著箭雨去拆掉军寨面前的那么多陷阱,那样白白浪费一些兵卒,最后打下来的,也不过是个几百人的军寨。   入夜,纤细的月亮靠在云中,仿佛正脱衣解带,对著旁边几颗星星暗送秋波,片刻后,云雾散尽,天空中的星光越发黯淡。   “哈哈哈哈,喝!”   张令徽一巴掌拍在旁边陪酒侍女的屁股上,啪的一声轻响,底下一个辽人相貌的将军捏扁了手里的酒杯。   “那人名叫韩已辛。”   坐在刘陵旁边的武将身材瘦削,目露精光,他叫赵鹤寿,在刘陵身边低声道。   当初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赵鹤寿五人,便是常胜军最初的五个首领,只是时过境迁,郭药师成了所有人的首领,而他们四人,只是在军中地位较高,也都受了大宋的封官赏爵。   张令徽和刘舜仁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刻都在上面喝酒玩女人,赵鹤寿论地位跟他们应该是平起平坐,却坐在刘陵身边跟他说悄悄话。   已辛,在契丹话中是“长寿”的音译,在辽国中,用“已辛”为名字的频率,就像是后世的张三李四差不多。   韩已辛这个名字颇有些不伦不类,应该是常胜军归降后,为了响应郭公的号召,这个辽人出身的将领,也跟著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汉姓。   而他的妻子长得很漂亮,腰肢纤细,那副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真的很容易让人忍不住去蹂躏。她此刻正坐在张令徽怀中,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在张令徽到来之前,韩已辛率军迎战萧干失利,不得不继续坚守城池,按理来说不算罪过。   萧干进军神速,也不仅是因为他部下精锐,而是景州、蓟州等地还有不少心怀大辽的官吏将领;萧干和他们联系上,又让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势去捣乱,以至于景州根本没做多少抵抗,直接失守。   韩已辛不降已经是难能可贵,现在张令徽反倒是由著性子羞辱他,扬言要将他的罪过“上报朝廷”,重重惩罚。   “赵将军,大帅为何还没率军过来?”   刘陵岔开话题,当做没看到那儿的景象,笑道:“后方的粮秣,我记得已经按次送来,大帅他,可否是有其他事务?”   “他得忙著安抚宋人官员,嗯还有调动后续兵马粮草,有他坐镇,后方也能省心点。”赵鹤寿回答道。   “但前方,可是有这两位将军在啊。”   刘陵低声笑了笑,意有所指。   以张令徽这作死的态度,他一来就拿掉了石门镇守将韩已辛的兵权,现在还得劲的骑脸嘲讽,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   “刘陵!”   张令徽忽然一拍桌子,正在觥筹交错的众将顿时安静下来,戏谑地看看两人。   “别冲动。”赵鹤寿在一旁低声警告道,他知道两人之间有不小的仇怨,他在出发前也得了郭药师的吩咐,自然不会看著张令徽把事情闹大。   刘陵脸上的笑意收敛,看向张令徽,坐在那儿,平静道:“张将军唤我何事?”   “刘陵啊,”张令徽靠在那女人的怀里,枕著她的膝盖,手里肆意揉捏,痛的她几乎要落泪,但因为丈夫,她还是默默地忍受住;张令徽的手越来越放肆,自始至终没看向刘陵。   “先前在燕京城外的时候,郭公他可是跟咱们说,若伱回不来,你那漂亮婆娘和妹子,可就能分给咱们兄弟了。”   “别乱来。”   赵鹤寿再度警告道。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那时候就光抢你个小兵卒的婆娘,得多没意思啊。”   张令徽换了个姿势,女人终于痛的叫出了声,韩已辛默默坐著,一言不发。   “不过瞧你那怂样,去了大宋京城一趟,屁都没占到,反倒是把宋人怂泡的本事全学来了,”张令徽讥讽道,“刘陵,我看,怕是以后没机会分你的女”   “别闹事。”赵鹤寿敲敲刘陵的桌子,又对著张令徽警告道:“张二,你若是喝醉了,滚去歇息,别在这胡言乱语。”   “无妨。”   刘陵回答一句,替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完,将酒碗重重砸在桌上,在众人讥笑的眼神里,站起身离开营帐。   身后,传来张令徽嚣张的笑声。   这场夜宴,本就是在战争压力不算特别大的情况下,算是给驻守在这儿的各营寨城池主将一个认识彼此的机会。   宵禁早已开始,从官府内走出,街上除了站岗的士卒,看不到乱逛的闲人。   刘陵站在外面,夜间的凉风徐徐吹来,喝下去的酒水,仿佛一团火在他心头燃烧。   “您是?”   身后,响起张武的询问声,刘陵转头看去,韩已辛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刘将军。”   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感谢“暮色萧枫”的月票,感谢大家的推荐票,有票票还请拿出来尽情砸到我的脸上,不胜感激。   新人新书,也求个追读呀    第30章 夜袭   据说在某些民族的习俗里,在招待外来贵客的时候,他们也会让自己的老婆去“陪客”。   但现在,辽国末期社会已经极大汉化,排除某些特殊的癖好,正常人是不会坐视自己老婆被那般羞辱的。   韩已辛看著刘陵,   刘陵看著韩已辛。   “我对你的提议没兴趣。”   “为什么?”韩已辛眼里,似乎已经将刘陵当做那种有“特殊癖好”的男人,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软蛋。   “刘将军,你部在城门外接应,咱们一同打开城门,放萧干入城杀了那个狗贼!”   说到这,韩已辛的语气不自觉大了几分,但想到自己身在何处后,他立刻又压低声音。   “张令徽那贼厮在宴上对刘将军你是何等态度,伱又不是没瞧见,这驴镶的”   “抱歉,我没兴趣。”   刘陵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韩已辛胸口,用力一顶,逼迫韩已辛后退两步,和自己拉开距离。   他将手指在韩已辛的衣服上蹭了蹭,翻身上马,带著张武等人径直离开了这儿。   就算一路没回头,刘陵也能感觉到一道悲愤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背。   听著他们刚才的对话,张武也能大概猜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由得低声道:“将军,张令徽那厮对你恁般无礼”   “一条狗狺狺狂吠耳,管他作甚。”   刘陵淡淡道,倒不是他为了顾全大局,如今这石门镇几乎成了张令徽的大本营,在大堂里喝酒的时候他又只是孤身一人,一刀剁了张令徽虽说快活,但后面的事却又怎么办?   就在一行人走到靠近城门的地方时,刘陵忽然抬手示意旁边的人停下,张武的手立刻按在刀柄上,他们都看到,石门镇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将军,今晚石门镇有兵马要出城?”   张武低声问道。   “以张令徽的本事,你觉得他能一边醉酒待客一边派兵出城夜袭?”刘陵反问道,他拨转战马,仅仅是几息之内,城外就陡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在火光的照耀下,则是一面面辽人的旌旗,在黑夜里如森林行进。   萧干虽说称帝,但并未立有朝堂,军中也依旧是辽军的旧建制,以骑兵居多,此刻无数马蹄狂奔,顷刻如雷霆轰击著大地,黑夜里,仿佛有一头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扑向面前的孤城。   虽说是夏夜,但此刻,北地遒劲的大风正迎面而来。   刘陵挥动马鞭,低声道:“是辽人,避开他们!”   “好酒!”   张令徽将酒壶重重拍在桌上,抬起头的时候,韩已辛正站在他面前。   “将军。”   韩已辛的表情有点奇怪,张令徽没有注意到,冷笑道:“那小子没答应你?”   “他警觉得很。”韩已辛回答道,“回绝的很干脆,末将在想,他会不会已经猜出来”   “猜出来我就这么陷害他?”   张令徽醉醺醺地瘫在椅子上,随意摆摆手:“他猜出来又能如何?石门镇都是咱的兵马,若不是怕郭药师那厮借题发挥,爷爷我早就在他入城的时候就杀了他。”   赵鹤寿也已经离开,张令徽说话的时候便无所顾忌,他忽然将目光投到韩已辛脸上,戏谑道:“不过,你也是真的舍得。”   “若非将军提拔,末将岂能有今日。”   韩已辛嘴角扬起,轻声道:“将军,夜深了,让她扶您进去歇息吧。”   “好好好。”   女人怨恨地看了一眼韩已辛,低头搀扶著摇摇晃晃的张令徽进了后院。   火光,已经照亮了石门镇的夜空。   这儿以前也是辽人的疆土,但此刻,他们砍杀起自己“同胞”的时候毫不手软,萧干则是领著一支骑兵直扑城内官衙。   在外面,韩已辛穿上甲胄,领著一队士卒在门口等候已久,见萧干领著兵卒过来,当即跪在后者战马跟前,谦卑道:   “陛下,贼将张令徽、刘舜仁等皆在后院歇息。”   在听到称呼的时候,萧干微怔,但很快就点点头,“你做得很好,朕,会重赏你。”   “冲进去,要活的!”   “陛下!”   韩已辛忽然喊住他,和萧干对视一眼,他低下头,道:“刘陵也在城内,请给末将五十骑去搜寻,定能将其生擒!”   “允。”萧干吩咐几句,分给他人手,眼见著韩已辛率兵离开,不久后,进去搜寻的辽兵走出来,喊道:   “陛下,人跑了!”   被褥还是温热的,女人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很快就交代了所发生的事。   刚才一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张令徽立刻坐起来,推开女人,又把旁边屋子里的刘舜仁喊起来,在萧干吩咐人手跟随韩已辛的时候,就趁著这个空隙,两人从狗洞逃了出去。   石门镇不大,但却是蓟州境内的重要关隘,也就注定了,当城内六成多兵马都选择反叛的时候,能躲藏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城门处,则是留下了二百多辽兵把守,大概他们还有后续部队在路上,所以没关城门。   但因为城门处的道路狭窄,若是没能计划好,就很难一鼓作气冲出去。   “保护好将军,我部兵马就在城东大营,出去后,咱们就安全了。”   张武抽出马刀,随行的亲兵们默默点头,都围拢在刘陵身边。   他们这一行人数不多,也就二十多骑,先前因为赵鹤寿等人的保证,他们也有自己的兵马,且是亲郭药师派系的,刘陵便没有多带兵马。   其实不仅他很难找到正当理由对付张令徽,后者更难找借口对付他。   那些逐渐被安插到各处的宋人官僚,则是无时不刻提醒著他们,这儿,已经是大宋的“王土”。   而刘陵,则是在赵官家面前报过名号的人。   大部分常胜军将士既然已经降了,宋人奶的他们心满意足,也就暂时不愿再叛。   张令徽下脏手弄死刘陵,不管做的有多隐秘,郭药师最后肯定会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他头上。   这个思路,只要脑子没问题,都肯定能推断出来。   而当韩已辛领著骑兵来到城门处时,刘陵心里微沉。   他只猜到了第一层,以为韩已辛那时候是真心想让自己帮忙,大家一起来弄死张令徽。   韩已辛在城内打探了一圈,各处兵马都说没见到刘陵一行人,只有当初在官衙门口值守的兵卒,说刘陵大概是朝著城门的方向走了。   而城门处的守军却说,没看到有人过来。   那刘陵一定是及时发觉了不对劲,从而躲在了城内。   “关城门!”他喊道。   守门士卒的军官走出来,和他对骂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反复开关城门很麻烦,韩已辛仗著身份,怒怼道麻烦就麻烦,但若是一个不注意让人冲了出去,你们都有罪!   不远处,躲在一处废旧宅院里朝外偷窥的刘陵等人知道不能再等了。   万一城门关上,自己又找不到出去的机会,等辽兵找到他们,大家都得嗝屁。   “保护好将军。”   张武再度提醒一声,默默戴好兜鍪,一行人全都翻身上马,马蹄声响起的时候,韩已辛猛然回头,嘴角微微扬起。   “原来你就在这。”   城门口的守军开始放箭,一阵稀稀疏疏的箭雨,在黑夜里很难,命中目标,但还是有一名亲兵闷哼著翻身落马。   队伍依旧在猛冲,韩已辛饶有兴致地看著从黑暗里冲出来的数十名骑兵,如同欣赏猎物死前挣扎的丑态。   他示意旁边的士卒抬高火把,确保刘陵能看到自己,然后戏谑地高声喊道:   “刘陵,先前我邀你和我一同杀了张令徽那厮,你不从,   张令徽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软泡蛋,   现在若是叫声爷爷,我倒是能放你出城!”   回答他的,是一支倏然而至的冷箭。   随即,城门处响起刀刃碰撞的声音,几名亲兵纵著口吐白沫的战马撞进人群里,顷刻间血肉飞溅,刘陵扔了弓,眼疾手快地拉起一名即将随著战马一同翻滚出去的亲兵,他面前已经出现了一条坦途。   “冲出去!”座下战马硬生生撞开一名凑过来的辽兵,刘陵搂著亲兵伏在马背上,有几支箭矢擦过他耳边。   二十多人,顷刻间死了一半以上,但最终还是极其顺利地冲出了城门。   韩已辛从地上爬起来,箭矢深深没入他的小腿,让他疼得忍不住皱起眉头。   “追!”    第31章 劝说   萧何月下追韩信,成了千古奇谈。   但刘陵觉得,若是自己今夜死在辽人骑兵的追击里,那便是千古奇冤。   自己瞧见那一箭应该是射中了韩已辛,后者却不屈不挠地带著骑兵追了上来,紧紧咬在后面,时不时喊两句劝降的话。   刘陵的军营离石门镇只有半里路的距离,他决定等回到营中,就立刻下令撤出这儿,等著郭药师带兵过来。   “刘陵,你若是愿意归降,我主定然能封你大将军!”   刘陵没回头,扯著嗓子吼道:“是不是把老婆让给别人玩的大将军?”   先前那一箭,射在韩已辛的腿上,但这一箭,则是预备著要射在他心里。   毕竟,刘陵到现在还以为韩已辛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老婆受辱,才私通辽人把萧干放了进来。   但听韩已辛在后面奋力劝降,刘陵皱起眉头,觉得这厮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你放辽人进来杀张令徽爽就完了呗,现在还撺掇著我一起投降,这么舔辽人的吗?   前面已经是营寨,箭塔上值守的士卒瞧见两批骑兵一前一后冲过来,意识到出事了,当即擂鼓示警。   沉沉夜幕中,鼓声传递到营寨的每一处,短暂的沉寂后,睡眼惺忪的士卒们走出营帐,匆匆忙忙披甲牵马。   甚至,营寨大门打开后,立刻就有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冲出来接应。   虽说相信赵鹤寿等人,但出于对张令徽的恶意揣测,刘陵临行前还是做了吩咐,若是没在约定时间内回来,那他们明日就可以撤退,直接回涿州去,将事情报告给郭药师,后者会以此为借口弄死张令徽。   眼见著已经不可能追上刘陵,韩已辛开始在后面骂骂咧咧,刘陵放缓了马速,和出来接应的骑兵汇合后,几名跟随他一路冲过来的亲兵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韩已辛还站在原地。   刘陵抬起马鞭指著他,喊道:   “伱早就跟萧干来往了?”   “他是我主人!”   啧。   刘陵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话大概是“他是我主公”的意思。   “那今夜的事?”   “是张令徽那厮为了陷害你,特意让我去做了这一场戏,哈哈,”韩已辛面目狰狞地笑了笑,“刘陵,不是我说假,你常胜军中都是张令徽这等小人,偏偏你地位还不如他们,   郭药师更是将你安排在城外创建军寨,那其中的意味,我不信你不明白!   刘陵,跟著他们有什么好?”   刘陵沉默了片刻,知道双方不可能达成共识,另一边,张武已经把弓箭接过来,递到他手中,他抚摸著硬弓,最后问道:   “那个被张令徽玩的女人,不是你老婆?”   “正是我妻。”韩已辛回答道。   “”   刘陵有一种荒谬感,而这种感觉,在今夜出现的次数未免太多。   他拈弓搭箭,箭矢飘起的时候,韩已辛那边也响起弓弦崩回的声音,双方,同时射出了冷箭。   只不过韩已辛那边射出的大概只有两三支箭,而刘陵这边,但凡冲出来的骑兵,几乎人人身上都有弓箭。   韩已辛似乎还活著,骂骂咧咧地转身逃跑。   今晚,大家都很命大。   等那边逃跑之后,十几名骑兵策马过去查看,发觉刚才那一轮对射,韩已辛那边至少有十来个骑兵被当场射杀。   萧干一路败逃,自然很穷,大部分的士卒都只有一把兵刃,哪怕是骑兵,披甲率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将军”   刘陵放下弓的时候,身边张武已经痛的满头冷汗,他背上插了两支箭矢,一路硬撑著逃到这儿。   “传令各兵卒立刻上马,撤离此处,分出使者,告诉涿州那边,张令徽放纵部下与辽人私通,怀疑其谋反,石门镇因此已经失陷了。”   “诺。”   “路上给你治伤。”   刘陵查看著张武的伤势,后者勉强笑了一声,“不打紧的。”   在刘陵的命令下,整个营寨被直接抛弃,全军大多骑马朝著后方撤退,若是没马的士卒,则是两人一骑,因此当萧干彻底拿下石门镇全城后,领著兵马赶来,却只看到了一座空荡荡的营寨。   而这时候他也才发觉,不光是营寨外面,营寨里面修建的也很齐整。   他端详著整个营寨,脸色阴沉下来。   “刘陵此贼子不除,日后定然是第二个郭药师!”   渔阳。   先人曾有诗曰: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当地,似乎也有安禄山部将的旧迹故居,这也映衬出此城的年代很久远,古老的城墙上,有漫长岁月留下的痕迹。   刘陵一入城时,整座城的兵马里面,居然有一个裨将两名校尉选择听命于他,原先渔阳城的宋人官员被直接架空,甚至不清楚为什么那三人要背叛他。   “发动全城军民,修缮城防。”   刘陵站在城头上眺望远方,逐一下达命令。   他本部九百多人,在石门镇的时候几乎没有折损,入城后,渔阳这儿约莫有一千四百多人的守军,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州兵,战斗力不高,面无表情地看著刘陵。   哪怕后者顶著大宋团练使的名头,其实并不好使。   燕地各处都开始安插由朝廷派出的大宋官员,实际掌控地方的还是郭药师和常胜军的将领,看重的,也还是常胜军的身份。   “刘将军,”那名裨将站在他身边,“郭公何时会到?”   “很快。”   刘陵心想著眼前的事还是照著历史进程来的,张令徽等人丢失石门镇,只要消息送回去,郭药师为了落井下石,肯定会选择全军压上。   常胜军能打,而宋人奶量充足,兵甲粮草之类的辎重终于及时送来,郭药师趁著这机会,哪怕是击退萧干也算是大功一件。   “最多五日,后方援军必到,你我皆有军功,到时候没人会在意那个宋人官员说什么。   先将犒赏发给城内的将士,向他们允诺,此战之后每人皆有重赏。”   萧干的兵力约莫有万余人的规模,靠著城内兵卒,守几天渔阳城应该没问题。   就在这时候,旁边忽然有士卒来报告,道:   “东城门外有一支残兵叩城,自称是石门镇的溃卒,要求入城。其为首者,好像自称是张令徽。”   石门镇失陷的消息很快传递到后方,郭药师听使者说完话便勃然大怒,当著王安中等宋人官员的面,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水,顿时泼溅了一地。   王安中看到自己的官袍上染了点茶水,不由得面皮抽动,犹豫片刻,还是劝说道:   “还请郭公息怒,张令徽还不知是否身死,眼下还应以抵御外寇为重。   再者,就算他还活著,回来以后,也还得交由咱们朝廷判决其罪责才是,   郭公万万不可妄动私刑呀。”   感谢“超级菜鸟厉壬辰的月票,谢谢支持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32章 立威   燕云之地还未完全归顺,大宋就急著施行自己的王化,但很显然,燕云地区依旧很排斥自己的新主子。   萧干南下攻城略地的时候,城内有不少辽将、甚至是汉人都在帮著他,而刘陵入城的时候,城内驻扎的州兵和常胜军,也都是毫不犹豫地听从他的命令。   此后两日内陆续有溃卒抵达渔阳,带来了蓟州以北彻底失陷的消息,萧干的兵力在石门镇得到了更多补充,部卒大约已经超过两万,同时得到的还有先前被张令徽带到石门镇的甲兵、粮草。   张令徽的罪很大。   可宋人那边不知道又在转动什么心思,在郭药师兵马即将抵达的时候,又忽然派人快马送来命令,要求将其暂时羁押,不准   噗!   刘陵选的是个老卒,临时充当刽子手的角色,朝著脖颈啐了一口,手起刀落,一名校尉的大好头颅顿时耷拉下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缓缓滚到张令徽面前。   他跪在“法场”里,吓得喊出了声,周围,则是一脸漠然的兵卒们。   那些被张令徽聚集起来的百余名兵卒站在人群里,但也都一言不发,默默看著。   刚才死的,是张令徽的心腹,据说就是这人带著张令徽逃出了石门镇。   “刘兄弟,刘老兄,是我得罪,是我狗眼看人低”   张令徽一把鼻涕一把泪,若不是被捆住,这时候恨不得搂著刘陵的腿求饶。   “别啊,”刘陵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不紧不慢地拍打著张令徽的脸,“您不是挺傲气的嘛?”   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态度。   “刘刘爷爷”   “啪!”   刘陵手上的力气陡然变大,直接给了一个耳光。   “我让你硬气点,娘们唧唧的样子,你是软泡?”   “我”张令徽都被逼的要哭出来了,只得大声道:“刘陵,伱能把爷爷怎的,有本事”   “啪!”耳光来的又快又狠。   “诶,”   刘陵愕然道:“你真敢大声跟我说话啊?”   “刘陵,你不能杀我,宋人不会放过你的”张令徽嘴角破了,溢出一丝血,含糊不清道。   刘陵眯起眼睛,宋人使者来过的事,可没几个人知道,那这张令徽现在这么说   果然,他跟朝廷或许已经私下有过联系了。   “老实告诉我,宋人跟你许诺过什么,要你做什么?我看情况,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刘陵伸出手,张令徽下意识朝后一缩,但没挨嘴巴,张武递过来一把小刀,刘陵接过刀把玩著,轻声道:“我没什么时间跟你耗,说吧。”   张令徽听到他的语气就哆嗦起来,但心里还有些许侥幸。   因为宋人使者曾经对他做出过的保证,张令徽觉得只要说给刘陵听,以这小子一贯的心性,说不定还真会放过自个。   “你和郭药师去京城的时候,宋人的使者找到我,允诺说,以后我部的兵甲粮草,全都由其供给,但是要我以后得跟郭药师那啥。”   这么早就开始分山头了?   “说大声点,告诉周围的将士,你跟宋人有什么勾当?”   刘陵的眼神阴狠如剑,张令徽嗫嚅了一下嘴角,为了活下去,他硬著头皮大喊道:“宋人给我金银财帛,要我日后背叛郭药师!撺掇常胜军分家!”   “我不得好死,我是畜生,我想卖了常胜军,去宋人那里博取官爵!”   周围大部分将士的眼神,迅速变了。   “那石门镇的战事,也是宋人的意思?”刘陵握住刀,目光在张令徽的脖颈上巡梭,后者心里一阵发寒,赔笑道:“那是咱老张窝囊废,一点用没有,带兵打了败仗。”   “啪!”刘陵右手拿著刀,左手甩出去一耳光。   “怎么还这么窝囊?好歹是将军,你不能硬气点?”   “老子”   “啪!”   “小人”   “啪!”   张令徽不说话了,脸上却又勉强陪著笑,但那眼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狠意。   他虽然恨刘陵,但宁可承受著羞辱,为的就是一线生机,希望刘陵羞辱够了就饶他一命。   他猜得没错,刘陵确实玩够了。   “老张,使者是怎么说的来著?”   刘陵把手在张令徽的衣服上擦了擦,站起身看向周围,张武站在他旁边,回答道:“使者说,张将军虽然有败军之绩,但毕竟是手下与辽人私通,失了城池,也不能怪他。”   “朝廷说的好轻巧啊。”   刘陵走到张令徽背后,伸手,将小刀慢慢插进其脖颈里,后者一下子瞪大了眼,嘴里慢慢地出现了血沫,因为没想到刘陵忽然下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但剧痛,却是让他无法开口,口中发出“呵呵”几声,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把他也砍了。”   刘陵拔出小刀,抹去上面的血污,随手指了指旁边早就吓得尿裤子的刘舜仁。   张武转身走到一旁,对著旁边的小军官吩咐两句,后者点点头。   不过一会儿,一队士卒走进来,每两个人手里都合力抬著一只大箩筐,里面装满了铜钱。   哪怕是宋代,金银之物依旧价值较高,动辄成千上万两黄金,哪怕是皇家,也轻易拿不出来。   普通人,用的也还是铜钱。   刘陵身后躺著三具尸首,走到箩筐跟前,用沾血的手满满抓起一捧铜钱,松开,十几只铜钱哗啦啦地砸落回去。   “我几日前,向你们许诺过犒赏,今日,犒赏便在此地。”   他提高声音,看著张武等人下令士卒们排成队列,旁边,还有一排嗓门大的士卒专门在他说完后重复喊一遍,确保声音传出去。   “张令徽、刘舜仁等人有丢城失地之责,因为他们两人,咱们常胜军的几千名弟兄,全都死在石门镇内!”   “宋人说咱们是辽奴,辽人说咱们是汉狗,没人瞧得起咱们!”   刘陵看著所有士卒,手抬起指著旁边的三具尸首:“咱们,是常胜军,这天下,只有咱们彼此之间才是亲人兄弟!而张令徽这厮为了宋人的官爵,   不惜出卖郭公,出卖咱们,出卖那些跟随他一起驻守石门镇的常胜军弟兄们!   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不知是谁起了头,兵卒们脸上都出现了怒意,振臂高呼。   “该杀!”   “杀的好!”   刘陵拍拍手,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他沉声道:   “你们记著,我刘陵不是他们那样的小人,宋人朝廷之所以要他张令徽活著,就是想让他把咱们驯成狗,当狗只能吃shi!   我带你们去做狼,吃肉!   记著,日后跟随我刘陵,但凡我有肉吃,绝对不会少了你们那份!”   负责分发饷钱的兵卒,将一份份军饷送到每个人的手里,哪怕是州兵,也都拿到了他们的那份,拿到了钱饷,心里自然就多了一分感激。   所有人都看著刘陵,听他大声道:“诸位,守住渔阳城,郭公的援军很快就到,只要这仗赢了,宋人还得给咱们加官进爵!”   这两天后台时不时就有谩骂和人身攻击的评论,我想说我写的或许一般,但我家人也没得罪他们吧?硬是要踩在我头上骂,点开主页又都是阅龄几年没订阅过两本书的号,很难评价。   若是历史写错的部分,完全可以指出来,错的地方我肯定会加以更改,也不会删评。   但是指正的时候麻烦先去百度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对,时不时就能看到野史和拿岳飞传等挑刺的,再加上那些无意义的谩骂,发现写书这事有时候血压很高。   谢谢那些每天投票的书友,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写的更好,改善剧情,也希望评论的时候语气可以稍微温和一些,感激不尽    第33章 援军!   黎明来的极快,当天边流淌出晨曦的光芒,辽军的先锋军队也终于抵达渔阳城前。   萧干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仅仅在石门镇休息了两日,就带著兵马一路追击过来,刘陵被喊到城头的时候,看到城外修筑起的营寨,立刻下令彻底封锁城门。   这几天不断有溃兵涌来,在查验过身份后,将其编入自己的队伍中,也算是一点兵源。   但到现在,刘陵手下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堪堪三千出头,而对面,则是两万多高歌猛进一路攻到这儿的辽兵,途中还狠狠补充了一波粮草兵甲。   “放箭!”   城外的弓弩手开始朝城头倾泻箭矢,   刘陵立刻缩回到城墙后面,周围隐隐有惨叫声响起,几名士卒猝不及防下还是中了箭矢,被人拖到城内治伤。   城内的男子都被发动起来,刘陵告诉他们萧干攻破城池后便会烧杀抢掠,将他们的家产和妻儿全都抢走,城内的百姓没有更多选择,大多愿意帮他守城。   几座城门都被从里面堵死,瓮城里面设置了陷阱,但辽兵仗著箭矢多,根本没打算在城墙那儿死磕。   箭矢如雨般落在盾牌上,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时不时就有士卒中箭倒地,等到箭雨终于停止,辽人的云梯和箭塔也在这空档里靠近城墙。   刘陵接过硬弓,站起身,对准箭塔松开弓弦,箭矢咻的一声没入箭塔前面的挡板里,几名弓箭手吓得面面相觑,若非挡板,这箭矢就要落在他们中间一人的头上。   “火油!”   刘陵高吼一声,城头早就预备了大大小小的坛子,里面装满油脂易燃物,被士卒倾尽全力砸出,在已经靠近城墙的云梯和箭塔上砸得粉碎,浑浊的火油在木质表层流淌而下。   数十名守军士卒拈弓搭箭,箭身帮著浸泡过油脂的麻布,此刻已经开始燃烧,随著射出,箭矢在空中拖曳著焰尾,直接射中了云梯。   片刻间,大火冲天而起,浓烟和焦臭味不断涌上城头。   从远处看,燃烧著的云梯箭塔与城墙仿佛连为一体,整座城池都像是沐浴在火海中似的。   透过沉沉火光,萧干看到城头的刘字旌旗凌驾于火海上,依旧在空中翻飞,气的反倒是笑起来。   “倒是有点手段。”   “炮车!”   几名辽兵为一组,分别操作著炮车,也就是所谓的投石车。   到了宋代,攻城器械守城器械都得到了极大发展,而辽国也在不断的汉化,如此过程持续了百年,也自然会不断吸收和学习中原的技术。   随著牛筋做成的大弦猛然崩回,数十块巨石飞向城头,但大多落在城内外,只有少数落在城头,哪怕士卒及时躲开,砸碎崩开的石块,还是在人群里造成了伤亡。   两个没穿甲胄的中年人从地上挣扎著爬起来,身上都被石块砸伤,被人搀扶著躲到了城内。   这只是第一轮试射,准头差点也正常。   云梯和箭塔依旧在熊熊燃烧,少数侥幸靠近了城墙,带著挂钩的踏板放下,辽兵们推推搡搡地冲向城头,和守军开始厮杀交战。   其中一只云梯,正好就在刘陵的不远处,他立刻带著士卒迎过去。   轰!   整面城墙都颤抖起来,炮车依旧在投掷石块,且准头越来越高,刘陵身形踉跄一下,趁著面前辽兵没站稳,整个人向前猛冲过去,将其硬生生撞下了城墙。   “保护将军!”   几名兵卒跑到他身边,试图将踏板推离城墙,但这玩意极其沉重不说,更多的辽兵开始从云梯底部攀援上来,一名辽将从背上取过弓箭,举起来,对准城头的刘陵。   箭矢飚射而上,刘陵下意识抬手一挡,左臂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看到左臂的箭矢,下一刻又是一箭,同样落在左臂。   刘陵嘶吼起来,伸出手,硬生生连血带肉地拔出一支箭矢,将硬弓放在城头用脚踩住,右手擎满弓弦,一箭射中那名辽将肩头,后者痛的翻身落马,旁边立刻有不少辽兵冲过去保护。   刘陵弃了硬弓,抬脚踹开迎面扑来的辽兵,吼道:“取火油来,烧了它!”   几个装载火油的坛子被先后砸出,刘陵退到后面,看守军士卒把火把砸到云梯上,因为身底下的云梯已经开始燃烧,大部分辽兵走投无路,不得不向前猛冲,守军前排竖盾,后排举起十几只长矛用力刺出,当即有不少辽兵受伤,惨嚎著摔下城头。   渔阳城以前在唐代也是重镇,城池虽年久失修,但城墙还足以依靠,辽兵投掷出的石块先后砸到城墙上,只是留下大大小小的坑,但整体仍然牢固。   咔嚓   火焰贪婪吞噬著云梯,木质的框架一点点烧毁,最后轰然倒塌。   刘陵喝退请他去城内休息的兵卒,伸手拿来剪子将箭身用力剪断,又看向张武:“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在哪?把它抬上来!”   张武立刻离开,刘陵低头看著伤口,心里微微叹息。   这时候的伤口很容易感染,旁边的大夫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问他如何医治,这厮说“唯有剪开皮肉取出箭头,再用线缝补。”   拿我当关公呢?   但大夫又说现在不治伤,到时候延误了时机,这条手臂,有可能就废了。   刘陵大声骂了一句。   因为第一波攻城严重受挫,辽人暂且退了回去准备重新组织攻势,现在刘陵也算是有时间去“治疗”。   “把剪子先用火烤烤。”   刘陵艰难道,指点著大夫该怎么做,后者皱起眉头,觉得刘陵在教他这个多年的军中大夫做事,想要拒绝,又被痛到气急败坏的刘陵骂了几句,只得一一照做。   后世消毒的知识,在这儿没几条能派上用场,刘陵只能祈祷著自个命大,大夫这时候眉头拧在一块,用烧到滚烫的剪子一点点剪开伤口,旁边士卒则是将箭头拿出来,动作粗鲁,箭头还是挑到了一块肉。   鲜血不断地涌出,大夫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经验充足”,不时取来乾净的白布止血,又往伤口里面倾倒药粉,手里,则是捏著穿好的针线,在刘陵的左臂上“缝补”。   刘陵嘴里咬著布,已经满头冷汗,没过片刻就疼的眼前一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大夫在耳边喊他,说已经弄好了。   城头的士卒们默不作声地看著这一幕无比自虐的场面,他们所有人,原本也都是归属于辽兵。   辽国虽败落,犹有尚武之风,刘陵剪开皮肉取箭头的场面,还是让很吐司卒从心底里为之震撼。   不管事后会不会感染,他还究竟有没有命活下来,但随著刘陵摇摇晃晃站起身的那一刻,城头上,顷刻间爆发出狂热的吼声。   萧干手里拿著盾牌,领一队骑兵策马来到城墙边。他凝视著城头,在视线里,城头人群分开,张武领著几名兵卒,合力扛著一口薄棺,将其重重放在城头。   他在先前的景州和石门镇等城池里,都得到了“心向大辽故国”的将领支持。   但今日,渔阳城,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已经清晰无比地表达出了不臣服的意味。   城头悬棺,意在死战!   刘陵站在棺材旁喘著粗气,左臂的伤口哪怕已经缝补好,且包裹了起来,但血,还是在不断渗出,因为痛,所以看向萧干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狠戾,如同死到临头的孤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一块,无形中仿佛有金铁相撞之声,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狠意。   刘陵惨笑起来,目光越过面前的辽兵,遥望远方。   地平线上,迅速升起一排排宋字旗号,如森林般耸立,朝著渔阳城而来。   而地面,则是开始震颤,鲜红的旌旗一道道闪出,遮蔽天空,无数骑兵的身影从辽军大营内杀出,萧干转身,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些骑兵,嘴唇嗫嚅一下,疑惑道:   “宋兵?”    第34章 捡漏   出乎刘陵的意料,援军来的极快,而且是从辽军后方大营中穿营而出,这意味著不管萧干带了多少兵马攻打渔阳,但现在,他身边只剩下那些正准备继续攻城的兵马,而且已经来不及掉头迎敌。卄   宋军,自然不可能调动起如此数量如此凶悍的骑兵,那么答案自然就是:   郭药师到了。   刘陵站在城头上,可以清楚看到打著宋军旗号的常胜军骑兵们,向前冲击时,队伍呈现出扇形,随即猛然撞进了辽兵后方的“炮车阵地”。   那儿停放著数量不少的攻城器械,负责使用它们的也都是些辅兵民夫,骑兵们拔出马刀肆意砍出一条血路,等冲到萧干本部军阵前面的时候,骑兵们的甲胄和战马鬃毛上都已经满是鲜血,不断地滴落到地上。   “杀!”   萧干抽刀向前挥动,遥指那些骑兵,他清楚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卒里面,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溃散,或是跪地请降,所以在发出命令的下一刻,他调转马头,带著一小队亲兵毫不犹豫地开始逃跑。   石门镇,乃至于景州那边还有他的不少兵马,自己还没输!   城门在缓缓上升,城内的守军也开始出城追杀,两支打著宋军旗号的队伍碰到一块,被包围在其中中间的辽军这时候才发觉主帅居然已经不见了,当即请降。   郭药师一身鲜红甲胄,此刻已经不再显得那般骚气,因为甲胄表面,还有未干的血迹在流淌,一股子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他策马入城,刘陵也恰好由人搀扶著离开城墙,看到他的样子,郭药师啧了一声,用马鞭指著他:   “你小子,倒是忒给我挣脸。”   且不说在郭药师的预料中,渔阳城就算失守,他也有后续对应的策略,现在城池不仅守住,还成为诱饵,让他能够率军突袭,硬生生打崩了萧干的兵力。   先前因为景州和石门镇失陷而带来的种种不利因素,现在都被极大的消弭。   整个局面,直接变成了大顺风。   此刻,先前在刘陵入城时直接被夺了所有权力的宋人官员,带著一名随从走出来,看了看刘陵,随即对郭药师道:   “刘将军,当真如神人也!”   开始时,厌恶刘陵,   守城时,理解刘陵,   直到现在,敬佩刘陵。   随后,宋人官员,将刘陵悬棺死战和剪肉取箭的事一说,声称,会上报朝廷。   此战,刘陵功劳当属第一!   郭药师笑著摇摇头,在他身后,一名将领不忿道:“郭公为了支持渔阳,率军狂奔了两日,军中不少战马都活生生累死,这才有了刚才一战破敌的功劳。   刘将军虽说神勇,但若无郭公支持,怕也是守不了几日吧。”   听到这话,刘陵目光有了些变化,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争夺功劳。”   郭药师打断他的话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刘陵身上。   “我部接下来要追击萧干,既然你已经受伤,那就留在后面休息吧,顺便,这几日去把辽军的大营打扫打扫。”   因为常胜军来的快,辽人后方哨骑要么被杀死,要么就是来不及回报,常胜军的骑兵便已经穿营而出,从辽人大营一路杀到渔阳城下。   郭药师接下来要继续追击上去,也就没空再去清缴,但相应的,从里面搜罗出的财富,郭药师也是理所当然地要占大头。   “末将领命。”   刘陵想抬手抱拳,但左臂随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得不伦不类地躬身一礼。   郭药师不在意,策马继续向城内走去,声音落在后面。   “找个地方,让将士们吃饭安歇。”   “郭公,还有一事”   刘陵小步走到郭药师战马旁边,低声道:“张令徽刘舜仁,都被我杀了。”   “两个废物,杀了又怕什么?”郭药师打了个哈欠。   “可宋人那边不准杀。”   郭药师停下战马,刘陵也停住脚步,两人对视片刻,郭药师缓缓道:“我在涿州那边跟王安中那几个宋人相处的时候,你晓得,我从他们身上明白了什么道理?”   “末将愚钝,还请郭公明示。”   “平日里安抚百姓,筹备钱粮,听他们的无妨。   但等到打仗时候,千万不要听宋人的话。   放心吧,此战胜,朝廷那边甚至还会给伱加官。”   说罢,郭药师催促战马继续前进,不断有常胜军兵卒经过刘陵身边,在看到他的伤势时,原先在他们眼里那种陌生的感觉,已经全都变成了景仰。   郭药师一来,刘陵就不用事事操心,在几名大夫的照顾下换了包裹伤口的白布和药,又喝了一碗据说能止血化瘀的药汤,然后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等到刘陵醒来的时候,一名婢女正将烛台放在床头,轻声唤著刘将军。   “怎么了?”   刘陵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动了一下左臂,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在战争中活下来已经算是命大,但刘陵想起当时在城头被连射两箭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时候确实有些上头。   “张将军说,在辽人的大营里发现了些东西,要请您去瞧瞧。”   刘陵叹了一口气,在婢女的帮助下坐起来,又在她的帮助下开始穿衣服,肢体接触的过程中,婢女的手,似乎是很不小心地碰到了刘陵不可说的部位,两人都愣了一下。   借著蜡烛的光芒,刘陵看到婢女的脸白嫩清纯,他心里笑了笑,但没有下一步动作。   婢女替他穿好了衣服,站起身的时候似乎有些失望,似乎知道刘陵在后面瞧著她,扭著腰肢离开了。   外面有亲兵等候,见到刘陵出来,后者随口问道:   “张武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紧张,踌躇片刻,其中一人,拼命压低声音,道:   “传国玉玺!”   “放屁。”   刘陵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不是传国玉玺?”   张武一脸失望,他还以为自己要发达了。   刘陵抬起手,但左臂疼痛用不上力,张武看了一眼,自己把头送了过来,被刘陵轻轻拍了一下。   “动动脑子,传国玉玺在大宋官家手里传承著呢,咱们这儿找到的不管是真是假,那他娘的也只能是假的。”   刘陵看著桌上的两样物件,忍不住拿起来把玩。   “不过,倒确实让咱们捡到大漏了。”   《续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九十五》里面有一段记载:   已而安中命药师击破其众,乘胜穷追,过卢龙岭,杀伤大半。从军之家,悉为常胜军所得,招降奚、渤海五千余人,生擒阿噜,获辽太宗尊号宝检、契丹涂金印等。   张武眼睛一亮,问道:“那这究竟是何物?”   “辽人太宗皇帝的尊号宝检及涂金印,”不等张武再追问辽人太宗是何许人也,刘陵就补充道:“这是千古以来唯一一个被腌制了的皇帝。”    第35章 进击的张觉   “将军,粮草已经清点完了。   陈凉是跟著粮队一起过来的,在见到刘陵伤势的时候,他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接受了所发生的事。   将一封家书递给刘陵后,陈凉又低声告诉刘陵,自己已经在涿州那边站稳了脚跟。   以前他不过是在边境小城搞走私的贩子,日子有奔头,但终究是见不得光的老鼠,现在涿州实际上就归刘陵管,而郭药师在整顿涿州的时候,也有意无意表达出了对刘陵支持的态度。   所以陈凉到了涿州后,哪怕他是硬生生插一脚进来分好处,当地的那些商贾,也还得是陪著笑脸将自己的“市场”慷慨让出去。   也没人试著去撩拨虎须,等刘陵回来上演一出战神归来的戏码。   当所有人都很有逼数的时候,日子一般是很无聊的,好在被派来服侍刘陵的几个婢女,似乎都很天真可爱的样子,替刘陵穿衣服的时候,她们还会天真地看著不可言之处,问,将军,那是什么呀?   刘陵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但要说上手,却也没那心情。   冷箭当时射穿了甲胄,幸好因为甲胄的阻滞,箭头只伤到了皮肉,后续似乎也没有感染的问题,药和绷带都换的很勤,只是依然痛的刘陵难以自制。   稍微动弹一下就疼的要命,哪怕是再有兴趣,这时候痛起来,也提醒著刘陵还没到能“荒淫无度”的时候。   虽说史书上说的有板有眼,   但谁知道萧干会不会忽然发神经带著残部又冲到渔阳城外玩一出“猪突猛进”?   “将军。”   长相很清纯的婢女走过来,也正是最开始服侍刘陵的那一位,跪坐在他床边,端来一壶奶茶和几盘果脯之类的零嘴,刘陵微微颔首,手里拿著书,没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拿果脯,瞥了那婢女一眼,问道:“你是这蓟州的人?”   婢女摇摇头,凝视著刘陵,问道:   “将军,不认得奴了?”   我应该认得你么?   刘陵又不是那种好色如命的人,晚娘本就足够漂亮,当初在燕京的时候,刘陵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会,更没有赚钱养家的手段,就算是去投军谋生,一时半会又哪来门路?   靠著那点家私和晚娘带来的细软,两个人的日子其实很艰难,但晚娘还总是自己省下一些粮食,好让刘陵能吃饱。   旁边的街坊邻居虽说也过来喝了喜酒,但在知道两人都是孤儿无亲无故后,私底下也都是笑话的。   微末时的恩爱,尚且历历在目,刘陵也不愿对不起她。   见刘陵面露回忆之色,婢女还以为他在想著自己,心里微喜,道:“奴,是当日在路上为将军所搭救的人。而后被张将军安排来服侍将军您。”   哦,倒是有这事。   她又道:“奴也是燕京人,而且是大辽宗室,路上遭遇了奸人,差点被其凌辱,幸得将军搭救,奴不胜感激。”   刘陵笑了笑,道:   “你莫不是大辽公主不成?”   这戏码可太烂俗了。   婢女也没想到自己把宗室身份说出来,刘陵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便咬咬牙,轻声道:“先帝在位的时候,奴本来也该是个郡主,奈何国祚飘零,奴没个名分,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求将军,能赏个容身之处,奴愿当牛做马”   “伱叫什么名字?”既然没名分,那倒也有几分可信了,婢女口中的“先帝”,大概是耶律淳,后者才做几个月皇帝便领了盒饭,天祚帝对他恨之入骨,再加上金人随后赶来的兵马势如破竹,燕京根本没守住几天。   嗯,反正辽太宗的那一套东西还在自己这儿,哪怕这女人不是郡主,刘陵也乐意让她变成郡主。   辽国皇帝的那些东西加上一个完整的辽国郡主,若是打包送回去,赵官家大概会兴奋地再度祭祀一番祖庙,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婢女见他没有丝毫上心的模样,不由咬住下嘴唇,一时间显得很是可爱。   “奴叫耶律淮仙。”   “倒是个风雅名字。”   刘陵伸出右手,轻佻地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向自己,笑道:“既然你是辽国宗室,那我也肯定不敢得罪,把你送到汴京去,大宋官家会很高兴的。”   婢女摇摇头,脸上有几分伤心。   “奴宁愿舍弃那等富贵,只求将军收留!”   刘陵懒得多说什么,打了个哈欠,继续瘫在床上看书。   “随你。”   耶律淮仙见他没拒绝,胆子又大起来,捏著块果脯往刘陵嘴里送,他张嘴咬住,右手拿著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著,脑子里还在想著军中粮草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喊道:   “将军,城外来了了一队马军!”   骑兵!   刘陵吓得吐出果脯,立刻坐起来,忍著手臂的痛朝外面走去,这时候心里则莫名想起了哈利波特。   以前看书的时候总是幻想一个小男孩忍著痛跟反派殊死搏斗的场面太过中二,原来有些地方疼起来真不是一句意志坚定就能扛下去的。   那种疼痛,像是深入骨髓,大夫说这是在长肉,而当刘陵来到城头,听城外的骑兵喊完话后,顿时忘却了疼痛,转而想起来另一件事。   在燕京一战后不久,辽国彻底衰朽,朝著亡国的尽头一路狂奔。   除了郭药师之外,还有另一支兵马,最终也选择投降大宋。   张觉。   金人通过议和,将燕京、涿、易、檀、顺、景、蓟等地划分给宋人,但也是缓慢归还,中途还将各州地内大量的人口迁徙到自己国内。   张觉先前是辽人,官至辽兴军节度副使,驻守著平州,也就是紧紧靠在蓟州东面。   金人打过来后,张觉投降;金人将平州设置为南京,任命张觉为南京留后。   五月初的时候,那时萧干作乱,引兵从卢龙岭南下;彼时郭药师刘陵等人尚且在汴京中,而张觉也正是在此刻杀了一众金人使者和官僚,宣布投靠大宋。   随后,他又率领自己的兵马击溃辽将完颜阇母,大破其主力。   但金人不是那种挨打不还手的主儿,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大军已经启程,张觉心里没底,又派出使者向距离最近的宋军求援。   也就是常胜军。   使者半路上听说郭药师到了渔阳,便赶紧过来,但时间只差了一天,郭药师只在城内停歇了一日让大军修整,随即启程去北面追击萧干。   但可巧他们也听说过刘陵的名头,便又请刘陵代为告诉燕京主官王安中,让他立刻发援军。   刘陵站在渔阳城头凝视著远方,忍不住骂了两句。   这才打跑了辽人,谁知道金人又要过来。    第36章 边衅   从理智上来说,刘陵认为大宋既然收留了张觉,那么就应该好人做到底,但历史上随后发生的事,则是充分体现了大宋官僚的二逼作风。   张觉以辽将身份投降金国,而后又自个反悔想要投诚到大宋这边,无论是赵官家还是群臣都认为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张觉占据著一块平州,也就是金国如今的“南京”,此外还号称麾下雄兵十万。   按照刘陵掌握的实际情况来看,这厮肯定没有十万兵马,但至少也得有五万之数。   “金人那边是不会罢休的。”   陈凉忧虑道:“将军,您是打算答应他们?”   刘陵抬眼看看他,没回答,陈凉立刻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个商贾,却要腆著脸跟人家谈军机,岂不是自讨没趣么?   他讪讪说了几句,随即找借口说要做事,赶紧离开了。   刘陵摊开地图,古代的地图并不是很清晰,有些地方只标注了个大概,甚至在和另一份绘制同样地点的地图比起来,连某些相同位置的地名都有很大出入。   根据前线传回的军报:郭药师已经收复石门镇,下一步便是收回景州。   萧干的失败已经近在眼前,刘陵也能凭借着“诛杀叛逆”和镇守城池等功劳,让朝廷把自己的官职再往上提一提。   宋人给的官职在燕地实际上没多少实际用处,除非是那种握有实权的大官,在地方上,其实还是常胜军内部的军头子们掌握实权。   对于后者来说,谁拳头大,谁的话语权自然就更高。   毫无疑问,在如今的北方,金人拳头最大最硬。   张觉的使者才离开一日不到,金人的使者便到了,进城后,拿著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的手令,宣读圣旨似的要求常胜军等人,包括宋官在内,不准与逆贼张觉往来,日后也不准收留,若是违反,大金便会即刻倾尽天兵,予以讨伐云云。   金人做事透露出一股子憨厚劲儿,在宣读完二太子的手令后,金人使者抬起头,用辽话对他笑道:“敢问阁下可是射死伪辽太后、一怒杀宋将、悬棺守孤城、城头刮骨疗毒的刘将军么?”   这都什么事迹啊   刘陵迟疑片刻,这才想起自己这几天要求陈凉手底下的商队帮他“宣传”名声。   因为接下来要镇守涿州,但涿州的大量人口又被迁徙往金国境内,同时燕京那边也需要人口补充,所以涿州境内的百姓就又被宋人迁徙了一批。   刘陵拿到手的基本盘,可谓是真正的十户九空。   因此,他只能将目光盯上了那些不愿被迁往金国,故而还流窜在荒野中的部分流民。   看样子效果很好,那些商贾四处流动,大概是在几天内弄出了一部“说刘全传”,就连金人也有所耳闻。   对方临走时,留下了一些礼物,还特意说明这些礼物是“大金二太子”的馈赠,言语里面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在他们看来,张令徽现在的身份是宋军大将,刘陵却将他和刘舜仁等人宰鸡似的杀了,宋人朝廷那边肯定容不下刘陵。   金人使者离开后,刘陵打算好好睡个午觉,那边亲兵却又过来报告,说后方的粮队送来了,要刘陵亲自去查看和清点。   随著郭药师进军势头凶猛,渔阳城因为地理位置和坚固的城防,已经成了粮道中途的储存点。   把粮食和兵甲等东西存放在城内府库这事实际上不需要刘陵亲自去操办,但还是吩咐亲兵在粮队过来的时候提醒他,为的就是这一刻。   “贵使辛苦了。”   面前站著的是宋人的运粮官,刘陵大笑著走过来,对其施礼后,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好让运粮官看到自己身后那架马车里面的东西。   运粮官顺势看去,随即清楚了刘陵的意思,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官在城内准备了好酒菜,北地贫瘠,但也还是有那么几个貌美歌伎,还请大官人见谅,储放粮草兵甲一事,就交给下官去督办吧。”   “好,那就辛苦将军啦。”   运粮官很满意,他坐入马车后,忍不住打开脚边的一只小箱子,从里面慢慢抓起一把,听著金银器皿哗啦啦砸落回去的声音,忍不住闭上眼睛,嘴角噙笑,将这份幸福感藏在心里。   这样的箱子,马车里一共有三个,装满了金银珍玩,部分是渔阳城里的大户馈赠,部分,则是陈凉手底下那些商队的“孝敬”。   刘陵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手底下的商队到底有多大,但是陈凉先前跟他说过,从涿州到原先大宋北疆边境白沟河之间所有地方的生意,已经全都被他包揽了下来。   拿赚的钱养千军万马不够,但已经足以让刘陵去大宋江南做个万贯家产的富家翁。   现在,这些钱却被他转手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运粮官。   为的只是现在这一刻。   刘陵忍不住搓了搓手,在士卒将府库的大门打开后,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夹杂著刺鼻的皮革味,但这时候,刘陵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先前的付出还算值得。   宋军之中一向有喝兵血吃空饷的传统,但自己这边承担著的是郭药师大军的粮饷任务,若是出了差错,郭药师回来八成不会饶过他。   但前线战事顺利,预计最多半个月内即可班师。   剩下的那些粮草、兵甲,自然也就成了糊涂帐,变成常胜军和大宋边军瓜分的好处。   这次,刘陵至少能拿到一万斛粮食,五百副甲胄以及数量不少的辎重,相比之下,那些送出去的金银器皿一文不值。   清点完毕后,刘陵下令封存府库,等到要取用的时候才会再度打开,同时警告道:   “全都一样样登记好,这可是朝廷运来的东西,要是有一样没了,别怪我要你们的脑袋向上头顶帐!”   训完了话,刘陵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府库里的那些个东西。   “关门吧。”   时间如白驹过隙跑的飞快,在渔阳城养伤的两个月,刘陵左臂的伤势渐渐好转,而前线也传回了郭药师大捷的消息。   与此同时,金国境内的消息也慢慢传来。   金人皇帝完颜阿骨打去世,庙号太祖,谥武元皇帝,其弟完颜吴乞买受众拥戴为帝,此时按照宋金和议约定中,本应该还给大宋的燕云之地尚且还有两三州并未归还。   完颜吴乞买本身对大宋并无好感,且在完颜阿骨打在世的时候,他也反对将燕云之地还给宋人。   又因为大宋接纳张觉,金人以此为借口,不仅拒绝再交还剩下的部分燕云土地,甚至隐隐有发兵攻打宋之意。    第37章 白嫖(求追读求票票啊)   平州,不仅是燕云之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本身所处的位置也使得它成为一块“兵家必争之地”。   哪怕是金人先帝在世的时候,虽是力排众议将部分燕云之地还给大宋,但也没将平州还过来,就是因为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辽国还在的时候,在平州经营了二百年,在其中屯驻了大量骑兵,境内有数量较多的马场。   金人过来后,也很快就将平州作为自己国家的“南京”,足以显示出对其的重视。   若是大宋拿到平州后,就能真正经营起一条缺口较少的北疆防线,但哪怕真的拿过来,这条北疆防线能不能起作用还很难说。   金人如今卯足力气要杀鸡儆猴,可在他们即将对张觉用兵的时候,金人的哨骑,却还屡屡到蓟州境内转悠,有好几次,部下的哨骑都告诉刘陵,自个在城外多少里的地方碰到了金人哨探。   哪怕是常胜军,这时候也不敢招惹金人。   战端将启,宋人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张觉的使者来渔阳求援,被刘陵推脱说自个没权,打发他们去前线找郭药师要个准话,估计郭药师也在踢皮球。   直到平州那边可能开打了,刘陵也始终没接到要自己带兵去平州支持的消息。   他这边正忙著做生意:   倒卖粮食,   贩卖人口。   放在后世足以让他把花生米吃到胃胀的两大罪名,在这时候就显得无关紧要。   因为金人即将“攻”过来,北地的商贾都慌了神,除了粮价飙升,其他大量的东西都在贱卖,包括牛羊之类的牲畜。   各处的达官贵人,因为先前金人大量迁徙燕地百姓的事,就怕金人打过来后自己的身家也不保,宁可贱卖家产也要赶紧跑路,被刘陵手底下的商贾们趁势压价收购了不少好东西。   府库里的粮食也被悄悄卖出去了不少,因为郭药师前线已经打赢了,只要算好他这一路所需的粮食,剩下的,只要刘陵胆子够大,都可以随意调用,被他趁著粮价最高的时候狠狠赚了一大笔钱。   那些粮商把刘陵当成白痴和送财童子,都等著看他的笑话。   而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刘陵还做出了一个让人评价为更白痴的举动。   因为先前萧干叛乱和现在平州的战事,   北安、泽、檀、景、营、平等州都产生了大量的流民,金人朝廷将百姓迁徙到自己国内,虽然上面要求好好安置百姓,让这些迁徙来的人各自去做原来的差事工作,但底下施行起来,却总是有些小小的纰漏,以至于事后逃民不少。   这儿贩卖人口的生意红红火火,且因为一位大财主的要求,不少人贩甚至偷偷带著打手去金人治下掳掠,被杀了不少,以至于完颜宗望再度写信要求刘陵阻止这种行径。   信里的语气,一分警告,二分劝诫,余下七分不清不楚的意味,俨然已经将刘陵当做自己部下来看。   刘陵将信拿出来,放在郭药师面前。   他自己的面前则是完颜宗望写给郭药师的亲笔信,两封信除了名字称呼和一些语句用词的不同,整体上表达出来的意思差不多。   如果几句好听话就能让常胜军归降,那完颜宗望一点也不介意把自己包装成一条舔狗,但现在两人收到了几乎内容一样的信,现在无疑起了反效果,等于是两人都清楚完颜宗望把他们当傻狗耍。   郭药师随意瞟了几眼信上的内容,轻笑一声。   “你到底买了多少人?”   “没多少。”   郭药师用食指叩了一下桌子,拿起茶杯,在喝茶之前,慢条斯理地警告道:   “具体点。”   “也就万把人。”   郭药师噗的一声把茶水都喷了出来,像是想起来什么,立刻喝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瞧您说的,都是末将自个挣出来的家当,现在看百姓可怜嘛,也不过就是出点钱接济他们,想把他们接到涿州去好好过日子,一点钱,洒洒水而已,不值一提。”   “买一万人,哪怕一个人就值一贯钱,那也是上万贯钱撒出去了。”   郭药师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沉声道:   “我记得你在燕京城也不过是个平民,现在倒是奢遮了?   刘将军,   那我倒是要恭喜伱发财啦。”   不等刘陵回答,他就站起身,身上的气势,也缓缓倾轧而来。   “说,府库里剩下的那些粮草,你卖了多少?”   郭药师就是军头子起家,哪里不懂喝兵血吃空饷的手段,这时候逼问,实际上也还是为了   “末将确实卖了一部分。”   刘陵连忙也站起身,笑道:   “不过末将发财,还得是承蒙您的佛面照顾,哪里就能忘了您的?”   他拍拍手,喊道:“来啊,把我给郭公准备好的礼物抬上来!”   张武站在门口躬身施礼,片刻后,领著一队士卒,每个人都费力地抱著一口箱子,大约有十来个较大的箱子。   哪怕金人要求迁徙燕京在内几座州地治下的富裕百姓,迁徙标准是“身家在一百五十贯以上的民户”,全都要被迁徙到金国境内,但还是有不少人靠著关系和钱粮,好赖还是留在了本地。   现在金人疑似要对大宋下手,这些人只得继续往南逃,他们的家私,也大多被商贾贱价买走,也就是刘陵的商队。   刘陵走到一口箱子前,故意用脚踹了两下,居然没踹动箱子,随即又拔出刀,对著箱子猛砍两下,箱子很快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随著身躯破裂,一块块银锭和珠宝,从缺口处流淌而出。   郭药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由得呼吸粗重起来,走过去,和刘陵并肩站著。   钱,   都是钱!   刘陵在旁边稍作解释,郭药师虽然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心里也很快就出现了另一个想法。   相比于知道历史的刘陵,郭药师则是以他自己的阅历和角度去判断,金人这时候不可能再和大宋开战,他们需要消化辽国的土地人口和宋人的钱粮,也需要一段时间去休养生息。   张觉的叛变,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继续敲诈大宋的机会,若是后者能够强硬些,金国最终也肯定是会退让的。   只要金人实际上没有攻打过来,战后,粮价就会迅速跌落下去,燕云之地残余的人口大多穷困,根本消化不了那么多粮食;金人现在富庶的很,常胜军又背靠大宋这个究极慷慨的奶妈,根本不会缺粮食。   那些粮商为了保留些家底,只能再度贱价抛售粮食,刘陵只需要付出极少的钱,就能将先前卖出去的粮食全都补充回来。但在这过程中,相同数量的粮食左右手来回倒腾一番,刘陵的家底就迅速暴涨了无数倍。   等于是借著战争的机会,白嫖到了无数好处。   这才叫发战争财啊。   郭药师心里吃惊于刘陵的生财手段,但脸上还维系著平静,看著那些财宝,仿佛它们不值一提。   “这次你赚多少,我要三成,此次的事,我帮你掩盖。”   “您客气,我给您四成,其实若不是手底下的人也要吃饭,末将愿意都给您,这生意其实难做,末将也只是想等坐镇涿州的时候,治下人口能多一些,以后这点钱粮要养著兵马百姓,哪里够呢。   还有,末将多嘴问一句,这种事,也要遮掩么?”   郭药师笑了笑,   “你以为,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多钱粮兵甲余裕下来,   真当宋人人傻钱多么?   无论是童贯等人,还是边军,哪怕是那些燕京的宣抚司官员,事后其实也都能沾一手,这是他们宋人的规矩。”   看著沉默不语的刘陵,郭药师补充道:   “放心吧,我不白要你的。你的那些商队呢,等过两个月,可以去大宋境内经商,那才是真正的生财地方。   张令徽既然死了,宋人短期内是找不到人再跟我作对了,你部下兵马的甲胄粮草,我会帮你去跟宋人商量,要求等同于常胜军正军战卒的配额,他的那些个部下,若是还有剩下的,也全都给你了。”   刘陵后退一步,郑重道:“末将,多谢郭公厚爱!”   郭药师摆摆手,道:   “你先出去吧,我要在这里歇息一会。”   等刘陵离开后,郭药师犹豫片刻,还是在那些箱子面前蹲下。   他伸出手,拿起一串玛瑙手链,凑近鼻子,闻到一股脂粉香味。   先前,兴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嫡女戴的,现在也不得不贱价卖出,郭药师深吸一口气,再看看周围堆迭著的箱子,喃喃道:“这小子,倒是会做人。”   求书友老爷们点个追读呀    第38章 优势在我大宋   与萧干的战事已经彻底进入收尾阶段,刘陵督促著手下的商队趁机拼命吃好处;先前萧干率军攻下景州和石门镇等地,也掳掠到了不少牛羊辎重,而后被郭药师打败,这些东西也被其收入手中。   郭药师自个也要捞一笔,奈何手下还没有刘陵那种成建制的商队,只得把这些东西交给刘陵,让他帮忙“销赃”,后者自然是又跟著小赚了一笔。   到了十月,大军班师。   涿州城外,王安中领著宣抚司官员和涿州本地官僚出城二十里迎接大军,站在郭药师马前,等后者下马,然后亲手奉上接风洗尘的酒水。   “见过郭少师。”   “拜见王节度。”   归宋后,郭药师被授燕京同知府事,这次击破萧干立下大功,朝廷又授其检校少保,改少师。   王安中则是庆远军节度使、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使、知燕山府,总体职权和名头都在郭药师之上。   但北疆以外唯一的兵马就是常胜军,而郭药师又是常胜军首领,因此王安中最终也还是明白,自个在国内玩的那套,怕是套不住郭药师这种虎狼之徒。   刘陵打量著神色温和亲近的王安中,还记得这人刚来涿州的时候,啧啧,那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尚且还历历在目。   “萧干人头在此,还请贵使带回给朝廷。”   郭药师说著,刘陵就策马前进一步,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翻身上马,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只木匣。   打开后,里面是一颗闭著眼睛的头颅,面容狰狞,已经被腌渍过,防止其腐烂,仔细看一下,正是萧干。   王安中和身后的宋人官僚都吓得后退一步,郭药师咳嗽一声,刘陵将木匣合上,在人群里寻找著“天使”。   自然不是长著翅膀的那种,而是朝廷派来的使者,被称为天使。   此刻那人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从刘陵手里接过木匣,勉强笑道:“这位,可是刘将军?”   “末将卑微,不敢当将军二字。”一般人都喊刘将军,但以目前刘陵的地位,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将军,这么喊,无非是要表达亲近和套近乎。   “将军说笑了。”   王安中插了一句嘴,让刘陵看向他。   “此次将军不仅守住了渔阳城,更是斩杀了叛将,等这诸多事迹呈递到朝堂上让诸公知晓,一个将军位置肯定是有的。”   天使听到这里,也同样对刘陵露出友善的笑容。   看到对方的笑容,刘陵清楚,自己派人私底下准备的那些金银财帛,大概是送到王安中手上了。   后人提起北宋,最刻板的印象大概是崇文抑武,文人老爷是一定要骑在武将脖子上的,其实有些时候并非如此。   燕地情况特殊,当地什么人都有,但绝对没有死忠于大宋的兵马,朝廷安插过来的人虽说可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做事上面也必然是有他们独到之处的。   这些自诩为苏武班固的官僚们到了燕地,才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几个能拉拢的本地人。   被招降的辽人官员,哪怕是对郭药师卑躬屈膝,也不肯替他们效命。   而常胜军的士卒,纵然供给他们钱粮的是大宋,但他们实际效忠的对象也还是郭药师,后者和他的一班亲军时常穿辽人服饰,朝堂上,早就有人说他是“安禄山”。   站在朝堂上,自然可以对安禄山指指点点,但若是在他身边做事,你还敢说他半点不好么?   刘陵记得这个王安中是苏轼的弟子,才华该都是有的,只可惜人品堪忧,做不成大儒,也做不成官僚。   “城中已备下宴席,还请几位,入城一叙。”   王安中微微一笑,虽说已经到了中年,但却是有那么一股子风流倜傥的劲儿在。   刘陵留在涿州境内的细作则是告诉他,不过一个月功夫,王安中这厮就已经纳了一个契丹小妾。   涿州城规模不算大,但因为宣抚司的官衙暂且在此处驻扎,常胜军原先也是在这驻守,使得涿州反倒成了方圆百里之内最太平的地方,吸引了一些流民。   走在街上,两侧早就被清空,哪怕是有百姓,这时候也被兵卒逼到屋里待著,等车队走了才能出来。   王安中坐著两人抬的轿子,掀起轿帘,对策马在旁边的郭药师说话。   “这些日子里,听说涿州城来了个北地大商贾,又成立了一个什么陈氏商会,这街面上,似乎都是他们的产业和店铺。   那商会的头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北地豪杰,不知道郭公有没有听说过这人?”   “陈氏商会的大商贾?”   郭药师思忖片刻,摇摇头。   “本官也是从未听说过,大概是个乘势而起的人吧。”   “呵,这北地倒还是不太平,”   王安中放下帘子,声音在轿子里若有若无地响起,不过并未传出来让郭药师听到。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乘势而起。”   刘陵策马跟在他们后面,默不作声地打量周围,不知道那些紧闭门窗缝里,又有多少眼睛在打量著自个。   相比于先前去汴京时,街道两旁的少女们争相欢呼朝他砸香囊手帕汗巾的景象,   涿州,看起来确实很穷酸。   想到这里,刘陵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因为萧干叛乱引起的战事,本应驻扎在燕京的宣抚司和郭药师一直停留在涿州没走,不过等这次之后,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滚去燕京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没人能再烦到他。   等到了官衙大堂,天气已经渐渐是秋凉时节,北地天冷的更快,等几人都落座后,婢女们才端著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始朝桌上送。   王安中坐主位,郭药师坐左侧,其余两名常胜军将军和几名宋人官僚都入座后,刘陵被安排在右手侧末尾。   他倒也不嫌弃,默不作声地吃喝,抿一小口酒,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著,听他们在上面谈笑。   酒到半场,王安中借著醉意,缓缓道:   “此次萧干事了,但张觉又降,金人喊著要平灭他,奈何完颜阇母已大败而归,   眼见著,   平州土地,也能归入我大宋手中。   郭公,日后便是张觉、你、我三人,共同在这燕云之地坐镇,还望咱们一定要为国家尽心尽力啊!”   郭药师笑了笑,道:“张觉此人颇为反复,性情不定,手底下纠集的兵马,不少都是原本辽人兵卒,大半都是州兵,先前凭著侥幸击败完颜阇母,这次来的听说是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此事尚未有定论,   若咱们贸然与张觉往来,适逢其败,金人藉机前来问罪,却又如何回应?”   先前燕京一战,大宋十万禁军在白沟河一带死伤惨重,难道说你大宋还有信心再调十万“精锐”出来和金人野战?   而且有信心打赢?   “定论?”   王安中喝了口酒,冷笑一声道:   “前不久,张觉已经将其家属二人送到宣抚司为质;   因此朝廷也已经下了旨意,加封张觉为泰宁军节度使,其家属尽皆加官进爵,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大宋,他金人才跟辽人打了一场国战,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可能底气再跟咱们大宋开战!   郭公,伱笑什么?”      【 第39章 我大宋稳赢不亏!   平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拿下平州后,大宋可以再度得到无数北地战马。   自从归义军被西夏彻底攻灭,来自西域的宝马良驹也越来越难以进入大宋境内,后者国内不是没有马政,但肯定没法提供足够数量的战马。   燕地这边,金人虽说答应还地,但部分土地还欠著没还不说,临走时恨不得把燕京和几州土地内刮地三尺,怎么可能好心给宋人留下大量战马?   朝廷,甚至还得给郭药师不断输血喂奶,确保其迅速成长起来,也算是勉强构筑北面的防线。   将平州拿到自己手里的好处肉眼可见,因此连赵官家也忙不迭地选择答应,童贯等人想著在这件事上捞好处,又岂会在这种事上阻拦?   但最先和张觉私下往来的人,其实是王安中。   “王安中这人是小苏学士的弟子,但当官后却一味阿附权贵,先前是蔡京,而后则是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刘陵一边替郭药师倒茶水,一边解释道:   “这人功利心很重,贪功名好财色,欺软怕硬。”   听到这,郭药师恍然道:“大宋的文官,都是这般?”   “也不好一概而论。”   刘陵淡淡道:“只不过能做事的,忠贞不二的,大都被排挤了出去,在地方上做官、”   “那宋国境内,不是还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说法么?”郭药师有了点兴趣,追问道:“只有贬官,绝不杀人?那在大宋做文官倒也是不错的差事啊。”   “郭公,把人从汴京一路贬到岭南,估摸著他已经走到了岭南,再写一封公文把他改任到广州或是四川,路上千里之遥来回地走,是个人都得被活生生磨死,   这死法,可比一刀剁掉要折磨人。”   郭药师觉得很有意思,笑道:“你手底下的商队倒是替你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也不过是就是四处做买卖,侥幸听到了点消息罢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刘陵回答道。   刘陵耐心组织言语回答郭药师的一个个问题,因为明天,郭药师和宣抚司就要卷铺盖去燕京了,到时候,涿州就是他的天下。   在街上的时候,王安中曾指著街上的店铺,说那些都是陈氏商会的产业,但实则,它们的收入,最终会流入刘陵手中,陈凉只是个名义上领头,实际上做事的会长。   没有刘陵的权势,他的生意铺不起来,没有陈凉的钱,刘陵也很难迅速跟这群宋人官僚打好交道。   银弹攻势确实好用,在燕地的宋人官员几乎口径一致地说刘陵的好话,糖衣炮弹砸的他们满心欢喜,再加上刘陵说话又好听,送的又都是些稀缺物件,他们自然高兴。   尤其是那个天使,刘陵送了他三块据说是辽国宗室戴过的玉饰,以及一幅据说是唐人韩愈留下来的字画,天使当场乐得要跟刘陵烧黄纸拜把子,两人一阵称兄道弟,极为亲热。   天使回去以后也是知道如何回话才能让朝廷高兴,便将刘陵的那些事迹编编改改,以至于他的形象在朝廷里越发完善。   燕京城下,引骑南走,开弓射杀萧太后,   渔阳关口,挥军北扫,悬棺死战刘将军。   听著多么顺耳。   再加上张令徽刘舜仁两人身死,郭药师毫不费力接管了全部常胜军,朝廷那边,其实也亟需一个能分化郭药师权势的人物。   先前哪怕郭药师打赢了萧干,朝中也还是时不时有对他的非议弹劾,连带著一向以郭药师心腹对外示人的刘陵也跟著遭殃,台谏官骂郭药师是安禄山,那他刘陵也自然被骂成史思明。   朝堂上,官家才决定封赏刘陵,底下的谏官们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们觉得相比于郭药师,刘陵先前不过是军中小卒,一再加封已经是朝廷破格擢升,若是对他格外宽厚,那些常胜军的将领士卒又如何能服气?   朝廷的天恩,哪是那么便宜就能得来的?   童贯微微皱眉,出列躬身施礼。   当他站出来后,台谏官们立刻收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嚷嚷。   赵官家却什么都没察觉到,看向童贯,笑道:“卿可是有什么言语?”   童贯微微躬身,道:   “臣听闻,郭药师与其亲信将士在燕地常著辽服,而刘陵身虽低微,却和其部下都著汉服。除却上阵出门著甲,在内时,则是穿著我大宋官袍坐衙。   此等心迹自是与郭药师不同,   官家若不厚赏笼络,难道一定要看到他著辽服才觉得放心吗?”   此言一出,听起来竟像是在讽刺官家,可赵官家只是笑了笑,回答道:“卿的言语颇为有理,倒是朕迟疑了,那么,若是无异议,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散朝后,   一名内侍宦官走到跟前,低声说了几句,童贯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进了后苑。   一处侧殿门外,郓王赵楷正站在门口,童贯走到跟前,笑容可掬道:“殿下近来可好?”   “劳烦童公关切,小王一切都还过得去,赶紧进去,官家在里面候著呢。”   “是,是。”   童贯笑了笑,随即走进去。   赵官家斜靠在龙床上打著哈欠,旁边龙案上摆著一副未完的画作,几处潦草的墨迹尚且未干,显出作画的人心绪不宁;童贯趋入殿内,随即跪在地上。   “臣童贯,拜见”   “罢了,起来吧。”赵官家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咱俩之间也不用那些虚礼。”   “谢陛下。”   童贯喊完话后才慢慢爬起来。   “方才朝中所议之事,无非是要不要重用那刘陵,朕想听听伱的话。”   不等童贯回答,他就自顾自道:   “听王安中等人密报,刘陵这人十分老实,平日里憨厚忠诚,   最为重要的是,   他,   为咱大宋流过血。”   说到这,官家动动手指,一名宫女立刻走到跟前,替他慢慢揉著眉心。   “但我却总觉得不放心。”   “官家,”童贯平静道:“刘陵不过是个修武郎,区区团练使,芝麻点大的官,也是有朝廷在他背后,勉强支撑著他掌控涿州,这次虽说是给他升了官,但他也不是知州,最多抓住整个涿州的兵权,但这就也就足够了。   不用咱们特意压制,郭药师就第一个不会饶了他,到时候,他还得求著官家您再恩旨给他帮衬著,不然迟早得被郭药师那厮弄死。”   “郭药师啊唉,”   听到这个名字,赵官家觉得更加头疼,示意另一个宫女也走过来给自己慢慢按摩著头。   “罢了,眼下还得靠他平定燕地,还有那张觉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官家,”童贯认真道:“定然万无一失,金人也最多就是闹一闹,要点钱粮,平州,最后一定还是咱们大宋的!”   殿外,赵楷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忽然有个女声在他面前响起。   “阿兄!”   赵楷吓一跳,眼神迅速收回,才发觉妹妹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跟前,当即低声呵斥道:“你是堂堂帝姬,怎的这般不知礼仪四处乱闯?”   妹妹挨了训斥,好看的脸上顿时添满委屈。   “你在外面才回来,也不陪我说话,一天天就知道往官家身边凑。”   “快闭嘴。”赵楷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你可知道里面在说著什么?”   妹妹没回答,眼睛却朝他看来,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当然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刘将军,官家说,要给他封大官呐。”   “真的?”   眼见著愚蠢的妹妹上钩,赵楷笑了笑,道:“我本来呢,想顺势劝说官家,把你这个帝姬嫁给他,但你知道官家怎么说?”   “人家啊,有正妻了,谁还要你?”   妹妹俏脸陡然煞白,推开旁边的内侍,一路擦著眼泪跑开了。   把捣乱的妹妹赶走,赵楷很是欣慰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后苑内。等到童贯出来后,两人互相寒暄几句,随即官家也走出来,叹息道:“这画的最后几笔,总还是觉得不知道该朝哪儿落笔。”   郓王赵楷连忙谄媚道:   “官家的画一向都是最好,无论何处都是锦上添花,正如咱大宋如今气象,好上加好啊!”    第40章 我为大宋流过血!(求追读)   回到涿州已经有一个月时间,除了天气越来越冷,其他许多事情都并未如刘陵预想的那般发展。   “多穿一件衣裳,别著凉。”   晚娘说著话,替刘陵披上一件厚实的黑色裘衣,抬头打量一番才道:“饷午时候,我打发淮儿去给你送饭。”   刘陵每日都要去校场看亲兵训练,直到晚上才能回私宅。   虽说他已经是涿州的“统治阶级”,但朝廷的官中文书还没送来,不少地方也还得收敛著点。   “不必了,我在军中用饭,她一个婢女随意进出军营,总归是不好的。”   刘陵还是把耶律淮仙留在了自个身边,不过这却是郭药师的建议,后者只是从刘陵手上拿走了辽太宗的尊号宝检及涂金印,允诺刘陵官职和钱粮兵甲,也告诉刘陵,眼下并不适合再给朝廷送一个大辽郡主去,更别说他们都清楚她在辽国破亡时还不是郡主。   钱粮,刘陵现在倒是不怎么缺,但宋人确实富得流油,让人忍不住伸手去薅一把,郭药师也有点慷他人之慨的意味,不过既然他许诺的那些东西先后都送到自己手上,也省的刘陵再去费心思和那些大宋官僚们慢慢扯皮。   晚娘穿著一件单薄外衣,脸上不施粉黛,却依旧白净动人,刘陵断了思绪,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后者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陵没注意她的样子,道声“走了。”   到门外,正有一支队伍停在外面,在队伍中间的是一顶轿子。   一名穿著绿色官袍的小官走到刘陵面前,无论是面貌还是气度都明显是宋人,他对著刘陵拱拱手,道:“知州在此,想跟将军说几句要紧的话。”   刘陵瞥见那支队伍里有一半都是士卒,另外一半则都是文吏,他停住脚步,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到官衙里去说,非得杵在我家门口,莫非我家门口是知州的官衙?”   这涿州知州还没来几天,今日就在他门口专门候著,要说什么公干,听上去倒是谦卑的很。   但刘陵立刻反应过来,蔡知州这是准备先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啊。   小官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想了想,回答道:   “知州要在哪里说话,莫非还得先征求将军的同意么?须知,此处乃是大宋疆土,还请将军说话放尊重些。”   刘陵没搭理他,看向那顶轿子,道:   “得了,我知道蔡知州您是朝廷来的清贵之人,但是末将愚钝,待会还得去校场看兵马操练,耽误不得许多时间,到底有什么事,还请您示下。”   几个月带兵的时间,中途还经历了好几场恶战和殊死搏杀。   刘陵虽说还没养出什么虎躯一震抖落出让人当场跪拜的气势,但身上那股子拿人命不当回事的草莽气魄,则是实打实地让人望而生畏。   坐在轿子里的人名叫蔡靖,是如今涿州的知州。   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说,他应该去燕京替代王安中的位置,可现在却是做了涿州的知州,也就等于凭空在刘陵头上加了一把锁。   但朝廷为此也做出了弥补,加封刘陵为涿州防御使,实际掌握涿州兵权,而治州的权力则是交给了蔡靖,间接等于刘陵原本悄悄摸摸“种田发育”的想法直接胎死腹中。   沉默了片刻,蔡靖掀起帘子,弯腰走出轿子。他面貌白净,短须,著绯色官袍,腰间悬著一只银鱼袋,后者代表著他是赵官家宠信之人。   “此乃犬子,说话无状,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蔡靖的语气和声音听起来让人舒服,随后微微一笑,道:“本官奉旨来此为官,当日在京城中,也曾见过将军英姿,如今得以同州为官,亦是幸甚。日后当齐心协力,共为大宋效力才是。”   “至于说事,其实也没甚么公干,只是恰巧路过,知道将军今日要去校场,便想著拜访一下,顺带著把事情问完,今日也就不必再差人过去叨扰将军了。”   “您问吧。”刘陵淡淡道。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这蔡靖语气谦恭,但话里的意味则是暗含著其他意味。   “奉旨来此为官曾在京城中见过将军日后当齐心协力。”   三句话,一个代表蔡靖是赵官家钦点的知州,二个是点出刘陵和自己的地位差距,二人当时都在京中,刘陵那时候也不过是边境一个小军官,他蔡靖则是朝中大臣,如今两人都在涿州,他蔡靖在官面上也是稳稳压过刘陵一头。   第三句,则是要求刘陵老实点。   第二段话则更肆无忌惮,蔡靖意思就是自己闲的没事也能来堵刘陵的家门口,对他说教一番,日后自己有事,也不用亲自跟刘陵说话,打发个小官来吩咐一声即可。   宋人武备颇有一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美感,偏偏说起话来的时候,恨不得将他们的唇枪舌剑扎到人脸上。   蔡靖自有他的底气:以后涿州兵马钱粮都是由大宋供给,只要蔡靖一句话,直接给刘陵断奶,看他还敢不敢跟自己作对。   但他毕竟还是想著能够在言语上折服刘陵。   “听说将军曾有意大量从平州营州等地买来人口,此事不知确否?”   “是。”   刘陵回答的很干脆。   蔡靖微怔,继而笑道:“现在想想,倒也是我问的早了,等那些流民到了涿州,本官再和你细细商量吧,到时候,还劳烦将军配合。”   这是打算一句话,就直接想把这好事要过去。   刘陵目光微冷。   自己花那么多钱粮买来的人,到头来反倒成了你的政绩?   这边正说著话,街面另一头,张武领著几个兵卒策马而来,等到了跟前才翻身下马,也不看蔡靖,直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将军,校场那边的将士们已经集齐,就等著您过去才开始操练。”   “我倒是把正事忘了。”   刘陵一拍脑袋,不好意思道:“蔡知州,等晚上的时候,末将再设宴赔罪,但军中事务要紧,末将就先告辞了。”   蔡靖被直接晾在原地,但也不恼不怒,脸上依旧保持著微笑,旁边,那个绿袍小官在刘陵离去后,立刻不忿道:“父亲,这厮好大的架子!那谭稹虽是个宦官,可有一句话毕竟没说错,这常胜军啊,终归是一帮养不熟的狼!”   “童相公被落了兵权,谭稹接替他的差事,自然不会对常胜军有什么好话。”蔡靖回答道。   他重新坐回轿子里,吩咐一声抬轿,队伍跟著轿子缓缓开动起来,儿子蔡松年翻身上马,跟在轿子旁边,低声和父亲说话。   郭药师和常胜军都是在童贯总管河北事务的时候归降,在朝中许多人眼里,乃至于郭药师本人,也都知道他现在算是童贯的“嫡系”。   谭稹和童贯相当于是竞争关系,也就顺带著把常胜军也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离京前,曾几次向官家密报,说常胜军桀骜不驯,将来必成大祸!   “这话,是我离京前,官家亲口告诉我的,可见谭稹此人心胸狭隘,一拿到官职就恨不得立刻把童贯所做的一切全都打成罪状。”   蔡松年有些不理解父亲的这种观点,反驳道:“可是他说的没错啊,常胜军本就是”   “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当然,他常胜军本是辽军出身,凭什么对咱大宋忠心呢?哪怕郭药师在朝中说自己如何忠于大宋,他是真的忠吗?还不是看在钱粮和处境的份上才投降。   谭稹那边也并非为国事操心,而是处心积虑地要找郭药师的茬,但咱们不能傻乎乎地替他冲锋陷阵,这个道理,伱懂么?”   蔡松年迟疑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听说谭稹还在大量招募辽国降卒为军兵,已经有了章程,叫什么义胜军,想来也是要跟常胜军对立的。   呵,张觉的事还没出个结果,谭稹这老狗就急著要给常胜军找事做,   让他们去争,让他们去闹,咱们父子俩能做的,就是替朝廷好好守住涿州。   我看呐,这刘陵也不是传闻中那般粗莽的武将,但,毕竟为咱大宋流过血,官家那边也还记挂著,不好怎么他;以后给一点前程,把他打发走也就完事了。   今天的事,他大概还没反应过来,但咱们弄这一出,已经落了他的面子,涿州的官员将士,也很快就会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兵权的事急不得,别把他弄恼了,就跟他好生相处,日后跟他许诺一份前程,也就打发了他。咱好好地把涿州兵权弄归朝廷手里,兵不血刃嘛”   父子俩正说著话,前头,轿夫和禁军士卒忽然都停住脚步。   “怎么了?”   蔡松年不耐烦地看过去,目光一时呆住。   在巷子口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站著至少上百名甲士,把狭窄的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   在队伍中央,刘陵骑著一匹黑色战马,身披甲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分明带著一丝轻蔑。   这,   这是要做什么?   刘陵的眼神让蔡松年觉得有些侮辱,但刚才对刘陵骑脸输出的劲头儿已经消失不见,他看到那些士卒所穿著的甲胄表层,分明还有著没洗净的鲜血,此后那股血味儿,仿佛已经浓郁到扑面而来。   轿子里沉默片刻,蔡靖掀起轿帘再度走出来,脸色已然铁青。   “刘将军,这是做什么?”   “知州初来乍到,末将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跟您说道说道。”   “何事?”   蔡靖压抑著自己的不满,冷冷看著刘陵。   后者坐在马背上笑了一声,道:“您刚来的时候,这涿州城的大小官吏设宴为您接风洗尘,但这些涿州的将士们,您怕是还没见过吧?   这不,反正是顺路,末将想著他们带过来,让大家好好看看蔡知州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声放肆,被蔡靖硬生生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他看到刘陵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此刻不管刘陵怎么想,蔡靖立刻极为从心地选择不再去赌,而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任由那些常胜军兵卒戏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他可以凭著身份去痛斥责骂,但接下来,就得赌刘陵这个匹夫会不会发疯到让麾下兵马直接杀了他!   蔡靖不敢了。   双方刻意为了落对方面子而做出的一些事,私下里搞搞还行,要是真闹到朝廷上,最后也还是他的不是,因为确实是蔡靖先挑起的事。   而大宋朝廷,一向没有护犊子的规矩,官家派他来这儿就是看中了蔡靖的能力,现在若是他被人家反将一军就要派人到官家那边告状的话,   你这算什么?   居然要朕亲自下场,那朕要你何用?   站在那儿,蔡靖的脑子很快就闪过许多判断,而也意识到,刘陵今天来了这么一出,他的威风不减,自己的威信绝对会大打折扣。   “既然蔡知州还要去官衙,那咱们也就不打扰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认识。”   刘陵松开按住刀柄的手,打了个响指,张武会意,开始代替下令,让士卒们转向回校场,而他心里,则是不断回味著蔡知州的那张脸。   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啧啧,跟开了个染料作坊似的。   刘陵还跟没事人似的,策马前行,道:   “咱们的兵马已经有三千多人,也总不能只有你一人去管,我准备提拔起一批人。”   他的本部兵马原本九百多人,在渔阳城守城的时候折损了些,而后又不断补充溃卒和流民青壮,最后扩编到三千人,不只是刘陵趁这时候扩编,常胜军里包括郭药师在内,都趁这机会拼命发展实力,把宋人的钱粮全都消化成兵马。   张武问道:“您的官职毕竟是朝廷授予,若是您擅自给咱们擢升,会不会触犯到朝廷规章?”   “燕云之地,其实只有这些知府知州之类的大官是由朝廷直接派出官员担任,军中大小职事的任免,名义上归宣抚司递交到枢密院和兵部,实则在郭药师那边就能直接通过了。   递交到朝廷的奏疏,也不过是走个流程。”   张武点点头表示听懂了,“那既然是朝廷亲自派出的官员,那也应有勇有谋吧,可末将看,无论是那个王安中,还是这个蔡靖,都好像有点那啥。”   按理来说,既然燕云之地新降,况且还有郭药师这么个面恭心背的枭雄,就更应该派得力大臣去驻守燕云之地,从郭药师手里慢慢拿回权势,将燕云之地彻底镇抚下来。   大宋这边是怎么做的呢?   一个是在萧干来袭的时候先卡常胜军的钱粮,想看看郭药师和常胜军将士有没有“为国效力”之心,   二个是在常胜军和萧干厮杀的时候,明明大宋这边在北地除了常胜军之外已经没有能打的兵马了,但无论是王安中还是继任童贯位置的谭稹,都立刻派使者去和张觉沟通,劝说其背叛金国,硬生生在燕云之地又搞出了第二片战场。   三个,便是这些被派来燕云之地驻守的“国之栋梁”们,首先这些人能来燕地,大多是由王黼、童贯、朱勔、梁师成等人推荐,所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成分,也就可想而知。   这些,都是历史上实打实发生过被记下来的事。   刘陵还知道,明年大约六月的时候,大宋朝廷会派许亢宗等人出使金国,这些人在金国的时候,金人赐宴,按规矩是使者需要上一道表,表示自己的谢意。   这些使臣在“表”中写了“祗造邻邦”四个字,其中邦是对下国的称呼,暗含歧视;结果被金人看出来请求更改,他们又反复争辩坚决不同意,最后金人都觉得没意思,索性任凭他们怎么写了。   反正是宁肯为了一个字去争辩,而百万岁币则是能轻易给出,一点儿不带心疼的。   张武哪里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道:   “那这蔡靖,接下来还会跟您对著干吗?”   “他敢。”   刘陵冷笑道:   “只要我没在这燕地谋反,不管有什么事,朝中都会有人帮忙压回去。”   “咱们朝中有人?”张武眨巴著眼睛,更疑惑了。   童贯虽说被下了河北兵权,但在朝中仍旧有极大的威望和权势,郭药师被人视作他的嫡系,而刘陵作为郭药师“嫡系”,自然也是童贯的人。   所以在朝中的时候,童贯才会替刘陵说话。   但这些,刘陵只是藏在心里,面对周围的亲兵们,他拍拍胸膛,掷地有声道:   “官家肯定记得,   咱可是为大宋流过血的人啊!”    第41章 恩典   涿州城的城门在几日前就已经扩建完毕,但目的还是在于巩固城防。   城外搭著成百上千简陋的营帐、木房、窝棚,有些迁徙过来的流民甚至没地方住,只能找到背风的地方把一身家当放下,蜷缩在那儿默默等著城中文吏过来喊人。   城中百余名文吏,就连平日里看守府库的小吏也被拉过来,刘陵还额外在城中选了五十名读书识字的人,去给城外的流民登记造册,让他们的身份变成涿州治下的良民。   没错,刘陵买的人口,已经先送来了一批,且第一批就足足超过二千人,里面虽然有不少都是拖家带口面色凄惶不安的女人,从年轻到半老徐娘甚至是满头白发都有,但刘陵还是很满意的点点头。   军中将士有不少还没娶亲,倒是可以号召一下:先成家立业的优先考虑升任低级军官,诸如伍长什长之类的。但再往上一些,还是得论军功来算。   二千多人,在后世不算什么,一家规模稍大些的高中都能达到这个数字,但他们和她们,对于如今民生凋敝的涿州来说已经是一笔相当可贵的财富。   “听说,这些人全都是刘陵用自个钱粮买来的。”蔡松年开口道,看著城外绵延的队伍,神情复杂。   因为刘陵是“大客户”,所以那些人贩子谈价钱的时候格外爽快,因为刘陵派去的商贾明确表达出了长期合作的意向。   蔡靖和他儿子还有随行的几位宋人官员,相当于是涿州明面上的高层,但现在却只能站在城楼上一边吹凉风一边看著刘陵支使那些中低层的官吏。   他们自然不知道“买卖人口”里头的细节,哪怕是在家时候想买个小妾填房,也不过就是让管家喊个人牙子过来,当面挑个好看的也就罢了。   一次性买万余人,已经相当于是一个中下等规模城池的人口,可以说,他们全都是刘陵的私产。   “这厮的志向,怕是不小。”   蔡靖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在刘陵家门口搞得那一场,最后反而是弄得自己极其狼狈,在涿州的中低层官吏都是燕地的人,以前是辽国旧官员,或是本地被提拔到官位上坐著的士绅。   听到这事后,这些人没有不笑话蔡靖的。   现在,他们更是在心甘情愿地替刘陵做事,明确无误地表露出自己的态度。   蔡靖回到家思索了一夜,最后还是无奈的笑了笑;他可以一句话断掉刘陵的钱粮供给,但若是这么做,无异于两人的矛盾被直接拿到了明面上,蔡靖不是很喜欢这种硬碰硬的做事风格。   硬不起来,所以只能软著磨。   他看著城外漫长的队伍,轻声道:“这些人,都相当于是他的私产,也就是他的家奴。若是刘陵有异心,以后就能仗著这些人起家立业。   这厮,算计好深。”   旁边几个宋人官员,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身为将领,你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军营里当狗,现在却在干著收揽人心的事;   你凭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   “全特娘的老实点,要不然别怪爷不客气!”   涿州军士卒喊话的时候还特意亮了一下自己的佩刀,在他们的淫威之下,一群流民被催促著站起来,去城门处设立的二十几个“窗口”办理自己的入城手续。   二千多人,已经足够涿州城上下百余名官僚忙的头晕眼花,所以得靠士卒去维持秩序,而流民队伍里心野的人不少,必须得先加以震慑,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登记。   不少人在那登记的时候,都会看到在靠近城门的地方,摆著一张太师椅,一个青年端坐在椅子上,膝上放著一些簿册,正在逐一翻看。   年轻,健硕,眉宇间流转著一抹英武之气,一些寡妇,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心里猜测著他大概是一位军官?   第一批登记好的百姓,暂时被安排到城门旁边站著,这时候会提供一些食物和热汤,让他们吃完后在那等候。   等聚集到约莫三百人的时候,那个青年便站起身。   他穿一袭黑色常服,身上披著狼皮裘衣,当他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那些涿州兵立刻开始大吼著让旁边的流民安静下来。   刘陵负手而立,目光在人群里巡梭一圈,第一次有些紧张。   他以前在渔阳城头当著千军万马的面喊话做事,那时候已经是存著破釜沉舟的打算,也顾不上那么多。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刘陵顿了顿,开口道:   “本将,乃是大宋官家御口亲封的涿州防御使。”   城头上的几个宋人官僚当即撇嘴。   “但本将的出身和伱们一样,我出身燕京,与你们,也算是故国同乡之人;”   对郭药师,他说自己是渤海铁州汉人。   对张武等军中将士,他说自己是汉人。   对赵官家,那自称汉人跟自称宋人其实没啥区别。   现在,他也能光明正大地对这些流民喊咱们是老乡。   北地的人口贩子相当有仪式感,几乎送过来的每个人身上都附赠有“奴籍证明”,所以在刘陵喊话的时候,大部分人眼里其实没什么波动,毕竟自己只是他买来的家奴。   奴籍,在古代不是说想不认就可以不认的东西,甚至以后若是有人逃到宋国或是金国境内,刘陵在官面上也能派人过去光明正大地索要。   刘陵先前看著那些簿册,其实就是那些奴籍证明,但为了缩减工时,北地人贩子们将其写在了簿册上。   他注意到那些流民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便迅速切掉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收揽人心的场面话,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簿册,开口道:   “你们的奴籍,都在这里面。”   听到这话,有些人的眼神开始变化,但绝非亲切,而是一股缓缓酝酿的仇恨。   “这小子,难不成还打算说什么好听的话么?”   站在城头上可以清楚看到底下的场景,蔡松年满怀恶意地笑了笑,无论是从私心还是公心来讲,他都不希望刘陵成功收揽到这些流民的心。   许诺钱粮,许诺好处,呵,没准会让他们越听越来气,最后直接造反把你给嚼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处,   刘陵旁边是一个挖好的深坑,士卒点燃一根火把后将其扔了进去,深坑里面放满了火油麻布之类的易燃物,砰的一声响,熊熊火焰顿时腾起,在那些流民有些愕然的注视下,在蔡靖嘴角笑容陡然僵住的瞬间,   他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簿册扔进了火坑。   “本将以后便是你们的父母官,都记好了,本将名叫刘陵。”   刘陵看著所有人,在他身后,则是有士卒抬来一只只箱子,将里面的簿册全都倾倒入火坑中,随著火焰越发旺盛,也如同那些流民眼里的神情,开始逐渐明亮起来。   他朗声道:“在我治下,只要老实本分,所有人都会有饭吃,有衣服穿,等你们入城之后,会有一笔安家钱粮发给你们,同时还会专门给你们安排住处。   在涿州,本将保你们永不受战乱之苦!人人皆可安居乐业,此后,尔等非流民,更非奴籍贱籍之人。   但你们要记著,这份恩典,究竟是谁给你们的!”      【 第42章 金狗来了   到了年末,北地常有大风大雪。   辽国的贵人自然是锦衣玉食地生活,但底层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儿天地间的气候都是奔著让人死出现的,在这种环境下活著长大的人,先天带有很强的韧性。   自那一日起,涿州城就开始了扩建,刘陵打算将买来的人口先尽可能地放在涿州城,底下的各处县城乡村,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因为那些城池里的人口大多已经被金人掳回国内,   涿州的后方便是大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宋都将会是刘陵既不坚固也不可靠的后方,双方相爱相杀的关系将会持续很久。   但从十月末开始,刘陵先是从燕京那儿回来的商贾口中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王安中和郭药师相处的很不愉快,郭药师平日里做的往往比刘陵更过分,简而言之就是天天都骑在王安中头上拉屎。   王安中能做的也就是不断忍受,然后向朝廷打小报告。   如果刘陵没记错的话,他记得这时候王安中快要被撤换回去,接替他位置的人正是稍微有些脑子和城府的蔡靖,但后者现在被按在了涿州。   好在他最近相当安分,有事的时候做事,没事的时候就喝茶,和刘陵互不干涉。   或许这其中也有平州那边消息不断传来的缘故:   金国二太子先后数次击溃张觉大军,最后一道消息,说张觉已经困守平州,城池岌岌可危,但无论是挑拨他背叛金国的大宋,还是燕地常胜军这边,都没有一兵一卒跑过去支持。   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大抵就是赵官家和大宋庙堂里的衮衮诸公。   想要平州,却又怕得罪金人,自己落个擅启边衅的骂名。   头顶没有命令下来,只是郭药师让他额外派出哨骑巡视疆界,严密注视金人的动向。   刘陵知道历史如今进展,乐得在旁边看戏,而那些曾经跟他买来粮食的北地商贾则是再度开始抬升粮价,陈凉把这事告诉刘陵的时候,后者只是回答道:“让他们升。”   金人还没消化掉辽国,天祚帝这时候也还在不断奔逃没有被擒获,不少金国大臣都认为宋军虽弱,但毕竟体量太大,一旦开战,就难以兼顾两面,不如先彻底安定国内,再做打算。   只要金人没打过来,这粮价最后还得是降回原位,而若是在涿州,刘陵很自信能让他们把吃下去的钱粮连本带利地吐出来还给他。   涿州城的城墙地基被不断夯实,在此基础上,城墙才能开始二度扩建和增筑,大量的民力被投入到修缮城防中,蔡靖本来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并未阻止,甚至主动和刘陵商量,提出自己会向大宋国内要求更多的钱粮。   这倒是让刘陵有些意外。   时间一晃而至十一月初,一个携带信件的骑兵著急慌忙地冲进涿州城,将一封急报送到刘陵手中,而后不到半日,燕京的郭药师和王安中等人也陆续收到类似消息。   平州一战,张觉全军覆没,本身更是一路窜逃,估摸著是朝常胜军的地盘来了。   这倒也不奇怪,张觉凭藉两州之地和几万乌合之众,就想跟金人才灭掉辽国的精锐部队开战,大宋这时候还在后面坐山观虎斗不插手支持,张觉要是打赢了才离谱。   “把这封手令传递到各个城门,让他们加紧增筑瓮城,每座城门派出二百人,出城布置陷阱。”   刘陵将纸推出去,一个穿著亲兵服饰的青年答应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到了外面,一路跟碰到的人打招呼,别人喊他“陈校尉”,他便温和的笑笑,点头回答。   在门口处,他喊住两名刘陵的亲兵,   “我要去城门传令,待会你们几个记得去厨子那儿催,刘将军总是忙碌忘记吃饭,得让厨子及时把饭菜做好送过去。”   “知道了。”   “哟,这不是陈会长的公子么?”   站在门口处随意拱手施礼的两人,一个穿青袍,一个穿著黑色锦衣,他们是涿州内两个本地大族的族长。   他们家族势力在本地不小,但也是靠著郭药师和刘陵的打点,才让他们浑水摸鱼,没被金人一块掳走,现在也是帮著刘陵做事。   陈温跟他们寒暄几句,随即拱手告辞。   两人一路进去,早有人通报了刘陵,所以他们推门进来的时候,桌上有两杯热茶等著他们。   “王兄,卢兄。”   刘陵对他们微微颔首,这两人年纪都比他大不少,刘陵坐镇涿州也离不开他们这种本地大族,因此言语较为客气。   双方算是狼狈为奸,一同糊弄宋人官员。   “见过将军。”   两人连忙躬身施礼,等刘陵再三请他们坐下,两人才入坐,但也是挺直后背,做洗耳恭听状。   “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商量土地的事。”刘陵缓缓道。   两人听到这话,眼神都微微变化,王族长开口道:“涿州上下都是将军的,不光是那些买来的民户,就连咱们家族,也是靠著刘将军和郭公的恩德才能留在故土,没被金狗掳走。但是”   听到最后两个字,刘陵的眼神当即凌厉起来。   王族长看著他,迅速收回想说的话,讷讷道:“但是小人家里那些许祖产和祖宗坟冢之地,您若是要的话,是不是也不大好”   “伱们的祖坟我肯定不会动,此外还会给你们留下一些土地,你们族中读书识字人品说得过去的子弟,也能被我直接征辟做官,至于说商会的生意,每年也可以给你们分红,算是我出钱从你们手里买土地。”   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么。   两人心里叫苦不迭。   来之前,虽说也组织好了话术,但他们坐在刘陵面前的时候只觉得如坐针毡,说到底,自家虽然也有些佃户家丁作为打手,但涿州城上下屯驻著三千多常胜军兵马。   他们只听刘陵的命令!   现在人家还愿意坐下来慢慢谈话,已经算是相当给两人面子,最终,两个族长只能都点了头答应下来。   刘陵的神色温和起来,打趣几句,两人也识趣地回应,一时间,气氛很快得以缓和,把这并不怎么愉快的一段跳过去后,卢族长开口,试探著问道:   “将军,听说平州那边出事了,到底是怎么个事?金人会不会打过来。”   “今年年底之前,金人肯定是不会过来的”   “将军!将军!出事了!”   在刘陵说话的同时,陈温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砰砰的敲门声很快响起,刘陵微微皱眉,开口喊道:“进来。”   陈温站在门口,大口喘著粗气。   “将军,城外,有一支金人的马军!”    第43章 说一些闲话   想了想,准备这几天把前面十万字内容再修缮一遍,剧情走向和设定都不会改动,主要是细节方面的填充吧,完善一下主角和晚娘的设定,时间充足的话大概会改晚娘的出身设定。   以下是感谢。   感谢“暮色萧枫”、“超级菜鸟厉壬辰佳佳风起南北”、“哈哈草木”、“似水流年才是真爱飞来飞去的叶子”、“乌木成舟”的月票支持。   感谢“逸馫”的打赏。   感谢一众投推荐票的书友们。   谢谢大佬们对本书的支持,也谢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最后还是求个追读。    第44章 穷啊,多少给点吧   城门紧闭,沉闷的鼓声在城头不断响起,金人骑兵奔跑时身后腾起的烟尘,让城头守军一时半会不清楚对面到底有多少人,但这种景象,无疑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在场的几乎都是以前辽国的军兵将士,而他们的国家,也正是被打著金人旗号的军队一点点击溃,踏灭,现在当那面旗帜再度出现时,城头守军内部一片哗然。   天上乌云密布,眼见著一场大雨或是大雪即将到来,大宋的血红色旗帜在狂风中起伏,与城头的鼓声相互为伴。   “慌什么,都回去站好!”   熟悉的怒斥声传来,不少士卒循声望去,眼见著那一道熟悉的身影登上城墙,大部分人立刻就安静下来。   平日里在校场的训练,刘陵都会亲自监督,现在则是起到了作用,涿州军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在军官的喝令下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在刘陵身后,一排排弓箭手快速登城,除却少部分直接站在守军身后,大部分则是继续登上女墙,躲在城垛后,只等著军官下令才会开始放箭。   辅兵们过来将弓箭手用的箭篓放好,同时开始合力推动安置在北城门上方的三台床弩,将准头对准金人军队后,又合力拉动弩弦。   从城外的哨骑发现金人骑兵正在朝著涿州城进发立刻赶回来报告,再到涿州城上下做出反应,整座城池便立刻开始运转起来,刘陵旁边二十来名亲兵的身上还各自背著一只神臂弩。   金人的兵马见城头反应迅速,便一直没靠近城墙,在远处停顿了一会儿后,几名骑兵离开军阵,朝著城墙而来。   这时候,城头人群缓缓分开,刘陵回头看去,蔡靖领著几名宋人官员也登上城头,对他拱拱手。   “刘将军。”   “知州。”   金人的骑兵来到城墙跟前,用辽话大声喊道:   “我军知道涿州城的守将是刘陵,我家主将与他是旧相识,请刘将军出来答话!”   旁边,蔡靖微微皱眉,问道:“这个金人在说什么?”   “他要跟我说话。”刘陵回答道。   闻言,蔡靖后退一步,让刘陵站到前头,但眉头,则是皱的更深了。   城头上,宋旗卷动,如血的旌旗下,年轻将领出现在金人的视线内,对著他们喊道:   “大宋刘陵在此!”   “刘兄弟,好久不见!”   一名金人将领策马出阵,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城头的守军会放冷箭,他朝著城墙靠近了几步,摘下头上的兜鍪,露出略有些熟悉的脸庞。   是完颜拔离速。   先前这人作为使者入宋和童贯商谈机密,路上经过容城,和刘陵喝了一顿酒,还邀请他去金国做官。   “刘兄弟,可否放我军入城,这天寒地冻的,真要人命啊!”   刘陵立刻回答道:   “此处乃大宋疆土,我身为宋将,岂能擅自放你入城!你现在带著兵马退出涿州,我,可以当做你们没来过。”   这儿不是容城,拔离速的身份也从使者变成了一军主将,刘陵除非脑子有坑才会把他放进城里。   “哈哈哈。”听到城头的喊声,拔离速不仅没生气,只觉得刘陵比以前更为硬气,心里又添几分喜欢。   他想了想,朝著城头喊道:   “刘将军,这次却并非是本将军故意挑事,伱应该也听说我国南京留后张觉谋反一事。如今我家二太子将其攻破,但入城后,却在张觉那厮的府邸中,发现了他和你们大宋往来的信件!   你既然是宋将,对此事能否有个解释与我?”   “本将军对此一无所知,张觉不是你们金国的官么?问我这个宋人做什么?我跟你说的,只有一句话。”刘陵抬起右手,蔡靖不明所以地看著,旁边,张武不得不推开蔡靖,将角弓和一支羽箭交到刘陵手上,   角弓入手发沉,刘陵将其举起,拈弓搭箭对准拔离速,后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可是知道辽人太后当初是怎么死的。   “此处乃是大宋疆界,速速退出涿州,要不然,别怪我认得你,这弓箭却是认不得!”   见拔离速还不动弹,刘陵手中箭矢顿时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没入拔离速战马跟前的泥土中。   他身后的金军一阵哗然,一时间有不少人同样取下背著的长弓,将其对准城头。   张武等守军霍然拔刀,女墙上的弓箭手纷纷站起身,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擂鼓的涿州军士卒奋力敲响鼓面,随著战鼓擂动,城头上士气如山岳般压下。   刘陵的第一箭只是个警告,而他周围那些守军则是再度表明了他的态度。   拔离速眼见著这厮是玩真的,脸上笑容彻底消失,冷声喊道:“刘陵,做人不要太年轻气盛,我大金几次礼遇于你,哪怕是我家二太子,对你先前做的那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难道一点感激之心也没有吗?   我告诉你,若是张觉潜逃到你涿州境内,而你却隐瞒不报,你到时候就得担著两国开战的罪名,到时候我大金天军兵临城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走!”   完颜拔离速调转马头,领著部下兵马径直朝西面而去——那里是燕京的方向。   金人离去,刘陵不仅没松一口气,反而沉下脸,对蔡靖道:   “蔡知州,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历史上,金军在这段时间只收复了南京,同时派人向大宋方面催逼交出张觉。   而张觉应该是藏在燕京王安中那边。   刘陵死死盯著蔡靖,生怕这厮忽然说“刘将军,实不相瞒,张觉被我藏在了涿州。”   因为自己的存在,某些历史已经悄然改变,但刘陵绝对不希望这些改变发生在自己身上。   “实不相瞒,”蔡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本官对张觉的事所知不多。”   迎著刘陵明显是不信的目光,他叹了口气,“本来呢,朝中有安排本官去接任王安中的声音,但不知为何,陛下改变了主意,转而让本官镇抚涿州。   此事,王安中也知道,所以他生怕我真夺了他的位置,与我并不对付,是故在张觉这事上,本官也始终没能插手。”   “我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先前郭药师和刘将军你率军去抵御萧干时,谭稹接任童贯位置,而后他又和王安中密谋,派人去劝降张觉,后者也有反意,派遣其亲信二人先去燕山府密谈,而后又由王安中派人将其秘密送到汴京见陛下。”   说到这儿,蔡靖再度叹气,“陛下本以为平营等三州土地唾手可得,但此举却是极大破坏了和约,且我大宋北疆军兵匹马未至平州支持,那么张觉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段话里没提到郭药师和常胜军,蔡靖自个也知道,郭药师本身自始至终就不赞成招降张觉。   蔡靖说到这,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他可没插手张觉的事,只要这事一出问题,朝廷最先问责的就是王安中和谭稹。   “你现在就写一封信。”刘陵将纸笔放在他面前。   “我会派人送到燕京去。”   “你这是要给燕京报信?”蔡靖瞥了他一眼,道:“用不著本官亲自动手去写,待会自有文吏提笔。”   “我不是要给他们报信。”   “那你是”   “这眼看著要打仗了,钱粮兵甲总得给些吧?”刘陵揉了揉脸,叹息道:“涿州穷啊。”   昨晚弄到凌晨三点,把前面十万字的部分内容设定都重新修改了一遍,现在已经全部更改过,若有疏漏,可以提醒。    第45章 身孕   蔡靖立刻意识到刘陵是打著什么算盘,听说先前和萧干一战时,刘陵藉机大发横财,现在也肯定是想要趁这个机会再敲敲大宋的竹杠。   他虽然不想眼睁睁看著刘陵势力壮大,但也觉得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万一金人真的攻打过来,前方景州、蓟州都经历过大战,城池残破不堪防守,涿州很快就会成为前线。   他蔡靖是涿州知州,一旦城池失守,哪怕是回去也得受罚。   因此他现在最好的选择,竟然就是帮刘陵不断提升他兵马的实力,蔡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愤愤写道:   王安中等人搬弄口舌,擅启边衅,于国辜负天恩,于军治下无方,金人兵马即将到来,臣靖困守孤城,深感有负天恩,唯有泣血成书递交使者,临行再拜,恐不能再见官家天颜也!   他一写完信,刚准备装进公文袋里交人送走,不想,刘陵这时候却进来,看见他写完了信,直接伸手抢来,蔡靖忍住恼怒,沉声道:“我已经按照将军所说,跟燕山府那边索要钱粮。”   “你还得在这儿加上一条。”   刘陵将信纸放在蔡靖面前,指著他最后写的那段文字。   “把我也加进去。”   之前萧干从卢龙岭起兵,一路攻破景州直到攻入蓟州的石门镇,这两处州地实际上已经被打的稀烂;再加上金人临走时曾从燕云之地掳走了大量人口,本身这两处州地虽然仍有足够的战略价值,但要是想守住,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的。   这也就给金人顺利穿过蓟州直接来到涿州城下的事做出了较为合理的解释,但刘陵自然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的地方即将成为战火纷飞的前线。   不管金人是不是会如同历史上那般,刘陵都必须做好战争的准备。   历史上,金人在这段时间内确实没主动发动进攻,但他却是亲眼看到金军中的猛将完颜拔离速带著数百骑兵临城下,随即又大摇大摆地离去;而且城头那些经过自己长期训练的守军,在看到金人出现时,竟然也下意识露出了畏惧之色。   钱粮,甲胄,武器、强弓硬弩、甚至于那些火药武器,他都能想方设法去弄来,但唯独这练兵却是没法速成。   他曾问过杨可世,想知道能不能在短期内迅速练出一支能和金人野战的兵马。   杨可世当时回答道,除非刘陵能带著他部下兵马和同等规模的金人不间断地打上一年且不落下风,仅需一年时间,他的兵马必然都是士气战力皆佳的精锐。   这不是纯纯扯淡么?   想到这,刘陵也觉得头疼。   他坐在书房里,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刘陵叹了口气,顺手将公文盖住,喊道:“进来吧。”   “刘郎。”晚娘身著蓝色裙裳,头发里插著一支玉簪,显得气质淡雅,她手里端著一碗羹汤走进来,将汤碗放在刘陵面前,低声道:“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喝点汤吧。”   “吃不下。”   刘陵顺手将她拉坐到自己怀里,凑近她的耳朵,呼出一点热气。   虽是老夫老妻了,但晚娘的脸颊还是微微发红,嗔道:“毛手毛脚的,难道要我喂你?”   淡淡的脂粉香味涌到刘陵跟前,两人搂抱了一会儿,晚娘任凭他的手在自己身上各处游走,呼吸越发急促,时不时轻哼一声;等到刘陵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书桌上,她才握住刘陵的手,有些局促道:   “我有了。”   “伱说什么?”刘陵愣住。   见他发愣,晚娘心里的不安顿时变成了火气,伸手掐了他一下,“我有了,你的!”   刘陵还在发愣,过了片刻后坐下,盯著晚娘,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现在才告诉我?”   “就几天前,见你事多,我怕弄错,又找个大夫瞧了瞧脉象。”   晚娘见他还是愣愣的,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心里忽然一紧。   “你不想要?”   刘陵这才回过神来,伸手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又赶紧揉了揉。   “我高兴著呢。”   他把晚娘小心抱下来,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站著,挠挠头,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人替你去弄。”   骑马射箭,领兵打仗,他都能很快上手。   但唯独生孩子这方面,刘陵上辈子也没有过孩子,所以实在没什么经验。   看到他的样子,晚娘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今晚得陪我。”   “陪睡可以,不陪其他的。”   “死相。”   刘陵走到外面,暂时把金兵的事抛到脑后,又让人连夜去请大夫,再度过来看了脉象,确定晚娘是有了。   他私人的府库连夜打开,让管家带人搬出一筐筐的铜钱,连夜敲开将军府所在一整条街上住著的人,挨家挨户赏喜钱。   “恭喜将军,恭喜夫人!”   十几个婢女和下人在庭中高声道喜,刘陵挥挥手,每人都赏了大笔喜钱,晚娘站在他身后,只顾抿著嘴笑。   耶律淮仙和刘婉都拿著赏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酸意。   大夫临走时开了安胎的药方,叮嘱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又警告道:“听说将军只有夫人一妻,但如今她已有了身孕,于房事上面,还请将军克制些,容易对夫人和腹中婴孩不好。”   一直庆祝到深夜,消息传出,城内那些大户人家连忙开始准备礼物,准备第二日送来,蔡靖揉著眉头坐在书案前,默默算著自己身家还剩多少,最终,喊儿子来磨墨。   王安中他们中饱私囊吃的满嘴流油,蔡靖比他们好的一点在于,他是真的不怎么贪。   “父亲,”蔡松年一边磨墨一边不解道:“咱们买些礼物送过去不就行了,您又何必连夜弄这些,何况他刘陵也未必看得上。”   “咱家里没钱了,勉强凑点钱买礼物,他刘陵说不定还以为咱是轻视他。”   蔡靖啧了一声,摇摇头道:“送一副字画,他刘陵大概还会以为我这是文人酸气,也就懒得多想什么,现在金人很有可能南下,我跟他之间,不能再起嫌隙了。”   蔡靖在那边连夜写字。   刘陵这边,已经伺候著妻子上了床,自己也睡在旁边,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夫妻今晚开始分被子睡觉。   但没过片刻,被子里面窸窸窣窣鼓动起来,晚娘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刘陵手中,他凭著熟悉的手感,意识到那是晚娘的肚兜。   紧接著,被子微微掀起,一道光滑柔软的身躯趴到他怀里,刘陵闭著眼睛,有些无奈道:“大夫说了,你已经怀孕,最好不要房事。”   晚娘枕著他的胳膊,热气微微吹拂刘陵的耳朵,吐气如兰。   “妾知道,你这几日心里都烦躁的很,现在不能行房,也苦了你。”   “不能行房事,又没说不能用手。”   她伸手在刘陵身上游走揉捏,故意撩拨道:“或者用脚?”    第46章 白虎   清晨起来,刘陵在院子里连打了两个喷嚏,转过头瞧见耶律淮仙正站在院门口盯著自己,她今日的穿著格外淡雅,一袭水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裳,底下露出尖头的沉香色绣花鞋。   微微一笑,如满塘白莲初绽风情。   “吃了没?”   耶律淮仙摇摇头,刘陵立刻道:“那就去把脸洗洗,瞧你眼边还有眼眵,然后赶紧去让厨子弄饭。”   小婢女瘪著嘴,一路小跑著离开了。   光是等早饭的功夫,就前后来了三波客人,刘陵收下了礼物,一一拱手称谢,张武站在门口,身后跟著几名军官,见到刘陵,连忙由张武牵头,几个人走进来对刘陵躬身道喜。   这几个都是军中的裨将校尉,是实打实掌握兵权的那一批,也同样是刘陵在军中提拔的心腹,也凑钱各自买了一份礼物。   刘陵也没嫌弃礼物贵贱,还说今晚设一场宴席庆祝,让他们一定要来。   正说著说的时候又来了几波客人,穿一身黑色裘衣的陈凉走进来,送的礼物比其他人都要贵重,是一尊白玉猛虎,质地上等,约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爪牙皆张,作咆哮状。   “就是个小玩意,也算属下的一片孝心,”陈凉谄媚笑著,挥手示意将军府的下人把玉虎暂时放在大堂内,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示意下人出去,对刘陵低声道:“那几个北地商贾又派人来了,想问咱们要不要再卖些粮食,还说,如果咱们想买,他们也能稍微放宽价钱,给咱们供应些。”   “我卖出去的粮食,他们再加价卖回来,最后我还得承他们的人情。”   刘陵轻笑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这些商贾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怎么今日反而如此好心,偏偏要多问这么一句?”   这群商贾语气和善的就像是在说“我的房子还蛮大的。”让人不由自主地提起警惕。   一群敢发战争财的商贾,出身还都是辽国人,如今辽国彻底残破,这些商贾在城池内做生意,到了荒郊野外,就成了杀人越货的马贼。   若刘陵死在他们面前,他们甚至能化身秃鹫,拼命吞下刘陵遗留下的每一块血肉。   “属下做生意还行,这些话里的弯弯绕绕哪里能想得明白?”陈凉苦笑起来,见刘陵面露思索,他不由得也问道,“将军,莫非这里面有蹊跷?您怎么看?”   “听说这群人在蓟、平、营州三州境内游荡,兴许是比咱们多听到了什么消息,现在有些稳不住”刘陵心里有了个猜想,但也不好肯定。   “兴许是金人那边不会进攻咱们。”   金人不来,粮价自然也会暴跌,常胜军是燕地唯一的狗大户,而剩下的百姓基本上都是买不起粮食的穷人。   狗大户不买,穷人又买不起,他们是辽国商贾,也不敢冒险把粮食送到金国去卖。   “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陈凉装著思忖片刻,连忙拍马屁,“属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节呢?”   “得了,你继续派人去跟他们接触。”   刘陵摆摆手,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最好能摸清楚他们到底在哪里驻扎。”   “诺。”   “将军!”   见陈凉出来,张武便敲敲门,进门的时候,看刘陵正伸手抚摸那只白玉老虎,他也忍不住赞叹一声:“这东西真是个稀罕物件。”   两个拳头这么大的白玉老虎,而且还是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价值显然不凡,而且痕迹有些古旧,大概是从什么辽国贵人家里流传出来的物件。   “看来陈凉这厮生意赚的不少。”刘陵回答一句,随手弹了下白虎,发出叮的一声。   啧,听听这纸醉金迷的声音。   “什么事?”   “蔡知州派他儿子送了礼物过来,正在外面等候。”   “他送了什么礼物?”   “好像是一幅字画。”   刘陵摇摇头,嗤笑一声,“这些文人,呵。”   早上一直在和客人说话,快到饷午的时候,刘陵终于有了点空闲时间,索性也让张武和那几名军中心腹留下吃饭。   “请张校尉用饭。”   张武正和其他人谈笑,转头看见端著饭菜过来的是晚娘,慌的连忙站起,其他几个军官也都站起身,躬身施礼。   “见过夫人。”   晚娘笑吟吟地放下菜盘,挥挥手,旁边婢女抱来一坛酒放在地上。   “诸位既然在家中留饭,妾身这儿有一坛大宋国内运来的上等好酒,还请诸位慢用。”   “多谢夫人!”   晚娘和刘陵对视一眼,后者笑起来,“行了,伱赶紧去早早吃完饭休息,我和几位兄弟在这小酌几杯,下午还要去军营巡视,不妨事的。”   起初大家还拘束著,渐渐酒酣耳热,刘陵随口谈些军中的事,几个人也都亲近起来,只是刘陵既然说了下午要去军营巡视,也没人敢多喝,只是相互开著玩笑打趣;席间大鱼大肉管够,几人吃饱后,婢女又送上茶漱口。   下午照例去营中巡视,看望了几个生病的士卒,又去看看正在修缮城防的民夫,下令让大家休息一会。等刘陵走后没多久,督工们便再度把人轰起来继续修城墙。   等到黄昏时候,刘陵来到城头,打算欣赏一下落日作为今天的结尾,然后就回家抱著老婆睡觉去。   他抬头看向天边,在夕阳的余晖中,阳光不断消逝,原本苍白的天空从最远处开始渐渐染黑。   不对,那好像是一群正在移动的黑点?   刘陵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同时大喊著示意守军点燃火把,城头顿时明亮起来,刚好是城内军营才吃过晚饭的时间,等城头钟声敲响,大批的甲士和弓箭手们登上城头,如先前一样准备守城。   刘陵摊开手臂,在两名亲兵的帮助下穿戴好甲胄,最后接过兜鍪戴在头上,右手按著刀柄站在城头。   那批黑点快速靠近,眼见著是一支骑兵,而且居然有些眼熟。   等到了跟前,骑兵队列中,金国旌旗仍在飘动,有人策马而出,在黑灯瞎火中,看到城头灯火通明,上千名守军的铁甲表面倒映出火光,熠熠生辉。   拔离速摇摇头,对身后的副将道:“我忽然觉得,比起那个张觉,咱们更应该提防这小子。”    第47章 缺马   拔离速策马来到城墙前,抬高声音。   “刘将军,咱们先前白日里相见,你那时候提防我,现在都是晚上了,你还吓成这样子,是不是兄弟那日走后,你就一刻也没敢下城墙,专门在这涿州城城头等著我呢?”   拔离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兵们,用辽话大声喊道:“伱是不是成了宋国将军后,脾性也变得跟宋人一样了,哈哈哈”   在他身后,金兵们很配合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正如同后世习惯性的乳法,在这个时代,辽国乳宋的传统也被金人继承了下来。   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两国共同对付辽国,谁打下的土地归谁,所以从先前的盟约来讲,别说这涿州,就连大宋朝廷新立的燕山府,也是理所当然归金人所有,而后被宋人花钱买了回去。   先前金太祖在世时,许多金军将领、统帅就极不赞成把土地交割给宋人,拔离速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完颜吴乞买上位,更是助长了此风——拔离速奉命去燕山府送信,但却是带了数百名骑兵傍身,既是警告,也是炫耀自己作为金人,却还是能在宋人的土地上横行霸道,随意往来。   张武骂了一声,抬起手里的神臂弩对准拔离速,刘陵摆摆手,高声回答道:   “完颜将军你本是金国猛士,现在却喜欢逞口舌之利,莫不是学成了辽国人的模样习性?”   “刘陵,我!”拔离速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刘陵说他是畜生都能笑呵呵地还口骂回去,现在他居然说自个是辽人?   刘陵任由他在城墙下面用带著浓浓的口音骂脏话,又朝旁边勾勾手指,让两名持盾的兵卒站在自己身前,防止金军里面有人放冷箭。   先前看拔离速带著金军骑兵朝著燕京的方向过去,而后刘陵派出城的哨骑也确认他们去的是燕京。   现在他们大概是要回平州去?   完颜宗望的兵马应该就驻扎在那儿吧。   拔离速骂完了话,悻悻地喊身后的骑兵离开,只留下一地烟尘。城头上,另外几面城墙的守军都派人过来汇报,并没有发现其他金军兵马的踪迹。   张武站在刘陵旁边,低声问道:“这燕云之地不是还给咱大宋了吗,怎么金人还是把这儿当自己家里一样来去自如?”   “萧干叛乱,把景州、蓟州一带都打烂了,金人的兵马又早就越过北面长城,现在更是攻下了平营二州,等于是可以随时指派兵马绕过燕京,直抵后方的州地。咱们涿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还有个原因,宋军虽然弱,但常胜军毕竟自成体系,若是他们敢打的话,金人的动作也不会如此挑衅。   主要还是常胜军的特殊出身,上到郭药师下到底层的军头子们还都想要保存实力,除非逼不得已,要不然不会贸然开战。   再者,眼下是宋人捅出来的篓子,难道要他们常胜军帮忙擦屁股?   刘陵对此意见很大,当然并非是对郭药师,而是又找到蔡靖,连夜诉苦。   “知州啊,这金人的兵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知道哪天就又兵临城下开始攻打涿州城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蔡靖穿著一身白色单衣坐在庭院中,刘陵才离开城头,还穿著那身甲胄。   刘陵搓搓手指,笑道:“那城外的金人骑兵可是嚣张的很,末将若是能有成百上千的铁骑,别的不说,保证能给咱大宋御敌于国门之外,岂能有今日城下之羞辱!”   “不可能!”蔡靖断然拒绝道,“前日才帮你写信索要过,钱粮兵甲足以供应你这三千士卒!刘陵,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把民夫辅兵全都算作百姓,以至于上头一直以为你这儿兵马是诸处州地里面最少的,你这便宜占得也忒多,不怕他人嫉恨你么?   你还想要战马?你不如要老夫的头!”   “这是末将想占便宜么?”   刘陵见蔡靖这次语气坚决,只得坐在他对面,叹息一声,“人无头不活,将无兵必死,您瞧瞧,那燕山府有郭公大军驻防,后方更是有专门的钱粮兵甲输送,坚固无比。但蔡知州啊,你也瞧见了,金人骑兵完全可以绕过燕京,直抵咱们城下。   涿州一破,莫说是百姓,咱俩这一文一武的大宋将官,就得被金人拿去拴著当狗玩。若是能多些骑兵,也就能跟金人在城外多周旋一阵子,这是能看得见摸得著的好处啊!”刘陵拍著胸膛,情真意切道。   “末将真不是为自己要的,蔡知州,您完全能理解吧。”   “你快闭嘴吧。”   蔡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被刘陵一通天花乱坠说的思绪都乱了,咽下几口茶水,他才觉得舒缓些,站起身来在庭院里踱著步。   “刘将军,你若是要钱粮之类的物件,本官还能腆著脸,替你向朝廷再要一些,但你现在偏偏要战马,”说到这,蔡靖都忍不住想骂一句。   你一个地方守将敢要,其他人一看自然也跟著要,到时候朝廷给还是不给?   不给,容易得罪人。   可大宋现在哪里还能随意拿出那么多战马?   开国之初,大宋其实是不缺战马的,甚至比先前几个朝代都多;但随著一代代传下国祚,先是归义军被西夏攻灭,大宋就再也得不到西域的良马,其余有马场的军镇地方,譬如河东河湟之地,也大多因为类似的原因而丢失,其他有草原的地方还会被拿去养羊;   同时国内的马政,更是被宋人自个硬生生地玩废了。《续资治通鉴长编》曰:以中书、枢密院言:河南北十二监,自熙宁二年至五年,岁出马千六百四十匹,可给骑兵者二百六十四,余止堪给马铺。   简单说一下就是河南河北十二处地方,四年加起来产出马匹一千六百匹,其中能给骑兵当做战马用的甚至不足三百匹。   熙宁是宋神宗的年号,而在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三月的时候,也就是在宋神宗之前,皇帝查阅案卷后发觉今年产马数量比去年要少二万匹,拿这事来询问底下人,制置使陈尧叟鬼话连篇,说去年大雪,这些马大概都被冻死了,这次臣自罚三杯,下次一定注意。   而且还不止是这一件事,制置使陈尧叟和他管的淳泽监马政官员们把拆东墙补西墙和巧立名目等一系列手段玩出了花,宋真宗不是蠢货,但一直到最后也没管。   继陈尧叟之后,又有向敏中,他比前辈更狠,上疏说咱大宋马匹太多,建议大量卖马。   如此几代人的折腾,到了现在,哪里还能拿出多少马匹?   就算是有,也得优先供应郭药师那边。   蔡靖慢条斯理地说完解释,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认为刘陵这下也该自讨没趣了,没想到,刘陵还是腆著脸坐在那,笑道:“没有战马,那弓弩火油之类的东西不算是稀罕物件吧?”   蔡靖倒吸一口凉气。   刘陵回到家的时候,晚娘已经歇息,耶律淮仙凑过来,被刘陵一把推开:“去替我磨墨。”   蔡靖的意思是战马都得优先供应郭药师,到了刘陵这儿,脑子反应过来的是郭药师那边有马。   凭著他的面子,跟郭药师再要两三百战马应该没问题。   写完信,刘陵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知道拔离速兄弟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他一来,自己就能让蔡靖打报告朝后方索要钱粮物资,有他出面,后方大概率都会给。   这日子,实在是太过舒坦。    第48章 软硬   “小小一个涿州,也配连续几次索要这么多东西?”   谭稹面相白净无须,身材瘦削,穿一身紫色官袍,蔡靖的亲笔信被他按在涿州的公文上,嗤啦几声,两封文书被撕的粉碎,谭稹随手将其团成球扔到一旁,冷笑道:   “告诉来人,本官这儿的钱粮兵马只供给郭药师,他刘陵是地方守军,有个几百上千兵马足矣,现在屡次索要这么多,他手底下带的到底是州兵还是咱大宋禁军?   本官可不像某些人那样蠢,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这儿只有五百石粮,其余钱粮器械一样没有,爱要不要!   挫鸟东西,郭药师天天打发人来跟本镇来要也就罢了,你算什么东西!别说是这次,下次涿州的钱粮也先扣著不发,我倒要看看他蔡靖和刘陵到底多大脸面,等饿死几个就老实了。   谭稹随即骂了声滚,两边站岗的兵卒立刻将面露怒容的涿州使者轰赶了出去。   旁边,一名文吏凑到跟前,低声笑道:“相公,何必与那厮置气,下官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您可愿一听?”   谭稹正端起茶要喝,闻言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说。”   “刘陵这厮几次巧立名目派人来索要钱粮事物,可见是个贪婪之人,可巧,他又是那郭药师的心腹”   原先涿州就是常胜军的大本营,现在却是由刘陵镇守;名义上自然是由朝廷指派人去坐镇,但郭药师肯定也在其中出了几分力气。   文吏看到谭稹目光移到自己脸上,心里暗喜,道:“天底下没有不标价的货,刘陵既然贪财,那只要咱们多给些,示以恩宠,不管刘陵到底愿不愿意,咱们把这消息给郭药师一透露,这两人又如何能再齐心对著您?   张令徽刘舜仁一死,常胜军就全都从了郭药师的号令,霸著燕地日夜壮大,眼下岂不正是个挑拨他们的好机会?”   “再者,反正都是朝廷拨的钱粮,您多给刘陵一些,以后也能有借口卡郭药师的钱粮,让他们自个互相闹去吧。”   用公家的钱粮,走自己的关系嘛。   谭稹沉吟片刻,忽然重重拍桌,“荒谬,本官身为朝廷大臣,岂能做这种卑鄙之事!左右人来,与我拖下去打!”   自己明明是出了个好几策,怎的要打我?   文吏傻了眼,刚才把使者拖出去的两个兵卒又走进来,把他硬生生拽出去,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文吏的惨叫声。   谭稹怒哼一声,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又举起来,连带著里面的茶水噼头盖脸砸在旁边的婢女头上,“瞎了你的眼,茶水都凉了也不知道换,怎么做事的?”   婢女光洁的额头顿时被砸出一道伤口,鲜血顺著刘海不断滴落到地上,她忍著痛,赶紧跪下磕头求饶,旁边两个婢女帮著她换茶水,谭稹兀自怒气未息。   正在他要继续斥骂的时候,正巧外面有人送来案卷簿册,那人本想著留下讨好谭稹说几句话,见情形不对,放下案卷簿册后说了几句话,便赶紧告辞离去。   谭稹随手翻开看了一两页内容,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几个婢女滚出去,然后对著下方几个文吏道:“都来看看。”   从七月开始,童贯被官家下诏要求致仕,虽说凭著人脉和百官劝说,暂时还能留在朝中任事,但渐渐地是圣恩日薄,人情冷落。   谭稹心里却还不放心,童贯在他看来不过是个老不死的窝囊废,但偏偏大宋各处军中都多少有他的势力,朝中也有些在童贯致仕时不愿出声的大臣,但里面有些人先前受过童贯的提携,若是谭稹逼迫太过,这些人也不能不管。   所以谭稹就将目光放在常胜军身上。   郭药师和常胜军都受官家看重,如今更是镇守燕山府,而且在大部分眼里,他们就是童贯在燕山的军中嫡系,官家没有逼迫童贯太过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若是自己能用一支兵马代替他们的作用,那童贯就彻底没用了。   “本官,打算从边军和辽国降卒里面抽调出一批得力兵将,在燕山再建起第二个军镇,他常胜军不总是叫苦连天嘛,那本官就上奏朝廷,多派些兵马分担他们的压力。”   簿册里面记录的东西和各处兵马有关,透露出一些信息,但也没什么机密。   想到那个文吏出的计策,谭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刘陵算什么玩意,也配咱去降低身价亲自施舍好处去拉拢?   这事若是做成了还好,若是做不成,郭药师和刘陵依旧坑瀣一气,自己还白白把那么多东西送给刘陵,岂不是平白丢了个大丑?   想到这,谭稹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窝火,怎么自己身边全是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相公,请用茶。”   婢女跪坐在郭药师跟前,慢慢地将煎好的茶水倒入青色瓷盏中,动作娴熟优雅,郭药师放下手里的文书,微微颔首,喝了几口,茶香在口舌中游走,只觉得浑身疲惫减轻了不少。   他放下茶盏,看看跪坐在自己跟前的那名婢女,笑道:“我记得你前日说伱母亲病了,告假回去,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听到郭药师询问,婢女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   “回相公的话,多谢相公派人送去的三贯钱,奴婢这才有钱去买来药材,家母的病也好了许多。”   “小事而已,不必多谢。”   花几贯钱买一个人的死心塌地,这生意可谓划算,自己又不缺钱用,更何况还有刘陵那小子时不时差人送来金银珠宝,放著也是浪费。每日出门随手打点一些出去,时间一长,整个燕京上下都说郭药师的好话。   有钱有势,又知道疼人,长得还好看,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   郭药师伸了个懒腰,“去,帮我问问外面几时吃饭,忙了半天,也著实有些饿了。”   “喏。”   婢女站起身,但没过片刻又折返回来。   “相公,外面通报说刘将军的使者求见。”   “刘将军刘陵么,”   郭药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小子,又派人给我送东西来了?”   使者穿一身黑布衣衫,走进来后躬身施礼,郭药师点点头,问道:“刘陵让你来做什么?”   “刘将军偶尔得了一只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白玉猛虎,是个稀罕物件,便特意差小人送来给郭公您把玩。”   使者说著,半跪在地上,将手里木匣呈递过头顶,由婢女接过来打开,然后放在郭药师面前。   郭药师只顾著欣赏面前的白虎,头也不抬,“说吧,你家将军又想要什么?”   见郭药师语气温和,使者知道有戏,连忙笑道:“我家将军因为城外马贼甚多,想要出城剿灭,但奈何军中马军太少”   “好啦好啦,废什么话。”   郭药师弹了一下白虎,听著清脆声响,心情更加愉悦。   “我这儿军马没多少剩下的,也就四百匹,还是刚派人从金国那儿买进来的,分一半给你吧。若是你人手不够,我再派些兵马护送你回去。对了,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带这么珍贵的东西,本官毕竟是”   “既然是郭公教诲,小人一定谨记,回去告诉将军。”使者赔著笑,“这次是刘将军夫人有了身孕,刘将军说了,您如同兄长一般时刻照拂他,若不是有今日的地位,刘将军他也没个安稳地方让夫人养胎。”   听到兄长二字,郭药师才抬起头,打量著使者,过了一会儿后才缓缓道:“既然弟妹有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却还没送点礼物过去,索性四百匹马全给你带回去,你再持我手令,让府库里再出三百副铁甲也一同带上。”    第49章 能力多大,地盘多大   白毛柔顺,宽臀细腿。   刘陵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揉捏,甚至还想骑上去,张武在旁边笑道:“郭公这次倒是格外大方,几百匹军马,说给就给了。”   “倒也是把那只白虎物尽其用了。”刘陵翻身上马,坐下白马抬起头,不满的喊了一声,随即又低头继续吃著饲料。   陈凉从不远处走过来,到白马跟前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金人那边兴许是有人想要藉机发财,这么好的马居然也能卖出来。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说吧。”   刘陵伸手抚摸著白马的鬃毛,目光看向陈凉。   “那伙北地商贾驻扎在蓟州最南面的韩城镇,从涿州城出发,从南面绕过燕山府,若是派出马军,最多只要一两天的时日即可抵达。听说金人攻下平州后,军中一些将官和商贾勾结,他们把城内的各色货物偷偷运出来卖给那些北地商贾,自己中饱私囊。”   “咱们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您手下有一支商队前阵子就在干这事,但属下怕这事太不稳妥,中途让他们离开了,最近几日才得知了更确切的一些细节,属下是完全确认之后,才敢来告诉您。”   听到这,刘陵顿时感兴趣起来,他翻身下马,吩咐马夫好好照料,示意陈凉张武等人跟在自己后面。   到了官衙大堂,陈凉抬起头,看见蔡靖居然正坐在里面,同时自家的刘将军则换了一副脸色,“急匆匆”地迎过去。   “回信怎么说?”   蔡靖端著茶盏喝了一口,眼里有些许怒意闪过,“本官除却公文外,亲自修书一封向宣抚谭稹请求钱粮供给,但这厮不仅不允,反倒是将本官的使者臭骂一顿赶了回来!”   “害,您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刘陵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新茶,示意张武和陈凉两人过来拜见。   “这二位是”   蔡靖放下茶盏,打量著他们,尤其是在张武脸上多停顿了片刻。   另外一个不说,光是对张武这人他可谓是印象深刻,毕竟自己上次带了点随从去堵刘陵的家门,结果后者立刻就让张武点起几百兵卒堵了蔡靖的去路。   双方多少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味,随著相处时间一长,虽说不至于立刻化解恩怨,但见面时也能寒暄几句,不再像以前那样阴阳怪气了。   “张武呢,是末将在军中的臂膀,这位姓陈,名凉,是涿州商会的会长。”   “涿州商会,是你的?”蔡靖立刻看向陈凉,脸上皮笑肉不笑,“陈会长做的好大生意,听说在涿州地面上,你说话是最有份量的?”   扑通一声,陈凉立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小人能有口饭吃,靠的是知州您的恩德,还有咱大宋维持的太平光景,小人也就是混混日子,挣几个铜钱糊口,知州的话,小人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哼。”   蔡靖打量著他,“不用说我,要记得朝廷的恩德。”   “是是是,小人定然铭记于心。”   “你求著刘将军把伱带到我跟前,想跟本官说什么?”蔡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茶水已经凉了。   他放下来,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陈凉的名字他听说过,而且印象深刻,涿州现在大半生意似乎都是此人在操手,而且扩张的极快,因此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陈凉跟刘陵有关系。   两人之间,最多是陈凉贿赂刘陵,得到一些官面上的帮助。后者不过是一介匹夫,领兵打仗还行,若是他刘陵手里有钱粮,又何必整天舍下脸面来求自己帮忙跟后方要钱粮辎重。   所以,是这陈凉想在里面想法子捞好处?   也对啊,他一个狗胆包天的商贾,跟在军队后面发战争财,这思路也算正常。   想到这里,蔡靖脸上露出几分亲近的笑容,心里寻思著能不能拉拢陈凉作为自己的助力。   “小人近来斗胆,和一群辽国的商贾交易,后者在城内为商,城外为匪,据说有数百上千人的随从;”陈凉简单介绍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   “他们先前在不断收购各处粮食,抬高粮价,但现在却不知为何,又急著想将这批粮食出手,因此不断压低价格。”   “你的意思是”蔡靖思索片刻,回答道:“你想劝说本官买?”   他还以为陈凉想做个在牵线搭桥最后抽成的中间人。   “知州您老人家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陈凉笑起来,拍拍他那乾瘪的胸膛:“小人是大宋子民,那些不仅是伪辽商贾,更是一群马贼,如何能劝说知州您与一群贼交易粮食?”   “自然是抢!”   “此事绝不可行!”蔡靖立刻站起身,目光却是看向一直在旁边坐著没说话的刘陵,警告道:“蓟州现在虽是大宋疆土,但金人兵马可就驻扎在蓟州东面的平州境内,若是一个不慎招惹到了他们,那便是惹了大祸!   朝廷到时候也会怪罪你我,只是一点粮食而已,不值得这般冒险。”   虽然眼前是陈凉在建议,但蔡靖立刻就清楚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但很快,陈凉就继续道:“小人早就派去了细作,翻阅了他们的帐簿,这些辽国商贾的仓库里,至少有各类粮食八万石,盐一千五百石,至于说战马辎重之类的物件,他们不敢过多留下,大部分都卖给了宋国边军。”   “八万石粮!”蔡靖愕然道:“一群商贾而已,哪来胆子买这么多?”   惊愕,而且开始动心。   八万石粮对于大宋其实不多,但涿州如今连守军带百姓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万多人出头,实在是金人先前掳掠地太狠,以至于这八万石粮食若是拿到手中,甚至可以供给整个涿州军民数月之久。   到时候,蔡靖的底气也能更足,甚至这剿贼也算是一份功劳,上报回枢密院的时候,还可以修饰成击溃“上万辽国余孽”,大功一件!   “他们里面还有原先辽国的兵马军将,但人数不多。”   陈凉见蔡靖沉默不语,便又补充了一句,蔡靖顿时大喜。   还真是辽国余孽!   想到这里,蔡靖看向刘陵,这次笑容也亲切起来。   “刘将军,你觉得他说的有没有道理?本官倒是觉得”   “放肆,陈凉,你不要胡说八道!”   刘陵一拍桌子,沉声道:“本将坐镇涿州,手中兵马也没几个,也只能保得住这一座涿州,又如何能率军偷偷去蓟州剿贼?此举太过冒失,若是得罪了金人,便是擅启边衅,朝廷一定会怪罪下来,蔡知州,你不要说了,本将军绝不同意!”    第50章 上岸   北方冬天时候,天黑的很早,城头火光黯淡,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在城头来回巡视,风声在城外呼啸而过,掩盖住了城门打开的声音。   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迅速离开城池,整支队伍里面至少有一千三百多人,在外围的车队确实都是刘陵手下的商贾,但队伍中间那些穿著商贾服饰的人,则全是乔装打扮的骑兵。   加上郭药师派人送来的几百匹战马,刘陵这次直接带出了一支七百多人的骑兵,差不多等于是宋军中的两个骑兵营。   张武睡了足足一个下午,出发之前又吃了顿热汤饭,现在精神饱满,策马跟在刘陵身后,“将军,咱们这次出城,为何要让那个蔡知州同意?”   张武原本是宋军校尉,对于蔡靖这种文官好感不多。而且看著自家刘将军猛猛爆蔡靖的金币,张武心里那点子敬畏的情绪也很快消散,甚至有些瞧不起蔡靖。   就这还是外放的朝廷大臣呢,被个常胜军降将随意拿捏,一点骨气都没有。   “我这次出兵,名为剿灭涿州马贼,实则是率军绕过燕山府去蓟州掳掠那些北地商贾的钱粮,本质还是贪功冒进,而且进攻前没有汇报上面同样是一桩罪过;   若是这事干成了,我把其中辽人的首级拿回来送给宣抚司和朝廷,自然是大功一件,其余的细节不加过问。若是败了,后面得有个人帮我一起承担朝廷的责罚,最后,我的位置不大可能丢,而蔡靖则有可能被朝廷改任,让他滚蛋。”   张武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道:“那咱们若是胜了,蔡知州岂不是也能分润到咱们的功劳?”   这些文官往朝廷递个奏折回去,那小嘴嘴叭叭两句就能分到功劳,可比他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厮杀的丘八要轻松许多。   张武心里不忿,刘陵看出他的不满,但却故意没有解释。   其实让蔡靖分润到功劳更好,这次出兵是他和刘陵两人私下的谋划,若是事成了,蔡靖有了政绩,刘陵可以拿到战功,前者看似占尽便宜,但作为一个宋人官员,他在无形中已经被刘陵拉下了水。   等蔡靖到时候把功劳拿到手里,大概也就能想清楚自己这时候已经上了谁的贼船。   不爱财?   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腐化你。   自己输了亏些兵马,能教蔡靖滚蛋,若是赢了,抢到手的钱粮辎重都是他刘陵的,蔡靖还得被拉下水,以后两人利害相关,蔡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层关系。   稳赚不亏。   刘陵心里暗笑,因为天黑,下令队伍点亮火把,一路朝东面急行军,大约二更天的时候抵达武清县,此时已经越过燕山府地界,靠近蓟州西面边境,各处传令安营扎寨,休息半日。   天光大亮的时候,军中开始生火造饭;   一支支商队先行出发进入蓟州,算是刘陵先派出去的耳目,同时还有大量的哨骑开始去前方巡视,确定那些北地商贾的驻扎地点,最后则是防备东面营平滦三州境内驻扎的金人军队,一旦他们过来,刘陵就得权衡著是否要放弃那些北地商贾。   下午,商队和几名哨探都传回了类似的消息。   蓟州玉田县往西大约二十多里处就是那些北地商贾的营寨,靠近渔阳、玉田、三河三座城池,这三座城池里面,应该也有他们贮存的辎重。   晚上的时候渡过桑河和潞水,一路急行军十分辛苦,但刘陵以身作则,临行前也给随行的士卒们发了犒赏,允诺战后会再度厚赏他们。   军中大多是契丹、粟特、奚之类的外族,还有相当数量的辽籍汉人,都是惯于骑乘的士卒。而哪怕是后者,在宋国境内所受到的歧视更甚奴仆,所以蔡靖根本没法拉拢这些将士,他能许诺出来的条件也达不到那些人的心理预期。   再者,将士们也都不蠢,凭什么要放著一个能带他们吃香喝辣、跟他们出身一样的刘将军不跟,偏要跟你这个宋人官员,真当我们傻啊?   “将军,”张武策马过来,不光是战马,他脸上也有些疲惫,勉强打起精神,喊道:“将军,咱们到了!”   这时候离那些北地商贾的营寨只剩下十多里的距离,再靠近一些的话,就很容易会被发现。   “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几个时辰,等到明日黎明时,直接杀入他们的营寨!”   “喏!”   刘陵看著张武离去的背影,哪怕知道军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疲惫,他也只能给他们几个时辰的时间去调整状态,毕竟怕的就是夜长梦多,万一金人忽然插手这儿的事就麻烦了。   到了晚上,营寨里灯火通明,为了笼络人心,几个大商贾下令犒赏军中,当成队装载了酒坛的马车停在营寨内时,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大声欢呼著那些商贾的名字表达感激。   虽说这儿也有些许辽军的兵将,知道晚上放纵士卒饮酒的举动有些危险,更何况就连那些巡逻放哨的人手都偷偷摸摸溜回来想要喝酒,整座营寨几乎虚不设防。   但酒精让那些兵将放下了顾虑,很快就加入到纵情狂欢的人群中,一个又一个女人被扔到他们中间,成了后者的发泄物。   “来,喝酒喝酒。”   主位上,一个穿著辽人服饰的老者举杯高呼,底下众人当即回应,觥筹交错,席前有几名舞姬翩翩起舞,气氛热烈。   老者看著他们,清清嗓子,那些人当即收回停留在舞女身上的目光,看向老者。   “又是一年即将过去,我,已经老了,以后怕是也没有多少出来率领商队的机会。但你们依旧年轻,老夫愿意在伱们身上下点本钱,以后,大家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岂不快哉?”   “老员外,你曾在大辽做过官,咱们都佩服你的眼见和本事,”   有一个中年人站起身,刚夸赞两句,忽然面容一冷,“但是兄弟们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听到流言,说是你想投靠宋人?”   “这儿的所有货物,都是我们带著手下去做生意和抢来,你想把它们送给宋人,换来你去江南养老的机会,是也不是?!”   “我老夫为什么要跟宋人往来?”老者明显愣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按捺住愤怒,“贤弟,你先冷静一些,你且想想,老夫有没有必要跟宋人往来”   “你还在狡辩!”   中年人勃然大怒,用匕首将一张信纸插在桌上,示意旁边的人来看:“这是宋人与你往来的信,你还说没有!”   老者更糊涂了,心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宋人往来过,但围拢在中年人旁边的几个商贾,则都面露惊愕,他们认得出信上是汉文,里面大致意思就是招揽老者去宋国做官。   就在老者想要解释的时候,一只匕首陡然从旁边插入他的咽喉,老者口中顿时涌出血沫,挣扎著抬起头,看到一个身著皮袍的年轻人,眼里神情变得更加惊骇。   年轻人拔出匕首,任由老者的尸身瘫在地上,向下方愣住的商贾们喊道:   “咱们本是辽人,本来与宋人世代为盟,但后者却背叛我国,我父亲已经昏聩无比,竟然还想著要投靠宋人!   诸位,咱们眼下能趁著这段混乱时日做生意,但接下来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甚至是咱们出身的辽国,都不可能放过我们,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当做马贼剿灭,不如现在就找个好下家,献出些钱粮,换来一个官做,以后封妻荫子,岂不是极好的事情?”   那个中年人立刻问道:“那,咱们该投谁?”   年轻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过,沉声道:“大金扫除天下,已是天命所归,我已经派人和大金二太子联系过,再过两日,金兵便会到来,接收这里的一切。   我父亲的死,还有先前咱们的许多罪过,都可以栽赃给张觉和宋人,你们所有人,都能彻底洗乾净上岸!”    第51章 升棺发财   刘陵传令下去,身后当即亮起大片火把,照亮了数百名骑兵的面孔。   营寨在夜色下的轮廓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外围为数不多的哨探全都被料理乾净,在刘陵的吩咐下,一名骑兵策马向前,弯弓射出一支响箭,继而又点燃第二支箭矢,将其用力射出。   火箭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营寨的南面大门处立刻有了动静,寨门上方的火把一支支熄灭,随即,大门打开。   刘陵拔出刀,高吼道:“细作动手了,立刻冲进去,天明之前,不收俘虏!   此次得手,所有人,每人赏钱五十贯!”   喊话也就是为了提振士气,所以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刘陵喊完最后一句话后,哪怕他声音传不到后面,也有军官和已经上头的士卒大声喊著打赢就有五十贯,整支骑兵队伍里面,顿时爆发出极大的热情。   七百多骑兵分成三批依次进入,先控制住寨门,刘陵纵马跃入营寨中,这儿的布置很简陋,到处都是板车和来不及搬运到仓房内的货物,当然还有大量的营帐,里面灯火通明,传出醉鬼们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这时候,正好有几个醉鬼各自搀扶著,歪歪扭扭地走到外面开始就地放水,甚至都没注意到已经迎面冲来的骑兵。   张武纵马向前,双腿夹紧马腹,右手借著战马的冲势,带著点巧劲挥刀,毫不费力地齐根斩下一颗大好头颅,剩下身子还来不及提起裤子,站在原地猛地痉挛几下,被后面赶来的骑兵又补了一刀,整个栽倒下去。   温热的液体泼洒到张武脸上,张武心里希望那只是溅到脸上的血,   “杀,一个不留!”   按照原定计划是一边冲杀一边放火,火光和骑兵们的冲杀能直接击垮整个营寨的士气,但刘陵看到这儿随处都堆放著货物后,便临时做出改变,下令禁止放火。   这些,可都是钱啊。   陈温作为亲兵得时刻跟随在刘陵身边,他本来也不怎么敢杀人,这时候被战场的氛围刺激到,胆子也大了些,纵马跟在刘陵旁边,问道:“将军,要是咱们碰到金人怎么办?”   “你当外面的那些商队和哨探是摆设吗?”   刘陵这一路都是趁著夜色急行军,本身又有商队的遮掩,哪怕是被其他人得知消息,也会疑心是否是涿州商会底下的商队成群结队出来了。   而且这些商队身上或多或少都带著货物,金人若是贪婪,那便会一路走一路抢掠那些商队,刘陵这边不仅能及时得到消息,也能利用那些商队替自己争取出撤离的时间。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散落的营帐里忽然有人纵身跃出,看样子是想跳到陈温的马上抢他的战马,刘陵眼疾手快,挥手将佩刀扔了出去,刀把撞在那人脸上,虽然没造成多大伤害,也让他这次失了手。   陈温吓得呆住,拽著缰绳停在原地,那个辽兵还在地上挣扎著要站起身,刘陵取下短弓,在那人站起身的时候一箭射穿他的咽喉。   他回头看了陈温一眼,“还愣著做什么,把刀捡回来。”   陈温讷讷答应一声,刚把刀交到刘陵手上,后者打量著他,摇摇头:“回去以后,你还是学著去做文吏吧,或者跟你父亲学点本事,我不缺伱这么个亲兵,但若是学到你父亲的几成本事,我也就多个能用的心腹。”   “小的知道了。”陈温心里有点失落,刘陵拨转战马,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他骑的那匹白马身上已经溅满鲜血,在这寒冷的夜晚里,鲜血很快凝固冻结,只有一股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战况几乎一面倒,骑兵们砍杀著营帐里里的醉鬼,在营寨的中央位置,一个年轻人跑出来,看到外面已经血流成河的景象,状若疯癫地大喊著“我是大金的官,你们不能杀我!”   一名杀红了眼的契丹人纵马赶来,挥手一刀砍在年轻人的脖颈上。   杀戮根本没有持续到黎明时分,刘陵领著骑兵把整座营寨来回杀了两遍,剩下的人跪在血泊里不停求饶。   一名丢了战马的骑兵一瘸一拐来到刘陵身前,嘶声报告道:“将军,里面还有一处小营,关著大约二百多个女人。”   他眼里明显透露出兴奋,听到这话,周围的骑兵也都看向刘陵,他迟疑片刻,点头道:“战后论功行赏,这些女人,都赏给战功靠前的兄弟。”   “传令各处,把剩下的人聚拢到一块,清点所有钱粮辎重,让那些人帮忙全部搬运上车,实在带不走的就地焚烧,天明之前,我要看到这处营寨彻底变成一片灰烬。”   “喏!”   刘陵急著从这儿抽身,宁肯丢下一些东西,也不想在这儿拖延多长时间。   在马刀的逼迫下,那些醉鬼很快清醒过来,连带著刚被救出来的女人,除却身体实在虚弱到没法动弹,也都被喝令去搬运辎重。   骑兵们翻身下马,丢失战马的骑兵临时从营寨的马匹里挑选出一匹,刘陵让少部分骑兵出营巡视,眼见进度缓慢,最后自己也带著亲兵们帮忙搬运。   大量尸首被随意扔到临时挖出的坑内,天气寒冷,很快尸首就堆迭成一座晶莹剔透的血山,几名士卒忍著作呕的冲动,将干柴之类的易燃物大把扔进坑里,点燃几根火把,扬手扔了进去。   “将军,将军!”   刘陵抬头看去,张武一脸兴奋地在不远处喊道:“这儿有好东西!”   听见有好东西,刘陵把粮食袋子扔到板车上,立刻小跑过去,眼见著张武这厮趴在一口“大箱子”上,还爱不释手地抚摸著,刘陵一眼看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棺材么?”   “将军,这是好棺!楠木的!”张武一脸陶醉,“小人有个族人就是做这个的,这玩意可值大钱。”   他犹豫一下,伸出两根指头。   “最少值这个数!”   刘陵都气笑了,“我抢些金银珠宝回去还能送人和犒赏,这口棺材又笨重,卖了又糟蹋,有些舍不得,可你让我带回去给谁用?再说我听说这种楠木棺材,不都是给贵人用的么?这儿怎么会有一口?”   他凑近了去瞧,示意旁边士卒帮忙打开棺材,刚打开,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刘陵捂住鼻子挥散气味,看到棺材里面装著些金银器皿和珠宝之类的陪葬品,带著一股刚出土的淳朴气息。   刘陵眉头一皱,他忽然意识到这棺椁是从哪儿来的,随口道:“赶明儿找几个本地人,问问他们,辽人权贵的祖坟都在哪里。”   “将军,这怕是有点不好吧?”   张武也醒悟过来,这棺椁大概是那些狗胆包天的商贾偷偷刨出来的,做这种事不怕丧良心么?   “和尚摸得,为何我摸不得?”刘陵啐了一口,觉得味道实在难闻。   “行了,赶紧把人家再埋了,多不好意思,这口棺椁记得留下啊。”   刘陵一边走,一边寻思著自己发财的方法是不是太过粗暴了。   何必去动刀抢呢。   再者,自己是汉人,刨的都是辽人祖坟,应该不扣功德吧。    第52章 刘陵,你私通金国!   “喏。   张武点点头,对旁边几名兵卒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在旁边挖了个坑,然后合力将棺椁里的骨头架子抬出来扔进坑里,最后还得把里面散落的骨头一根根拿出来,彻底清空了整座棺材。   刘陵略微看了一下从尸身上翻出的金银器皿和珠宝,指了指其中几样明显价值连城的,“这几件装进盒子里,其他的你们分了。”   “谢将军!”   “谢将军赏!”   几个辽兵出身的兵卒压根不在乎这是他们以前头顶贵人的尸骨,欢喜连天地把这笔意外之财分了。大军后面就是负责销赃的商队,给出一个还算合理的价码收买这些金银珠宝,转手卖到大宋境内,可以得到十倍百倍的利益。   这也是看在刘陵的份上,若是没他吩咐,商贾们能把那些粗莽士卒榨的干干净净。   刘陵就是让这些士卒一次次明白,跟在自己后面就能发财升官,面对这些人的感谢,他点点头,等他们分完了,才朝著离自己最近的张武屁股上轻踹一脚,笑骂道:“还不快去干活,饷午之前就要撤出这儿,实在带不走的全都烧了!”   “喏!”   张武点点头,等他们走了,陈温才走到刘陵跟前,见他手里什么都没拿,刘陵笑起来,道:“我知道你家是做生意的,不缺这点,但你是我的亲兵,若是伱不拿,其他的人也不敢拿,到最后还得是怪在我头上。”   “小人省的”陈温答应一声,问道:“这儿所有的马车牛车驴车都用起来了,但里面还是有好些粮食运不走,难道,全都要烧掉吗?”   “蓟州现在虽说是咱们大宋的地,但里面百姓大多被金人掳走,土地荒废,宋人的官员和兵马又暂时都没过来驻扎,咱们常胜军也分不出精力去管,弄得跟一块鸡肋差不多。”   刘陵摇摇头,有些感慨,心想著若大宋兵强马壮,这儿也轮不到自己来搜刮,只可惜,大宋拿不到,自己拿不走,剩下的那些粮食难道要留给流寇或金人?   “临走前放一把火就是了,剩下一些也无所谓,若是有流民侥幸找到这儿,兴许能靠著它们过活一段时日,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远,但一定不能剩下太多。”   “喏。”   陈温点点头走开。   搜刮一直持续到快要饷午的时候,刘陵见拿到手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也不贪心,嘴里叼著根枯草走出营寨,下令全部士卒在营寨各处堆放易燃物,一经点燃,火势顺风猛涨。   刘陵看著即将烧到面前的大火,拿下嘴里的枯草,随手扔进火里,打了个呼哨,白马应声跑来,刘陵翻身上马,汇入庞大的队伍中。   车队一路前进,吃饭和士卒解决生理问题都在同一时间内解决,哪怕落下几个人也无所谓,只要到了涿州,他就能吃下这批钱粮珍宝,将其化作自己的底蕴。   到了晚上的时候,前面车队已经靠近燕山府的边界处。   燕山府即原先的燕京地界,“收复”燕京后,朝廷将此处更名为燕山府,府治所在就是原先的燕京城,在涿州的北面。   队伍暂时停顿下来原地休息,张武生起了篝火,刘陵伸手让他坐下,火上架著一口大锅,旁边亲兵抱著一块驴肉放进锅里,约莫六七斤的分量,肉色深红,等落入滚开的水中时,有些许腥味也跟著飘出。   路上走的太狠,装的货又太多,已经有几头驴子活生生累死在半路上。   刘陵让士卒们把几头驴子给分了,没过多久就有人送来一块清洗乾净的驴肉,刘陵累了好几天,今晚想吃顿好的。等煮开一锅,便让人弄些盐和香料来腌制了,然后又上炒锅。   军中有几个手艺好的厨子,刘陵大概说了一遍,他们把驴肉料理了,然后切成小块上炒锅,加上各式配菜,满满弄了几锅红烧驴肉出来,再加上一碗豆饭,所有人都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一名哨骑离著十几步远的地方跳下战马,一路小跑过来。   “将军!车队前面哨骑发现了一座军营,里面有兵马驻守,立著宋军旗号!”   刘陵放下碗筷,站起身的时候,张武和周围所有亲兵都丢下碗筷站起来,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刘陵犹豫一下,吩咐道:“张武带三十人随我去前面瞧瞧,兴许是接应的人到了,其他人加紧吃饭,别跟娘们似的细嚼慢咽,等回去以后够你们休息的!”   “喏!”   “传令各处兵马先行集结,做出戒备。”   “喏!”   哨骑再度爬上战马,开始去各处传递命令,张武跟在刘陵身后,低声问道:“将军,可是郭公的人到了?”   “大概吧,不过既然是宋军旗号,大概驻扎的就是常胜军兵马,只不过若非郭药师手下那批亲信,碰上其他人的话,我抢来的东西还得分润他们一点。”   刘陵一点都不想分,郭药师现在就是军中唯一一座大山头,其余的小山头,譬如说刘陵这种,大家都是背靠郭公的,明面上不敢再彼此翻脸,毕竟都是忠于郭药师,但私底下还是有著自己的小算计。   在出发之前,刘陵早就跟郭药师私下沟通过,允诺会将钱粮分一批给他,郭药师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后者也写了回信,告诉刘陵最近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大安分。   一个张令徽倒下去,无数个刘舜仁又站起来,萧干已败,张觉如今躲在燕京城里,朝廷大概觉得只要和金人来回推诿就能把这事摆平,所以没再将其放在心上。   既然平州等地拿不到手,朝廷就只好专心经营手里的燕云之地。   后世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说法,因为五代石敬瑭将州地献给契丹人,自己心甘情愿做了儿皇帝,以至于中原北疆一直受到外族威胁。而到了后周时期,官军就已经先后收复三州土地,到了宋时实际上要收复的只有十三处州地。   在大宋和辽国过去的战事中,双方反复争夺易州,最后宋人收手,将易州拱手让出。等到辽国式微,郭药师领兵投靠大宋,带著易州、涿州一同归降,因为宋金“海上之盟”,最后宋人用岁币和无数贿赂,附带著打包赠送燕云之地的大量人口,才从金人口中得到允诺,会将连同燕京在内的七处州地还给大宋,但金人还没有立刻交割,中途用各种借口推延,只肯分时间慢慢交还。   其实金人是给了两次机会的,“海上之盟”约定的就是谁打下来的土地归谁,大宋两次北伐失败,在这方面骚操作不断,不仅丢了丑,事后还不停地想要找回面子。   当然,这也是后世人的视角,实际上在形势最好的时候,大宋曾一度掌握过“燕云十六州”中的十个州,而张觉治下营、平、滦三州本就被辽、金先后占据,在朝中大臣和官家看来,那儿也本就是对面的土地,自己这边,依旧是形势大好。   大宋富得流油,多三处州地是锦上添花,丢了也无关大局嘛。自己这边只需要搞些小计谋,金人就要劳师动众来回跑的灰头土脸,更彰显出大宋朝廷的“高明”。   接下来北疆的事,将会由大宋使臣去解决。所以常胜军就立刻成了朝廷下一个要著手处理的麻烦。   当刘陵带人来到最前面的时候,一支同样穿著常胜军服饰甲胄的兵马已经站在车队前方,堵住了路口,为首的将领,刘陵依稀记得他似乎是奚人,但以往则是张令徽的部下。   张令徽死后,郭药师本意是将这人部下全都扔到刘陵手里,若是刘陵控制不住他们,这些人就是郭药师挟制刘陵的手段,若是刘陵控制的很好,那刘陵势力壮大,也就等于是郭药师这边多了个得力助手。   奈何王安中不同意,只允许将部分将士移交到刘陵手下。   那名奚人将军眯眼看著车队,当刘陵走出的时候,这人忽然瞪大眼睛,愕然道:“他这厮怎么在这?”   他可是听说过刘陵的诸多事迹,尤其是杀张令徽那事,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落在刘陵手里,听说刘陵杀他就跟宰鸡一样,当著那么多兵卒的面把张令徽给五马分尸,剩下尸块则是剁成肉酱喂狗。   显然,这名将军听说的故事版本经过人为加工,但他对于刘陵的那股畏惧则是没掺一点水分。   虽然没听到那将军的问话,但刘陵还是策马向前走了几步,高声喝道:   “瞎了你的狗眼,你难道不认识我?我奉郭公之命出来剿灭辽国残部,这些都是缴获,你那眼珠子往哪儿看呢?莫不是想要抢么?”   刘陵上来就是几句喝骂,给那将军骂的收起几分心思,他看周围将士都望著自己,觉得脸上挂不住,也骂道:“有娘生没爹养的玩意,你母亲没教过你好好说话?爷爷我奉命驻守新仓镇,容你在这辱骂?   你说有郭公命令,那本将军为何没收到,立刻拿给我看,要不然,我定要跟王知府参你一个口无遮拦的罪名!还有,你如此情急,定然是这些钱粮财物有问题,快说,你是不是与金人私通,这些都是金人送你的东西?”   “送你老母,金人把你老婆女儿也送给我当妾了,要不要我把她们叫出来见见你?”   两人互喷一阵,刘陵摊开手,旁边张武取下弓箭递给刘陵,对面奚人将领当即策马后退一步,眼见著刘陵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几分退缩。   数量庞大的车队里,不断地有骑兵纵马跃出,在刘陵身后集结,一连串火把亮起,一名亲兵站在刘陵旁边,扛著一面刘字旌旗。   再这么拖下去肯定得打起来,对面将军打量了一下刘陵背后的骑兵,心里顿时一阵犯嘀咕。   刘陵身后那些骑兵不仅骑著的都是战马,还他娘的都穿著甲胄,前排骑兵更是连战马都罩著一层软甲;而且看数量,这些骑兵至少有大几百人。   直娘贼,自己手底下还都是步卒,刘陵哪来的钱粮甲胄搞这么多骑兵?   王安中虽然私下用好处官职招揽他,但钱粮方面的援助也给不出太多,更别说甲胄之类的兵甲;奚人将领望著刘陵身后那些骑兵,心里顿时一阵羡慕嫉妒恨,他心里默默算著双方兵力差距,盘算著若是插手这事,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   都是带兵多年的,就算没什么聪明之处,但他也能看出来,这支运载了大量物资的车队明显有些不正常;再者,刘陵驻守涿州,自己驻守新仓县,比他更靠近蓟州那边。   刘陵分明就是从蓟州的方向过来的,那为何自己没提前听到多少风声,燕京那边更是一点动静没传递过来。   再联想到刘陵拿郭药师说事,奚人将领不由得更加深了自己刚才的怀疑:   郭药师、刘陵极有可能通辽不对,通金!   只可惜,你们千算万算,还是被本将军碰上了,呵呵。   自己能从这件事里拿到多少好处呢?   而且,那些车队里面装载了大批的袋子,必然是粮食一类的东西,自己若是能拿到手的话   对面的奚人将领没再回话,他身后的步卒也越来越多,双方隔著一条无形的线对峙起来,陈温站在张武旁边,低声问道:“那人,是想要跟咱们开打?”   “不可能的。”张武摇摇头,以他的经验判断,虽说现在气势剑拔弩张,但双方名义上是“友军”,事情若是闹大了,刘陵头上有郭药师作保,对面那位身后又站著谁?   “那难道就要一直在这僵持著?”陈温有些想不明白,“那咱们为何不直接拿些钱粮打发了他?”   “咱们是奉郭公的命令剿贼,这里的一点点缴获,本就归咱们所有,他凭什么分一手?”   张武义正词严地解释了一遍,见前面刘陵似乎没听到,他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拍拍陈温的脑袋,道:“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碰到事不要先认错。”   “你才比我大几岁?”陈温拍开他的手,很讨厌张武这种把自己当小孩子看的态度。   老子都娶亲了,你个单身汉搁这跟我装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那名奚人将领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他喊了几声,当即有数百名步卒勉强组成阵列,往前压进了五十步。   在军阵后方和中间,更是隐隐看得到有不少弓弩手存在。   “刘陵,现在咱们不用动兵刃,”奚人将领眼里闪过一丝奸诈,高声道:“若是你想打,爷爷我奉陪,但事后谁都躲不了上官和朝廷的责罚,不如现在坐下来,把事情说个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刘陵左手握弓,右手用大拇指扣住弓弦,食指无名指挽住箭羽和调整位置,对准那个将领的脸,“我数三声”   那个奚人将领一惊,但刘陵根本没接著数数,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箭矢脱手而出!   咻!   奚人将领身形晃了晃,但箭矢没插在他身上,而这时候,他座下战马哀鸣一声扑倒在地,将他整个人也掀翻下来。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正气急败坏要下令进攻的时候,在他的后方开始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赵鹤寿右手的袖子里面空荡荡的,先前为了从石门镇里逃出来,他也花了一些代价,现在,他倒是找到了一个发泄怒气的途径。   “前面怎么回事?”   “咱们面前应该是胡睹衮的军营,这人以前只是个小校尉,被王安中提拔了起来,他对面,应该就是刘将军的队伍,刘将军大概不敢动手,正在跟胡睹衮交涉。”副将策马立在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就有了决断。   “杀进去,一个不留。”   赵鹤寿啐了一口,冷冷道:“胡睹衮私通金人,罪证确凿,咱替大宋除了这奸贼!”   “喏!”       第53章 满川龙虎举,犹自说兵机(上)   刘陵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表现的足够跋扈和激进,然后面前的老兵痞子们就告诉他什么叫真正的激进。   在这年代当丘八可不是一份受人尊敬而又体面的工作,他们手里拿著的刀,很多时候不只是对著敌军,有时候也会对著“自己人”捅过去。只要符合利益。   当对面军阵骚乱起来的时候,刘陵手下的一名骑将带著几名骑兵迂回绕过去查看状况,但很快,就有一小队陌生的骑兵大喊著来到刘陵的军阵面前,被人一路带到刘陵跟前,勉强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所有人,提刀跟我上,降者不杀!”刘陵放下弓,抽出腰间的佩刀,身后响起一连片刀刃出鞘的声音,在火光的照耀下,刀身雪亮,如同沉沉夜色中陡然出现了一片雪山。   马蹄声顷刻间滚滚如雷,胡睹衮手下都是步卒,且已经不得不开始转身对付冲过来的赵鹤寿部,也就等于是将自己的菊花留给了后面的刘陵。   骑兵们如一道黑色长枪,狠狠掼入其中,随即鲜血飙飞。   降者不杀是赵鹤寿的要求,但胡睹衮肯定是必须死的,刘陵带著骑兵们嗷嗷喊著冲来冲去,可却一直保持克制,尤其是碰到那种勉强聚集起来重新组成阵势的步卒,他们变得格外谦让,热情地示意赵鹤寿手下的兄弟们先冲,自己不抢人头。   “刘兄弟!”   远处传来喊声,赵鹤寿策马而来,身后跟著几个穿精良铁甲的骑兵,大概是他的亲兵。   “赵兄!”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当初刘陵率军直接逃离了石门镇,压根没管赵鹤寿和其他人的死活,但后者也很默契地没有这一茬,两人互诉衷肠,时不时开怀大笑。   后面不远处,陈温看著他们,忍不住问道:“上面的人,都是这种样子吗?”   他父亲陈凉原先是容城商贾,家业其实已经不小了,但因为陈温身子有点小毛病,陈温舍不得儿子,便没怎么让他操持过生意,可平日里说话做事时,还是会教陈温一点东西。   但商贾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大家事后还能继续做生意,碰面后也还能乐呵呵地相互问候。   而这些丘八却能真正做到一言不合就抽刀砍人。   张武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觉得陈温软弱,他擦拭著刀身上的血迹,漫不经心道:“这叫有脑子,当然,也有些人不是这样的。”   胡睹衮的尸首被找出来时,已经被战马践踏的体无完肤,一名骑兵用绳索套在尸首的腰部,纵马拖著尸首飞奔,周围看到这一幕的骑兵们则发出欢呼声。   “把你队伍里的钱粮清点清点,留一份准备送到燕京去,你派个心腹督运,至于你,”赵鹤寿点了点刘陵,“大帅说,有些事要跟伱当面谈谈。”   “放心吧,你没犯错,大帅应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瞥见刘陵的脸色,赵鹤寿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心里暗笑一声,觉得刘陵这厮毕竟年轻,听到上官找他有事竟然觉得害怕。   “你抓紧点,实在不行就留人在这清点,我的兵卒也可以留给你护送钱粮回去,但你得尽快跟我去燕京。”   “知道了。”   等赵鹤寿策马离开后,刘陵立刻看向陈温。   “你留在这。”   不等陈温回答,他就飞快道:“尽可能地把粮食和盐留下,至于说金银铜钱还有布匹那些都随便,额外挑出三车金银珠宝,我要拿去送人,一定要挑好的。”   “喏。”   陈温倒是没想著拒绝,在之前和刚才几场厮杀中的表现连他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羞愧,现在刘陵又交给他一件差事,陈温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去办。   “之前那棺椁里的东西呢?”   刘陵又看向张武,心里有些舍不得,那些东西绝对都值大价钱。   张武去把木盒翻出来,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便交给刘陵。他一手接过,等赵鹤寿有些不耐烦再度策马过来的时候,刘陵笑著迎过去,装作随意的样子递出木盒。   “赵兄,这里面有几个首饰物件,不嫌弃的话,算是我送给嫂子的,不值钱,戴著玩吧。”   赵鹤寿怔了一下,一边推辞,一边慢慢接过木盒,他打开看了一眼,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顿时全都化作笑意。   “看来贤弟你这一趟赚了不少东西啊。”   “这些钱粮不仅得分一大半给郭公,回去以后,也都是发在将士们手里,我哪能剩下多少?就算是摸到点值钱物件,害,去燕京岂不还得上下打点一番?”   刘陵说到这里,装著不安的样子,问道:“赵兄,您是郭公的心腹人,能不能给愚弟我透点意思,郭公这次喊我过去,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   赵鹤寿看著那木盒里东西的份上,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索性也就说了出来。   “还不是那张觉的事情,这不知死的偏要去撩拨金人,现在兵败,自己又逃到了燕京,眼看著快要年末了,金人的使者一次次过来索要。”   “那朝廷的意思呢?”刘陵脸上没什么表情,张觉这事自始至终都是大宋朝廷的决定,他刘陵一个小小地方守将,在这其中捞不到好处,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一直默默看著这事发生,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张觉的事情闹起来,朝廷就得一直焦头烂额,也就顾不上折腾他刘陵了。   赵鹤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王知府的意思,是要拿个跟张觉相貌类似的首级送给金人。”   “这不是脑子有病?”   “这话从何说起呢?”赵鹤寿有些吃惊,道:“虽说郭公也认为勉强,但也觉得是个好法子,朝廷一定要张觉,现在收留他,金人一来索要,却又把他直接交出去,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他摇摇头,感慨一句:“看来这朝廷也不算太过没脑子。”   “郭公要跟我聊的只有这事?”   “好像还有一件,”赵鹤寿摇摇头,“只不过他连我也不肯告诉,只是让我喊你一定尽快赶到他身边。”    第54章 我就是说著玩的   时间已经是十二月初,许多事情频发,相比之下,民间的疾苦只能算是平常事。   自燕京一战以来,大致分为两条时间线:   一,郭药师以易、涿二州投降,到奉命担任同知,镇守燕京;童贯被迫致仕,继任者谭稹一边操手张觉的事,一边打算创建一支兵马,与常胜军分庭抗礼。   二,张觉以营平滦三州投降,大宋朝廷因为金人还没将剩下几处州地交还过来,怕他们以此为借口不给,只能私下给予张觉钱粮犒军,不敢明面上出兵帮助。   事实上在张觉与金国二太子交战时就已经溃败,逃回平州的时候又因为城池附近有金人的伏兵,仓促之下连城池都回不去,只能逃到燕京避祸。而后平州守将张敦固率众死战不降,最终平州被破,张觉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而这段时间差不多也就是郭药师率军在蓟州一带抵御萧干和辽国残部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萧干这次被击败的时间比历史上早了不少,但结果没变。   而张觉一事中,最让大宋朝廷棘手的问题在于,他们和张觉的书信往来都被金人截获——这儿其实也存疑,毕竟金人只要听到点风声,不管有没有搜到类似的书信,都可以拿这个当借口恐吓宋人,继续敲诈钱粮土地。   郭药师应该一直疲于应对王安中和谭稹等人,不知道在这事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当刘陵被管家邀请到大堂坐下喝茶的时候,外面正下著小雪,郭药师披著黑色大氅踏雪而来,身后跟著两个佩刀的健硕亲兵。   刘陵放下茶杯,起身施礼:“末将见过郭公。”   “不用多礼,”郭药师摆摆手,坐下后随口问道:“你的胳膊好了没?”   “早就好了,可以开弓握刀。”   “年轻力壮,身子养的快,”郭药师微微颔首,随口谈论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你这次过来,可看见燕京城里的情况了?”   “大不如前。”   刘陵曾在燕京城里住了一段时间,晚娘将家里操持的很好,哪怕那些日子里,城中各处颇有些兵荒马乱的景象,但也依旧算是繁华之地。   而现在,当他再度进入燕京城的时候,这儿的一切都仿佛在水里浸泡过,破败不堪,处处都传来一股陈腐的味道,为数不多的百姓躲在家里,街上小贩的数量更少,在这国破家亡的大背景下,这座城给人的感觉已经死气沉沉。   郭药师对刘陵所说的四个字感触颇深,立刻点点头,“若是宋金不复交战,再演当年檀渊之后的百年太平,最后几年,燕京就能慢慢恢复过来。只可惜张觉这事,大概已经触怒到金人了。”   “那,把他交出去不就行了吗?”   刘陵的声音有些突兀,郭药师立刻抬起头,两人刚才寒暄的热切氛围消失不见,郭药师眼神几次变换,对著老管家和亲兵挥挥手。   “出去。”   亲兵出门后,将门关好,大堂里的光线顿时黯淡许多,郭药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长叹一声。   “你大抵是不明白咱们的处境。”   看著一脸平静的刘陵,郭药师问道:“伱现在的兵马,现在驻守的州地,还有你常胜军大将的身份,都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郭公您了。”   “错,”   郭药师拿起桌子上的地图走到刘陵身边,将手按在地图上标注“宋国”的区域。   “高官厚禄,这些都是朝廷给咱们的。当然你别以为我是有多景仰朝廷,”郭药师放下地图,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咱们手里握著的兵马虽说不少,可若是真的要跟金人开战,那还远远不够,只能靠著宋国朝廷在后面帮忙。   现在我军的钱粮都是由大宋供给,你眼里只看到交出张觉万事大吉,但你能不能想想,咱们的身份跟张觉又有什么区别?!”   郭药师的声音里露出几分愤怒,他身形魁梧,发怒起来的时候活像是一头狮子。   “金人现在索要的是张觉,但你别忘了,在先前宋金和谈的时候,金人也想要咱们!”   和谈的时候,大宋之所以交出燕地的百姓,就是为了能留下常胜军这支能打的军队。   刘陵看著郭药师,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点恐惧。   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接纳张觉,但现在,反倒是转变了态度,很显然是希望能保住张觉。   为什么?   张觉、郭药师连带带著整支常胜军都是辽国降人,现在大宋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接下来就得表现出强硬态度,要不然,他们就会彻底失去常胜军的忠心。   刘陵能理解郭药师的心情,但这跟他关系不大。   常胜军将士们本就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郭药师作为他们的首领,明面上亲近宋人,一旦大宋朝廷决策失误,他也得跟著分担影响,在军中的威望也会遭到沉重打击。   郭药师看向刘陵,“我身边都是一帮脑子里满是**的丘八,刘陵,贤弟,我知道你脑子灵,你帮哥哥我想想,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呵郭公真是言重了,末将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刘陵淡淡道,“末将听说,朝廷不是准备弄个假的首级送给金人么?”   郭药师顿时叹了口气,“那些宋人也是脑子坏了,张觉的家眷、旧部都在金人手中,只要让他们辨认就能认出是真是假,怎么可能行得通。我所担心的就是金人太过坚决,一定不肯罢休。”   看他的样子,刘陵今天要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就糊弄不过去,他默默思索片刻,道:“只可惜童贯已经致仕”   “谁跟你说童贯致仕哦,前不久他就起复了,他也写信告诉我,他奉朝廷旨意重掌山西,为的是找到辽帝与其盟誓,要去联辽抗金。”郭药师咳嗽一声,也觉得朝廷举动有些过于抽象。   “你一直在涿州,后方消息不通也不能怪你。”   “张觉一事,若是末将猜得没错,应该是新任宣抚使谭稹著手操办,或许还有王安中等宋人官员插手。现在金人催逼著要张觉,朝廷若是软弱,就会失去人心,但燕云之地,则是不至于再度开战。”   “但我手底下的人会对我不满!”郭药师喝道。   “郭公莫要急躁,”刘陵心里消化著刚才郭药师说出的消息,慢悠悠道:“现在辽人皇帝躲在夹山一带,他们手里还有一个大草原,金人若不抓住辽人皇帝,那就始终很难彻底平定辽国。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会贸然与大宋两线开战。   但草原何其辽阔,只要辽人皇帝一直躲在那儿不出来,金人短时间内是抓不住他的”   “已经出来了。”郭药师不明白刘陵的意思,回答道:“童贯和大宋朝廷向耶律延禧许诺盟誓,现在辽人皇帝已经兵出夹山南下武州,只要击溃驻守在那儿的金兵,辽国残部和大宋之间的通道就能再度打开。   耶律延禧进可尝试收复失地,退可以逃到大宋境内继续他的富贵,他没道理要躲啊?”   “若是辽人再度兵败怎么办?”   郭药师皱起眉头,思索著刘陵的反问,“那自然是童贯做事不力。”   “错,那就等于是金人再无后顾之忧,”刘陵站起身,在发觉自己所掌握的历史知识不够后,根据郭药师说出的信息,再加上已知历史,他很快做出了判断。   辽国天祚帝夹山之战必败无疑,本身也会一路逃窜,最终被金人抓到。   “金人可以放心大胆地消化辽国,敲诈大宋,以后若是他们再找到借口,就不再是钱粮能解决的了。”   “那你的意思是?”   刘陵冷笑一声,他心里的念头其实一直没变,并不打算掺和到这种事里;现在郭药师在交谈之中已经把能说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刘陵也就懒得再去套话。   他打算故意说点离谱的建议,只要郭药师拒绝,他就能顺势劝郭药师忍住这次——常胜军中若是人心离散,反过来也方便刘陵去收揽人心。   嗯,越离谱越好,郭药师反正是稳妥为主,只要刘陵言语激进一些,他肯定会拒绝。   等把张觉这事糊弄过去,他刘陵就能继续悄摸摸地招兵买马发展势力。   郭药师的处境,跟他有什么关系?   “郭公,朝廷视我等为棋子,任意把玩,难道郭公就不想著回敬一次?”   “你到底想说什么?”郭药师看到刘陵嘴角的冷笑,心里当即有些不妙的预感。   “金人和辽人在夹山开战,这时候若咱们退缩,就是给金人彻底吃掉辽人的机会,所以绝对不能退,若朝廷最终做出的决定不利于咱们,那咱们就得替朝廷做出决定!”   刘陵没去看郭药师的脸色,自顾自道:   “诈称金人已经宣战,对外号称王安中等人私通金人,立刻派人去请童贯来燕地主持大局,最后集结整个燕地的兵马,做出要和金人厮杀的态度。”   “慢著!”郭药师喊道:“你要我跟金人开战?!”   “只是诈称!”   刘陵加重了语气,“然后,咱们集结兵力,顺势南下夺取宋人的雄州,派人去向朝廷‘说明’情况,宣称谭稹谋反。”   “那咱们就是同时和宋金为敌了!”郭药师更为惊愕,觉得刘陵脑子坏了,雄州原先就是大宋北疆边境,攻下雄州不难,问题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错误的,”刘陵拍拍桌子,“一旦王安中等宋人官员落马,各地守将是听您的号令还是听大宋朝廷的?到时候等于是整个燕云之地都在您手里,整个常胜军,也会彻底清楚谁才是他们的主帅。   雄州钱粮充足,夺取雄州后,您可以带走其中的钱粮,将城池依旧留给宋人,然后聚集兵力向北屯兵。金人纵然兵强马壮,但您先手攻下了雄州,他们以为您有可能背叛大宋,或许能派使者说服您归降,便不会轻举妄动。   而且就照著末将先前所说,他们没抓到辽帝,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开战,您只要露出鱼死网破的态度,他们甚至会主动后退一步!”   刘陵唾沫横飞,仿佛逼退金人的战功已经拿在手上,没看见郭药师越发怪异的表情。   “请童贯主持局面,也是为了表示对大宋的忠心,有他在朝中解释,咱们大可以把所有脏水都泼在王安中和谭稹身上!也根本不用担心朝廷会起疑心,毕竟燕云之地那时候在您手里,只要宋人还想要燕云之地,那他们就得说服自己,相信您和童贯的话。   大宋那时候只要脑子没坏掉,哪怕是丢了雄州,哪怕是您主动挑起边衅,只要他们还想要燕云之地,就肯定会出兵北上帮忙!”   刘陵竖起三根指头。   “您拿到了燕云之地和常胜军的上下忠心;童贯可以扳倒谭稹;张觉也用不著死;至于金人宋人,等事情一闹大,他们各自头上的皇帝都会加以制止。   金人没抓到辽帝便会有所顾忌,宋人则是一味想要燕云。   郭公,您现在只驻守著燕京,若是燕云之地都在您手中,您想想,进可以割据一方,退也可以投降金国或是宋国,咱们,稳赚不亏啊!”   说到最后,刘陵都忘了自己纯粹是在胡言乱语糊弄郭药师,甚至也有些激动起来。   他没看到,郭药师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伸手抓住刘陵的肩膀,微微用力。   “贤弟,你真是我的子房啊!”   刘陵:“?”   今天字数相当于三章更新,所以发的稍微慢了一些。   推荐朋友的一本书:《我真的是白手起家啊》,都市类的,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感谢心叶旋律”、“儒雅温和慕容烟雨东英谜一样的名字的月票支持。   感谢神海君”、“大侠喔”的打赏,   感谢书友们的推荐票支持,谢谢大家    第55章 非法抗金   自谭稹继任宣抚以后,燕地频频出事,金人越发急切地向宋人要求交还张觉,而且张觉本应该在十一月就被斩首送给金人,但因为某些原因,朝廷这边已经有了决断,但偏偏燕地那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竟是依旧没交出张觉。   而这也导致本来还能在年底之前交出武朔二州的金人,这次什么都不给,不仅索要张觉,还向大宋狮子大开口要求赔偿。   金人二太子完颜宗望原先陈兵平州,张觉被伏兵逼退没能回到平州,最后辗转逃到了燕京,而后是张敦固率众守城,因为接连兵败,张敦固开城投降,但很快城中有人杀了金人使者,逼迫张敦固担任都统制,因此完颜宗望再度进军攻打。   本来历史上这时候平洲城暂时是攻不下来的,但因为张觉首级迟迟没有送来,完颜宗望为了震慑宋人,于是亲自率军猛攻平州城,破城杀将,把张敦固、张觉母亲和他妻子的三颗人头送到了燕京作为警告。   同时,完颜宗望也警告道,若是再不交人,他就要率军攻打燕京了。   “都说说,到底怎么办。”   王安中重重一拍桌子,眼神却看向郭药师,坐在一旁的同知詹度也不再掩饰,索性开门见山道:“郭将军,张觉这厮一直藏在你军中,先前你百般拒绝,不肯接纳,为何现在你却又无论如何不肯将其交出来?   要知道,这可是朝廷的命令,伱已经是大宋将官,现在可不是你耍横的时候,听本官一言,老老实实将其交出,免得让大家都难办”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但藏著的那点意味,是在座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出来的。   “免得如何?”郭药师不怒反笑,没接著谈这事,眼神冷漠,在所有人脸上扫过,“这事,应该是你这个燕山路抚使和那位谭宣抚一手谋划而成,为何现在偏偏都朝著我说话,莫非是我郭药师要弄出这些烂事么?   平日里你们都要好吃好喝,又要美婢和钱财珍玩,哪样不是我孝敬上来的?如此这些也就罢了,可你们做不好事,现在也不替我想想,”说到这里,郭药师霍然站起身,“张觉是降将,我郭常胜军上下都是降军降将,难道等金人索要咱们的时候,大宋朝廷也一样能把我们交出去吗?”   这番话,几乎等于是郭药师指著王安中他们的脸在骂。   王安中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沉默片刻后,徐徐道:“郭将军有些偏激了,区区一个张觉,自然比不上郭将军和常胜军。把他交出去,不仅是朝廷的考虑,也是为了燕地太平”   “说到燕地,旁人不知,小民不知,难道你王安中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北伐燕京,击退萧干,哪一场大战不是本帅带著常胜军打下来的?”郭药师拍著桌子,吼道:   “本帅,为大宋流过血!而你们却又是怎么对我们的,你们卡常胜军的钱粮,还以此为要挟,常胜军上下将官哪个没受过你们盘剥欺侮?更有甚者,不得不将妻女献上,他们又何尝没有为大宋流过血,凭什么要受你们你们这样对待!”   王安中和詹度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皱眉。   是你干的?   自家知道自家事,王安中觉得自己也就是跟底下几个人提了一嘴,算不上过分,可现在看郭药师这幅悲愤的样子,大概是其他几个官没干人事吧?   不能怪我。   他咳嗽一声,冷声道:“郭将军稍安勿躁,你说的这些事,本官事后一定会去严查,必然给你个答复!但现在,咱们谈的是张觉的事,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金人已经说了,若是年底之前再不交出张觉,他们就要一路打到燕京城下!   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詹度一直在围观,他这个人城府很深,因为如果一定要说张觉这事谁是主谋的话,除了谭稹之外,詹度甚至能排在王安中前面。   可现在,却是王安中不得不和郭药师高强度对线,詹度在一旁冷眼看著,时不时拱火。   “这就是一回事!”   郭药师抬手指著外面,脸上悲愤神色更重了,“先前我说不能放张觉进来,你们说可以,你们说没事的,因为这儿是大宋疆土,所以我也就这么跟底下人说了,好让他们放心;现在将士们也大多已经知道张觉就在城里,偏偏你们又要把他交还给金人,你们自己不做长脸的事,反倒是要落我的脸面,我怎么跟将士们交代?   你们轻易就把张觉交出去,以后不还是能把我们也交出去,这不就是一回事?”   詹度见两人越吵越凶,叹了口气,开口劝解道:“唉,不至于不至于,都是大宋臣子,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不至于弄到打起来的地步”   “谈?”   郭药师的精神似乎被詹度这句话彻底冲垮,他惨笑一声,“我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对错,但这事如何能有缓和,若是交出张觉,军心必散,你们又凭什么保证朝廷以后不会把我也交出去?”   他指向王安中,“你能保证?”   “本官自是可以保证,但张觉这人今日没得商量,必须得交给本官!”   王安中也站起身,一抖官袍,堂堂正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信服,郭药师笑了笑,张嘴,“咳呵呸!”   “都说了军心会散,还他娘的要交人,常胜军散了,你们亲自去跟辽人金人厮杀么?”   郭药师看著敢怒不敢言的王安中,觉得心头多日以来的积郁顿消,见詹度还在一旁坐著,眼里有幸灾乐祸的神色,便也没放过他,对准他也呸了一口浓痰出去。   “放肆!你莫非是要反了?宋金早已议和,郭药师,你若是不服,那你有本事就跟金人来一场,哼,宋金如今两国修好,岂能被你一人破坏盟约!   你今日若是敢拒绝,那你便是背叛,你已经背叛辽国,现在还想背叛咱大宋,你且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再收留你这丧家之犬!”   今日的事已经彻底撕破了双方的脸,郭药师站在大堂中,一时间周围的宋人官员都开口指责讥讽。   “要反的是你们才对!”郭药师转身向门外走去,对著外面聚拢而来的兵卒和文吏们大声吼道:“咱们为大宋流过血,受过大宋天子的御口加封,现在,燕山路抚使王安中等人私通金狗,想把张觉交出去,大家知不知道,张觉和咱们都是降将,他若是被轻易交出去,也就代表咱们也一样能被轻易交出去!   他王安中今天敢这么做,以后就得谋划着名把咱们常胜军给弄散,把咱们所有人的前途给毁了,让咱们全部人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是人,咱们为大宋流过血,咱们不是他娘的货物!   王安中此贼狼子野心,他,就是金狗的奸细,我等受朝廷厚恩,岂能不报。来啊,把里面的官都给我绑了,传令各处,自今日起,燕地所有州县以本帅号令为准,不服者便是金人细作,各处立刻封锁城池,聚拢兵马准备支持燕京!”   郭药师拔刀出鞘指向天空,雪亮刀身映出他不怒自威的脸庞。   “为了大宋!”    第56章 请举例分析该人物在文中的思想感情   “听说刘将军穿杨射柳,百发百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甄五臣拱手笑道:“刘将军既然来了,还请在外面跟咱们一起等候,郭公还在里面和人说话。”   刘陵微微颔首,好奇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和谁?”   “听说就是你治下的人,一个老家伙。”   甄五臣大概也不待见那人,冷笑道:“他原先也是辽国的官儿,先前似乎是去投了张觉,而后又回到涿州老家,不知道在哪儿待著,大宋朝廷那边一直派人过来请他做官,这老货给脸不要脸,现在若非郭公派人去请,大概他也是不肯过来的。”   “郭公派人去请来的?”刘陵心里更加感兴趣,心里寻思著自己涿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高人”,居然值得郭药师亲自派人去请。   站在外面的还有几个将领,除了甄五臣外,瘸了一只手的赵鹤寿对刘陵友善的笑了笑,其他几人都是打量的神色,颇有些不屑。   郭药师总是把甲胄战马送给刘陵,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次都这么偏心,谁手底下还没上千兵马要养?自然就不待见刘陵。   正说著话,一名婢女走出来,没敢看众人,低著头道:“几位将军,同知请你们进去说话。”   刘陵眉头一皱,故意退至众人身后,在婢女面前微微停顿,咳嗽了一声,后者抬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刘将军?”   “是我,在里面和郭公说话的是谁?”   “听说叫时立爱。”婢女立刻回答道。   刘陵嗯了一声,加快脚步,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大堂说话。   这儿似乎是先前辽人设置的某处官衙,被当做宣抚司议事的地方。燕京是有皇城的,但刘陵估计无论是郭药师还是王安中都没胆子把自己的官署设置在皇城内,心里有些遗憾。   “都坐吧。”   郭药师面色平静,等众人落座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来见见时都统。”   刘陵循声看去,一名著绿色锦袍的老翁站起身,虽然白发苍苍,但眼神凌厉,身上那股子气势,倒像是多年领军的人物。   “时立爱么”   刘陵对这人倒是有点印象,但不是好印象;他看宋史的时候,这人本是辽国大臣,在张觉之前统领平州,任兴平节度使兼汉军都统,而后金人攻来,将平州作为南京,任用张觉,时立爱便罢官回乡。   他老家在涿州新城,和刘陵所在的涿州城不是同一个地方。   而后,大宋朝廷屡次派人让他出来做官,据说他是因为看出大宋政治腐朽紊乱,不肯在宋国做官,而后投降金人,一路青云直上。   时立爱确实是相当有能力的,但在刘陵眼里,这人算是范文程之流的人物。   先前他也想起过这人,知道他老家在自己治下,但思索一番随即放弃——时立爱本身在辽国多年为官,德高望重,而且原来也是一方节度使,本身也极有主张,个性鲜明,在萧干称帝南下的时候,这人似乎也曾想过要投奔萧干。   简而言之,这种人就不是自己能尝试驾驭的。   对著在座几个将领随意拱拱手,时立爱开口,声音沙哑道:“听说镇守涿州的刘将军也在这,还请见一见。”   几人目光当即看向刘陵,心里有些羡慕。   这老家伙眼看著和郭公相谈甚欢,现在似乎也是对刘陵另眼相看,啧,这厮运气还真   不得已,刘陵只得当一回显眼包,站起身对著时立爱施礼。   “刘某,见过长者。”   “时某如今无官身,见到诸位还得口称将军,不敢受刘将军这一拜。”时立爱嘴里说著,依旧站在那不动,刘陵只得把礼施完,正准备坐下的时候,就听时立爱问道:“听郭公说,计策是刘将军帮忙定下的?”   刘陵看向郭药师,后者坐在太师椅上,见刘陵目光看过来,便点点头,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末将先前确实和郭公谈过几次,但若说是计策的话,自然全都是由郭公提出,末将,也不过是奉命抄写记录,哪里能提出什么建议来。”   刘陵心里暗骂一声,他现在还不知道郭药师已经真的把王安中等人给拿下了,还以为郭药师为求稳妥,依然要征求其他人的建议。   当然是不可以!   脑子坏了要跟金人硬碰硬,万一金人真的打过来怎么办?   时立爱不置可否地看著刘陵,似乎是在思索,接著,他对著旁边侍立的兵卒挥挥手,道:“把我老夫带来的舆图取出来。”   “喏。”   舆图摊开,上面绘制的应该是辽国以北部分地区,靠近燕云之地,刘陵手边只有燕地的舆图,因此只能看个大概。   众人都围拢过来,时立爱伸手指给他们看,解释道:   “十二月初的时候,金蠲民间贷息。金主诏以咸州以南,苏、复州以北,年谷不登,其应输南京军粮,免之。而后又诏曰:“比闻民间乏食,至有自鬻其子者,其听以丁力等者赎之。””   南京,刘陵知道就是平州,现在那儿已经打的一片糟乱,死了不少士卒,金人虽说打赢了,但接连几场大战,本身也必然会有相当的伤亡。   时立爱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金国免去民间借贷的利息,皇帝因为大部分州地缺粮,后者本应该向南京运输粮食,但这次不用再运,同时民间缺粮闹饥荒,卖儿鬻女的人比比皆是,可以通过做劳役抵债赎人。   时立爱点出这么一句,期待地看向他们,奈何周围这帮将领们带著丘八砍人还行,有一两个,连时立爱刚才说的话都听不懂,愣愣的看著他。   郭药师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觉得有些丢脸。   就在他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刘陵眼睛一亮,道:“金人也缺粮了。”   “不错!”   时立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刚才看刘陵的时候眼里没有笑意,现在多了些许欣赏,就像是苍蝇难得找到一坨喷香的**。   “刘将军所说的计策其实大为可行,金人缺粮,若是常胜军真的做出要开打的姿态,金人有九成的可能会罢议休战,郭将军,也可趁此时图举大业。”   “那就没必要再去攻打雄州了吧?”刘陵还记得自己先前胡扯的那些话,心想著趁金人懒得还手的时候口嗨两句也就罢了,确实没必要再去跟宋人作对。   但这时候,郭药师开口道:“月初的时候就有消息,宋国境内各处有旱灾饥馑,现在我军若是有所异样,大宋朝廷不聚集兵马北伐也就罢了,但钱粮短期内肯定是不会再运来。   我军亟需雄州囤积的钱粮,若是雄州不够,可能还要再去抢霸州。”   “所以说刘将军考虑的真是面面俱到,先是诈称金人败盟开战,然后又南下夺取雄州的钱粮,此举当真是神来之笔!”时立爱一直觉得刘陵看著的目光不友善,因此见面的时候也没给什么好语气,可现在不仅只有刘陵能跟上他的思路,先前他跟郭药师说的那些计策,时立爱一边分析一边复述,也觉得大可为之。   他本来觉得宋人软弱,看出宋人的势头不好,因此不想做宋人的官。   对面金人练出了一群王者,宋人这边是还是一群青铜黄金互啄,到底该跟谁玩自然一目了然。   现在,时立爱心里叹息一声,终归是小觑了天下人。   他看著刘陵,   刘陵看著他,   不是,我真的就是胡说八道,伱们到底在想什么?   听这口气,竟然是真的要去做了?   你们搁这做阅读理解做傻了吧?!   “刘将军,等此间事了,老夫希望能跟将军仔细谈谈。”时立爱见刘陵目光沉稳,心里忍不住再度赞叹一声,主动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第57章 满川龙虎举,何须说兵机   时立爱的立场问题相当严重,他在言语里对辽国恨铁不成钢,对金人则是带著点推崇的意味,而他对于宋人,则是从头到尾的藐视。   这老家伙听说郭药师要“擅启边衅”的时候,也不知道心里在盘算著什么,反正在历史上金人南下便投靠的时立爱,这时候反倒是接下了郭药师的招揽,甘愿在其身边做一幕僚。   郭药师也不敢怠慢他,放在以前,时立爱的权势不仅能跟他平起平坐,甚至能超过郭药师,但这老家伙什么都没要,在刘陵即将率军南下奔袭雄州的时候,他更是主动要求跟著一起去。   十二月中旬,大雪连天,各处消息传递缓慢,战马在雪中艰难地跋涉,身后是无数杂乱的脚印,刘陵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都先感觉到舌头一阵阵冰凉,雪花打著转儿飘到他嘴里。   刘陵按紧头上的貂帽,张武凑过来,手上还拿著一件裘衣,“将军,披上吧。”   “还用不著。”刘陵也没特别冷,看旁边一个亲兵冻得哆嗦,示意张武把裘衣给他。   “喏,将军见你冷,赏你穿的。”张武依言把裘衣披在那名兵卒身上,后者惊愕了一下,连连道谢。   “也幸亏陈温那厮没来,听说他有点肺病,出来跑马抗冷,怕是能把他折腾死。”   刘陵环顾著四周飘落的大雪,终于也说不出什么“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豪言壮志来,他敢杀人,敢领兵厮杀,但这天寒地冻地也实在有些受不了。   “那老货在干什么,可别给他冻死了。”   “将军,他老可精神著呢,”张武摇摇头,“您听,他还领著几个人唱歌呢。”   唱的当然不是二人转。   先前刘延庆任都统制,率军二十万,对外号称二百万大军伐辽,但随后就在白沟河一带与辽将萧干、耶律大石等僵持住,不得不分派杨可世、高世宣、郭药师等人去奔袭燕京,后面的事,应该也都知道。   燕京没拿到手里,刘延庆先听到燕京一战大败就已经无比惊慌,等到辽军鼓足余勇开始主动进攻他的时候,刘延庆弃军而逃,二十万大军顷刻间分崩离析。   而这里值得提起的是,这一战不光有岳飞在里面,韩世忠其实也在,不过他还算出了点风头,没像刘延庆那般窝囊。   二十万宋军全军覆没,燕地之人作歌讥诮之。   也就是时立爱口中轻轻唱著的那首歌。   张武已经听得懂辽话,但没好意思说什么,他现在的身份也已经不是宋人,只是耳畔传来这首歌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那个从军出征的下午,弟弟也还活著,站在自己身旁笑问兄长几时娶妻。   他自嘲地笑了笑,听见刘陵在前头喊他,赶忙答应一声,策马跑去。   “再往前走一些,上段河流名为拒马河,下段河流名为白沟河,老夫知道有几处水流平缓的地方,可以让大军从容渡过去。”时立爱手里拿著一份舆图,刘陵和几名亲信军官站在两侧,看到张武过来,几个军官默默给他让出位置。   “因为咱们实际上两边都不能过分得罪,金人可以骂不能打,宋人可以打不能骂,这其中的分寸,还望将军要有。”   “本将军明白。”刘陵微微颔首,他本身就存著小心,现在他若是不愿意干这事,在郭药师那边就过不去,可偏偏因为是他提出了计策,时立爱也在旁边不停撺掇,把看似并不困难的光荣任务交给了刘陵——奔袭雄州。   在其他将领眼里,刘陵无疑是占了便宜,因为接下来肯定有大仗要打,剩下那些不去攻打雄州的军将兵马就只有一个选择:和金人对峙。   如果真能挑选对手的话,大部分人都不想跟金人打。   当初金人南下的时候,不仅攻下燕京,实际上是把燕京以南有辽军驻扎的地方全都打了下来,常胜军里面收拢了不少辽国溃卒,对于那些冲击起来几乎势不可挡的金人骑兵记忆犹新。   别看时立爱和郭药师都说的信誓旦旦,认为金人必不可能回应宣战,大部分人还是如丧考妣一般看著刘陵率军离开燕京,一路朝著南方前进。   郭药师特意又分出两千多骑兵,给刘陵凑出三千骑南下,又让赵鹤寿做刘陵的副将,军中事务可以询问赵鹤寿,但到了雄州城里,一应事务全都要听从刘陵吩咐。   渡过白沟河,大军小心避开那些渡口,路上又抓到了几名宋军的哨骑,他们倒是有些铮铮铁骨的意味,张武用略带著些口音的宋话和他们说了几句,几名宋军士卒的眼神顿时变了。   一个老卒朝他狠狠啐了一口。   “畜生!”   在他们眼里,张武这个明显是宋人的家伙,身份迅速被归作“汉奸”一档。   人群分开,刘陵策马而来,看向那几个人,沉默片刻后,道:“我要他们把雄州的情况全都说出来,包括兵力和城中主官是谁,不管如何,让他们全都吐出来。”   “喏!”   “将军!”张武愕然看向刘陵,他身边风雪渐散,依稀露出时立爱的身影,他策马而立,目光越过刘陵,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武。   入夜之后,大雪一层层盖住马蹄和人的脚印,大地一片苍茫,北风从雪地上呼啸而过,撼动著白沟镇的城墙。   城头火把稀疏,守军们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烤火取暖。   如果这儿是辽国或金国的边境,雄州境内的城池大概能充分发挥边境重镇的职能,敌军若来攻城,也能让他们啃掉几颗牙齿。   但这儿是大宋边境,雄州也就成了“走私贸易高度泛滥地区”的代名词。   陈凉曾戏称自己年轻的时候在这儿进货,一天之内至少看见有数十个大宋南方的小娘子被商贾们转手卖来卖去,据说那些女人里面还有官家娘子,当然,她们在辽国也是稀罕货色。   比起身边心思各异的军将、兵卒们,刘陵看见白沟镇的轮廓时,反倒是放下了所有心思。   郭药师和时立爱,在某些方面或许比不上刘陵,但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人,带兵打仗多年,而且时立爱更是做了几十年的官,不管他为人如何,在史书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就足以看出其本事。   他们说可以,那就打吧。   刘陵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被北地寒冷的大风所填满,却又莫名化作心里涌出的豪气。   火把嗤的一声点燃,照亮了他的面孔,在他身边,陆续有一些火把点亮,在朔朔寒风中照亮了头顶的旌旗,旗面上,“大宋涿州防御使刘陵”几个大字随风翻飞。   刘陵吐掉嘴里叼著的枯草杆,手指向在黑夜里沉睡著的白沟镇。   “先入城者,官升一级,赏千贯。”    第58章 金狗!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柏拉图的经典三问,而当刘陵真真切切摸到了白沟镇的城墙时,他蓦地感觉到一股同样的荒谬。   在他面前,不少士卒开始熟练地利用起简易的攻城器械,梯子、抓钩,也幸亏现在风声正大,又是深夜,当常胜军士卒攀爬到城头的时候,这座城的归属已经可以确定了。   虽说雄州一直是北部重镇,但因为谭稹近来谋划着名要重新建起一支兵马,先在雄州霸州这边抽调了一部分兵卒——反正北面有常胜军抵挡,金人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南下   “杀!”   一名常胜军兵卒硬生生将一名宋军撞下城墙,惨叫声惊醒了整座城池,城门缓缓打开,骑兵的马蹄声在街面上响起,无数民宅里亮起了灯火的光芒,一些人戳破窗纸,惊疑不定地偷窥著外面。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张武挥刀砍断城头的旌旗,宋旗飘落,他一手抓住旗帜,转身对著十几个还在反抗的宋军兵卒喊道:“我等并非叛逆,是非曲直自有朝廷来说,你们不要妄自送了性命,把刀都放下!”   他以为白沟镇已经彻底被握在手里了,但很快,城内开始亮起火光,一队队宋军的身影出现,朝著城门方向列阵前行,这儿毕竟是边境,再怎么样,也还是有人提防著北面。   几名军官在军阵中大声发号施令,数十名弓弩手各自抬高弓弩,片刻后射出箭矢,城门前的常胜军兵卒措手不及,当场被射倒了几人。   刘陵再度翻身上马,仓促间也来不及鼓动更多的兵卒,“所有人跟在我后面,冲垮他们!”   城门处乱糟糟的一片,攻入城中的时候不少士卒直接散开,只有原先刘陵的那些旧部还在他身边跟著,听到刘陵喊话,当即有百余骑策马前进,预备著冲锋。   喊话之后,刘陵朝旁边稍微移动了一些,拈弓搭箭,对准宋军的队列,随意择定了目标,一箭过去当即有人倒地。   不少常胜军骑兵身上也带著弓箭,看到自己这边有人中箭倒地后,也跟著一同放箭还射,宋军那边人数处于绝对的下风,不少人身上甚至来不及著甲,顷刻间脸上中了几箭,惨叫著摔到冰冷的地上,很快就没了声息。   刘陵放下弓箭的时候,前方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冲击早已溃不成军的宋兵,当他策马前进的时候,路边一个睡倒的“尸体”忽然跳起来,死死抱住刘陵战马的马鞍。   他奋力抬起头,看著骑著战马的年轻将军,眼里流露出仇恨之色,片刻后,嘶吼起来,   “金狗,受死!”   上面的官人们都说辽国已经亡了,现在北面是金人,再加上常胜军中大多数人依旧穿著辽服,所以这个同样年轻的伍长也就以为刘陵是一个金人将军。   他一手拖住马鞍,另一手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什么。   刘陵本来准备把他弄下去也就算了,但看到那宋兵手里居然露出一只匕首,当即瞪大眼睛。   我草?!   他对先前在渔阳城头被放冷箭的遭遇记忆犹新,所以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在战场上受伤,当宋兵拼尽全力抬手要刺出匕首的时候,刘陵用刀把狠狠敲在他脑袋上,右腿猛踹,又把整张硬弓砸在宋兵手上。   接连几下,宋兵满是冻疮的手随即裂开一道道伤口,刘陵牵住缰绳,座下白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宋兵大半个身子随即砸在地上,惨叫著松开手,在马鞍上留下一道鲜红的手印。   他趴在地上,眼前已经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还是颤巍巍地嘶吼道:“宋人爷爷在此”   噗!   一名常胜军骑兵打马而来,手里枪尖戳入宋兵的身体,随即借著战马的冲势将其高高举起。   “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最近的十几名骑兵注意到情况,立刻朝著刘陵靠近,他看了一眼被再度砸到地上的尸首,默然催马前进。   在城中胡作非为者杀无赦。   刘陵用的是郭药师的军令,同时也拿出了大量赏钱,常胜军骑兵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也很难理解上头先跟金人对著干然后又过来打宋人是个什么操作。   他们只知道攻入城中自己有好处拿。   刘陵本部兵马约有八百骑兵,攻入城中后就静静站在刘陵身后,冷眼看著那些急切拿取犒赏的常胜军同袍们。   赵鹤寿也在那些人里面,甚至有些不解地看著刘陵,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特立独行”。   刘陵曾经打算利用涿州土地吸引军民,提高他们的忠诚,但很快就发觉,这些兵卒和百姓,只要你给他们一口饭吃,大部分人就能替你做事,若是伱让他们天天吃饱饭,大部分人都会对你死心塌地。   士卒们给赏钱,就愿意征战厮杀,而且刘陵在自己军中创建起了威望,当中低层军官传令的时候,只有少部分士卒表现出疑惑,大部分人还是依照命令返回队伍中。   郭药师的援军明日才会到,刘陵带著骑兵们在白沟镇休息到晌午,只补充了必要的乾粮清水,随即朝著雄州城进发——根据消息,大半钱粮都贮存在那儿。   雄州城的主官若是有心观察的话,会发现这几日进出城内的大商贾陡然多了不少,而且还都是带著大量车马入城的。   对此,城门处的守军倒是很高兴,因为那些商贾出手阔绰,别说是上面的军官,就连他们也得了商贾们随手贿赂出的钱,因此巴不得来的越多越好。   但守军同样没发现,商贾们出城的时候,队伍里那些装载“货物”的车辆,明显轻了不少。   夜色再度降临的时候,几名还站在城头的守军正聚在一起说闲话,模模糊糊间似乎听到了声响。   “老三,这今晚下雪也就罢了,怎么还打雷呢?”有人忽然疑惑道。   “什么打雷?你耳朵听错了吧?”一名老卒轻笑道。   他们一开始还懒得去寻找声源,但随著一声惨叫响起,同时还有越来越夸张的咔嚓声就在耳边响起。   守城多年的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城门打开的声音。   城门处已经躺著十几具尸首,鲜血的味道被大风一吹,格外强烈地飘到每个人的鼻子里。   城外,顷刻间无数火把亮起,连接成一道长龙,迅速逼近城门。   兵卒们站在城墙上,都能清楚感受到脚下在震动。   骑兵们喘出的气息在面前凝结成白雾,随即被他们冲散,在骑兵们身边,无数马蹄重重踩落在冻得梆硬的地上,声响不断传来,汇聚如滚滚雷声。   老卒愣了片刻,忽然撕心裂肺地喊道:“点烽火,烧狼烟,金狗来了!”   听到城头的喊声,刘陵微微放缓了马速。   自己怎么忽然就成了金狗?    第59章 我刘陵没有造反!   “别动,快出来了!”   常胜军兵卒们们纷纷看向官衙门口处,握紧兵刃做出戒备姿态。刘陵策马缓缓而来,刚好和对面那个从门口走出的中年官员对视一眼。   “哼!”   中年官员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最终停在刘陵身上,因为他、以及他身后那些骑兵,与旁边的常胜军骑兵们比起来明显有些突出。   这些兵卒,甲胄底下的内衬穿的都是汉衣,发型也是宋人发型   中年官员心思转动,片刻后,用辽话轻声道:“汝等并非金人,乃是常胜军!”   一名常胜军伍长扬起刀指著他,喝道:“跪下!”   “跪下!”   旁边响起一连片的呵斥声,跟著中年官员走出来的几名小吏吓得连忙跪下,中年官员冷冷看著他们,没跪下,目光在刘陵和他身旁时立爱两人脸上巡梭片刻,最后看向刘陵。   “燕地所封赏常胜军将领之中,应该没有比你更年轻英武的人,所以,你是刘陵?”虽然是问话,但中年官员的语气很笃定,不慌不忙地说道。   刘陵眯起眼睛,吩咐其他兵卒继续去搜索城内官僚,然后看向中年官员,骑在战马身上拱手施礼:“还未请教相公尊姓大名?”   “某已贬谪,岂敢再称相公。”   中年官员摇摇头,“本官和诜,第一声),乃是大宋濠州团练副使,这几日留在雄州公干,没想到竟然落到你们这帮贼子手里,呵”   他倒是胆子大得很,直接问道:“可是金人已经南下了?让伱等常胜军为先锋?”   刘陵没打算回答他,默默打量著周围的环境,缓缓道:“我可以不杀官员和城内百姓,但我要你带我去取雄州府库里的钱粮。”   “好。”   和诜点点头,对刘陵问的话也是对答如流,但他同时也在套刘陵的话,试图分析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陵渐渐也想起这个人来。   在大宋第一次伐辽的时候,这人曾是雄州知州,力劝童贯进军攻辽,而后第一次伐辽大败而归,上至童贯种师中,下到和诜,全都被贬官。   等到朝廷决定第二次攻辽,童贯本来有意复用和诜,但偏偏和诜这时候又跟他对著干,说这时候千万不能再落井下石攻打辽国,因此先前第一次伐辽后被贬谪的官员大多官复原职,唯独和诜依旧缩在筠州做他的濠州团练副使。   本身已经是闲官,但和诜却又闲不住,于是他揽下这次来雄州公干的差事,想要再看看自己以前治理的地方,没想到这次和常胜军迎头撞上。   和诜与刘陵交谈几句,心里冷哼一声,觉得这刘陵谈吐还算有条理,难怪被燕地人称为骁将。   “将军,没发现其他宋人的官!”两名骑兵跟了过来,报告道,刘陵目光看向和诜,后者心情复杂,也没遮掩:“听说你们入城的时候,他们就逃走了大半,或许也有些藏在百姓家里,但要是想搜到他们,你得花大力气了。”   言外之意,是刘陵已经抓不到比和诜更大的官了。   他本以为刘陵会发怒,但后者脸上反倒是轻松了一些,等到了府库的时候,他让人挨家挨户喊出百姓,再加上那些投降的宋兵,逼迫他们将钱粮装上车辆,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杀人。   看到这一幕,和诜心里安定了些,见刘陵对自己态度还算温和,心里以为他要招揽自己;和诜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因为雄州军民百姓都在常胜军的刀口下,他只能忍著厌恶站在刘陵身旁。   宋兵和百姓们忍著寒冷,不停地来回搬运钱粮辎重,刘陵又分出一小队兵卒去取出城中所有的弓弩箭矢,准备连带著一起搬走;预计郭药师派来的后援军队和民夫辅兵几个时辰后就会赶到,到时候和他们合兵一处,就能将雄州的钱粮尽数搬运回去。   旁边火光摇曳,一如和诜起伏不定的心境。   “金人是要南下了吗?”他忍不住再次问道。   “还没有,但也快了。”   “哼,那你们拿下雄州后,又准备朝哪里进军?”和诜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也就算了,本官,只是想死个明白。”   “北上,抗金。”刘陵回答道。   “果然,你们背叛大宋,就抗金?!”和诜愣住,耳边寒风呼啸著刮过,如刀刃蹭过脸颊,但他原本发寒的心,这时候忽然重重跳动一下。   “你们常胜军不是”   刘陵依旧没看他,看著那些正在不断搬运钱粮辎重的百姓们,目光有些淡淡的忧伤,他沉默片刻,开口道:“知道的太多,对您没有好处。”   您。   和诜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刘陵分明是冲着攻城来的,可现在却是一副急著搬运钱粮的模样,言语里,更是没有多少不敬,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哀愁的意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诜是武官出身,弓马强健,凭著功劳一路升官,而后才知雄州,所以也没多少文官的气度,忍不住继续追问道:“刘将军,你若是有什么苦衷,本官虽说已经是小官,但朝中还有些人脉,也可请他们帮忙,替你上疏分辨。   刘将军,大宋待你不薄,你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做了以后会让自己后悔的错事。若是金人没有南下,只是只是常胜军反叛的话,他们是根本没法长久的,刘将军,若你”   似乎是被和诜激怒了,刘陵猛然转头看向他,低声吼道:“俺们常胜军自始至终没有想反,我刘陵生是宋将,死是宋鬼,岂会背叛?你懂什么?”   “那你现在为何要攻打雄州?”和诜见刘陵反应激烈,心里反倒是一喜,继续用言语套话。“你既然是宋将,我记得朝廷让你镇守涿州对吧,可你现在私自带兵跑到雄州来,已经是一桩大罪,遑论是强抢雄州贮存的钱粮!   刘将军,本官现在手无寸铁,已经可以任你处置,难道你连一句实话都不敢对我说?你觉得本官说的不对,可本官现在看你做的事,分明就是要造反,你不妨把原委跟本官好好说说,兴许我还能帮到你啊。”   他诚恳地看著刘陵,后者似乎有些意动,下意识道:“可可这事涉及到谭不,你在套我的话!”   谭?   谭稹?   和诜眯起眼睛,他虽然已经贬官,但还是有些老朋友,和他们来往的信件中,似乎曾模糊提起过谭稹和常胜军的矛盾。   和诜以前也是童贯派系里的人,知道这次伐辽,郭药师率军先向童贯投降,可以算作是童贯在军中的嫡系,所以他跟谭稹不和,倒也说得通。   虽然自己是武官,但和诜一向很喜欢动脑子,所以根据刘陵所说的话,还有他的态度,在心里逐一分析各种可能。   刘陵是常胜军,他南下攻打雄州,却又对自己说他没造反,看上去甚至还很委屈?   那他要带著雄州的钱粮去哪儿?   和诜觉得实在思考不出来,但这时候,刘陵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郑重道:“和知州您以前的声名,某将也听部下的汉人兵卒说过,比起那些阉狗和酸臭文人,末将更敬佩您。因此您虽然贬官,但末将还是愿尊您一声相公。”   “但”他顿了顿,似乎还是在犹豫,和诜静静听著,没有催促。   “您应该知道,末将戎守渔阳城时,曾在城头身中两箭,兀自与辽人悬棺死战!”刘陵声音渐渐激愤起来,“本将虽是辽国汉人,但真正提拔我的,却是大宋朝廷,这份恩德我刘陵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既然和相公您一味要逼问,若是不回答,倒真的让我刘陵背负叛将的骂名!”   刘陵指著身后那些兵卒,语气有些悲凉:“末将和这些常胜军兄弟当初死守城池,坚守在蓟州涿州那等苦寒之地,为的就是报答朝廷的恩情,但我们换来的是什么?   知燕山府、燕山路抚使王安中私通金人,明面上催逼咱们把张觉交出,实则阴谋分裂常胜军,为的就是将我顶头主帅郭药师也献给金人!   宣抚谭稹,对郭药师和常胜军同样不喜,帮著王安中一起私通金人,此外更是屡次克扣钱粮,我和将士们在涿州城每天都饿的瑟瑟发抖,难道我们对大宋的忠心,只能换来这些吗?”   刘陵大声喊著汉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常胜军兵卒看向他,不少人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既然主将不高兴,他们立刻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所以在和诜看来,那些常胜军兵卒眼里也满是悲愤之色。   可和诜毕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刘陵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好言劝说道:   “那那你们也不必这样偏激,既然燕山府宣抚司官员和宣抚等人都对你们不公,那你们可以上疏朝廷,陛下肯定会做出公允的决断,若你们真是大宋的忠臣良将,那陛下和朝廷诸公,也绝对不会寒了忠良的心!”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堂堂正气,掷地有声。   刘陵似乎也被他说动了,但很快又想起来什么,摇摇头,“来不及了。”   “当然来得及,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啊,刘将军!”   和诜急切催促。   “金人要来了,王安中就是打算先把郭药师献出去,让常胜军束手待毙,只要郭药师不在,燕地所有常胜军都没法调动起来,”刘陵长叹一声,声音之悲切,几乎可以与耳畔寒冷的风声相比。   “我也不知道金人许诺给他什么条件,但我只知道,已经来不及再跟朝廷说明一切,现在只能事急从权。王安中和一众官吏,已经悉数被军中兄弟拿下,但我更不知道,常胜军中又终究有多少人也同样投靠了金人。   我刘陵虽是降人,但我也知道忠君爱国,大宋于我如母,天底下岂有稚子不爱母亲的道理?”   刘陵深深看了他一眼,和诜似乎因为一时间被灌注了大量信息,已经有些呆滞。   “可你要回去?”和诜稳住心思,缓缓问道。   “不错。”   “若是照你所说,金人南下在即,你身边常胜军同袍似乎也没多少可以信任的,你守著一座孤城,又能有何作为?”   刘陵嘴唇颤抖起来,似乎被寒风吹多了,和诜看到他嘴唇上有两道皲裂的口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不我虽然是辽国汉人,但我听说过中原的一句话。”   刘陵嗫嚅一下嘴角,嘴唇皲裂处,隐隐有鲜血渗出,他缓声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看了和诜一眼,转身离开,身后是时立爱的身影,他默默观察著和诜,随即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开。   “快搬,动作快点!”   “好了好了,前面的队伍先行出发!”   赵鹤寿满脸笑容,随手抓起一只银锭塞到自己战马身上的袋子里。   郭药师随后派来的运输队伍已经抵达,雄州的钱粮储存确实不少,但也已经来不及再搬取,督运队伍的将领名叫高凤,是驻守易州的主将,面容狠戾,话不多,简短的告诉刘陵,说金人见燕京方面迟迟没有交出张觉,似乎已经有南下攻打燕京的意思。   金人的哨骑,不断越过蓟州、景州等地,开始出现在常胜军实际控制的州地外围,意欲窥探。   二太子完颜宗望屯兵平州,据说正在不断集结兵力,而且接连派出三波使者,发出最后通告:如果再不交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能怪大金败盟了。   相比于攻打大宋边城,这才是最险的一步。   只要金人挨骂不还手,让郭药师狠狠刷一波声望,那王安中等人、甚至是谭稹,他们的政治生命都绝对要完了,私通金人的屎盆子会扣死在他们头上,因为按照预定好的那样,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郭药师最后还是会名义上投靠到大宋奶妈的怀抱中。   燕地,将会彻底归入他手中,宋人的手会很难伸进来,但只要他们还想要燕地,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下事实,然后派出使者和郭药师磨条件,反正都可以谈嘛。   高凤走后,时立爱催促战马来到刘陵身边,张武等军官在不远处大声喝令骑兵们归队,所有将士都得到了犒赏,但现在还不能让他们放纵下去,骑兵们源源不断地涌出城门。   城楼上,和诜穿著他那身绿色官袍,负手而立,看著那支常胜军骑兵竟然真的只带著钱粮北上,心里惊愕之余,更是开始思考。   自始至终,刘陵都没有试图说服他的意思,仅仅是一直在阐述。   但直到这时候,和诜看见常胜军骑兵真的全部离开雄州,再想起刘陵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才相信几分,不由得深深动容。   若刘陵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他都可以说是比那些死要钱的文官更忠于大宋。   “虽千万人吾往矣么”   刘陵坦然承认自己抢了雄州钱粮,但他是为了接下来抵御金人,他要用自己的血肉,铸成大宋北疆的长城。   这些钱粮与其放在雄州腐烂发臭,或者是沦为某些阉狗争权夺势的工具,凭什么不能给他刘陵拿去抗金?   这一瞬间,刘陵策马北向的身影,在他心里高大起来。   和诜心里有一股诗意待发,却又莫名觉得,用文辞去宣扬刘陵这等武将,反倒是对后者的羞辱,站在风声中,他忽然长叹一声。   “你说这些,他会信?”时立爱观察著刘陵的神色,装作随意问道。   刘陵刚才那番话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安慰和诜,分明就是想要偷偷再脚踏另一条船。   刘陵搓搓冻得发僵的脸,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那你为何要”时立爱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透了刘陵,“你想要脚踏两条船?”   “别说的那么难听。”刘陵紧了紧衣领,骂了一句鬼天气,才不紧不慢道:“若是宋人真的被逼急了,想要再来一次北伐燕地,那我的涿州可是离雄州最近的,我现在不说点好话,表现出一个为难的态度,立起一个身在燕地心在大宋的人设,难道要等他们打到涿州城下再说?   到那时候他们信不信呢?现在说了,没准就能多一条后路。”   时立爱想了想也觉得确实如此,这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奸猾,同时也对刘陵更感兴趣了。   “学著点吧,”刘陵拍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这叫表现出自己的统战价值。”   “你既然做好了事情不对就投宋的打算,那你有没有想过投金?”   时立爱看著他,轻声问道。   刘陵抬起眉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时,我投不投不关你事,但你要是敢投金,我就先杀了你。”   将近五千字二合一章节,算是今天两章更新。   今天是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特此默哀。    第60章 通吃   刘陵依然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现在每天都要遭遇大量的人和事,他必须得有个“备忘录”,而且他也做好这玩意被人看到的心理准备,所以每次落笔的时候都肯定要先美化一下自己的心理。   比如说威胁时立爱不准投金这事,刘陵在日记里“义正词严”地写这是为了大宋。   实际上完全是他个人的双标行为。   在日记的最新一页上,写著:   宣和五年十二月末,大雪,某奉命督运钱粮回燕地,中途不得已杀宋兵一百一十三人,虽我部下戮之,然余亦罪孽深重,只愿来日,拳拳之心可以昭雪,天下之民知我诚心,若有降金之意   此行前途渺茫,恐吾死国之日不远矣   几片雪花飘落到纸张上,“日记”被人合起,随意塞进马鞍上的包裹里面。   “刘将军!”   刘陵抬起头,搓搓手取暖,不远处有一名骑兵纵马而来,隔著十几步的距离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跟前。   “蓟州急报,金人兵马开始动身了!”   “蓟州”刘陵微微皱眉,若是大宋进行谋划的话,他们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半场开香槟了,但常胜军和郭药师在做出决定的时候,虽然不情愿,但大家还是直面事实:相比于宋人,金人很有可能会真的打过来。   宋人会闭眼捂著耳朵说王八念经不听不听,哪怕金人真的打过来,大部分人也会装聋作哑,直到金人的马刀倒映出他们的脸,这些人才知道后悔。   郭药师已经调动周围五州境内大半兵马向东,准备在燕山府东面潞水一带阻击金军,看上去已经是不管不顾到了极点,只为寻求和金人决一死战的机会。   而根据他的调令,刘陵率军督运钱粮回去后,就要立刻带著本部兵马北上汇合。   真要打的话,他们需要在潞水一带尽可能地阻止金军过河,如果情况乐观,他们还能退守到燕京、易州、涿州等地继续固防,直到宋人那边商议出章程。   大雪一场场的飘落,燕云十六州其实并不是像很多人想的那样到处都是跑马场,相反,燕云之地大多是农桑之地,所以在金人强制性迁徙燕地民户到自己国内之后,时值年末,天降大雪一片荒芜。金国国内南方人口激增,又因为战争不断,于是很快就爆发出饥荒。   先前金人皇帝接连下两道诏书,减免大量州地沉重的钱粮负担,力求恢复民生,同时又接连传手谕给驻守在平州的二太子完颜宗望,以及各地官员,让他们督促治下百姓恢复本职工作,尽快在当地安顿下来。   与此同时,各地原本攻下的城池里,辽国残部不断搞事,原本缩在夹山一带的天祚帝,在和宋人私下盟誓之后,主动率军出击,在金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连获胜。   这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了的,所以郭药师信心还算充足,当然,他并没有把这种猜想告诉全部常胜军将士,现在备战的时候,就算有人怕金人怕的要死要活,那等到真正开战前,这些人不是逃跑,就是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反之,若郭药师现在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金人肯定不会南下,到时候金军再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种场面,对于上下的士气军心绝对能起到毁灭性的打击。   刘陵一路上碰到的常胜军军将心气也都还不错,作为高层将领,郭药师需要让这些人跟自己一样心里有底,就把辽人天祚帝在夹山接连获胜的消息透露给他们。   但刘陵清楚,只要时间稍微一长,天祚帝就得大败,而且这次他会全军覆没,只剩下辽将耶律大石最终能逃脱金人的抓捕。   “将军,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张武策马来到刘陵身边,自从攻入雄州后,张武就沉默寡言了很多,现在刘陵抬头看著他,发觉他脸庞变得瘦削,疑惑道:“你怎么了?”   “小人没事,将军,我有话想请教。”   刘陵戴上羊皮手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吧。”   “就是小人已经明白了,要是交出张觉,对郭药师不利,因为这样一来他在军中的威望就会大减,常胜军的人心也会跟著散掉。但是小人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要同时挑衅宋人和金人,万一他两面受敌,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刘陵沉吟片刻,缓缓道:“我问你,现如今燕云之地,除了常胜军和金人,可还有第三支军队?”   “没有。”   “常胜军如今占据著小半燕地,虽然遭受战乱和金人的掳掠,但剩下的人里面,几万户百姓还是有的。方圆数百里之地,燕山十万户黎庶,高不成低不就,但自封为王绰绰有余。   郭药师投降宋人以后就是钝刀子割肉,他跟王安中那些宋人官僚相处的其实不好,明面上是他跋扈嚣张,但宋人也不知道往他手底下掺了多少沙子;郭药师也不知道以后会是如何光景,所以从他现在的视角看来,自己离大权旁落已经不远了。   ‘兵头子’三个字,只要没了兵,那你的头也保不住,他郭药师怕的就是被宋人真拿走兵权”   “可是,张令徽刘舜仁都死了,”张武忍不住再度问道:“还有那几个平日里能跟他平起平坐的,也大都被他除掉,他为什么要怕”   “老张啊。”刘陵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看到虫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伱刚看到虫子,下一刻就找不到它了。你不知道它是飞出去了,还是在你身上待著。”   郭药师疑心本来就重,有张令徽刘舜仁等人跟他明面上对著干的话,还能让他安心一点,现在都老老实实,谁知道以后哪个就忽然跳出来作妖了。   “拼一拼,为的不是保张觉的命,而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富贵前程。反正在郭药师看来,自己被金人打败,就带著燕云之地顺势投降,若是金人不来,他还可以到宋人那边喊冤吃好处,毕竟他确实是带著兵马实打实到北面跟金人对峙了。   看似是两面受敌,实则无论输赢,最坏也不过是个死,而正常的局面下,他能做到任吃一家,局面最好的时候,他两家通吃。   但无论如何,这次闹起来的话,只要他不死,燕云之地的权柄就能顺势落入他手中。”   张武认真思索著刘陵的话,忍不住感慨道:“这些上官,心思转的还真是多。”   “错误的。”   “啊?”   “有时候别人胡说八道一通,他们也会信的。”看著张武疑惑的面孔,刘陵摇摇头,“而且胡说八道之后,他说的那些话竟然还很有道理所以老子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当然了,说什么神机妙算,什么运筹帷幄之中,但最后还是脱不开一个字。”   刘陵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原本能好好发育的时间彻底没了。在他视线所及处,风雪渐散,一座规模已经不小的城池出现在前方,城头旌旗摇曳,还是大宋血红色的号旗。   “将军,什么字?”   刘陵吩咐骑兵去喊开城门,朝地上啐了一口,回答道:   “干。”    第61章 蔡知州孤城接重命,刘将军狱中托遗孤   (上一章的章节名已经修改)   天寒地冻,大雪飘落到地面,仿佛被里面囚犯呵出的一点热气所融化,所以阴暗冰冷的地牢里,不断有滴水声传出。   郭药师拿下燕京驻守的所有宋人官僚,期间还爆发了一次极小规模的兵变,一个彻底投靠的裨将领著自己几十名亲兵和家奴,打算趁乱杀掉郭药师,却被甄五臣等人率军反杀,最后全家死绝,尸首悬挂在燕京城头。   那些宋人官员则是一个没死。   蔡靖盘膝坐在枯草堆中,平静地听著滴水声,心里默数著,计算时间。刘陵不在的时候,郭药师的命令传递到涿州,涿州守军面对其他的命令或许会犹豫和咀嚼,但既然是要拿下宋人官员,那他们也就照做了。   周围的寒冷几乎深入骨髓,地牢里偶尔会响起其他宋人官员的呼喊声,狱卒们没打没骂,所以最初几天的时候,那些宋人官员精神很足,除了蔡靖之外,他们大喊著苏武持节班超拓疆的故事互相鼓励。   但很快这些人就歇菜了,有两个甚至哭著喊著要见刘陵,说是有大宋机密军情相告。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蔡靖睁开眼睛,默默听著,心想今日狱卒送饭的时间,似乎比往常早了很多。   直到脚步声的主人在他的牢房面前停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戏谑声音响起。   “哟,蔡相公,这是官衙坐腻了,到地牢里面体验民生疾苦来了?”   蔡靖抬眼看去,刘陵已经在他牢房门前坐下,敲了敲铁栅栏,发出清脆声响。   “我今天顾念旧情,吩咐人给你多做了一道菜。”   蔡靖淡淡看了一眼,目光微动。   两碗鱼汤面。   忆昔汴水闲坐时,一碗鱼香似还乡。   大宋京城平日里卖鱼的极多,不光是有专门的鱼市、鱼铺,新郑门、西水门、万胜门,每天都有几千担鱼挑入城中售卖,等到了冬季的时候,小贩们专门从黄河等地运输活鱼入京中售卖,称为“车鱼”,一斤鱼价格在一百文左右,几乎等同于羊肉,但考虑到多种因素,再加上是冬天的活鱼,这个价钱其实很合理。   放在江南鱼米之乡,鱼价自然更贱。   而若是一路向北,尤其是在这涿州之地,已经算是相当北方,在这儿不是没有好鱼肉,但价钱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更不用说   蔡靖鼻子动了动,半天没吃饭,肚子早就饿了,但他还是能分辨出不同的香味;刘陵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朝旁边挥挥手,狱卒立刻拿来钥匙打开牢门。   蔡靖站起身,推门走出来,跪坐在两碗鱼汤面旁边,拿起汤匙先喝了一口汤,然后又喝了一口,忍不住叹息一声。   “本官这两口鱼汤,值多少钱两?”   明明城外开战在即,但刘陵却没立刻调动兵马,反倒是坐在这饶有兴致地看蔡靖这个老家伙喝鱼汤。   明明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声令下砍头,满城从百姓到将士,都是仇恨厌恶自己的辽国旧民,他已经绝无生路,但蔡靖这时候却真的在尝这两碗汤面里的鱼汤。   “这碗鱼,在北方叫嘉蜞,也是贵人才能吃得起的珍稀之品,但对我来说,不贵,一条嘉蜞,几十贯钱而已。”   北宋的庞元英在《文昌杂录》中赞赏过,说其“皮厚于羊,味胜鲈鳜”,只是如此大雪天气,平日里几贯钱已经算是天价,现在更是涨了几十倍价钱。   刘陵又递来一只汤匙,道:“试试另一碗。”   蔡靖伸手接过汤匙,看向另一碗鱼汤面的时候,竟然有种肃穆的感觉,喝了一口后,不只是叹息,更是喝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   “黄河金鲤,”刘陵摊开手掌,“我派人买了五十尾,专门从黄河捞出,一尾至少三四百文钱,一路放在水车里运输,而后又沿途买来冰块,日夜往北方运送,前后花销超过六千贯,到了涿州后已经有四十多尾鲤鱼彻底坏掉。剩下那些里面,只有你面前的这条鱼最为完好,甚至可以说是新鲜。”   蔡靖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一口鱼汤值万钱,刘将军有心了。”   “但我要告诉你,伱喝的这碗鱼汤,第一口不是值六千贯钱,”刘陵心里其实还有点遗憾,他一开始很想有点仪式感,弄盘“鲤鱼焙面”出来,奈何涿州城上下没有一个厨子能做出来,怕糟蹋了最好最新鲜的这尾鱼,只得将就做了一碗鱼汤面。   但说到底,这尝的也不是味道好不好,正如同蔡靖在看到鱼汤面的时候,神情顿时复杂。   换句比较中二的话来形容:   他吃的不是鱼汤面,是寂寞(杠掉)是乡愁。   “在异地他乡吃一条故乡水里的鱼,这过程中的花销”刘陵伸手,点在蔡靖胸口,“值你这个人。”   蔡靖眉头微皱。   他是蔡相公,但肯定不是“相公馆”里的那种相公,比较反感这种肢体接触。   沉默片刻后,他点点头:“确实。”   “老夫将死之时,还能吃上一口大宋的鱼汤,既死,无悔也。”   蔡靖站起身,对著刘陵躬身施大礼,犹豫了一下,最终跪下,“老夫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事,将军厚待本官,此中情谊,无论是否有他心,但老夫领谢。   将军若是有事相请,老夫,会尽力去做。只是犬子松年,年幼无知,先前言语得罪过将军,还请将军网开一面,放他还乡。将军但有所求,老夫无有不允。”   蔡靖心里自认为必死,他还以为是常胜军彻底反了,无论接下来他们是否投降金人,自己作为宋官,都必死无疑。   刘陵是什么人?   刁钻奸猾凶险之徒,现在却对他这么好,其中必然有事相求。   总不可能他刘陵真的是大宋忠良吧?   蔡靖跪伏在地上,刘陵的嘴则是咧开。   他其实没想弄死蔡靖,更没想让蔡靖跪下羞辱他。   看好了,这是他自己要跪的。   他很想说一句“汝妻子我自养之,汝勿虑也。”但眼下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不适合再去戏弄蔡靖。   “蔡知州说的没错,其实本将军确实有事相请。”   “说吧。”蔡靖心里叹息一声。   看著一脸宛如正被逼良为娼的蔡靖,刘陵忍住笑意。   其实蔡靖这个人在历史上也很有意思。   《宋史》里面,蔡靖是继王安中之后坐镇燕京的主官,记载说金人南下的时候,郭药师最终兵败,抓住蔡靖等宋人官员,举燕山府投降金人。   《金史》里面,则是记载金人南下的时候,蔡靖主动去金人主将处,举燕京投降。   两种记载,则是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但跟蔡靖相处了一段时日,刘陵还是相信:蔡靖这人虽说是个很典型的宋人官员,但他也终究还是个有点担当的男人。   “末将今日将北往,率全军汇入郭公大军之中,北上抗金!”   迎著蔡靖抬起的脸,惊愕和疑惑杂糅在一块,显得分外扭曲复杂。   刘陵懒得去举证说服他,因为接下来自己和郭药师做的事,全都可以用一句“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来形容。   “涿州城,我思来想去,其他人没有那个本事去守,唯有蔡知州你”刘陵轻笑一声,道:“蔡知州,蔡相公,蔡靖,你是宋人的官,我是常胜军的将领,你我往昔并无太多恩怨。   我夫人有身孕的时候,你赠我一幅画,说实话,真难看,但不管如何,从今天起,我要让其他人知道,你这幅画,值一座城。   你刚才不是向我托孤么,你不是要我放过你儿子么,现在,我也要跟你说一样的话。”   他抓住蔡靖的肩膀,微微用力,虽然脸上依旧是笑意,声音中,有些许悲凉。   “我把涿州城给你,城里将军府,有我的妻儿,家眷,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我连带著他们全都交给你。”刘陵站起身,蔡靖依旧跪在地上,不知道如何回答,神色里,是极大的惊愕和震撼。   刘陵轻声道:   “我不跟你要求什么,我只要告诉你,你是宋人,这儿,是你们大宋的城池。现在,我去替你们大宋拼命了。”    第62章 势在两国,义在我军   大营上方,宋字大旗猩红如血染,在空中翻卷不歇;中军大帐内,上到郭药师下到那些常胜军将领,今日都穿上了宋军的红甲,其中以郭药师穿的甲胄最为显眼,铁铠兽吞,悬著护心镜,外罩红色锦袍,戴一顶凤翅兜鍪,不怒自威的气度扑面而来。   其余将领,包括刘陵在内,大多是普通黑色甲胄,戴著一只红缨顶子的范阳毡帽,虽然不至于让底下的士卒把甲胄全都换掉,但现在坐在帐中议事的高层将领们,全都很有仪式感的穿著宋军北方将官的甲胄,里面是红色内衬。   刘陵也穿著差不多的装扮,走路时,沉重的甲胄发出一阵甲片摩擦声,兜鍪顶上的红缨一晃一晃。常胜军里面规矩不大,能到这儿的都是郭药师知根知底的,因此门口亲兵也没让他解下佩刀,通报一声就放他进去了。   “今日本帅于此召集诸将,想必大家心里都很疑惑,那本帅现在就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等门口士卒通报来将姓名官职结束,所有听命于郭药师的常胜军将领都站在帐中,   郭药师抬起头,目光里透露出一丝萧瑟,“燕山府路宣抚使知燕山府王安中、河北路宣抚使谭稹,二者本为我等顶头上官,论理,上到本帅,下到你等及众将士,都得听命于他们。   但本帅现如今已经查明,王安中此贼与金人私通往来,有书信为证,燕京宋人官员也大都有证词指认其谋逆罪状”   帐中众将默不作声地听著,脸上大多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仿佛委屈的不行,实则,大部分人来的时候已经跟郭药师通过气,不管底下士卒怎么想,这些人敢站在这里,至少明面上都是支持郭药师的。   但郭药师现在当著众人的面再说一遍,算是定下了今日议事的调子,接下来只能围绕他说的去扩展。   “宋人主官大多背叛,咱们是大宋在北疆的唯一一支兵马,再加上谭稹、王安中之辈都是手握重权,兴许朝廷现在也已经认为我等投靠了金人,战端一触即发。   诸位,此事绝非本帅一意孤行,非要力保一个张觉。因为金人催逼本帅交出张觉,看似只要一个人,但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此后不只是张觉,下一个,就是你,或者伱,甚至是我郭药师!”郭药师霍然起身,声音越发低沉。   “咱们现在既是为了清白,也是为了自保,更何况对于金人来说,交不交张觉对他们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找到跟咱们开战的借口,彻底夺取燕地。因此只要开战,就很可能是跟金人厮杀。   兄弟们,你们现在有谁不同意,本帅允许你们走出这里,无论是投靠金人还是宋人,我,绝不记恨!”   没人动身。   刘陵百无聊赖地听著,知道郭药师说那么多话有提振人心士气的想法在里面,然后还有各种许诺,就好比是进旅馆前跟女朋友把之前哄她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郭药师为人多疑谨慎,但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赌这一次,那他肯定会想办法把一切潜在的不利因素降到最低,   他又说了一通话,刘陵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刘陵抬起头的时候,郭药师目光也投射过来,周围一众将领都皱起眉头。   “听说你把涿州城建的很好。”   原先归属于辽国的时候,燕京原名析津府,等宋人接手后,将其改名为燕山府,治下领十二个县,同时燕山府的实际范围横亘在整个涿州北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金人攻下蓟州后继续进军,只要攻下燕山府境内的几个县,就能直接兵临涿州。   而若是宋人“收复”雄州后继续向北进军,涿州更是首当其冲。   好在刘陵先前一直在增筑城墙,他买了那么多人口,在冬天也创造不了多少“价值”,很多人都被刘陵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派去修城墙。   那段时间内,他一边爆蔡靖的金币,让他代为请求后方多给钱粮,一边不断派人跟郭药师这边讨要各种甲胄战马守城器械,吃的满嘴流油。   都是兵头子,偏偏刘陵吃的最饱,自然容易引起公愤。   “涿州位置特殊,接下来无论是金人还是宋人,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将城池重新加固了一遍,所以都很有可能将这儿选为突破口,想办法从这儿突入,奔袭燕京。”   刘陵听到郭药师的话,虽然清楚是实情,但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若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涿州城估计要死上不少人了。   郭药师聚集数州常胜军兵力的举动太过明显,而数万大军的调动,只要稍微有心留意就可以找到,因此常胜军主力的动向在金人眼里极其清晰。   反过来,常胜军这边的探子也能不断反馈回金人大军的具体位置,双方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   因为景州、蓟州已经被打烂了,现在只能勉强算作是缓冲区,双方的哨骑早就在这一带厮杀了起来,金人的兵卒凶狠,明显稳占上风。   场面话已经说完了,众将恭声领喏,接下来便是分别领取自己要做的差事。   赵鹤寿被派去督运钱粮,其实他只是断了只手,脑子没坏,郭药师大概是觉得断手将军上场不吉利,随即下令让高凤坐镇前军,甄五臣等将领率军护卫中军。   至于刘陵   “你部马军较多,现在本帅借给你二千多马军,现在还我一半,让你手底下有一千多马军就足够了。”   郭药师示意刘陵走到跟前,亲自在舆图上指出要他去的地方。   “把你部步卒全都留下,只带著马军北上,我要你去蓟州巡视各城,查看具体情况,若是城池薄弱兵力稀少,就干脆让那些兵卒退守到后方,若是真有投靠金人的守将官员,不管是宋人还是常胜军军将,就直接杀了,不要磨蹭。   你这一千多马军算是疑兵,所以也不要跟金人正面对敌,就算是被缠上了,真的开打起来,那你也要尽可能地避战,跟金人拖延时间为主。”   “末将明白。”刘陵目光一闪,抬头看向郭药师,眼神平和,“但末将还想多问一句,若是真跑不掉,也不得不跟金人厮杀起来,末将到时候”   “那就杀。”郭药师毫不犹豫道:“不管做什么,只要你不临阵脱逃,那你就已经为大宋尽到自己职责了,哪怕是打输,也没人会怪你。”   “金人宋人都有大势,我等不过是孤军,与他们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今日做的事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我军是为了大义!”   郭药师目光沉沉,越过刘陵,看向所有人。   “诸位兄弟,若是赢了,我们什么都有,所以我们一定要赢!”    第63章 捷足先登   “若是单纯听字面意思,我还真的以为郭药师要跟金人决一死战了。刘陵擦洗著自己的那匹白马,它低下头,从刘陵旁边的木桶里用马嘴够著果脯,刘陵扔下抹布,洗洗手,捡起果脯喂给它吃。   时立爱在旁边看著,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么贵的东西,你居然给马吃。”   正常人吃的小零嘴错了,这个时代普通人一般不大买得起零嘴,最多是家里自制一点,刘陵手里拿的果脯价值不菲,现在却喂给他的战马吃。   白马吃的津津有味,尾巴晃动,舔舐著刘陵手上残余的糖分,刘陵抚摸著它的脖颈,回答道:“待会就要骑它了,不给点好吃的哄著怎么行。”   “这战马又不是人。”   “我骑战马的时候都知道先给它吃饱了,偏偏大帅让我去北面蓟州跟金人溜圈子跑马,不多给我骑兵不说,还把原来给我的又拨一半回去。”刘陵用余光瞥著时立爱,有意无意抱怨道:“哪有这样做事的,又不给马儿草,又想让马儿跑,他”   “你跟老夫抱怨没用。”   时立爱看出他的用心,笑了笑,“郭大帅也是秉公做事,先前你在涿州吃的肚皮滚圆,现在可不得让伱出去跑跑,把身上肥膘刮掉两层才好做事。   老夫跟郭大帅之间的事你不明白,我也没法帮你去求情。”   “呵。”见时立爱“婉拒”,刘陵摇摇头,“本将军要去蓟州,你为何还要跟著?”   “你军中总得有个参谋事的辅弼吧。”时立爱淡淡道:“老夫曾任一地节度使,别说是营平滦三州土地,就连蓟州等地的地形地势和城池分布,全都在老夫的脑子里印著。你若是非不要老夫跟著,那老夫也不勉强。”   “瞧您说的。”刘陵脸上出现了笑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小包果脯,很狗腿地递到时立爱面前。   “这是孝敬您的。”   时立爱呵了一声,丢下一句话,“你几时动身?”   “事不宜迟,晌午过后,我就率军出发。”   “那我到时候再来找你。”时立爱看都没看刘陵手里的果脯,说了一句话,转身离开。   刘陵顺手把果脯喂给了白马,它吃完后亲昵地用脸蹭著刘陵的手,后者还在想事情,漫不经心地揉著马鬃,“好啦好啦,没有吃的了。”   白马喷了个响鼻,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是在低头讨好,刘陵有些郁闷地看著它。   “还是你最好了,我给你草你就给我骑。”   寒风吹拂过草地,无数枯草随风倾倒,一眼望去如浊浪滚滚,随即草丛掀起,大量骑兵的身影出现,惊起了几只在地上啄食的乌鸦。   白马嘶鸣一声,刘陵低头皱眉看著,发觉在刚才走过去的地方有几具还没被吃乾净的尸骸,乌鸦振翅飞到枝头,对著刘陵叫喊起来,张武弯弓对准乌鸦,被刘陵抬手制止。   “随它去吧。”刘陵补充道:“去问问前军,我们到哪了。”   郭药师在潞水一带聚集兵马,创建大营,刘陵从那儿一路向北准备进入蓟州巡视,等过了新仓镇便是蓟州地界。   这儿名义上是大宋所有,由常胜军实际接管,但因为先前萧干的事,再加上金人掳掠,本地人口流失严重,常胜军虽然已经在招兵买马,但兵力依旧不多,就连实际掌管全部城池也很难做到。   所以与其分兵削弱实力,不如合兵一处,郭药师选择在燕山府以东的地区创建防线,对于蓟州的态度,也是能守就守,大不了后撤至燕山府各处城池固防。   哨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再有十余里就到了韩城镇,刘陵愣住,立刻意识到走偏了路。   虽说韩城镇也是蓟州境内的城池,但刘陵本来打算先去渔阳看一眼,那里城池坚固,一旦刘陵真的遇上金人主力,大可以将渔阳当做临时据点,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后撤。   所以问题在于,韩城镇是蓟州最东南方向的城池,在一众小乡村和小城寨中间,算是“大城”,更兼蓟州东面就是平州和滦州,意味著碰见金人的概率大增。   刘陵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喊口号的时候自然是捡好听的说,但谁愿意主动跟金人碰面谁就是**。   “时立爱呢?”   刘陵毫无尊老爱幼的心情,骂骂咧咧地在亲兵带领下来到时立爱面前,这老家伙还在看舆图,见刘陵过来,甚至笑著问道:“军中用饭了?”   “用你老母,老时,你不老实啊。”刘陵翻身下马,伸出指头轻戳时立爱胸口。   “我让你带路。从潞水北上去渔阳,你带的什么路?”   时立爱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舆图放在刘陵面前,后者皱眉看了片刻,忍不住骂道:“你不是说对这儿地形地势了如指掌吗,就算地图画错了,你”   “了如指掌,是因为老夫把地图看了很多遍,熟记于心。”时立爱反唇相讥道:“我如今年事已高,你不去骂画舆图的人,反倒是怪我没亲自走一遍?”   看著刘陵深吸一口气,处于红温的边缘,时立爱顿了顿,撺掇道:“刘将军,你手下都是马军,蓟州方圆百里之内你来去自如,根本不用怕被金人缠上,韩城镇规模不小,金人若是要进军,肯定得在这儿下功夫,万一你真的碰上金人,既可以顺势撤军,也能趁著金人立足未稳的时候,摸清他们的动向。   要不然等你去渔阳一遭,回来的时候金人或许已经在这儿做好了准备,你再自投罗网”时立爱摇摇头,啧啧两声,表示不看好。   “我怎么感觉你这老家伙又在忽悠我?”刘陵狐疑地看著他。   “刘将军,敢问忽悠是何物?”   刘陵眯起眼睛,时立爱感觉到他神情阴冷下来,只得继续道:“老夫在蓟州这边,还有几个认识的商贾,有几分情面。他们似乎这阵子赚了不少,家资颇为丰厚,他们的商队营地,似乎就驻扎在这一带。   若是刘将军愿意派人去寻找,老夫也愿意亲笔写信,让那些商贾再送些钱粮辎重来,”看著刘陵的神情越来越怪异,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时立爱确实是有其他心思,见刘陵不相信,终于有些著急起来,“刘将军,现在郭大帅让你往北接触金人你就得往北,难道你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吗?”   “老子说过了,不投”   “害,不是这个意思。”时立爱觉得这时候若再不坦诚一些,以刘陵的性子,大概真会杀了自己祭旗。   他不怕死,但绝对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你知道老夫为什么喜欢你?”   “?”   时立爱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甘居人下者,不过他人豢养之猪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用即杀。”   “但刘将军,你不同,你是一头狼啊。”   时立爱用手在胸前向上托了托,极力表现道:“你是狼,但用你先前跟我说过的那个字,叫奶,你总是说大宋奶量充足。可现在宋人已然开始警惕,短期内不会再供给钱粮。你从雄州取来的钱粮又都被郭药师拿去,你和你的涿州,什么都没得到。   你需要钱粮啊”   “可是,”刘陵思索了一下,大概清楚了时立爱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需要钱粮,这跟你说的那些商贾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时立爱见刘陵终于开始感兴趣了,连忙道:“他们的身家都很丰厚,我让他们来拜见你,你大可以将他们绑了,让他们写信给手下人,把钱粮送给你。”   “老时。”   “嗯?”   “你说的那些商贾,是不是一群辽国人?专门投机倒把、倒卖粮食和人口那种?”   “是这样的,他们做的生意确实很”   刘陵咧咧嘴,回答道:“不用了。”   “为何?难道你不想要钱粮?”时立爱不解的看著他,手里,还在胸前做托举的动作,这时候,他从刘陵脸上看到了一抹怪异表情。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微妙的时候,一名骑兵策马过来,大声报告道:“韩城镇外有一支马军,约莫有三百多人,是金人的旗号!”    第64章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家人肯定清楚自家人情况,金人用几年时间就打崩了偌大辽国,靠的是兵强马壮,同时也有以战养战。   他们并非是发动一场浩大的国战,而是像狩猎一头苍老猛兽般,很有耐心地追在它身后,放它的血,给它不断制造伤势,吃掉它的幼崽,长自己的力气,最后等自己成长为和它一样强大的野兽时,就将它扑杀,然后享受面前的饕餮盛宴。   白山黑水那种苦寒之地,养成了他们如野兽一般好战凶悍的天性。   可现在战事已经舒缓下来,辽人被彻底圈养在夹山一带,接下来就是慢条斯理地捕杀过程,完颜宗望听说天祚帝又在夹山一带蹦跶,恨不得带著自己的军队再度过去狠狠锤辽人一顿。   在历史上也确实是他在不断带兵追击天祚帝,但现在,他却被皇帝旨意按在平州,既不准他回去,也不准他擅自开战。平州守将张敦固降而复叛,诛杀金人使者,据城而守。   因此上头的命令是让完颜宗望和完颜阇母夺回“南京。”   命令早就传递了过来,但完颜宗望心里还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攻城是呆帐,实际上只要再围半个月,城内断粮断水就会不攻自破。所以他压根没心思攻城,先前数次派遣小股骑兵进入燕地,向常胜军和宋人索要张觉,让自己的使者告诉他们,若是再不交人,自己就要率军打过来了。   话虽如此,其实也就主动寻求两军野外交锋的机会。   只要常胜军主动开战,自己也就有了   “啪!”   “啪!”   “啪!”   营帐外不断传出鬼哭狼嚎的喊声,沾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可以要命,更何况外面还在下雪;电视剧里那种挨鞭子还能咬牙不喊疼的人正常是不存在的,鞭子抽下去能把人疼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叫喊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几个金人小军官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完颜宗望身披灰色狼裘,冷冷看著几个帐下的军官被活生生抽死,自始至终眼里没有任何波澜,看了一眼尸首,沉声道:   “此后再有敢把战马器械钱粮私自卖出去的,大金律法能饶过你们,我却饶不得。此等贼子下场便是如此,汝等休得再犯!”   几个金人将官在他身后唯唯诺诺地跟著,等回到了营帐中,炉火的温暖让所有人脸上出现了些许血色,但刚才一幕如同冰锥一般刺进他们心里。   以前那个慷慨豪放的完颜宗望,已经慢慢变成了眼前这个威仪城府皆深的副都统。   帘帐掀起,一个穿著金人华服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哪怕是服饰简陋,也能清楚看到她白皙秀丽的脸庞和纤细身材,头戴毡帽,长发垂落到腰间,脚上穿著小巧精致的鹿皮靴。   她走到完颜宗望面前行礼后,抬起头时,眉宇间是一抹化解不开的哀怨,反倒是风情韵味更足。   在场的几个金人将军都低下头不敢去看。   在还没来平州的时候,完颜宗望一直在率军追击天祚帝,与其交战,这个异常妖冶漂亮的契丹女人,名为耶律余里衍,是辽国的蜀国公主,在完颜宗望又一次大胜辽人后,被赏赐给他为妻。   “你来了。”完颜宗望眼里露出一抹火热,示意耶律余里衍走到自己跟前,伸手将她拽到自己怀里。   炽热的气息喷涂到耶律余里衍耳垂上,她浑身一颤,掩饰住眼里的一抹厌恶。   就在完颜宗望似乎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响起通报声,紧接著,一名偏将走进来,躬身施礼,然后报告道:“有五名哨骑没有按时回来,在韩城镇驻扎的兵马也派人送信回来,说是碰到了常胜军骑兵。”   “常胜军”   完颜宗望眼里都亮了起来,手上下意识加重了力气,躺在他怀里的耶律余里衍嘤咛一声,秀眉皱起,有些痛苦。   “知不知道带著常胜军骑兵过来的人是谁?郭药师么?”   “送信回来的人说,领著那支马军的首领,旗号似乎是宋国涿州防御使刘陵。”   完颜宗望推开了耶律余里衍,站起身后,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击鼓聚将。”   “不行啊都统!”副将连忙劝告道:“皇上有令,绝对不准咱们主动跟宋人开战,后方钱粮难继,一旦开战,就”   “没事,我就是带些兵马出去瞧瞧。”完颜宗望毫不在意道,他的这个副将是辽国降将,平日里做事还不错,所以完颜宗望才对他客气些,但到了这种时候,这名辽人降将说的话在他耳中跟放屁没区别。   “中原不是有一句老话么,”完颜宗望打了个哈欠,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哼,刘陵”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被推开后就默默站在一边如同器物般安静的女人。   “你的那个娘,还是姑姑,还是什么关系来著的,好像就是被刘陵一箭射杀的吧?”   耶律余里衍沉默不语,“笑一笑嘛。”完颜宗望抬头扯住她的嘴,不顾耶律余里衍眼里的痛苦意味,逼迫她扯出笑脸。   “放心吧,既然伱是我的女人,那我也算是你们大辽的女婿,呵呵,这份仇,说不定我顺手就帮你报了。”   “走了。”   平州城外的军营内很快不断有身影涌出,城头守军吓得赶忙聚起来,金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在完颜宗望的命令下一路朝西而去。   身后烟尘滚滚。   大批常胜军骑兵纵马狂奔起来的时候,也确实有一股子“千骑卷平冈”的气势,但刘陵原本就有大几百的骑兵,郭药师后来给他两千多骑兵,补足三千之数后,让他去奔袭雄州。   等刘陵回来,郭药师收回了一千多骑兵放到自己部曲中,又找借口分走了一些给其他人,刘陵手底下最后只剩一千多骑。   唯一的好处就是除去自己本部数百亲信士卒以外,刘陵现在有信心能完全吃下其他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骑兵。   郭药师这次给的好处不多,再加上时立爱的态度值得玩味,刘陵压根没打算出力帮韩城镇赶走那支金军,而且在他出现在韩城镇附近不久之后,原本只有三百多人的金军营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迅速喊来了更多的援军。   但他们依旧对常胜军保持提防态度,没有主动出击,似乎在顾忌著什么。   刘陵从昨天到今天就一直没有露面。   他下令让张武带著骑兵们在金人营寨外面晃悠骚扰,目的就是想恫吓这支金军,试图逼迫他们自乱阵脚,同时自己回去也好以此交差。   韩城镇的城头守军们看到常胜军骑兵出现时,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仿佛劫后余生,他们期待地看著那支数量已经不少的常胜军骑兵,希望看到他们能支棱起来,撕碎金人。   就在这时候,张武把手放在嘴里吹了个短促的响哨。顿时,令旗挥动,他身边的骑兵们也冲出去传递新的命令。   在金人的戒备下,在韩城镇守军满怀憧憬的注视下,张武带著骑兵们放缓速度,甚至开始转身,然后毫不犹豫地加快速度。   而这个时候,城头守军也惊呼起来,看到在常胜军即将抵达城外金人大营面前的时候,更远一些的地方,忽然有无数金人的旌旗飘起,与此同时,一股真正足以震撼大地的声音铺天盖地传来,仿佛一头巨兽已经张开巨口咆哮,露出让人心悸的恐怖气势。   大量金人兵卒和骑兵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一时间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如洪流般径直冲来。   在短暂的追逐中,常胜军骑兵根本不敢回头还击,很快就彻底溃散,大量的骑兵抛下中军,不管不顾地消失在大雪中,被数十名亲兵簇拥著的那两名“将军”,一个忽然中箭滚落翻身,另一个人立刻停下马匹,朝那人伸出手,试图拽他上马。   但已经太迟了,至少有百余名金人骑兵在这瞬间赶到了他们身边,因为这两人身上穿著的明显是将甲,金人千夫长抬起手,在他下令之后,金人骑兵们立刻开弓射杀了那两个将军身边的亲随。   那名千夫长则是翻身下马,提刀走到那两个敢怒不敢言的常胜军将领面前,扬起刀刃对准那个中箭落马的年轻人,用含糊的辽话问道:“你是谁?”   “我叫刘陵。”那年轻人冰冷的回答道,勉强站起身后喘了口气,指著旁边的将军,“我就是完颜宗望想要的人,他是我副将,你们放了他,我就活著跟你们回去。”   千夫长点点头,然后扬起刀柄狠狠两下砸晕了他,在他身边,越来越多的金人士卒围拢过来。千夫长沉吟片刻,看著旁边那个常胜军将军。   “他说的不对,你,才是那个刘陵。”   对方脸色微变,低头不语。    第65章 老虎不发威,你真把我当小受了   “哨探回报,兵力庞大的金军已入蓟州境内,刘将军所部应该是与其交战过了,有数十名溃卒逃了回来,刘将军,可能也已经”   赵鹤寿站在郭药师面前,他不像刘陵那样大胆,每次都敢抬头跟郭药师谈笑风生,赵鹤寿断了一只手,在某些方面也没了优势,现在只能倚靠郭药师给他的那点权势。   他现在蓦地从面前郭药师身上感觉到一股寒意,在听到刘陵有可能已经战死的消息后,郭药师显得有些分外平静。   赵鹤寿咬咬牙,沉声道:   “大帅,刘将军既然已经战死,现在不是替他惋惜的时候,金人大军已经要攻过来了,为今之计,只有”   “金人,是不会攻过来的。”郭药师开口道,声音里,带著一丝不容质疑的确定。   赵鹤寿一时愣住,心里忽然有些可怕的猜想冒出。   “末将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末将告退。”   郭药师看著赵鹤寿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低下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反正都要死,只有你死,我们才能活。”   “你不能死。”   在远处金人骑兵出现的时候,刘陵并不在底下那些骑兵中间,而是在一处山坡上躲著,身边还有三百多骑兵。   他们亲眼看著金人势如破竹般冲散了自己的同袍,就如同传闻中的那般,金人凶猛的不可一世,底下有些想要反抗的常胜军骑兵被当场射杀。   刘陵分出二百多死忠心腹跟著张武坐镇中军,   现在,那些人应该都死了吧?   在看到底下常胜军几乎是一个照面就直接崩溃时,刘陵就带著仅剩下的三百多骑兵开始拼命朝远处逃窜,一直逃到现在,坐下白马都开始喷出白沫,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   时立爱被捆在旁边的战马身上,刘陵抽出刀,将刀刃架在他脖颈上。   “但若是不把事情老老实实交代出来,老子会让你后悔出生的。”   短短两天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错了哪一步,情况几乎是瞬间变成眼前这样,甚至让他不得不想出拙劣的办法断尾求生。   先是时立爱有意无意“带错了路”,然后在刘陵停下来打算观察情形的时候,后方哨骑传来消息,不仅是原本应该过来的援军和粮队无一抵达,而且蓟州境内其他城池也都封锁城门,似乎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   有一名哨骑想进城去问问情况,在表明身份后,城头守军甚至有意射杀他,那名哨骑好不容易带伤回来,报告了情况,刘陵立刻就知道问题大条了。   但过去几天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地进行,他不知道哪一步出问题了。   “我数三下,不说,伱死,我继续逃。”   刀刃冰凉,时立爱不仅没怕,反倒是笑了起来,就是他这种“胸有成竹”样子看的刘陵越发心烦。   这老东西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将军,想知道实情?”   刘陵没说话,刀刃直接压了下去,时立爱感觉后颈有一股暖流汩汩流出,脸上的笑容反倒是更甚,流露出些许疯狂的意味。   “我说。”   刀刃松开,刘陵撕下一块布,压在时立爱的伤口上,目光狠戾。   “几天前,我和郭大帅谈论的时候谈到了你。嗯,用简单的话来说,郭大帅说你是一条养不熟的狼,老夫那时候就问了,怎么会呢?”   “郭大帅说,他每次送你的只是兵甲钱粮战马,但你却用十倍的钱货贿赂他,买通他身边的人,”说到这里,时立爱还睡在战马身上,有些呼吸困难,示意刘陵把他搀扶起来。   刘陵脸色阴沉,伸手拽住他的领子,将老东西硬生生提起来坐住。   “呼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郭大帅还不是不能容你,顶多是等此间事了,再慢慢跟你玩。”时立爱温和地笑了笑,眼里看著对他充满杀意的刘陵,慈善的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后辈。   “你在攻打雄州的时候尽可能避免杀伤宋人,那些常胜军兵卒回去可都跟他说了;刘将军啊,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想要脚踏两条船,郭药师他又不是傻子,只要知道”   说到这里,时立爱再度摇摇头。   “当然,如果只有这些的话,他依旧不至于要杀了你,你知道为何郭药师那般笃定金人不会南下,你知道为何他要杀了你?”   时立爱被捆著,没法伸出手,但刘陵分明感觉到,他目光点在自己身上。   “此次的计策,说得好听些,是老夫和郭药师等人谋划完善而出,实则执行起来的大部分计划,全都是由你而出,郭药师,根本不敢再放任你待在身边了。   对他来说,计谋中的一点毫无疑问,只要宋人默认这个亏,金人也不主动跟他交战,那他在接下来的和谈中就能稳占上风,甚至,自己独自占据燕地也并非没有可能。   到那时候,你若是还活著,不就是给他自己增添麻烦吗?”   时立爱发出一声叹息,似乎觉得刘陵脑子坏了,才给郭药师出那么好的计策。   你他娘的是他手底下的兵头子,不仅打仗凶猛,脑子还比他好,那他凭什么再留你?   “所以不如拿你作为筹码,确保金人不会南下。”时立爱咂咂嘴,“哄骗你进入蓟州,断掉你的钱粮,然后再由老夫劝诱你在原地待上两三天——金国皇帝的命令很严,不准擅自开战,所以完颜宗望要你作为他的一份功劳,那之后就会心满意足不再主动进攻。   完颜宗望要功劳,只要得到你,他就会主动后退一步;郭药师现在只需要金人的后退,相比于他之后得到的好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犹豫?   要我说啊,郭药师露出的唯一一点破绽,就是舍不得他的那点骑兵,偏偏在最后还要收一点回去,就怕赔本。”   “你跟老夫抱怨的时候,老夫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试探我,当时我吓得都没敢多说话。”时立爱笑容越发灿烂,“可你看,你一点都没意识到,这简直跟你做那个谋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所以说啊,不管是什么人,都容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刘陵深吸一口气,心里就跟吃了满嘴苍蝇似的难受起来。   这特么的谁能想到?   自己表现太突出也要被针对是吧?   “你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刘陵用僵硬的手握住刀刃,心想著自己幸好还留了一个蔡靖作为后手,郭药师看来是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他娘的难道以后真要去大宋国内混日子?   “其实,我愿意帮你。”时立爱抬起头,眼里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在刘陵看来,更像是疯疯癫癫。   他讥讽道:   “帮我自寻死路?”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没看出来,老夫真的不敢管你。”时立爱摇摇头,“好在你脑子有时候不大灵光,但心性很狠毒果断。你发觉自己有可能情况不对的时候,居然主动放弃了全军,把你那个叫张武的心腹和那么多骑兵放在外面作为诱饵。”   “啧,老夫也没想到,世上居然会有你这般”   时立爱咂咂嘴,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我有个办法可以救你,而且不仅是救你。”他看向刘陵,眉宇上已经被冻出一层白霜,但冻不住里面的坚毅。“甚至是让你能得到郭药师的位置。”   “你有这么好心?”刘陵狐疑得看著他。   时立爱顿了顿,解释道:“主要是老夫也不想死。”    第66章 不战斗就无法生存   树林间的空地上,满是垂头丧气的士卒,刘陵策马走在他们中间,两侧士卒抬起头,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表情,但什么都没有。   刘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一名校尉跟在刘陵身后,低声道:“我去问了大伙身上还有多少吃的,大部分人,只剩下两天的乾粮了。”   说是乾粮,实际上只是些菜团、干豆子以及一些简陋的食物。   刘陵沉默了一会儿,道:“把时立爱喊过来。”   校尉欲言又止,刘陵抬头看向他,校尉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将军,不论如何,我会跟著将军的。当初在石门镇的时候,是您救了我一命,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兄弟们也都是如此!将军,一时失利不能怪您,但您千万不能没了心气啊!”   刘陵深吸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洪威。”   “我知道了。去吧,去把时立爱带过来。”   两名士卒牵著时立爱走过来,他虽然很老了,但身子骨却格外坚挺,命很硬,看到刘陵的时候,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看来将军,是同意老夫说的话了。”   “落网鸟雀,陷阵之卒,挣扎尚有生机,认命岂有退路?”   “退路,将军不是做好了么?”时立爱轻声笑道,“你跟老夫说过,涿州蔡靖,不说其他的,至少能保你回大宋做个官。”   “是去那做狗。”刘陵回答道,“如果有机会做人,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哪怕是一定要做个畜生,我也不愿做狗。”   时立爱微怔,徐徐道:“活著才有一切,但伱却非要选我最不赞同的那条路。刘将军,我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我听说过你焚烧万人奴籍的事,那种慈悲,那种算计,绝非是一个丘八所能为之。   在你麾下的将士,只要待的时日一长,大多真的愿意为你效死,就是因为你对他们的那份恩德,已经不是一点感激所能偿还的了。   可你前日在放弃那些骑兵和你那个心腹的时候,却又那般果断,仿佛从没在意过他们。你那时的狠辣果决,和你以往表现出来的慈悲大气,却又是截然不同。   但要是说你有城府吧,你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么做,跟街上挨了打就要跟人拼命的泼皮无异,老夫觉得,你很有趣。”   “我也想问你,你是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刘陵淡淡道。   时立爱站直身体,寒风从他脸颊两侧刮过,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清晰,“老夫岂是怕死之人。”   “老夫在大辽为官多年,若有的选,老夫又如何不想为国尽忠,博个青史留名,奈何奈何。呵呵,你们中原国家沦丧时,总有很多人会站出来,皇子、大臣、将校、兵卒、平民就如你经常自称的那样,你是汉人,他们也是汉人。   但大辽国祚百年只要一倒下,就不会再有人大喊著我是辽人,站到所有人面前,领著他们光复国家,我受国恩,为官多年,可看著天倾,却无力去撑起”   “所以,你辞官回乡,既拒绝了金人,也拒绝了宋人,躲在自己家里不做官,整日想著这就算为大辽尽忠了?”刘陵脸上出现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你当日坐镇平州,手下岂无敢战的士卒?但金人来的时候你却主动投降,只是辞了官,然后躲在家里自怜自伤,你缩进自个的乌龟壳里,不敢出来尽你的所能去挽回。老王八,你假惺惺的给谁看呢?不敢下水只是因为水太凉么?”   时立爱被他讥讽的勃然大怒,刚开口骂了一句,刘陵就快速继续道:“你现在是不是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以为自个是什么天选之子?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你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拿根鸡毛沾屁股上装大尾巴狼想撺掇别人去做,你想为国尽忠,却又不敢跟金人开战,可以啊,你死去,把辽国给你多年的国恩,一死偿还!”   时立爱被喷的脸色苍白起来,刘陵的唾沫星子在他脸上拍打,犹如甩出一个个耳光。   “我选那条路的时候,你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吧,你可以借我的手报复金人,你只需要躲在后面动动嘴皮,就可以把你对金人的怨恨还给他们,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心里相当满足骄傲?”   “老夫没有!”   时立爱猛地推了他一下,刘陵踉跄后退一步,周围几名士卒立刻看过来,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跟老夫有什么关系?”时立爱气的嘴唇都在哆嗦,“而且,我当初投降,是为了保全平州上下黎庶性命,又岂是为了我一个人的荣华富贵,我后来都没做金人的官”   “那你为何又要答应郭药师坑害我?”刘陵冷不丁问了出来,时立爱盯著他看了一会儿,回答道:“此计大为可行,若郭药师真的做成了,燕云之地大半都得听他号令,况且他也是辽人,以后若是加以劝说,等待时日,光复我大辽并非毫无可能。”   刘陵冷笑起来,“所以说,只要完颜宗望抓到我,就会答应郭药师不再南下,他郭药师也就能顺势达成所有目的。”   郭药师要把他转手当货物送给金人,刘陵起初想不明白,自己表现出了相当的能力,你郭药师又不是什么狗皇帝,还搁这玩功高震主的戏码?   但现在他明白了,人跟人之间相处,与人跟狗之间相处不一。   养条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但人就算相处久了,只要有一点利益上的纠纷,就容易瞬间变成生死仇敌。   更何况这儿是北地。他刘陵所在的,又是已经叛变过的常胜军,在这儿,利益才是一切,既然刘陵又聪明、又有威望、打仗也凶猛,郭药师作为狼王,要的是忠心耿耿的狗,不是能争夺他位子的另一头狼。   “我昨日教你,你现在可以选择蛰伏,直接顺势投靠金人,他完颜宗望就能再度找借口要挟郭药师,间接帮你报了此仇。”   “那我就彻底倒向金人了。”   “做金人的狗有什么不好吧好吧,就依你。”时立爱冷冷道:“不过你若是走另一条路,你不还是得给宋人做狗么?”   两人说话的时候,派到前方的哨骑转回来,报告说前面看见了金人的军营。   刘陵微微颔首,回答道:“宋人除了奶足以外,没有养狗的资本。”   “你确定完颜宗望带走了大部分兵力?”   “虽然他没在和郭药师的信里明说,但完颜宗望跟郭药师商量的代价是:景、蓟二州,再加上一个你,所以他必须得多带兵马控制州地,留守本部大营的,应该是金人元帅完颜阇母,这人应该是完颜宗望的叔父。”   “百骑冲金营,功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刘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三百骑,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冲的下来?”   “将军是不是忘了,平州现在可还没陷落,”   时立爱补充道:“平州守将张敦固降而复叛,他和张觉彼此又是亲人,一旦城破,他全家都要被金人屠灭,城内守军应该还有不少,并非不敢打或是不能打,他们怕的就是完颜宗望率领的金军主力。   只要与平州兵合兵一处,攻入防守空虚的金营不成问题,然后一定要抓住完颜阇母。”    第67章 铁骑绕龙城!   从韩城镇一路向北,绕过石城,在椿子镇的时候,刘陵终于看到了手底下的商队。   再往前一些就是平州城,也就是卢龙城。   “主人,您一路赶来辛苦了,奴已经将乾粮和战马都准备好,您走的时候可以全部带上。”   说话的商贾是陈凉手底下的人,像他这样的商贾还有不少,自从刘陵那次团灭了北地商贾后,陈凉就在不断铺开自己的生意,按照刘陵的意思,没有将生意先铺到大宋国内,而是趁著北地战乱“市场混乱”的时候,用多种卑劣手段抢占市场。   “平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有几天没攻城了。”商贾面相阴柔,是个中年男人,听到刘陵问的话,补充道:“小人的人手还在城里,可以将他喊过来问问,只是可能会慢”   “你人手在城里?”   旁边的时立爱都看了过来,愕然道:“你不是商贾么?现在金人围城,怎么可能让你进出自如?”   商贾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老头身份,冷笑道:“老丈应该是没来过平州吧,告诉伱,金人先前都在这儿的时候咱们自然不敢,可金人应该是走了不少。   等晚上的时候,他们的哨骑都不会主动来平州城前打探,这时候偷偷开个小门,送进去一些粮食,你晓得现在一石粮食在里面能换多少东西?”   商贾比划了一下,“说出来怕吓著你,一石粮食单论钱得大几千,但咱们换的都是金玉珠宝,珍玩古画那些,等转手卖到大宋国内啊,啧,别说十倍,百倍的利都打不住”   “好了别废话了,我让你把信送进城里,送进去了没有?”   “主人吩咐,自然早就送进去了。”   商贾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见刘陵微微颔首,心思转动,壮起胆子道:“主人,小人这边有个女儿,养的容貌甚美,”不等刘陵说什么,他掀起帘子,把一个年轻女人拉进来。   她身上穿著一身宋国女人的服饰,看上去有些怪异,因为她虽然长得美貌,眉宇间有些英气勃勃,但明显是第一次穿这衣服。   刘陵马上就要率军去冲杀了,再怎么也没心情搞这种花样,可商贾眼神太过殷切,怕他这时候心生不满搞事情,刘陵只得道:“劳你有这份孝心,不过我过会就得出战,军中无处安置,等战后,你再把女儿送过来吧。”   “谢主人赏脸!”   商贾激动起来,领著他女儿一起给刘陵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中间发生了这点小插曲,刘陵很快就抛到脑后,在他说话的时候,军中士卒大多在吃饭休整,那名商贾十分大气,除却运来了钱粮外,还额外多带了二百多骏马,不过并非战马。   懂马的士卒在其中挑挑拣拣,只挑走了一半,过会便是这些一人双马的骑兵打头阵出营。   天边红光稀薄,大雪漫天,落日在雪中缓缓沉寂,从北方发源的滦河表面映出橙红色的光晕,河水几番潮起潮落,光芒渐渐消退,天色随之暗淡下来,只有远处亮起一两点光芒,是渔子在垂钓。   金人军营成为了城外最亮眼的崽。   因为在心理上根本不怕平州军,军营里灯火通明,偶尔会有纵马飞奔回来报信的骑兵,和返回营寨的哨骑,从外围打量,从营寨的构造上,就能看出金人粗犷的作风,某些地方的布置并不到位。   当然,也是因为金人对张觉的时候还是稳占上风,击溃张觉后,张敦固先前也已经决定投降,而后是被城里人逼著杀了金人使者,继续固守城池。   结果就是金人的营寨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底下士卒和辅兵都有点绷不住了,觉得上官这次确实在拿他们开心。   围城日久,只要时间一长,城内肯定会坚持不住主动投降,完颜宗望懒得攻城耗费兵力,只是偶尔会让那些辽国降卒去攻城装装样子。   他本身更感兴趣的还是拿回燕地和攫取军功。   在黑夜的掩护下,一处城墙外围瓮城的小门打开,在城墙两侧,还垂下了百余根绳索,不停有士卒抓著绳索慢慢落到城外。   金人虽然有些懈怠,但整体素质很高,只要他们敢再往前靠近一点,就会立刻被金人的哨骑发觉。   所以一旦开始,就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冲入金人军营内,放火烧杀,引起骚乱,然后想办法抓住完颜阇母。   部分平州军步卒将会作为前驱,金人会主动开营迎战,那些步卒负责缠住金人,而刘陵就得带著他的三百多骑兵立刻跟进,张敦固那边也会派出骑兵突入,尽可能地进入营中。   没有太多前戏铺垫,因为现在就已经是最后一哆嗦了。   张敦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冒险,因为只要等完颜宗望领著金军主力回来,他的平州百分百会失守,现在的话,他们在兵力上甚至能占据微弱的优势。   金人凶狠,但辽兵也并非真的是一触即溃。   而且最搞的是,张敦固先前也接受了宋人的封赏,现在出城后,打著猩红的宋军旗号;刘陵头顶也飘著宋军的血红色令旗。   他的将旗在先前就已经落入金人手中,现在只得随便扯个旌旗出来用。   反正,自己手底下只剩三百多骑了。   两支“宋军”,一多一少,在城外以最快的速度交汇到一起,彼此之间用辽话沟通,因为在各自那边都已经预演了几遍,就像是用了整整一瓶润滑油那般,在极短的时间内,很快就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然后他们合兵一处,朝著已经开始擂鼓警告的金人大营冲去。   双方那边都有无数火光亮起,但平州军这边的火光停顿了片刻后就冲天而起,汇入夜空中如漫天繁星,继而不断落下。   燃烧的箭矢没入营寨里面,有些倒霉的金军士卒挨了箭矢,但正面战场上,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金军大营打开,大队的金军涌出,在营外列阵,不断前进的平州军在他们面前如同撞到顽石上。   完颜阇母一身黑甲,策马提枪而出,面容有几分苍老,鬓角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飘起。   “哼,今晚张敦固这厮是疯了?”   “兄弟们!”   刘陵握住角弓,转身看向旁边,却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在自己确定已经出问题的时候,张武主动跟他说,希望代替他作为诱饵,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支常胜军骑兵不战即溃,刘陵站在山坡上,远远看到张武带著几十名骑兵没能逃出去,最终身边兵卒被一个个射杀,只剩下几个人被带了回去,其中就有张武。   完颜宗望,应该以为已经抓住我了吧?   郭药师,也应该以为我死了吧?   除了张武和部分骑兵知情外,大部分人应该都是这样认为的。   而自己,也确实是将他们亲手送上了死路,刘陵心里有淡淡的后悔,但他不断告诉自己:既然活了下来,那就要踩著那些战死将士的尸骨,去成就今晚这一战。   不能让他们白死!   打赢了,自己会善待他们的家眷。   打输了,就亲自下去给他们赔罪!   刘陵从骑兵手中接过旗帜,看著那面宋旗,心思有些复杂,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面旌旗,好让接下来的话有些依据。   “兄弟们,咱们面前的金人已经是最弱的那一批,他们兵力不多,他们已经围城围了很长时间,早就疲惫不堪!攻入这座金营,把他们曾经加在你们头上的耻辱,全部奉还给他们。   你们跟我一路来到这儿,你们是我最可靠的兄弟,也是军中最勇敢的猛士,跟在我的旗帜后面,只要打垮这些金人,钱粮、女人,地位,我们能将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回去之后,我会亲手把那个该死的郭药师碎尸万段!”   刘陵将弓放下,反手抽出了刀刃。   “今晚这一战,为了我们的故国,为了那些被金人掳走的亲眷,为了先前在韩城镇战死的一千多兄弟。   大辽的子孙们啊,跟在我的身后,   我不死,旗不倒,尔等不可退!”   今晚更新太晚了,抱歉,码字的时候地板砖忽然成片的炸开,地板整个都被顶了起来,场面很吓人,应该是热胀冷缩的问题,我住的是二层小楼,嗯,我那时候以为地震了,然后就跑出去了。   这是真的,如果太冷的话建议开开空调之类的,人受得了,地板可能受不了。   晚安    第68章 晚来天欲血   在这天降瑞雪之际,本该是红泥小火炉般的惬意日子,但到了刘陵面前,直接变成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   在他的吼声中,一面猩红色旌旗在风中挺起,骑兵们催促著战马跟在他身后,他们握刀的手背被冻得发青,待会儿需要用鲜血去取暖。   马蹄践踏在土地上,泥土表层稀稀疏疏的落雪居然被震的再度飞起,于马蹄两侧盘旋,在最前面那些金兵眼中转瞬间成了迎面而来的刀光。   骑兵借著战马的冲势撞入人群中,甲胄和血肉之间迸发出无数血花,成股地撒在雪层上,微微融化了积雪,如一丛丛红梅忽然绽放。   刘陵两侧的骑兵不断随著战马一同砸在地上,后方的骑兵催促著战马继续跑到他周围护持。   空话,大话,谁都会说,但刘陵以前用无数事实告诉手底下的士卒:跟著老子混,有饭吃。   到最后,他们得到的并不是一口喂狗似的饭,而是人吃的粮食,人该有的待遇,人应该得到的尊重,这些刘陵全都给了他们。   真正敢刀口舔血的丘八,对于家国大义其实懂得并不多,最多知道自己归属于哪一边,这一点在常胜军士卒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但你要是说他们心底没点儿寄托却又能临阵死战不退,那也不可能。   “跟在本将军身后,冲入金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刘陵纵马狂奔的时候鼓足气劲,再度吼出一声,风雪如刀子一般在他脸上剐蹭,白马嘶鸣著撞开一个金兵,但马蹄也踉跄一下险些栽倒。   在他身旁的三百多骑,仅是冲阵的短短瞬间,折损超过三分之一,哪怕后方平州军的军阵中也随即冲出一支骑兵紧紧靠过来支持,但那些滚落战马的常胜军骑兵,也已经被围拢过来的金兵迅速补刀杀掉。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要么是一蹶不振,要么,就是熬过去,趟开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那些落马被杀的常胜军骑兵没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们当初在听到刘陵的喊声,看到刘陵明明失意却依旧一遍遍告诉他们会赢,尤其是,当看到他冲在前面的身影时,   金人的旗号,忽然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时立爱说过,活著比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好。   刘陵回答道:活著,是为了选择一个死法。   吃的饭,穿的衣,还有不少人在涿州成了家,娶的是那些被刘陵买来的女人。这全都是由刘陵一手包办。当初在城外接收买来的人口时,刘陵将他们的奴籍付之一炬,恢复所有人的清白之身。   苦日子过的够多,哪怕是一点甜头也能让这些丘八回味很久。   刘陵先前故意将那些骑兵作为诱饵放出去,军中士卒也不全都是没脑子的丘八,猜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偏却还死心眼似的跟在他身后。   寻常人有一点利益不和就能生死相向,偏偏这些丘八,在明知道极有可能战死的时候,这时候选择把自己的命和心,都给了出去。   都知道再往前就得死。   那就,死吧。   我们死,你活下去。   我们帮你再蹚出一条路来!   箭矢从头顶擦过,骑兵们都穿著甲胄,有人身中五六箭还在疯狂催促战马冲锋。   面对著迎面冲来的骑兵,金兵的阵势被迅速冲散,但依旧凶狠,不少金兵甚至是主动迎接过来,宁可承担受伤甚至战死的代价,也要拖慢一名骑兵的脚步,好让同袍合力把他拽落下马杀了他。   白马依旧驮著主人狂奔,迎面几名金兵立刻挺起长枪刺来,刘陵下意识牵住缰绳放缓速度,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名校尉却忽然提速,越过刘陵,连人带马迎著枪刃撞了上去。   顷刻间长枪折断,几截断枪深深没入战马颈部,不断有暗色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校尉随著战马一同滚落到地上,胸腔里面传出清晰的断裂声,顿时满口都是血的味道。   他趴在地上喘息著,不断有骑兵从他身边狂奔而过,所有人都在争夺先机,必须冲垮面前最后这点金兵才能杀入营中。所以哪怕看到同袍落马也无暇去救援,只是尽可能地避开他。   校尉胸口痛的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昏暗,只是隐隐约约想起石门镇那一夜,当时城门处站著辽兵,刘将军带著他们冲出城门时,自己不慎落马,本以为必死无疑,是刘将军把他拉上自己的战马,一起冲了出去。   因为身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他本想站起身再去看看刘将军的背影,但一阵阵剧痛让他再也站不起来,最后只能躺在自己战马的尸体旁边,望著漆黑的夜空。   “将军,将军”   离营门只有短短百步距离,因为那些金兵的存在,就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刘陵身上已经插著几支箭矢,好在穿著重甲,不少箭矢没射穿甲胄,暂时还没伤到他身体要害。   随著最后数十名金兵仓促组成的阵势被冲垮,骑兵终于冲进了营寨中,因为在外面不计伤亡的冲阵,原先出营迎战的金兵被平州军裹挟在外面难以后撤回援。   营内剩下的那些金兵,则是再度被冲散。   因为有刘陵带著常胜军骑兵打头阵,平州军里面的数百骑兵伤亡很低,入营后随即聚团冲杀,碾碎金人仓促组成的最后一道防线。   完颜阇母本来率军去营外迎战,当看到那些骑兵冲进了营寨里面以后,心里一慌,紧接著里面冲天而起的大火,则让他脸色陡然惨白,嘴角嗫嚅两下,绝望道:   “完了。”   身边的亲兵已经开始准备护持他冲出来,但对面的主将张敦固清楚自己跟金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就指望拿著完颜阇母跟宋人谈价钱保命,怎么可能再轻易放过,宁可舍弃部分金兵,也要把完颜阇母所在的中军团团包围。   营寨里到处都是火光,残余的那点金军已经彻底瓦解,从营帐里跑出来的时候,刘陵提起弓,每看到一个,就如射狗一般不断放箭射杀,目光巡梭到最后。   一处正在燃烧的巨大营帐里,几名侍女正搀扶著一个漂亮的女人逃出来,在看到刘陵和身后的骑兵时,吓得慌忙跪下求饶,喊著这是副都统的夫人。   外面,激战到天亮的时候,只有数十名浑身是血的金军被制服压倒在地,完颜阇母被两名平州兵士卒直接拎著摔到地上,张敦固走过来,冷冷看著他,满脸讥讽的笑意。   营内还有一些零星的抵抗,张敦固派人牵著完颜阇母,让他去营内招降剩下的那点金兵。   当完颜阇母走进燃烧的营寨时,看见里面的金兵尸首都被人为的堆迭起来,成了一座小山。   有个浑身是血年轻将军坐在尸山底下,手边放著一柄刀,刀身满是缺口坑洼,溅在刀身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冰。年轻将军附近站著百余名同样狼狈却又莫名露出凶戾气息的士卒。   在他旁边,跪著一个美丽的女人,浑身颤抖。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著,年轻将军缓缓抬头,对完颜阇母咧嘴一笑,他满脸的血污和冰霜跟著扭曲,露出一个让后者有些心悸的笑容。   他拍拍身后的尸山,   “来,坐。”    第69章 发动装备卡,为我方刘陵装备一张大辽   公主   左右逢源一般不能用来形容小人物。   譬如被两大国夹在中间的蒙古,它有的选么?   这四个字的真正意义在于到了某种高度后,身边大部分人不能说都乖巧迎合你的心意吧,但至少不敢立刻逆著你的意思来。   转变为更简单的说法,那就是:大势。   完颜阇母在平州兵败已经不是一次了,张觉背叛时,带著平州兵跟他打了好几场,开头时候还能赢,结果最后一战直接被张觉给打崩了,不得不派人回去求援,等来了完颜宗望。   所以现在,完颜阇母依旧觉得自己是被张敦固的平州兵给打败了,而不是面前这个如同死人一般的年轻将军。   完颜阇母是完颜宗望的叔父,但看到自己的侄媳妇跪在刘陵脚边时,却没任何反应,反而嘲笑道:“你想羞辱我?”   不等刘陵回答,他就摇摇头,轻声道:“天真。”   大势,在金人的手里,无论是以往辽国故地,还是如今的燕云。   郭药师最终施行刘陵的谋划,也是因为确保了自己不会跟金人正面开战。   完颜阇母眼里的神情,让刘陵想到了当初在燕京城门处的萧太后。   不屑,高傲,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如强者俯瞰猪狗。   燕云之地的北风,再冷也冷不过白山黑水的苦寒。   现如今,大金已经冉冉升起了第二轮烈日,普照白山黑水苦寒之地,也足以消融燕云十六州的冰雪寒风,让这儿,成为他们的跑马场。   “我不喜欢伱脸上的表情,你最好收敛一点。”刘陵淡淡道。   完颜阇母越发淡然,笑了笑,反问道:“你敢杀我么?”   刘陵霍然起身,拾起冰冷的马刀,将刀身架在他脖颈上,手心用力缓缓抽回,在刀身上凝结成冰的那些血块被蹭落下去,被他的体温一点点融化成冰冷的血水,顺著脖颈缓缓流淌下去。   “你知道我是谁么?”完颜阇母忍著冰冷,喊道,“我是大金”   “你知道我是谁么?”刘陵也轻声问道,眼神戏谑。   不等完颜阇母回答,刘陵用刀身在他脸上拍了拍,完颜阇母也看向他,忍著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和身体的战栗,心里也有些疑惑,这么年轻且凶戾的将领,如果在平州军中,那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刘陵微微侧头,在完颜阇母专注盯著自己的时候,轻声道:   “大宋,刘陵。”   “刘将军,你就不该跟那完颜阇母说什么废话,现在万一他活著回去,岂不是给他以后过来攻打的机会么?”   时立爱在他身旁坐下,递给刘陵一碗热茶。   “完颜阇母自己也说了,国内缺粮严重,不仅是民变、起事,辽国降卒那边不断叛变,辽帝更是在夹山一带出击,攻下了武州。至少在一年内,他们也没办法再来南下攻打。”   刘陵握住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有一条清晰的伤口,时立爱看到后,忍不住道:“有必要亲自去冲么?”   “我不去带头冲,底下那些士卒又凭什么再帮我卖命?”刘陵放下茶碗,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他抬头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道:“再聪明的人,也会有上头的时候。”   时立爱眯起眼睛,“将军倒是会劝人去替你卖命。”   “你以为喊两句口号,平日里给他们一点钱赏口饭就能让他们跟著我去干送命的买卖吗?说到底,有能活的机会,谁又愿意送死去?我只是在他们处于绝境的时候,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现在只要能活著跟我回去的将士,我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活路,已经有了。”   时立爱淡淡道:“接下来还有两种办法,你准备怎么选?”   “继续得罪金人,迎合宋人。”刘陵忍不住啧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怪怪的。”   “你是没法脚踏两条船的,”时立爱摇摇头,替自己又倒了一碗热水,“天冷,人心更冷,郭药师既然已经把你得罪死了,接下来肯定不会再放过你,甚至亲自率军来攻打你也说不定。”   “郭药师本身和金人私下做了交易,这是其一;另外你别忘了,他在做事之前,已经将王安中等一众宋人官僚全部拿下,而如你所说,你不仅在攻打雄州时避免宋人伤亡,在涿州还偷偷释放了蔡靖,让他坐镇城池。   他跟金人好,你跟宋人好,两边都在下注,不一定谁赢,但你既然坐上了赌桌,在本钱没轻易输乾净之前,就没人能把你赶下去。”   时立爱拿出舆图,手点在涿州的位置上。   “简单说,老夫在平州还有些熟识故交,我会让他们劝说张敦固,这人就是被他们抬起来放在那个位置上的,不会不听。你呢,用完颜阇母,跟他换几千兵马,想办法绕过蓟州,   这一点并不困难,平州军的哨探说金军和常胜军隔著潞水对峙,你只需要从蓟州南面绕过去,回到涿州即可。”   说罢,时立爱微微颔首:“别忘了,你手里还有个辽国公主。”   “你是说”时立爱指的,是刘陵在营中抓到的那个年轻妖冶的女人,她是辽国蜀国公主,侍女说她是完颜宗望的夫人。   虽然不知道完颜宗望对她是什么态度,但刘陵清楚自己是没法再跟金人眉来眼去了。   听说敦厚淳朴的外族人在招待客人时,会把自己的老婆也一起当做招待用品,完颜宗望大概不会这么慷慨。   刘陵想了想,派人把她也喊了过来,当著时立爱的面,想要询问一些情况,他没注意到时立爱意味深长的目光。   耶律余里衍很快到来,披著一身雪白色狐裘,脸蛋煞白,眉宇间有一抹哀愁的韵味,如枝头腊梅饱经风霜。   “你是辽国公主?”刘陵语气很随意地问道。   耶律余里衍低下头,怯怯地应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她献给大宋?”   “错了!”   刘陵挑起眉头,看著时立爱那似是激动,似是无奈的脸色。   “我们商量过,完颜阇母留在手里没用,所以要将他交给张敦固,后者可以用来跟宋人谈条件,其实你也可以,但眼下你最重要的是回到涿州。   那问题就来了你没兵卒,回去也没用,所以把完颜阇母交给张敦固,我能让他给你几千兵马回去守城。   但你回去之后,咱们就说最好的情况吧,就是你回去守住了涿州城,大宋接下来肯定会封赏你,但就算是那样,你也不过是第二个郭药师罢了,甚至于宋国朝廷可以更轻易的拿捏你,因为你的势力只有依靠他们才能存活下去。”   时立爱手指了指旁边一脸恐惧的耶律余里衍,“但没想到,你居然得到了她。”   “她?”   听著时立爱的口吻,刘陵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般激动。   “刘将军啊,她是辽国公主,你难道就没想到其他用法吗?”   “美人计?”刘陵若有所思道。   听刘陵似乎要将自己送出去,耶律余里衍顿时更为害怕。   时立爱捂住脸,揉了揉后,有些抑郁道:“你娶了她,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号召辽国旧民,除了仰仗宋人外,她才是你的第二个本钱,这样一来你确实得跟完颜宗望结仇,但你已经杀了那么多金人,根本不可能再缓和。   只要她还在你身边,就算夹山那边的辽国皇帝战死,你也依然是奇货可居,若是宋人脑子聪明一些,在关键时候,甚至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替大辽复国。”    第70章 陵   平州城外立起了一座很大的坟冢,远远望去,如大土山一般。   刘陵不知道大部分士卒叫什么名字,而且也没更多时间去跟活著的人询问,只能将他们的尸首一个个找回来,合葬在一起。   站在坟冢前沉默了片刻,刘陵从旁边的士卒手里接过一杯酒,慢慢浇在脚下,浑浊的酒水浇在地上,在人群里荡漾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张敦固在旁边平静看著,等刘陵做完这一切后,问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你能给多少?”刘陵头也不抬道。   “平州的兵力也不多,”张敦固听出了狮子大张口的意味,立刻回答道:“最后只有这个数。”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意思是一千。   刘陵摇摇头,示意站在不远处的完颜阇母过来,当著张敦固的面,问道:“我准备把你卖给张将军,伱觉得自个值多少兵马?”   完颜阇母看了一眼张敦固竖起的一根手指头,回答道:“一万。”   “放屁!”   张敦固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踹了一脚,转头看向刘陵,“刘兄弟,你我相交莫逆,也应该体谅体谅哥哥我,你也知道”   刘陵点点头,“哥哥你也知道,我最近赔的掉底,还得跟您借兵回去报仇。”   “可是我最多就能给你二千多兵马,你带著这点人回去能做什么?”张敦固观察著刘陵的脸色,话锋一转,“这样吧,我听说你抓到了一个辽国公主,你留著她没用,哥哥我呢,说难听的,比较喜好女色,你把她给我我再给一千多人,不,给你凑到三千人。”   看刘陵摇摇头,张敦固有些著急道:“贤弟,一个妇人而已,你留著她也是白费,不如跟我多换些兵马”   “就不劳张将军费心替我决定了,本将自有考虑。”   “那你把完颜阇母给我,嗯,我勉为其难给你补足数目,补到二千五百人吧。”张敦固一副割让好处的心疼模样。   “三千人。”刘陵竖起手指,“张将军应该也清楚,只要我率军回到涿州,但凡能守住城池,接下来,我就是第二个郭药师,燕地的归属究竟是谁的,还很难说。先前金人攻打平州时,郭药师带著常胜军按兵不动,根本不去支持。   我不同,我刘陵知恩图报,若是今日张将军慷慨一些,来日,但凡金人敢再南下,本将军会亲自率军支持!”   刘陵死死盯著张敦固,后者忽然移开目光,语气有些不情愿:“金人主力在蓟州一带,横亘于你涿州和我平州中间,你打算怎么过去?别忘了,那妇人不管怎么说,明面上可是他夫人。”   “蓟州以南是大片的荒地,因为金人的劫掠,那儿早就没了人烟,金人是不会在那儿屯驻重兵的。”   刘陵随意扯了个借口,张敦固狐疑地看著他,忽然开口问道:“时公在你那儿,能否请他出来叙话?若是可以的话,我平州愿意”   刘陵摆摆手,略微凑近一些,张敦固一愣,也把耳朵凑过来,听刘陵在他耳边低声道:“时立爱老匹夫的家眷都在我手里,我就算让他跟您去,他也是不肯的。”   这句算是直接堵死了所有话头,张敦固想要再攀谈几句的兴致全无,挥挥手,示意副将带著刘陵去清点兵卒。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敦固还算厚道,三千士卒里面有七百甲士,二百骑兵,其余都是普通兵卒。但是其余弓弩之类的器械几乎没给,只是给刘陵手底下还剩的那点骑兵重新配了甲胄战马武器。   粮草之类的,一部分是平州供给,另一部分是沿途所经各处的商贾送来,先前在椿子镇的那名想要把女儿送给刘陵的商贾,这次给的额外丰厚,刘陵难以拒绝,便收下来,但只是让她去服侍公主。   除了刘陵和那一百多骑兵以外,军中其他士卒都是平州军出身,不知道刘陵手里还有个辽国公主,更不可能清楚知道这辽国公主是完颜宗望的夫人。   梅花在风中战栗,大军开始原路返回,各处的商贾手底下都有哨骑,源源不断地把蓟州和更远地方的消息提供回来。   但也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人已经动摇,毕竟比起很多时候容易上头的丘八,商贾往往最喜欢两头下注博取利益,所以刘陵只能尽快催促底下士卒急行军。   好在平州军士卒的士气虽然一般,但他们顶头的那些军官被刘陵召见了几次,私底下馈赠些金钱珍玩,不说让他们死忠,但也敢硬著头皮再往前走一段路,相比之下,军中的普通士卒时常会开小差逃跑。   从平州出发,从南面迂回绕过蓟州,到了西面的时候还是燕山府地界,等于是一下子要穿过两道防线。   时立爱这次终于老老实实发挥带路党的作用,他确实对燕地一带地形环境相当熟悉,在这方面,也只有常年驻扎在燕地的常胜军将领能跟他媲美。   一路弯弯绕绕地前进,确实绕过了大量已经归属于金人的城池,但也让士卒越发疲惫。   宣和六年,正月初。   风雪交加的夜里,刘陵裹著一身毯子蜷缩在白马旁边,它也被冻得哆哆嗦嗦,不断地低头轻轻咬住刘陵的衣服,想让他带自己去暖和些的地方。   树林里生著稀稀疏疏的火堆,不仅是因为如果再不点火取暖很有可能会冻死,而且这种鬼天气里面,就算是金人也不会轻易出门。   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刘陵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边,似乎已经蹭到了自己,当即全身绷紧,眼睛猛然睁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等耶律余里衍惊呼一声摔倒在雪中的时候,刘陵已经拔出刀站起身。   坐在他周围休息的骑兵们听到动静后,立刻同样拔刀,但外围站岗的士卒却没多少反应。   耶律余里衍感觉到刀刃挑在自己的下巴上,她浑身颤抖,递出手里的东西,“妾只是想替您披一件裘衣。”   火光微弱,但刘陵也能借著火光,看到她的手上已经有好几处冻疮,心里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妻子晚娘也是一手冻疮替他披上衣服,心里不由叹息一声。   他握著刀,在耶律余里衍身上搜了搜,没发现武器,这才缓缓收刀坐下。   耶律余里衍看著这年轻将军对自己伸出手,小心地握住,两人在火堆旁坐下,刘陵沉默片刻,觉得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坚持一下,很快要回去了。”刘陵打量著她,道:“如果你想回完颜宗望身边,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   “完颜宗望与妾有杀亲之仇,多少族人亲眷都死在他手中,妾又不是土木草人,得将军搭救已经是万幸,如何愿意再回到他身边?”耶律余里衍的声音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   “将军虽然也杀人,但在妾眼里,与完颜宗望那个畜生根本不一样。”   刘陵顿了顿,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提醒道:   “你姑姑好像就是我射死的。”   耶律余里衍:“”   “那个什么萧干也姓萧,不知道跟你有没有什么亲族关系,但他被郭药师杀了,其中也有我的功劳。”   耶律余里衍:“?”   “但是,你放心吧。”刘陵把那件裘衣披在她身上,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只是会用你的名义,但不会强用你的身体。我跟你有仇,但你要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现在只能靠我。   大话我也不说,若咱们这次真的能活著回去,我肯定会让你做回原来那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看著发愣的耶律余里衍,刘陵打了个哈欠。   “公主殿下,天不早了,咱们赶紧睡吧。”    第71章 我的将军我的兵   刘陵一直提防著金人,就怕在过蓟州的时候被金人碰上,因此一路来回绕圈子。   但时立爱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告诉他,除非是他亲自到了金人面前蹦跶,要不然完颜宗望甚至会故意放他过去。   原因有两个:第一,平州城的败报百分百没有传过来,因为那一战打的太过突然,大部分金兵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但凡有一个逃到完颜宗望面前汇报情况,他现在肯定是已经带著金军搜山检海要拿刘陵的脑袋做尿壶了。   再者,完颜宗望就算是知道兵败的消息,也不可能知道他“老婆”现在就在刘陵手上。   第二,刘陵回去肯定是要跟郭药师死掐,对于完颜宗望来说,他本身有皇帝的命令不准擅自进军,现在看著刘郭两人狗咬狗也算是个乐子。   时立爱估算的很准。   “刘陵?!”完颜宗望一脸愕然地看著旁边正在低头吃羊肉的年轻将军,有些不信地指著他,“刘陵不是在这儿么?”   在年轻将军身边,一个女真女人听到了某些不寻常的意味,慌忙戳了戳丈夫,让他别吃了。   信使跪在地上,道:“刘陵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据说是他带著骑兵直接冲垮了平州城外的大营,完颜大帅如今在平州逆贼张敦固手中。”   “他现在要往哪儿去?”完颜宗望坐在椅子上,眼神在那个年轻将军身上巡梭,流露出几分疑惑,头也不回地问道。   “一路往西,很可能是要逃回析津府地界,跟郭药师”   “不可能的。”   完颜宗望淡淡道:“他就是郭药师卖给我的货物,现在急著回去,八成是要跟郭药师厮杀。”   “那我们”   “不必管他,传令各处,若刘陵胆敢进攻,就立刻碾碎他,若是他只想过去,那就放行吧。”   “还有,立刻派出人手去平州和谈,不管开出什么条件,都必须尽可能地保住我叔父的命,让他活著回来。”   “喏!”   信使离开后,完颜宗望的目光再度回到那个年轻将军身上,后者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羊肉骨头,拿起布擦擦手,然后起身站在完颜宗望身前。   “大宋涿州防御使麾下校尉张武,见过大金”   完颜宗望站起身来到他面前,猛地一脚踹出,张武被踹的仰面栽倒,但很快就爬起来,依旧站在他面前,“大宋涿州防御使麾下校尉张武,见过”   又是狠狠一脚,把张武仰面踹翻。那个女真女人终于忍不住了,跑到张武面前挡住他,哭喊道:“阿兄,求求你,放过他!”   看著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完颜宗望只觉得脑海里有些发胀。   我是谁,我在哪   不对,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跪在地上的女真女人从关系上来讲,是他的族妹,在抓到“刘陵”后,完颜宗望不仅当众释放他,希望他归降,还将族妹嫁给他做妻子,以此来笼络他。   刘陵的勇武,连他都很欣赏。   单单一个族妹不能体现出他的“欣赏”,毕竟女真各族通婚,不同姓氏之间都有血缘关系,以“白号”和“黑号”区分各种姓氏,其中以“白号之姓”为尊,而“完颜”无疑是最尊贵的姓氏。   地上那个女人的姓氏正是完颜。随著金国势力强大,她所代表的价值也越来越高,本来把她嫁给刘陵的话,完颜宗望还不怎么心疼,毕竟能笼络到一个忠心的勇将,但现在他娘的居然便宜了刘陵手下的校尉!   完颜宗望气的让人拿鞭子,想要抽死张武泄愤,族妹却又抱住张武非要护著他,恰巧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   他只得吩咐道:“把这个宋人关起来,不准给他吃喝,还有你”他看向族妹,冷声道:“伱最好想清楚点,我告诉你,他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他是我的男人!”族妹大喊起来。   完颜宗望一阵头疼,又狠狠踹了张武一脚,“那你就滚去跟他一起关著,饿死你们!”   处理完这事,副将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道:“郭药师派人过来,询问我军前部为何还在前进。”   虽说郭药师私底下愿意割让景州蓟州,再附带赠送给刘陵。但完颜宗望自然是要把好处尽可能地吃到嘴里,因此还在得寸进尺,慢慢推进,除非金国皇帝那边再有明旨下过来,要不然   “他还有脸来问我?”   完颜宗望冷声道:“他给了我错误的消息,刘陵根本就不在蓟州。若是他指望我遵守承诺,那他最好自个把刘陵送过来!”   正月初二,涿州。   “把他杀了!”蔡靖的手在袖子里猛然握成拳头,指甲刺入掌心,但比不上心里的疼痛。   郭药师的使者立刻慌了神,不知道怎么想的,喊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两军?”   蔡靖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残酷和悲愤的意味:“不错,郭药师既然已反,那涿州和他已经互为敌军。除非老夫死,要不然他别想拿到涿州。”   “至于你”蔡靖伸出颤抖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老夫斩使以示威!”   “拖下去,砍了!”   “喏!”   使者连哭带骂地被拖了出去,蔡靖听著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心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金军压境,原本作为消息渠道的商贾们,有很多也被拦在了蓟州以北,两边消息不通,已经很久没有新的消息传递过来。   蔡靖心里很清楚,事情,恐怕是真的。   “唉”他颓然地向后靠在椅子上,苦笑一声,“这贼丘八,往日最是乖觉,怎的如今这般”   使者亲口说,刘陵所部一千多骑已经葬身蓟州,让蔡靖立刻将涿州交给他们接管。   对方大概以为蔡靖是涿州地方上的文吏,在刘陵走后代管涿州,却没想到刘陵根本没羁押作为涿州知州的蔡靖,后者听到使者先说刘陵已死,然后又大刺刺要求他交权的时候,心里再也忍耐不住。   蔡靖感觉胸膛里憋著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猛然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外,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刘夫人,你”   “报!”   外面再度响起喊声,陈温冲进来,对著蔡靖快速道:“一支常胜军就在城外,见使者首级被扔出去,就立刻朝著城门过来了!”   “反了他们!”   蔡靖深深看了晚娘一眼,低声道:“老夫现在去守城,还请夫人千万不要动了胎气,兴许,刘将军还没”   说到这儿,他眼里闪过一丝自嘲,跟著陈温前往城墙。   “为老夫披甲。”   高粱河。   颇有历史意义的一处地方,在燕京以南,跨过这儿,前面,便是一片坦途了。   但一支常胜军此刻阻挡在刘陵面前,兵力几乎与他部属相当,而且刘陵一路急行军,底下平州军的士气几乎已经快要落底了。   几名骑兵来到刘陵跟前,低声道:“对面有很多咱们的兄弟,几乎整个前阵都是。”   刘陵顿时轻笑一声。   郭药师当初哄骗刘陵去蓟州的时候,给了他一点骑兵,而后又让刘陵让军中步卒全部留下,刘陵当时不疑有他,现在,这些步卒全都被郭药师安排著挡在刘陵面前,而且大部分身上的甲胄已经全都被收走。   他大概觉得,自己是给刘陵出了一道难题。   两军在高粱河旁边对峙。   在那些旧部步卒的注视下,对面的军阵忽然分开,一名年轻将军擎旗而出,头顶,“刘”字旌旗飘起,而且正不断朝著对面的军阵前进。    第72章 比划比划!   在高粱河另一端,当知道刘陵出现时,常胜军兵马就在不断地赶来增援,兵力愈来愈多,直至,一道身影策马而出,军将们在马背上俯身拱手,拜见郭药师。   但对面则是,   一人,一马,一旗。   郭药师策马出阵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让他心头感到窒息的一幕。   而这种感觉并不遥远。   辽将萧干对他有提拔之恩,搭救之情,彼此间相处的时候更是亦师亦友,但随著大辽国破,萧干在卢龙岭一带起事,郭药师率军迎击,然后一路逐杀,最终,亲手砍下了萧干的首级。   直到萧干死在他面前的时候,那种感觉才消失。   现在,他心里又有了同样的感觉。   前军阵中出现了很大的骚动,刘陵原先部下的士卒们已经开始低声互相询问,彼此间答案自然是一致的。   所以说大宋担心底下军将作乱不是没有道理,募兵制本来就很容易养出私兵,更何况常胜军内部本就是多个大小兵头子组成,算是私兵中的私兵。   郭药师只是供了他们一段时日的饭,待遇还差,但这些兵卒本身,以及他们的家人,已经吃了刘陵一年的钱粮待遇了。   根本就不需要犹豫。   刘陵策马而来的时候,整个军阵里的骚动越来越多,被郭药师安排来指挥这些丘八的两个校尉见势不对,刚想调转马头离开,被旁边的几个士卒牵住战马,更多的人不再犹豫,一边大喊一边他们扯下来,随即乱刀砍死。   当刘陵抵达前阵的时候,两颗已经不成样子的首级被呈递到他面前,整个前阵轰然哗变,大量的士卒簇拥到他身边,高呼著刘将军三个字。   你郭药师算个**?   不能说郭药师的操作很迷,正常做法就是把刘陵的旧部彻底拆散分编到底下各个兵头子手里,但他又肯定不会把这么多训练过的兵卒无偿送给手下的兵头子,因为那等于壮大后者的势力。   他不放心那些兵头子,是因为狗吃饱了,就会变成狼;他不放心刘陵,是因为后者本就是狼。   当刘陵看到那么吐司卒高吼著自己名字的场面时,心里顿时清楚,稳了。   他将猩红色的号旗插在地上,顺手拔刀指向天空,腰部一动,夹著战马腹部,在士卒们激动到似乎要燃烧起来目光的注视下,白马当即很配合的嘶鸣著全身抬起,高高扬起两只前蹄。   天地间,早已开始刮起大风,冷冽如刀一般,大开大合地扫清遮蔽天空的阴云,无形中天光乍亮,照耀在刘陵的甲胄表面,熠熠生辉。   若是褪去那层光亮,可以看到甲胄表层有坑洼磕碰的痕迹,有残留的暗红色血迹,看上去有些残破,但这一刻,刘陵于朗朗日光下横刀立马,直接引燃了那群丘八的激情。   “诸位,郭药师背信弃义,与金人私下往来,他背弃了咱们所有人,把你我都当成他荣华富贵的筹码,现如今但凡愿意跟著我刘陵回家的,全部转身,站在我这边!”   刘陵提刀看著所有人,说话的时候,他口中微微有白气涌出,天地间冷的一片死寂,仿佛只有他的声音最清晰。刘陵再度吼道:“兄弟们,这仗,咱们不打了,我刘陵带你们回家!   郭药师那边的兵马很多,且在他的催促下,开始慢慢围拢过来,但各自军官和兵头子都还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怎么前阵直接就倒戈了?   声音没传递过来,他们不知道刘陵喊了什么,直到刘陵喊出那句话,周围的士卒们全都大声喊起话。   风一吹,声音间间断断的传来。   “郭药师和金人往来”   “出卖了常胜军”   “回家!”   郭药师微微皱眉,前方哨骑已经把情况都汇报了回来,他看向旁边,道:“给伱五百骑,去前阵杀了他!”   甄五臣愣了一下:“啊,我?”   郭药师看著他嗫嚅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去吩咐逼迫。   风越来越大,在这种天气里面,断线的风筝才能飞的更高,因为它身上没了任何束缚。   隔著一道高粱河,刘陵和郭药师的目光仿佛在空中相撞,片刻后,刘陵笑了笑,策马转身,身边兵卒跟著他缓缓移动起来,并非前进,而是朝著那些由刘陵带过来的平州兵慢慢移动。   是的,刘陵根本没打算在这儿跟郭药师动手。   双方兵力的差距还是蛮大的,而且他也清楚那点平州兵到底是什么德行,留在城里守著还行,出来溜一圈就歇菜了,遑论接下来的厮杀。   而且投靠过来的涿州军步卒们身上大多没有甲胄,全都被郭药师让人给收走了,士卒有甲跟无甲,绝对是两种层面的战斗力。   刘陵军中步卒的甲胄配备一般是:吊腿鞋甲、护臂、内甲披脖、裙甲、胸甲披挂、捍腰束带、披脖、铁兜鍪。   他底下步卒甲胄的配备是朝大宋禁军看齐的,而且在他和郭药师的“蜜月”期间,他跟后者索要了不少甲胄,再加上蔡靖帮忙要的那些,足以装备千余人的步卒,配备堪称豪华。   而且涿州毕竟人少,兵源不多,能被刘陵划拉进正军中的兵卒数量稀疏,每个都被当成精锐去训练和供给装备,全军几乎全都是甲士。   郭药师估计也馋这些装备,将近两千人的涿州军步卒,身上甲胄直接全都被他扒拉了去。   一小队骑兵离开本部军阵后,始终打著旗号,径直朝著郭药师本阵而来,问清楚其中没有刘陵后,郭药师犹豫片刻,下令放行。   但那些骑兵被拦在离他五十步的距离外,郭药师忽然眯起眼睛,道:   “这是刘陵的马军?”   骑兵甲胄和战马甲胄都是抠抠搜搜的张敦固给的,一百多骑兵的甲胄他还能掏出来,郭药师注意到的却并非这点,而是那些骑兵身上散发出的凶悍气场。   远胜过宋兵,甚至比常胜军里的骑兵也多了几分睥睨神色,倒像是金兵?   为首的那名骑兵前进几步,对著郭药师这边喊道:“我等皆是蓟州未死之卒,承蒙郭公安排的恩情,几经波折,侥幸不死。今日奉涿州防御使军令,特来请郭公看在往日情面上,彼此留个脸,我部已不堪再战,只望退回故土,戎守涿州,不会再与郭公为敌。   但若是不准,我家刘将军的刀尚且锋利,我等四千多将士尽皆是效命死战之卒,殊死一搏,试看今日高粱河畔,谁家血染沟头!”       第73章 风华   先前刘陵带走了涿州城的大半兵力,现在剩下守家的兵卒,有不少其实都是城内的百姓,里面甚至还有妇人。   虽然没怎么训练过,但这些人大部分都饱尝过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痛苦,所以也就尤为珍惜在涿州的这段时日。   每天至少有一顿饱饭,大部分人不会冻死饿死,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去做。   因为本身就是贱到骨头里的泥,生来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命,所以当被抬起来的时候,没人会想再落下去。   城头箭矢如雨,但大多是城外射进来的,每次箭雨,城头上都会倒下去一批人,唯一侥幸的是,城外那支常胜军似乎没有准备多少攻城器械,再加上涿州城头那些人守城的决心实在可怕,因此竟然一整天都攻不下来。   不少兵卒和百姓,死前喊的都是替将军报仇。   大部分人早就家破人亡,生死关头,喊个名字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城内外杀声震天,蔡松年拼命鼓足勇气才能站稳,看著父亲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面貌,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羞愧。   蔡靖披甲按剑站在城头,因为身子骨太虚,撑不起几十斤的甲胄,因此除却里面穿著的绯色官袍外,外面只是简单披著层甲,他所在的城墙并没有受到猛攻,但听著兵卒传来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把城头的火油全都搬上去,金汁那些也不用省了,全都泼出去。”   蔡靖在知道刘陵死讯时,一开始倒是满腔血勇和狂怒涌上心头,但随著时间稍长,他慢慢冷静下来,知道只有自己现在活著,才能更好的守住涿州。   嗯,真不是怕了。   他抬起目光看向不远处,有几个妇人拼命抱住一个已经登上城头的兵卒,因为实在瘦弱,有个女人声音嘶哑地喊了声为刘将军报仇,几个家眷儿女都已经死在野外只有自己活著来到涿州的妇人,拖著那个常胜军兵卒硬是一起跳下城墙。   常胜军一直在猛攻南面城墙,哪怕是没有多少攻城器械,他们军中的弓箭手厉害,不断放箭射杀城头守军,步卒推动著简易的木质梯塔前进,等来到城墙面前的时候,大量常胜军步卒开始登城,涿州城瞬间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正面厮杀,那些瘦骨如柴的百姓怎么可能会是丘八们的对手,后者在这种环境下,披甲横刀打无甲,真的可以做到一个杀十个。   登上城墙后,这种局部的绝对优势会迅速起到以点破面的效果,只要城头守军抵挡不住后退,那这一战就已经彻底稳了。   蔡靖犹豫了一会儿,只是下令继续分兵增援南面城墙,没有亲自去坐镇,看了一眼儿子,低声道:“你去准备马匹,若是事情不对,你就先走,不要等。”   蔡松年心里一惊,忍不住像小时候一般,抓住父亲的袖子,“那您呢?”   他看到父亲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微微摇头。   “罢了,老夫亲自去南”   “咚!”   骤然响起的鼓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在蔡靖的命令下,一小部分士卒和大量的百姓冲上城头,蔡靖的官身有资格调动所有人,但真正能将这座城池发动起来的,只有刘陵两个字。   蔡靖不知道刘陵身死的细节,但不妨碍他现在利用刘陵的死来做一篇文章。   刘陵已经死了,但涿州依然是理所当然的归大宋所有,而不是什么常胜军或是郭药师!   所以,他开始对城内号召,告诉所有人:刘陵是死在郭药师和金人的卑鄙手段里面,城里的人,可以不去帮刘陵报仇,但若是城池被常胜军攻下,先前刘陵所赐予他们的一切,全都会化为乌有!   先前是奴仆的人,依旧会被当成奴仆售卖。   他们现在太平安定的生活,会被战火再度燃烧地一乾二净。   若是守了下来,大宋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子民,若是死了,就当自己已经给刘将军报过仇了!   但在无数涌上城头的身影中,人群里,陡然出现了一处空缺,蔡靖目光望过去,忽然怔住,低吼道:“胡闹!”   知道刘陵死后,他对刘陵始终存著一份难以说清的愧疚。   宋人或许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真要是全员都是窝囊废的话,也不会有二百年江山维持下来。   刘陵已经死了,蔡靖可以尽可能地压榨他残余的价值,但刘陵的遗腹子,蔡靖发誓自己会将孩子视如己出,抚养他长大成人。   风声渐起,吹动起晚娘身上的白色衣衫。   丈夫战死,妇人缟素。   她躲在将军府里很安全,就算城破,蔡靖心里激起血勇不愿逃走,但也肯定要安排自己的儿子和晚娘等人离开涿州城。   所以她来到城头的举动其实很愚蠢。   当初在燕京城里,刘陵傻乎乎的非要去冒著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邻家女子,她作为妻子更是傻乎乎地持刀跟著准备帮忙,根本不在乎楼下就是杀红眼的宋兵。   普通夫妻之间,需要双方的小算计来调剂生活。   患难夫妻则更简单些。   你死,我跟著。   晚娘也觉得自己应该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去做决定,但城头无数人高呼刘将军的名字去以命换命奋力守城,自己是将军夫人,岂能一敛衣袖继续去苟活?   不如拼了这条命,给已死的丈夫,再添一笔流传后世的佳话。   十多名兵卒持盾在她身边防护,箭矢立刻调整目标朝他们射来,一袭白衣登城后,在无数血与尘烟覆盖的城头上显得无比清晰,晚娘轻抚腰间的剑鞘,仿佛再度见到丈夫站在旁边,英武如旧。   抬手,擂鼓,在她身边,有几名将军府的下人也在跟著拼命擂鼓,鼓声不大,但一袭白衣立于城头已经相当显眼,只要看到她的动作,仿佛鼓声在每个人心底重重擂动,如惊雷不断。   一名持盾的兵卒被流矢射中,身躯轰然跪倒,片刻后又挣扎著站起来。城头上,更多的人开始发了疯一样的扑向那些常胜军兵卒,用牙在甲胄表层留下一点白印,身躯被一脚踹开,滚落在地上没了动静,但下一刻又会有更多的人扑过来。   城内百姓上万,此刻便是上万守军。   不断有活人惨叫著掉下城墙,根本分不清敌我,在城墙下不断垒砌尸山。   高凤看著城头越发惨烈的厮杀,眼里流露出错愕的神情,正他准备亲自率军攻城的时候,几名哨骑先后到来。   “涿州兵”   高凤眯起眼睛,“说清楚点。”   “十五里外,有一支打著刘字旗号的大军”   “还有南面高将军,至少过万兵卒,将军,宋军打来了!”   说个事,我准备在本周五上架,这本书成绩的话,承蒙大家抬举,还算过得去,我本身也不是个上架看成绩就切书的人,但也希望到时候,成绩能好看一点,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请看到这里的书友老爷们,谢谢大家能看到这里,也希望到时候支持一下本书的首订,万分感激!    第74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治军如下饭   虽然是新年正月,燕地的天气能冻死活人,但童贯自是不需要担心,看著一望无际的辽阔雪景,他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气,直到微微躁动的心也被那股寒意重新压下。匚   如果不是时局坏到了一定局面,赵官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重新执掌河北兵权。   甚至于朝中不少大臣,根本梳理不开思路,不知道现在燕地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陵率军攻下了雄州,可为什么雄州地方官员和涿州知州都替他说话,说他是忠臣?   郭药师率军北上与金人对峙,虽然态度偏激了些,但为何都说他已经降金了?   而且,最新的消息居然是刘陵拒不降金已经战死,郭药师正在和金人谈判。   简直是一团乱麻。   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是谭稹、王安中之辈弄权,以至于整个燕山府地界局势瞬间糜烂成眼下这个样子。   童贯心里很愉快,赵官家连夜召见他问策,毕竟相比于大部分不懂兵事的文臣,以及很难信任的武将,童贯现在居然又成了最可靠的那个崽儿。   想起谭稹趁他落权的时候私底下玩的勾当,童贯满眼冷意,直到一名军将策马来到他身边,这个长胡子的宦官才抬起头,露出温和笑意,“杨可世,你原是西军大将,听说你先前与刘陵熟识,不知道,能否为本官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呼姓名本就是一种蔑视,但杨可世因为先前燕京的事连吃一嘴挂落,官职不断贬谪,但好在因为有刘陵在赵官家面前说了话,所以虽然贬谪,但命还是保住了。   这次童贯同时身兼真三公之职,加封徐、豫两国公,领枢密院,同时担任河北、燕山府宣抚使,算是直接把谭稹的权又拿回了自己手中。   朝中,更是有劝官家封其为王的声音——大宋祖训:得燕云者可封王。   身兼国家重任,又有封王之呼声,所以他面对杨可世这种武夫的时候,先天性地带有一种傲气。   杨可世垂下眼帘,听到刘陵身死的消息后,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惋惜。更何况人已死,也犯不著再去说坏话,思忖片刻,回答道:“陵,实忠于国,私于家。”   忠国,爱家,没其他毛病。   童贯笑了一声,顿时道:“当今大宋,忠国者不差他一个,但若是私于家者,又岂能一心忠国?”   “杨可世,你与刘陵相交莫逆,现在替他说好话又是何必,哼,我倒是听说,此人颇有胆略,但横行不法,曾在北地劫掠商贾”   “童相公!”   杨可世忽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道:“既然刘陵已死,何必再朝他身上泼水?这天寒地冻的,水落地,冰住的可是人心!”   “伱放肆!”童贯见他语气越来越不尊重,心里当即恼火起来,骂道:“若不是本帅这次看你以往功绩想著拉你一把,杨可世,你岂能再站在这儿?”   杨可世语气当即软了一些,犹豫片刻,“相公于末将有恩,自然谨记,但刘陵已经为国”   “是不是为国还不一定呢。”   童贯冷笑一声,战马迈动脚步,载著他前进,杨可世讷讷低下头,刚抬手准备牵动缰绳,甲胄底下陡然传来一阵冰凉,却是衣服内衬破了个洞,手肘直接和冰凉的铁甲接触,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官家的意思是,燕山府至少要保留下来一半。   但不管是横著切一半,还是竖著切一半,都肯定是要死人的。   “杀!”   刘陵抽刀指向前方的时候,脑海里想起的是自己当初死守渔阳,辽兵即将攻上城头,而郭药师那时候带著骑兵从辽军后方大营中穿营而出,径直击溃了整支辽军。   而现在,这一幕又在重新上演,只不过,现在救场的人是他。   平州兵士气疲弱,短时间内其实根本拉不起来,他们不信刘陵,后者在外手头窘迫,也拿不出多少钱粮犒军,最多勉强供应军粮。   但原先属于刘陵的那二千多步卒,此刻看到常胜军在攻城、尤其是看到城墙外那座堆彻的尸山后,刘陵下令后,所有人都如同发了疯一般准备扑上去厮杀。   他们忠于刘陵,是因为后者善待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而现在,他们的家人就很有可能躺在尸山里面。   前军不管不顾地开始前推,刘陵无意控制,而是尽可能地调动另外的平州兵,做好准备在后面接应,就在这时候,哨骑赶到身边,沉声汇报导:“涿州城南面有一支宋军,也朝著那些常胜军去了!”   战场是兵事所在,所以出战前,往往都有一些迷信的说法,比如说风吹断大旗,马车车辕忽然断裂开,都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征兆。   但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友军是宋人更不吉利?   刘陵心里下意识念了声南无量天尊。   “报!”   前军的骑兵不断赶回来,大喊道:“发现一支宋军,已经和常胜军厮杀起来了!”   “报!宋人和常胜军高凤部鏖战厮杀!”第二道军报紧接著送过来。   刘陵脸上顿时露出些许愕然,他都能看出,那支常胜军明显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只要宋军狠狠一拳现在宋军打过来,倒好像是给他们顺了气?   鏖战,意味著难解难分和僵持。   想都不用想,宋军的兵力应该不少,肯定能超过那支常胜军,所以你是怎么做到跟城外那支常胜军“鏖战”的?   “高凤”刘陵认识这人,对方某种层面上来说,比当初的张令徽地位更高些,但为人比较低调,似乎权力野心也不怎么大的样子,所以多少有点名声不显。   他心里依旧谨慎,但面上则是高呼道:   “诸位,宋军已至,等攻破这支常胜军,咱们涿州就太平了,本将军会为你们邀功请赏,告诉他们,这里是谁的地面!”   打著刘字旗号的前军开始稳步推进,因为一路都是急行军,来不及再做新的旗帜,因此,军中旌旗和各色令旗号旗显得有些稀疏,有一部分,依旧用的是常胜军旗号。   在他们靠近时,一小队骑兵策马出阵,打著旗号靠近宋军的军阵,准备告诉他们己方是友军,尽可能地避免误伤。   但在这四千多“常胜军”出现在战场以北的时候,大量的宋兵转过身,露出惊愕的神情,尤其是当他们把目光放在不断接近战场的那上千兵卒身上,目光里面顿时又多了一层惊恐。   那些打著刘字旗号的兵卒在看向这边的时候,哪怕隔著很远的距离,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们身上如火山般即将喷发而出的怒意,如北风般,迎面而来,刮得人心里一缩。   最可怕的是,这些兵卒打著常胜军的旗号。   紧接著,还没等那位主将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不少宋兵竟然就已经开始丢盔弃甲,大喊著郭药师来了。   然后整个战线瞬间崩了。   这一幕实在是荒谬到极点,刘陵在后面看到都气笑了,骂道:“对面的主将是哪个?”   “将军,他们旗面上好像是大宋什么官”   “名字。”   “也看不清楚,好像是辛兴什么的来著。”    第75章 都看好了,宋人是这么用的   刘陵对这个时代的刻板印象没有那么重,历史这玩意也不是一家之言,譬如金宋辽三国史书,讲究的是各有突出侧重,在很多历史事件上记载的人物事迹甚至都有偏颇,到底该信哪个,也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譬如说郭药师,譬如说蔡靖   譬如说赵官家,在历史上无论有多不堪,但在刘陵这儿,他就是实打实的一国皇帝,大宋天子虽然在心里也不怎么看得上。   而现在,一个人用事实改变了他这种较为客观的念头,从而证明史书上某些记载可能就是毫无花假的描述。   骑兵翻身下马,将一面宋军的将旗交到刘陵手中,后者展开旗面,念道:“大宋忠州防御使前军都统辛兴宗。”   这是两个官称,忠州防御使、前军都统,代表辛兴宗这个军将负责率领前军。   他的将旗被刘陵拿在手里,但人却是不知道跑哪去了,紧接著一小队士卒压著满脸晦气的高凤来到刘陵面前,虽说宋军被刘陵这支四千多人的“常胜军”吓得直接崩盘,但高凤部也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实在是打不动了。   宋兵溃了,常胜军里面其实也已经有了不少逃兵,高凤不想去赌自己会死在乱军之中还是侥幸逃脱,只得主动投降。   所以被押过来的时候,不等刘陵说话,他就主动躬身,“罪将高凤,见过刘将军。”   “高凤。”   不紧不慢的重复一遍,这两个字落在高凤耳中又是另一种意味,他身子一颤,低著头道:“罪将那儿,有郭药师跟金人往来的书信。”   刘陵自然不信郭药师这样仔细的人会轻易有把柄落入其他人手里,疑惑的想要再盘问一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高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很直接也很直白地说道:   “可以编。”   “”刘陵看向不远处,成批的降卒被迫坐在地上,神色仓皇地看著周围,那些平州兵这时候来了勇气,在周围像模像样地站岗看守,时不时还喝骂那些不老实的兵卒。   他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啧。   蓟州一役,刘陵损失了大量的兵卒,尤其是骑兵,原本搭起来的骑兵建制直接被打没了“番号”,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些活下来跟随他回到涿州的一百多骑兵,真正有了精锐的样子,甚至其中每个骑兵单独拿出来做个底层的小军官都绰绰有余。   而且最重要的是忠诚。   从那一战后,只要刘陵一如既往地对待他们,这些丘八就会无条件地站在刘陵这一边,不管刘陵身后的国家到底是哪个,不管刘陵对面的国家是哪个,一切听的都是刘陵一人的号令。   刘陵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降卒不少,也有两千人左右,而这还只是常胜军,至于说宋军那边,刘陵压根没多少兴趣去收,随便圈个地让他们在那儿待著,准备过会派人去找宋军主将,把这些宋兵赶紧打发回去。   至于说他们身上的甲胄军械以及那些个军马,对不起,我没看见。   再加上时间拖的一长,自己总不能真的让这些兵卒饿死,到时候又得浪费一顿中午饭,刘陵连这顿饭钱也舍不得出。   前不久才赔了不少家底的刘陵,这时候开始本能地算计起来,在他旁边不远处,停著一架车马,车厢里面有人偷偷掀起帘子看过来,时立爱策马立在马车旁边,和里面的人慢慢说话。   军报,这两人也听到了,耶律余里衍好奇地问道:“那么多宋兵,为甚一下子就全降了?”   “将无敢战之胆,兵无死斗之气,胆气全无的东西,自然是一冲就溃。”   耶律余里衍眨了眨眼睛,满眼清澈,时立爱叹了口气,道:   “哪怕面前只有一头狼,不管它是否把目光看向了羊群,那些羊也会直接溃散而逃。”   耶律余里衍立刻点点头,明白了。   “老时头!”   喊老时,更像是在喊老师,平白让老家伙占了便宜,喊老时头,听起来像是老石头,又臭又硬,非常符合时立爱往日的表现。   时立爱这种老家伙,看了半辈子风雨,不是一两句好听的话,再加上那点金银珍玩就能打发了的,言语上的没轻重,反倒是能拉近两人的关系,因为真要一一论起来的话,刘陵完全应该当著全军的面杀了时立爱。   现在两人彼此模糊称呼,懒得客气,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   等时立爱策马来到刘陵身边,后者轻声道:“我想要。”   他抬手指著那些投降的常胜军兵卒。   这些人其实很难处理,对于涿州军乃至于涿州全城上下来说,这些兵卒都跟他们有血仇;但刘陵现在亟待补充一波兵员,二千多平州兵看似数量不少,其实就是一群难以支棱起来的民兵。   真正的平州军精锐在张觉兵败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光了。   这些常胜军兵卒,他很想要。   “要不得。”时立爱皱眉道,“要了他们,将军旧部和全城百姓容易心生不满。”   “所以我要你帮我想法子。”刘陵回答道。   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刘陵要收下这些常胜军兵卒,还不想伤了“自己人”的心,偏偏还让时立爱想办法,在后者看来无疑是相当不讲理的举动。   他思索片刻,道:“斩杀那些常胜军校尉以上的军官,悬首街边,抽调一半人作为民夫修缮城防,剩下的那些人,分散编入各行伍之中,不会生乱。   高凤可杀可不杀,此人并非野心勃勃之辈,送给宋人是一桩功劳,但未尝不可自用。”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吃下一千多兵卒?”刘陵微微皱眉,随即释然。。   他将命令传递出去,数十名军官被先后拖出来,当众斩杀,刘陵跟没看到似的,故意抬脚从他们溅出的血泊中踩过,一步一个血印,接著,又伸手在血泊里洗了洗手。   然后在白马哀怨的眼神中,他伸出血手,在它身上拍了好几下。   “吩咐人去喊开城门。”   城头,早已看到那面“刘”字旌旗。   除却刘陵之外,涿州还没有个哪个姓刘的能带著数千兵马,而在他击溃攻城的常胜军后,又当著城头众人的面,开始清点俘虏、斩杀军官的时候。   城头,沸腾了。   城门开启,城内的官吏和兵卒百姓们都迎了出来,蔡靖骑马走在前面,看著那一道身影缓缓而来,终于露出些许复杂的笑容。   在他身边,浑身鲜血泥泞的军民们掀起一阵阵声浪,有许多人,在看到那年轻将军策马携旗而来的时候,已经开始痛哭出声。   甲胄破烂,往下滴著血,白马身上同样沾染了数不清的污浊血迹,一路走,身后留下一路鲜血,看出他是同样历经大战之后徐徐归来。   无需自报家门,无需高呼名号,自有耳畔呼啸而过的大风替我去传颂。   刘陵策马经过那一座由尸体堆砌起来的小山时,翻身下马,站在尸山旁边,对著不远处的涿州城和从城门内涌出的不知道多少官吏军民,一挥染血的战袍,   对著他们,俯身,下拜。   城头上,一袭缟素在风中飘起,晚娘泪眼含笑。   蔡靖坐在大堂内等候,端茶盏的手很平稳,只有看到刘陵大步流星地走进门时,才微微一动。   “刘陵,见过安世兄。”   将茶碗放下后,蔡靖微微颔首温和的笑了笑,道:“别离幸在昨日,相见何如今朝,刘将军,平安归来便好。”   他有很多话想说。   宋人的浪漫由内而外,蔡靖骨子里都散发出文人的闷骚气质,所以这时候他的穿著很正式,很隆重,坐姿板正,显露出封疆大吏的风范,笑容温和,流露出故友重逢的喜悦。   就连茶盏里的茶,都是他从大宋国内带来后,一直没怎么舍得喝的好茶。   这该死的仪式感。   说不定还已经准备好了一篇佳作,名为“白雪歌迎刘将军归”。   刘陵仿佛没看到似的,也懒得多拉扯什么,坐下后,很直接道:“我新到手一个辽国公主,不是我家里那种野生的郡主,是正儿八经的辽国公主。”   蔡靖呼吸一窒,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刘陵就抓住他的手,蔡靖心神一颤,抬头看著刘陵。   “宋人也过来了,主帅是童贯。”他补充道:“你快快帮我写条子给他。”   “条子?”蔡靖刚想说我也是宋人,被刘陵一催促,脑子里下意识开始帮他考虑。   “伱又想要钱粮?”   “你别在里面写我什么忠君爱国,也别瞎夸,你就这么写:原河北宣抚使谭稹屡次拒绝供给涿州钱粮,且其他各处钱粮供给未有增项,除却此笔钱粮外,还有大量的甲胄战马去向不明,还望童相公严查。”   蔡靖愣了一下,缓缓道:“眼下若真是童贯率军,那朝廷必然是有交战之意,上下一心,你现在搞这一出,岂不是给朝中衮衮诸公当投壶用的壶?”   投壶,就是谁都能把箭射到里面,在朝中,则意味著谁都能把喷你当成一种“正确”。   “如果是其他人,我自然不会这么做,但若是童贯,这么做也就稳了。”   蔡靖思忖了一会儿,“虽说童相公名声有点但他也是执掌大军多年的人物,不会这般轻易地就被你挑拨起来。”   “朝廷确实有可能让他平复燕地,但对于童相公来说,他要征伐的,也就是那几个人而已。”刘陵拍拍蔡靖的肩膀,站起身准备离开,后者犹豫了一下,在他身后喝问道:   “那辽国公主呢?童贯若是知道涿州有她,必会派人来讨要,你准备怎么办?”   刘陵转过身,打量著蔡靖的脸色,仿佛没看到他皱紧的眉头,坦然道:“公主是我的,他童贯若是敢强要,别的不说,本将除了娶辽国公主外,还能再去金国混个驸马做做。”   “刘陵,你放肆,你想叛宋?”蔡靖拍桌大喝道。   刘陵看著他没说话,片刻后,手滑到胸口,慢慢解开衣服,蔡靖眉头顿时皱的更深了。   这般冷的天气,刘陵毫无顾忌地脱下锦袍,解开几件里衣,露出满是肌肉的上半身,除却紧致的肌肉外,还有大量的伤痕和淤青。   “安世兄,这么多伤口鲜血,哪个不是为了大宋而留?你告诉我,若我真叛了,究竟是不是我想叛?”刘陵的声音里,有化解不开的委屈。   我为大宋   一切,尽在几个目光中。   蔡靖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心神激荡,但是听多了之后,甚至有点想笑,甚至于刘陵现在都不说了,他还会下意识地脑补。笑了笑后,他目光微动,打量著刘陵,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不少。   “你莫要冲动,等童贯来人的时候,老夫会亲自出去跟他谈谈,到时候,顺便也把这条子给他,让他看看谭宣抚做了什么好事。”   蔡靖敲敲桌子,冷哼道:“你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就给老夫找一堆麻烦事,快走快走,老夫可不留你吃饭。”   两人根本没等多久,那些被俘虏的宋兵早就招供说了自家大营和主帅的驻守处,所以信很快就送到了童贯手里。   下午的时候,城外就有使者要求入城,等来到刘陵面前时,使者口气很臭,喝道:“大帅有令,知涿州军事蔡靖,涿州防御使刘陵,两人立刻来营中说话,勿得迟缓。”   这已经算是呼喝家奴的口气了,蔡靖气的笑了起来,刘陵摆摆手,看著使者,问道:“老杨,容城那晚分别时喝的酒,忘了吗?”   杨可世放下童贯的手令,满怀疑虑地看了一眼蔡靖。   刘陵咳嗽一声,回答道:“自己人。”   二合一章节,今天算是更新了三章。至此,明日开始上架,也是我最喜欢的时候。   等明天发上架感言的时候再编卖惨故事吧,今天实在写不出来了。   好在明年周五,也有时间去码字,明天尽可能地更新,也希望能保证质量地写,其他的不多说什么,上架感言里面会有,到时候应该会跟新章节一起发。   毕竟还是希望收订数据能好看一些,还请大家到时候支持一下,万分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以及每次给我投推荐票、月票和打赏的读者老爷们,感激涕零。   晚安    上架感言   感觉开书还只是昨天,选了个宋朝,看到靖康之耻,惯于写开头过稿吃全勤的扑街立刻就知道写这个稳稳能签约,当然也很感谢青舟老大又一次给我这个死扑街机会。   一开始希望不大,但是书的成绩似乎渐渐好了起来,也就越来越认真的去写,好在也有很多书友赏脸,愿意支持我,推荐票,月票,打赏,全都有,对此真的是感激不尽,这本书能起来,离不开大家实打实的支持。   本来准备请假写一天,但是因为老板不同意,此外还要加班,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开始有时间慢慢码字。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阳了,喉咙很疼。   我码字还是挺慢的,再加上这个题材需要兼顾到很多方面的历史知识,正常写的时候都是要时不时参考宋金辽三国史书和三朝北盟汇编四本书,各自之间内容甚至都有不小的差别。   写的时候,也需要照顾到爽点,铺垫、笑点,要读者看的轻松流畅,还要能顺著历史脉络稳稳顺下去,很多时候基本上都是无法兼顾的。在下笔力一般,只是尽自己可能地去写,所以有些时候就会刻意写的yy一点,方便自己,轻松一部分读者。   当然了,现在我服务的只有看到这里,并且愿意接下来订阅的读者老爷们,感谢你们看到这里,之后花钱看书说话,不管怎么挑剔都是你们有理。   这本书或许是我之后一段时间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工资微博,家境一般,希望能拿点稿费补贴家用,所以请衣食父母们,支持一下首订,万分感激,我会更努力地去写,有时间的话,也会再次修缮前面的内容。   今晚会一直写的,直到写到明天凌晨。   接下来是感谢,月票和打赏是11日往后的名字。   感谢一直在投推荐票的书友们。   感谢书友“皇易剑”、“爱笑运气好”、“鬼鬼上帝”、“佳媒”、“乌木成舟煎熬众生假如爱有天意”、“小灰灰兽本体调调旗陆人8号”、“左卫门督检非违使无聊的小龙包分手要饭疯狂大庆”、“星空武侠之正风”、“离水的鱼天使之城之爱神酒吧”、“夫人你也不想吧幽云十六州的月票支持。   感谢“念佳人星空东海炮哥”、“手撕小胖吕慈”、“喜欢乱花劫”的打赏。   推荐一些朋友的书:   一般可爱凯撒《新世界总督的兽耳娘图鉴》(奇幻)   唤潮海灵《红楼:开局入赘林府》(红楼架空)   伱的好鸽们《禁止读书!》(玄幻大秦)   等更新完后准备弄个读者群吧,到时候再看。    第76章 善解人意童太师   三十多骑兵离开涿州城,一路朝著南面而去。   虽说涿州是刘陵的地盘,但他先前不在,蔡靖勉强带人守城还行,再加上底下各处县、村镇也都是民生凋敝的状态,只要有兵马过来就会瞬间沦陷,所以几乎难以正常按时传递消息。   刘陵自始至终经营的都只是那座涿州城,其他的地方不是不想管,而是没那个本事去管。   远远的走了半天,眼见得日头高照,熟悉路途的士卒低声说约莫是已经出了范阳地界,一行人停在小山丘顶头继续张望,杨可世指著西面的方向,“大营就在那儿。”   刘陵对那支未战先崩的宋军记忆犹新,但是看著宋军大营营盘筑的却相当有条理,内外都可以看到有大量兵卒巡视,似乎是注意到了刘陵的目光,杨可世沉声道:“我大宋天军已至,接下来,便是郭药师和金人一齐过来,也能让他们啃掉一嘴牙!”   “先进去吧。”   “我得先去通报。”   杨可世翻身下马,先进去通报;刘陵一行人在营门外等了一会儿,迎头听见里面传出喧闹声,刘陵看过去,一群没穿甲胄的宋兵朝这儿吵吵闹闹地涌过来,领头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军官,但脸上是胖脸红鼻,窄窄的眼睛,露出一抹凶光。   “哪个是刘陵,哪个是刘陵!”   宋兵们虽然没穿甲胄,但手上都有棍棒武器,凶狠的样子,让刘陵不禁想起了前世被圈养在动物园里的熊猫,明明有獠牙利爪,有胖大身材,但偏偏动起来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到可爱。   刘陵没动,他身后那三十多骑兵都是跟著他去过蓟州、冲下金人营寨而活著回来的骑兵,此刻都没避开,反倒是先后策马转身,身子微伏,牵住缰绳,目光遥遥放在那些宋兵身上。   为首的胖军官脸色一变,忽然莫名感觉到,若自己真的敢走到他们面前,那这些涿州骑兵或许也真的敢把他给冲了。   他心里有些羞恼,不由得停下脚步,放弃了找麻烦,转而喊道:“这儿是大军营地,不是你撒野跑马的地方,还不赶紧下来,把兵甲都交了,大帅要见你!”   双方人数差距很大,但胖军官气势上就平白被压了一头,等到那三十多名骑兵里头,忽然策马走出一道绯色官袍,蔡靖一副文官打扮,在他的注视下翻身下马,缓缓走过来,然后随意拱拱手。   “本官知涿州蔡靖,敢问这位将军是何许人也?”   “额”   胖军官额头上顿时渗出汗水,犹豫片刻后,低声道:“不敢在下是”   “你是什么官?伱有什么功?”蔡靖看这人打扮就是底层军官,根本不虚,直接噼头盖脸地呵斥道:“大军驻守之地,也敢在此鼓动士卒,放声喧哗,刘将军有功于国,反倒是被你这般当面直呼姓名,你莫不是想要反?”   “说,叫什么名字?”他厉声喝道。   “在下不,小的名辛道宗,是”   不等他自报官职,蔡靖就抬起手,戳了戳辛道宗的胸口,昂然道:“很好,本官记住你了。”   辛道宗被戳的后退一步,他跟自家几个哥哥不同,他还是军中的小官,眼见著被这么个少说也有五品往上的文官惦记上,以后仕途如何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他就越恨的咬牙切齿,冷不防看到面前有个身影压过来,慌的又后退一步,抬头,看见居然是刘陵,后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跟著蔡靖去内营了。   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辛道宗本来得了人吩咐,要给刘陵来个下马威,现在下马威没立成,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大帅的颜面啊。   走在蔡靖旁边,刘陵低声笑道:“安世兄刚才还是挺威风的嘛。”   “哼。”蔡靖一边走著,一边冷笑道:“军中的贼丘八而已,算个什么东西?既然是个敢带头闹事的,又是童相公手下,更别说还姓辛,大抵就是你先前回到涿州城前时,不战而溃的那支宋军主将辛兴宗的兄弟。   他辛兴宗是个带不动兵马的废物,兄弟辛道宗居然更窝囊,可笑他们父亲辛叔献空有个儒将的名头,底下儿孙子侄辈却都是这等人物!”   没往里走几步,两人就又被拦住,刘陵被拦在外面,先放了蔡靖继续朝里面走,周围站岗巡守的宋兵都冷冷看著他,刘陵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没看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个兵卒走出来,喊著让他跟上。   童贯的行营大帐在刘陵所见过的帅帐里面,堪称最奢华壮观,不仅是帅帐宏伟,两侧甲兵陈列,军容肃穆,不管童贯的大战略上有多拉胯,但领兵多年,哪怕是一头猪都能沾染上杀气,何况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大宦。   “在外老实候著。”一名校尉走过来吩咐道,但几乎是瞬间,帅帐帘子掀起,蔡靖一手扶著帐帘,伸出半个身子,“来,刘将军。”   刘陵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权宦,目光在他下巴处扫过,确实有些胡子,但是不多,稀稀疏疏的十几根,像是冬日枝头耷拉著的一点叶子,看上去颇为可怜。   童贯一身紫色锦袍,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扶著茶盏,不紧不慢地和底下几个军将说话,知道有人走进来,但头也没抬。   蔡靖对著他躬身施礼后,沉声道:“涿州防御使刘陵已到,童相公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不妨好生问他,刘将军忠贞过人”   “什么忠?”童贯喝了口茶,头也不抬,慢悠悠道:“率军打雄州是忠?”   蔡靖愣了一下,正组织措辞准备回答,刘陵立刻道:“末将当时是实在没有办法,州中缺粮严重,无论是对郭药师、辽人、金人都很难再继续下去,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怎么自己就承认了!   蔡靖心中大骇,攻打雄州这可是大罪,只要掀出来,就足以让刘陵那些所谓“忠诚壮举”全都湮灭。   他看向童贯,立刻开口就要帮忙衬著点,童贯目光沉沉盯著刘陵看了一会儿,忽然放下茶盏,温和道:“早听说谭稹的事对燕地损害颇深,看来刘将军也是受其所累,迫不得已而为之。   更听说刘将军虽然破城,但并未伤害城中将校官员,已经是极力弥补,再加上前阵子那些功劳,你,确实担得上忠臣良将四字!”   刘陵把态度放的更低,低头道:“末将愚钝,接下来如何,还请相公示下。”   “哈哈哈好!”童贯摆摆手,竟是拒绝道:“听说你部受创严重,接下来,本帅会给你足够的兵甲辎重,你要赶紧把部卒再多召集些,本帅这边,再给你一千五百兵卒,你与蔡知州,二人务必齐心协力,守好州城。”   “童贯脑子有病了吗?”蔡靖低声道。   “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官,怎么连这点关节都不懂?”刘陵淡淡道:“童太师用人唯亲,若非利益相关,又岂肯轻易留著我?但我把自己的把柄留给他,他回答说会供给我钱粮,这就算是投靠到他门下了。   郭药师若是已经背叛,他在燕地总得留下个可靠心腹,他不用我,难道用辛兴宗那种废物?”   “慢著,你瞧!”蔡靖默默听著,忽然拉住刘陵,后者循声望去,看见几个金人服饰的官员在宋兵的带领下前往帅帐。   “金人为何会在这儿?”   刘陵思忖片刻后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蔡靖抻著脖子望了一会儿,转头问道:“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这大军已至,除非金人真的想要开战,要不然这燕地,兴许还能捡起来几块。”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先杀了郭药师那个老贼。”刘陵从面无表情的宋军小校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刀,随口补充道:“再把他的尸首拖出去喂狗。”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瞥见那宋军小校还盯著自己的脸,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后者身材颇为雄壮,目光坚毅,看著刘陵的时候,才流露出些许好奇:“小的听说军中传言,刘将军在北地一日之内挑了金人和常胜军一十八员大将,然后率军回来的时候碰到辛兴宗那厮,一个照面吓得他肝胆俱裂弃军而逃”   “你听说书呢?”   刘陵把佩刀系在腰间,忽然觉得有些怪异,既然这人不过是个小校,但辛兴宗可是实实在在的前军统领,哪来这般胆气直接骂他“厮”?   跟他有仇?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小校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道:“小的奉命帮刘将军清点兵卒,还请将军莫要著急走,清点完兵卒就让您一块带回去,明日还有粮秣之类的用物,到时候会有人送到涿州城。   到时候也是小的奉命去送,现在认个面熟,还请刘将军关照一二。”   他犹豫了一下,掏出一袋东西塞到刘陵手中,低声道:“只是兵卒那些,各营都不愿意挑好的给,给出的那些大多是老弱病残,还请将军宽恕小人则个,绝非小人有意冒犯。”   这差事,可是实实在在得罪人的。奈何自己早就得罪了辛兴宗,虽说后来有上官帮忙说话,被调动到了其他地方,但童贯这次领军后,辛兴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仗著童贯势力,把他给调到了麾下。   再兵痞的性子,也硬生生被这北地风寒折煞腰,不得不委屈一些。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他才娶的妻子,新婚燕尔,却又得匆匆北上。   刘陵掂了掂那袋东西,里面似乎是钱币之类的。   贿赂?   他忽然有些想笑,向来都是他贿赂别人,今天居然能凭著身份赚到“第一桶金”。   “你叫什么名字?”   小校看著他,没听出故意取笑的意味,便沉声回答道:“小的,韩世忠,见过刘将军。”   刘陵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第77章 我主刘陵王侯之姿!   刘陵拿著钱袋的手,微微颤抖。   提到大宋朝,一般人首先想起来的名字就是岳飞,继而是秦桧,其余这段时期内,能打的大宋武将其实也有那么些个,但肯定都不在燕地。   这段时间内,燕地最出名的就是郭药师,余者里面,较为出名的那两个——张令徽和刘舜仁都已经被刘陵杀了。   刘陵空知道那么多历史人物,但压根碰不到,如同守著一座宝库却没法开门进去。   风吹过韩世忠的脸颊,鬓发微动,他眉眼看著并不是让人很舒服,带著一种桀骜,但刘陵却动了心,而且是立刻下定决心。   “钱,我就收下了。”   韩世忠心里都在滴血,那可是他攒了一阵子准备托人送回家里的钱。   多乎哉?不多也。   就如同耳畔的风一样,吹到手里,随即又吹跑了。   刘陵拍拍韩世忠的肩膀,捏捏他的肌肉,后者浑身不自在,感觉刘陵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各处游走,不是很对劲。   “不用害羞。”   韩世忠微微皱眉。   “想不想升官啊?”刘陵掂量著钱袋,笑眯眯的问。   “刘将军,请你”韩世忠不知道如何回答,刘陵的话听上去没问题,但是他那语气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而且涿州军名义上是大宋兵马,实际上还是如同当年郭药师一般自成体系,而且韩世忠也知道,燕地现在情形不对,极有可能几方混战,那可不是跟一群农民兵厮杀。   就在刘陵跟韩世忠慢慢磨的时候,蔡靖策马过来,一身绯色官袍无比显眼,“怎么了?”   他还以为又是宋兵故意刁难。   韩世忠刚才看到蔡靖指著辛道宗鼻子骂的样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刘陵则直接道:“我要他跟我,不肯。”   刘陵已经发现了蔡靖的多重用途,至少他文官的身份相当好用,在这座大营里不能说横著走,但是可以肆意骂人。   要个小校应该没什么困难的吧?   “一个兵而已,有什么稀奇的?”蔡靖很不喜欢韩世忠脸上那副表情,随意道:“童大帅与你一千五百兵卒,别说是这厮,就怕其他兵也没你的涿州兵好用。”   他俯下身,凑近刘陵,压低声音道:“说白了,童贯就是往伱军中掺沙子,你还真在这挑上了?”   “我不管,其他的不要,这个我喜欢。”   蔡靖啧了一声,看向韩世忠,冷声道:“走吧,明日我会向你上官写封文书,其余的细软那些,你拖个人送到涿州城就行,放心吧,饷粮、升官,在涿州都少不了你的。”   就是听到这句话,韩世忠原本明显不情愿的脸色才稍微舒缓些。   其实他不愿意也没办法,蔡靖其他的方面没法逾越,拉下脸要个小校完全没问题。   “你有马吗?”刘陵问了一句,见韩世忠摇摇头,又看向蔡靖,后者反应过来的时候气笑了,一边打发旁边的宋兵去寻匹马来,一边问道:“你莫不是消遣老夫?”   “安世兄,你也知道我手底下现在什么都没有,可不得沿途扒拉点别人家的。”   蔡靖哼了一声,韩世忠不管愿不愿意,等宋兵把马牵过来,辛道宗几个军官也跟著过来。   辛道宗是辛兴宗的兄弟,后者跟韩世忠还颇有一段渊源。   宣和二年方腊起义,朝中说擒杀方腊者可授两镇,韩世忠最终力擒方腊,功劳却被辛兴宗直接夺走,等到有人提韩世忠上报朝廷,他的官职也不过是微微往上提了一些。   去岁伐辽时候,韩世忠也在都统刘延庆麾下,大军一朝而溃,韩世忠独破阵杀敌,徐徐而回,但也没什么战功擢升,和妻子梁氏勉强度日而已。   如今更是被辛兴宗借著童贯势力调回来,明摆著是要在燕地玩死他,韩世忠策马跟在刘陵身后,心里忐忑,也不知道自己是得一条道走到黑,还是终于时来运转。   他目光飘到旁边,忽然眼神一亮,死死盯著刘陵骑著的那匹白马,心里有些喜爱。   刘陵浑然不觉,正和蔡靖聊著闲篇,一行人回到涿州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漫天云雾遮蔽,天色苍白如雪,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到了城门处,韩世忠瞥见城外就立著不少坟冢,城门那边更是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尸臭,韩世忠想起在军中听到的那点消息,按捺住好奇心,默默跟在刘陵身后入城。   刘陵只是勉强逃了回来,在涿州城重新立起自己的旗号,但这次他是单独背靠著宋军,童贯那边虽然态度暧昧,但很明显的做出提防郭药师的姿态。   “你就先在我身边做个亲军校尉,”刘陵拍拍还在发呆的韩世忠,温和道:“你初来无功,等你立了功,什么都好说。”   “诺,小人不敢过”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道:“还没吃饭吧,来吃饭。”   晚上的时候,蔡靖又来做客,小婢女耶律淮仙带著几个人抱来酒坛,在刘陵耳边低声道:“爷,夫人说家里还有酒,随便喝。”   说罢,她站起身去温酒了,蔡靖眼神在她身上飘忽了一下,问道:“这是”   “大辽郡主嘛,不过,没有实封,比不得那位蜀国公主。”   蔡靖笑了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说是敌国宗室,但你这般使唤,放回朝中只怕也会落人口实。”   正说著说,外面有人敲门,通报说时立爱求见。   “这人怎么要见你?”   蔡靖不知道时立爱早就跟著刘陵在蓟州跑了个来回,有些吃惊道:“朝廷屡次派人过来要他做官,他偏偏装清高不肯,这人应该是个心思重的,你”   “放心吧,安世兄,我自有分寸。”   刘陵淡淡道,看向外面,喊了声“请他进来”。   时立爱穿著褐色裘衣,头戴毡帽,进来的时候尚且披著一肩白雪。   “外面下雪了,这位是?”他瞥见蔡靖,忽然脸上多出几分笑意。   “尊驾一脸堂堂正气,风度非凡,敢问,可是蔡知州?”   时立爱一团和气,蔡靖也不好立刻说什么,只得淡淡道:“早听说时节度弃官回乡,请坐吧。”   他很快就看出刘陵和时立爱两人应该早就见过面了,心里疑惑,旁边耶律淮仙和另外几名婢女已经热好了酒端过来请他们喝。三人说了点闲话,喝了一巡酒,刘陵挥手示意婢女们退出去,看向两人。   “现如今郭药师与我反目,金人在旁边虎视眈眈,我最大的筹码便是大辽公主和一座涿州城,我欲杀郭药师,坐镇涿州。不知二位可否教我?”   “打不起来的。”   蔡靖喝了口酒,轻声道:“先前在童贯大营里的时候,你还没进去,童贯与我说朝廷只有和谈之意,让我约束你不要再出战。恐怕朝廷还有招降郭药师的打算,所以你不要轻举妄动。”   刘陵深吸一口气,蔡靖敲敲桌子,“急什么,有时候,主动退一步,拿到手的才能更多。”   他看向两人,尤其是在看到时立爱的时候,顿时有些迟疑,刘陵立刻道:“时公与郭药师有旧仇宿怨,更兼熟悉燕地风土人情,所以如今为我做幕僚参谋,还请安世兄但说无妨。”   “罢了,提前告诉你也没事。”蔡靖叹了口气,“先前金人使者不在,但童贯语气里,似乎听著他很确定能和金人议和,接下来金人的条件”   他伸出三根指头。   “无非就是收地、岁币、常胜军。他们最好的是三样全都占住,最差的,至少也要把景州蓟州吞下,至于说常胜军要不要其实已经没区别了,郭药师把咱大宋官员全部羁押,朝廷那边就算是试著招降,也不可能再往他身上填补多少钱粮。   他郭药师要想不被朝廷拿捏清算,就只能投靠到金人那边,所以我说根本没区别。   所以说,你接下来能拿到的好处会很多。”   “钱粮?”   “钱粮算什么?”蔡靖一拍桌子,似乎有些喝醉了,沉声道:“这涿州议定的州格是威行军节度,议定的郡名是涿水郡,朝廷里的人再蠢,也肯定会把那个辽国公主放在涿州,给她再加个封号,甚至是直接让她嫁给你。到时候,你就不是个小小的防御使了,节度的军镇,你大可坐的!   封爵赏官也肯定有,他童贯那般,朝中也有人喊著要他封王,你刘陵再努力个几年,凭著这燕地,你凭什么不可以封王,哪怕是不能,封侯也行啊!”   他拍拍刘陵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的心,要大!”   “这又是为何?”刘陵好奇道:“你先前都说童贯有可能要把辽国公主抢到手里,你现在又说朝廷肯定会让她嫁给我,还给我好处”   “因为宋金又要议和了。”始终沉默的时立爱缓缓道:“那么金人提出的条件里面肯定还有一条,就是不准宋人再跟夹山的辽帝私通往来。辽帝孤军奋战,接下来只要金人卯足全力猛攻,他必死无疑。”他叹息一声,补充道:   “辽帝身死,燕地如今情形又混乱,与其一味派遣官吏军队强行镇压,怕是又要多出大笔军费,不如依旧以辽治燕。”   他话音未落,蔡靖就猛地看向他。    第78章 骚操作   大宋祖训,收复燕云者封王。   童贯就是因为这个,至少是他“名义上”收回了燕云数州土地,接下来只要金人按照约定一一归还,确实可以将至少七八个州地攥在手里。   但因为张觉的事在其中搅和,郭药师更是在刘陵的推动下,提前成为一根搅屎棍。   接下来的燕地依旧会无比混乱,但对于丘八来讲,只要能命大活下来,几乎处处都是机遇。   蔡靖认为刘陵凭著先前立下的资本已经足以让朝廷再给他加官进爵,只是后面那些封王封侯的话,也有他的意思在里面。   刘陵明面上亲宋,但朝廷接下来要做的,则是有可能要再度扶起一支势力,为的是更方便号召燕地辽国旧人抗金,所以名义上的首领,很有可能是那位辽国公主。   万一被她真的成势,岂不是又要在北边养起一个祸患来?   蔡靖觉得,不如推著刘陵更进一步,以后当他想著今日,总归是会对朝廷有那么一份情面在的。   这是他的想法。   但这个名叫时立爱的老头,明明自己只是露出了一点消息,他居然就迅速推出来其他内容。   那些内容,蔡靖都有所保留没告诉刘陵,他居然就这般说了出来,就仿佛是童贯和蔡靖谈话的时候,时立爱就在一旁听著。   蔡靖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时立爱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飘雪,韩世忠很讨厌这种鬼天气,好在刘陵领著他回来的时候,见他没有细软和衣服被子,临时带著他去府库里拿了一套,给了他一些钱,又让他今晚睡在将军府侧院,其他亲兵就睡在隔壁房间。   韩世忠心里觉得刘陵对自己还算不错,也试著和那些亲兵攀谈,毕竟自己以后可能要在这儿长久待下去,但周围说了一圈话,大部分都是汉人面貌,辽国语言。   他不怎么会辽话,好在亲兵里面也有不少懂汉话的,见他一来就是亲兵校尉,有意先认个熟脸,一边帮他铺床迭被,一边笑道:“先前也有个宋人跟在咱家将军身边,一开始跟你这般似的,而后跟咱们都如同兄弟一般,大伙都不是坏人,以后熟悉就好了。”   “宋人?”   韩世忠好奇道:“那他人呢?”   “这次去蓟州,战死了。”那个兵卒语气平淡的像是说你的床已经铺好了,见到韩世忠一脸愕然,笑道:“涿州得亏刘将军镇守,一直太平了大半年,这段时日里的光景可是极好,咱们做丘八的,为他死也甘心。   那个宋人啊,应该是对刘将军最忠心的了,听说将军先前也在著意教他带兵打仗,只可惜这次战死,将军心里应当是伤心的很。”   “战死了”   “你怕死?”亲兵挑起眉头。   韩世忠立刻反驳道:“我自是不怕,若将军真厚遇于我,我真为他死又算的了什么?但伱刚才说什么,你们都愿意为他死,这话就好笑了,将军不过是管大家衣食饷粮,我等都是将军亲随,多拿一份,自然对他忠心,底下那些兵卒吃不饱穿不暖,却又凭什么?”   没等他说完,亲兵就气笑了,“你听谁的吃不饱穿不暖?别说是咱们和军中兄弟,就算是城内的百姓,实在无力劳作的人,每日也能得一顿不要钱的饭食,将军治下,事事都尚可,唯独饿死冻死人就是将军最不能容许的事情。   你是从宋军中来的,你不懂这些我就先跟你说道说道,要是你白日里还在其他人跟前说这些话,兄弟,到时候挨打,真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韩世忠挑起眉头,捋起袖子,亲兵瞥见他手臂上刺青横纹,刺青底下是鼓起的肌肉,壮硕的不像话,不由暗自咂舌。   “好好好,说不过你,明日记得早起,出入跟著将军,你的刀和服饰明日都会有人送来,记得到时候换上。”   “好,那就多谢仁兄了。”韩世忠也不是不讲理的,对方一直在教他在这儿做事,已经算是一种提携,记住这人面孔后,当即躬身施礼。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里有人专门各处打更,韩世忠惊醒后,发觉服饰和佩刀已经放在他床头,忍著寒冷起身穿起来,外面早就有数十名亲兵等候,见他出来后各自施礼,算是大家相互认识了,然后又去吃早饭。   早饭居然是几个干饼、一碗开水、一块肉干,虽然肉干不大,但韩世忠也吃了一惊,问道:“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周围人面面相觑,知道他是宋军中来的,还以为他嫌弃这儿吃的不好,有人回答道:“城内每日也有不少百姓是白吃粮的,将军也得供著他们,咱们吃的差些无所谓。将军告诉过咱们,大家都是父老乡亲,血浓于水,不能放弃他们。”   韩世忠摇摇头,心想著这些亲兵还真的是死心塌地跟著刘陵,处处替他说好话,但手上的肉干却是做不得假。   刘将军真这么好?   可他哪来这么多钱粮供给呢?   他试著咬了一口肉干,然后开始大口吃著早饭。   “刘将军,二万石粮,甲胄六百副,一百只弩,三百张弓,其余军械辎重无数,还有”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中年人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捏著公文看了片刻,才继续道:   “还有一些礼物,是给大辽蜀国公主殿下的,太师问,殿下安否?”   “殿下住在将军府,安。”   刘陵懒洋洋道,他打量著刘延庆,他跟韩世忠的遭遇可以说是清楚反映出当今大宋军中的实况:   韩世忠有功,就算是有人帮他说话,却被打压排挤,这次也是因为童贯忽然受命提师燕地,辛兴宗借著童贯势力把他又弄到自己手下,若不是刘陵把他要走,接下来尚且不知道如何。   刘延庆伐辽丧师,霍霍了那么多禁军兵马,仅仅是被贬了一段时日,随即又起复,这次也是靠著童贯把他要了过来,只要情况顺利的话,就能蹭到军功,官复原职。   正月中旬的时候,童贯本部大营始终驻扎在涿州境内,未进寸步,让涿州城挡在前面。   朝廷的使者开始逐渐增多,几乎总是和蔡靖交谈,后者虽然也会告诉刘陵一些信息,但终究还是有些保留。到了月末,才有消息完完整整的送到刘陵手上。   预计在三月,宋金双方将于高粱河畔会盟,到时候,刘陵也要去。   本来打算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好好休养生息,但童贯随即就传来命令,他分出辛兴宗、为前军,要求刘陵率军跟随,奔袭尚在常胜军实际控制下的易州。    第79章 一响贪欢   刘陵知道易州,不仅是因为易州就在他的涿州隔壁,而且易州原先的守将名叫高凤,如今正被关在涿州城里。   说是关著,实际上还是软禁,刘陵有意用他,所以没让底下人刻意去折腾。   但比起衣食上的折磨,长久在牢里关著不知道自己结局是死是活才是最煎熬的,当高凤再度见到刘陵的时候,刘陵看到这人脸颊瘦削的不像样子,脸色蜡黄。   “刘将军,刘将军!”高凤拼命把一根指头伸出铁栏外,试图去碰刘陵的手,“是死是活,你给句痛快话啊!”   刘陵盯著他看了一会儿,缓缓道:“这次我要去攻易州,我想问你,你应该知道易州钱粮军械那些都贮存在哪里吧?”   “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易州哪家最有钱,哪个县里人口最多,还有我家里还有不少田产祖业,家赀万贯”   “我不要伱的家产,”刘陵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低声道:“若是你这次帮我帮的好,我不仅让你出来,还可以让你继续做官,甚至于再给你一桩富贵。”   站在旁边的时立爱微微摇头,忽然道:“将军,留下他有什么用?就算这些他不说,易州也肯定有人知道事情,杀了这厮,拿他的人头去宋军那儿报功岂不是极好?”   他站在旁边的黑暗里,高凤只能听见他声音,当即发狂嘶吼起来:“是哪个要害我,我既然降了,我肯定会忠于刘将军,我会说真话,我知道的比他们所有人都多!刘将军,你放我出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还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喊道:“先前郭药师派人把张觉的一个儿子送到了易州躲藏,刘将军,若是你抓住时间,你去把他儿子抓过来,他的人头比我值钱啊刘将军!”   “你倒是没含糊。”刘陵站起身,对著黑暗里的时立爱微微颔首,道:“这位是童太师的使者,若他不放你,我可也不好收你。”   时立爱立刻沉声道:“此贼叛辽叛宋,毫无忠诚可言,我家太师也不要这样的废物。”   “太师?”   高凤已经吓昏头了,连声央求,刘陵看著他的模样,心想著这厮大概没和童贯有多少往来。   “好了,童太师的使者已经走了。”   刘陵重新蹲在牢门前,“我呢,留你一命,这次去易州,若我拿到了想要的,我不仅给你活命,还给你富贵,但若是你敢有半点欺瞒,老子之后就活剐了你。你自己选吧。”   倒也不是刘陵非要冒险用他,实在是当友军是宋军的时候,刘陵甚至更愿意去信高凤。   “愿随将军,愿意,我愿意!”   刘陵没给他明确回复,径直从牢里出来后没事再做了,恰好外面也已经天黑,便径直回到家中。   将军府里的气氛颇有些诡异。   哪怕是古代女人,也是不喜欢丈夫往家里带其他女人的,有些女人,哪怕是背著善妒的名声也不准。   但这次刘陵差点就死在蓟州,晚娘当时昏了头脑,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顾,直接上了城头擂鼓助战,而后见到刘陵回来,头脑冷静下来,才一阵后怕。   多娶就多娶吧,   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大宋要是想要在燕地“以辽治燕”,肯定得把辽国公主这道牌坊立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嫁给宋人。   刘陵并不是首选。   但童贯这边才跟刘陵眉来眼去好上,自然是主动包揽下这事,认为可以让刘陵娶辽国公主。   大人物们的想法,晚娘自然不可能懂,只是安慰自己:辽国公主也得给自己端茶低头认小,总算是有个天大的脸面。   当刘陵来到她房间的时候,准备推门进去,发觉房门被反锁,敲了两下,晚娘没开玩笑,直接让他今晚去耶律余里衍住的小院里睡。   刘陵苦笑了一声,转头看见耶律淮仙站在院门口。   月光下,她一袭素色衣衫,还是少女发饰,脸上神情微笑,显得娇憨可爱。   “去,替我找个地方睡觉。”刘陵今晚没打算去碰公主,不是不敢碰,而是单纯没那心情。   过几天又要出去打仗了,不如养精蓄锐。   他吩咐了一声,耶律淮仙却没动,而是抬起头,主动凑过来,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刘陵,脸贴在后背,听到的仿佛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爷”她吐气如兰,手摩挲著,在刘陵耳边低声道:“大夫人有身孕,要早些休息,您过几日又要出征了,晚上总得有个人暖场。不如去奴婢房间里睡吧”   她的手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忽然满意至极地笑起来,但刘陵一直没说话,她索性更大胆起来,央求著:“爷,奴婢,奴婢还是清白完璧之身呢,不像是那个公主,只要爷想要哎呦”   耶律淮仙的声音随即变低,隐藏在越发红润的脸蛋上,低声笑著。   她趴在床上,攥著床把手,转过头看著刘陵,媚眼如丝,努力让他听到自己微微的喘息声。   “爷,我给您留个种吧。”   床榻上,渐渐绣出一朵红梅,绘制著一响贪欢的风情。   “我才不要跟著刘陵!”   辛兴宗被人找到的时候,他抢了一个路人的衣服穿上,正躲在树林里冻得发抖,他之前不战而溃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军成为笑柄。   传令的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对这种军中同袍实在没什么好感,随意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也不管辛兴宗是否愿意。   他坐在营帐里骂了一会儿,只得老老实实地听从调令。   辛兴宗虽然是“将二代”,但在军中的根基和权力全都来自于童贯,若是不服从后者,他根本就没有眼前的一切。   只要拿下易州,自己就能扬眉吐气!   三月会盟将近,所以事不宜迟,这两天童贯动了至少六千多兵卒,还特意把军中马军给出了五百骑,给的当然是辛兴宗。   对于刘陵来说,只能再度点起三千兵马,除却原来的本部兵卒,还有从俘虏的常胜军以及平州军里面尽可能挑选出来的精悍士卒,甲胄配备率倒是不错,但骑兵之前损失惨重,这次只能拉出二百骑兵,此外更多的还是作为哨骑使用。   至于说童贯后来强行派人送来地一千五百名宋军,刘陵一个也没带,只是将其放在涿州城里守城。   正经人谁拿宋兵攻战?   今天已经更了四章一万两千多字,就到这儿吧。   现在首订也不过就是三百,希望明天能多点,唉。   过会会发单章弄个书友群,感谢大家今晚的支持!    欢迎来读者群玩耍   已经创建了读者群,明天会在群里发地图那些的,群号应该在每个章节末尾的作家说里都有,已经设置了一键加群。   晚安,感谢大家支持。    第80章 吃吃我的   乡野间的小路上,两头狼伏在尸骸边,牙齿咔咔啃咬著森白骨殖,不断地有冒著热气的血顺著狼嘴滴落,草丛里慢慢飘出一股股烂臭的鱼肉味。远远马蹄声传来,两头狼微微伏低身子,并不逃跑,加快撕咬吞咽的动作,时不时瞪著发红的眼睛朝来人发出一阵阵咆哮声。   韩世忠抬手开弓,箭矢脱手而出,一眨眼的功夫没入其中一头狼的背部,后者居然凶性不减,嘴里拖起一条腿后,才跟著同伴仓皇逃跑,身后留下漉漉血迹。   又有几名骑兵寻来,见韩世忠握著一张空弓呆望,顺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首,笑道:“这有什么好瞧的,听说韩大哥在宋军中待了许久,莫不是连死人都没见过?”   韩世忠缓缓摇头,将弓背在身上,策马回到他们中间,用含糊的辽话回答道:“休说没见过这个,俺在大宋国内随军平叛的时候,也没见过这般惨恶景象。”   一行人都默默看了一眼那草丛里的尸骸,似乎是闻到臭味,韩世忠皱起眉头,带著他们催马转身离开,准备回大军中汇报消息。   涿州除了涿州城外,其他地方别说是平民,就连流民都见不到几个,家家空村村净便是常态,只有稍大一些的镇子和县城,里面的人才稍微多一些。   所以不只是韩世忠一开始对刘陵抱有质疑心态,时立爱起初对刘陵更不满——他故乡是涿州下辖的一个县,如今入宋后,改名为威城县,但民生凋敝,处处透露出腐臭气息。   易州的情况却比涿州更糟,后者在刘陵的治理下,涿州城颇有些热闹气象,每日进出城内外的商贾车队很多,再加上后方宋人不断地拨给物资,每日都有不少粮队入城,倒是有了一座军镇的模样。   但涿州的地理位置并不是很好,无险可守,所以童贯决意奔袭拿下易州后再进行和谈。   因为若是和谈破裂,燕山府以北将归金国所有,原本没了平营滦三州,仗著燕山府防线,等于是宋人北面至少还有一条裤子可以避避寒,燕山府一旦没了,接下来等于是风吹鸡蛋凉。   易州以北山脉较多,地形崎岖,若是失去燕山府,童贯还可以试著依仗易州、涿州重新经营防线。   所以说童贯脑子里并不是没有方略,再加上他手底下也并非全是废物,也有如同指挥使王禀一类的人物,反正是先把一个框架像模像样地搭起来。   时立爱坐在刘陵身边,慢慢地替他讲著这些事情,刘陵替他倒了一碗热水,随口问道:“郭药师主力应当都在潞水、高粱河一带,与金人名为对峙,实则互相对应,只怕私下里已经不知道往来多少次。   童贯那个老太监这时候想要夺下易州,岂不是冒著激怒金人的风险?”   “童贯前次伐辽丧师,罪莫大焉,如今幸于大宋皇帝,所以不是他要这般冒失,而是若他没半点功绩做出来,就领著大军出来跑了一趟,那大宋皇帝又何必启用他?”   时立爱喝了口热水,感觉身子暖和了一些,看著刘陵似乎一点都不怕冷,忍不住道:“老夫身子越发沉重,下次怕是不能再和你出来了,这些事,你自己要看得明白,记住,你谁都不能”   他欲言又止,顿了顿,看刘陵抬头看著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除了老夫之外,真的没有人会再替伱想到这些事了,那个蔡靖并非糊涂,他是宋人,可以与你以友论交,但不可能对你推心置腹。”   刘陵冷笑一声。   “没想到你对我这般好,老时头,你有没有什么闺女孙女之类的,许我一个,以后我见你也尊重些。”   “你信不信我,根本不取决于一个妇人。”   时立爱把已经凉透的半碗水泼出去,站起身。   “看天上的日月,终日升起落下便是一个过场。又如同人的一生,不管怎么过,终究是要走一个轮回。可你若是信我,便是旭日将升,不信我,我亦如寒月独明。”   他沉默著,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刘陵啐了一口,把枯草叼在嘴里,哼一声,“废那么多话,不就是不想嫁嘛。”   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遥遥就看见远处腾起一片雪雾,树林空地上的积雪尤其多,一旦踏错容易伤到马腿,所以那几个骑兵隔著老远就跳下来,牵著战马靠过来。   韩世忠的战马身上还悬著两只兔子,他明明是宋人,但弓马却比不少契丹人还好,路上碰见一些野物,眼疾手快便射了过来。   刘陵瞥了一眼,笑道:“你们把肉分了吧,那个谁,老韩过来。”   韩世忠立刻老老实实走过去,他年纪比刘陵大一些,本身有点痞性,这种性格反而更容易吃得开,和刘陵也很快就熟悉了。但不知道怎么的,跟刘陵对视的时候,总感觉后者的眼神能把他看透似的。   “蔡知州昨日派去跟你上官说和的人回来了,你上官倒是放了你,但也说,你在童太师军中得罪了不少人?”   “小的”韩世忠心里一惊,以为刘陵把他当成那种军中刺头了,只得含糊道:“是小人眼拙,得罪了一些不能得罪的,也是我年轻气盛,实在太不懂规矩”   “辛兴宗可不算什么不能得罪的。”刘陵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他算什么东西?”   韩世忠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刘陵忽然这样说,而且他坐著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坐在那儿只感觉一阵不舒服,偷偷看一眼刘陵和时立爱,两人底下都有皮毛垫子。   “拿去垫著。”   刘陵扔了块垫子给他,在韩世忠道谢的时候,忽然补充了一句:“擒杀方腊的大功,听说可授两镇军使,我现在倒是晓得你为何流落至此了,功勋被辛兴宗那厮抢走了是吧?”   韩世忠愣了一下,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猛地松开,摇摇头,“从未有过抢功一事,是小的当时腿脚不济,辛都统他”   “你倒是仔细,不敢乱说话。不过你放心,本将军不是那种人,什么狗屁我吃肉你们喝汤,那都是屁话,有我一口肉,就有你和将士们一口肉吃,该谁的就是谁的。”   两人谈话的空挡里,烤好的兔子肉送了过来,刘陵把一盘肉放在他面前,同时说道:“这次啊,跟我一起来易州那支宋军的主将,听说就是辛兴宗,你有没有想法?”    第81章 有狗   一顿兔子肉,吃的韩世忠心里跟兔子跳似的,也不知道刘陵在打什么主意。   大军已经进入易州地界,哨骑汇报说前方的涞水县城飘著常胜军旗号。   自从易州归宋后,易州郡名被定为“遂武郡”,州格是“防御州”,相比于涿州低了一层。而且高凤本身全点了打仗的精通,压根不会治下,因此易州虽然太平一年多时间,但也越发疲敝。   随行的高凤故地重游,来不及感慨,就被迫将涞水县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刘陵赶了个巧,涞水县算是除了易州城外最为“富庶”的,实际上就是里面还有一帮可以敲诈出油水的人,至于说府库,则是早就被搬空了。   高凤看著刘陵似乎不怎么激动,微微皱眉,“刘将军,那里面若是搜刮一遍,少说也还得有几千上万贯钱。”   “多少?”   “上万!”   刘陵掏了掏耳朵,在高凤面前吹了一下,缓缓道:“那就不去了。”   他手底下商队已经越来越多,商队的事情一直都是陈凉在管,他手底下和谈来的那些商贾胆子都很大,仗著他和宋人的势头,哪怕燕地极有可能要爆发混战,也依旧在不断地来回倒腾赚钱。   到现在,刘陵可以肯定这些商贾绝对少给自己交了很多“保护费”,但至于说少交了多少则是没定数,因为他们现在还有求于刘陵,不敢太过分。   陈凉和他手底下培养出来的几个掌柜都是忠心的,但几个人根本没时间算清外面二百来个大小商贾的帐目,刘陵现在还需要这条财源稳固供奉,因此没立刻揭开。   钱太多,实在是算不过来。而且是穷的只剩钱,因为在北地,现在最贵的是盐、布匹以及各类粮食物资。   他的这种烦恼,高凤自然是不懂的。   常胜军本身就类似于玩晚唐五代的藩镇,最大的那个是兵头子,底下军官也都是兵头子,富的可以养牙军,穷的或许连老婆都没有,抠抠搜搜过日子才是常态。   高凤以为刘陵脑子坏了不去把城池抢一遍,直到刘陵居然真的在城外停下,打发他带著几个骑兵到城门外喊话,说是三个时辰内不开城门,大宋兵马一旦攻入城中,定会鸡犬不留。   “我在易州各处留了不少兵马,他们未必就怕你,若是不愿攻城,可以绕过去。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涞水县城的城墙算是坚固的,你部轻装简行,不一定好攻打。”高凤信心满满道。   刘陵摆摆手,“伱只管先去喊话。”   高凤咬咬牙,知道身后那几个兵卒绝对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他只得站在城外,对著城头一脸懵逼的守军喊道:“我是高凤,我降了宋人,宋人大军成千上万的都在不远处,尔等速速开城门,我可保尔等无罪!”   城门几乎是片刻后就打开了。   高凤:“”   而在几刻时间内,城内内居然还推出了不少满载辎重粮草的车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推车民夫里面的首领走到城外,颤巍巍喊道:“我满城良贱,喜迎王师咯!”   大概是城里的“贵人”们,早就做好了万一有兵马过来攻打就立刻跪迎的打算,不管是宋人还是金人,甚至是万一辽帝从夹山杀过来,他们也一样能大喊著喜迎王师。   无他,能杀到易州的至少是一支强劲势力,不如趁早投降。   时立爱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刘陵旁边低声道:“尽可能收下,其余的退回去,辛兴宗部就在我军后头,到时候攻下易州城时,他若是也在场,怕是会分一杯羹。”   “那我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儿,是为了提前给他好处,骗他在这儿驻守著?”刘陵并不是很理解时立爱的思路。   后者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刘陵皱眉看著他,问道:“能成吗?”   “能拖住他就行了;易州城肯定比这县城富庶,若是攻下的快,老夫建议你把易州城里的民户、钱粮全都迁徙到涿州,到时候辛兴宗来的太慢,只能吃一嘴土。   你拿到手的是易州城,相比于那个,眼下的涞水县和一点钱粮又算的了什么?”   “算了,试试吧。”   刘陵让人喊来高凤,对他说了几句,后者脸上顿时露出一种惊为天人的表情。   但他怕这种缺大德的主意是刘将军想出来的,没敢夸赞,老老实实去城里通报了一遍。   城里有两个做官的也跟著出来拜见刘陵,除去一场亲切友好的谈话,前后一共就花了几个时辰的时间,刘陵只让部下休整了半日,补充过粮秣,继续朝著易州城进发。   至于说作为友军的宋军辛兴宗部,早就被他远远落在了后方。   刘陵名义上归童贯管辖,后者其他的不精,但在确定刘陵顺服后,便禁止营中诸将再跟他交恶,而且在军令规矩方面,刘陵按照的是当初郭药师在刘延庆军中的规矩:接受号令,但自成体系。   所以他比约定好的日期提前了半日离开涿州,童贯有意纵容压根不管,最倒霉的就是辛兴宗,一路都落在后面,部下士卒又累又困,等哨骑回报说已经抵达涞水县城的时候,辛兴宗眼神一亮。   他和刘陵差了半日多的路程,来到城池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城里,意味著松软的糕点,松软的床铺,松软的女人。   辛兴宗脾气暴躁不讲理,一路上也是又累又冷,只想著赶紧入城休息。   城头上,守军见到一小队宋兵士卒打著旗号过来时,看到他们宋军的旗帜顿时露出一种被玩弄的表情,等到宋军开始喊条件,让他们立刻投降,然后把东西搬出来犒军的时候,要不然就要攻城。   就有人去把涞水县的知县从床上喊起来。   知县想起白日里跟刘陵的交谈,思索片刻后,沉声道:“刘将军白日里提醒过,现在城外一定是打扮成宋人的常胜军兵马!”   他抬头看向县里的两名文吏:“我们已经降了宋人,若是再降常胜军,先不说后者能不能饶过咱们,若真的降了常胜军,刘将军那支宋军回来的时候也得再接著攻打城池。不如现在就一条路走到底。   刘将军他是何等猛将,现在降了宋人,所以宋人的兵马和势力一定很大,”他有条有理地分析道:“只要咱们死守坚持到刘将军回来,有他代为报功,咱们在宋人那边便是无过有功。”   “但城外那支兵马,打著的似乎也是宋人旗号啊?”   “哼,”知县自信满满道:“宋人又不是脑子坏了,他刘将军就是宋军,既然知道涞水县已降,肯定会通报给后方,后续的宋军又怎么可能会再让咱们投降一遍?城外的,肯定是打扮成宋人的常胜军!”   “但是”两个文吏努力理清思路,“我等原来便是常胜军治下城池,白日里才降了宋军,怎么可能他常胜军来的就这么快,几个时辰内就知道消息兵临城下,更不用说还是宋军的打扮。这里面定然有蹊跷啊!”   “你们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知县顿时迟疑起来,觉得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长出来了。   但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几个人连爬带滚地冲进来,一路喊道:“城外的兵马见咱们没反应,直接就开始攻城了!”   知县慌忙从床上爬下来,尖声喊道:“城池若破,你我性命皆难保,先不管他是谁,立刻去城内调人,把所有人都喊起来,快,守城!”    第82章 哥哥,这就是我们的誓言   行军的路途上并没有多少故事,因为有人才有故事,好在靠近易州城时,周围终于有了点人气——马匪。   战乱会催生三种人,流民,盗匪,死人。易州这边的马匪比较横,据说其中有两三股都是辽兵士卒退下来落草为寇的,在野外被涿州军打猎似的抓住了十几个,射杀了不少,于是周围“山头”的贼首们立刻过来拜见大宋贵人。   “来,这是你的。”刘陵递过去一张写满字的文书,模模糊糊能看见上面的内容:兹委任   “谢将军大恩大德,小的愿意替将军效死!”   拿到东西的那名贼首很兴奋地抬起头,犹豫一下,又给刘陵磕了个头,才接过文书。   像他这样的贼头,周围还有二十多个,平日里都待在周围的地盘内,听到刘陵来了,第一个投降的贼头被封了个小官,所以其他人立刻都如同苍蝇看到肉腥一样拼命涌上来。   现场,满满都是校长特派员回大陆给那些山贼土匪分发将军元帅委任状的既视感。   “要这些人有什么用?”   “他们身边都有不少马匹,拿来也能给部下兵卒用,再加上先招揽这些贼人,可以表示你对当地的温和态度。”时立爱淡淡道,补充了一句:“接下来宋金和谈,郭药师在金人那边,你在宋人那边,万一他和金人蓄意阻止,伱几乎就得不到更多北地马匹了。”   刘陵想了想,“平州张敦固,平营滦三州都有马场,只要平州保住”   “平州很难保住的。”   时立爱回答,抬手指了指那些还在互相激动问候的贼头们,“就好比等拿下易州后,什么东西都到你手里了,你会再留下这些人吗?”   “岂不脏手。”   刘陵说完话也笑了,远远地就看见高凤策马过来,道:“有结果了。”   在他cos特派员发委任状的时候,高凤被几十个士卒半押半带地送到易州城前,声情并茂地喊了一遍“归来呦”。   只可惜,郭药师先前能想到派兵争夺涿州,在高凤兵败后,他也肯定会想办法把易州攥在手里,因此城头上立刻就有常胜军兵卒放箭,高凤险些就被当场射杀,回来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   “城中守将是谁?知不知道?”刘陵远远的喊道。   高凤瞪了他一眼,实在是刚才死里逃生太过可怕,难得有胆子发点脾气,骂道:“是赵鹤寿那条断腿狗!”   大风,雪山,孤城,绘制成一副极其壮观的图景。   城头上,赵鹤寿左手按剑而立,因为他没有右手,看著城外大批兵卒铺开列阵,旌旗扬起,掀起无数雪雾,前军阵中的刘字格外显眼。   刘陵策马立于中军,座下白马身上披著甲胄,中间隔著一层毛皮内衬,抬起头时,对著前方城池不屑地喷了喷鼻子。   城头上的弓箭手数量不少,乍得看去,几乎处处都有布置。   在涞水县的时候,刘陵在时立爱的建议下故意使坏,随手埋了个坑,也不知道辛兴宗会不会跳进去。但现在看来,若是赵鹤寿一心死守,哪怕是他和辛兴宗合兵一处攻打都会有些艰难。   攻城是一门技术活,天冷的时候,这种技术就显得尤为可贵,涿州军一路轻装简行前进,速度倒是快了,只可惜现在需要临时打造攻城器械。   十几名嗓门大的兵卒打著旗号来到城墙前,喊道:“赵兄,别来无恙乎!”   赵鹤寿本来脸也被风雪冻得跟城墙一样梆硬,听到这话后,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笑意。   城头上当即也分出一小队士卒,专门朝著城外喊话。   “刘兄弟,入城来坐坐!”   双方的阵营有别,但各自脸上,此刻都有著笑意。   “赵兄,我给你报喜来啦!”   “何喜之有!”   “你也知道,我是见过大宋皇帝的人,所以我这次是特地为赵兄向大宋皇帝请功,说赵兄绝非那等附庸叛逆之人,赵兄,绝对是知抬举、识时务的人。   现在,我也请童太师写了文书,只要赵兄答应,你,便是易州防御使!弟弟我在涿州,哥哥在易州,你我兄弟二人,共同替大宋戎守疆域,荣华富贵,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童太师对刘陵的许诺确实是有,但贸然让一个常胜军降将做防御使的位置,只要他脑子没坏就肯定不会做。   但要是能把城池喊开,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值钱,更何况,刘陵也清楚,在赵鹤寿断了手之后,郭药师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漠。   至于说等他拿到易州城如何,那就不是赵鹤寿能管的事情了。   刘陵穿上两层厚甲,在胸口处拍了拍。   然后他策马前行,几名亲兵在后面喊了声“将军”,时立爱也皱眉看著他的背影,韩世忠犹豫片刻,策马跟上。   赵鹤寿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到军阵分开,两骑白马出阵,他愣了一下,忽然有点动容。   刘陵翻身下马,他在白马腰间的小包里掏了掏,找到一张之前给贼首们分发的“委任状”,实际功能跟一张擦屁股纸无异。   他拿起这张纸,对著城头喊道:“赵哥哥,兄弟我对你掏心掏肺,你看,童太师的信就在这里,只要你开城门,兄弟我保证不伤一兵一卒,不动你一针一线,兄弟我真的是想给你送一桩富贵啊!”   神情真挚,语气真诚。   不等赵鹤寿反应过来,刘陵又大声喊道:“赵哥哥,你原本是在燕京里面领兵,在他郭药师手下带兵,但现在他却把你派到这狗都不待的鬼地方坐镇”   身后,高凤听见喊声,顿时深吸一口气,忍了。   “你也知道,我先前替郭药师如何卖命,他却那般乾净利落地把我送了,赵哥哥,你以为他就对你另眼相看吗?易州就在白沟河以北,宋人随时都能北上过来,难道你就能甘心守城?”   刘陵高吼道:“赵鹤寿,我今日以白沟河为誓,若你投降,我保你不死,保你在宋人面前的富贵,咱哥俩到时候一起齐心协力!”   赵鹤寿闭上眼睛,片刻后,对著身边几个亲兵点点头,后者不糊涂,对视一眼,全都猛然拔刀,疯狂砍死了站在不远处一个兵卒打扮的人,然后剁下他的首级,一路鲜血淋漓地传递到赵鹤寿手上。   “张觉之子人头在此!”赵鹤寿用左手提著人头,直接扔下了城墙,对著刘陵喊道:“我信你一次!”   “开城门!”赵鹤寿看向城内,目光冷厉:“但有敢不听话的,本将尚且有左手可杀人!若是归顺刘将军,我等都有活路和富贵,休要自误!”    第83章 易州城   当城门打开的刹那,刘陵立刻就觉得赵鹤寿没那么可爱了。更何况他本想活捉张觉的儿子,但赵鹤寿这货不知道有意无意,直接就将他剁了,还把人头砸的不像样子。   正如同隔壁老王完事后,就开始掐著妇人臀儿说再留一会,看似挽留,实则是提醒。   高凤在旁边低著头默默不语,易州城开了,论道理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承诺过的,接下来只需要列一份名单供刘陵去抄家,他的事儿,就算完结了。   这一刻,他和赵鹤寿的心思几乎高度一致:不求刘陵能做到他许诺的那些个事,留点富贵,不,至少留条命吧。   但这时候,刘陵看向高凤,吩咐道:“许你二百人入城,抄家。”   抄家的事容易脏手,刘陵不想去做,但易州城里面的财富肯定不止几千上万贯钱,而且还有一些玉器珍玩之类的东西,带回去可以送给童贯。   虽然是涿州军在抄家,但领头的人是高凤,也就等于是这盆脏水最多沾到刘陵的一点衣角,留个小瑕疵,不值一提。   高凤的眼里却飞快闪过一丝喜色,他知道,自己的命有了。   城外的兵卒被迅速收拢起来,前后小几千人,看起来也是气势雄壮,分批次入城,刘陵没立刻进去,等自家兵卒完全控制住了城墙,赵鹤寿也从城门内走出来,他才笑吟吟的策马迎上去。   “赵哥哥!”刘陵隔著几步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赵鹤寿跟前,握住左手,“你我兄弟二人今日重逢,不谈官文,只谈风月!”   赵鹤寿看他压根不再提封官文书的事,心里当即一寒,但脸上则是堆出更多笑容。   “好,那咱们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酒席开宴时,刘陵填饱了肚子,对于赵鹤寿给他介绍的那些易州官吏大都是敷衍回答,看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就算是认识了。   他越倨傲,那些人的头反而越低,笑容也越谦卑谄媚。   吃饱喝足后,大部分人都识趣告辞了,高凤留下,赵鹤寿也留下,三名婢女给三人奉上热茶,然后又各自托著一个铜盆跪在他们面前,刘陵看一眼就知道要干什么,拿茶水漱了漱口,吐在铜盆里。   “下去吧。”赵鹤寿对婢女们挥挥手,目光移到刘陵身上,微笑道:“将军为天军前驱,不过须臾之内易州在手,不知道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然是戎守地方,为大宋皇帝守疆土。”刘陵抱拳对著门外的方向拱了拱,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易州钱粮人口,我打算尽数迁徙到涿州,还请二位兄弟教我。”   高凤立刻回答道:“易州残余人口上万,不是短短几日内就能发动起来的,再加上宋人辛兴宗部一直落在后方,随时都有可能赶回来,万一看见,必不与你干休,到时候伱和他闹起来,肯定会捅到童贯面前。”   “再者,若你想让队伍避开宋军,那就只有从北面绕去涿州,但北面燕山府一带全都是郭药师兵马,但凡有个哨骑撞见,肯定要半路劫下,太险。”   高凤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察觉到刘陵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连忙道:“不过若单单是运输钱粮的话,倒是可以分批运回涿州,宋人也不好拿这事责难。只是迁徙民户之事,童贯欲拿易州就是为了经营北面,防止和谈不成,若你将钱粮人口都运走,便等于是这易州已经废了。”   刘陵摇摇头。   易州废了跟他又没多少关系,他现在不好考虑的太过长远,只要扩充好麾下实力,哪怕是金人来了,对他也是招揽为主。   “刘将军。”   赵鹤寿开口了,试探问道:“宋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个事?”   “宋人童太师陈兵白沟河,”   刘陵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高凤,眼里闪过警告之色,后者立刻低下头,摩挲著手里的茶杯不吱声了。   “他们尚未入驻涿州,但兵马则是已经朝著易州而来,就在我后面,说实话,若非弟已率军先到,以宋军的秉性,入城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刘陵入城后,也只是让高凤领著点兵卒去城里收了一圈保护费,没破门烧杀抢掠,而且是明令禁止不准。   涿州军入城时,已经立刻犒赏了一遍,今晚除了不准喝酒,也是准许他们放开了吃,涿州军营中禁止蓄养营妓,所以此外还专门从城内勾栏里选了一百多个妓子出来。   给钱,她们也愿意,甚至还觉得有些不安。   其他的事,刘陵就没法再加以约束了。   赵鹤寿微微颔首,道:“刘将军确实是个忠厚人,事实上,就算我不识时务,将军夺下此城,也不过是费些周折。只是”   他盯著刘陵的眼睛,   “将军既下易州,不知道敢不敢再往北走一遭?图个泼天大功?”   “北?”   “越过易州,”赵鹤寿站起身,用左手掏出舆图放在桌上,打开后,可以看到很模糊的地理标志,“易州往北群山连绵,白马山、涞水、胡梁河、大房山、六鹏山,最后越过桑干河。”赵鹤寿越说越兴奋,把地图拍在桌上。   “最北面,便是燕山府腹地。我知郭药师兵马分布,其坐镇主力在燕山府以东百余里,在桑干河一带根本不设防,若是腹背受敌,一时间难以掉头迎击。若是将军率主力翻越群山河流,一举奔袭燕京,大功可成!”   大堂内,赵鹤寿激动的声音兀自在回荡。   刘陵盯著地图看了片刻,疑惑道:“你要不要再说一遍给你自己听听?”   赵鹤寿“”   他带著的是涿州军又不是背嵬军,哪怕是后者,也不可能这般长途跋涉后还能再有精力奔袭城池,更何况,易州以北群山连绵,能不能翻过去还很难说。   最后,就是他为什么要出头当这个显眼包?   赵鹤寿还在发愣,刘陵思索了一会儿,淡淡道:“等宋人将军来了,你呢,就把这话再跟他说一遍。”   “啊?”   “尽量避轻就重的说。”刘陵敲了敲桌子,三个人此刻都看著桌上的地图,心思各异。    第84章 丧权辱国   涿州,宋军大营。   王禀搓搓手,对手心里哈出一口热气,有些愁苦地看著惨白的天空。   哪怕如今已经是二月,天上依旧时不时飘著雨雪,昨夜营中冻死了二十多个兵卒,尸首拖出来的时候,虽然都知道人死必尸僵,但这些人也确实是冻硬了的。   他去帅帐外看了一圈,里面居然传出歌舞之声,显然易见的是童太师根本不担心易州的事。   在他和诸多宋军将领们眼中,拿下易州或许有些波折,但并不困难,更何况让刘陵去,一者是刘陵和郭药师本来就有仇,可以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二来便是消耗刘陵的兵力。   三的话,就是易州是在常胜军手里,郭药师现在还没明面上降金,所以从身份上来讲,他是大宋叛将,宋军收拾他是理所当然,不至于再跟金人发生明面上的冲突。   王禀远远瞧见军中一个十将,上去说了几句闲话,得知他是要送军报的,想了想从他接过来,准备亲自送给童贯。   等守门士卒通报了一声,里面让他进去,王禀掀起帘子,虽低著头,看到一个舞女的裙摆轻飘飘从他身前扫过,抬起头时,童贯一脸笑意,道:“正臣,何事啊?”   “大帅,易州军报到了,是辛兴宗部的,刘陵部尚未传回消息。”   童贯接过军报,看到第一行字便开始皱眉,等看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给辛兴宗不少兵马,他反倒是被一座小城阻碍数日。正臣啊,早知道便教你去了。”   王禀低下头不敢说话,听童贯沉默著一直不言语,他壮起胆子道:“刘陵故意错开期限,提前进军,辛兴宗部在涞水县前顿足不前;刘陵是燕地人,若是比辛兴宗更快攻下易州,大帅岂不是还得赏他一桩功劳?”   “易州哪是这般容易打下来的?”童贯顿时冷笑起来,“他刘陵部可战之兵不过二三千,我给他的兵卒,听说一个没带全都留在涿州,若他能这般打下易州,那老夫就把位置让给他来做又如何?   眼见得这贼厮心大,先教他在易州里面多损失些兵马,以后再好生料理。   我估摸著啊,兴许也就是半个月的时日,易州最终还是能打下来的,到时候他刘陵没多少家底,还得跟著我去高粱河,到时候他一应事务只能靠我做主。”   王禀心想童太师大方略上面或许有疏漏,但既然已经有了主见,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提醒一句:“若是刘陵部被消耗崩了却又待如何?”   “不至于,你多虑了。”   童贯目光越过他,停留在歌姬身上,笑道:“再唱一曲晏同叔的蝶恋花。”   “派人往回传递军报,说易州城已经攻下了。”   刘陵故意多等了两日,把钱粮车队安排好后,准备从北面分批运回涿州,相比于钱粮,可能常胜军的哨骑发现后汇报上去,那些常胜军将领也懒得来多费周章,毕竟钱粮队伍里面可能会有大量兵卒随行护送。   可若是大队平民组成的队伍,一个是行动迟缓,二个是容易袭击,哪怕是路途不便也很容易引起一些人的觊觎。   在没得到后方的军令前,他还得继续搁这守著,不知道落在后头的辛兴宗为什么一直没有过来。   书房的门打开,时立爱推门进来,道:“三月快近了。”   宋金约定三月初在高粱河一带和谈,听说大宋国内也已经派出了使臣,其实宋金双方都没大搞明白燕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宋人可以不救那些落在郭药师手里的宋人官员,但燕地的土地,还是要尽可能地收回来。   所以和谈方面,是金人占了上风。   他们已经派人先过来说了些要求,杨可世和其他几个宋军大小将官,要么是和刘陵有些情面,要么是私底下收了刘陵的贿赂,偷偷派人连夜传递过来。   “金人说宋人不守盟约,私保张觉,侵吞土地,将领刘陵更是攻破金军大营,险些坏了他们元帅完颜阇母的性命,据说,完颜宗望除了索要刘陵外,还要求归还其妻子蜀国公主。”   时立爱慢慢念著信。   刘陵则是回答道:“童太师大抵会这么回复:金人擅启边衅,挑拨宋军将领郭药师谋反,意欲坑杀宋将刘陵,强行谋夺双方议定要归还大宋的土地,完颜宗望大逆不道,有悖于金国先帝的遗愿。   至于说辽国公主一事,尚且有待商榷。”   “反正是扯皮嘛。”他淡淡道。   三百骑破金营,实际上靠的是平州军的策应,但平州军的归属问题很模糊,万一深究又得是口水战,所以金人那边很聪明,直接将刘陵点为攻破金营的罪魁祸首,借此来要挟宋人。   此事,双方的领头人物都清楚,但事情传出去,燕地一带真以为刘陵带著三百骑打的金人门户洞开,一时间威名大增。   “此次对宋人来说,最好的也就是保住手里剩下的两三州土地,至于说其他地方,就看能不能跟金人扯皮,再出一笔岁币从他们手里买下。但于你而言,伱要让宋人看到,接下来的燕地没你不行,必须要用你!”   时立爱随意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说话时,灰白色胡子微微颤动。   “你所表现出的忠已经足够,但是武略上,你确实需要宋人再为你输送钱粮,你不妨尽管开口去跟童贯索要,他若是问你能不能北上收复失地,你一定要说需要很长时间去恢复,燕地已经无力再战。”   刘陵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解。   “童贯宦官起家,最重利益,随情势而变化态度。我听说他早年领兵时果断,敢赌,但之前伐辽一役则尽显其无能,他自己也清楚,打不得。他用你是因为利益所使,但若是你们表露出的态度相同,他就会将你当做心腹去用。”   时立爱短促笑了一声,“宋人不用忠的,不用废的,但若是谁入了童贯的眼,宋人就会重用谁,当真是可笑。”   宣和六年,二月。   大宋涿州防御使刘陵部数日攻克易州全境,而宋军辛兴宗部依旧堵在一座小城外前进不得,宋军主帅童贯闻报大怒,于帐中摔碎玉杯一只,大骂辛氏无能,看来必须得他亲自出山,此后更是练兵涿易,颇有北伐意。   但随著三月到来,童贯才“勉强”在帐下诸将的苦苦劝说下,打算遵照众人意愿,先和金人打个照面。    第85章 三朝北盟   后方传来军令,刘陵才带著部下兵马慢慢赶回涿州,眼见著和谈在即,宋军派人过来催促他带著一些兵马汇入童贯军中,到时候需要一同去和谈。   “我须得是与你一同去。”   蔡靖整理著衣服,王安中等人全都落马,在燕地一带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反倒是他,所以需要一同随行。他看到刘陵的时候有些失落,因为刘陵这阵子一直在写信跟童贯“加固感情”,信里也有索要钱粮的话语。   换言之,蔡靖工具人的命运已经结束了。   将军府门口,早就有下人扫清了道路,为了表示一下辽国公主的威仪,在她缓步踏出的时候,下人和婢女们都跪在地上,高呼迎接。   刘陵和蔡靖两人抬头看去,目光淡然,他们身后的兵卒也是一个没跪。   蔡靖深吸一口气,打算说两句场面话,然后请公主上车架,但下一刻,他就看见刘陵走过去,来到辽国公主面前。   后者上身著襜裙,上编绣金枝花;直领左衽,就连衣服每一处该有的褶皱都是有数目的,前拂地,后曳地尺余,带色用红黄,前双垂至于下膝齐。   全身襜裙,实际上就是一种袍衫长裙,长袍内有白色交领内衣,下身在袍内穿裙,腰间束锦带,锦带的两端长长地拖在身后。腰间悬玉佩,脚蹬络缝乌靴。   衫服华丽,再加上她本色容貌娇美妖艳,气场上,倒是真的有一种公主的华贵之气扑面而来。刘陵曾在蓟州抱著她过了一夜,虽然没睡,但知道她腰很纤细,胸前波涛很浪,如瘦削树木上结出累累硕果。   腿,好像也是很长的样子,但是赘肉应当比较多,所以手感不错。   “还挺漂亮。”刘陵看著她,笑著道了一句。   耶律余里衍垂下眼帘,低声回答道:“若非将军,岂能有今日。”   虽然刘陵有这种那种的理由,这段时间内,一直没怎么碰她,但在女人的心里,某些行为意义大于实际。   耶律余里衍心里很感激这个年轻英武的男子,对刘陵相当有好感。   蔡靖微微皱眉,在他眼里,公主长得比较高,所以算是“不美”,看著刘陵走到公主面前,他还以为是要嘱咐两句话。   但下一刻,他眼睛瞪大,看著刘陵搀起公主的手,后者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在刘陵的带领下,登上车架。   “走著。”   刘陵用那只手在蔡靖身上拍了拍,似乎根本没在乎蔡靖的目光。   上次刘陵攒起来的骑兵,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涿州城内也不过是能提出三百余骑兵,其中有小一半人骑的马也并非是军马,只是甲胄齐备。   韩世忠手上带著一对刘陵送他的羊皮手套,外面风吹过来的时候,他心里立刻开始感激刘陵,因为确实冷的要命。   他背著长枪,战马身上系著弓,颠颠地朝前走著,只是偶尔会想起来将军府前的那一幕。   高粱河畔。   双方,不,应该说是三方都派了一小部分兵马,护送著各自的使者。   金人那边,完颜宗望一身金甲,身后数百名骑兵扈从,看向宋人这边的时候眼里带火,分明在寻找谁,在他的队伍里,张武也抬起头,苦笑看向对面。   宋人这头,身著紫色官袍的赵良嗣迈步而来,旁边是童贯的使者,以及几名将领,童贯本人率军到涿州北面下寨,但并没有亲自到来,刘陵单骑白马跟在队伍里,感觉金人那边陡然刺来无数目光,公主的车架也在队伍里。   最后,常胜军的队伍出现,许久未见的郭药师策马而出,身著辽国的制式甲胄,神情淡然,但是看到刘陵的时候,他握住缰绳的手微微一颤。   三方都保持著克制,甚至于金人和宋人这边的队伍都隐隐防备著常胜军,就怕郭药师忽然发疯,毕竟就先前燕地爆发的事来看,郭药师不是个赌徒,就是个疯子,很难用正常思维理解。   和谈的地方在一处已经搭建好的营帐内。   刘陵没资格进去旁听,但是站在外面的时候,能隐隐听到里面有激烈的争吵声,赵良嗣现在虽然是宋人,但言辞犀利,多年在宋金之间往来,与完颜宗望甚至可以说是认识。   赵良嗣回去以后就升了官,封近康殿学士,二品,他一身荣华富贵都是大宋官家给的,自然也会竭尽所能地去效力。   刘陵借口去如厕,到外面去自己的队伍里找到了时立爱,低声道:“平州张敦固的人没来。”   时立爱抬头看了一眼,他打扮成年老兵卒模样,看著刘陵不解的面容,低声道:“或许已经到了。”   三方使者中间,一个木匣打开,里面呈放著张觉的首级。   赵良嗣微微颔首,后方立刻有官吏捧出木匣,里面是刘陵交上去的,也就是张觉儿子的首级。   完颜宗望面色阴沉,旁边将领放下几个木匣,开口道:“张觉母亲及妻儿首级在此。”   郭药师当初和完颜宗望谈好的条件是交出刘陵和景蓟二州,现在刘陵没到完颜宗望手中,后者自然不干,为了弥补,郭药师杀了张觉,将他的首级送过来。   这样,有很多说不清的事情,就可以推到死人的头上。   金人这边揪著张觉和刘陵的事情不放,同时认为常胜军底下将领屡屡掀起边衅,是宋人治军不严,而且还有张觉与宋人往来的书信、以及王安中等人的口供在此,证明宋人在伐辽之后又屡屡动手脚。同时还说辽国公主就在宋人手中,希望按照海上之盟和去岁订立的和约,立刻将公主归还。   赵良嗣反唇相讥,说常胜军受大宋国恩,谁知道为什么忽然起兵,定然是受人挑拨;金人虽然从他家里搜出和大宋私下往来的书信,但既然张觉早就死了,所以金人只是是胡乱栽赃,再加上王安中等官员被困在燕京,谁知道有没有屈打成招,更不用说这口供倒是谁的口供也没个准儿。   辽国公主的事也很模糊,所以赵良嗣认为暂且不应当立刻提起。   双方都有道理,所以矛头很快调转到郭药师身上,金人说常胜军屡次越界,所以再度要求将常胜军及其治下民户交给金国,同时还要岁币和粮食补偿。   宋人说常胜军这坨垃圾谁爱要谁要,最好赶紧滚出燕地。但燕地之土是和你们金国先帝定了约定,现在被金人主动出兵强占,分明就是你们不讲道理,所以不仅是燕山府,就连已经在完颜宗望手里的景、蓟二州也要一并归还。   当然,如果伱们愿意承认这是你们的错误,大宋岁币和土地方面都可以宽容些。   郭药师那边只是偶尔开口说几句话,态度隐隐以金人为主。   完颜宗望一手撑著桌子,一手打瞌睡,听著自家文官和赵良嗣越吵越有精神,满眼昏昏欲睡。   帐外,一队金兵恰好走来,刘陵打了个哈欠,抬头看过去,正和其中一双满怀复杂神情的眼睛对上。他愣了片刻,吃惊道:   “老张?”    第86章 唯我刘大将军   和谈看的就是双方的口活,又称为嘴上功夫,跟一刀一枪的打下疆土不一样,和谈占便宜,是真的可以争取到许多钱粮和土地的。匚   金人现在国内缺粮严重,各地叛乱不断,更兼因为完颜宗望带著部分精锐始终驻守在景蓟二州,以至于金国那边对辽天祚帝的围剿没能完全成功,天祚帝硬生生在武州破开一条口子,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张武在完颜宗望那边待了一段时日,也听到不少机密事情,当他说到自己那时候自称是刘陵,完颜宗望大喜之下,将一个族妹嫁给他的时候,刘陵眼神微动。   倒不是心眼小到觉得张武“抢了”他的老婆。   只是,张武现在是金人的驸马,他到底还有几分忠心,很难知晓。   “而后完颜将军知晓我并非刘将军你,便将我落入牢中饿了一段时日,幸有我妻完颜氏生死不弃,凭著一点族中关系,终于让完颜宗望放了我,但要求我此后永归金国,一旦背离,便是身首异处。”   张武眼里有一丝嘲弄。   郭药师被人耻笑,就是因为从辽将降宋,现在又意欲降金,堪称三姓家奴。   而他原本是宋人,而后跟随刘陵,现在又不得不降金,岂不也是三姓家奴?   张武的手被握住,感觉到一阵温暖传来,他讷讷抬头,刘陵握著他的手,深吸一口气,眼里竟然有些晶莹泪水。   “不碍事的,兄弟,你活著就好,真的。”   刘陵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眼里有泪水,一只手握著张武的手,另一只手慌忙去兜里掏东西,因为动作慌乱,几滴眼泪直接砸到张武手上。   张武沉默看著,心里狠狠一抽。   “兄弟,先前都怪我的不是。你呢,伱既然已经是金国的驸马,你前途无量,哥哥我没什么好说的,但这儿有我常用的一个玉扳指,不值钱还有一个玉钗子,这是好东西,原本我准备给辽国公主的。”   刘陵把两样东西紧紧按在张武手里,勉强笑道:“金人那边对你不知道好不好,我想北方一定是苦寒之地,你在那边无牵无挂,听你说弟妹也是个极好的女子,我替你高兴。   你且先拿著这两样,若是境遇不好,你先卖了它们,能值点钱,若是还过得去,这玉扳指算是咱哥俩的念想,钗子你给弟妹戴著。”   他声音哽咽起来,更多泪水涌出,似乎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将腰间佩刀解下,张武慌忙推辞,被刘陵把刀按在手里。   “这刀是口好刀,随我燕地厮杀两年,现如今也给你了,老张,兄弟,我们还会再见吗”刘陵声音越发嘶哑,用力握紧张武的手,哽咽道:   “我当初就是不要脸,就是背叛了你,我就是想活下去,我知道你心里怨我,现在你活著就好,老张,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了,你要在那边,你要开心,你要幸福,你别老那么倔强,你也要知道低头讨好”   刘陵絮絮叨叨地说著,张武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著跪了下来,抱住刘陵的手,眼泪大滴落下,泣不成声。   “燕京城外若不遇将军,我无活路,涿州若无将军照拂,我岂能有富贵,金军营中若不是假借将军名姓,我也早就被金人射杀在雪地中。将军无数次以兄弟待我,我岂能不以恩主终生事之,将军,我愿意跟你回去,求你带上我吧”   两个男人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刘陵抬起头,擦擦眼泪鼻涕,把手放在张武肩头,嘶声道:   “那你在金国境内的妻子怎么办?她对你好,你不想著她,就心里一横想要回来,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难道我现在是搁这装哭骗你回来么?老张,做人要有恩义情面啊!”   “我”张武词穷,低下头只有哽咽落泪。   哭了一会儿,刘陵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替他擦拭眼泪,“莫哭了,兄弟,咱俩都是找借口偷偷出来的,你赶紧把脸上身上收拾好,别让人瞧出来。以后若有机会,我打发人到金国去看你。”   “将军,那你”   张武泪眼模糊,在他的注视下,刘陵惨然一笑:“我被郭药师背弃,军中部下兄弟死伤过半,早已不成气候,现如今金人拿我说事,宋人不以我为意,我怕是没什么奔头了,你要好好活。”   “将军。”张武的手立刻握紧,把他拉到自己跟前,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下定决心,低声道:“我我曾在完颜宗望帐中,看到听到一些东西。”   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低声道:“金人国内缺粮,往北榆州一带因为民间饥荒,已经屡次有人起事,所以金人那边国内应该是尽可能地索要钱粮,而并非土地,索要土地及常胜军等,皆是诈称,为的是多要钱粮。   完颜宗望军中粮官多次言说后方粮草难继,更兼平州同样没有平定,他占著景、蓟二州,钱粮负担沉重。   将军若是在宋人那边得以自主,不妨以此劝说他们,以钱粮为饵,说不定宋人那边会看重将军”   两人各自回去,刘陵从地上捧起一把雪闷在脸上,捂住片刻后随即撇掉,整张脸被雪冻得通红,这样红著眼睛也不会被人发觉。   过了半个时辰,营帐里面终于有推桌动椅的声音,刘陵知道那些人大概今天完事了,捅捅旁边站著的快要睡著的宋将,后者哆嗦一下,慌忙站直身板。   郭药师掀起帘子走出来,看见站在外面冻得满脸通红的刘陵,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时,低声道:“你倒是命大。”   “你说什么?”刘陵皱起眉头,好像没有听到。郭药师身子微微前倾,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眼前陡然一黑,刘陵收回拳头,然后对准他鼻子又是一拳,郭药师闷哼著后退一步。   刘陵正拽起拳头准备打出第三拳,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巨力,被人狠狠一脚踹在腰间,朝前踉跄一步差点没摔倒。但幸亏他身体结实,硬生生挨住,顷刻间拔刀转身,刀刃横亘在那人脖颈上,只需要侧手一拉刀柄,转眼间就能血溅三尺。   月光惨白,照在完颜宗望脸上,他嘴微微张开,嘴里一口白汽遮住面孔,他也没想到这个穿著宋人将领反应能这么快。   “放肆!”   “放开都统!”   刘陵身边刚才站岗打盹被他戳醒的宋将猛然拔刀,但并非对准他,而是对著周围的金军,周围的金兵宋兵全都大骂著拔刀对准彼此,顷刻间剑拔弩张。   郭药师的常胜军兵卒落在远处,除了他和一名随从外,没人有资格到大仗前,他还蹲在地上,鼻血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完颜宗望看到刘陵眼里的神情就没有再动弹,死死盯著他,头也不回地吼道:“赵学士,你莫非是想开战么?”   “刘陵。”   赵良嗣掀起帘子走出来,看了一眼被刀架住不敢动的完颜宗望,沉声道:“不可无礼。”   “嗤”的一声,刘陵收刀入鞘,完颜宗望脸上顿时涌起暴怒神情,刚要前进一步,刘陵眯起眼睛看向他,完颜宗望愣了一下,气极反笑,用辽话道:   “原来你就是刘陵,倒确实是有胆识。好好好,不过胆子这么大有什么用呢?”   他对著旁边头也不回地招招手,喊道:“张武出来!”   张武心里一颤,周围金兵分开,都看著他,他沉默地走到完颜宗望旁边,不敢抬头看对面那个年轻将军。   完颜宗望伸手搭在张武肩头,用手指戳了戳张武身上的甲胄,冷笑道:“你胆子再大,你手底下那千余马军,应当是攒了很久吧?本都统率军将其一个不剩全部射杀,曝尸荒野,任凭野兽啃咬。   还有这人,听说是你先前腹心,可惜,如今也早就归了咱大金,刘陵,你那么横,有屁用?”   “刘陵,不可冲动。”   赵良嗣盯著刘陵,他看到刘陵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心里不安,连忙在完颜宗望身后沉声道:“本官看此事有些误会,刘陵莽撞,但完颜都统方才也不应当殴打他,如今夜深了,明日还有的谈,还请各自回营吧!”   “哼!”完颜宗望冷冷看了一眼刘陵,推开张武,大步流星地离开,周围金军也跟随过去,张武不敢看刘陵,也跟了上去。   “都把刀收起来,”赵良嗣环顾四周,紫色官袍在火光下,显得有些发灰,他骂道:“一群不晓事的,就知道拔刀,这国家大事你们也能拔刀砍掉吗?下次再让本官见到你们胡来,一个个全都拿下,军法处事!”   宋兵们低著头,各自收刀,刘陵捂住腰,对那宋将低声说了句多谢。   “本将王禀,字正臣,刘将军方才当真是神勇。”   刘陵腰间越发疼痛,赵良嗣也走过来询问他是否有事,又派人去寻大夫,让刘陵赶紧回去休息。   韩世忠和几个亲兵走过来,搀扶著刘陵回去,又让他先躺下,过了一会儿,刘陵听到帘帐掀起的声音。   刘陵正眯眼忍痛,脸上忽然一暖,紧接著满面香风,猛然睁眼的时候,耶律余里衍正蹲在旁边,满怀忧虑地看著他。   “将军怎么了?”   “把你带回家,所以被你丈夫打了。”刘陵哼了一声,耶律余里衍眼里闪过一丝愤愤,抬起白嫩小手覆在刘陵嘴上,恨道:“他才不是本宫丈夫。”   她微微俯身,凑到刘陵耳边,轻声道:“你才是。”   刘陵忍著腰间疼痛笑了起来,耶律余里衍忽然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慢慢解开一条衣带,刘陵微微摇头,道:“他踹我腰上,现在疼得很,你别乱动。”   “本宫先替你上药。”   耶律余里衍慢慢替他脱掉一点衣服,又怕刘陵冷,把火盆挪近了一些,刘陵皱眉忍受著,感觉她的手指擦在腰间,有些冰凉,然后小心地裹上乾净布带。   “殿下也会这些?”   “先前跟族中嬷嬷学过一点,能让将军舒服些,本宫就很高兴了。”   上药包裹好后,耶律余里衍替刘陵盖上被子,到外面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回来走到床边,慢慢掀起被子。   刘陵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我腰疼动不了。”   公主卸衣脱袍,小心地跨坐上去。   “刘郎且先躺著就好,妾身来动。”   她趴在刘陵胸膛上,在他脖颈嗅了嗅,对著耳垂轻轻吹起,吃吃笑道:“那个天杀的完颜狗,就在外面的营帐吧?”   妻子对老王说,我丈夫就在家里睡觉。   刘陵深吸一口气,察觉到他身子微微颤抖,公主满意的笑了。   金军帐中,完颜宗望还因为刚才的事恼火,一杯接一杯。   将军帐里,两道身影上下颠鸾倒凤跪躺著,一下接一下。   外面风雪声响,辗转如呜咽。   良久,   刘陵看著趴在胸膛上的公主,满脸红润,如春水滋润过的桃花,他嗫嚅一下嘴角,声音嘶哑:“疼”    第87章 食必求饱   当听著身后帐内传出的些许声音,当嘴里啃著的肉干又冷又硬,韩世忠觉得这冬天一下子变得难熬了起来。   北地似乎常年都是寒冷天气,三月的时候,京城那边已经春暖花开,春意浓的像是一口气呵开了无数胭脂,无数馨香里,带著一层虚浮的华丽。   韩世忠叹了口气,将冰冷的肉干和风雪全都咽进肚子里,在外面老老实实地站岗,当他不知道第几次活动已经冻僵的身体时,天边已经渐渐放出一抹均匀的白,如芝麻糊的边角处不断出现白浆。   身后帘子掀起,刘陵捂著腰走出来,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骨,韩世忠听到他身上传出骨节的咔咔声。   “将军,小的催人去送饭来。”   “你守了一夜?”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打量著说话时都冻得哆哆嗦嗦的韩世忠,然后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他身上,“回去睡吧。”   腰,依旧还很疼,但是在经过昨晚的运动后,似乎缓解了一些。刘陵的心思被疼痛勾走了片刻,抬头看见远处越发显出苍白的天边,心里想起了自己昨晚横刀架在完颜宗望脖颈上的一幕。   若是   历史,会不会彻底改变?   刘陵舔了舔嘴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金少了一个完颜宗望,也还有无数能打的精兵猛将,但大宋没了他刘陵,啧,那结局依旧不会更改。   和谈还在继续,双方这次开始摆出各自的价码,不再仅仅是像第一天那样单纯是为了喷而喷,各自都开始放马标价,但郭药师这头野马,则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如同西餐饭后吃的甜品,单纯是当个添头。   郭药师和常胜军,金人是看不上的,对于宋人来说,他们先前在郭药师身上灌注了不少心血,哪怕是整,也得把先他弄回手中再来整他。   金国那边的使者应该是一直稳稳掌握著节奏,因为当中午的时候,赵良嗣走出来吃饭,看见刘陵时,示意他跟著自己一块走。   去岁他们一同入京时,赵良嗣还很客气,现在客气只余三分,更多的,是一种身居高位的淡然气度。   两人落座后等著饭菜送来,赵良嗣看了他一眼,笑道:“听说刘将军夫人有了身孕,本官理应祝贺,只是出来的急,却没来得及带什么礼物。”   刘陵正要开口回答,见赵良嗣解下腰间的那一块玉佩,走过来,轻轻放在刘陵面前。   玉佩的质地很好,应当不是低廉之物,刘陵时常会拿些玉器珍玩送给其他人,眼力也练出来了一点,看得出来是好东西。   “末将,替夫人多谢”   “此玉先前是一位辽国贵人的玉,所以,还请代为呈递给公主,至于说将军夫人的礼物,本官回去后,会派人送来,补上。”   玉,给公主。   这是赵良嗣的话,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代替宋人。   刘陵的神色没变,但当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赵良嗣分明感觉自己身上居然微微有些战栗的感觉。   虎躯一震,纳头便拜,或者释放出杀意,迫使无数人跪地,都像是戏文里为了吹捧才唱出的话,但现实里,当你站在九层高楼上俯瞰,周围没有任何防护,周围高空的风吹来,正常人都会无法控制地害怕。   或者说进入笼子里,和一头饿了很久的老虎面对面站著,大部分人都会从心底感觉到恐惧。   人的威势是可以养的,赵良嗣数年谋臣,身居大宋庙堂而不倒,如今官居高位,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但现在,刘陵平静地看了一眼玉佩,伸出一根手指将玉佩推回,赵良嗣看到这一动作时,不由得气息一滞。   “公主的头面脂粉都由末将供奉,自是不必再送这等东西去伤她的心,赵公,此玉乃是良玉,她生受不得。”   官儿,他没杀过么?   辽人的太后都能一箭杀之,你一个辽人出身的在教我做事?   赵良嗣沉默片刻,收起玉,颔首道:“私自馈赠殿下礼物,是本官孟浪了。”   他回去坐下后,脸上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懊恼,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道:“蓟州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堂上说的不清不白,刘将军是亲历之人,想来是知道底细。”   “郭药师与金人私下串通,以不可交出张觉为借口,意欲坑杀燕山府宣抚司官员们及末将这等忠于大宋的将领,然后举燕地降金!”   这是和时立爱商量好的说法,毕竟郭药师先前采纳刘陵的“计谋”后,做的一系列事情都需要慢慢发酵,万一金人来了,他就是金人的狗,万一金人没来,他也能立起忠于大宋的稳固人设。   就等于是举著一个屎盆子在自己头上,然后对其他人说若我骗伱,我就倒下去。   然后刘陵的举动,等于是摁著郭药师的手,帮他满满倒了下去。   “果然如此么”赵良嗣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大宋何曾亏待于他,没想到竟是这般人,刘将军,以后一定要记住天子恩德,万万不可再效仿某些人啊。”   赵良嗣很喜欢说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带点官腔,带点神神叨叨,而且刘陵清楚,这厮最厉害的并非谋划,而是口舌,当年凭著一张利嘴入宋,硬生生走到了今日二品官的位置。   这让他想起了时立爱那个老家伙,不过和赵良嗣不同,这老家伙官身尽无,也只剩下一张嘴了。   “赵公,和谈几时结束啊?”刘陵是有资格问的,毕竟已经有口风传出,他很有可能会继承先前郭药师在燕地的位置,而且还有辽国公主的加成,宋人也会松开一点绳子。   “难。”   赵良嗣叹息一声,士卒走进来送饭,在两人面前放下食盒,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来,赵良嗣看著饭菜,若有所思地问道:“听说先前谭宣抚克扣钱粮,刘将军,你实话与我说,涿州到底缺粮缺到了什么样子?”   “回赵公的话,今年开春后,涿州城里面应该就能易子而食了。”   赵良嗣:“本官会去细查的,不过你放心,本官会立刻派人回去催促,再给你运一批粮来,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多少,也该有个数目吧?”   一边说一边吃饭,赵良嗣碗里的才消下去一点,抬头看时,发觉刘陵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夹菜,不由问道:   “刘将军很饿么?”   刘陵笑了笑,回答道:“赵公放心,末将生来肚大,来多少都吃得下去。”    第88章 反!   离开赵良嗣营帐的时候,外面正有几个金人等候著刘陵,当头那人正是故交。完颜拔离速大笑著迎了过来,一点都看不到当初在城外差点被刘陵一箭射死的恼怒。   “刘兄弟!”   完颜拔离速张开臂膀,和刘陵两人狠狠抱了一下,刘陵脸上迅速绽放出温和亲近的笑容,远处几个宋人将领恰好走到这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顿时皱眉。   昨晚刘陵横刀架在金人二太子脖颈上的那一幕尚且还有很多人记著,当时周围的宋兵全都拔刀,心里真的荡漾起不少同袍情谊,但今日,就看到刘陵在这边跟金人握手言欢。   “好好好,这次不方便,下次一定。”   刘陵婉拒了完颜拔离速让他去一同喝酒的邀请,转头看见那几名脸色难看的宋将,笑著对他们拱拱手,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马蹄声,几名宋人的哨骑狂奔回来,喊道:“有兵马正朝著这儿来!”   “敌袭!”   “敌袭!”   凄厉的喊声瞬间传遍整个营寨,鼓声随即擂动。在营中走动的人,此刻全都愕然看向周围。   金、宋、郭药师,三方都有著默契,来和谈的时候,都只带著少部分兵马,金人那边带的兵马最多,但也就是四百骑,因为完颜宗望的身份很高,所以才多带。   郭药师在这场和谈里自始至终都是附庸的地位,没有资格多带,   宋人童贯没亲自来,所以宋人兵马来的也不多。   在三方大营外陡然出现的那支兵马,据说是郭药师手底下的几个将领直接反了,打著为大辽报仇的名义,带著各自手底下加起来要有六千多人的常胜军,悍然准备冲击营寨。   而营寨内,三方加起来的兵马也不超过千骑。   刘陵喊了一声,先把带来的五十名骑兵围拢到身边。这次他出门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在奉命离开童贯大营的时候,他不能多带随从,便将剩下的二百多骑派遣到隔著和谈营寨十里远的地方驻扎,一旦出事,自己也能寻过去找他们。   韩世忠解开罩住马槊的布袋,这次不再畏寒,将羊皮手套摘下,虎口贴紧槊柄,槊头锋刃泛出冰冷光泽,在他身后牵著两匹马。   五十骑都是跟著他从蓟州杀回来的骑兵,翻身上马后,一声声刀刃出鞘的声音随即响起,刘陵披甲后,从韩世忠手中接过白马的缰绳,同样翻身上马,化妆成老卒的时立爱也在其中。   在其他宋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刘陵冲进公主住的地方,喝散了侍女,从马背上伸手过来,公主立刻握住他的手,借著巧力被拉到战马身上,韩世忠则是在刘陵的命令下,领著几个人直接冲入赵良嗣的营帐内,将一脸懵逼的赵良嗣拉出来,坐在韩世忠怀里。   “怎么了?”公主小心搂住刘陵的腰,不敢过分用力,低声问道。   当敌袭的声音响起时,无论是宋人还是金人,起初都乱作一团,都以为是对方撕破脸了,准备彻底开战,这时候双方底下的兵卒心里其实都很苦——要是顶头的人死了,他们这些兵将顶著的头也就没了。   直娘贼,到底是哪个狗噙的带兵过来了?   赵良嗣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时候看到刘陵这边只带上了公主和自己,也没喊著让他去救其他的宋人将领,而是喊道:“童太师的大营就在南面,一路跑过去就安全了!”   其他人死了都还可以弥补,万一赵良嗣死在这里,事情就大发了。   他们正准备直接纵马开跑的时候,斜刺里一彪金国骑兵直接杀出,完颜拔离速没有披甲,穿著黑色袍衫,手挺长矛,锋刃抬起遥遥指著刘陵。   “先把事情说清了再走不迟!外面到底是不是你们宋人的兵马?”   刘陵冷笑一声,让公主提著箭囊,自己解下硬弓握在手里,直接上箭开弓,对准了完颜拔离速:“先想清楚了,我刘陵兵马死伤殆尽,大宋童太师兵马又都在南面,更何况,大宋就算杀了你们家完颜都统又有何益?我须得保护使者,你若是敢拦,我刘陵认得伱,我的箭却是认不得!”   赵良嗣缩在韩世忠怀里,这时候慌忙冒头喝道:“不可伤了金人!”   他看向完颜拔离速,用辽话喊道:“这些兵马绝非我大宋唆使,你速速去保护你家都统,万一来不及,你我二国开战,到时候黎庶肝脑涂地,全在你等今日护持不力之过!”   两边对峙,周围的宋兵和金兵在慢慢涌过来,完颜拔离速根本不退,握紧长矛,眼看著去路就要被堵住,刘陵三指扣弓放箭,完颜拔离速身子晃了晃,座下战马脸上插著一支箭矢,顿时哀鸣一声栽倒。   其余金兵看情形不对,立刻拔刀准备冲杀,刘陵从公主手里接过箭矢,再度开弓,毫不犹豫地再度射倒一匹战马,吼道:“我乃涿州刘陵,先前冲营生擒你们完颜大帅的便是我,汝等欲试我弓箭利否!”   他双腿一夹马腹,白马踩著积雪开始前进,身边五十骑兵全都跟上,韩世忠倒是不怕对面的阵仗,示意赵良嗣在自己怀里躺好,握著马槊,看著前面接连开弓悍然射倒两个金人的刘陵,心里只觉得莫名酣畅起来。   刘陵催动战马的同时,随手把硬弓塞给公主,反手抽出佩刀指著摔倒在地上的完颜拔离速:“我若是想杀你方才便杀了,外面定然是有人作乱,你赶紧去保护你家都统,快滚!”   和谈用的大营,顷刻间混乱了起来,而且部分地方,确实有宋兵和金兵发生了械斗厮杀,因为都以为是对方翻了脸。   听著外面人喧马嘶的喊闹声,一处营帐帘子掀起,郭药师走出来,身后跟著甄五臣,周围的营帐内,先后走出了百余名常胜军兵卒。   郭药师缓缓解开身上的紫色宋人官袍,随手扔开,看著它像一坨垃圾般飘落到地上,眼神淡漠。   金人宋人对于张觉的态度,当真是让他心寒。   莫说是张觉,就连始终坚守到今日的平州张敦固,也没资格派人过来参加和谈,显然,双方都已经默认了平州的下场。   更何况这两日的和谈显然已经快要有结果了,双方对于郭药师的处理决定,让他彻底绝望。   当真都是泱泱大国。   好大的威风啊。   今日之张觉,便是我郭药师的来日。所以现在,他郭药师不求官不求名了,甚至也不去想以后了。   他记得刘陵那厮曾说过,人活著,是求一个死法。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尤其是在这时候,则是让他情不自禁地去回味,去想像。   他娘的,都别玩了。   郭药师张开双臂,沉声道:   “为本帅披甲。”    第89章 来来来,换家   双方都习惯在桌子上说话,但现在,有人选择了掀桌子。   刘陵策马狂奔,身后公主颠颠的,不断撞击他的后背,公主咬住红唇忍受,死死搂住刘陵的腰部,后者这时候也顾不得腰部疼痛,只能策马扬鞭,一路飞奔。   赵良嗣说营寨往南就是童贯的大营,但刘陵这时候选择朝著约定好的地方前进,那里,有他的二百多亲信骑兵。   在涿州城的一亩三分地上,刘陵可以说那就是他的地盘,但偌大燕地,现在若是有人敢腆著脸说这儿归他管,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郭药师了。   宋人哨骑发现敌军来袭的地方在西面,但刘陵一行人狂奔了片刻后,被派遣到前面的骑兵转回来,喊道:“前面官道上也有!少说数百个兵卒,有人在把守路口!”   “走小路!”   数十名骑兵在荒芜的田地里狂奔而过,身后扬起无数灰尘,惊起田埂边枯树枝头的几只乌鸦,大叫著飘飞在他们头顶。   赵良嗣很惊慌,但很懂事地没有催促。   但并非他在明知刘陵没去童贯大营的前提下选择默许,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儿的地形和方向。   随著马蹄声慢慢停缓,韩世忠和几名骑兵回到刘陵身边,不用他多说什么,刘陵就已经看到,小路那头也把守著数十名兵卒。   这次再没有其他小路了,刘陵从公主手里接过弓箭,带著身后骑兵们再度加速,顷刻间弓弦开仗,箭矢脱手而出没入一名常胜军兵卒的头颅内。   其余骑兵大多都会弓马,齐齐放了一轮箭矢,半数箭矢没射到人,但既然射中了的,路口那边当即倒下十几人。   韩世忠感觉战马在不断加速,他微微伏低身子,手里马槊微敛,已经遥遥对准了一个常胜军兵卒。   马蹄声微缓,两名常胜军兵卒仓皇抬起长矛刺来,韩世忠抬臂让过长矛,将两根长矛牢牢挟住,随著战马冲势不减,那两个常胜军兵卒还愣愣站在原地,顷刻间,韩世忠马至、人至、枪至!   血花从一个常胜军兵卒的下巴处爆出,马槊从下而上贯通了整颗首级,随即常胜军兵卒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和马槊相连的头颅上,被韩世忠仗著马槊高高挑起后砸落到地上,溅起一圈尘土,在身底下慢慢荡漾开的血泊表面,兀自在马蹄声中颤抖。   沿途不断有尸体栽倒,五十多骑兵直接冲过了守军的防线,继续朝著远处狂奔。   马蹄攒动,韩世忠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淌,知道是之前那个常胜军士卒的,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在他怀里,赵良嗣默默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污,刚才鲜血喷出来的时候,大多喷在了他的脸上。   赵良嗣缩在韩世忠怀里,有些抑郁地看向远方。   跑了大半天时间,再也没看到一个常胜军士卒的身影,又跑到前面探路的几名骑兵忽然射出两支响箭,赵良嗣眯起眼睛,看到前方小树林里忽然出现了许多身影。   一行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刘陵带著公主下马,也给白马留点时间休息。几个兵卒正围著一个老卒,刘陵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站起身。   时立爱神情有些难受,他毕竟已经老了,刚才纵马狂奔了将近十里路,一停下就呕吐不停,刘陵蹲在他身边,用自己水囊里的温水替他漱口清洗,又示意公主走过来,把她的白色狐裘披在时立爱身上。   “老东西,这儿不能停下。”   刘陵拍著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低声道:“得走了。”   时立爱咳嗽几声,将水囊还给刘陵,勉强站起身。   “那是谁?”赵良嗣瞥见刘陵对那个老卒态度很温和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道,他已经意识到抱著自己的有可能是个宋人,因为韩世忠偶尔说话的时候,那种口音是改不掉的。   “一个老卒罢了。”韩世忠懒得说。   “哼,他刘陵能对一个老卒如此关照?”   “刘将军对谁都很关照。”   韩世忠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用害怕怀里这个二品官的赵学,所以接下来不管赵良嗣怎么问,他都懒得回答。   燕山府,除了东面的一个县被金人攻占,燕山府全境连带著北面顺州,全都亮明旗帜反了,也有少部分不愿跟著一起开战,随即被顶头将领杀了。   郭药师往各处传消息,说金人宋人都意欲坑杀全部常胜军,所以大家现在为的是求活。   宋人的几名将领勉强逃出来了大部分,但是也有两个人落在郭药师手里,金人那边气得要死,但根本不敢有大动作,因为他们那边,是完颜宗望落到了郭药师手里。   而同时,原本的主帅完颜阇母还在平州,被张敦固当人质扣押著,因此驻守在蓟州景州的金兵一时间竟然群龙无首。   童贯当时率军驻守在涿州和燕山府交界的地方,听谣言说前方金人打过来了,童太师整整犹豫了一刻钟,然后带著一队兵马杀向了南方,高喊著平定易州的常胜军余党。   整个燕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篝火舔舐著木柴,是树林里难得的温暖,再往后一点,就是一个稍微宽大些的山洞,刘陵坐在洞口处,旁边是赵良嗣,两个人对著地图像模像样地看了片刻,各处地理位置都差不多知道,但是接下来该如何选择,两人之间颇有些分歧。   赵良嗣认为应该找到宋军主力,和童贯商量接下来如何行事。   但刘陵这时候是真怕童贯也弃军而逃,连带著带崩整个燕地的宋军,自己就算已经把手底下几千涿州军调教的有了点模样,到时候也得跟著崩盘。   他心里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涿州,想办法控制住涿州易州几处主要城池,易州北面都是山脉,若是常胜军南下,能选择的进攻方向不会很多,极有可能是从燕山府以南攻打涿州。   不得已,他撇下了赵良嗣,哄他去睡觉。等赵良嗣睡熟后,他来到时立爱身边,低声道:“老时,郭药师爆了,你怎么看?”   时立爱咳嗽一声,从他手里接过地图,刘陵举著蜡烛替他照亮,看见时立爱用指甲在地图上慢慢刻出一条路线的痕迹。   “从涿州提一支兵马,过龙泉河,一路北上,此处是青白口,历来不受辽人重视,若郭药师率军南下,此处必然空虚无备。”   “我若再倾尽涿州兵力北上,”刘陵缓缓道:“郭药师那时候南下,却不是正好打我一个空门大开?况且”   时立爱说的这条路线,有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在易州时候,听赵鹤寿说的路线,但是因为是从涿州出发,所以中途需要穿过的山脉河流少了一些。   “你到涿州的时候,先偷偷把家小送走不就行了。”时立爱冷声道。   “倒不完全是家里人的事。”   刘陵站起身走了两步,低声道:“我部下兵马不多,几场野战或许可以,但别说是跋山涉水地去奔袭燕山府腹地,就算是过去了,一路打入燕山府,打到燕京城下,到时候底下兵马必然疲惫无比,他郭药师也肯定会在燕京部署重兵防守,怎么可能攻的下?   涿州城是我两年经营基业,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有。”   郭药师南下,他刘陵北上,双方就是对捅换家的局面,诚然,燕京之于郭药师,意义绝对高过刘陵和涿州,双方一旦各自开战,损失最大的就是郭药师。   但帐不能这么算吧?   自己拼著涿州城破拿下了燕京,到时候孤城一座,宋人再不支持,自己岂不是进了个笼子?   “将军!”   时立爱忽然坐起身,身上的狐裘散落在旁边,嘶声道:“做大事而惜身,行小利而忘义,历来狭路相逢,勇者为胜。将军尚有七尺身三尺剑,声名勇冠三军,仁爱遍播于燕地以南,振臂一呼,常胜军中皆是燕地辽人,又岂能不动摇?   再者,又并非只是将军一家兵马。”时立爱喘了口气,手点在燕山府以北居庸关的方向。   “宋金都有俘虏在燕京城内,郭药师抓住完颜宗望,定然也是送到燕京中关押,防止疏漏被其逃走。宋人心思难明,怯懦无用,不如派遣使者入金国境内,与金人相互约定奔袭燕京。   若燕京城破,常胜军人心必散,郭药师屡次逆天而行,早已惹得军中不满,到时候将军振臂一呼,常胜军将士倾心归顺;白沟河以北,燕山府以南,八百里燕地尽归将军所有。   届时常胜军半数归附,手中握有一府三州之地,披甲数千,猛士三万,北顾可以称臣,南望可以抵敌。   更兼此处乃辽国旧地,将军以公主名号重立辽国旧祚,无论宋金皆可依附,待得经营十年,焉知不能重图大辽国祚霸业?”   时立爱戳在刘陵心口,低声道:“将军为何只愿蜷缩在涿州一地,仿佛是宋人看守门户之犬,岂不引燕赵豪杰耻笑?”   “我引金人南下,到时候攻下燕京,却是金强我弱,我如金人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却又该怎么办?”刘陵盯著他。   “将军是忘了么,金人已经不能再打了,如今已经先后有两个完颜氏统帅被俘,辽国皇帝西出夹山,金国境内震动,今岁严重缺粮,纵然依旧是兵强马壮,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无粮怎么打!   攻下燕京之前可以随意许诺,攻下燕京之后,到时候缓缓图之,先招揽常胜军将士兵卒,甚至可以用钱粮跟金人借兵南下。借金人之刀,开自己的疆土。”   火光倒映在时立爱的眼里,正熊熊燃烧,他伸手抓住刘陵的衣服,声音嘶哑如哀求,“将军一直亲近宋人,但你就算是宋人,大宋国内如何形势,伱难道不知?只要你一兵强马壮,宋人到时候还得是过来讨好你!   做宋人有什么好!燕地乃辽国故地,因此大势在于将军。将军,出兵吧”    第90章 兀术   和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但掀桌子时,因为根本就不考虑后果了。   宣和六年三月中旬,当五十余骑辗转回到涿州城外的时候,城头上一袭紫色官袍飘荡,蔡靖看著城门打开,一行人缓缓进入城内,紧皱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缓和过。   官衙大堂内,除去众兵卒,赵良嗣和刘陵洗漱沐浴过之后,都来大堂内吃饭,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话,主题就是北上奔袭燕京的事。   当然,刘陵是以自己的角度去叙述和劝说他们的。   赵良嗣依旧不怎么愿意答应,吃完饭后他去休息了,蔡靖留在大堂内,看著站起身的刘陵,犹豫片刻,道:“弃燕地,入大宋国内,你也能得个马步兵都虞侯,或者是个防御使,朝廷兴许还会给你封爵,何必冒险?”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刘陵淡淡道:“你也知道我在涿州是何等地位,去大宋国内无非是伏头做小。我尚有兵卒可御敌,有良马可驱驰,如今奋力一搏,死则死耳,成功则可为万户侯。   童太师昔日以岁币收燕云,今日我欲以军功开疆,君当祝我成功。”   蔡靖盯著他看了片刻,刘陵对著他躬身施礼,前者气的发笑,冷冷道:“伱夫人已经怀胎数月,想来这次也是丢给我照顾?”   “劳烦安世兄了。不过这次万一情形不好,我亦不得归我手底下也有亲信兄弟,会将她们一路送到大宋江南一带安置,家财万贯,足以过活。以后我子若是长成,还望安世兄记得今日,再加照顾。”   刘陵转过身朝著门口走去,摆摆手,道:“就走到这儿,别送了。”   官衙外面,韩世忠打著饱嗝,看见刘陵出来,连忙牵来白马让他骑上,朝后面招呼一声,百余名甲士先后跟上,清冷的街面上,顷刻间甲胄摩擦声和脚步不绝于耳。   “去陈府。”刘陵吩咐了一句。   陈凉自从跟随他以来,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有用,其次是忠心,甚至是把自己的大儿子送在刘陵身边做亲兵。   只不过他长子陈温有点肺病,前两次跟著刘陵出去差点没喘死,等回来后,刘陵让大夫瞧了瞧,知道他确实有病,便让他待在涿州城内跟著其父学帐房算计的本事。   陈府,是刘陵在涿州城内给陈凉安排的宅子,很大,很阔气,据说是原先涿州城某位辽国贵人的住处,后来几经战乱,贵人往往死的最快,这座宅子也就被赏给了陈凉居住。   涿州城有宵禁,一路走来只碰到了一队巡城的士卒,走到陈府门前的时候,不用前排士卒提醒,刘陵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儿。   且大门没关,当士卒推开门的时候,一进去就看到两个带刀的下人正在朝著一个身著绸缎的员外身上乱砍。   刘陵翻身下马,缓步走进陈府大门,血腥味儿随即变得更加浓郁,那两个下人砍死人后,立刻跪在地上,刘陵瞥了他们一眼,继续朝著里面走去。   各处都能看到尸首,少说也要有二十多具,有些穿著衣服质地不错,有些就是普通人的衣服,刘陵一路慢慢走到陈府前堂门口,里面灯火通明,两侧酒席后面都躺著几具尸首。   前堂中央,一名婢女抖抖索索地端著水盆,陈凉伸手进水盆里,慢条斯理地清洗著手上的血污,抬头看见刘陵站在外面,立刻让婢女走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躬身施礼。   “遵照将军吩咐,小人先前查到了的那些敢少交钱粮的商贾大多在此,有少数乖觉的逃掉了,但小人已经重金悬赏他们的首级,想来不用数日就能送到。”   刘陵轻轻踢了一脚旁边的尸首,尸首随即栽倒在一旁,“这些人都是你手底下的大小头目,我让你把这些人都杀了,你不心疼?”   “小人的生意能有今日,全赖将军扶持,就算是让小人将身家全部献上,小人也心甘情愿。”   陈凉躬身到底,声音沉闷:“听说将军将北行,小人近日来倾家荡产,费尽钱财手段,得到良马三百二十匹,其余则换成珍玩珠宝等易携之物。   良马赠与将军,珠宝准备交由将军夫人带到江南存身,随行护送的兄弟,全都是可靠之人,还请将军放心。”   刘陵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著周围的尸首笑了笑,“马匹我收下了,我尚有余财,珍玩那些你自己留著吧。回来的时候若你穷了,我却又要找谁替我做事?”   陈凉低著头,沉默不语。   “对了,我让你立刻派人去景、蓟二州找金人的将领送信,派的人已经去了多久?”   “啪!”   信纸被拍在桌上,完颜宗辅叹了口气,站起身的时候,营中大小金人将领全都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主帅在平州失陷,是因为被燕人刘陵打了个措手不及,都统在高粱河遇袭被俘,却是汝等之过!”   完颜宗辅怒喝道,哪怕他平日里都以宽仁待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发怒。   金人先帝完颜阿骨打子嗣皆掌兵为大将,完颜宗辅也不例外。这次是因为燕云的事,朝廷那边准备派他多带些兵马过来,但一听说完颜宗望被俘,宗辅只得弃了大军,轻装简行加快赶到蓟州。   “这次除了都统,还失陷了两个猛安和数百精骑,这么大的过错,谁来担!”   看众人都闷头不说话,宗辅气的用力揉了揉眉心,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徐徐问道:“涿州刘陵如今有信过来,希望与我军约定,共同从西面奔袭燕京腹地,汝等怎么看?”   “恐怕太过冒险。”有人低声道:“完颜都统还在郭药师手中,万一此贼发作,杀了都统,咱们更没法跟朝廷交代了。”   “还有,刘陵虽万夫莫敌之勇将,但一向颇为亲近宋人,再者,他部下涿州军屡次惨败,只怕实力不济,到时候攻打燕京时,难”   “涿州兵不济事,他刘陵总是个能打的吧?”众人一片反对声音里,突兀出现了一个较为刺耳的冷笑声,循声看去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青年,著普通甲胄,长相年轻,甚至带著点青涩。   “刘陵是燕地辽人,先前更是常胜军部将,熟知地理,本身与郭药师更是死仇,他的涿州军不能打,但咱们的大金兵马却是天下无敌!现在加上刘陵有何惧哉?   攻下燕京,郭药师及常胜军家眷必然都在城中,哪怕兄长不在里面,也可将前者与郭药师去换兄长,”青年看著宗辅,沉声道:“阿兄,你与我千骑,我定能斩将落关,攻下燕京!”   “兀术,休要胡说八道!”   宗辅脸色一沉,“忽鲁勃极烈大军就在北面,再过半个月便到,到时候以大军之势逼迫,他郭药师但凡有半点想活的念头,都得乖乖交出都统,你现在如此妄为,万一真的逼他杀了都统,却是你的罪责!”   完颜宗弼主动上前一步,看著自己的兄长,大声道:“我曾读过中原史书,夏侯惇曾为人质,韩浩不因其质而废军事,下令将其和叛乱军士一同射杀,因此后者畏惧,释夏侯惇。   我大金灭辽开国,今日莫非要因为郭药师这个三姓家奴就畏手畏脚?就算二兄身死,我亦可尽杀郭药师及常胜军诸将家眷,暴尸城外以为报复,使燕地之人胆寒畏惧,畏惧我大金,再不敢以人质说事!”   完颜宗弼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开,宗辅缓缓坐下,几个将领刚想开口劝说,就见宗辅摇摇头,笑骂了一句。   “就凭他这些话,等阿兄回来,少不得打他一顿。罢了,倒也确实是这个理。传令下去,蓟州各处兵马前压,派人去查明郭药师及常胜军所在,把他的主力给本帅摁死在高粱河前!   他兀术口气这么大,我今日就给他搭这个台子,回去之后,大不了我领罪受罚。但现在”   他看向众人,敲敲桌子:“我金军大势在手,反倒是接连丢了两个主帅和若干兵将,诸位都是我大金的骁将,这个脸是你们丢出去的,之后,要把脸面一点不落的给我找回来!”   众将立刻躬身俯首,轰然领喏。    第91章 雕   白山黑水到底有多苦寒,刘陵不知道,但他现在充分领会到了燕地山脉丘陵的可怕,而且现在依旧是天寒地冻的时节,顶著冷风朝前走,路上已经累死冻死了大几十匹驴马牲口。   过龙泉河往北都是山脉河流,但地势已经稍微平坦一些,再往西北一些就是奉圣州,更西就是大同一带,先前是辽国疆土,而后金人南下,与宋人约定归还这里的土地,约莫是朔、妫、奉圣等处。   除却辽国西京大同府是宣和三年归宋,其余各处都是宣和五年八月左右归还宋国,也就是去年。   刘陵朝三个地方派去了使者——居庸关,景州,蓟州,但因为现在的联系方式依旧是靠人力马力传递,所以也很难知道金人到底有没有同意,只能继续往北走到青白口,那里是他和金人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在那里等待五日后,万一金人不来,他就只能去自己奔袭。   但除了金人之外,刘陵也让高凤赵鹤寿帮忙写信给他们在常胜军中的熟人,赵鹤寿右手没了左手没法写字,就让他口述。反正是想办法笼络和策应,打探到郭药师如今尚且在高粱河一带驻军。   确实有较大可能性成功,最多就是自己单独攻打的时候部下损失会很惨重。   刘陵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看了看旁边亲兵和其他涿州军的神色,吩咐先原地休息一会儿,准备埋锅造饭。同时也有数十名哨骑脱离队伍,防备著有可能出现的常胜军。   天上有一只不知道是鹰还是雕的鸟,凌空盘旋著,刘陵有点手痒想射它,旁边的亲兵递来乾粮,刘陵接过后,笑道:“听说北地有专门训鹰的人,以后弄一只来。”   韩世忠有些莫名其妙,不懂将军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刘陵示意了一下:“你想想,大战将起,两侧成千上万兵马铺开,就等著你命令,你这时候骑马,肩头站著一只苍鹰,紧接著苍鹰腾飞,掠过伱的军阵,这时候你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开始冲锋。”   “将军说笑了。”韩世忠摇摇头,“小的如今衣食已足,也不过是个小卒,哪能那般遮奢?”   “衣服会有的,粮食会有的,你的官职也是会擢升的。”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还是先吃饭吧。”   青白口有驻军,不过不多,约莫四百多人,占据了狭窄地形,立了个营寨,中间是一条小溪,刘陵和涿州军在小溪南面。   刘陵带著三千多兵卒,先领著一小队兵卒将校去看了一遭,赵鹤寿凝视著溪流,道:“此处水甚浅,似乎已经冻结,若是夜间奔袭,或许可以一战而胜。”   三千打四百,涿州军中弓弩甲胄较多,本就可以做到一面倒的碾压。   天边已经是黄昏,若是刘陵认可的话,可以立刻下令让士卒短暂修整一个时辰,然后就能趁著夜色进攻,但他抬头的时候,猛然发觉先前看见的那只苍鹰依旧在不远处的天空中盘旋,发出一声鸣叫。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道:“派人再去周围哨探一圈,看有没有其他兵马。”   “诺!”   刘陵离开涿州已经有十来天,估摸著就算马匹再慢,金人也该收到他的消息了,不过,他们实在不同意刘陵也不能逼著他们派兵马过来。   但是等他攻下燕京后,万一完颜宗望真的在里面,啧,刘陵也可以让金人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奇货可居。   “报!西面山脉众多,没发现敌军!”   “报!南面后方并无敌军!”   “”   刘陵微微颔首,看著周围几名亲信将领,沉声道:“我军封了十几日的刀,今虽远道而来,我知道将士们疲惫,但也是时候活动一下身子骨,闻点血味儿了。传令下来,点一千五将士随我踏破敌营,今夜在常胜军营寨中休息!”   “诺!”   常胜军的哨探之前已经远远的发现了涿州军,营中主将是辽国降将,之前是一个小军官,所在的军队被金人打崩了,而后投降郭药师,被派到这儿驻守。这儿离燕京不远,但没多少人愿意来。   他在这儿就像是土皇帝一样,吃点周围地方的保护费,天天被人哄著供著,心里其实还有著一点傲气,知道涿州军忽然出现在对岸时,他连忙让人去后方报信求援,然后准备死守这里。   是的,他准备死守。   刘陵名声在燕地已经不小了,三方的主帅和将领大多都知道刘陵是个“神射之将”,但对于他的涿州军,评价则是呈现出两极化,一方说既然是刘陵的兵,那肯定不是孬种。   一方说涿州军在蓟州就死的差不多了,就算先前不孬,现在也全都是新征募的兵卒,草台班子罢了。   常胜军主将,倾向于相信后面那种,再说了,涿州军忽然出现在这儿,证明他们是倍道行军一路急行军,肯定疲惫的不行,自己再怎么著,也还立著营寨。   “点火。”   高凤策马转身,对著身后的士卒们高呼。   顷刻间,南面烽火连天,无数火把亮起,火光照耀溪流,映衬的整条溪流水面如同已经被血染红。   紧接著刘陵拔刀指著那座营寨,沉声道:“升我旌旗,全军压上。”   “这么多?!”   常胜军主将站在营中箭塔上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有点慌了。   他估算了一下,对岸那边少说也得有数千人!   再加上几名士卒报告说,对岸敌军打出的是燕地刘陵的旗号,常胜军主将心里狠狠一颤,所有的侥幸全都消散。   自己就四百人,能挡得住这么多涿州军吗?   涿州军根本没给他犹豫的时间,不断前压,前阵士卒披甲持长矛,在营寨前百余步的地方缓缓列阵,两侧都是披甲的刀盾兵,以及大量的弓弩手。   抵达适当距离后,常胜军开始放箭,涿州军这边先出现了一点伤亡,随即弓弩手开始还射,箭矢如雨落,顷刻间压过后者。   就在双方已经开始攻防的时候,营寨西北的方向,大约是溪流的源头吧,那边的夜空忽然亮起。   一头通体雪白毛色的海东青振翅飞落在一个青年将军的肩头,疲惫地喊了一声,青年将军抚摸著海东青的羽毛,在他身侧,同样是无数火把亮起,照亮了手持火把兵卒身上的甲胄。   攻灭辽国后,有了辽人的许多技术,尤其是冶金铸甲手艺,金人的甲胄彻底更新换代,再配上他们的战斗力,是否天下为敌还不好说,但金人骑兵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可以将战场扭曲成自己想要的任何形状。   完颜宗弼能听到军中士卒和战马的喘息声。   刘陵走的是山脉,所以行军艰难,但他们金军更是从东北一路迂回绕到了西北,又从居庸关那里调兵,然后一路马不停蹄地南下,累,是必然的。   但   “咱们,好像还是来晚了一点?不过正好,倒是想看看,那刘陵和俺到底谁快?”   完颜宗弼轻笑一声,将海东青递给旁边的一名亲随,紧接著,他解开马槊握在手中,驱马入前军阵中,这是要带著兵马亲自冲锋。   海东青再次振翅飞起,掠过沉沉夜空,掠过金军士卒的头顶,一路向南高飞。   在它的目光中,无数火把前进,无数金军士卒在完颜宗弼的命令下,开始朝著营寨进攻。   当看到那么多涿州军出现的时候,常胜军营寨的主将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而当士卒汇报著金军在北面出现时,他身子一抖,已然是   尿了。    第92章 我来,我见,我征服   常胜军主将是被人抬出来的,放在两军主将面前,看上去奄奄一息。   刘陵惯用弓箭,但也没能想出来,这人当时到底什么姿势,才能被一箭凑巧射穿了大腿根部,而且他身上那股味道,混上鲜血的气味,腥臭中带著一点骚气。   他对著旁边拱拱手:“末将刘陵,见过金国四太子?”   完颜宗弼微微皱眉,不知道刘陵到底是不怎么会说辽话,还是他认错了自己的身份,只得道:“刘将军应当比我年长,呼我为兀术或是宗弼即可,两年前,我听说刘将军在燕京城外射杀了辽人太后,当时央求先帝,向宋人索要将军你,但先帝却是骂了我一顿。”   “金国先帝乃是一代雄主,宗弼兄弟更是大金军中猛将,新起之秀,末将只不过是燕地降将,如今倚靠宋人,屡战屡败,哪里当得起将军厚爱”   “怎的这般生疏?”   完颜宗弼上前一步,直接搂住刘陵的肩膀,“你啊,等攻下燕京城,就随我回去,我为你在陛下面前进言,等杀了郭药师,就让伱继续守卫燕地,”   “咱们日后再说吧,完颜兄。”   刘陵轻轻踹了踹还在地上躺著的常胜军将领,然后装作无意地踩在他大腿根部中箭的地方,问道:“此处离燕京有多远?”   “不到四十里嘶嘶嘶”常胜军将领浑身颤抖起来,慌忙哀求道:“小的愿为前驱,为大金贵人和刘将军开道!”   “你能叫开燕京城门?”   常胜军将领浑身一颤,低声道:“小的认识城门守将,或许”   刘陵打了个响指,高凤和赵鹤寿两人走出来,刘陵指了指地上那个,问道:“这人,你们认识吗?”   两人默默摇头。   “那他没什么用了。”高凤和赵鹤寿两人先前都是常胜军的中高层,赵鹤寿更是郭药师的心腹,而这个常胜军将领能被打发到青白口这种鬼地方把守,怎么可能有多少地位。   就算认识城门处的守将,人家会搭理他?   当然,这只是刘陵说给完颜宗弼听的话。   最主要的是,当他看见完颜宗弼身后带著的金兵数量似乎已经超过自己的涿州军后,原本尽可能取巧攻下燕京的想法,立刻就变成了强攻!   而且入城之后,自己一定要尽可能地把那些被抓的宋国官员掌握在手里,其次便是郭药师和诸多常胜军的家眷,至于说被俘的金人,还是别想了比较好。   士卒把能问的全都问了出来,完颜宗弼本来也不在乎那个常胜军将领,见问完了,随口吩咐道:“杀了,丢给野兽吃。”   他走到刘陵身边坐下,刘陵手里拿了一块饼子,完颜宗弼毫不客气地扳了一半,将另一半重新放在刘陵手中。   “完颜兄很饿吗?”   “数百里疾驰,怎能不累不饿?”完颜宗弼狼吞虎咽,刘陵让人又送过来一些,两人都是武将,胃口大,完颜宗弼吃完了,忽然道:“我那边有酒,跟你喝一杯。”   “领军在外,饮酒容易误事,”刘陵摇摇头,“等破城之后,以一城断旗为席面,以常胜军之鲜血为酒水,那时候饮酒才叫痛快!”   完颜宗弼顿时眼里一亮,刚才喝酒之言本就是试探,想看看刘陵到底是不是仅仅是个武夫。   很好。   他又让人拿来肉干之类的东西继续和刘陵同吃,眼神瞥见刘陵左臂,笑道:“听说刘将军当日城头割肉取箭,此事确否?”   两人各自都带著心思,完颜宗弼处处都带著拉拢之意,刘陵只是随口敷衍和吹捧,把完颜宗弼哄得很高兴。   夜深了,两人各自道别去歇息,副将是个沉默寡言的金人,走过来迎接完颜宗弼时,低声问了句刘陵如何?   “真能将也。”完颜宗弼微微摇头:“只可惜,现在其心犹如鹰,若不驯服,难以使用。”   “若实在不能用呢?”   “若鹰不能为我所用,便是驯不熟,旁人只会杀了这种驯不熟的鹰,我倒是想看看,他若是驯不熟,能飞得多高。”   知道这次要和金人联手的时候,韩世忠心里不怎么牴触,毕竟前次伐辽,宋军就是跟金人明面上盟誓灭辽,金人把辽人打的像狗,宋人和辽人则是狗咬狗,没有半点长脸的地方。   他看见刘陵坐在那发呆,低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先前在高粱河的时候,但凡有半点机会我倒是想射死郭药师。”刘陵摩挲著自己的佩刀,低声道:“现在我也想杀了完颜宗弼。”   “将军,这又是为何?”   韩世忠很难理解刘陵的心思。   金国这段时期能征善战的猛将实在太多,刘陵见到的大部分有头有脸的金人,几乎都有足以名列史书的功绩。   就连时立爱那个老东西,这次被刘陵留在涿州,在历史上,时立爱本来也是要降金的,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死心塌地留在他身边。   自己若是继续占著燕地,来日金军南下,这些金人猛将带著兵马糊自己满脸,自己到时候到底是又一个郭药师,还是谢玄?   想杀了提前预防,却又是杀不得。   清晨的时候,两个人见面都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都看到彼此脸上的黑眼圈。   寒暄没几句便要出发,昨夜一晚上修整,士卒们都吃饱休息了一晚上,大部分人已经恢复了精力,但也有可能给燕京那边留出反应的时间。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预计今日黄昏前就要抵达燕京城外,先派使者入城迫降,若是城内不从,就要立刻攻城,防止郭药师不管不顾地率军回援。   完颜宗弼和刘陵各自分兵前进,虽然两人言语亲近,吃饭的时候都在一起,可一旦行军,双方都保持著距离,明显看到两军彼此间都有著提防的态度。   燕京城。   看著成千上万的兵马缓缓出现在城外,两年前的事,似乎又在眼前重演,城头守军一片骚动,只能靠著将校弹压才能勉强安静下来。   城内有很多平民百姓,听说金人和刘陵兵临城下,整座城池开始不断散发出恐惧的意味。   完颜宗弼在那边让使者入城劝降,刘陵则是策马站在山坡上,身后立著韩世忠等一众亲随骑兵,看著那座熟悉的城池,刘陵舔了舔嘴唇,嘴角微微扬起。   “我,回来了。”    第93章 再破燕京   对于完颜宗弼来说,燕京,只不是下一座即将被他攻破蹂躏的城池,足以让燕京化作废墟的大战,只不过是足以让他心头亢奋起来的一场烟花。匚   刘陵今年二十七岁,在这个时代算来还是壮年,但也已经略微靠近老年了。   看著高耸的城墙如环带般笼罩住整座城池,所有攻城的兵马,大多被覆盖在它投射出的阴影里。整座城池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仿佛城头耸立著的,还是多年前那面属于大唐的旌旗。   刘陵的目光穿越千百年,停留在两年前,依稀回忆起自己和晚娘在这座城里艰难过日子的时候,说不上男耕女织,只能算是夫妻俩都在尽可能地维系这个小家。   他的眼里,倒映出燕京城头的烽火。   无论是金军还是涿州军,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奔袭燕京,“袭”,意味著要快,大量的兵卒甚至是甲士都开始奉命推著简易的攻城器械,身后,两军中的弓弩手要么在城外列阵,要么是站在临时搭建的箭塔里面,朝城头倾泻一轮又一轮的箭矢。   城头守军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表现出颓势,大量的人中箭,又有守军被攻上城头的士卒抓住,直接拎起来扔下城墙,一时间,如同锅边下饺子般不断有人落下,在护城河之中啪的一声砸碎了积冰,溅起水花。   完颜宗弼看著这一幕,大笑道:“我听说宋人那边流传出来的话,说是得燕云者可封王,刘陵,汝欲王否?”   “完颜将军言重了。”   “有何不可?”完颜宗弼将手重重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欣赏著攻城的景象,一边沉声道:“童贯到底是怎么把燕云拿到手里的,宋人不清楚,难道你我不清楚?   呵,他呢,是把燕云买了回去,你呢,若是能把燕云再打下来一遍,宋人会不会也给你封王?”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燕云十六州是随便刷的经验包,上到童贯下到小兵卒只要在这刷一遍,回去都能封王似的。   刘陵不置可否地听著。   韩世忠就是一个较好的例子,他当时生擒方腊,功劳却被辛兴宗抢走,而后就算是有人帮他向皇帝辩白说明情况,但韩世忠也只是被补了个小官,并没有真的“擒方腊者授两镇”。   “放箭!”   在他们面前,两支军队的军官都开始不约而同地下令放箭,因为金人那边带来的兵马多,所以箭雨雄浑,涿州军这边,却也是尽力奋战,并不是传闻中那般软趴趴的样子。   城门没破,是从里面打开的,燕京城的部分守军已经放弃了坚守,主动开城门以迎接“王师”。   但在城门开启后,杀红眼的金军和涿州兵在攻城前得到的号令是,彼此军队都是友军,禁止杀戮,除此之外,皆可杀!   “不对劲。”刘陵开口道,他还记得当初宋军攻入城中的时候其实也很是润滑,但随即就遭到了城内守军和平民百姓的顽强抵抗,郭药师执掌燕京后,肯定会再提防著那种情况的发生。   燕京是他的大本营,城头守军怎么可能这般无力?   但攻城的兵马偏偏就是这般硬生的穿插了进去,不带半分迟缓和回味,城头跪地请降的常胜军士卒被杀的一乾二净。高凤胸前甲胄已经溅满昔日同袍的鲜血,但还是挥刀向前,不断砍杀,脸上一片温热,不知道是血还是其他的东西。   攻城顺利的过分,巷战也顺利的过分,甚至在不断朝著城中心的皇城挺进。   完颜宗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刘陵在他身边翻身上马,他已经懒得再去算计攻城后先去城里哪处,究竟是去救宋人官员们还是先赶紧抓俘虏   因为事情顺利的实在是太过于诡异,顺利到让刘陵立刻就开始怀疑城内是否有伏兵,又或者是有其他的布置。   在他开始下令召回城内士卒准备重新稳步推进的时候,赵鹤寿纵马来到他身边,身后跟著百余名兵卒,对著刘陵大喊道:“将军,速速跟末将去郭药师府邸,抓他的家眷!”   大量的涿州军涌向刘陵身边,相比于入城后就明显有些如同脱缰野马般难以控制的金军,他们的纪律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完颜宗弼有资格率领那支金军,因为他姓完颜,但涿州军之所以听令,是因为这支军队姓刘。   “去城内各处打探,但有降者,绝对禁止杀戮!城破之后,我为诸君论功行赏,官职,饷粮,女人,什么都不会少了伱们的,但若是现在敢脱离号令随意烧杀抢掠,休怪本将军无情!”   紧接著,他带著千余名涿州军分批朝著赵鹤寿所指示的城区前进,当他们出现在街面上的时候,这儿暂时还没被兵马践踏过,所以街面上只是散落著一地狼藉,显得很清冷。   金军的首要目标是城内的监狱和辽国旧皇城,需要找到完颜宗望和辽人玺印之类的物件作为功劳。   百姓平民们,此刻必然都躲在家中,偷偷张望著外面,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目光看著无数甲士在郭府的大门前停下,紧接著,军队朝两侧分开,一名年轻将军策马走出,在他身后跟著大量兵卒。   刘陵挥挥手,两个涿州兵砸开了郭府大门,紧接著,百余名甲士涌入。高凤喘著粗气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发觉赵鹤寿站在他身旁。   “事,又不是刘将军先做下的。”赵鹤寿平静道,他身上没沾染多少鲜血,越发显得淡然,高凤喘著粗气将刀插入地面,低声问道:“可我听说郭药师有几个相好的女人,其中一人,应该是”   “关我们什么事?”赵鹤寿反问道,高凤愣了一下。   郭府内,短短片刻就躺下了十几个还敢反抗的兵卒和下人的尸首,婢女们跪在各处,看著大步走过身边的甲士们,瑟瑟发抖。   鲜血和杀戮,最容易激起人的原始欲望,甲士们有刘陵的命令,不敢对她们怎么样,但言语上的轻薄和揩点油,则都是顺手而为的事情,也能稍稍缓解他们心中那股子暴戾的情绪。   刘陵跨过地上的尸体,身后,韩世忠收刀入鞘,跟其他的兵卒护卫在他周围。有一丝血沾染在刘陵脸上,他故意没擦,感受著鲜血从热到冷的短短瞬间。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目光忽然顿住。   房间里面的装设很典雅温馨,脂粉和花的香味扑面而来,刘陵甚至看到了梳妆奁。   两个盛装打扮好的女人站起身,都很漂亮,很美,很有韵味。   但是让刘陵眼神微凝的并非是她们的容貌,其中一个女人刻意挡著另一个,做出哀求的表情,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隆起,则明显是有了。   郭药师的。   刘陵妻子有了之后,各处都很快就知道了,但郭药师的这个女人怀孕了之后,就连刘陵先前也没收到消息。   他叹了口气,右手向后摊开,韩世忠愣了一下,再度抽出染血的长刀,刀身上的鲜血顺著洒落,在地上溅落起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韩世忠上前一步,将刀放在刘陵手中。   “出来了。”赵鹤寿低声道。   高凤立刻抬起头,看著走在前头的一个兵卒,拎著一个女人的头颅走出来,刘陵跟在他身后,脸色淡漠,目光仿佛还停留在刚才。    第94章 我韩世忠世忠将军!   郭府门外,已经带到了几个常胜军的将校军官,被先后踹了一脚不得不跪在地上,看著负手而立的刘陵,有两个当即哀求起来:“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   “城内的守军去哪了?”   “先前被郭大被郭药师那个贼子全都带走了!”   刘陵微微颔首,然后指了指他们,旁边的兵卒会意,有两个兵卒抽出刀走向他们,几声怒骂和惨叫后,一切复归于平静,刘陵微微侧头看著那几具跪倒在地上的尸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他身后,士卒们正把郭府里剩下的女人和财报带出来。   “高将军。”刘陵喊了一声,高凤立刻走到他身边,默默听著吩咐,临了,恭声答应道:“末将遵命。”   相比于赵鹤寿,他是战败后才降的将领,所以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只能选择继续鲜明表达自己臣服的态度。   燕京城打了下来,意味著郭药师这时候很可能也已经高歌踏入涿州城,刘陵心里的脾气这时候可能还在郁积,自己,最好不要在这时候触霉头。   大牢里,两个金人谋克搀扶著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走出来,在看到站在外面的完颜宗弼后,宗望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   “想不到是你小子。”   “兄长受苦了。”完颜宗弼懒得去多想为什么燕京城如此轻易的就被攻了下来。他确实有指挥权,但实际攻战的时候,都是底下中高层军官依照著先前的经验在做事和调动。   “我军莫非已经攻灭了郭药师,打下了燕地?”宗望疑惑道。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抓住后一路送到燕京城里关押,似乎也就是半个月,莫非他记错了时间?   金军队列里缓缓分开,一名兵卒走到完颜宗弼身边低声说了句话,宗望看见了,疑惑道:“你怎么还跟为兄遮遮掩掩的?”   “倒也不是遮掩,只是,燕地尚未平服,郭贼兀自存留,我这边也并非是孤军而来,还有个熟识,我怕兄长你看到他的时候,炸刺。”   听到最后两个字,宗望眯起眼睛,不用自家的兄弟再多说什么,金兵这次向两侧分开,十几名骑兵穿过他们的队列,来到两人面前,为首的那个,看著宗望轻声笑了笑。   他脸色铁青起来。   “刘陵,见过完颜都统,半个月不见,都统依旧温文尔雅、风采过人,当真是令末将敬佩。”   言语上的小小尖刺让宗望皱起眉头,但之后,他对著刘陵拱拱手,居然道:“多谢刘将军救我。”   “二位完颜将军。”   刘陵翻身下马,走到两人面前拱手还礼,指著牢狱里面道:“这里面有些人,我须得是带走的。”   “宋人?”   两人都看著他,完颜宗望轻笑一声,看著自己的弟弟,仿佛在说就知道刘陵会如此要求。   攻入燕京前的和谐,转身间就成为了剑拔弩张。   开口就索要宋人官员,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表现出了刘陵的态度,察觉到自家二位完颜将军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不少金军士卒,都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刘陵笑了笑,没有再去征求两人的同意,经过一言不发的两人身边,迈步走入了牢狱。   片刻后他又走出来,身后跟著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神色萎靡,看不到半年前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情。   王安中没死,但他在狱中耐不住拷打,只能给郭药师写了口供,承认了自己和谭稹贪功密谋的诸多罪项。他现在还活著,但已经跟死了差不多,回去后,等待他的将会是官家的盛怒,以及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   但他对于刘陵来说,则意味著一只相当有价值的筹码。   “宋人的官员,末将要全都带走,至于这座城池,以及城内的大半财富,民户,二位将军若是希望的话,就尽管收下,但是末将军中犒赏用的”   “刘将军。”宗望打断了他的话头,哪怕已经在狱中待了半个月,但他挺起身子的时候,神情恢复了先前在和谈大营里的桀骜模样。   “如今城中大金将士,足足多过伱涿州军千余人,我欣赏你,况且听说你我两军这次是并肩作战,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同袍!”   宗望朝他伸出手,徐徐道:“大金不得将军,少一员猛将,我不得将军,少一个兄弟,若你愿降,我可与你歃血为盟”   刘陵笑了笑,他看向远处的天空,此刻兀自是一片苍白,城内燃烧的大火飘出滚滚浓烟,熏的天空越发浑浊。   “陵本布衣,擢升于行伍,不敢妄自尊大。”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两次邀请,刘陵一次沉默,一次婉拒,完颜宗弼都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家兄长,需要这般看重么?   宗望抬起手指著脚下,再度开口:“我许你,燕地节镇。”   郭药师可以,张觉可以,你刘陵,也可以!   哪怕你现在的官面上称呼依旧是大宋涿州防御使,但你只需要改几个字。   大金燕山节度使!   好不好听?   “其实不只是头顶一面旌旗的更改,世上许多事,只要利益足够,所以很多人都会觉得可以接受。”刘陵平静道:“若天底下真有这般张张嘴就能拿好处的事,那为什么郭药师和常胜军,现在正拼死命的与大金对敌?”   郭药师起兵事,名义上是要和金国开战,但到和谈的时候,则是乖巧地依附在金人身边,而到了和谈第二天,他直接掀桌子开干了。   他比刘陵兵马更多,地盘更大,威望更高。   刘陵已经隐隐被称为常胜军中的第二人,因为第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他郭药师。   他郭药师不是更值得拉拢吗?为什么现在毅然决然地要反金?   夜色将领的时候,燕京东城区一如既往,而其他几个城区内,则是火光冲天,时不时传来惨叫声,平民们被一个个从家中驱赶出来,被金人当做猎物般射杀以为玩乐。   涿州军只占著一个东城区,在这里,同样有著钱粮和女人的赏赐,不过是从刘陵手中一个个发出,将士们先后领取犒赏,对著将军恭声道谢,但看著火光,听著那些惨叫声,不少人心里还是会不自觉地痒痒。   夜深了,勾栏里,不断传出哼哼的声音,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候,排成了队伍。   韩世忠看到刘陵在不远处坐下,呆呆看著那条队伍时,立刻不动声色地离开队伍,来到他身边坐下,取了一些食物递给刘陵。   “将军,您还没吃饭呢。”   刘陵看著食物,眼神微动,韩世忠犹豫了一下,缓缓坐在刘陵旁边。   “你怎么没去排队?”刘陵啃了一口发硬的乾粮,问道。   “小的家中还有妻儿,再者,里面那些女人也都是可怜人,小人可以杀她们,但若是欺负她们,小人下不去手。”韩世忠义正词严道。   “还有,将军,”他不好意思道:“小人斗胆想跟将军请教,咱攻下燕京之后,还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小人想学。”   “学了做什么?想做将军么?”刘陵笑著点了点他,“也难怪,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韩世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小的是想成为跟将军您一样的人。”   他忽然又抬起头,有些局促道:“跟将军征战,比在大宋军中要好得多,小的,愿追随将军,绝不背弃。”   是我上一章末尾写的不大清晰吗,郭药师两个侍妾,出来的时候只提著一颗头颅,意思是留下了孕妇。   其他的不说,孕妇不能那个,真杀了被举报就得倒霉的。    第95章 直捣黄龙   一朵花最美的时候,是盛开和凋零。   一座城也是如此,建成的时候,威武宏伟,象征着新朝气魄。化作废墟的时候,那种残破和衰朽的感觉同样是无可比拟的,哪怕是坐在废墟上画一幅写生,也足以让后人一遍遍地看著画去思索。   刘陵则是懒得有那种雅兴,只是单纯坐在城头上,盯著城内的风景发呆。   他已经画完了这幅画,除了几个细节值得让他去斟酌,更多的地方无论是多粗糙,已经懒得再去修饰和查看。就好比是牛可以反刍,但人要是把吐出来的再咽回去,就只会觉得恶心了。   攻城靠的是金人出力,但他也是领著涿州军攻入了城内,城内的许多鲜血和杀戮,同样是因他而起。   做的时候,爽快,但做完了,却又觉得迷茫。   耳畔响起了叹息声,随即,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   几名兵卒都跟在旁边,刘陵挥挥手示意他们散开,头都懒得偏过去看一眼,随意道:“王相公。”   “刘将军。”   城头风大,王安中忍不住咳嗽一声,顺著刘陵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城内的火光,他苦笑起来,揉了揉脸,本能的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种尴尬。   毕竟,他名义上还是这座城的主官。   “平安回去之后,想来,刘将军凭著安定之功,封个侯应该可以吧?”说话先给对面捧著点,王安中还习惯性地用起了官场上的规矩,但刘陵摇摇头,道:“末将不敢。”   然后,什么话都没了,依然是沉默。   跟完颜氏兄弟,刘陵尚且需要表现出一些态度,跟王安中就没必要多废话了,双方原本的关系本来就一般,王安中现在想过来拾起一点情面呵呵,晚了。   王安中还抻著脖子等下句,见没有了回话,自己思忖片刻也笑了。   “也是,本官现在也不配刘将军多说什么,但倒是想问问,刘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不等刘陵回答或是沉默,他就补充道:   “我若为将军,下一步便是重图燕地,收常胜军之心,揽平燕之余威,未必不可封王。”   童贯伐辽的事,真正的大人物们都清楚,其实就那么回事,但却都很默契地没有主动掀起那一层盖子。   树无皮则死,他们若是没了脸面,那么就有其他人得死。   听著王安中半是疑问半是探询的话,刘陵忽然笑了,低头把玩著一根枯枝,“看来王相公很懂嘛,却为何落入这般境地?”   “还不是因为郭药师此贼毫无德行,说叛就叛!”   王安中被他一句话说的有些破防,顿时涨红了面皮。   “对,记住,哪怕回去之后,也要说是郭药师干的,是他逼迫你们,威胁你们,此贼不可不杀。”刘陵揽住王安中的肩膀,后者身体一颤,却没拒绝或是推开。   “老王啊,你呢,告诉我这次到底是谁的主意啊?”   “伱既然知晓,为何还问?”   “我觉得很奇怪。”刘陵用那根枯枝戳了戳王安中的心口,轻声道:“他谭稹先前也是和童贯一起平方腊的,就算再急功近利,也得先把河北那边的权势人脉都接手过去。   你呢,才宣抚燕山,本身就是要主治地方笼络人心的时候,你们俩若是想要功劳,眼前就是,何必再急著去扒拉其他锅里的呢?”   听到刘陵的声音,王安中脸色慢慢变得骇然,他愕然看了刘陵一眼,毫不犹豫道:“便是我急功近利,亦是我妄自尊大胡乱行事,你不要胡说。”   他没说,但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能让王安中不惜这般也不敢说出来的人,还能有谁?   刘陵微微颔首,推开他,继续看城内的风景。   金军在景州蓟州,宋军在涿州易州,燕京则是由刘陵和金军一同占据,如同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在其中间的,就是郭药师和常胜军。   燕京被破后,本应该立刻回防试图夺回大本营的郭药师,却压根没一兵一卒回来。   “东面急报!”   “北面急报!”   “高粱河出事了!”   三方,几乎是收到了急报。   完颜两兄弟都默默听著,紧接著,完颜宗望拿过一张纸,呵开笔墨写了几张纸,封装后,唤道:   “张武。”   关了半个月,张武的脸比他更为瘦削,脸上还有淤青。因为完颜宗望是金人,所以狱卒时常对其打骂羞辱,是张武那时候拼命护著他,又把自己的饭让给完颜宗望吃。   被从大牢里救出来的时候,张武因为身体过度虚弱,一出来就昏了过去,立刻被金人送去救治,所以刘陵赶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张武。   “身体好些了么?”   完颜宗望将信递给他,笑道:“城内有好大夫,你须得是好好调理,莫要坏了身子。”   “下官身体无碍,多谢都统。”张武施了一礼,默默朝外走,完颜宗望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你把信给外面的人去送,你过来坐下,我想问你几句话。”   “都统但说无妨。”张武平静坐著,听完颜宗望问道:“你先前是刘陵部将,能否为我劝降刘陵?”   张武盯著他看了一会儿,道:“刘将军心如磐石,下官愚钝,难以说服。”   完颜宗弼在旁边接口道:“不管能不能,先去试试如何?”   “罢了。”   宗望看到张武脸色就摇摇头,挥手示意张武出去,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对著桌上的信叹了口气。   “怎么了?”   “到也不算太大的事。”宗望冷笑了一声,“郭药师把大半常胜军留在原地驻扎,约有一万五千多,而他趁夜色,自己独自领著四千精锐北上,看他的意思,竟是要北伐了。”   “北伐?”   完颜宗弼愣了一下,随即和哥哥都大笑起来。   城内另一处,刘陵看著军报,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在他面前,几名将领全都俯身拱手。   “郭药师要梭哈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刘将军说的是什么,刘陵想了想,道:“传令下去,立刻点起军中骑兵,今夜随我去高粱河,高凤赵鹤寿,你二人带著剩下涿州军和那些救出来俘虏,以及常胜军将领的家眷们,明日一早立刻离开燕京,去高粱河与我汇合。”   “诺!”   “马上就派出使者,准备和常胜军交接。”   北面,有金人的大军,以居庸关为主的长城,本来用于防御外族,但现在,却是被金人彻底占据。   打出长城,封狼居胥,是无数将领梦寐以求的功业。   金国境内,如今正不断有叛乱掀起,随即被金人一次次的踩住,践踏。   契丹人和奚人部落,乃至于西夏地方和夹山后面的大草原,初期反抗都极其强烈,金国境内,此刻又爆发出缺粮的问题。   南面,本应该攻下平营滦三州就大部分撤回去的军队,现在却因为事态失控,不得不继续驻守,国内甚至还得再朝那儿增兵。   所以也就产生两种可能。   郭药师的四千精锐北上突袭,要么是被堵死在长城内,直至覆军杀将,要么,他将会成为压垮金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越往北面,天气仿佛回到了严冬。   郭药师策马扬旗,对著周围的人高吼道:“金人欺我太甚,今日北伐,不仅是为了接应我大辽皇帝陛下,也是为了报仇!诸君当随我北出长城,直捣黄龙!”    第96章 收降常胜军   高粱河,常胜军大营。   大人物做事情,往往都需要一个理由,譬如说杯声斧影,那已经就跟掀桌子差不多了,而且当一个人开了头,底下的人,也都有可能要去学。   凡事留一线嘛。   当打著刘字旗号的一小队骑兵来到常胜军大营门口的时候,甄五臣等留在大营里的常胜军将领全都站起身,面面相觑,却没人主动说赶紧杀了他们。   当郭药师离开的时候,他们头上就没了能一声令下让大家伙开始做事的老大。   威望,看似虚无缥缈,实则真正要用的时候,绝对不能没有。他甄五臣也是郭药师的心腹和手下,在军中的地位也很高,但偏偏就是一直替郭药师做事,使得他的威望较为一般。   哪像现在——一面猩红色的刘字旌旗立在军中,就已经引得不少士卒欢呼起来。   两年时间,不仅是三军统帅和军将都认识刘陵,燕地上下,又有谁没听说过刘将军的名声?   甄五臣看著那面旌旗,心里想起了郭药师临走前说的话。他现在是军中名义上的首领,但此刻,他选择对著那面旌旗低头。   一万五千多在郭药师离开后就躁动不安隐隐有崩溃和兵变前兆的常胜军,此刻大部分人居然也都安静下来,按捺住心里的烦躁,静静等候。   三月将过,寒冷消逝,高粱河面的凝冰在慢慢融化,仿佛一阵无形的春风,已经从这里先行吹过。   路边的树上不知为何插著一把短刀,把手处锈迹斑斑,一名士卒将其拔下带回,递到刘陵面前。   “将军,前面的村子上下八十余口死的一个不剩,大多是老弱妇孺。”   “那就绕过去。”   “诺!”   随著燕京城破和郭药师的离开,原本勉强支起来的燕山府框架,此刻彻底崩塌,燕山府以北的三个县很快就降了金人,乱军和流寇趁势在各处肆虐。   面前村子里的惨案绝对不是个例,燕地这几年本就饱经战乱,现在只不过是又将两年前的一幕重演。   王安中策马来到他身边,问道:“莫非是金人做的?”   “也有可能是宋人。”   王宣抚也知道自家军队从上到下到底是什么尿性,被这一句话噎住,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斟酌著词句,问道:“为何要去高粱河?”   “我没兵。”   “对,本官不是说你有病,我就是想知道”王安中的声音里带著浓浓的河北口音,补充道:“现在你要么是继续跟金人,要么就是赶紧回涿州去守著,高粱河那边,我听说有常胜军”   “对啊。”   “他们不是郭药师的兵马?”王安中心里一急,喊道:“你要去送死么?”   刘陵对旁边挥挥手,两个兵卒过来,把王宣抚的马往后牵,然后让他下马,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燕京城在身后缩成了一个小黑点,直至彻底消失,顺著高粱河上游一路往南走,到了中午的时候,终于碰见了常胜军的哨骑。   被人带过来后,哨骑跪在刘陵战马面前,说大营里现在一片混乱,请刘陵赶紧过去。   韩世忠深吸一口气,擎起刘字旌旗,匹马单枪来到大营面前,高举旗帜,吼道:“刘将军来了,营中将士,速速开门迎接!”   高喊了三声,营门打开。   里面露出一群甲士,甲胄在阳光下反射出阴冷的光芒。   韩世忠用力将旗杆插入地面,再度高吼道:“刘将军已至,诸军迎接!”   甄五臣抬起头,咬咬牙,看著在那名涿州军骑兵身后,有百余骑正在缓缓靠近,他仿佛也感受到,有一道平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人群分开,甄五臣和两名将领走出来,对著韩世忠喊道:“常胜军上下足有数万大军,既然刘将军要我等降,那我也有些话,要跟他说完了再降。”   韩世忠没有转身,他抬起手,身后那百余骑也随之停止前进,看到这一幕后,甄五臣眼皮跳了一下。   “先降再说话。”韩世忠骑在马上,平静道。   甄五臣默然片刻,没等身边两个将领反应,就立刻对著远处躬身施礼。   “罪将甄五臣及部曲三千,愿为刘将军效死!”   身旁两个常胜军将领都懵了,看著把腰几乎弯到极限屁股完全撅起来的甄五臣,两个人在心里暗骂一声无耻,先后躬身施礼,大喊著愿降。   “我等愿降,愿为将军效死!”   领头的三个全都喊著降了,身后各自的部曲随即跟著躬身俯首。   “愿为将军效死!”声浪掀起,高粱河激起几朵浪花,水面颤动。   马蹄踩在河边松软的泥土上,声音沉闷,三个人,都看见马蹄在自己跟前停下。   刘陵翻身下马,笑道:“都是同袍,何须多礼,尔等今日奉我为将军,那就要用心效力,来,都站直身子,让我熟悉熟悉。”   “诺!”   三个人站直身子,身后的大群兵卒也都跟著站起身,刘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又很快收敛,示意三个人在前面带路,自己目不斜视地跟在后面,偶尔看到士卒的目光,也是平静地看过去,然后微微一笑。   如果没有郭药师搁背后做推手,自己现在的兵马至少也得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半数都是历经过大战的甲士。不过么,现在也不差了。   一万五千兵马,纵然今日之后,也有叛逃和开小差溜走的,但刘陵自信,在他依然可以稳固保证常胜军钱粮和待遇的前提上,仍然能够留住大部分人。   加上自己的涿州军,足有两万将士,其中战卒占了大部分,连带著把辅兵民夫加进去,他马上就可以对外号称雄兵十万!   当初郭药师投降的时候,带著易州涿州和八千常胜军,而他刘陵现在号称十万,揽燕山府及数处州地,那时候就不是他求降了。   甄五臣等人在前头带路,刘陵跟著,来到了帅帐里,几个将领转过身对著刘陵再度躬身。   刘陵不用他们教,就迈步朝著主帅才能坐的位置走去。   虎皮的椅子,坐著还算舒适,刘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桌子,发现积攒了很多文书和军报,随后,拿起其中一封看了片刻,默默拿在手里。   “传令下去,全军拔营。”   甄五臣既然已经低头,那么就决定把自己捧哏的角色演好,但还没等他开口,在他身后,跟著刘陵来的两个将军,一个瘦削,一个断手,此刻都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将军,去哪儿?”   甄五臣在后面看著迫不及待站出来抢他活儿的赵鹤寿和高凤:“”   刘陵慢慢抚摸著桌上那只做咆哮姿势的白玉老虎,轻声道:“燕京。”    第97章 完颜宗望,我是来谈条件的   “将军,这样可以吗?”   韩世忠觉得自己进了涿州军后,能看到的风景一下子就多了无数。   刘陵离开燕京,等于是将其拱手让给了金人,但现在一得到常胜军,他马上就要回去。   可是城内金军也有数千,听说金人比辽人还能打,守著城池大概是没问题的吧?   再者,这股子刚舒服完就开始劝姐儿从良的劲儿,实在是   韩世忠心里疑惑,默默跟在刘陵身边也没敢多问。另一侧,甄五臣和另一名常胜军将领策马跟过来,脸上带著讨好的笑容,甚至在看著韩世忠时,也分了一点笑容过去。   刘陵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甄五臣下意识压低声音,道:“将军”   刘陵没有回头。   甄五臣愣了一下,立刻道:“大帅。”   “何事?”刘陵开口了。   倒不是他还没彻底收揽人心就开始拿捏架子,有些调子一开始就应该提的很高,因为一旦低了,以后就很难再抬上去。   “军中钱粮虽然还有,但已经开始”   “钱粮,接下来会由我供著。”   “谢”   “别急著谢。”刘陵伸手揉了揉战马的鬃毛,目光看著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要让军中将士,知道他们现在是吃谁的,用谁的。”   “诺!”   甄五臣的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除了郭药师走后群龙无首,钱粮难继也是个重要因素。一万五常胜军想要找个下家其实很容易,但军中不少人都清楚,只有抱团,大家拿到手的利益才能更多,但无论选择大宋还是大金,都不如选择刘陵来的好。   因为,他是自己人。   跟在他身后抱团,让他代表所有人的利益去跟宋人金人交涉,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刘陵在蓟州被暗算了之后,这次回来杀了郭药师全家,余者不论,对于其他的常胜军家眷,则是直接释放,也更使得军中对他敬畏和感激。   常胜军出现在城外的时候,完颜两兄弟跑上城头,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尤其是在看到军中那一面刘字大纛的时候,心里的惊愕已经无以复加,甚至有一种无能的狂怒在涌现。   “怎么可能!”   完颜宗弼手按在冰冷的城墙上,有些难以置信地大吼道:“常胜军怎么可能几天之内全都归他所有?”   “常胜军毕竟是辽人。”宗望死死盯著城外几乎望不到边的军队,片刻后才放缓声音。   “他刘陵也是。”   相比于默默准备开始厮杀的金兵,完颜兄弟俩知道的消息和内情更多一些,但尽管如此,依旧有些难以理解。   刘陵不愿降金,有可能是他脑子不好。   但为什么上万常胜军都要跟著他一块发疯!   完颜宗弼看著城外的兵马,心里也忍不住一阵的嫉妒,他带著数千金军奔袭燕京,靠的还是自家兄长和自己身份的作用,而且军中大部分中低层军官,其实都是按著经验做事,而不是他的指挥。   宗望先前在刘陵面前表现出来的释然和拉拢,此刻则全都消失不见,看著城外缓缓散开的军阵,他折断了手里的箭矢,一字一句道:“若此人再不愿降,我定要为国家杀此大患。”   城外,刘陵随意挥挥手,顷刻间,如同大风刮起,军中无数旌旗令旗开始疯狂挥动,大量的军阵朝著城墙推进,成群的弓手开始拈弓搭箭,箭矢对准天空,只要旁边军官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抛射箭矢。   当初郭药师喊著要对大金宣战誓死守土的时候,燕地不敢跟著他与金人开干的将领全都被清除掉,这些常胜军沿著高粱河与金人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说真的野战表现会如何,但敢战的心性是有的。   城头安置著床弩,城外,则是开始拉出炮车,城内外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小队骑兵打著旗号来到城墙前,对著城头射上一封书信,一路呈递到宗望面前,他拆开看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兄弟,我这几日太忙忘了问你。你来的时候,国内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了?辽主,究竟抓没抓到?”   完颜宗弼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差的很,辽主还在夹山晃荡,国内各处,缺粮,民变,军变,奚人和契丹部族为祸一方,草原上”   “好,知道了。”   宗望深吸一口气,握著刀柄慢慢敲著城墙,发出的声音让完颜宗弼蓦地有些心慌。   “吊个使者下去,告诉刘陵,若他能说到做到,我不,我要亲自跟他谈。”   “兄长!”   “无妨,他不敢杀我。再者,国内的情形又是如此,能不打,还是不要打了。”宗望看著城外,空著的那只手一会儿攥成拳头,一会儿又舒开。   “若他刘陵能说到做到,我丢点脸又有何妨?”   他看到弟弟满脸愤慨,不由得伸出手揉揉他的头,轻声道:“毕竟,我姓完颜。”   箭书射上去后,城头就一直没动静,仿佛整座燕京城,此刻都已经疲惫地蜷缩成一团,说不出来一句话。   城外的常胜军不知道受了谁的吩咐,这时候,从南到北的多个军阵里成千上万的兵卒,这时候,忽然先后高呼起来,浪潮,直接惊醒了整个城池。   “开城门!”   “开城门!”   “开城门!”   “其实,我还觉得这时候喊个杀或者降字更”赵鹤寿找不到形容词,高凤白了他一眼:“那这样一来,金人就算是不想打,这时候也不得不打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燕京的城门,忽然发出一阵阵咔嚓声,前军士卒的欢呼声猛地掀起,但又被各自军阵主官强行弹压下来。   大部分人心里都提起了一口气,默默握住武器。   出来的那队金军骑兵,人数不多,但看著近在咫尺的常胜军时,金人身上依旧散发出一股子傲气。   金人战马铁蹄踩著地面,不屑地喷著响鼻。   为首的金人将领摘下面甲,正是完颜宗望。他主动领著骑兵继续策马前进,城门在他身后轰然关上,意味著此刻他和身后的骑兵彻底成了一支孤军。   “我要见尔等主帅!”   片刻后,面前的军阵分开,同样是百余骑,为首的主帅凤翅兜鍪,身上深色甲胄,纵马而来的时候,红袍在身后飘起。   刘陵策马出阵,看向完颜宗望,大笑道:“燕地刘陵在此!”   “完颜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第98章 你也不想让你叔父知道你跟我的事情吧   ?   在《说岳全传》中,完颜宗望一般是金兀术的前期化身——破辽,攻宋,打崩了两国两朝的千里江山。   现在,他带著百骑孤身出城谈判,更是充分彰显出其胆气雄壮。   刘陵抬手指著他后面,用略有些迟滞的女真话道:“把燕京城给我。”   “不光是燕京城,整个燕山府,乃至于北面的顺州,东面的景州蓟州,我全都要,辽国燕地先前被迁去金国境内的民户,我要一半。”   “你是在逼我死!”完颜宗望低吼一声,握紧了手里的马槊,周围的金人骑兵也开始缓缓组成阵势。   “大金上下,没有多余的疆土,没有多余的民户。”   “燕地,本就是辽国的,现如今,是大宋的。”   两人目光对视,都阴冷森寒,但片刻后,完颜宗望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你刘陵,既可以是辽人,也可以是宋人,为何,不能是金人?燕云之地,历来都是辽国土地,我大金灭辽,所以”   “错!”   完颜宗望微怔,刘陵高声道:“燕云之地,此前乃是大唐土地,再往前数百上千载,乃至于汉,皆是我中原正朔故土!”   “说得好,”完颜宗望冷笑道:“我大金如今承接汉唐,就是正朔所在,你”   “我刘陵汉人也!”刘陵抬起手,握拳砸在胸前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完颜宗望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伱承接汉唐?   我就是汉人。   谁更正统一点?   “口舌无需再争,”刘陵指了指身后的常胜军,轻声道:“我身后,有五万大军。完颜都统,请你看著我的五万大军说话”   “城池,土地,人口,交,还是不交?”   “人口的事我不可能答应你!”   完颜宗望注意到刘陵的手放在刀柄上,只得咬牙补充一句:“城池土地好说,但你说的”   “放心,大金兵强马壮,我刘陵还没打算拿鸡蛋碰石头,况且,燕山府和那几州土地都是地广人稀,你大金占了也是无用,平白耗费钱粮兵马。   你帮我唱好这台戏,宋人的钱粮多,富庶,我可以跟他们索要很多很多钱粮,其中那些粮食,我可以偷偷卖给你金国,缓解你们缺粮的问题。”   听到这话,完颜宗望心里一松,但脸上则是没有半分迟缓地冷笑起来:“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大金灭辽只用数年,就凭燕地如今残破,若是我背盟,你大可以带著你麾下铁骑打破燕京,亲自来取我项上人头!”刘陵把右手放在脖子上,做出切割的动作。   看著完颜宗望迟疑,刘陵忽然笑了笑,低声道:“两位完颜将军对我的厚爱,我刘陵自是感激涕零。但如今在位的,可是你们的那位叔父当然,不是我挑拨离间啊,实在是,”   “不说其他的,就说咱大宋吧,开国太祖驾崩后,继位的是他弟弟,但太祖的后世子孙,死的那可叫一个惨啊,二位完颜将军都是当世英雄,”刘陵啧啧两声,摇摇头,   “你先前有的是战功,你国皇帝没话说。但你现在不仅被俘,大军更是寅吃卯粮只吃不出,平白占据著一点破烂地方,天天消耗钱粮,宗望兄弟,我真替你担心啊。”   “你别胡说八道,我大金皇帝”   “一个部族头人的儿子们,尚且会为了争夺一群牛羊而下死手,何况,是一张龙椅?”刘陵看著完颜宗望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危险,不仅没后退,反倒是主动前进几步来到完颜宗望身边,嘴动了几下,像是在说话。   完颜宗望眉头一皱,抬头疑惑的看著他,“你刚才说话了吗?”   刘陵笑了起来:“完颜兄弟,我说的话,你要记好了。”   “可你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刘陵摆摆手,道:“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你陪我唱戏,我卖给你粮食,大金才灭了辽国,钱财珠宝有的是,想来不会吝惜一点买粮的钱。”   “那我为何不直接去跟大宋买?”   完颜宗望下意识反驳一句,忽然住嘴,没有再回答。   他自己也清楚,宋人固然在执行力上有相当严重的问题,但高层决策大部分时候都是正常的,或者说,脑子正常。   宋人现在看金人四处救火,嘲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明面上资敌?   就算有人狗胆包天偷偷卖,但也只是如杯水车薪,根本没啥用。   刘陵在他面前用两个拳头碰了碰,道:“这叫双赢,以后若你镇守燕地以北,咱们还可以互相做生意,你养你的兵,我养我的兵”   “够了!”完颜宗望忽然发觉刘陵从一开始用的就是女真话,周围的金军骑兵都在盯著自己看,心里蓦地有些慌,打断了刘陵的话头,厉声道:“这次我答应你,我帮你唱戏,你给我粮食,咱们以后概不相欠。”   他拨转马头要回去,这时候,刘陵喊住他。   “何事?”   “你我二人口中之言不足为信,来,完颜兄弟,这有一份盟契,签了它,你我各留一份,日后可以作为凭照。”   完颜宗望脸色阴沉地看著两份分别用汉、辽、女真三国文字誊抄好的盟契,心里意识到刘陵准备做的很充分,觉得自己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心里当即更加恼怒。   他愤愤在上面签了名字,刘陵微微一笑也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两人咬破手指按在上面。   “对了。”完颜宗望忽然调转马头,带著一脸愤懑道:“此次你攻下燕京救了我一命,日后,我会还你一命的。”   刘陵微微颔首,道:“现在,可以开始了,你先带著燕京城的兵卒退到蓟州,我会先派人送来一批粮食。”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大金封你官爵,先不说你就不愿降,而且那官爵也忒离谱了,皇帝也不可能”   “反正是吹嘛,你照做就是了。”   刘陵笑了笑。   四月初,郭药师北上后,消息中断,金人开始大规模地撤离到蓟州一带驻防,燕山府一带的金军全部退出,各处城头旌旗非金非宋,而是刘。   使者四出,燕地常胜军全都归降刘陵,上下号称二十万。   易州,宋军大营里,最新的军报呈递到童贯和赵良嗣面前,后者微怔,不可置信道:“他怎么可能?”   童贯愣的时间比他还长,因为军报上,除却刘陵亲自率著过万常胜军开始南下前往涿州的消息外,更是明确有金人使者的消息。   据说,完颜宗望亲自上疏皇帝,请求他允许招降刘陵,并且请求封刘陵为卢龙军节度使,封爵燕山郡王!   宋人,虽然也有人认为时间太短,这消息很有可能是刘陵故意放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抬高自个身价。   但随后,完颜宗望的使者就分别抵达雄州和童贯军中,不仅承认了那消息属实,而且要求童贯和宋军全部退出燕地!   金人已然亮出了獠牙。   童贯捏著军报,有些恨的牙痒痒。   不管那消息到底是金人还是刘陵放出的,这操作反正是彻底恶心到他了。因为接下来朝廷若是要想招降刘陵的话,一个得看刘陵如今暴涨的兵马实力,二个,金人已经开出了价码,万一朝廷这边给的太少,根本没法招降,岂不是直接就要丢燕地了?   可特么自己还没封王呢,难道刘陵这小子也配先封王?   “太师,太师?”   赵良嗣看童贯一直在发呆,唤了两声,童贯才猛然清醒过来。   “听说赵学士和刘陵私交甚笃?”   “不,这话可不能乱说!”赵良嗣立刻义正词严道。   “本官听说知涿州蔡靖与其私交甚笃,太师想做什么?”   “把蔡知州喊过来。”童贯摸了摸胡子,忽然又改口道:“错了,快把蔡知州请过来,不准怠慢。”    第99章 有本事你去灭了刘陵   涿州,万宁县。   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战马攒蹄还没来得及完全停下,背上的骑兵就已经跳了下去,急匆匆地跑到队伍前方,喊道:“常胜军来了!”   由兵卒和官吏将校组成的队伍一阵骚动,一名文官走出来,不满地环顾一圈,冷声道:“乱什么,速速派出使者,去迎接我大宋的镇远军节度使!其余诸官僚将校,俯身迎接,不得有误!”   中军大纛下面,童贯坐著太师椅,眯起眼睛看著天空,听著耳边的通报声没有立刻说话,片刻后才喃喃道:“北地的春风,也是这般大么?”   官道上,一连片的旌旗出现,底下是大量身材雄壮披甲的士卒,不少人身上的甲胄都显得有些破旧,但让人看得更清楚的,是他们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兵刃噼砍磕碰留下的各种坑洼痕迹。   一股肃杀的气息迎面而来。   将近两万人的军队里面选出三千多身材雄壮健硕的战卒不算困难,刘陵特意让人连夜将他们挑选出来编做前军,当他们出现在北面的时候,宋军上下的气势被狠狠一挫。   辛兴宗看了一眼就下意识低垂著头,没敢再看,其余宋将也大都如此。杨可世站在队伍靠前的地方,目光里流露出些许惊愕,随即也苦笑著低下头。   常胜军在数百步的距离外停下,宋军这边,也有不少兵马后续涌出,在营外列阵,两军倒像是要交战一般,只是宋军这边,气势明显有些萎靡。随即,一名宋军军使打著旗号纵马驰出,来到常胜军面前十几步的距离停下战马。   “大帅有令,请镇远军节度使速速入营议事!”   镇远军节度使,是金人使者离开之后,宋人这边连夜商讨出的办法,爵位的事情非同小可,但刘陵如今兵马多了,又占著燕山府,涿州那边的民心也都依附,他振臂一呼,燕地足可再度天翻地覆。   态度,自然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所以得先给出一个节度使的位置,而且这个所谓镇远军节度使的名头,其实际驻地是在檀州。   军使高呼完后,常胜军前军没动,中军也没动,一时间,军使感觉对面似乎有无数冷漠的目光射在他身上。   没人出来。   紧接著没过多久,第二名宋军军使驰出,不过这次,还有一部分辅兵跟在其身后,在常胜军和宋军之间的那段位置上,就地开始搭建一个大的营帐。   第二名军使对著常胜军大声道:“我军大帅,请常胜军主帅阵前答话,议盟!”   这时候,常胜军前军终于分开,一名辽人出身的常胜军将领领著兵马策马出阵,高吼道:“大帅有令,前军将士,原地驻扎,不得擅动!”   以为对方吩咐完了之后就会过来说话,两名军使下意识策马朝前靠了几步,但那名常胜军将领只是乜了他们一眼,随即策马转身回去。   两个军使脸上一阵滚烫。   “大帅。”   高凤听著前军裨将的回答,策马走到刘陵面前,躬身施礼:“除了那两个军使,宋人的使者已经在营帐中等候了。”   前后两个军使,代表了两种态度。   第一个军使过来,意思是依旧将刘陵当做大宋手底下的一个将领。   第二个军使的意味,则是已经开始用平等的态度寻求对话。   童贯依旧在试探刘陵的底线,而在其他人看来,尤其是宋军那些人看来,他们只会看到刘陵跋扈到极点,童太师是迫于无奈,才自降身份。   “罢了。”刘陵睁开眼睛,道:“走著。”   随著一面面旌旗驰出,常胜军前军分开,数百名亲信甲士迎著宋军的目光踏出,在他们中间,身著黑甲的刘陵翻身下马,大步走向营帐。   营帐前站著几名宋兵,下意识地要拦住他们,先通报后才能发行,韩世忠按刀上前,喝退宋兵,自己带著几名兵卒进去看了一圈,然后走出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大帅,营中并无刀兵。”   如此这般刻意的搜索,此刻,就连那些宋兵都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童贯不在,坐在里面的两个文官抬头看著他,脸上都有笑容,但此刻他们目光各含意味,先后落在刘陵身上。   “刘陵,见过赵学士,见过蔡知州。”   刘陵对著两人随意拱拱手,不等他们说什么,自顾自在对面坐下。   跋扈!   赵良嗣心里哼了一声,温和笑了笑:“许久不见将军,不过月余时日,将军竟已立不世之功,复燕山府之地,驱郭药师之贼,劳苦功高,先前更是率军救本官出重围。请将军,受本官一拜!”   说到这里,他真的站起身,对著刘陵深深躬身施礼,刘陵盯著他看了一会儿,笑道:“赵学士太抬举末将了,继郭药师之后,末将也不过是带著底下将士们坐在家里讨口饭吃。   末将之愿,即众将士之愿,即燕地十万民户之愿,想来,也是学士即朝廷之愿。”   赵良嗣站直身子,看著依旧坐在那儿的刘陵,轻声道:“朝廷枢密院,可许你一个枢密使。”   刘陵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玩弄著桌上的毛笔,将其攥在手里,大拇指微微发力,啪的一声,当著两人的面扭断了毛笔的笔头。   “末将刚才说了,常胜军将士,离不得末将。再者”刘陵站起身,走到赵良嗣面前,他身材比赵良嗣高壮的多,低头看著赵良嗣,缓缓道:“还请说点末将感兴趣的。”   蔡靖在旁边苦笑一声,问道:“刘将军,你先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为何现在这般咄咄”   “那么,末将倒是想问问,末将率军奔袭燕京时,宋军在哪儿?涿州是我保下的,易州是我攻打的,燕山府全境如今叛而复归,是谁之功劳?”   赵良嗣常年做使臣,看到刘陵这副模样立刻就知道没什么好杀价的了,只得回答道:“宋军顿足不前,也是有原因的,童大帅会为你解释。本官的差事,就是要加封伱先前以及这次的功劳,一个镇远军节度使”   他看到刘陵的脸色,补充道:“自然是不行的。”   “但官家,正在朝中为你商议封王。”   一名参谋站在童贯身边,探询地看著他的脸色。   “恩相,金人开出的那些条件,想来也是故意跟您抬杠,何须多给刘陵官职?他本是燕地一个贼丘八,这两年偶然得势,便也装出奢遮模样,妄自尊大起来。”   童贯用力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   “你啊,懂得还是太少,无非也就是一个军镇,一个王爵,大不了再往下降点,但无论如何,一个开国侯是有的,再加上这燕地,这次几乎不可能留住,不如名义上留住他,让他在这把辽人的台子重新搭起来。这样一来,对朝廷对天下都有交代。   这样无论如何,刘陵都不可能再去投金,往最坏的处想,也不过就是立个小辽国罢了。我大宋地大物博,无非是些许钱粮和两个官爵,给也就给了,反倒是省事。”   “可是”参谋还想劝说什么,但童贯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然你去打?”   参谋:“”   再也没去看那个被他一句话噎住的参谋,童贯靠在椅子上,喃喃道:“他刘陵想把燕地都拿在手里,呵,他空有兵马土地,身边也没听说有什么能治下的官,以后还得是我大宋供著他钱粮。钱粮一断,纵然他兵马精锐又有何用?   他没根基啊。”    第100章 刘大帅,你要老婆不要?   刘陵这边态度的忽然拔高,和宋人那边随著他态度变化而变化的回应,其实都是一种无声的讨价还价。   是夜,把守营门的宋军都得了吩咐,等一队骑兵来到营门处的时候,他们立刻开门放行。   “贤弟!”   童贯站起身,脸上出现了一种惊喜的表情,他坐在椅子上没动,伸手示意道:“快,随便坐,来人,煮茶待客。”   “那就叨扰太师了。”   童贯听到刘陵的语气后,心里闪过些许不满,但脸上依旧热情地寒暄著,没谈燕地的事和军事,只是随口说些国内的八卦和小事作为谈笑之资。   等婢女跪著给两人沏茶时,童贯挥手示意她们离开,然后叹了口气。   “燕地几次反复,刘大帅,你是燕人,老夫现在跟你说些好处,你仔细听著”   伱才是阉人   刘陵在心里想著,随即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童贯看到他脸上的这抹笑意后,还以为他同意自己说的话,摸摸胡子,“看来,将军也同意老夫所说。”   “额会不会有点”刘陵没听到刚才童贯说什么,但还是立刻露出了你给这点钱我很难给你办事的表情,左手放下茶杯后,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啧,”童贯沉声道:“我朝廷仿照的是两年前郭药师旧例,每岁十五万贯,以及诸多钱粮和兵械辎重进项,已经著实不少了!刘大帅,做人要知道进退。”   刘陵端起茶盏,然后重重放在桌上,不紧不慢道:“郭药师叛了,我平的。”   童贯微怔。   虽然这么说很无耻,但从某些方面来讲,确实是刘陵平了郭药师,童贯对朝廷和对国内都是这么解释的。   “郭药师降的时候,只有涿州一处和数千常胜军,而我如今占燕地千里,雄兵十万。”   刘陵死死盯著他,道:“刘陵别无所求,屋宅一间,妻妾二人,良田百亩,足可度日。而这十五万贯,对我刘陵来说多不多?自然是多的不得了,但还请恩相问问陵部下十万常胜军答不答应!”   两人喝了一遍茶,一时间都没立刻说话,两个婢女走进来,替他们换了新茶,然后徐徐退去。   童贯本来僵硬的脸上再度缓和许多,拿出一份舆图放在刘陵面前。   “从北开始,顺、通、景、蓟、燕山府、涿、易、檀等数处州地,名义上,都得重新奉大宋旗号,常胜军之名,从今往后,不得再有,你要上表谢王爵,自陈罪责。然后,老夫会亲自为你叙功,官家,也是会明白的。”   “每岁三十万贯,除却钱币外,亦可尽量用金银之物替代,粮草辎重之物,接下来由我幕下几名参谋代为清算和商定数目,不求完全送到,但是,差额不可少于二成。”   童贯毫不犹豫地点头:“可。”   “除却弓弩战马外数目都要重新商定,云中府奉圣州境内有一处矾矿,我要那处矾矿。”   “可。”   “”刘陵见自己说什么童贯答应什么,心里感觉到一阵荒谬,继续开口道:“我要河北之地迁徙一万五千民户入燕地。”   “可。”   童贯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看来,刘大帅想要的也就是这些了吧?”   他靠在椅子上看著刘陵,轻声道:“老夫,皆可做到,但,为什么?”   光是换个旗号和你拒绝封王自陈罪责的奏疏?   你真当老夫是傻的?   “燕地需要休养生息。”   刘陵知道童贯心里就怕再度开战,于是道:“只是以燕山府为防线,终究容易有疏漏,燕京虽是坚城,但也已经饱经战乱,城池残破,都需要人力物力去修补。”   “不错,若非北面的居庸关和长城都在金人手中,我大宋,也无需这般为边疆之事头疼。”童贯点点头,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那我们为何不能再起一座关城?”   刘陵站起身来到童贯面前,按住他面前的舆图,用指甲在上面划出一条横线。   “再起一道长城,进可防御北疆,退,可顺应上意,不再攻战,只需守住长城。”   如今大宋朝廷上,仍旧是以宰相王黼为主的主和派,赵官家心思也大抵如此,作画玩鸟,总好过打仗吧?   造城池给钱粮,反正出钱的又不是他的私库。   童贯也愣住了,只不过他自然明白刘陵包含的另一层意味,不由得愣了一会儿。   “太师,若是此法”   “此法简直精妙至极!”   童贯惊呼一声,他端详著刘陵的面孔,很想打开他的脑子好好研究一下。   所谓立关城长城之言语,两人都明白纯纯是扯淡,只不过刘陵可以藉机多索要更多民户和粮食,而童贯那边,可以光明正大地狠狠吃一波回扣。   重立长城,在朝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也恰好顺遂主和派以及官家的心意。   大不了在开头呈递预算的时候先削减一下,等以后真的“开建”了,难道朝廷还能半途而废吗?   就好比是烂尾楼,反正某些人已经拿到钱了,接下来,修不修都随他们心意,供款的人甚至还得求著他们继续建。   “北面,有居庸关,”刘陵沉声道:“我觉得,新创建的关城,不如就叫山海关!”   “好,好一个山海关,当真是气势雄壮之名。”   童贯认真地点了点头,握住刘陵的手,微微一笑。   “刘大帅既然尚了辽国公主,那么,再尚个大宋帝姬如何?”   老刘,你要老婆不要?   童贯心里的芥蒂消失不见,仿佛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满眼热切。   你真是个人才啊!   回到军中已经是一更天了,韩世忠还没睡下,看到刘陵回来后,立刻道:“大帅,有几个人要找您,都自称是故辽官员。”   “故辽官员?”   刘陵微微皱眉,能这般自称的,大概也就是跟时立爱一类的人。   “他们以前在辽国都是什么官,有没有说姓名?”   “额”韩世忠脸上出现一丝羞赧,不好意思道:“小的连大宋官职都没认全,更不知道辽国官职到底如何,只不过,为首那人确实说了姓名。   他自称名叫韩昉,说自己是听到燕地的消息,连夜带著几个同为故辽官员的人,从金人完颜宗弼那边逃了回来,说是愿意为您效命。”   “韩昉”   刘陵活动一下手脚,让有些困意的脑袋清醒过来。   “请过来见见吧。”   “对了。”韩世忠正要转身离去,刘陵在后面喊住他。   “大帅还有何吩咐?”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以后见我,不必再自称小人,你,当自称末将。”    第101章 那个谁,小韩,再给我加件衣服   先前在金国攻下燕地后,约定依次将府地交还给宋人,和谈期间除了索要常胜军和燕地民户之外,其实也点名索要了一些人。   《续资治通鉴·宋史》记金人曰:近有燕京职官赵温讯、李处能、王硕儒、韩昉、张轸等越境去,南朝须先以见还,方可议交燕月日   韩昉等人,原先都在燕京做官,金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弃官而逃,先至大宋京城拜谒赵官家,宁肯投宋不肯降金。   结果赵官家被几个官员说动,由赵良嗣派人将几个人又押送回去,直接交给了金人,完颜宗弼释放几人,示以宽厚并且重用。   但在听说刘陵发迹的消息后,韩昉带著几个同僚再度南逃。   看到他们的时候,刘陵清楚看到几个人都面庞瘦削,浑身泥污斑斑,脸和手都脏的不像样子,有一个人见刘陵目光望来,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因为他脚上早就跑没了鞋子,站在这里显得无比狼狈。   韩昉看著刘陵,仔细打量著,喉头滚动一下,忍不住有些哽咽。   但刘陵已经泪流满面地扑了上去,根本不嫌弃脏,一把抓住韩昉的手。   “几位兄弟,你们受苦了啊!”   刘陵左手沾了泥污,他像是没发觉到的时候,抬手擦拭著眼泪,脸上,泪水和泥污混在一块兀自不觉。   他慌忙让几个人坐下说话,又让亲兵立刻去准备热水和乾净衣物。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立刻都柔和了许多。   洗澡,换了乾净衣服,又吃了一顿饱饭,几个人以韩昉为首,规规矩矩地用辽国官礼与刘陵躬身见礼。   “罪官韩昉,身陷金人,听说刘大帅乃大辽驸马,如今威行燕地,我等耻食金禄,所以特南逃投奔,恳请大帅看在同为辽国同僚的份上,求大帅收留!”   韩昉躬身施礼后,忽然对著刘陵直接跪下,身后几个辽官也都一同跪下,对著刘陵再度行大礼,高呼著跟韩昉一样的话。   “快快请起,诸位,我刘陵本燕京布衣,而诸位都曾是我大辽的官员,这礼,我如何当得起啊!”   闻言,韩昉立刻回答道:“先前我等南逃,因为金人追杀,中途死了九名同伴,现在我等若是投宋,必遭送回,若回金国,必遭杀戮,除却投奔大帅已无退路,所以请大帅相信我等。   大帅亦曾是辽人,此后,便是我等之主君!”   刘陵愣了一会儿,颤抖地跪下,和韩昉抱头痛哭好一会儿。   “他们都睡著了?”   “睡了。”   刘陵揉著眼睛,然后抬头看著已经发白的天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而他身边的韩世忠则是默默守卫在后面。刘陵打完哈欠后,懒洋洋问道:“派人去接时立爱的队伍,今天白日时候应该能到吧?”   “是。”   刘陵点点头,随意和韩世忠拉扯著家常,忽然道:“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家眷了。”   “啊”韩世忠愣了一下,脸色随即露出一抹狂喜,立刻躬身道:“多谢大帅!”   “此后,你也是燕人了。”   “我”   韩世忠这次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大帅心意,末将感激涕零,此后,必誓死以忠!”   刘陵点点头,忽然道:“还有点冷,来,帮我再加件衣服。”   常胜军和宋军依然隔著一道营帐相望,两边都就地修筑简易的营寨,不过常胜军这边一整个白天都在爆发出欢呼声,因为童贯已经先送来了一批钱粮,刘陵立刻就用自己的名义犒赏军队。   至于说跟金人那边说好的粮食,刘陵只打发人先从涿州调动了说好条件里大约一半数目的粮食送过去,先安抚一下完颜宗望,至于剩下的,等宋人粮食运到之后可以慢慢给。   其实不只是金人那边缺粮和爆发旱灾饥荒,宋人几个“路”的行政区治下,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只不过宋人毕竟富庶,童贯说的那些,他都完全可以拿出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支车队驶入常胜军中。   时立爱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看到刘陵的时候,脸上皱纹舒展,如同一朵菊花绽放。   “将军不,大帅,当真是非常人也。”   刘陵坐在主位上,时立爱站在他面前,目光从他面前的书案上,慢慢流转到刘陵如今穿著的主帅服饰身上,眼里有些许柔和的温情。   “老时,伱脸上那样子,是打算要嫁给闺女给我了?”   时立爱笑了笑,刘陵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庄重”的意味。   老头子后退一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大辽,辽兴军节度使兼汉军都统时立爱,见过刘大帅,恳请大帅,收留下官!”   刘陵沉默不语。   时立爱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刘陵叹了口气,正准备让他坐下说话,时立爱这时候对著他跪下,将全部身体都跪伏在地上,正儿八经的“五体投地”。   他垂头对地,嘶声道:“涿州新城人氏时立爱,恳请大帅不弃小人年老衰朽,求大帅收录幕下!”   “坐下说话吧。”   刘陵敲敲桌子,心里清楚时立爱是希望自己撇过以前的事,继续任用他。   “我正好有事问你。”刘陵把韩昉几个人的事说出来,时立爱皱眉思索著,回答道:“先前金人意欲继续南下,宋军背盟进攻,萧太后派遣韩昉等人为使者,入宋军中,言说宋人背盟,若存辽国,可为宋人北疆屏障”   “韩昉此人是燕京人氏,世代仕辽,性情虽温和,亦是柔中带刚,只不过,有时候太过迂腐。老夫之言,虽有个人偏见,但,在老夫看来,他可担得上是君子之称呼。”   “但我听说完颜宗弼重用他。”刘陵目光微沉。   “金国境内,如今故辽官吏、军队叛乱此起彼伏,完颜宗弼为人伪善,就算他故意示以宽大,但周围金人官吏和将领如何能瞧得起他?”   时立爱说到这里,提醒道:“老夫愿意担保此人可用。若用其为使臣,可舌辩一国朝堂,用其为主官,可治理一地太平,只是其性情过于宽厚迂腐,可为辅佐良谋,若为主官,有时候,有可能会坏事。”   “说到这,老夫倒是还有一个话头想起来。”   时立爱看著刘陵,道:“燕地民户凋敝,但也有故辽官吏将士藏于民间,不愿为金宋所用,宋人现在必然要以将军创建一个伪辽小朝廷,将军可趁势在燕地私下开科举,招募官吏,   无需以科举之名,只需行科举之事,再加以遮掩,燕地十余州地接下来,便会真正的人心归附。”   刘陵摸著下巴点点头,片刻后,他忽然说:“没必要再加个伪,而且,又何必是辽?”   “我尚大辽公主,然其不过为我侍妾,我可用其名头招降纳叛,扩充势力,但我并非要重立辽室。”刘陵站起身来到时立爱面前,压低声音,明确无误地露出警告的意味。   “你,一定要明白我的意思。”   推荐一本同群作者的书:《冒充天仙男友,被正主当场抓获》,文娱导演文,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第102章 二度入京   “大帅,咱没钱粮了。   韩昉大致清点了一遍最初和最近的帐簿,很快就反馈给刘陵这个消息。   刘陵治下的土地,从原来的涿州一处,陡然扩增到包括燕山府十二县在内的大片土地,还有数量并不庞大,但对于刘陵来说已经是相当沉重负担的民户,以及新归降的常胜军。   一下子,就多了十几万嗷嗷待哺的张嘴。   为什么燕地如今只知道有他刘陵,不知宋金。   说到底,光靠著那些商贾出去宣传没用,实打实的好处得给到将士和平民百姓头上,要不然,真当人家每次想到刘大帅时,都会骄傲的挺起自己的胸膛?   先前打破了雄州,抢来了大笔宋人的钱粮,郭药师也因此支撑了很长一段时间。   隔著一条河,他领著常胜军与金人对峙了几个月时间,他可以去漠视治下百姓陷入饥荒,但当军中钱粮也开始枯竭时,金人的态度又是那般狠辣无情,所以他那时候面前只剩下一个选择。   一万五千常胜军,其中能打的战卒甲士,其实很多,但却都留给了刘陵,他也明白,刘陵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刘陵仔细看著韩昉呈递上来的簿册数目,心里回味著的,却是郭药师当时的心境。   是愤怒,不甘,尤其是明知必死前,也要最后再挣扎一下的那种心情。   还好,我不是你。   刘陵将簿册轻轻放在桌上,示意韩昉坐在面前,问道:“与宋人商定的数目如何了?”   “都是尽可能地按照最高的来,宋人那边没太过压价。”   韩昉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神情复杂,片刻后冷笑著摇摇头,“宋人,实在是太富了。”   当时宋军已经陈兵白沟河,萧太后派他出使宋军,他跪在童贯面前声泪俱下,说辽国不可以亡,辽国还有价值,它可以作为大宋北疆的屏障而存在,只要宋人不进攻,只要能供给一些钱粮,那他们就会帮忙拼命挡住金人。   童贯当时拒绝了。   但想到他现在又不得不重新在燕地扶植起一个“伪辽”,甚至是得主动接受各种盘剥和临时改价,韩昉心里就涌起一阵让他浑身颤抖的快感。   两个人面对面坐著又看了一遍“报价”,刘陵心里倒是没什么负担,反正现在是替自己要钱粮,当然是狮子大开口可著劲儿索取;没过一会儿,时立爱掀起帘子走进来。   “宋人使者送信过来了。”   刘陵从他手里接过信,时立爱和韩昉两人互相见了礼,因为同为辽国旧臣,所以态度都格外亲切。刘陵看完了信,道:“童贯想让我去京城领赏。”   “去不得。”   “不可。”   面前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道,刘陵看著他们,将信放在桌上,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端著慢慢喝。   如今燕地各处都需要一个声音去弹压和安抚,刘陵不能这时候离开。   但最主要的是,两个人此刻都忽然开始担心,万一刘陵入京后直接被扣押在那里,软禁起来,宋人紧接著又想当然地派人过来接手常胜军和燕地。   问题是,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以往郭药师敢进京,因为他治下涿州离大宋北疆最近,而且那时候他部下能打的兵卒也就几千人,大宋征辽的兵马则是可以号称二十万。而现在,童贯部下兵马不超过三万,刘陵的常胜军再加上燕地各种杂七杂八的州兵,已经明晃晃地打出了十万雄师的旗号。   刘陵则道:“群臣,百姓,不会答应的,只要脑子没坏,都能清楚这么做的代价。”   “宋国喊著说刑不上士大夫,实则一旦朝堂倾轧,输者的下场会比死还难受。”时立爱端详著刘陵的神色,沉声道:“以往大宋官声和民声都很好的人,死的往往都很凄惨。”   刘陵的手轻轻敲打著桌面,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然后抬起来,指了指韩昉。   “韩参谋,这次你随我入京。”   韩昉愕然,时立爱则是叹了口气,刘陵微微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桌上摆著一只白玉老虎,昂首,做咆哮状,威风凛凛,旁边则是随意散落著一些文书军报,依稀往远处一些,则是一个正在不断颤抖的床铺。   女的靠床坐著,脸上春光明媚。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声音:“太师,京中急报。”   床铺的动摇忽然停止了,女人慌忙推了推,紧接著,童贯披著一件白衫,来到营帐帘子前,稍微掀起一点,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了信件。   他吐掉嘴里的胡毛,喃喃自语道:“还能这么做?”   女人在床铺上娇媚地唤了一声,童贯没搭理她,坐在书桌前准备写东西,发觉没墨了,喝道:“别浪在床上了,过来磨墨。”   她一不留神,水倒的有点多了,好在童贯正皱眉思索没有发觉,女人悄悄把水抹去一点儿,然后攥住墨条慢慢地磨。   童贯提起笔,开始迅速书写,写完信后,他走到外面将信递出去,吩咐人去送,紧接著回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女人立刻担心道:“相公,还请回去歇息吧。”   童贯目光下移,看到她单薄衣衫上的水渍,忽然满意的笑了。   “好。”   时值五月,大批的钱粮开始不断运输过来,同时童贯也私下同意了刘陵手下那些商贾进入宋国经商。   先前陈凉杀光那些吃回扣的商贾,其中有一个是他的老兄弟,临死前攥住他的手,嘶声竭力吼道:“我在底下,等著你!”   他现在觉得,自己那位老兄弟大概还要再等很久。   整个燕地,或者还得再加上北面的金国,此刻都迫切需要大量粮食,毕竟大宋国内虽然有饥荒灾害,但其国内的粮价,比起北面的粮价,就算再高,也能让那些北地商贾不顾一切地掏钱狂买。   同时,北地的皮毛、珠宝珍玩以及各种精神价值很大的东西,则是被倾销到大宋国内,被全都换成了钱币粮食;   同时,随著燕地使者入京朝见,将一百件用上等白狼皮毛缝制成的披风、裘衣进献给当今官家后,宫中传出消息,说官家很喜欢,整个京城对北地上等皮毛的需求顿时暴涨。   随后,又有消息传出,燕地镇远军节度使刘陵,即将入京觐见官家,意味著去岁和今年不断折腾的燕地,这时候又一次选择归附大宋,这是朝堂上的公论。   但在民间,商贾们利用自身影响,则是将刘陵的形象不断放大到夸张的地步。   刘陵入京的时间定在六月,也有人说是今年年末才有可能,但官家这次兴致极高,下令大赦天下。   城门处人声鼎沸,入城出城的人群络绎不绝,两架马车也混杂在人群中,前后是几个骑马的男子,为首那个中年人面容瘦削,穿著普通,应该就是这一支小队伍的首领。   入城后,他带著下人们和车马在一处客栈里安歇。   马车里,先是一名婢女走出来,紧接著,一个清瘦的中年妇人走出,穿著朴素,容貌秀丽,但也有许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娘子,先吃饭吧。”中年人来到她面前,“吃过饭,看看是今天有空,或者干脆到明日再去拜访伱的那家亲戚。”   妇人微微摇头,有些担心道:“党人之祸尚未尽消,妾身只怕”   “当今圣恩浩荡,都大赦天下了,咱夫妻俩不过是过来访亲寻友,到时候再等著看看那位燕地刘大帅的风采,最多两月就回莱州,没什么好怕的。”   “好吧。”   妇人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京城的那些古画铺子,倒也是可以再去瞧瞧。”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将她搂在怀里,戏谑道:“易安居士平日里就知道看古画古迹,你也有好几年时间没用过京城的胭脂水粉了吧,为夫过会带你出去挑挑。”    第103章 朕与将军解战袍   先前韩昉投宋,赵良嗣准备答应金人把他遣送回去,就有人劝说他:韩昉一路南下入京,已经尽窥到中原路径和风土人貌,万一让他到了金人那儿,恐怕,又是一个张元吴昊。   张元,曾经以宋人之身为西夏国相,率军于好水川大败宋军,看著满川尸山血海,曾写下“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举,犹自说兵机。”   但现在,宋人这边几乎没人知道时立爱已经在替刘陵做事,遑论韩昉等辽国旧臣。   刘陵带著韩昉等人一路南下,身边还跟著五百骑兵,但到了京城外,这五百骑兵肯定是要直接留在外面的。一路上有童贯开道,倒是没人对此说三道四,而且刘陵也明显感觉到不再是两年前那种光景。   两年前他跟著郭药师南下入京的时候,各地官员看著他就像是在看珍稀动物,但现在,他们目光里则是多了敬畏。   除此之外,刘陵身边还跟著辽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其余的家眷则是送回涿州安置,涿州那边布置了大量常胜军兵马,由赵鹤寿负责镇守。   站在黄河边,耶律余里衍下了马车,像是玩心大起,忽然跪在河岸上,用手掬起一捧黄河水。   “怎么了?”刘陵站在她旁边,看著耶律余里衍握紧手,黄河水从她指缝里迅速漏出,在水面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耶律余里衍凝视著涛涛黄河,低声喃喃道:“先前妾身幼年时,家中兄弟曾戏言曰,愿纵铁蹄,饮马黄河上。如今家国破碎,没想到我现在却能看到宋人的黄河,当真是物是人非。”   刘陵默然不语,耶律余里衍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主动依偎在他怀里,在他怀里吐气如兰。   “不过,妾身的丈夫,现在却是做到了呢。”   周围没人,刘陵也就随著她说,把她搂在怀里慢慢抚摸著头发。   过了黄河渐渐靠近京城,大部分常胜军骑兵被留在城外驿馆内,只有五十人获准换上轻甲,第二日跟著刘陵入京。   月亮吝啬地将光芒一点点的洒落到庭院中,反而格外让人珍惜,韩世忠低头默默看著,等刘陵走到跟前时,才猛然惊觉。   “大帅?”   “想家了?”   刘陵的声音很温和,两人面对面坐下,韩世忠摇摇头,道:“末将追随大帅,家眷都在身边,也没有太多念想,最多是每年遥祭香火的时候,担心先人能否收到。”   “但明日,不管你先人在哪里,都一定会为你骄傲,今晚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回屋了。   屋内,耶律余里衍凑了过来,一脸迟疑。   “宋人为何要这般做?”   方才有礼部大臣过来,私下透露了朝廷的意思:明日,耶律余里衍车驾需要跟著刘陵一同入京觐见天子,届时,天子会认她为干女儿。   预先透个底,防止到时候她愣住什么都做不了。   “宋人那边估计还在犹豫要不要嫁帝姬,所以让天子认你做干女儿,然后顺理成章地给伱重新加封一遍,这样一来,你既是辽国公主,也是宋国帝姬。”   “宋人,难道连个帝姬都舍不得?”耶律余里衍疑惑道。   她不是喜欢丈夫往家里带其他女人,但在她看来,自家丈夫接下来确实应该不断往家门里面塞女人,而且,也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这么做。   “宋人的想法多著呢,而且也不是没有聪明人,谁知道他们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刘陵坐在书桌前看著手下送来的书信,耶律余里衍站在他身后慢慢地揉捏肩膀,一时间红袖添香,无限温柔。   夜色垂落,和浊白的月色交织在一起,晚风忽来,刘陵看了一眼窗外,没有关窗,随意吹灭了灯火,抱著耶律余里衍上榻睡了片刻,有些不耐烦道:“娘的,这天还真热啊。”   旁边,立刻响起公主期期艾艾的声音,同时,还有不安分的手伸过来。   “刘郎,妾身服侍你脱衣。”   清晨,一队队皇城司的差役和禁军进入驿馆,进去之前面色不屑,进去之后如临大敌。   五百名骑兵都歇在驿馆内,住在刘陵身边保护,这时候都按刀冷冷看来,一股子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迎面而来,那些禁军和皇城司的人虽然都是选拔过来的精锐,但毕竟比不得那种杀人如砍草芥的老卒。   这次他们没能直接进入,只能在门口僵持著,等刘陵伸著懒腰走出来,随意挥手示意两侧士卒退下,为首的禁军首领忍住心里的怒意,对著刘陵恭恭敬敬地说著应该注意的事项。   圣旨,昨天就宣读过了,今日也就是裨补缺漏说点额外的细节,顺带著,再度送来了纯粹装裱门面的纸甲。   而且还有   穿著大宋宫装华服的辽国公主缓缓走出,大宋帝姬的地位其实比较一般更何况,辽国公主某种程度上算是亡国妇人,但是因为刘陵,上头的人三令五申警告他们必须得表达出尊敬。   至于说怎么表达?   顶头的上官没说,反正不是他们亲自出来丢脸。   刘陵跟禁军首领说完话后,回去在亲兵的帮忙下穿戴好甲胄,然后没有戴兜鍪,而是弄了个简单的发冠,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身后,平时清洗的时候很狼狈,但这时候,显得无比潇洒自若。   二十七岁,其实已经不能算年轻了,但将发冠挽起后,刘陵脸上,既有年轻将军的英武面相,更有岁月沉淀留下的痕迹,走出来的时候,让人眼前一亮。   禁军首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叹息一声这位刘大帅的卖相当真是上等,然后醒悟过来,赶紧请刘陵和他的亲兵们上马,进入仪仗队里,辽国公主,则是登上辇车。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刘陵轻轻揉著白马的鬃毛,这厮似乎也明白排场,走出了一个威风八面的架势。   两年前在街边高呼著把自己香囊汗巾砸向刘陵的少女们,两年后,有些已经嫁做人妇。   街面上,仪仗队缓缓前行,仿佛两年前的盛景再度重演,不仅是妇人们看到那张熟悉英俊的脸庞时咬著嘴唇暗自神伤幻想,大宋京城的老少爷们也比两年前更给面儿。   无数酒楼里,说书人们惊堂木一拍,今日说的都是刘大帅自布衣起家,在燕地发迹,两年里身经百战的故事。   两年时间,以普通士卒转变为万军之首,这其中的曲折,大部分人是听不明白的,但是只要稍加更改,就变成了《说刘全传》,尤其是那一句“本将为大宋流过血”,当真是慷慨激昂,老少皆知。   涿州城内,刘陵不得不将北往,于是抗拒郭药师的命令,放出知州蔡靖,与其歃血为盟,宁肯受郭药师惩罚,也不肯坑害至交。   百骑破金营的故事,更是被一遍遍传颂的越发离谱,到最后,成了刘陵匹马单枪杀入金人营中,把金国二王子完颜宗望打至跪地,就为了当他的面抢他老婆,故事的主旨,也成了刘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背后,也传出了无数八卦。   纵然官场上素来排挤武夫,但民间,还是喜欢那种快意恩仇的节奏。那正好,刘陵身上有很多能让他们喜欢的故事。   京城内喧嚣的声浪,一直传到皇城中。   皇城城头,一袭龙袍独立,宰相和几名大臣在旁边陪同,不知道如何劝说。   在他们的目光中,仪仗队已经慢慢接近,学士赵良嗣抬手指道:“那便是燕地的节帅刘陵。”   “不。”   赵官家出神地看著,他站在城楼上看的更为清楚,心里喜欢刘陵那副洒脱扮相,听见赵良嗣说话,立刻傲然道:   “这是朕的节帅。”   今天发癫的似乎不只是城内百姓,按规矩,这时候肯定是官家得在殿里等候,奈何他硬要到皇城城头上看著刘陵过来,已经是大为不合规矩。   但一帮腐儒而已。   宰相王黼看著几个面露不悦之色的大臣,他虽然是主和派,但最擅长的,还是逢迎。   他心里清楚官家为什么要如此赏脸。   等仪仗队过来后,禁军和皇城司的人看到城头的那一抹龙袍,慌的立刻停住,刘陵和身后五十名老卒翻身下马,对著躬身施礼。   片刻后,那一袭龙袍翩翩走下城楼,城门打开,刘陵低头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听见面前传来温和含笑的声音。   “平身吧。让朕好好看看,为国为朕尽忠的将军。”    第104章 某年某月某日与刘将军,作者:易安   居士   后苑,侧殿,赐座,漂亮宫娥。   宫女替刘陵倒上恰到好处的茶水,沁人心脾的茶香弥漫开来,官家先是自顾自地品茗,刘陵也没客气,端著茶盏一饮而尽。   看著刘陵丝毫不做作客气,赵官家脸上反倒是露出几分满意神色,端详著刘陵,道:“这次燕地之事,你出力甚多,刘陵,我,对你很满意。”   刘陵放下茶盏,沉声道:“末将受国恩,尽忠而已。”   “你瞧,又在跟朕客气了。”赵官家抬手笑著指了指他,旁边的老太监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刘将军为国羽翼,为人谦逊知礼”   老太监很会说话,赵官家并没有因为他忽然插嘴而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刘陵面色平静地低头看著茶盏,聚精会神地研究茶盏表面到底有多少花纹。   “刘陵啊,伱有字么?”   “臣,无字。”   “朕今日赐你个字如何?”   “臣谢陛下厚恩!”   赵官家沉吟了片刻,缓声道:“不若,叫中正?似乎不妥那么,叫安国吧,陵者,安息庄重之处。所以朕希望你所镇之地,处处安宁太平,是为安国。”   “臣,谢陛下赐!”   “安国啊,”赵官家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来到刘陵面前,刘陵没有再坐著,也跟著一同站起身,因为身躯高大健硕,一时间,竟然隐隐高过赵官家。   后者似乎没有注意到,反倒是欣赏地捏了捏刘陵的肩膀和肌肉,笑道:“朕刚才摸到的,是伤疤?”   “是,臣在燕地身经百战,时常披坚执锐亲自攻坚,承赖天恩侥幸不死,今日才得以目睹陛下天颜。”   官家微微颔首,片刻后,忽然问道:“听说将军在燕地大败金人,那么,金人究竟是否能战,还有”   他盯著刘陵追问道:“北地可战之士,究竟有多少?”   刘陵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官家这般直接发问,一时间,气氛陡然凌厉了许多。   走出殿外的时候,在外面等候的是郓王,两年没见,他脸上多了些胡子,看到刘陵时更加热情。   “小王,见过刘将军。”   朝廷毕竟还没把节度使的实封文书发下来传遍各处,因此虽然都清楚刘陵已经是镇远军节度使,但郓王这边不会逾矩称呼,对著刘陵恭恭敬敬施礼后,他主动道:   “辽国的公主,今日需住在宫中,由贤妃娘娘照顾,在龙德宫住三日。宗正府要记录姓名,三日内准备大婚,三日后,以尚公主之礼送她回来,这事,须得是提前跟将军说明白。”   刘陵微微颔首,跟在郓王身后,一路出了宫庭,随口回答一些小事的问题。   到了外面,郓王示意刘陵跟自己同乘一车,刘陵愕然道:“大王,这会不会有些不合规矩?”   “无非就是台谏官风闻奏事罢了,还能有什么麻烦。”   郓王懒洋洋地回答一句,等落座后,主动道:“将军,是不是疑惑为何朝廷要如此繁琐?”   “末将只是听从吩咐,心里并无猜忌。”刘陵立刻答道。   “唉,你放心吧,这儿说话,没人会听得到的。”   郓王微微掀起帘子,让刘陵看到跟著马车慢慢前进的差役,笑道:“这些都是皇城司的人手,如今是我在管,你有什么疑虑,大可以跟我说,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刘陵心里默默思索著。   郓王这番举动里,拉拢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刘陵能理解郓王是想要结交一些比较强大有魅力的人,但自己是在外领军的大将,而且身份特殊,你郓王直接与我这般亲近,真不怕你爹弄死你?   “实不相瞒,小王只是听说,最近京中的半成生意,都被刘将军手下的人包了?”   有宋一代商业繁盛,汴京为最,十成里面哪怕只占了半成,也是极为恐怖的收益。郓王是皇子,又得到今上的宠信,本身对于那张位子也极有想法,所以平日里就需要著意笼络官员。   除了帮忙经营人事,这随手打点几个人后,那俸禄就立刻跟不上花销了。   刘陵心里明白,郓王看似是想在他的生意里掺和一手,实则,还是为了加深跟他的关系。   然后,再联想到赵官家跟他奏対时说的那番话,这大宋朝廷上下似乎有不少人的目的似乎都已经表露出来了。   刘陵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将军是同意了?”郓王大喜,他刚才允诺会帮助刘陵扩大生意,打压对手,同时,也隐晦地表达出会透露给刘陵更多关键消息。   毕竟他手里握著皇城司,这玩意在汴京跟明代的锦衣卫差不多,掌握京城里的大小事务,但是只能看著不能狠狠捞好处,还是让郓王著实有些郁闷。   而刘陵只是指头缝里露出一点,都够郓王一个月满打满算的花销。   “可以。”   刘陵微微颔首,思忖片刻,比出一个“耶”的手势。   “这个数,大王满意么?”   “二千贯?”郓王咽了口口水,虽然这数目已经不少,但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如果能再多一千贯。   但还没等他说话,就看见刘陵摇摇头,嘴里轻飘飘道出两个字:“二万。”   一个月二万贯!   郓王哆嗦了一下,刚才勉强撑起的那副气势直接崩塌,眼神陡然热切了许多。   他不是不敢拿,毕竟赵官家宠信他这个儿子,他烦的就是被那些该死的谏官抓到痛脚,一遍遍拿出来说,现在只要刘陵明面上给他两间铺子,或者是派几个掌柜跟他做生意,然后再小心遮掩一些就没问题了。   “但是,我希望大王也能行个方便。”   刘陵知道,郓王听过话之后,可能回去还要再跟官家复述,但刘陵还是道:“燕地缺粮严重,城外人烟断绝,城内易子而食,希望大王能给我京中卖粮商贾的名字住址”   “这个,我怕是也不好出面跟他们谈。”   “无妨,我只需要名字后,亲自登门跟他们谈。”刘陵需要的只是郓王这块敲门砖,因为他手下北地商贾在河北、开封府一带大肆购粮,使得粮价难以控制,本地粮商们不满,联手拒绝再给他们供粮。   两人在马车上谈完话,把刘陵送到地方,郓王忽然凑过去对他又说了一句:“除却辽国公主外,官家那边,已经决定将本王的妹妹嫁给你,但是这事暂时还只有几个人知晓”   “多谢大王告知了。”刘陵打断他的话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告辞下车。   郓王有求于刘陵,所以才对他极其客气,但对于那些商贾,他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当夜派了人手去各处警告一遍,那些商贾慌的连夜想去城外驿馆拜访刘陵,却被告知刘将军还在城中游玩,暂时不在。   汴京外城区某处铺子内,赵明诚夫妇俩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毛皮,想要告辞离去,这时候,一个穿著普通的大汉正坐在铺子里,听见他们夫妻俩相互的戏称,忽然抬起头。   “谁是易安居士?”   妇人转过身,微微蹙眉看著面前身形壮硕的大汉,对方穿著普通,但眉眼却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易安居士?”   壮汉看著她,脸上似乎很清楚知道易安居士是个妇人。   赵明诚不动声色地将妻子挡在身后,温和笑道:“这位兄弟,不知如何称呼,可是刚才我等夫妻玩笑话,兄台可是有何见教么?”   “某姓刘。”   壮汉懒洋洋地靠在一块皮毛上,问道:“尊驾莫非姓赵么?”   语气里,颇有些地痞的无赖,赵明诚眉头皱的更深了,但一时琢磨,没听出话语里面是什么意思。   “在下确实姓赵。”   “贤伉俪可是囊中羞涩?”   “是。”赵明诚坦然承认。   刘陵抬手指了指周围的各色皮毛,笑道:“今晚我看你二人甚是面善,这铺子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随便挑,只要喜欢就可以拿走。”   “无功不受禄,兄台好意,我夫妇心领了。”   赵明诚缓缓道:“只我夫妇二人虽然日子清贫,但也不受这种好处,还望兄台不要怪罪。”   “赵兄,”刘陵嘴角勾起,看著他们夫妻两人,赵明诚自然不会以为他是贪恋自己妻子,毕竟他们俩都已经四十岁出头了。   “这些,也不过是润笔费。”   “润笔?”   李清照躲在丈夫身后,看面前那个壮汉,越看越觉得眼熟,忍不住问道:“尊驾究竟是何人?至于说润笔,这里皮毛最低都要数十贯钱财,我夫妇二人籍籍无名,哪里能有这般高昂的润笔?”   刘陵站起身,夫妇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哪怕刘陵只穿著普通衣服,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气势也根本藏不住。   “我乐意开价钱,别管我开多少。如果你们今晚时间长,就各自画两幅画给我,若是时间短,我也不论是诗还是词,但题目要写著:某年某月某日与刘安国。”   刘陵看了他们一眼,补充道:“你们夫妻俩要分别落款,易安居士的章若是没带,我立刻就教人去现刻。”   李清照抓住丈夫的腰,赵明诚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然后抬头道:“今夜我夫妇俩反正也是无事,既然兄台盛情相邀,那赵某也就不多问为何兄台对我二人为何如此熟悉,作画便是。”   “请取纸笔来。”   刘陵看著迟疑著提笔的夫妇俩,眼角余光瞥见有个穿著青衫的读书人走进来,连忙喝道:“老陈来了,快快快,你也写。”    第105章 加钱   在赵明诚夫妇眼里,这个皮毛铺子的老板处处透露出古怪,但在陈东眼里,刘陵给他的感觉就是大节不亏,小节全无。   刘陵从他手里接过用荷叶包裹的卤鸡,顺手拍拍陈东的肩膀,让他赶紧去写字。   “要写什么?”   陈东没好气地接过毛笔,伙计已经在旁边磨好墨,刘陵毫不客气地指点起来。   闻到卤鸡的香味时,周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一下口水。   在三人动笔的时候,刘陵倚著门框站著,健硕的身材让一些路过的妇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恋恋不舍的目光仿佛在空中拉丝。   两个被他打发出去买酒菜的伙计一直没回来,刘陵一边吃著陈东带来的那只卤鸡,卤香味在他唇齿间回荡,他意犹未尽地吐掉鸡骨头,才看见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手里还提著一些酒菜。   不等刘陵问话,他就急切道:“爷,街那边出事了,有两个员外在酒楼包厢里吃饭的时候,说是前脚走进去,后脚小二去送菜,就发觉两人死在了里面,唉哟,那小二吓得呀”   “所以,你就在那一直看?”   “小的看的主要是那店里的当家娘子,那身段,啧”伙计说到这忍不住想要继续描述,被刘陵伸出手,在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痛的他捂住额头眼泪汪汪。   “什么娘子不娘子的,赶紧把酒菜布置好,待会我要请客,仔细著点。”   “好的爷。”   “对了,还有一个呢?”刘陵记得自己打发出去的是两个人。   “他在后面马上就来。”伙计匆匆忙忙跑了进去,陈东见刘陵在外面张望,自己扔了笔,凑到赵明诚夫妇身旁看著他们作画,渐渐地露出一副吃惊模样。   刘陵打发伙计进去端菜开饭,自己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似乎死的那两个人名堂不小,不仅有大队兵卒从刘陵面前经过,甚至,他还看见了一小队皇城司的人手。   死人的地方是一处酒楼,出了这事后,估计几天内生意都没法做了,不仅有禁军班直和皇城司的人进去,刘陵还远远瞥见了两个穿青色官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官。   酒楼离刘陵的皮毛铺子不远,所以他甚至看见伙计口中的酒楼“当家娘子”走出来,哭的梨花带雨,胸前随著身体动作微微颤动。   嗯,无需怀疑刘陵的眼力,毕竟他是神射手。   紧接著,那些皇城司的人手在酒楼里面转了一圈后,居然分开人群,径直朝著刘陵这边走过来。   刘陵:“”   皇城司为首的人穿著制式衣衫,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刘陵懒得惹事,不等他们开口发问,就直接丢过去一只腰牌。   “想清楚再问。”   “什么想清楚?”那人一巴掌拍出,姿势很帅地凌空一巴掌打落了腰牌,腰牌砸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看到这一幕,刘陵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也并不是这人故意桀骜,实在是死的那两个人关系重大,其中一个人是当朝户部侍郎的亲眷,管著京中一处行当,手底下有好几处铺子。   户部侍郎名叫韩木吕,这人是蔡眦的妻兄,后者则是蔡京的小儿子。   这样一来,事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而且这其中还隐隐牵涉到当朝权相,哪怕是皇城司也想赶紧料理了这事。   “姓字,籍贯,你是不是这儿的伙计,你主人是谁?快说!”   那个中年人看刘陵脸色越发戏谑,当即深吸一口气,怒道:“实实告诉伱,方才有人瞥见一人著黑衣,径直朝著你家铺子后院去了,你现在若是隐瞒不报,到时候查出来,你可别后悔!”   他把脸凑到刘陵跟前,压低声音道:   “告诉你,新丰楼死了两个人!”   “哦。”   刘陵点点头,那副平静的态度,仿佛只是听到两个鸡蛋碎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那人胸口,把他戳地后退一步,然后指了指地上那块腰牌:“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或是有什么理由,三息之内把它捡起来,跪著交给我,我就放你一马。要不然,我让郓王亲自过来跟你解释,好不好?”   听到郓王两个字,中年人当即变了脸色,上下打量著刘陵,一时间居然没敢再说什么,旁边乖觉的手下主动去捡起腰牌,只看了一眼,就慌忙道:“刘大郎,是大王的牌子。”   巧了,这个中年人居然也姓刘。   刘大郎脸上的表情顿时皱成一朵菊花,比哭还难看,回头看著刘陵刚想说什么,刘陵从那个皇城司的差役手里接过腰牌,看都没看他,随口吩咐道:   “跪。”   “请问这位是?”   “此人名叫韩二,是我的一个幕僚,大王有话但说无妨,无需在意他。”   郓王满怀疑虑地看了韩昉一眼,开始讲述起来。   死在新丰楼的两个商贾都是粮商,其中一个和蔡家有莫大关系。近来北地商贾在京城拼命收粮,这两人就是京城商贾里面号召联手抵制北地商贾的首脑人物。   换句话来说,刘陵作为北地商贾们的“主人”,自然也有嫌隙。   “刘兄放心,此事定然是有些人想要故意污蔑!”   郓王脸色不好,沉声道:“而且刘兄有所不知,京中也有些人想要说动官家,把你扣留在京中不过你放心,此事,我必然替你料理乾净!”   等郓王告辞离去,刘陵坐下皱眉思索著,片刻后,问道:“那两个人一死,是不是京中就没人敢抵制我们收粮了?”   “不错。”   韩昉点点头,也问道:“大帅,咱们究竟还得在京城中逗留多久?”   “我明日再去问问,宋人应该也想尽早做完事情,只是授官、封爵以及尚公主等事都较为繁琐,不是几天就能做完的。”   今夜的事发生的太过仓促,刘陵本来打算和陈东以及赵明诚夫妇好好喝一杯,谁知道出了这事,只能打发伙计先把他们各自送回去,除了裘衣之类的东西,还额外送了两幅唐朝的古画,赵明诚夫妇回家后看著那些礼物,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刘陵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让人尽快收粮,不惜价钱也要收。”   韩昉默默点头,看著刘陵。   “怎么了?”   “其实,仆还有一计,可以让大帅有机会立刻回燕地,不必在此逗留。”   “计将安出?”   韩昉回答道:“派人立刻回燕地,让甄五臣等人闹点动静出来,宋人必然会一切从简,让大帅赶紧回去。”   “倒也是个办法。”刘陵将纸笔推到他面前,“你现在就写,我连夜派人送出去。”   铺子外面,整条街都被清空,一小队皇城司的人手跪在外面,周围都是他们的同僚。郓王走出来的时候,对著为首的刘大郎狠狠一脚,后者被踹翻了又赶紧爬起来。   郓王俯身下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晚的事,是谁吩咐你做的?”   刘大郎浑身一颤,但随即,他心里一狠,回答道:“大王,今夜之事恐非偶然,光是那两人粮商的身份”   “啪!”   郓王抬手就是一耳光,然后伸手揉了揉刘大郎被扇红的脸颊,温柔道:“别说胡话。”   “还有,还有那两个被他派人送回去的夫妇”刘大郎闭著眼睛,声音沙哑道:“若不是里面那位,那,那一定是他们是了是了,小的才派人查过,这两人都是元祐党人之后,此事定然跟他们有关联!”   “元祐党人。”   郓王站起身子,下意识地摩挲著手指,心里思索著这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刘陵对他的意义重大,不说别的,光是每个月二万贯的入项,就足以让郓王主动替他办很多事。所以除非必要,赵楷一点都不想得罪刘陵,但说到元祐党人,则有些不同了。   去岁宣和五年十一月的时候,赵官家微服私访去宰相王黼家里,一夜里先后去了梁师成和王黼两人宅邸,喝的酩酊大醉,漏上五刻,才开龙德宫复道小门回宫,沿途都有内侍带著兵刃迎驾护送,各处班直禁军都在校场中集结,防止意外。   对朝臣的说法是,赵官家那晚喝的大醉,第二天下午才醒酒,因此人心才慢慢安定。   实则,当夜有元祐党人余孽藏在王黼宅邸里,隐名埋姓为奴,看到赵官家后,两个余孽意欲刺杀,但立刻被人拿下杀死。后来查出一点底细,访出那两个奴仆都是蔡京的一个亲眷所赠送,蔡京当天入宫谢罪,但赵官家那时候没有发作,对蔡京说无事便好。   只是那个亲眷和蔡京关系不怎么密切,自然是被以其他罪名杀了,将此事彻底掩埋,也就没多少人知晓。   郓王坐上马车后,眼睛忽然睁开。   他记得,蔡京好像是支持太子的吧?   接下来几天内平安无事,刘陵这次又去了一趟早朝,在朝堂上诸多“衣冠禽兽”的见证下,听了一大堆废话,然后,才听到正题。   “涿州防御使刘陵公忠体国朕心甚慰,是故,擢镇远军节度使,封广阳郡开国侯!”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个太尉的名头,除了爵位之外,其他大部分其实都是照著先前封赏郭药师的旧例来操办的,紧接著又是赐婚,反正也是一整套洋洋洒洒的文辞。   接下来,大婚虽然是照著尚帝姬的仪式走,但一切从简,只是刘陵的官身名头又多了个驸马。   所有事情,都显得很仓促。   刘陵回到驿馆后,韩昉就急匆匆迎过来。   “我派的信使回来了?”刘陵有些疑惑,这才几天功夫,燕地和汴京之间足有千里之遥,怎么可能就回来了。   但今天发生的事也让他立刻闻出了味道——燕地那边,很可能已经出事了,要不然以宋人的性格不可能这般干脆。   “辽主率军攻入武州,郭药师率孤军北出长城,一路绕行,与辽主合兵一处,攻破金将拣摩部;夏人举兵侵朔州地界;金人遣使者入河北宣抚司,索要宣和四年和谈时双方所商定的二十万石粮食,似乎是被宋人拒绝,正兵临燕地一带”   刘陵早就在各处安排眼线人手,再加上他手底下商贾已经将生意慢慢铺了过来,利用这些商贾传递消息,速度还算快。   韩昉念的这些消息,就是商贾们传递过来的。   辽,金,西夏。   三方再度围绕著燕山府和云中府两处开始搞事情。   “先前仆对大帅的建议,看来反倒是画蛇添足之举,但既然燕云出事,宋人朝廷这边肯定是希望大帅您回去主持大局,这样一来,您临走的时候,还可以多跟宋人索要钱粮财货。”韩昉的眼睛里有些兴奋,怂恿刘陵再在宋人身上砍一刀。   “这个不用你说,我懂。”   正说话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韩昉走过去打开门,看到是韩世忠。   韩世忠目光看到刘陵后,立刻道:“大帅,有个下人送信过来,说是求大帅救他们家的主人和夫人。”   “我在京城里又不认识谁慢著,他们家主人姓什么?”   韩世忠答道:“说是姓赵。”   “啧。”刘陵顿时皱起眉头。   朝廷那边是要什么给什么,反正是肉眼可见地在催促刘陵赶紧离京去燕地,   郓王很不想这时候再跟刘陵见面,一坐下来就催促道:“刘兄,有事快说,我很忙的。”   “一个月一万贯。”   “什么?”赵楷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刘陵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一个月二万贯的吗?”   “大王。”刘陵对他招招手,赵楷愣了一下,把头凑过来,刘陵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给你钱,你帮我做事,咱俩都清楚做的这是什么交易。”   “对啊,我帮你把那事摆平了啊。”赵楷语气有些疑惑。   “不,你把我的朋友抓起来了。”   赵楷眼神一闪,意识到刘陵说的是谁,“他们是元祐党人之后,这里面水很深,你别来沾”   “一个月五千贯。”   刘陵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懒洋洋地回答一句,看著赵楷的脸,他补充道:“接下来,我可以一个子儿都不给你,也可以一个月就给你几万贯。这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大王,不要让臣失望。”   “还有,臣离京前是要谒见官家的,大王,你也不想让官家知道您跟臣有这种肮脏的关系吧?”   赵楷倒吸一口冷气:“你威胁我?”   刘陵笑而不语。   “其他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唯独这事”赵楷终于决定把话说开一点,“我要用他们扳倒一个人。”   “蔡?”刘陵吐出一个字。   赵楷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那就不碍事了。”刘陵站起身,把手放在郓王肩膀上,低声道:“蔡京,还有他的儿子,以及户部侍郎等人,今年必倒无疑,你若是这时候插手,就是作死,懂么?”   历史上,宣和六年蔡京被迫请辞致仕,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了。但郓王赵楷肯定是不知道的,只是抬起头,愣愣看著刘陵,满脸惊疑不定。   “乖,放人吧。”   “刘陵,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人了?!元祐党人居心叵测,本王岂是受威胁之人,本王但凡在一日,就绝对不会开这个”赵楷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刘陵竖起了三根指头。   “一个月,三万贯。”   “成交。”   刘陵点点头,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的赵楷心里一阵羡慕嫉妒。   朝廷这边明面上拨给燕地的钱粮不多,其余的各项,包括供奉镇远军、辽国公主的陪嫁、折算钱粮、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赏赐,这些加起来就至少有数十万贯。   更何况,童贯真把修山海关长城的事给提到了朝堂上,如今朝中分成两派吵的正凶,但宰相力排众议,请官家同意,接著就将一笔钱粮作为“修长城”的费用拨给刘陵。   所以,实际上给赵楷的三万贯甚至都不需要刘陵自己出钱。   赵楷不清楚这其中的曲折,摩挲著刘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义正词严道:“兄长,我已经说动了父皇,等燕地事平,就赶紧把我妹妹给你送过去。”   这两天发烧,今晚烧的厉害,思绪很混乱,就这些吧,今晚将近五千字一章,算是两更。   元旦节,祝大家身体都健康,晚安    第106章 我要封王   赵明诚夫妇看著驿馆外的那道雄壮身影,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在知道那个人就是当朝太尉刘陵后,他们心里一开始提起的是敬重,但是昨晚的牢狱之灾似乎又跟刘陵脱不开联系,但随后,他们又被释放,靠的还是刘陵的关系。   最后,再想想家里的皮毛和古画,两个人只能摇头苦笑。   如果硬要形容他们此刻心情的话,就像是王姓富二代殴打过的那个路人。   两侧,都是禁军士卒和跟著刘陵入京的亲兵,刘陵亲自在驿馆旁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将一颗小树苗栽种下去。   离京前,刘陵只在京城里留下了无数传说,和一棵种在驿馆旁的树苗。   他对著远处的几个身影挥挥手,翻身上马,带著骑兵们纵马汇入队伍中。   此刻昏暗的天边微微发亮,层层云霭渐渐消散,预示著皓日将出。   京城里的事情结束的很仓促,但刘陵清楚,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尤其是郓王所提到的元祐党人四个字,若是刘陵此刻真的是大宋国内的将领,那么这次估计要狠狠栽个跟头。   昨夜,他仿佛听到了无数暗流涌动的声音。   好在,燕云那边又出了事。   真是太好了。   他对宋人这边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除了那些有趣的人以外,他只对宋人的钱粮兵甲和文化感兴趣。   刘陵的目光再度放在燕地那边。   金人的异动其实很好理解,再加上他们主动派人跟大宋索要粮食的举动,其实已经印证出他们的日子正相当困难。   大宋这边不傻,不仅找借口拖著不给,同时,还把大量的钱粮报复性地送到燕地那边。   我虽然有,但就是不给你,气死你,哈哈哈。   宋人的心态大抵是如此。   刘陵这边拿到粮食后,会将其中一部分偷偷转卖给金人,后者陈兵燕地,其实也是对他的警告,因为刘陵先前送去的那一批粮食对于完颜宗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缓解国内的缺粮处境。   金人反倒是好打发,问题在于西夏。   宣和四年的时候,金人南下攻辽,西夏出兵三万,派李良辅率军攻金,但最终死伤惨重。随后西夏又派人问候辽主起居,表达出了相当忠心。但接下来几年内,随著辽国被打的分崩离析,西夏也开始改变态度。   刘陵记得了历史上差不多就是宣和六年三月的时候,西夏派使者向金称臣,但直到今年六月,也始终没听到西夏称臣的消息。   韩昉策马来到刘陵身旁,递给他一只梨,两个人咔嚓咔嚓地吃梨,韩昉咽下一口梨肉,问道:“金人意在求粮,夏人意在夺土,不知道大帅准备如何对敌?”   “给金人粮食,把夏人打回去。”   西夏的战斗力可以这样形容:他们可以跟大宋打的有来有回。   “夏人攻打的是朔州,也就是云中府一带,实际上并未威胁到燕地。”   燕云十六州,自金人将州地慢慢归还后,被大宋朝廷分为燕山府,云中府两处。   云中府在燕地西面,跟刘陵的实际势力范围不搭边。   “我能不能借著这次机会将云中府吞下?”刘陵扔掉梨核,搓搓手,很直接地问道。   “恐怕不好做,云中府也有七八块州地,宋人在那边已经扶植起了势力,不像是燕地这边出了个您。这次朝廷调您去抵御夏人,一个是为了看咱们的镇远军能不能打,二个,就是想消耗您的军力。”   入京一趟后,常胜军这次需要全部易帜,但也就是改个名,叫做镇远军,实际军权依旧全部掌握在刘陵手中。而且这次,燕地大部分地方官员都没有立刻安置,当地实际最高职权的宋人官员成了蔡靖。   “我听说,朝廷那边也会派遣西军入援云中。”   刘陵对夏人不大看得上眼,但西军那边,毕竟还是有些实力的,他思索了一会儿,道:“回去之后,我留你在燕京做事,伱先尽可能地招揽燕地读书人和那些不愿仕金仕宋的辽国旧官员,不管怎么样,先帮我把架子搭起来。”   “河北这边,朝廷已经同意征发一万民户入燕,同时会将各地的罪囚和配军送到燕地。”   “臣明白。”韩昉点点头,他对刘陵想做什么其实一清二楚,但相比于时立爱那种比较模糊的态度,韩昉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尊严和脸面全都抛弃,全心全意地侍奉刘陵。   辽国的旌旗虽然还能立起来,但韩昉很清楚,刘陵不可能对大辽有什么感情。   但无所谓了,只要刘陵接下来不投靠宋或者是金,韩昉就会死心塌地地帮他,就当是为了自己的故国报仇。   队伍一路北上,中途,不断地有押运的大批罪囚和粮队跟上。等回到燕地的时候已经是七月,河北的天气也已经炎热起来,但燕地那边,依旧只能算是温暖。   晚娘临产在即。   她比刘陵年轻几岁,但二十岁才怀孕生产,在这个时代也能算是“晚婚晚育”,大部分女子在约莫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要嫁人生子,甚至是十来岁出头就嫁人的都不算少见。   燕地有很多这种情况,所以几年战乱后,燕地就多了许多年轻的寡妇。   将军府已经改成了侯府,晚娘有时候会去侯府门口看看匾额,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但这时候,她只能抱著肚子躺在床上,无力地看向她们。   “将军还没回来吗?”   刘陵一回到涿州后,就立刻赶回侯府,等回到家中时,里外守卫的兵卒都对著他躬身施礼,赵鹤寿一身甲胄走出来,对著刘陵直接单膝跪下。   “末将拜见大帅!”   “里面如何了?”   “大帅,稳婆在里面帮手,您若是进去,血气容易冲撞到夫人。”赵鹤寿回答道。   刘陵挥挥手,示意两边人散开,自顾自来到后院,站在屋外,听著里面痛苦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惘然。   上辈子病痛,自然不可能再去娶妻生子,这辈子一开始接触到的女人就是晚娘。   他坐在屋外的地面上,平静地等待著,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一角,几个接生婆在里面惊喜地喊道:“是个公子!”   在开门的瞬间,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   她们还不知道侯府的主人已经回来,且正坐在外面,一个稳婆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准备出来报喜,看到坐在外面的那个锦袍壮汉时,她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但随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理直气壮地迎上去。   “恭喜将军,是个公子!”   “我妻如何?”   “母子平安!”   “赏。”   刘陵平静地点点头,然后起身,因为身上脏,他深深看了一眼屋内,听著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他没有立刻进去,转身来到侯府大堂内。   坐在那儿的,是几个心腹将领,还有时立爱韩昉等人。   迎著他们的目光,刘陵微微颔首,道:“诸位,我有后了。”   “恭喜大帅!”   “为大帅贺,为公子贺!”   所有人顷刻间热情起来,只有时立爱的眼里闪过些许遗憾,但很快,他也看向后院的方向,温和的笑了笑。   刘陵抬手压了压,众人很快安静下来。   “这次入京,宋人给了许多东西,但我刘陵知道自己有了儿子之后,我忽然觉得,还有些不够。”   刘陵平静地叙述道:“按理说,我应该知足了,拜将封侯,宋人给的,似乎已经不少了。但听到我儿只能被称为公子的时候,我的心里不是很舒服。   他,为什么不能做世子呢?”   世子。   众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这次率军入云中抵御夏人,路上征战将会很辛苦。”   刘陵拉过太师椅坐下后,目光在众人脸上环顾一圈。   “但我还是要说,此战,请诸位用心效力,助我封王!”    第107章 把你们的马全都拿来   相比于年成气候不好的宋金两国,燕地,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算是风调雨顺。   燕云十六年并不全是跑马场,相反,里面有很多是农桑之地,因为连年的战争,许多城池和乡村外面,都可以看到大片荒芜的田地,只是这其中的人烟,已经断绝了。   官道上,偶尔能看到大批的商队匆匆经过,顺州以北的某处,完颜宗弼策马停住,在他身后,是一支金军,和大量的辅兵民夫。   哨骑匆匆赶回来报告了几句,随后,有几个穿著蓝色绸衣的商队管事策马来到他面前。   几个人拜见过后,为首的管事说道:“我家主人已经先行送来了五万石粮食,但是,有一个要求。”   “刘陵又想要搞什么花样?”完颜宗弼冷冷问道,在听到五万石粮食已经运来,而且很可能就在不远处,完颜宗弼甚至想率军杀过去,直接将其全部抢来。   但考虑到之后还会有更多交易,完颜宗弼只得忍住念头。   “主人说,这次其中有一万石粮食,算是他奉送的。”   “那就替我多谢你家主人了。”完颜宗弼不置可否道。   “除此之外,他还想问您一句,绿矾,大王有没有兴趣收购。”   完颜宗弼正抚摸著马鬃,听到这话,动作一滞,冷声道:“大宋与我金国早已订立约定,每岁缴纳矾料一千五百箩筐,他刘陵若是想卖的话”   “价钱很便宜,”管事谦卑地躬身道:“我家主人说,不管民间收购矾料作价多少,他一律只卖三成,大王若是收购的话,转手卖到国内,顷刻间就能获得十倍利益。”   “你们家刘大帅有这么好心?”   “我家主人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大金今年开始已经禁止向南面兜售马匹,我家主人希望您,或者是完颜都统能够开个小小的口子,只要允许每年流入燕地五百匹战马,今年年末的时候,我家主人愿意奉送二千箩筐的矾料。”   先前在跟童贯开价的时候,刘陵要了一个矾矿,原因无他,绿矾是金国权贵们衣服染色的重要原料,在当年和谈的时候,因为金人那边允诺将产矾料的奉圣州交还给宋人,事后才想起来,于是又续订了一条:   除却岁币外,宋人需要每岁再缴纳一千五百箩筐的绿矾。   金国境内没有矾矿,所以刘陵的这个提议,让完颜宗弼立刻就意识到背后意味著的巨大利益,顿时有些心动起来。   但   “不行。”他摇摇头,“禁马之事,乃是我国皇帝亲自下令,既然刘陵这次好意奉送粮食,我也不会让他吃亏,大不了过几日再把钱财送过来就是,只是与你们私下交易矾料乃至于开放马市的事绝不可行。”   似乎是预料到完颜宗弼会拒绝,那名商贾微微一笑,道:“既然此事不行,小人也能理解,回去定然会跟主人说明,只是,主人还有一件事,最后要再跟您说一下。”   完颜宗弼微微皱眉,按捺住性子等他说话。   “此后我主人愿意在北地收购牛羊,无论市价多少,一律三倍购买。”   完颜宗弼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倍?”   “是。”   “他刘陵钱多的慌?”   “那您,同不同意呢?”   完颜宗弼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除了刘陵脑子坏掉了,他根本想不出对方这么做的其他理由。   “为什么不同意?”他冷哼一声,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没有其他条件?”   “没有。”   “牛羊的数量呢?”   “没有限制,有多少,收多少,但,一定要是大金国内产的牛羊,因为转手卖到宋国境内,我们还有的赚。主要是,我家主人想要跟完颜将军继续做朋友。”   完颜宗弼很纠结地想了一会儿,但他现在毕竟还很年轻,远远没达到数年后那个领兵攻宋的一军主帅的水平。   思考了一会儿,他觉得脑子疼,心一狠,道:   “我要四倍。”   “小的斗胆,代替主人答应您。除此之外,所卖牛羊的利益,您可抽去三成。”   完颜宗弼愣了好一会,只觉得这天上的太阳陡然没了劲儿,心里一阵莫名的寒意。   刘陵不是傻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甚至于,只要刘陵把这条件一说,金国境内那些头人、族长、牧民都会彻底疯狂,开始拼命蓄养牛羊,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完颜宗弼?   但   “您同意吗?”商队管事的声音如同恶魔在他耳边诱惑,完颜宗弼打了个寒颤,他左思右想,实在没思考出什么古怪地方,便颔首道:“既然刘陵对我这么好,那我这边还有二百匹马,其中有两匹神骏,是我国皇帝赐给我兄长,他又转手送给我的。   神骏和战马,全都帮我交给刘陵,替我谢谢伱家主人。”   “完颜宗弼把他的马给我了?”   刘陵拍拍战马的臀部,两匹战马,一红一黑,都是高头大马,红的皮毛顺滑,色如火炭燃烧,黑的那匹性格温驯,被拍了屁股也不恼,转头蹭了蹭刘陵的手。   刘陵的那匹白马对著它们不屑地喷了喷鼻子,一副先来后到的老大模样。   “良臣,来,挑一匹。”   宝马在这个时代的价值,甚至比后世“宝马”的价值还高。   听到刘陵的话后,韩世忠浑身哆嗦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刘陵。他本应该婉拒的,但这时候,韩世忠还是忍不住走上前,目光在两匹战马中间巡梭。   他要了红色的那匹,刘陵站在远处看他翻身上马,策马奔腾而去,旁边,高凤等将领看的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们也想要,但没人敢开口。   似乎是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刘陵指了指剩下的那匹黑马。   “此战,谁先打赢第一仗,除了那匹马之外,本帅,额外再赏赐一万贯。   将士每杀一个夏卒,赏钱一千;杀伍长以上,偏将以下的夏人军官,赏钱一万,升官一级;杀一个夏人正军将领,赏钱十万,官升三级。”   刘陵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把赏格贴出去,让将士们每个人都能看到。”   “诺!”   等军事商议完毕,众人散去,外面通报了一声,说是陈凉求见。   “请他进来。”   “大帅。”陈凉躬身施礼后,回答道:“金人那边同意全部要求,将会退兵至长城一带。”   “平州张敦固的消息呢?”   “张敦固回信,愿意奉大帅为主,但是金人正在催逼他投降,他那边缺粮严重,所以”   “所以想要粮食是吧。”   刘陵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平州也有马场,跟他说,五石粮换一匹马,能换多少粮食,就看他能给我多少战马。若是他能把麾下全部骑兵也送我,告诉他,我保举他在宋人那边也能封个侯,日后金人敢攻打平州,我就率军亲自去支持。”       第108章 给西夏做驸马   说完了话,陈凉还没走,刘陵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没吃饭吧?过会留下,陪我一起喝点酒。   没过片刻,陈凉始终都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陵发觉了,抬头打量著他。   “怎么?”   “小人听说,大帅您在京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陈凉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去描述,只得简洁道:“京城那边,是不是死了两个粮商?”   “对。”刘陵对那事没多大印象,毕竟也就死了两人,跟他又没啥关系。   陈凉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好像是,咱们手底下的商贾做的,”   “”   刘陵气笑了,他那时候以为是大宋国内的勾心斗角,没想到是自己手底下商贾搞的事情,啧郓王赵楷手里提著皇城司,那时候不可能查不出来,所以,他是真的跟自己同流合污了?   “你啊你。”   陈凉把头低的更深了,他掏出一封信,放在刘陵面前。   “这是?”   刘陵拆开信看了一眼,脸色微动,继而认真看完一遍,忍不住揉揉眉头。   “还真的有元祐党人余孽?”   “是,他们联系上了咱们的一个商贾,那商贾又帮他们把信传递了回来。”   “胆子真是够大的。”   刘陵捏著信拍拍桌子,轻声道:“帮我写两封信,一封给童贯,让他帮忙运作,一封给赵明诚,让他准备来雄州做官。”   “喏。”   陈凉恭敬的答应一声,随后中午,两人一同吃了饭,陈凉喝了酒,刘陵因为再过几日要行军,只喝白开水,等吃完饭后,陈凉忽然试探著问道:“大帅,小人,能否看看公子?”   刘陵注意到,他眼里似乎带著点热切。   “老陈你说的什么话,”刘陵揽住他肩膀,温和道:“伱替我做了两年事情,你我如同兄弟一般,自然是看得。”   他知道陈凉的意思。   陈凉一直都是商贾的身份,偶尔会帮忙出点主意,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作为刘陵的理财好手去做事,也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刘陵身上。   看看刘陵的长子,如果刘陵同意,意味著他就是刘陵身边的“心腹”。   小孩子才生下来两天,有专门的奶妈照顾,晚娘还躺在床上不能见客,知道陈凉想要看看小公子后,她没心疼,反倒也赶紧让奶妈抱著小公子出去。   孩子的脸,还有些皱巴巴的,不是很好看,陈凉却看得入了迷,下意识的喃喃道:“好啊,好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抬头,看到刘陵的笑脸后,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小的还带来了礼物,一些名贵药材”   “诶。”   刘陵打断他的话头,示意奶娘把孩子抱回去,再度揽住陈凉的肩膀,两人一同朝外走去。   “这次我要攻夏,你呢,在涿州挂个官职,或者你兼个幕官,你帮衬著韩昉他们,清算钱粮,维系辎重粮草运输,顺便帮我再多教出几个懂理财的文吏。”   “小人下官一定竭心尽力!”   “去吧。”   一天的事情终于处理完了,刘陵回到后院,打开门,晚娘躺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本书,很吃力地在看。   刘陵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笑著握住她的手。   “你不是不怎么识字吗?”   “夫君现在是大将军大元帅了,妾身岂能一字不识?再者”晚娘有些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征战的时日多,在家的时日少;好在,还有婉儿陪著我。”   “婉儿怎么样了?”   刘陵还记得刘婉,他当初带著晚娘和那个少女离开燕京,刘婉一直很乖巧,不怎么作妖,对外都知道她是刘陵的“表妹”,但也没多少不开眼的登门提亲。   刘婉的心思,大概也就跟耶律淮仙差不多。   “她出落的跟花儿似的,”晚娘的手很软很暖和,刘陵忍不住又摸了摸,她叹了口气,问道:“那位大辽公主殿下,可是已经”   “一个妾室罢了,你,还是我的夫人,咱们的孩子,会成为侯府的公子。”   晚娘看著他,呢喃道:“当日在燕京中的两个孤儿,就跟做梦似的”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刘陵让婢女照顾好她,自己到了外面,因为想起了刘婉,让下人带路去她住的小院子里,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几天后,他站在侯府门口,喝下晚娘奉上的饯行酒水,道:“走了。”   韩世忠牵来白马,刘陵骑上去后,仪仗、亲兵拥护在他周围,满条街都是兵甲的摩擦声。   军令四出,原先将近二万的常胜军正军,加上刘陵的涿州军,此刻全都重新编制,任命副帅、十将、马步兵都虞侯、偏将、校尉等军官,各军重新升官犒赏。   二万五千多将士,随即全部易帜成为镇远军,大部分将士其实没什么牴触的心思,只是有些感慨。   再加上赏格一出,上下将士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狂热求战的心态。   大家都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为什么要在刘大帅手底下做兵将,还不是因为刘大帅买命的价钱最公道?   拼著一命,死了,自己家里人有丰厚的抚恤。   若是活下来,斩了几个敌军首级做军功,那就是直接走出了老大的富贵前程。   至于说单身汉没家室的,那就更好说了——反正无牵无挂,死掉一了百了,没死的话,就什么都有了。   二万五千镇远军,刘陵从中提出八千战卒,其中有千余名骑兵,都是原先常胜军和后来新补充的,因为这儿是北地,所有这千余骑兵全都是当做重骑兵去装备,其中耗费的钱粮甲胄花销,甚至超过四倍于他们人数的步卒。   一路不断调动和整饬镇远军,七月末的时候,刘陵率领八千镇远军和大量辅兵民夫进入云中府地界内。   当夜,在弘州安营扎寨,再往西百余里就是朔州了。   军中每天供应蔬菜和一顿荤的,其余的粮食倒是尽可能地供给,让士卒每天能吃两顿饱饭,因此士气不堕,大部分人的心情,在清楚知道即将开战的时候越来越兴奋。   帅帐内。   刘陵坐在椅子上,面前书案放著一份军报,他揉著眉头,心里暗骂一句。   西军这次确实出兵了,而且出动的似乎不少,童贯现在兼任河北、河东宣抚使,手握北疆兵权,所以这次,他决定派   宋人的参谋官刘韐对著刘陵恭敬施礼,道:“刘大帅,我大军主帅刘延庆刘都统不日就将率军抵达云中,前军辛兴宗部行进的应该更快,府州知州折可求率军于侧翼呼应,届时,还请刘大帅多注意一些。”   刘韐也清楚这镇远军主帅刘陵似乎和刘延庆辛兴宗他们恩怨不小,当即提醒了几句,又道:“如今夏贼已经攻入朔州、武州,如今正围住武州的神武县猛攻,据哨探来报,神武县周围至少有六千多夏人兵马。   若大帅忧虑兵力不足,可等待刘都统”   刘陵微微摇头。   “良臣何在?”   韩世忠站出来,刘韐下意识回过头去,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好壮的汉子。”   “骑兵全都给你,此外,再给你步卒一千五百人。”刘陵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让本帅,看看你能不能带兵。”   “本帅先前有个心腹走失,他做了金人的驸马,你呢,若是打输了,看看夏人愿不愿意嫁给你一个公主,让你做个驸马。”   韩世忠清楚话里的意思,立刻躬身施礼,拱手沉声道:“末将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第109章 平推!   本应该在正月就跟金人议和、三月称臣的西夏之主李乾顺,这时候明面上依旧是与辽为盟,并且发兵一万五千北上攻金,屯兵边境,同时,夏主李乾顺亲率兵马进攻武朔二州,相当于是同时跟宋金开战。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辽国天祚帝派使者入西夏,册封李乾顺为夏国皇帝,但刘陵知道,这时候金人也派使者入夏,与李乾顺约定将下塞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刺部吐渌泺西之地割让给他,相当于是辽国的西北之地。   这块土地以前是西夏的,但后来被辽国夺走,因此对于李乾顺来说,这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朔州守将名叫韩正,本是辽国将领,当金人南下的时候,举州投降大宋,本质上和郭药师一类的差不多,但手底下兵力很弱,只能依靠城池堡寨节节阻挡夏军。   最先抵达朔州的宋军并非是西军或是镇远军,而是一个名叫李嗣本的将领,部下约有二三千,这人以前是谭稹的部将,但谭稹这次失势后,李嗣本也随即被打发到更远的地方,也就是靠近朔州的大宋边境。   神武县外,韩正和李嗣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绝望。   他们合兵一处后,又坚守了要有半个月的时间,部曲兵力都在战争中不断地削减消亡,先前派人求援的时候,后方大宋西军那边始终拖延著没发援军,如今消息断绝,更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过来。   “开始砸!”   不远处,一个身前满是血迹的伍长高呼道,和旁边的兵卒合力推下一块巨石,巨石翻滚著砸断了云梯的一处支脚,整个云梯猛地向左边倾斜,各处用作支撑的框架不断崩碎,木屑横飞。   但那个伍长也随即中了几箭,捂著胸口倒下去。   城内已经没有箭矢了,他们只能用这种办法勉强抵挡,不少士卒满脸麻木,因为大部分人都清楚,不会再有援军了。   有些人想要投降,出城后,他们被夏人的骑兵用绳子牵在战马后面,纵马绕著城墙狂奔,牵在后面的降卒尸首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留下一路血迹和碎肉。   站在云梯上的西夏士卒死死抓住云梯,但最终,整个云梯轰然倒塌,数十名西夏士卒惨叫著被埋在了云梯的遗骸里面。   不远处,西夏军阵开始抛射箭矢,大量箭矢从天而降,不断地收割性命,城头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李嗣本肩头中了一箭,韩正带著几个亲兵拼命把他拖到城楼里。   两个人在这半个月里并肩作战,一份同袍之情还是有的,亲兵在那边粗手笨脚地处理箭伤,李嗣本闷哼一声,看著坐在自己身边的韩正,苦笑道:“我们都被抛弃了。”   韩正按住他的手,沉声道:“援军会来的,我听说你家里的大屁股婆娘刚生了个闺女,你要活著回去看她们。”   “算了吧。”李嗣本推开他,“只有我死了,她们才能活下来。”   “你要是死了,爷爷我就去要伱婆娘,打你闺女。”   “辽狗。”   李嗣本抬头想锤他一拳,但因为失血太多,他已经开始浑身无力,从心底感觉到一阵冰冷。   “宋狗。”   韩正骂了一句,坐在李嗣本身边,挥手示意几个亲兵滚蛋。   军中的大夫几天前在城头救人的时候,被一支流矢正中脑门,凉的透透,这几个丘八也不会治箭伤,纯粹是在折腾李嗣本。   罢了,让他死前舒坦点吧。   “你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吧?”李嗣本慢悠悠问道,他感觉伤口那边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想著死前再找人随口说点什么。   “她身子不好,兴许我死在这儿后,她知道消息也得一并哭死。”   两个人心情压抑,说到这儿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   “有酒吗?”李嗣本低声道,“我好想再喝一口酒。”   韩正翻了个白眼,“要喝酒,就挺住回去喝。”   没人回答他,韩正愣了一会儿,头也没回,声音微微发颤:“宋狗?”   他转过头,李嗣本正瞪著大眼睛看他。   韩正:“”   “你他娘的你没死不喘气?”   挨了几句骂,李嗣本却依然瞪著眼睛,片刻后轻声道:“你听,城墙,好像在震。”   千余名重骑兵,算是不得了的家底,被刘陵手一挥直接分配到了韩世忠麾下。   韩世忠感受到了刘陵的信任,等他的家眷被接到涿州后,他本能的不会去考虑家眷是否被刘陵当成了人质,而是刘公待我如手足,我当拼死报之!   当他领著大军进入朔州境内的时候,朔州城已经失守,朔州宋军残部都留在神武县一带抵挡,如果神武失守,整个朔州就没有成建制的守军了。   所以,仅是在休整了一天后,他就立刻率军赶往最前线。   神武县,就单纯是一座孤城,没有县治。   “传令,前军列阵,骑兵居于两翼,不到我命令的时候,不准乱冲!”   “喏!”   “军令官何在!”韩世忠策马而出,黑甲红马,他身上,一股子大将的睥睨气势宣泄而出。   “下官在!”   “开战之后,胡乱走动者,斩;不遵号令者,斩;开战之后,无故后撤者,斩!”   韩世忠看著军令官,冷冷道:“打旗令,前军出战,放箭压阵!”   “咚!”   战鼓开始擂响,前军的镇远军兵卒们沉默地握紧兵刃,在步卒侧翼,四百多名弓箭手开始拈弓搭箭。   “咚!”   “咚!”   震天撼地的鼓声,包围神武县城池的西夏军队已经开始掉头回防,六千多西夏军,早就察觉到这支镇远军的出现,在后者还没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放箭!”   “放箭!”   两边,都传来各自军官的嘶吼声,箭矢脱手而出,像是天空中陡然飞起了两团乌云,以极快的速度飘飞到彼此头顶。   因为距离近,双方弓箭手射的都比较准,但夏军那边伤亡明显有点惨重,一个小军阵里面倒下了至少四成的士卒,整个军阵瞬间开始混乱起来。   而镇远军的前军里面披甲率很高,甲胄融合了辽国和宋国的精良技术,有些士卒甲胄上插著四五根箭矢,兀自跟没事人似的站著。   第二遍战鼓开始敲响,夏军那边各自军阵都开始推动,可镇远军这边岿然不动,弓箭手们在上官的命令中又齐射了两轮箭矢,再度射崩了夏军的一个前军军阵。   打仗,某种程度上就是砸钱,宋人是事后砸钱,而刘陵是事前砸钱。   韩世忠听著前军传令兵传回来的军报,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刘大帅的一句话。   大帅说过,没有人和事是钱砸不动的,如果有,那就加钱。   “报!”   “夏人军中马军冲出来了,前军守将请求骑兵支持!”   “骑兵不准动。”韩世忠冷声道,“夏人敢用骑兵冲老子的前军?谁教他这么打仗的?”   骑兵冲击成建制的步卒军阵一般来说是愚蠢之举,但镇远军除了自己的旗号外,另外打著旌旗的是宋。   在夏人看来,他们大概是一支宋军,甚至不是经常跟他们厮杀对敌的大宋西军,很可能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杂牌军。所以,对面的主将不管是谁,他此刻都做出了一个很勇的决定。   西夏的马军出战了,无数马蹄争先恐后落下,重踏著地面,大地轰隆震颤,西夏的骑兵们裹挟著不可一世的气势迎面而来。   西夏骑将高呼著让自己的部曲们尽量聚拢成一条直线,如同锋矢般笔直地冲向镇远军前军阵列,因为对面是宋军,骑将也觉得今天的部曲们战意格外高昂,队列在几个呼吸间就调整成了他想要的模样,变得密集如墙。   后方,西夏军步卒军阵也很快就跟上了节奏,只要前面的骑兵打开局面,他们就能直接顺著撕开的口子冲进去。   按照他的经验,宋军很容易被这样直接冲垮。   镇远军前军阵中有几处迅速分散开,十五台床弩露出狰狞面貌,十五名裸露上身的壮汉高喊著挥落巨斧砸在弩机上,弩机扣动,巨大的弩弦砰的一声回落,十五条标枪似的箭矢破空而出,径直没入西夏骑兵们的队伍中,紧接著后方弓箭手再度射出一轮箭矢。   因为骑将的命令,西夏骑兵的队伍里此刻丢失了所有纵深,巨大的弩矢在人群中飚射出一道道血线,战马嘶鸣著栽倒在地,弩矢串著人和战马的尸体径直没入地面。   床弩收回,镇远军前军开始变阵,前排成群的士卒竖立起大盾,无数盾牌联结成墙,大盾的缝隙和上面都露出长矛的锋芒,两翼的镇远军骑兵并没有冲出去与西夏骑兵硬碰硬,而是主动后缩,为即将到来的冲锋做准备。   他们的目的是冲垮西夏骑兵后面的步卒军阵。   韩世忠跨马提枪,带著亲兵汇入骑兵的队列中,他从亲兵手中接过兜鍪,拿在手里没急著戴上,平静地看著西夏骑兵带著冲势轰然撞在自己前军的盾阵上。   越靠近“宋军”前阵,那名西夏骑将就越发感觉到一种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还没溃散?   为什么,这些宋军身上的甲胄好像很精良?   为什么   他讷讷的抬起头,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些骑兵已经先后栽倒,他清楚地看到了长矛锋头的光泽,看到了盾牌后面,那些“宋兵”冷漠平静的面孔,仿佛他们只是等著要杀猪一样。   砰!砰!砰!   盾牌的破碎声和战马士卒惨叫声不绝于耳,长矛先一步大量杀伤西夏骑兵,但浑身满是箭矢的战马也带著冲势撞入军阵中,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但最终,这支至少有八百多人的西夏骑兵队伍,全都淹没在镇远军的前军盾阵里,如巨浪拍打岸边的礁石,巨浪碎成无数水花,但礁石,岿然不动。   残余的盾兵和长矛兵另外组成小阵,部分士卒开始撤入后面的甲士队伍里,跟随著他们一同进军。   数百名镇远军甲士们早已拔刀在手,朝前推进的同时,不断地补刀杀戮倒在地上的西夏军骑兵,甲胄表层不断地溅满鲜血,宋军尚红,而镇远军此刻从头到脚都被血染地猩红一片。   镇远军前军开始推进。   在他们对面,依然有三千以上兵力的西夏军步卒军阵,因为冲锋骑兵的全部阵亡,大量的夏军步卒停下了脚步,虽然己方这边兵力至少是对面三倍,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诸将到底下的士卒、辅兵,此刻全都开始犹豫恐惧。   在他们的视线里,那千余名镇远军两翼,忽然都涌出一片黑色的浪潮,为首者策马出征,手中擎著旌旗,旗面上,是一个韩字。   “浪潮”,开始缓慢的涌动。   西夏军的主将喉咙滚动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曾经看过的黄河——浊浪滔天,决堤的时候,河水不断平推出去,将一切吞没,正如即将发生的事情那样。   韩世忠戴上兜鍪和面甲,从面甲底下,声音沉闷地传出。   “传令擂鼓,骑兵列阵,打出本将的将旗全军,随我碾碎夏狗!”    第110章 夏主死的第一个儿子   西夏骑兵主动冲击镇远军的前军军阵,和镇远军骑兵主动冲击西夏军队的军阵,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形成了两个具有极端对比性的画面。   就如同一锅滚油泼在了一桶冰块上,顷刻间,一切都开始消融瓦解。   千余名重骑兵,前后分成三批进行冲击,每批骑兵大致分成三到四排,拉开间距,前排骑兵大多是马槊和长矛,再加上马铠和兵卒重甲附带的重量,如同坦克轰鸣著碾开了血路。   韩世忠自己只带著三百多重骑兵冲阵,随后,另外两支重骑兵队伍也同样带著满身鲜血凿阵而出,偶尔会有骑兵落马,但后面的骑兵则是立刻补充他的位置。   站在城头上眺望,可以清楚看到,在那三支骑兵完成穿插后,西夏军队的前军已经开始分崩离析,随后镇远军步卒军阵稳步挺进,凭藉极高的披甲率和兵员素质正面打崩了了西夏军先后两次反扑。   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千人的镇远军,正面打崩了至少两倍的西夏军队,后者几个大军阵开始彻底崩溃的时候,一面倒的屠杀开始了。   俘虏数目被迅速呈报上来,负责申报战功的军中文吏回答道:“我军阵斩超过二千五百馘,俘获其余剩下夏军士卒,还有许多夏军兵卒临阵脱逃,数目暂时难以算计出来。”   “阵斩超过三千,我记得是可以算作大功的吧?”   “是。”   韩世忠砸吧砸吧嘴巴,随意道:“凑个整吧。”   天色,仿佛在燃烧。   夕阳里,战场被血浇灌了一遍又一遍,一名镇远军骑兵打马跑过战场,高吼出来的声音随著他渐渐远去。   “将军有令,夏人无故兴师,犯我疆土,罪大恶极!再杀五百以儆效尤,其余不论!”   杀俘的影响不大好,但无论是韩世忠还是手下的那些军将校尉,都因为今日碾压式的胜利,心态都有些飘,上下都不在乎西夏人会死多少。   至于说会不会影响宋人在这里的统治,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俘虏的夏军队伍里顷刻间爆发出一阵骚动,不少人是懂辽话的,但是甲胄和武器都被收走,部分人刚喧闹著要反抗或是逃走,周围的镇远军兵卒就抽出刀,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旁边很快挖出一个大坑。   镇远军是斩馘报功的,馘,就是左耳,每割下一个耳朵,就有一具尸首被抛入坑中。各个伍长、校尉以及一些老卒,脸上带著憨厚的笑容挤在记功的文吏身边,小心地汇报著数目。   神武城的城门打开了,守将韩正穿著甲胄,带著城中剩下的文吏和军官士卒走出来,对著策马而来的韩世忠躬身施礼,将自己的身价放到了最低。   他已经知道了这支军队的身份。   燕地,镇远军。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大宋的西军更难招惹,后者起码还讲道理,镇远军前身常胜军在某种程度上,是真的跟宋金辽三国都开打过的。   一帮疯子。   他刚才还站在城头看著镇远军在半个时辰内撕碎了西夏军全部军阵和防线,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则是砍人,砍人,以及砍人。   韩世忠身上还算乾净,因为周围有兵卒保护,但站在他身后那些步卒和骑兵,身上的甲胄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流淌鲜血,仿佛不断地有血袋拍在他们身上。   “末将韩正见过这位将军。”   “你也姓韩?”   韩世忠微笑起来,想表达出一些温和的意思,但看到他的笑容后,韩正没注意到韩世忠话里有个“也”,他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末将无能,坐镇朔州却节节败退,末将”   “算了。”   韩世忠笑了笑,看著跪在地上的韩正,没有主动让他站起来,心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他岔开话题,问道:“我听说还有个宋人军将在这里,姓李,他人呢?”   “将军,今日早些时候他在城头中了一箭,他死了。”   李嗣本的尸首被抬了出来,韩世忠微微皱眉,看向韩正后,问道:“你镇守朔州,对这一带地形应该很熟悉吧?”   “是,末将确实熟悉。”   “我听说夏主率军亲征,他如今在哪?”   “应当就在朔州城,”看了一眼韩世忠,韩正小心补充道:“夏人的兵马,很多。”   “夏人的兵马,虽多无用。”   一个中年人站在刘陵面前,侃侃而谈道:“夏主李乾顺,志大才疏,空劳无用之主也,新近受辽国册封,但本官推测,他私底下定然已经降金,等攻下武朔二州后再降金,到时候金人就没有违背与大宋的盟约,而且可以平白得到武朔二州。”   刘陵心想这家伙推测的居然还挺对,他刘陵是知道历史,但面前的中年人,真的只是靠他的见闻和推测就把事情全貌弄得大差不差了。   中年人姓马,名扩,他是大宋武举上舍出身,可真正让他大名鼎鼎的,是他担任使臣的时候。   赵良嗣原名马植,是辽国人,他与马扩都是凭藉使臣的身份发迹,甚至功绩、主张都有些类似,只是马扩的经历更有传奇性。   这是两个人,需要分清楚。   “前线捷报已经传来,我军前部兵马已经收复神武县,夏主大军屯驻在朔州城一带,随时都有可能南下。”刘陵手里捏著一张信纸,示意亲兵将军报送到马扩手中,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消息,之后还要再往后方传递给刘延庆和童贯等人。   马扩仔细看了一遍,默默思索著,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刘陵缓缓道:“所以,使者可以在我军中等候,我先与夏主对垒,等后方大军抵达,双方兵力相当时,使者再去夏人军中谈判,也免得被他们杀了。”   “杀了?”   马扩瞥见刘陵手里还有一封信纸,不由得好奇那上面的内容,同时也道:“不过就是被赢了一仗而已,夏主李乾顺此人向来喜欢首鼠两端,但擅杀使臣等于是明面上要和咱们大宋开战,所以他定然不至于杀我。   我受朝廷使命,岂能轻易中断?”   “若是夏主的一个儿子死在神武县了呢?”刘陵揉了揉眉头,韩世忠那边估计也是杀狠了,事后清理俘虏的时候,部分俘虏供出有夏主的一个儿子在军中,随后终于找到了其尸首。   马扩微微颔首,立刻赞同道:“刘公所言甚是,夏人暴虐,不过有刘公坐镇云中,下官心中甚是安稳,希望这几日能留在刘公身边,朝夕听公教诲。”    第111章 龙,虎,狗(上)   夏主李乾顺死的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儿子。   和“后嗣众多”的赵官家相比,李乾顺子嗣稀薄,其皇后耶律南仙为辽国赐婚的宗室女,两人恩爱,育有一子,名为仁爱,又将其立为太子。   本来应该在几个月后郁郁而终的西夏太子李仁爱,战死在了神武县。   问题,瞬间就大了无数倍。   刘陵当即下令全军拔营前往神武县,哨探不断汇报夏军的动向,但本应该作为援军加入战场的宋军,这时候居然就停留在河东路北疆不走了,统帅刘延庆甚至派了使者去吊唁。   “他搁这把脸凑过去给人踹呢?”刘陵正在看军报,冷笑一声,“李乾顺明面上就那么一个宝贝太子,现在正是没地方发泄的时候,他刘延庆不赶紧过来,是打算让我背负丢地的罪过?”   天气开始明显炎热了一些,营帐里闷的难受,刘陵说话难免带点火气。   时立爱喝了口温水,不紧不慢道:“这个太子的死,有蹊跷。”   “啊?”   耶律南仙是辽国宗室,太子李仁爱本身通辽,时常劝说其父亲举兵伐金助辽;但现在,无论是刘陵时立爱还是宋人那边,其实都已经猜测到夏主李乾顺很可能已经私底下投了金,只是暂时还没宣布出来。   所以,一个通辽的太子,一个本身就是辽国宗室的皇后,哪怕李乾顺舍不得,可对金人来说,他们显然就是两个定时炸弹,顺手抹掉也极有可能。   时立爱缓缓地分析给刘陵听,显得很耐心,后者并不怀疑这其中的曲折,也不是很感兴趣。   “但问题,这口锅栽在我头上了。”   刘陵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道:“传令给韩世忠部,让他离开带著朔州剩下的兵马后撤与我汇合。”   “这样做,是给宋人留口实。”时立爱微微皱眉,有些不理解刘陵的做法。韩世忠部下那将近三千的兵卒里面还有千余重骑兵,若是丢了确实让人肉疼,但万一让宋人有理由借题发挥,无疑是不划算的。   “再者,韩世忠部留在那儿也不过是冒些风险,领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帅对他甚厚,就算他”   “够了,就这样办,传令让他后撤,与我部汇合。”   刘陵心想你懂个屁。   他给韩世忠的命令是击溃包围神武县的夏军,现在韩世忠已经做到。如果这过程中韩世忠战死,刘陵可以怪自己指挥出错,或者只能说韩世忠命不好。   但现在再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好处,刘陵宁可自己过后跟宋人打口水战,他怕的,就是那个万一   什么好处拿不到,还得赔个韩世忠,这买卖可太亏了。   说到底,这云中府的疆域,跟他刘陵没什么关系。你宋人要我死守,可你也不看看伱自家的军队在干什么?   简单的商议完,刘陵下令拔营进军。他领著八千战卒西进,但真正算起来的时候,是要随行的辅兵、民夫一块算进去的,所以对外号称五万镇远军。   但夏主李乾顺那边,二十万兵马没有,实打实的四五万战卒是有可能的,兵力还是比刘陵这边高出太多。   时立爱拿著舆图聚精会神地看著,忽然指著上面一处,道:“神武县不在朔州境内,在武州境内。”   镇远军往后方呈递的军报里面,之前一直说的是“朔州神武县”,大小算是个失误,若是真的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刘延庆完全可以往刘陵头上栽赃,说是前方军报有误,自己走错了道路。   韩世忠找的是当地辽国旧人带路,后者也没敢说什么,反正把韩世忠带到地方就算完事,因此造成了一个可大可小的误会。   闻言,他当即看向时立爱,认认真真道:“您看错了。”   “哦,是了,是地图有错。”   时立爱微微颔首,目光沿著地图往上走。   镇远军大军如今在朔州境内以东,离朔州城至少还在五十里开外,双方的哨骑或许能察觉到一些异样和动向,奈何因为丢失“爱子”而气急败坏的夏主李乾顺,这时候已经率领主力不管不顾的南下武州。   李乾顺喊著要踏平神武县,活捉韩世忠。这样,他对国内还有个交代,之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向金人请求联姻。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夏军从朔州往西一带的所有城池,现在都可以说是空门大开。   镇远军虽然参入这场战争,但其本质依旧类似于“雇佣兵”,宋人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跟刘陵不相关联,刘陵占据的是燕山府和大半燕地,云中府这边跟他没什么关系。   接下来刘陵麾下大部分幕僚文吏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地经营发展。   但时立爱想的比他们更长远许多,在他看来,金人只要把国内最艰难的这几年熬过去,南下,几乎是必然的事。   到时候燕地挡在大宋北疆,要么是降,要么就是硬碰硬,把家里这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瓶瓶罐罐打的稀烂。   休养生息,不适合当前的镇远军,只有以战养战。   至于说输了怎么办,时立爱压根没考虑过,他只知道赢了好处会很大,而且自家这边不是没有赢面。   他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帅,可敢往西走一遭?”   往西,就是西夏。   李乾顺坐在军中,身披甲胄,脸上有汗,但当看到军报的时候,仿佛这炎炎夏日的风,此刻也变得凉爽起来。   夏人号称披甲数十万、全民皆兵,占据的地方不是很好,但能跟宋人打的有来有回,其实也证明其底蕴还是有的,只是不多。   皇后,她这时候应该哭的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李乾顺微微摇头,唤来一个亲兵吩咐几句,亲兵出去后不久,领著一个穿著金人服饰的使者进来,对著李乾顺行臣子之礼。   李乾顺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接受。   这是下国国主见大国使者的礼节,一开始李乾顺还想坐著接受,表示一下平起平坐的地位,但金人使者说,夏和辽是甥舅之国,金灭了辽,那么夏国只能做大金的藩属。   可见金人不是不懂礼节的蛮夷。   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这边太弱,根本没有让对方尊重的资格。   “外臣王阿海,见过陛下。”   “天使请起。”   李乾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问道:“大金的兵马,什么时候可以到?”   “这个,可能有点不凑巧。”   王阿海抬起头,看著李乾顺回答:“我国国内事务繁多,兵马难以抽调,再加上燕地镇远军主帅刘陵,与我国都统、将军都认识,看在以往故旧情面上,他们实在是不忍心与其交兵,希望陛下谅解。”   李乾顺深吸一口气。   神特么不忍心!   看到他的脸色后,王阿海不慌不忙地补充道:   “听说陛下在此地的大军有十余万,足以据守武朔,待得今岁年末时,我国便会正式派使者,交割故辽山后之地,到时候,希望夏主能按时将云中地交来。   若是宋人守住武朔,到时候所商定好的千里山后之地,可能也会大打折扣。”   李乾顺微微点头:“攻取云中不难,现在,就算是宋人也不好跟朕说什么了,朕,有理由继续南下和向东攻打。”   “什么理由?”王阿海好奇道,他清楚知道李乾顺不过是个两面讨好的小人,如果没有把握,一般不会这么肯定的说话。   李乾顺抬起头,凝视著王阿海:   “朕的儿子死在了宋人的手里,算不算理由?”   “宋人?不是镇远哦”   王阿海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心想著李乾顺只要把这口锅栽在宋人头上,就算接下来西夏国内反对再进行战争,李乾顺也有的是理由去推动。   这种人,让他想起了雪山上等待猎物断气的鹰鹫,只要猎物一死,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扑在尸体上大快朵颐。   “外臣告退。”   “天使慢走。”   “什么,后撤?”   韩世忠收到命令的时候愣了一下,他虽然是现在才正儿八经地开始领兵打仗,但他毕竟不是才当丘八的人,多年的积累和经验,让他很快就开始熟悉军中事务。   自己这边打赢了,哪怕夏主南下在即,接下来就应该围绕神武县一带构筑防线,到时候镇远军、宋军主力聚集防守,他夏人有多少兵马够送的?   高凤心里憋著气,上下打量著韩世忠,闷声道:“你领著所有剩余骑兵北上绕到朔州,与大帅本部兵马汇合,我领著你剩下的兵卒和旌旗南撤。”   夏人那边看的是将旗,一旦打著韩世忠旗号的军队拔营南撤,夏军八成会继续追击——他们一贯如此,因为他们指望能靠著战争劫掠到财富,再往南一点,随手就能扒拉到宋人的口袋。   当然,领著南撤兵马的肯定不是弃子,因为高凤南撤退到的是大宋河东路北疆边境,他们接下来肯定是不用继续干仗了,可以等个几天,然后启程回燕地。   高凤纳闷的是,自己虽然败在刘陵手里,但那也是时也命也,自己这个多年的老将,刘陵不带著打仗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拿他换韩世忠回去,显然是要用韩世忠打仗!   我哪里比不上他!   他看著韩世忠,韩世忠看著他,一时间,高凤心里多了种“明明是我先来的”的委屈感觉。   “这是大帅的命令,你不服,回去找他说去!”   韩世忠听出了高凤话语里的不满意味,但他还以为是高凤觉得自己在质疑大帅,所以才面露不悦。于是他赶紧赔笑道:“高将军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大帅的命令,韩某奉命便是。”   “哼,赶紧走吧,你还打算留在这吃顿饭不成?”   韩世忠站在原地,对著高凤拱手道:“高将军代末将率军后撤,此乃危险之举,末将自是感激。但,希望高将军一定要提防夏人,防止其已经有了准备。”   “我多年为将,岂能不知要仔细?”高凤不耐烦地坐在主将的位置上,沉声道:“走你的。”   一小队骑兵在营中狂奔,随即两个骑兵大营都开始拔营而出,里面的辅兵民夫则是留下,汇入剩下的兵卒队伍里,高凤撤军的命令传递下去后,他站在城头看著离去的大队骑兵,身后响起脚步声。   朔州守将韩正走过来,躬身施礼后,盯著高凤问道:“镇远军为何要后撤?”   高凤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哼了一声。   韩正固执地继续道:“城内还有难以撤退的百姓,伤兵,再者,无论是朔州武州,还是脚下的区区神武县,现在都是大宋的领土。我是辽国降将,现在兀自能固土守城,汝等都是精锐战卒,为何反而一战即走?”   “我镇远军又不是宋军。”高凤开口了。   这又不是他们的地盘。   韩正:“”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劝说。   人,毕竟各不相同,不是所有人都能顶著三姓家奴的名头而毫不知耻。   韩正多年镇守朔州,在降宋后,他已经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节名声了,只希望能够守住朔州,保一方太平。   高凤打断他的话,懒洋洋道:“我镇远军行事,无需向你解释。你只要知道,宋军在河东路顿足不前,云中府除了我镇远军,已经再也没有能帮你的大军。”   “你领著这些伤卒和百姓赶紧跟我往南撤,虽然路上会死不少人,但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宋人那边也不是傻子,你手底下这些平民百姓,他们也还是愿意放在治下的。   你呢,兴许还能保著官身,以后在宋国做个官,好过你战死在这里。”   高凤认为自己已经是压著耐心好言劝说了,但这时候,韩正忽然问道:“既然镇远军大军在云中,那么其他的镇远军在哪?”   对方没有回答,韩正从他眼里读出了危险的意味,但他没有退缩,而是不管不顾地继续道:“神武县后面还有两座城,为何要连著神武县全部放弃,我听说镇远军的刘大帅是当世英雄,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怕了夏人!”   韩正笑了笑,轻声道:“你让我带著伤卒和平民百姓,你明知道这样会拖延行军速度,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高将军,你这么做不是好心。”   高凤脸上的神情明确无误地禁止他再说下去,韩正敲了敲城墙,回忆著自己当年第一次站在朔州城头时看到的风景。   朔州城是他的故乡,那里,现在应该被夏人毁了吧?   “不过也幸好,因为这证明了——我们不是弃子,我们是诱饵。”   “高将军,但这还不够,您肯定是不想死在这里的,所以最终表露给外人看的动静,就不够真实,夏主,很有可能会察觉到一些端倪。”   韩正伸出手,敲了敲高凤胸前的甲胄,听著清脆声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甲胄,心里有些羡慕。   “到时候,请让末将带著那些残兵断后,末将,来帮您补完这些瑕疵,让他确信杀他那个狗儿子的韩将军,就在这里。”   在韩正的判断里,如果夏主确信韩世忠真的就在前面不远处,那他肯定是会继续追击的。   韩正有些伤感,有些惆怅,他仿佛看到自己被逼著跪在夏主面前,高呼著“我为韩将军断后,虽死而无憾!”   他想再跟高凤说点知心话,这些话在李嗣本死后,他已经没人可以诉说了。   万一高凤感动,两个人彼此交交心,也算是让他死前有个寄托。   但下一刻,高凤点点头,很果断地同意了。   “好。”   韩正   一条简单的军令传递下去,就是千军万马地调动。   夏人,如蝗虫般涌了过来。   李乾顺打著为儿子报仇的旗号,领著大军南下,做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刘延庆先前伐辽丧师被降为一镇节度,安置别地,实际上就是冷落。   他现在又得以起复,还是靠著童贯的势力,所以他只要尽可能地保证自己不犯错,不丢兵马,那他这趟出来就已经赢一半了。   那怎么不犯错呢?   答案是什么都不做。   到时候他可以用路途遥远、粮草难继等多重问题搪塞朝廷,毕竟有童贯在上面顶著,只要理由说得过去,刘延庆到时候拿到手的就是几句不疼不痒的责罚。   相比之下,他刘陵才是真正的被架在热锅上烤。   夏人兵力是他镇远军的好几倍,你退一步,就是丢地之过。   刘延庆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把刘陵这狗东西算计死死的,辛兴宗站在他旁边,这主意是他先提出来的,现在果然行得通。两人肆意嘲笑著刘陵这次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就在这时候,副将快步走进来,急切道:“武州和神武全部失守,夏军南下了!”   “有镇远军挡在前面,怕什么?”辛兴宗笑道。   “不是听说武州部分镇远军已经南撤到府州,府州知州折可求在外求见大帅,希望大帅赶紧率军北上,要不然,西北恐有震动之危!”   “放肆,胡言乱语!”   刘延庆一拍桌子,沉声道:“事情都是他刘陵惹出来的,跟我军有何关系,速速派人,去北面拦截南撤的镇远军,再派使者去跟夏主解释。”   “喏。”   折可求站在外面,副将走出来跟他很客气地说了几句,折可求当即如同失魂落魄一般,缓缓离开帅帐。   一旦夏人南下,他坐镇的府州几天内就会遭到攻打,你刘延庆肯定不急,兵权反正在你手上,你头顶上还有童贯罩著,你前面后路都有路走,我怎么办?   行,你了不起,你牛!   折可求慢慢地朝前走,就算手里有事,他也懒得去做了,走了一会儿,走到将士们住的地方,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处营帐旁高声说著什么。   他示意旁边的亲兵走开一点,自己穿著常服,那些正在争论的人虽然看见他靠近过来,但还以为他也是普通士卒。   一个很嚣张很嘴臭的声音传来。   “那个刘延庆就是个狗怂的货色,听说两年前在白沟河那边听到辽人打过来,吓得尿了汤,直接弃军而逃,他辛兴宗更是狗怂噙出来的”   说话的,是个略有些年轻的男人,穿的好像是都将的服饰,折可求打量著他,这人嘴里污言秽语,反正是辱骂刘延庆那一套,周围士卒听的直乐呵。   都是同袍,大部分人彼此间还是有情面的,毕竟上战场后靠著这份情面,说不定真的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夫妻晚上还敢互相皇帝皇后喊著说点情趣话呢,何况是一帮粗莽丘八,但敢光明正大说这些,也证明那人情商著实太低。   “哼,都是姓刘,咱们顶上这大帅,明明的就不如那位刘大帅,爷爷要是有路子,早就去”   见说的实在是不像话了,而且要是有心人捅到刘延庆那边,算他一个鼓动士卒的罪名,这人百分百倒大霉。   折可求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亲兵都走过来,周围的士卒看见他那样子就有些慌了起来,外围的十几个兵卒撒腿就跑,那男人心里一寒,嘴里当即停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   折可求冷冷问道。   “末将曲端。”   “什么官职?”   “泾原路通安寨兵马监押”曲端现在可谓老老实实,折可求当即冷笑一声,“屁大点的官,也敢在此胡言乱语,滚回去,自己领三十军棍。”   “您是”   曲端确实是狗胆包天,这时候心里还有点侥幸,毕竟他也算是个军官,要是眼前这个中年人是装的怎么办?   “本官,知府州折可求,怎么,难不成要本官亲自替你动手?”   “原来是上官”曲端当即满脸懊丧,赶紧躬身施礼,老老实实回去领棍子了。   折可求看著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军中上下,不是自己不敢打,也不是将士们不敢打,可偏偏朝廷就像是没脑子一样,派了个不敢打的刘延庆做都统制率军,还有那辛兴宗,哎呦,这两人就好像是苍蝇和屎一样   接下来几天内,折可求不断地派人给童贯送信,终于有了回信,童贯下令让折可求自领一军去府州坐镇,刘延庆去北疆驻守。不准轻举妄动,除非夏主亲自率军攻打边城,要不然不准主动交兵。   同时,他也下令允许镇远军撤入北疆。   临行前,折可求找到熟人,从他手上把曲端要了过来。   “这次去北面,必然是一场血战,”折可求沉声道:“你也别怪老夫,若非手底下实在是没什么将官可用,此行危险,若是能守住城池,老夫会为你专门向朝廷报功。”   “恩相说的这是哪里话。”   曲端笑嘻嘻道:“有仗打,末将欢喜还来不及呢。”   六千字大章,算作三更。    第112章 弑君(上)   刘陵深吸了一口气,拿筷子夹住一块羊肉,脸上闪过一丝腾腾杀气。   鱼羊为鲜,更何况是西夏和辽地这边养的羊,虽然膻味也有,但吃起来确实够味儿。   第一次吃的时候,刘陵在燕京城里过著窘困日子,发誓要让自己和妻子晚娘永远吃到好羊肉。   当他吃了整整一年,就开始巴望其他的吃食。直到现在,看到中午又是羊肉的时候,刘陵脸色就有点淡然了。   时立爱在旁边一起吃,但吃的不多,偶尔还会咳嗽一声,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吃完了放下筷子,婢女送来润喉的茶水,他喝了一口,才开始慢悠悠地谈话,活像是讲究的老领导。   “这次,可以考虑把夏主按死在武州。”   “不大好吧。”   刘陵没有立刻觉得自己做不到,毕竟他手握战卒三万,扩充一下的话,可以轻轻松松拉起一支超过十万的军队,只不过还需要担心钱粮不足的问题。   但他现在是真的可以拉出来。   金人那边,私底下归还了五千民户,但明面上没说,宋人这边,征发了河北一万五千民户入燕,对外的说法是:为了修筑长城和垦荒屯兵。   甚至于大宋朝堂上,夏人寇边的事都没怎么被著重提起,无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此刻都围绕著镇远军主帅刘陵和宣抚童贯的建议吵得正欢。   宋人对他们自己的土地都不上心,刘陵觉得自己虽然有可能按死夏主,威慑西夏,但代价肯定也会不菲。   何苦呢?   “李乾顺的皇后,是故辽的公主,他的太子,本身心向故辽,若夏主身死”   “若我真的按死李乾顺,继位的是那个通辽的太子,接下来或许有可能和夏人合纵连横。但很可惜,那个太子李仁爱已经死在了神武县。”刘陵放下筷子,摇摇头。   “就要他死了才好。”   时立爱平静道,他面前的羊肉汤里还有几块不好啃的骨头,夹出来一块放在桌上,道:“这是李仁爱。”   紧接著,他又夹出来一块骨头,汤碗里,此刻只剩下飘著油脂的肉汤。   刘陵笑了笑,问道:“这是剩下的西夏?”   西夏堂堂皇帝和太子,被时立爱比成两块难啃的肉骨头,西夏的举国臣民将士,在他眼里更是如同一碗汤。   “若是李乾顺死了,他儿子李仁爱没死,那么,他会理所当然地成为夏人的皇帝。”   哪怕这皇帝之位是辽国皇帝才册封不久的,但金国,其实也予以承认。   刘陵微微颔首,问道:“他亲辽,那么接下来自然就会跟我好。所以既然李仁爱已死,我没必要再去冒著损失大量兵力的风险去杀他爹。”   “大帅于武功文略之道皆为上等,唯独朝堂之道,臣窃以为,大帅所知不多。”   时立爱回答道,相当于是否认了刘陵的判断。   “臣说过,李仁爱和李乾顺,都应该死,对您才会有好处。若是夏主李乾顺死,而太子李仁爱没死,那么在太子当上皇帝的第二天,他就会立刻发兵攻打燕地。因为,是镇远军杀了他父亲,于国于家于孝,他都得这么做。   一国之事,有时候上不得台面,有时候也会显得极其死板。”   刘陵沉思片刻,他也只是略微知道夏主李乾顺的名字和一点生平经历,至于说其他的,还有西夏国内到底有什么人在皇帝和太子死后,还能继续给他刘陵提供好处他是真不知道。   “夏主李乾顺的皇后,是故辽宗室。”   “我杀了她儿子,如果接下来照你说的做,我还得杀她丈夫,她会给我提供好处?”   她又不是潘金莲。   “夏人的皇后,其实没有太多权势,若是国内太子和皇帝先后战死,同时伴随著大量的军队殉葬,夏人,必然举国震动。接下来,不管是谁想要争夺那张位子,都必须先竖立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帜。   若是新君要继续降金,那么皇后就得暴毙,跟著她丈夫儿子一块下去。”   降金的话,弄死出身契丹人的皇后就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夏主李乾顺一死,她就是太后,太后是可以临朝执政的,让她撑起一面旗帜,夏人朝堂上也并非没有通辽的派系,可以聚集在她的帘前。而您,作为她的臂助,至少可以获得半个夏国的支持。   到时候,云中府在您和夏人的包围中,除非当地守军降金,要不然,他们就只能向您靠拢。”   “会不会太想当然了?”刘陵微微皱眉,结果无疑是美好的,但这过程可谓曲折困难。   就不说别的,   做成这些的前置条件是要杀了夏主李乾顺,他身边那几万夏军战卒是吃乾饭的?   时立爱每次提出计策的时候,都偏向于用险,但只要做成了,那收获也确实是巨大。   他站起身来到刘陵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份这几天重新绘制过的舆图,因为是小份,所以简易了很多,只有大致的地理标志和注释,但反而更容易让人看明白。   从朔州城到西夏东面边境,时立爱的手慢慢划过,在地图上连成一条直线。   “夏主倾尽兵力南下,身后空虚无备,我们可以依次攻破夏军屯粮之处,让他们没饭吃!”   尊严,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只是不同价码的货物。   想要可以,得加钱。   宋人的脸面值很多钱,但他们的尊严一文不值,而夏人呢,他们的脸面和尊严一样不值钱。   就像是草原上的鬃狗,不管手段有多下贱,不管活著有多苟且,只要吃饱肚子活下去,其他的什么,它不在乎。   宋人丢了小半个云中,驰援云中的大军在边境上驻扎著,屁股都不挪动一下,只有折可求之类的小股军队分别去各城驻守,提防著夏人。   如果两大国之间起了争端,如果某一方在短期内凭藉某一优势迅速打开局面,同时利用自己的体量将这一优势不断扩大,那么另一方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但若是一开始就打了个平手,两国很容易陷入长时间的鏖战和对峙,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把各自的优势和缺点都摸地通透,然后只能就这般僵持下去。   宋人和夏人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战争,对彼此可以算是知根知底,就连韩世忠,他一开始就是在西军为卒,与夏人的厮杀中,他先登、斩将、夺旗、陷阵四大功劳都有过。   所以面对夏人的时候,宋人还是很有心气的。   反过来其实也是一样。   夏主这次算是“御驾亲征”,虽然周围一新一旧两个邻居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就连刘陵在清楚他是个喜欢把老婆孩子当筹码用的人后,对他也不怎么瞧得起。   但对于他国内的臣民们,李乾顺这个皇帝的威严,自然是有的。   吃饭,睡觉,打草谷,说的就是宋夏边境上的事情。   攻下朔州,这几天又攻下了武州,当副将汇报说那支打著韩字旗号的军队正在不断南撤时,李乾顺的嘴角,此刻忍不住地疯狂扬起。   “前军李将军传信说,很快就能追上。”   “放肆!”李乾顺开口了。   副将微微一怔,听到自家皇帝居然道:“让李良辅慢慢地追,没到董家寨之前,不准追上!”   董家寨,是大宋边境上诸多堡寨体系中的一座,本身屯兵有限,主要是起阻挡敌军和点烽火警告后方的作用。   副将心里很纳闷,但李乾顺舒了口气,心里算是安定下来。   他甚至在心里希望,那支镇远军最好跑的再远一些,也不枉我儿一命呜呼。   虎毒不食子,李乾顺一开始确实没想让自己的儿子就这般直接死了,养条狗还能有感情,何况是子嗣稀薄的他?   但李仁爱一死,李乾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压上了自己的全部筹码,同时,也准备此战胜利回国后,让自己那位美丽的皇后暴毙。   儿子在下面很孤独,   你这个做母亲的,   还是提前去陪陪他吧。   “杀!”   “杀!”   “杀!”   战鼓声震天动地,朔州城的大门在震动之中,轰然破开,城头上也开始涌入镇远军的旌旗,镇远军士卒大多浴血厮杀,把夏人守军给一路杀崩了。   城内,也有原先宋军的俘虏在挣命反抗,被夏军杀了不少,等到镇远军彻底破开城门后,这些人算是得救了。   在这些俘虏的视线里,大批的甲兵环列城中,夏人降卒被逼著全部跪下,明明是喧闹的战后城池,但此刻,所有人都听到马蹄声传来。   一袭黑甲缓缓策马而来,战马上的黑甲将军摘下兜鍪,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那些俘虏忍不住也低下头,不敢对视。   对方的气势,当真是可怖。   但是刘陵对他们眼里的惊惧浑然不觉,在他身边,宋人的使者刘韐忍不住问道:“镇远军此战伤亡几何?”   “战卒死伤二百余,辅兵、民夫死伤较多。”   刘韐并非是不知兵的,默默算了一下,就意识到镇远军和自家宋军甚至是西军的某些差距。   在他看来,伤亡可以接受,更何况朔州城就是朔州最大的城池,只要这里一破,接下来西面和周围的几个镇、堡、寨,全都会不攻自破,因为无兵可守。   镇远军今夜在朔州城歇息,军中文吏在紧张地计算城内储存的钱粮,夏主之前就在这里驻扎,甚至还能找到遗漏的些许“天家仪仗器物”。   刘韐跟在刘陵身后,对于这位同姓的军中大帅,刘韐心里是很敬佩的,但这种敬佩并未过多表露出来,毕竟,他还是宋人。   而且刘陵主动弃守神武的命令也隐隐表现出:他这个人比较有心计和城府,至少并非完全跟大宋的利益一致。   刘韐站在一旁,听到了文吏汇报给刘陵的数字,等文吏走后,他低声问道:“这么多钱粮,你大军带不走吧?”   “不仅是这里,解下来往西一路攻打奔袭,肯定会抢到越来越多的钱粮财富,我这支万余人的军队是吃不下的。”刘陵淡淡道。   看著他的脸色,刘韐心里顿时有了猜测,愕然道:“伱莫不是想烧了?”   “那也太糟蹋了,毕竟是粮食。”   “那你”   刘陵摆摆手,“我,自有主张,还请刘兄不必多问。”   派人送刘韐找地方安歇,韩世忠来到刘陵身边,刘陵从他手里接过一串洗乾净的葡萄,放进嘴里,慢慢感受著酸酸甜甜的味道。   “大帅,金人的使者到了。”   这话从韩世忠口中说出,无论怎么样都显得很违和。   刘陵微微颔首,吃著葡萄,然后示意他带路。   “噗”   穿著常服,步伐懒散,一边走一边吐葡萄籽,这种场面,无疑让那位金人的使者很是不喜。   “敢问贵使名姓?”   刘陵用女真话问道。   “下官,王阿海。”   “原来是王使者。”刘陵递给他几个葡萄,王阿海愣了一下,道了声谢才接过去,他吃了一颗葡萄,忍不住道:“好甘甜。”   “果子,这里有的是,使者若是喜欢,今晚连夜让人给你收拾一车带走。”   “不了。”王阿海摇摇头,道:“下官是奉命来收粮食的,还请大帅将夏人的粮食交给我等,必然会给大帅一个满意的价钱。”   若是李乾顺在这听到他的话,大概会被硬生生气死。   王阿海前脚才跟他说大金兵力不足,不会插手这里的事,但他后脚就来到刘陵这边收粮,妥妥的两头吃。   当然,这也是金人不插手的一部分条件。   见他主动提起正事,刘陵也懒得再客套,直接问道:   “钱呢?”   “粮呢?”   两人对视了片刻,王阿海主动笑了起来,“大金,不会亏待大帅的。”   “意思就是想白嫖?”   王阿海微微皱眉,“大金的国事,怎么能说的如此难听,若刘大帅归降,我国曾许以王爵,现在也是一样,何苦在宋人那边做个委委屈屈的开国侯?”   “给钱。”刘陵耐心地回答道。   王阿海忽然觉得,如果说李乾顺是个食腐的鹰鹫,那这刘陵大概是属貔貅的。   什么都吃的下,就是不吃亏。   他咬咬牙,道:“实在是路途遥远,又一时仓促,是故,暂时没法算帐,但是刘大帅请放心,我大金不差这点,若刘大帅”   刘陵“噗”的一声,吐出几颗葡萄籽,对著远处挥挥手。   “留足大军所需,其余的粮食,全烧了,不准给夏人留一粒。”   “慢著!”   王阿海吼了一声,道:“我有马,夏人的马!我用它们跟你换!”    第113章 御驾亲征   王阿海走得很快,他的队伍在朔州以北等候,双方都派的是辅兵民夫交接粮食,夏主赠送给王阿海和金人的一千二百匹马被他转手送给了刘陵。   其实这一千二百匹马的价值很高,王阿海闷头吃了个哑巴亏,换到手的粮食其实不值那么多。   刘陵本就是想要试探金人的底线在哪里,心里暗自疑惑他为什么肯忍住,时立爱走过来,告诉刘陵有使者求见。   阴山以南,还有不少契丹的部族,也就是所谓的山后之地,方圆足有千里,被金人许给了夏主李乾顺。   不是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实在是契丹和奚人的部族反抗尤为激烈,使得这块土地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金人那边多的是要经营的土地。   更何况辽主还在夹山一带流窜,本该去抓辽主的完颜宗望屯驻在居庸关,接替他率军追击的金人将领虽然击溃了辽主的前军,但没能抓住他。   金人头疼的地方,现在成了刘陵的“宝地”。   周围几个部族的头人、族长们都过来拜见刘陵,这次不是因为刘陵辽国旧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刘陵的正妻是奚人,跟他们,甚至可以攀上亲戚。   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林有远亲,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同时,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赠送了女人,刘陵婉拒后,他们还是坚持送了三个契丹、突厥女子,似乎,都是部族里比较“高贵”的女性。   几个部族都只是表达出亲近之意,但对于刘陵出兵的要求,他们只是含糊过去,几个头人族长离开时,刘陵还主动送了他们一批钱粮,和他们亲热的称兄道弟。   他们一走,刘陵的脸色当即阴沉了许多,他看向时立爱,后者笑而不语。   “你早就有打算。”   “是。”   “你算到金人这时候不管吃多少亏,都不会在这跟我动手。”   “对。”   “为什么?”刘陵没等他说话,而是自问自答,轻声道,“因为,云中府北面是阴山和长城,阴山以南有个名字,叫夹山。”   辽帝逃窜的那个夹山。   中间隔著几个州地和大同府,看似有将近千里之遥,但金人的数万精锐主力全都在那儿搜山检海,拼命找辽帝。   数万精锐金军和数万夏军的差距,比人跟狗的差距都大。   “攻下朔州往西的城池,可以截断夏人的粮道,但相应的,我没有兵力固防,只能劫掠和焚粮后离去。换句话说,我是在给某个人打开道路。”   时立爱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恭敬道:“大帅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臣很高兴。”   “李乾顺必须死的原因之一,是他若在的话,西夏必然会从背后攻打夹山和契丹诸部,辽主最后的躲藏之地也会荡然无存。”   “那就不奇怪了。”   刘陵微微颔首,手按在了刀柄上。   迎著刘陵的目光,时立爱温和的笑了笑,表示认可刘陵的话,他笑容里,满是岁月的痕迹。   “云中、燕地,两个府加十几处州地,尤其是云中,本身虽然饱经战乱,但人口还是有的,一旦尽吞云中,大帅凭藉您在燕云的威望,足以称王。”   “辽帝就是坨臭狗*,谁沾谁臭。”   刘陵盯著他缓缓道。   金人割舍那么多就是为了抓辽帝,要是自己敢替他打开生路,绝对会让金人发疯。   “臣既然效命于大帅,那么,就绝对不会再肆意妄为,另做打算。”时立爱咳嗽了几声,沙哑著嗓子道:“老夫年轻时,或许还敢再赌一把,但现在已经是七十多岁,有心无力。   所以,我等旧臣都知道,辽必亡无疑,就算是韩昉韩公美,他其实也没了心气,现在拼命做事,只是为了报亡国之仇。”   “你说,想怎么做?”   刘陵松开刀柄。   “先杀夏主,打开南下道路,诱使辽帝南下。再与金人私下约定,请君入瓮,截断辽帝退路,使金人弑杀辽帝,伱诱降辽帝残部,结连契丹诸部,合纵云中,夏国,如此一来,称王之势可成。”   时立爱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去年很多时候都跟随刘陵在外征战,身体已经耗的差不多了,现在很容易生小病。   情绪一激动,又连连咳嗽起来。   刘陵盯著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让耶律延禧在夹山继续当野人吧,那是金人的事。我明日派人把你送回涿州,你,好好养病。”   耶律延禧,是辽帝的名字。   “老家伙。”   时立爱抬起头看著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刘陵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你全家都在我手里攥著,功名富贵,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现在,真就连全家都不顾了?”   时立爱躬身一礼,平静道:“臣临行前还有一话要说。”   “嗯。”   “若是欲使耶律氏为太后,大帅需亲提兵马,或是派遣一得力大将入夏,耶律氏但凡有点脑子,这时候都会不顾一切地给您提供所有便利。”   时立爱说完后,再度躬身施礼,转身离去。   刘陵盯著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转过身,看见韩世忠还领著一班亲兵在远处站岗。   “老韩。”   韩世忠听到喊声,一路小跑过来,刘陵揽住他肩膀,指著不远处那三个由契丹诸部头人族长“友情赠送”的女人。   “你要老婆不要?”   “你挑个喜欢的,带回去暖床。”   韩世忠这方面是真不客气,见刘陵没开玩笑,立刻去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刘陵笑骂一句,拍拍他的肩膀。   “你这次与夏人交战,觉得他们如何?”   韩世忠连忙推开那个女人,思忖片刻,恭敬道:“鸡犬不如,实乃鱼杂耳。”   “末将手提千骑,敢在夏人万军之中走一个来回,若是有三千铁骑,末将敢亲率部曲斩其主帅,夺其大纛,若有万骑,末将敢去兴庆府城下,问问夏人谁可”   兴庆府相当于大宋的开封府,是西夏的京城所在。   “好了,别吹了。”   “明日你领骑兵先行,一路向西进发,哨探各处,但凡破城拔寨后,不留俘。”   “喏!”   虽然已经是夏时,但阴山之巅,还有积雪残留。   一骑立于山巅眺望远处,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随即策马下山。   消息层层传递,耶律大石接过军报,他穿著一身甲胄,脖颈上露出一条新的伤痕,深深看了一眼大营上方飘荡的龙纛,迈步进了行营。   “时立爱派人来报,三日后,我军可以趁机奔袭南下,突开金人重围,夏人边关一带空虚无备,我军可趁势入夏国。”   龙榻上,坐著一个面容衰老的皇帝,因为颠沛流离的日子和不断低迷的形式,已经毁去了他大半心力,抬头时,可以看到他两鬓白发微动。   看著耶律大石,辽帝平静道:“时立爱奸猾,不足为信。”   “陛下,但现在,这已经是我军唯一的生路了!”耶律大石身体一颤,忍不住道:“时立爱计谋有独到之处,我军养兵待时,借著夏国民力,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够了!”   辽帝沉声道:“既然时立爱屡次劝诱朕南下,朕料定,要么是金人,要么是夏人,他们的伏兵一定在那儿。朕,要御驾亲征,与其决战!   若是天命还在大辽,朕,不会输的!”    第114章 饮马黄河   黄虎每次抚摸戴著的毡帽时,都忍不住让手指划过皮毛,感受著那种柔顺。但今天不同,毡帽上沾满了血,皮毛都黏连在一块,黄虎也没了手指,他捂著断臂跪在地上,无神的看著已经破开的城门。   在他周围,是一众死伤的兵卒,几杆断旗,满地斑驳血迹。   身后,有两个镇远军的辅兵跑过来,把他放在担架上朝后方运输,在他们身侧,不断地有成建制的甲兵战卒汇入城中,开始肆意逐杀已然溃散的守军。   随著最后一座城寨的陷落,意味著夏人在朔州一带的屯粮之地已经全部失陷,而且刘陵前后只用了两日时间,就对夏人的粮道完成了绝对封锁。   夏主就算是得到了消息,他庞大的兵力反而会成为行军的阻碍。   数万大军的调动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在夏主得到的军报里,那支袭击后方屯粮之处的镇远军虽然是燕人刘陵亲自为帅,但兵力最多不过万余人,至于说战卒的数量,肯定只会更少。   狮子正在进食,鬃狗只敢在后面骚扰,前者只要随手挥动爪子,就能轻易碾碎鬃狗的脑袋。   所以,李乾顺还是决定继续吃宋人的土地,但他也不完全是没有布置,前军主将李良辅率军一万五千人,北上准备恢复粮道。   夏人和镇远军的哨骑其实已经开始了碰撞,只不过镇远军就连哨骑都能配备精良的轻甲和弓箭,镇远军本身的兵源是燕地汉人、契丹人、奚等族,许多人从小到大都擅长弓马,跟夏人哨骑捉对厮杀的时候往往稳占上风。   所以从一开始,刘陵就相当于已经开了大半个地图的“战争迷雾”,至少能稳稳确定李良辅的进军路线。   李良辅这个夏人统帅的战绩说出来比较吓人——他曾经率军跟金国名将完颜娄室对峙过。   不过这话的真实成分说出来,大概就跟班级倒数第一舔著脸说自己这次发挥不好没考到一百分那种话术差不多。   但既然是打仗,刘陵还是给予对手最高的敬意。大宋军队迟迟不北上支持,他将云中府剩下的守军聚集起来,约有四千多兵卒,又派使者去易州,再度抽调出三千镇远军战卒西进云中。   云中西北一带多山脉,最有名自然就是那座阴山,只可惜现在的阴山到处都是“胡马”撒著欢乱跑,甚至于刘陵自己手底下的“胡马”也很多。   如同时立爱说的那般,攻下朔州以西的所有城寨所用的时间不长,但刘陵没法分兵驻守,只能将抢到的钱粮尽可能地供给镇远军,剩下的那些给了金人。   金使王阿海先前给了刘陵上千匹马,刘陵后来又在军中扩增了五百轻骑,设立四个骑将,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就是在不断地综合哨骑传回来的消息和多份舆图,开始敲定搞事的地点。   暖泉峰。   夏国东部边境的一座山峰,往西就是连绵不绝的大漠,其中虽然有不少部族驻守,但大漠里更多的地方还是无人区。   打著夏人旗号的数百名天德军士卒驻守在暖泉峰脚下,设了拒马和壕沟,但随著地面震动,奔腾的马蹄声仿佛带著规律,让夏军士卒的心肝也跟著震颤起来。   当那面旌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营中,直接开始出现了溃卒。   那位燕地的侯爷,当他带著麾下军队进入云中府后一个月,夏人的噩梦就开始了。   夏军中对于他最简单也是最恐惧的描述就是——不留俘。   “咚!”   鼓声激荡,旌旗在甲士的头顶飘动,放箭压制,步卒军阵推动,本是宋人的战法,但用来对付夏军确实好用,一轮箭矢过后,天德军不攻自溃,镇远军两翼的骑兵几乎是同时开始追击。   刘陵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等著消息,以他主帅的身份,现在很多时候都只需要居中调度,肯定不需要再去亲自率军冲杀。   一名前军的传令骑兵在中军大营外停住,大声喊了几句话,没过片刻,一名校尉走到刘陵身前,沉声汇报导:“前军已夺下夏人旌旗,韩世忠部正在逐杀。”   没过多久,再度有一名校尉走过来。   “报!韩世忠部已克夏人全军,俘虏敌兵五十三人。”   数百名夏国天德军士卒,其实开战没多久就溃散了,等于是几百人满地乱跑。但韩世忠出去一趟,俘虏回来的只有五十三人。听到这,刘陵忍不住摇摇头。   肯定不是夏人跑得太快韩世忠抓不到人,多半,是他路上又杀俘了。   自从上次把他从神武县喊回来,这厮似乎就开始迅速成长起来,而且镇远军中凭藉斩馘就稳稳算军功的法子让他很是喜欢,刘陵觉得是自己把韩世忠硬生生搞成了一个杀胚。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坏事。   这支数百人的天德军是暖泉峰一带最后的夏军,消息传出去后,夏人边境南面的浊轮寨以及左厢神勇军司的守军至少也得有旬日的时间才能赶来支持。   往西便是大漠,沿途有各个党项人部族,在刘陵的眼里,大概就类似于补给点。   从暖泉峰到兴庆府这一段距离内全是大漠,几乎没有城池阻挡,换个说法,就是一片坦途。   夜色已深,   层层营帐裹挟的中心位置是帅帐,里面灯火通明。   中间的大桌上摆放著尺寸巨大的舆图,旁边围了一圈大小将领和军吏,此刻,他们都停止争论,各自的目光都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刘陵。   镇远军中,至少明面上没人敢搞派系争斗,说话的时候也都算有理有据,而大部分人,此刻都认可已经不在这儿的时立爱的判断——要等弄死夏主后,刘陵才能试著去在夏国之内扶持太后。   刘陵迎著他们的目光,神色平静,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等著他拿主意,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跟某人的对话。那次对话,大致意思就是国家之间的对决,固然有朝堂谋略和勾心斗角,但最后还是脱不开一个字。   干。   “报!”   一名校尉在外面简单通报了一声,匆匆闯进来,神色急切,但看这儿有这么多人,一时间居然不敢开口说话。   刘陵微微直起身看著他,道:“直接说。”   “北面五十里开外的哨骑从今日黄昏时分,连夜一路传递消息回来。”   那名校尉低著头汇报导:“原本在夹山一带的辽军主力开始全部南下,北面,辽军的哨骑数量在不断增多,他们的大军必然已经逼近我军!”   众人一阵哗然。   虽然这里面有很多人,以前就是辽国的旧兵卒旧将官,但现在都吃著刘大帅的饭,还确实就没人跟某人那样心念故国。   所有人这时候开始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要跟辽人打,还是要跟夏人打?   或者两个一起打?   刘陵站起身,几个将领退开,让他清楚看到舆图,旁边的一名军吏举高了烛台,顺著刘陵的视线,让光芒照亮舆图的每一个角落。   “辽人南下,金人必然也会跟过来,而且这次是数以万计的金人精锐。”他看著舆图,沉吟道。   朔州是偏僻之地,但接下来,很有可能要迎接三国贵人的驾临——夏主,辽帝,金国的某个主帅。   可以说,整个故辽西北之地,接下来确实会在这里打成一锅粥。   “连夜传令,命云中府集结的守军和易州调动过来的甄五臣部全部撤回燕地,征发易州以南州地的全部民户,尽可能地跟随大军撤离到燕地。   粮队全部就地跟随军队后撤,视情形恢复。”   “喏!”   一个个骑兵策马出营,带著命令朝东面狂奔而去。   看著舆图上西夏的位置,刘陵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块搓了搓,此刻他的心态,就像是看到妖娆妇人从自己跟前经过的流氓,若是不趁机揩点油,还真是难以忍受这种诱惑。   但最主要的是,万一三国在这儿开战,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金人,而自己本来有可能拉到夏国的“赞助”,随著金人大获全胜,他们也不会再给刘陵这个机会。   云中府,也会顺势归入金人的实际统治范围。   所以与其说刘陵想要冒险投机赌一把,倒不如说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刘陵之后就只能靠著燕地那几块穷地方抵挡金军。   那还有什么玩的。   自己带著十余万军民其乐融融的过两年日子,然后到时候等著金人猛猛平推过来,大家一块喜迎王师?   刘陵重新坐回自己的主帅椅子上。   “传令,大军拔营,我军入夏!”   周围,二十多名将领和军吏,当即对著刘陵躬身俯首,齐声道:   “喏!”   九月。   夏军主帅李良辅率军抵达朔州一带,等著他的是一座座空城,同时西夏国内派人急报,说是一支打著刘字旗号的军队攻破边境,屠戮大漠上几个部族,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虽然镇远军目前动向不明,但,敌军肯定是朝著京城过来了!   可还没等李良辅犹豫是要追过去救京城,还是暂且在这“收复朔州”,辽人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辽帝带著自家的军队在夹山一带晃悠了很长时间,到现在终于撑不住了。但他根本不相信时立爱等旧臣的信报,而是决定主动挑选战场,希望靠著一次大规模的会战打开局面。   不要笑,辽帝耶律延禧确实是想要和金军再野战一次。   而且他之前不是没赢过的,完颜宗望领著大军在高粱河那段时间内,辽主率军东出,确实打了几个胜仗。   如今,在他身边的将士士气已经越来越低迷,阴山以南的多个部族,包括最大的汪古部在内,都已经隐隐和他离心离德,只有几个中等规模的部族始终在追随他,但族中的青壮也快死大半了。   可耶律延禧扪心自问,他觉得金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金国境内的叛乱和粮荒正在严重拖垮金军的脚步,就算是能打的将领再多,这粮食可不是哭爹爹告奶奶就能求到的东西。   宁州,是朔州西面的邻居。   时立爱密信让辽帝南下去朔州,辽帝心里不信他,所以只在宁州停下,打算休整军队,在这儿以逸待劳。   他,其实已经到了末路穷途。   李良辅自然是不想跟这样的辽帝和辽军厮杀,哀兵必胜四个字未必准确,但有些狗临死前还会咬人一口,自己何苦来哉凑过去?   更何况,夏和辽原本是甥舅之国,但真要打起来的话,前者应该会被打的喊后者爸爸。   “报!我军收复朔州以北城寨的前军千余人,被辽军包围,全军覆没!”   李良辅霍然起身,怒道:“擂鼓点兵!”   那支千余人的夏军,在辽帝和手底下的将领们看来应该不算什么,甚至,有可能就是后者为了发泄故意而为之,抹掉了那千余名夏兵。   李良辅认为自个也是大夏国内有数的名将,岂能忍受这种羞辱?   在朔州和宁州的交界处,夏军和辽军直接开始了正面厮杀,三天五战,辽军四胜一平,辽帝擂鼓亲征,打的李良辅不断溃退。金人这时候脚步反而慢了一些,清剿掉还在夹山的小猫三两只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南下,准备等辽军和夏军打完了之后玩一手渔翁得利。   黄沙百战穿金甲。   但真正走在大漠中,哪怕是一件普通的轻甲都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只有每隔几天的杀戮和劫掠才能维持军中的士气。   一座座营帐焚毁,一处处部族的覆灭,男人遭到杀戮,或者被迫充入辅兵民夫的队伍,女人则是被充入营中,刘陵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个相当有异域风情的漂亮女人,但这时候的他压抑住了欲望。   刘陵挥军入大漠的决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不断书写著大漠党项部族们的血泪史。   皇帝不在国内,能主事的人又没几个,兴庆府一带正在以极其迟缓的速度集结兵力,但更多的西夏贵人,选择在这时候四散逃跑。   刘韐坐在刘陵面前,后者疑惑道:“夏人为何这般软弱?”   “数十年前,夏国太后梁氏临朝专政,足可见其朝堂腐朽,再者,夏人虽崇汉礼,骨子里,依旧是蛮夷,蛮夷,见利忘义者耳。”   刘韐出使过辽国,也跟金国贵人们熟识,前者一个也是全面汉化,另一个接收了辽国大半遗产,其实也开始了相当程度的汉化。   辽国虽将亡,犹能却宋退夏,金国崛起之势更是震动整个北方。   相比于他们,夏人,更像是沐猴而冠。   “但此行依旧极其危险,”马扩回答道,他和刘韐都是使臣,但这次都先后不得不跟在刘陵军中,他们两个意见也截然不同。   “昔日元昊及其子在时,夏人号称有兵马五十万。如今夏国传到了李乾顺手上,也不过才堪堪第四代,就算是夏主所部被堵在了朔州,但夏国境内,一旦大军集结,便可瓮中捉鳖。”   听到马扩最后那四个字,刘陵挑了挑眉头,但没说话。   刘韐和马扩对视一眼,他们说的再多其实也没用,毕竟,决定权在旁边这位刘大帅手里。   刘陵的计划是将耶律皇后扶上太后的位置,他们两人并不清楚,但私下里,肯定也会站在刘陵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替他考虑,该怎么逃回去。   怎么可能赢嘛?   这位刘大帅,本可以稳妥地退回燕地,但为什么现在又要孤注一掷深入夏国难不成真就是跟那村头上的流氓地痞一般,非得手贱狠拍一下妇女的臀浪才爽?   “大帅,末将韩世忠求见。”   就在三人各有念头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声音,刘陵回答道:“进来。”   韩世忠身上甲胄还有鲜血不断地滴落,他怀里抱著兜鍪,对著刘陵躬身施礼,刘韐和马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闻到了韩世忠身上汗水和血夹杂在一块的腥臭味。   “前面,是黄河了。”   黄河从西夏兴庆府穿过,一路向北迂回,在西夏北疆戛然向东,奔腾流淌。   镇远军穿过大漠向西,路上不可能遇到夏国北疆的黄河,但现在既然看到黄河,意味著他们此刻离夏国的都城兴庆府已经很近了。   攻破了当地“骆驼港”附近的两个部族后,刘陵得知自己已经靠近夏国的省嵬城。   这座城池沿著黄河支流修筑而成,在兴庆府北面约二百多里,而且被俘的族长还告诉刘陵,兴庆府至少驻守了十万以上的军队,夏人的军制是全民皆兵,街上看到的男子几乎都能成为兵卒,哪怕是女人,也会成为“麻魁”,这也是兵卒的意思。   唯一的缺点就是,夏军八成军队的装备都可以说的上是可怜,兵力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只有头人和皇帝指挥的军队装备才会精良许多。   “我大宋与夏狗开战之初,彼军时常能以十万之众猝然犯我边疆,兵力往往形成高度优势。”马扩讲述道,“于是我国西北多设堡寨,沿途部署大量弓弩手,使得夏人逐渐难以进犯。”   他用的是西夏党项话,跪在地上的两个头人连忙点头,用含糊不清的辽话补充道:“兴庆府的擒生军和鹞子军都被皇帝带走了大半,驻守在兴庆府一带的,最多只有万余精锐,其余的都是老弱病残。”   这两个头人里面,似乎有一个是“皇亲国戚”,刘陵又找了些有地位的西夏俘虏作为对照,算是理清了当前的情形。   “我军如今兵马不过七千,但一路劫掠屠戮,所俘获的牲口马匹极多,再加上夏国精锐大半跟随皇帝在外,我准备全军纵马南下,饮马黄河边。”   这里的黄河,当然是流经兴庆府的黄河。   “二位。”   刘陵开口,看著刘韐和马扩两人,两人心里一凛,知道有事要做了。   “我军离夏人的京城已经很近了。”   刘陵站起身,目光看向远方。   “我听说,夏人与大宋战争三十年,边境上的宋军将士,乃至于百姓平民,都因此而死伤无数。”   马扩开口问道:“大帅,究竟相让我等做什么?”   刘陵没回答,感慨道:“夏人,罪孽深重啊,我虽然是燕地人,但也时常听说夏人打草谷之举,将我大宋百姓,视作两脚羊。”   两个人都看著他,神情平静。   刘陵没看到想要的反应,只得直接道:   “为我入兴庆府,说降夏国耶律氏皇后。”   两个人同时皱眉,刘韐顿了顿,委婉道:“大帅,要不咱们还是回头吧。”   朔州那边消息偶尔传过来,三家已经开始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但是相比于孤身入兴庆府说降夏人,两人都觉得,哪怕是去朔州冲一冲,生还概率都可能比前者要高很多。   刘陵将两封信推到他们面前。   一封,使用汉文写的,字迹娟秀,落款是耶律。   另一封,是用党项文字写的,落款是嵬名。   西夏开国之主李元昊当年自称姓氏“嵬名”,而后其子孙向大宋请求恢复李姓,但嵬名和嵬,依旧是西夏贵人和不少平民的姓氏。   同时,就连“李”姓,也因为频繁改动,有王室李姓、贵族李姓和平民李姓的区别,因此辽国和宋国都因此讥笑夏人乱改名字的习惯。   “耶律皇后派心腹修书与我,夏人的一位贵人,同样愿意与我倾心结交,互为兄弟。夏人的右厢朝顺军司,现在已经准备随我一同奔袭兴庆府。”刘陵指著书信道。   刘韐和马扩面面相觑。   夏国有十二处监军司,有左右之分,驻守在各处军事要地,其中大多算是精锐。   后世有资料,估算西夏国力最盛时,人口应该在两百万左右,在这段时间内,西夏已经经历了数十年的漫长战争,每次都是靠著兵力优势取胜,随著宋人陕西一带不断经营堡寨后,夏人就连兵力优势也很难发挥出来。   这段时间内,后世也有较为清晰的数据,估算出西夏这时候的人口约莫在一百万左右。   一百万,看似多,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其实已经少得可怜。   “火候还不够。”   马扩看著刘陵,补充解释道:“并非我惧死,若大帅引兵南下,大破夏人一阵,我才好去说降,要不然,万一谈判稍微延长,让夏人意识到大帅兵力不多,接下来就难了。”   夏人才死了太子,国主又率军在外,本身心思就很容易浮动,这时候裹挟大势而来才有很大机会说降。   “要赢夏人一场?”   “要大捷。”马扩回答。   “知道了。”   刘陵微微颔首。   沿著黄河一路南下,镇远军终于抵达怀州。   再加上那位才成为刘陵兄弟的右厢朝顺军司的监军,朝顺军司里面,至少有万余西夏兵卒汇入刘陵前军,充分发扬了“带路党”的精神。   兴庆府周围至少是“天子脚下”,财富还是有不少的,这些西夏兵卒劫掠自家京城周围地区的时候相当来劲。   当怀州乃至于后方敬、顺州一带的守军终于集结起来的时候,他们缓缓开到怀州境内,等待著那位燕地侯爷的到来。   “听说,夏人民风彪悍。”   韩世忠解下马槊,默默地握在手中,他看向赵鹤寿时,发现后者似乎并无忧虑神色。   赵鹤寿抬起他那只左手,指了指周围,掷地有声道:“在辽人,不,在我燕人面前,夏人,就是一帮孙子。”   中军。   那位军司监军派来的使者,在刘陵耳边喋喋不休地吹自家监军和部曲有多厉害。   刘陵微微颔首,道:“烦请贵军为我前军压阵。”   “那您呢?”使者毕竟不是傻子,知道刘陵想先让夏人自相残杀,免得他耗费兵力。   刘陵走下高台,两侧,有亲兵立刻跟在他身旁。   他张开手臂,沉声道:“为本侯披甲。”   当白马被牵过来的时候,看见身披重甲的刘陵朝它走来。这畜生立刻就两眼发直,悲伤地嘶鸣了一声,然后,士卒帮它披上了马铠,最后,穿著重甲的刘陵翻身上马,轻抚白马的鬃毛。   横穿大漠,一路不断地烧杀抢掠和踏灭党项部族,镇远军军中的马匹,已经很多了。   刘陵到了黄河边后,刻意放缓了镇远军的行军速度,让大军得到喘息和调整的时间,直到今天。   至此,能活著走到这里的六千多镇远军战卒,带回去之后,是真的可以试著跟金人玩一玩推手了。   战鼓声轰然擂动。   刘韐和马扩两人都在中军,如果真要他们两个使者也一起上阵厮杀,估摸也得是刘陵快要全军覆没的时候。   听到战鼓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中军处,刘陵的帅纛开始前移,直接汇入前军。   韩世忠带著部曲汇入刘陵身边,后者笑了笑,问道:“良臣,惧否?”   韩世忠微微摇头,回答道:   “君执弓矢,吾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能耐君何,若死,夏人必履末将尸首而过!”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提高声音,对著周围的镇远军士卒高吼道:“此战之后,本帅要以数万夏人首级,在他们的都城外筑京观!”   第二通战鼓擂动,怀州一带聚集的守军,和右厢朝顺军司的兵马已经开始了厮杀,战况迅速胶著,甚至前者明明有极大的兵力优势,但是装备差的没法看。   后者都是夏军精锐,一时间竟然高歌猛进。   就在这时候,北面忽然刮起了大风,裹挟著无数沙尘,滚滚而来。   一场沙尘暴要来了。   耳边,不断地有风声沙石掠过,可见度开始变得越来越低,两支夏人军队要么是在沙尘中混战,要么就是干脆后撤出战场。   守军那边,正对著风吹来的方向,在他们的视线中,黄色的风沙已经铺天盖地。   就在这时候,无数沉重的马蹄声开始出现,如同沙尘暴之余,又开始了天崩地裂。一名夏人士卒挥手试图阻挡风沙,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勉强睁开眼。   在他的视线里,一个黑色身影出现。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慌忙拿起自己手里的刀,拼命在心里鼓舞自己,试图鼓起勇气。   就在他准备抵挡那一个骑兵的时候,黄色的蒙胧烟尘仿佛被一只手残忍撕开。   在他对面,一排排的黑色身影破开风沙,来到面前的时候,他才看见那是无数黑甲骑兵。   无数骑兵从他身边掠过,冲入了夏人的大军中。    第115章 人屠   重甲骑兵的视线范围其实比较狭隘,无论是全覆兜鍪还是面甲,都会极大限制他们的视野,就像是给重骑兵加上了一层,必要的时候,战马也会被蒙住眼,只为了它能不顾一切地冲锋。   滚滚黄沙尘烟,如同薄雾一般笼罩著战场,甚至还有几分蒙胧的美感,但紧接著,无数镇远军甲骑乘著风沙之势而来,用肃杀的气势,用铁蹄将这份美感践踏地粉碎。   有经验的夏人,这时候或蹲或跪,屁股撅的老高,等于是已经放弃了反击。   因为是夏时,不少镇远军骑兵策马冲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夏人士卒瘦骨嶙峋的胸膛和嵴背,再加上他们奇怪的姿势,当真是形成了战场上一道辣眼睛的风景线。   风沙之势大的没边,但其中居然还有那么几个夏人军阵顶著风沙,在苦苦坚守著。   几个骑将眼神一亮,虽然各自都在骑兵队列中不同的地方率军前进,但此刻,他们很是默契地拨转战马,朝著那些还算完整的军阵冲去。   夏人军阵中射出的箭矢,被迎面而来的大风一吹,软绵绵地掉了下去,甚至于士卒想要睁眼盯著那些镇远军骑兵都做不到。   “冲!”   喊声很沉闷,根本传不出去,但各自的将旗和令旗都在风沙中飘摇,看到旗帜的兵卒就只能跟著旗帜冲,剩下那些看不到的,只要同袍朝哪冲,他们也就下意识跟著。   砰砰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滚滚吹卷的尘沙顿时染上了无数血色。   夏人军队的正常官方供给配备就是:   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团练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棓、粆袋、披毡、浑脱、背索、锹镢、斤斧、箭牌、铁爪篱各一;刺史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   所谓长生马,就是万一死在军中,军头子还得赔钱,除此之外,大部分发放下来的军械甚至可以用个位数去计算。   夏人号称全民皆兵,参军时自带甲胄兵器乾粮,换个说法,就是全国八成军队都是农民或是牧民。   而镇远军这边,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著,战马、甲胄、军械全都只需要刘陵去搜罗供给,就以箭矢为例,刘陵军中一个弓箭手著轻甲,佩刀,箭囊,箭矢十只,而镇远军一个大军阵里面至少会配四百名弓箭手,分居两翼射箭。   这次冲在最前头的,几乎都是甲骑,跟在中军和两翼的兵马也大都是骑著马狂奔到战场中央。   但他们所骑乘的马匹不足以当战马用,所以抵达战场中央的时候,这些甲士、兵卒全都下马列阵,这时候号令的传递已经较为困难,但对面夏军的人数还很多,只要隔著风沙看见,跟著身旁的同袍一起杀过去就是了。   此刻沙尘铺天盖地而来,但在夏人那边,则是看到不断有镇远军骑兵的身影破开烟尘出击,仿佛无穷无尽。   民风彪悍四个字,终究抵不上虎狼之师。   韩世忠戴著全覆兜鍪,视线极其有限,但在他战马前面有不少自家的骑兵策马狂奔,韩世忠只需要时不时挥刀砍杀被前面同袍漏下的落网之鱼。   那根跟随他从大宋到燕地、又从燕地一路杀到这儿的马槊终于在挑起一个夏人尸首的时候咔嚓折断,韩世忠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但毫不犹豫地就扔了马槊,反手抽出刀,砍翻了一个夏人兵卒。   他已经记不得砍死了几个,但就连他的兜鍪上,也开始覆盖著一层黏糊糊的血。   他也记不得冲锋了多久,只知道面前陡然亮了许多,他面前一个始终冲在前头的骑兵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随著战马栽落下去。韩世忠下意识也勒住自己的战马,在他周围,不断地有骑兵停下。   韩世忠隔著兜鍪的小孔环顾一圈,没看到有夏人的身影,于是他翻身下马,这时候浑身的疲惫都涌上来,握住缰绳下马的时候手忽然颤抖一下,差点一个没注意整个人砸下去。   身披至少五十斤的重甲,真要摔个狠的,人差不多也得废了。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韩世忠勉强站稳后,认得是自己身边一个亲兵,后者指了指倒在旁边的马,声音沙哑道:“将军,战马都跑累死了。”   “大帅呢?”   韩世忠记得自己是冲在刘陵面前的,但周围风沙大,又戴著兜鍪,冲起来的时候根本没办法去看看后面。   他摘下兜鍪,冰冷的血顺著兜鍪边角,一滴滴落在他的脖颈中,韩世忠伸手抹了一把,顿时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感觉。   一阵清风吹起,拂过他的脸,越来越多的兵卒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韩世忠不由得循声看去。   他看到往日凶悍的兵卒跪在战马边上,无神地打量著周围,有人瘸了腿,旁边还有个搀扶他走路的同袍,有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同袍们中间,忽然倒地不起。   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风沙和冲锋的路上。   但,当韩世忠将视线再放远一些,此刻沙尘暴终于停息了,天色渐渐清明,温暖的阳光露出,撒落在方圆几里的大平原上。   在镇远军的身后,躺著无数夏人的尸骸。   马蹄声传来,韩世忠耳边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声,这时候,哪怕是受伤的兵卒也奋力站直身体,挺起胸膛。   刘陵解开兜鍪,将它随意扔在地上,本该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但是因为灌饱了鲜血,兜鍪砸在地上只发出一声闷响,鲜血四溅。   他左右两臂都已经没了力气,本来在他的预想中,这时候应该提起刀,再度对著士卒们高吼一声我们赢了。   但真的已经累到没法再动了。   两个兵卒走过来,帮助刘陵翻身下马,帮他慢慢地卸下甲胄,这时候,更多的镇远军兵卒聚集过来。   刘陵坐在地上,看著周围的自家兵卒,目光平静,只有看到地上躺著的兵卒时,眼神才会微微一动。   夏人的俘虏四处都是,但更多的,则是尸首。   怀州以北黄河河畔以南中间这几里路之间,夏人尸首枕著尸首,几里路之内,放眼望去,满地都是伏尸。   此刻,不光是他们在看著自己的战果。   那一支在沙尘暴到来时就主动撤出战场的右厢朝顺军司的夏军,此刻居然有不少人对著尸首的方向跪拜,一脸恐惧地高呼著什么,那股害怕的意味,甚至能跟战场上此刻的鲜血味道相比。   一支军队刚才踏著风沙杀向了对面,现在,他们正踩著满地尸首血泊,慢慢地走回来,在他们周围和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靴子踩著地上,都能发出吱呀冒水的声音。   当头的,是一面刘字旌旗。   “他们在喊什么?”刘韐直接问道,他不怎么懂党项话。   马扩想了想党项话和宋话的翻译,嗫嚅一下嘴角,喃喃道:   “人屠。”   刘陵缓步回来,没去看那名一脸谄媚迎过来的夏人军使,而是看向刘韐和马扩两人,轻声说:   “大捷,拿到了。”   马扩上前一步,躬身施全礼。    第116章 没钱?拿女人来抵   几个时辰前,刘陵要马扩帮忙出使兴庆府,去西夏的京城走一遭,试试说降。   马扩说要一场大捷,杀的夏人犹豫。   几个时辰后,刘陵把夏人的尸首当地毯一路踩著回来,很淡然的说,   大捷拿到了,给你。   马扩的反应也很淡然,但并非觉得战果正常,而是他脑子此刻已经吓到有些发傻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大场面,但这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夏人在国内仓促之间召集数万军队迎敌,足可见其征发兵卒的能力。但因为敌军忽然出现在都城不远处,因此而惊慌逃跑的夏人权贵和士卒,只会是更多。   而且随著这一战的结果传递出去,兴庆府和怀州一带据说有十几万的大军驻防,这时候,估计也没多少战意了。   从他们的视角看,   镇远军一战打崩了自家数万迎击的兵卒,天知道镇远军有多少杀入了国内。   皇帝呢?   各处守军呢?   救一下啊!   当夜,镇远军在筑起的夏人京观旁安营扎寨。   大军需要修整,战后文吏开始统计伤亡,但出乎刘陵的意料,自己这边,死伤的数字居然不多,更多的还是伤兵,那数万夏军的粮草辎重也全部归了刘陵,当场下令犒赏军中。   至于说缴获的酒水,则是直接给了右厢朝顺军司的夏军,后者欢喜不迭,派人送了整整百套的西夏铁甲和兵刃过来。   夏人底层兵卒大部分都是无甲,但那些头人的亲信军队,包括那些头人本身,穿著的甲胄却相当精良,那位监军一下子就送出了一百套甲胄,也算是颇有诚意了。   刘韐、马扩两人已经连夜离开,那位监军的使者会带他们去兴庆府拜见耶律皇后,后者很清楚自己此刻的遭遇,刘陵还在信里火上浇油,说太子李仁爱死在神武县是因为夏主动了手脚。   所以,耶律皇后对于率军在外的丈夫已经彻底没了好感。   她愿意相信刘陵,或者说,她这时候要为自己的行为找足够多的理由。   军中禁酒,但是荤肉则是管够,刘陵甚至下令在营中支起了几十口油锅,做油炸肉丸下饭。   吃著饭,不知是谁起了头,燕地民歌的声音渐渐飘起,不少兵卒放下饭碗,高声跟著唱起来,刘陵默默听著,赵鹤寿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礼。   “大帅,有两个上等的女人,末将待会”   “找两个有功的将领,赏给他们吧。”刘陵淡淡道,赵鹤寿挠挠头,在他面前坐下。   “大帅,憋著可不好。”   刘陵心想赵鹤寿你一个男人劝我做那事?   赵鹤寿看著他,他看著赵鹤寿,   今晚的风,仿佛陡然喧嚣了许多。   沉默了片刻,刘陵冷冷道:“要不然你来?”   赵鹤寿:“”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刘陵摇摇头,问道:“伱家里婆娘孩子怎么样?”   赵鹤寿低头用左手拨动著篝火,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两年前金狗南下的时候,我妻子被掳去了,两个孩儿全死在老家,去的时候,邻居已经帮忙葬了。”   “没想过派人去找找?”   “兵荒马乱的,这谁能找到她?只求她现在还活著就好了,或者说,死了都比活著好。”赵鹤寿咳嗽一声,勉强笑道:“大帅,这次夏人真的会服软吗?”   “会的。”   “可是末将听说他们京城周围还有十几万的兵马。”   刘陵指了指外面,黑夜里,那座京观高耸著,仿佛有无数怨毒的目光看著他。   “最敢反抗的一批,已经大半都在这儿了。”   “可要是还有”   “那就继续杀。”刘陵淡淡道。   他在燕地、云中一带的形象名声极好,而且在大宋民间那边,一个“忠勇”的形象正在慢慢为人所传颂。   但是对于西夏来说,刘陵现在还鞭长莫及,没法实际控制,这一路杀到兴庆府面前也纯属偶然,所以只需要让夏人学会从骨子里畏惧就好了。   国雠家恨四个字,是最容易说的大道理,但也最容易被人故意忽略过去。   韩世忠搂著女人让她教自己学西夏话,那个明显是西域胡人面貌的女人红著脸,并不抗拒,低声的跟他说小话。   军中各处军歌民歌夹杂在一起,白日里血战厮杀的气氛渐渐淡去,不远处有几个过来做客的夏人权贵,像是进军营的时候没有看到外面那座由他们同胞堆砌起来的京观,其中两个,这时候甚至还主动跳舞作乐。   兴庆府。   夏人起初学汉礼的时候,发型相当接近后世那种清宫剧的发型,露出饱满的额头,头发散落垂在两侧,而后的几任夏主大概也觉得丑的实在难以言喻,于是开始重新恢复发饰,慢慢的把发型给改了回来。   皇后耶律南仙今天恢复了辽国的服饰,宫女帮她弄好了“发型”,皇后才深吸一口气,下令见镇远军的使者。   “大臣”们,实际上也就是各部族的权贵头领,很多人其实不是很在乎国家,部分人的利益甚至与耶律皇后贴合,他们心里也乐于见到李乾顺死在外面。   刘韐和马扩私下商量了一下,一个人作为大宋的使者,一个人作为刘陵的使者,这样耶律皇后见他们的时候需要降国礼迎接。   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外面的时候,西夏权贵和大臣们不管乐不乐意,此刻都得乖乖俯身迎接“上国使者”。   他们不知道镇远军到底来了多少,再加上右厢朝顺军司的背叛,那位监军已经充分发挥人脉,开始派人去各处劝说拉拢。至于说对方为什么如此愿意竭心尽力   因为李乾顺除了太子之外,其实还有个小儿子,今年大概才一两岁,非常好掌控。   “外臣刘韐、马扩,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耶律皇后没有临朝的经验,两个人都抬起头,马扩大胆地看著她,高声道:“夏国皇帝乾顺,因为无故兴师,先弃辽国,复叛宋国,只为其一己之利,更是在军中鸩杀夏国太子,将罪责赖给我军。   我大宋天子派遣五万镇远军西出大漠,陈兵于尔等京城之外,若是今日没有满意的答复,那,就到战场上说话吧!”   马扩的声音里,露出一股浓浓的嚣张意味,但他话音落下,一时间竟然没人吭声。   小国的使者出使,一般都会竭尽所能地展现出才智。但大国的使者,则都是千篇一律的嚣张。   若是自己国家比人强,反倒是还要去讨好弱国,那不就是贱么?   耶律皇后似乎没有听出马扩的威胁意味,平静地开口道:“大宋天使,以及镇远军主帅的军使,二位究竟有何诉求?”   她在刻意的配合,扮演著捧哏的角色。   实际上今天本来就是一场戏,大部分人能站在这里,其实已经默认了条款。   当然也有一些骨头硬的,不过大部分都已经成了黄河岸边京观的一部分。   马扩环顾一圈,终于把以前出使时一直想说但从不敢说的话砸在了夏人脸上。   “汝国内当废乾顺,立幼帝,以皇后为太后,御朝训政,其余钱粮及出兵条款,额外再议。   汝等,今日只有可与不可,   如若不然,那,就来沙场上理论吧!”   马扩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刘韐站在他后面,心里一阵羡慕嫉妒。   毫无疑问,今天的事,会被史官记录下来。   几乎是片刻后,就有夏人臣子对著耶律皇后躬身施礼:“臣附议宋人使者所言,请皇后娘娘训政。”   “臣附议。”   “附议。”   耶律皇后看到底下的臣子们几乎是一面倒的同意,心里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轻声道:“钱粮的数目实在是太大,一时半会可能无法筹措出来。”   夏人穷啊。   刘韐上前一步,沉声道:“若无足够钱粮,那,我家大帅说了,可以拿珍玩、战马、女子抵债。”   “一个平民貌美女子,可抵粮五石,越漂亮,抵的就越多。”他补充道。   耶律皇后顿时感觉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上滚烫起来,饶是她,这时候也觉得耻辱,但周围的夏人大臣面面相觑后,居然再度躬身施礼,声音此起彼伏。   “还请太后恩准!”   “镇远军大军在外,我军丧师数万,将士死伤殆尽,已经无力再战!”   “臣附议!”    第117章 皇城大宝剑,龙床摇啊摇   “夏人的男人都死在怀州了吗?”   韩世忠拿起一捧茅草,认真地将它捆好后,旁边几名亲兵面面相觑,有人笑道:“俺先前在燕地时,就听说过一件事。   “二十多年前,听说夏人就是有个太后专政朝堂,频频与辽宋交恶,结果呢,那辽国的皇帝派了个使者,直接去夏国境内把那太后给毒死了,还政给之前那位小皇帝。”   韩世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摇摇头,不知道如何评价。   “将军,夏人使者送了那么多粮食女人过来,为什么大帅还要带人亲自去兴庆府,岂不危险?”   韩世忠清楚刘陵是什么想法,但要是仔细跟这几个亲兵讲解起来,他又觉得麻烦,只得道:“大帅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将军,那我们为何不跟著一起去?”   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入敌国都城,对丘八来说绝对是莫大的荣耀。大部分人心里以为自家大军能入兴庆府劫掠,所以韩世忠部被留在怀州以西的时候,不少人都有些抱怨。   在这方面,无论是燕地汉人还是契丹等族兵卒思想其实都差不多。   只有韩世忠这个原汁原味的汉人,在抬头看向远处高耸的山峦时,才会发自内心地为自家大帅骄傲。   怀州以西有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它成了兴庆府西面的一道天然屏障。   山名——贺兰。   十月二十五日。   天晴,大风,沙尘。   一匹匹夏人的哨骑不断地往后传递消息,一道道关隘打开,夏人的要害之处,此刻彻底向刘陵敞开,宛若娇滴滴的小娘子,身上只穿著一件亵衣,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感,让人忍不住想去上手彻底撕碎,然后压住肆意蹂躏。   当大批的粮车和女人被押解出城的时候,不是没有觉得羞辱,从而奋起反抗的夏国将士,但只要那些头人和权贵不动,底下敢闹事的兵卒几乎都是无甲的农民兵。   刘陵带著镇远军一路走一路劫掠烧杀,俘获的马匹很多,再加上右厢朝顺军司后来又送了一批军马过来,刘陵凑吧凑吧,凑出了三千“铁骑”的排场。   重甲,马铠,长枪,佩刀,弓箭,全都是尽可能地装备。   刘陵最开始养起来的那千余名正儿八经的重骑兵,甚至做到了一人双马的待遇。   三千铁骑出现在城外的时候,城头上的夏国贵人们,仿佛感觉到有一只露出獠牙的猛兽,正嗅著自己的咽喉。   在夏国的京城外,万余名底层士卒忽然鼓噪起来,在几个“忠于大夏”的将领率领下,背对京城,面向那三千镇远军骑兵。   为首的是一个李氏宗族子弟,已经四十多岁了,他本可以默不作声,随波逐流。皇帝的位置固然轮不到他,但他可以跟在其他人身后捡好处。   可是这国祚危难的时候,他毅然站了出来。   “放肆!逆贼!”   耶律皇后站在城头上,看著那些本该被她的命令约束在军营里的夏人将士,眼里露出浓浓的愤怒,以及些许的无力。   她是知道镇远军具体兵力的,而根据哨骑的汇报,她也知道城外的镇远军骑兵,此刻不过才堪堪三千。   三千,打一万多?   “嵬名兄弟,将士们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说话的,是两个夏人将领,听著哨骑反馈回来的报告,他们两个并没有立刻出兵呼应那些同袍。   姓嵬名的年老将军神色平静,他喝了口茶,平静道:“按捺不住,也得给我按著。”   在他面前那个中年人微微皱眉,随即沉声道:“只要镇远军稍有半点退却,我会立刻率军出击。”   嵬名老将军默不作声地喝著茶,不反对,也不同意。   “报!”   “夏人城外左军大营营啸,有兵卒冲出来,对著我军结阵!”   “夏人京城外一处营寨叛乱,其守将率军冲出营寨,意欲与我军交锋!”   “报!”   一声声军报传来,仿佛兴庆府的十万多夏军已然包围了自己,准备瓮中捉鳖   刘陵听著哨骑的汇报,综合各处消息,估摸著那些叛乱的夏军士卒最多不过万余人,而且其中几乎没有头人率军加入,只是几个中层将领自发组织起来的。   这倒也正常。   夏国的京城沉默了,城头站满了贵人和军将兵卒,前者神色难看,毕竟,他们已经算是带路党了,与镇远军的谈判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若是这时候镇远军主帅战死在这边,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但,人终究是有心的,作为夏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希望刘陵赢还是输。   毕竟,他们最擅长的只有闭上眼睛等结果。   各处都跟他们一样,在等著结果,夏人右厢朝顺军司的兵马在京城另一侧,那边不知道为何,此刻也没有主动派援军过来。   风卷著尘埃翻滚,一遍遍地拂开旌旗。   万余名夏人叛军此刻开始进军,那几个鼓动士卒起事的将领很清楚自家士卒的缺点,再加上这支军队里很多人都不是同一个营里的兵卒,号令不齐,他们干脆没有过多指挥,只是给了底下大小军官一个方向,让他们带著手底下的部曲冲。   一万多人高呼的声音几乎震天动地。   “你,镇著中军。”刘陵道。   赵鹤寿默默点头,他知道自己只有左手,做不了多少事情,在刘陵准备策马离开的时候,赵鹤寿在后面用左手抽出刀指向天空,高声吼道:“我军万胜!”   “万胜!”   汹涌的声浪在镇远军骑兵阵列中传开,前排的重甲骑兵开始解下长矛马槊,锋刃闪动寒光。   “万胜!”   马蹄踏起尘埃,传令骑兵的嘶吼声在各处响起,无数阵列开始缓缓移动,镇远军的令旗在战场上一面面展开。   “万胜!”   战鼓声轰然而起,刘陵戴上兜鍪,透过兜鍪的小孔看著前方。在他头顶,主帅大纛汇入即将冲锋的前军阵列中,刘陵握紧马槊,左手握拳用力锤在胸前甲胄上,跟周围的骑兵一同高吼。   三千甲骑,正面撞上了一万多夏军步卒,在其他人的心里,仿佛响起了沉重的撞击声。   城头上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耶律皇后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眼神忍不住追寻著那面大纛的所在位置。   嵬名老将军放下茶杯,他站在军营的箭塔上,愣愣看著战场的方向,握紧栏杆的手过分用力,已经暴出几根青筋,只看了片刻,他就颓然低下头。   甲胄的碰撞声和马蹄声形成了诡异的乐律,叛乱的夏军起初占据战场的大部分,镇远军骑兵是武装到牙齿的甲骑,对面只是一群无甲的农民兵,就连防御骑兵冲击阵列的长矛军都没有多少。   大部分夏卒,持盾提短刀,身上无甲。   他们很勇敢,因为在国家蒙受羞辱的时候,这些士卒敢抛下一切,反抗上官,自发地组织起来,只为了眼下与攻入他们国家的敌军厮杀一场。   但当最前排的镇远军骑兵直接碾入他们的军阵中时,夏卒头顶的天光顿时黯淡,到处都是他们同袍的惨叫声。   蒙古军有一种很出名的战法,就是利用弓骑兵的机动性不断放箭,待得敌军步卒军阵溃散后,再度进行冲锋追杀。   防守严密的步卒军阵,足以让敢直接怼脸冲击它的骑兵付出惨重代价。   在眼前的战场上其实也是这样,全面铺开、占据了大半战场的夏军,其领头的几名将领希望形成步卒军阵纵深不断消磨镇远军骑兵的冲击力度,然后合围进行剿杀。   但他们对于底下兵卒的战斗力认知严重不足。   夏人向来号称民风彪悍,但若是只剩下这一点的时候,燕地的人会告诉他们什么叫真正的民风彪悍。   主帅的大纛随军凿开了夏人的前军,继而是中军,后军。   城头上再度一阵惊呼声,不少人吓得连滚带爬跑下了城头,因为城墙前只有那万余名夏军挡著,镇远军骑兵杀穿了万余人的军阵,自然也就到了城墙面前。   刘陵透过小孔看到了城墙,他知道自己已经策马站在夏人的京城外。   他仿佛看到那些夏人权贵惊恐的目光。   所以当著他们的面,刘陵大声喝令,命令再度传递开,胸前甲胄和战马都已经沾满鲜血的骑兵们拨转战马,背靠夏国都城,再度冲入了战场中。   耶律皇后看见一个夏人兵卒被擦肩而过的镇远军骑兵一刀砍掉了整条手臂,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张嘴似乎要哀嚎,但随后而来的另一名镇远军骑兵直接用长矛破穿他的胸膛,将其整个人挑起。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战鼓声一响,两军开始毫无花假地对冲。   然后,仿佛快刀砍肉,战场从中间撕裂开,夏军被直接分割成了两段,镇远军骑兵返过身再冲,夏军分成了四段,直至战场满地尸骸断旗,再无一面能立起的夏军旌旗。   镇远军经过这两战,在看向周围那些死了的和还活著的夏人们,眼神凶戾。   一群废物。   你凭什么不服?   你,为什么还敢反抗?   镇远军旌旗投落下的一片阴影中,仿佛有一头巨兽缓缓睁开眼眸,流露出无尽的暴怒。   刘陵策马转身,他摘下兜鍪,第一次完整看见了夏人的城池。   好破烂。   这是第一个念头。   大宋的京城虽然露出了一种浮夸的气质,但不可否认,它确实对得起宋人的经营,整座城池当真是恢弘壮丽。   “万胜”的吼声直逼城头而来,耶律皇后定了定心神,声音嘶哑道:“开城门。”   战场上不是没有镇远军的尸首。   那万余名叛乱的夏军在镇远军铁骑下被碾成血肉齑粉之后,一部分镇远军士卒跳下马,把战死同袍身上的甲胄解开,然后把尸首抱在怀里重新上马。   当他们瞪著杀红的眼睛看向周围时,原本部分觉得镇远军骑兵才杀过一场肯定已经没力气的夏人军将们顿时熄灭了心思。   京城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城门的守将战战兢兢地带著一小队兵卒跪伏在城门处,马蹄声不断经过他的身边,但这名本来也热血上头想要出城跟镇远军厮杀的守将无比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候软弱了。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跪在城门处,不断撅高自己的屁股。   耶律皇后看著根本没客气直接进入城中的镇远军甲骑队伍,她抿了抿嘴,示意侍从带自己过去。   宣和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夏国,   京城外有大风,风自燕地西来。   “砰。”   兜鍪直接砸在地上,刘陵身上的札甲被宫女慢慢解开,落在皇宫的地面上,不断地发出沉闷声响,解完甲胄后,两个宫女手上都沾了不少血迹,一脸恐惧地退开。   耶律皇后跪坐在龙案后,目光冷冷看著这个男人。刘陵没有刻意礼貌,直接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示意旁边的宫女给自己搬来个绣墩坐著。   耶律南仙对臣民说是国主李乾顺杀了太子,无情无义,但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儿子李仁爱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这个男人和他的军队。   但仇恨涌起的时候,城外万余军队被镇远军骑兵一遍遍残忍撕碎的场景顿时在她脑海里出现,耶律皇后闭上眼睛,睁开的时候,勉强露出几分笑意。   “论亲属,我也该是伱的姑姑。”   刘陵娶辽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各国基本上都知道。耶律皇后这时候自然也会把这层关系赶紧捡起来用。   但在她的注视下,刘陵微微摇头,开口道:“皇后娘娘。”   耶律南仙眯起眼睛。   “本来说好了降,但你忽然在城外来这么一出,本帅,需要你给出一个解释。”   “你跟本宫要解释?”耶律南仙的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   刘陵看著她没说话,嘴角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耶律南仙立刻道:“都是底下军将自行生事,本宫先前也未曾有过耳闻。”   “未曾有过耳闻?”刘陵在她的注视下,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竖起来,轻轻吹了口气。   “都是成年人了,说话过过脑子。”   “真的跟本宫没关系!”   刘陵站起身,来到耶律南仙面前,感受到那股凶横的气势扑面而来,她身体顿时绷紧,下意识地低下头。   “京城外一战,本帅的将士这次死伤了二百多个,不管是其中哪个,就算你夏国用一千个人换我一个,我都不能容忍。”   耶律南仙的呼吸急促了一些,道:“女子,钱财,都可以给你,作为补偿。”   “哦?”   刘陵微微弯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感受著细腻的手感,啧了一声,然后,才对上那双又羞又恼的眼眸。   讲道理,耶律南仙这时候才三十多岁,在古代这边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身居皇后高位,在今年之前,她还挺受李乾顺宠爱,所以保养的极好,身上那股子人妇的韵味仿佛能流淌出来,一举一动,风情摇曳。   刘陵想起了李清照。   易安居士今年四十出头,脸还是较为清瘦秀丽,但也能明显看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已经开始衰老。   容貌上,确实已经不能相比,气质上,一个出尘,一个妩媚妖娆,自己还是更喜欢后者。   “刘刘公,还请自重。”耶律南仙忍耐著心里的火气,冷声道。   “如果我不呢?”   “宫中也不是没有将士宿卫的,本宫”   “本帅三千铁甲尽在城中,屠不了夏国京城,屠你一个皇城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听到屠城两个字的时候,耶律皇后顿时放下了所有矜持和不满,再度想起了城外血腥的场面,手微微握紧。   不少夏国权贵和头人、乃至于那些监军、兵头子们不怎么愿意反抗的原因之一在于:宫中还有个一两岁的皇子,相比于李乾顺,明显是前者更好掌控。   刘陵可以大刺刺地喊出不听话就掀桌子,他自己还能有机率带著兵马逃出去。   但是耶律南仙肯定是必死无疑,若是小皇子也死了,夏国必然大乱。   她其实没得选。   “宫中有贵妃吧?”   “不可!”   耶律皇后几乎是喊了出来,她是个很会当家的女人,之前不光是跟李乾顺相处,跟后宫中其他妃嫔的关系也相对好,而且确实是关系不错。   刘陵呵呵一声,迎著耶律皇后最后的倔强目光,凑到他她耳边,毫不留情地低声道:“我家里有两个姓耶律的女人,不介意再多一个。”   “本宫”耶律皇后的胸膛不断起伏,手一次次的握成拳头,但是当迎上刘陵的目光后,她颤了颤,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宫中除了曹氏,其他人皆可。”她低下头,声音苦涩。   “这曹氏是谁?”   “是小皇子的生母。”   “就她了。”刘陵看著不断摇头目露哀求的耶律皇后,笑道:“她是孩子的生母,那你怎么做太后?”   耶律皇后愣住了。   “除了曹氏以外,我还要祭天的礼器。”刘陵补充道:“本帅,要在贺兰山祭天。”   耶律皇后明显对这事没什么意见,只是低下头思索著。   刘陵再度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看到耶律皇后眼里再度浮现出那种忍受耻辱的眼神时,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姑姑,侄儿有些累了,烦请,伺候著。”   耶律南仙披著薄毯,光洁白嫩的肩膀露出。她伸手按住男人壮硕的胸膛,抚摸著上面一道道的伤疤痕迹,沉默不语。   刘陵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示意外面侍奉等候的宫女走进来帮自己更衣。   “这么快就要走?”耶律南仙问了一句,随即用薄毯蒙住脸。   自己这话,倒像是在挽留他一般!   这个死鬼男人!   刘陵笑了笑,揽著旁边宫女的肩膀,大声道:“祭完天,我就要去杀你丈夫了。”    第118章 封狼封贺兰山   刘陵认为,自己把西夏皇宫当民宿睡,绝对不是因为私欲。   他,是迫不得已。   从云中府西入大漠一路奔袭过来,起初部下还有万余人,但这一路跑过来,路上累死、掉队的士卒就有不少,踏灭一个个党项部族的时候,其中也是有一些士卒战死的。   而后怀州一战,以及之后南下到兴庆府,刘陵手里连辅兵加起来也不过堪堪六千多人,相当于之前的路途中已经丢了四千多将士。   他必须得表现出嚣张的态度,做出一副老子真有五万镇远军铁骑在后面等著老子回去的样子。   所以,他才要一次次的践踏夏人的尊严,甩手抽了他们左脸,还要让他们把右脸撇过来再挨一下。   就是因为这样的跋扈,夏人放弃了大部分试探。其实若他们联合起来,哪怕刘陵真的带了五万镇远军西进,可夏人还是随时随地都能调动起数十万兵力。   但对于头人和权贵们来说,他们的财富是牧场、农田和手底下的私兵,国家的利益,这时候跟他们并不相干。而刘陵和镇远军又表现的很棘手,难道要他们拼尽家底去跟前者拼命?   帘子掀起,一个穿著夏国华服的女人走进来,打断了刘陵的思绪。她服饰装扮类似于汉人,但还是保留了很多夏人的风格。   夏国贤妃曹氏,抿了抿嘴,在看到刘陵的目光后,她只能跪了下来。   “下国妃曹氏,见过刘公,问候刘公安康。”   赵鹤寿脸色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曹氏,作为镇远军的将领,他知道自家大帅跟那位耶律皇后昨日的事,哪怕现在刘陵还要再玩一下曹氏,在他看来也是毫无问题。   羞辱?   残忍?   呵呵,西夏连年在大宋边境上打草谷,把宋人当两脚羊肆意劫掠。因此而死伤的百姓、士卒数以十万计,被掳走的妇女更是不计其数,就连宋国朝廷最迂腐的大臣心里其实都明白,所谓王化教导,根本就是糊弄人的说辞。   被夏人屠戮杀死的那些宋人百姓将士,又有谁替他们去鸣不平?   金人先前把燕地交还给宋国,也是把燕地大半民户掳走,宁肯扛著国内严重缺粮的困境,也不舍得把民户送回来多少。   二十多年前,宋夏边境爆发了永乐城之战,夏国梁太后率军亲征,结果死于此战的宋军超过十万。因此刘陵做的事传到宋国境内后,只会引起一片叫好。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曹氏讷讷地抬起头,作为一个女人,当她被送到这里的时候,意味著她母国的人已经放弃她了,而作为交换,夏人没有再送更多的甲胄军械。   “倒是个楚楚可怜的样子。”   刘陵示意她坐下,曹氏跪坐在一旁,垂著头不说话。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吗?”   曹氏回答了一个山的名字,说的是党项语,用汉话翻译过来,就是贺兰山。   “对咯,明日,我要带你和随行的夏国大臣、贵人登山祭天。”   “祭天”曹氏抬起眼眸,用辽话回答道:“妾身听说,中原地方,只有皇帝能祭天。”   刘陵左手托腮,右手有节奏地敲著桌子,回答道:“多年前,有个将军也曾在北方祭天。”   刘韐默默看著礼器的单子,把它递给旁边的马扩,低声道:“少了很多礼器。”   马扩拿著单子找到刘陵,后者笑了笑,反而回答道:   “礼器已经都在这了。”   夏人想要耍点小心思保留一点脸面,但无论是宋国,还是史官,都会刻意略过这件事,对外宣扬的时候,谁会在意你是不是少礼器?   “刘公。”   “嗯。”   “祭天之举,是否过于逾矩?”   马扩渐渐也清楚了刘陵的野心,但还是秉承好意劝说了一句。   “子充放心,我只是在此祭奠前人。”   “祭奠谁?”   刘陵没有回答,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他们如今正站在贺兰山脉的一处小山峰上,夏人的使者和权贵们脸色僵硬的站在一边,四百名镇远军士卒身上甲胄映射出寒光,列队站在较缓的山坡上。   在他们面前摆放著祭祀用的高台,韩世忠著黑甲红袍,旁边是另一名镇远军将领,两人各自捧著新做的牌位,缓步登上高台,   牌位,分别书写著:   故汉大司马冠军侯霍公去病。   故汉大将军大司马长平侯卫公青。   刘陵整理了一下甲胄,当他迈步走向高台的时候,四百名甲士抬起手里的武器,重重顿在地面。远处,则是响起了镇远军中下令进攻时才有的战鼓声。   一种夏人权贵和曹妃都惊慌地抬起头,刘韐走到他们面前,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快感。   他一挥袍袖,高声喝道:“跪!”   虽然刘陵跟耶律皇后口口声声说要祭天,但这时候确实没行帝王祭天之礼。   他站在两个汉将的牌位面前,伸手将点燃的茅草扔进小鼎里,里面有大量的易燃物,此刻,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旁边的军中文吏,则是开始宣读祭祀的文稿,里面也都是追悼卫霍的内容。   身旁,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耳畔,战鼓声不绝。   韩世忠的目光看向旁边,他看到跪在高台下方的三十多名夏人,为首的自然是那位曹妃。   如梦如幻的感觉倒也没有,毕竟,他是跟著大帅一路实打实地厮杀了过来。   此刻,他只是觉得那位曹贤妃,   嘿,还挺翘的。   文吏读完文稿后,将其递给刘陵,后者接过,将文稿丢到正在燃烧的鼎里。紧接著,有几名健硕士卒走上来,献上了“少牢”规格的祭品。   站在手底下两个心腹将领的面前,刘陵笑了笑,道:“良臣。”   “末将在。”韩世忠答应了一声。   刘陵指著两块牌位,笑道:“其实这儿还少一块牌位,伱猜猜少的是哪个?”   “末将愚钝。”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下去。   高台下的夏国头人和曹氏看到他缓步走下高台,以为祭祀已经结束了,便准备站起来,刘陵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让你们起来了?”   他用的是乾涩的党项话,但那语气里的轻蔑则是毫无掩饰。   一众夏人很是憋屈地再度跪伏下去。   真正有权有势的夏人,今天根本不会来这儿,刘陵面前的这些人,其今天的本职工作就是让他“开心”。   祭祀卫霍,本质上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宋政和三年还是宣和五年的时候,朝廷都曾有过对卫霍的刻意宣扬,但刘陵并非是不敢祭天只敢祭祀卫霍过过干瘾。   他觉得夏人这种一打就软的对手也没啥意思,不如,等下次真正打到狼居胥山的时候,那时候,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一定要祭祀天地。   负责雕刻石碑记功的文吏走过来,恭敬道:“大帅,碑文已经刻好。”   除却碑文外,贺兰山的一处山峰上,同时刻下了一行字:   宣和六年,汉人刘陵破夏国,筑京观,于此祭卫霍,告慰祖先。   石碑会损毁,刻文会消逝,但今天的这一幕,将会成为夏人永恒的耻辱。   刘陵微微颔首,道:“传令下去,通晓三军,今日,我军班师!”    第119章 慷慨的夏人   班师就是凯旋的意思,但镇远军跑的活像是脚底抹了油,毕竟他们不是真的有五万大军。   但和谈盟约已成既定事实,刘陵横穿大漠回云中府的时候,夏人尊耶律氏为太后,奉曹妃幼子为太子,紧接著集结六个左厢监军司的兵力,准备东进“讨伐”叛逆。   夏主李乾顺虽然现在还没死,但其实也快了,毕竟夏人国内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死了对大家更好。   十一月中旬,大漠飘雪,几乎人人皆有战马骆驼启程的镇远军抵达云中府西面,哨探四出,刘陵也派人跟大宋边境那边联系上了,新的军报在不断递送上来。   他本以为宋金辽夏四国会在朔州把各自狗脑子都打出来,但情况却意外的和谐:   宁州、朔州境内,辽帝和夏将李良辅在大规模厮杀鏖战,金军进攻的欲望极弱,明摆著是要等他们打完捡人头。   先前金国使臣王阿海与夏主李乾顺约定,将故辽阴山南面千里之地交割给夏国。   为什么金人这次如此大方?   因为先前辽帝带著辽国残余军队盘踞在那儿,金人是为了挑拨辽夏之间的关系。   但现在辽帝离开了阴山、夹山一带,那儿的契丹、奚人部族也慢慢表达出了归顺的态度;而这时候若是夏主李乾顺死了,或者是夏军死伤惨重甚至是大败,这盟约也就没必要完全遵守了。   阴山以南千里之地,里面可是有不少上等草场的。   这是辽、金、夏三国之间的利益关系。   至于说宋,都统制刘延庆和童贯等人秉承著不做事就不犯错的理念,在边境屯兵,大宋军队,匹马不出。   夏主李乾顺又分给了李良辅大半兵力,让他挡住辽军,至于李乾顺自己,此刻正在率军猛攻府州,只要吞下府州和周围的一些地区,大宋最西北面的丰州城和四座城寨,将会成为孤悬在外的孤城。   到时候,夏国又能开疆二百里。   李乾顺策马走到前军,凝视著城墙,浑身是血的曲端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他,咧嘴笑了笑,示意旁边的弓弩手赶紧对准他。   “大帅,我军该怎么办?”   刘韐恭恭敬敬地问。   西夏一行,让他身心都彻底为之折服,心里也隐隐有了一点其他的念头。   刘陵低头俯视著铺在地面上的舆图,抬脚,从西夏兴庆府的位置,慢慢走到朔州的位置站定。   “仲偃,你出使过两国,你觉得辽人和金人相比如何?”   “辽人文弱腐朽,金人勇猛。”   “宋呢?”   刘韐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中午的时候,几名镇远军将领和幕僚来到帅帐,刘陵点出韩世忠,让他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出兵。   辽军和夏军的兵力都还很庞大,更不用说还有金人在旁边虎视眈眈等著捡人头。   可偏偏这三国兵马还都堵在了刘陵的必经之路上。   韩世忠想了想,问道:“我军为何不能从大宋北疆穿过去?”   前面有兵马堵著,那就绕道呗。   旁边立刻有幕僚咳嗽一声,道:“宋人还是想要燕地的。”   刘陵和远征的镇远军全军覆没,等于燕地无主,宋人除非是脑子坏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这时候放他经过。   更何况夏主正在猛攻北疆,宋人有的是借口阻止刘陵借路。   “金军的主帅是谁?”   一个将领回答道:“金军主帅完颜杲,前军都统完颜娄室,全军兵力超过三万,应该正驻守在大同府境内。”   大同府,差不多就是云中府的所在。类似于燕山府之于燕地。   听到这两个名字和兵力,刘陵沉默了一会儿。   “辽人和夏人的兵力呢?”   “辽军二万多,其北面应该还有一部分草原部族与其联结为助力。   朔州夏军主帅李良辅,将兵三万多,宋国府州以北,夏主李乾顺亲自率军,兵力大约同样是三万,这是宋人那边送来的军报。”   宋人只敢找借口阻挠刘陵班师回燕地,但明面上还是保持著相当良好的关系。   刘陵派人把他在西夏贺兰山勒石记功的事汇报了过去,从童贯到刘延庆都有官面上的书信和公文“表彰”,而且据说正在千里加急往京城传递。   这,是彰显大宋官家“文治武功”的绝佳佐证。   若是刘陵这次被堵死在北面,宋国这边肯定舍得给他追封郡王。   “宋国的援军呢?”   “一兵未至,匹马不出。还有”那名幕僚沉声道:“府州知州遣使者求援。”   连同韩世忠在内,帅帐里顿时哄笑起来,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大家都认同自己是燕地人,然后是镇远军的人,也是刘大帅的人。   “报!”   外面响起喊声,刘陵微微颔首,一名幕僚掀起帘子,对外面喊道:“报来。”   一名校尉快步走进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道:   “百里加急,府州急报。”   “念。”   “夏主李乾顺骑马在府州城外巡视,被宋人以弓弩射中,如今重伤,军心大乱。”   刘陵舔了舔嘴唇,问道:“你们刚才说,夏主有多少兵马?”   “三万多。”   刘陵默默算了算,立刻道:   “派使者去夏军军中,跟他们说夏国已立耶律太后,把太后的手书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若是愿意归降,我可以犒赏三军,重赏其将领,为其请官爵,反正随口许诺就行了。   还要跟他们说,若是不降,他们国家‘平叛’的兵马已经出发,到时候他们不仅得死,还会被他们的朝廷宣布为叛逆。”   “喏。”   刘陵点点头,那名幕僚立刻离开。他坐在主位上,再度跟众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把这支三万人的夏军吃下来。   夏主亲自率领的兵马肯定不是夏国境内那种“乞丐”一样的军队。   刘陵进入兴庆府时,从那边找到了明确的出兵簿册记录,夏国的擒生军和鹞子军应该都在夏主军中,那可是大量的骑兵和重骑兵,是夏国真正的精锐所在。   西夏有的是产马地,又连同西域,本身军中或许缺甲胄军械,但上等的战马绝对不缺。   或者说,那是夏主的心腹军队,他们军中是绝对不缺战马的,因为就连金人都会从西夏那边购置战马,足可见其数量。   夏主若死了那他们、它们,该归谁?   想到这里,   他的呼吸忍不住粗重起来。   历代中原王朝的骑兵配置,正常都是一人一骑,最好的一般就是以唐朝为准,一人两马,而唐边境将领,诸如安禄山等人,是可以超额配置骑兵的,但也最多就是一匹战马两匹军马的配置,骑兵身著重甲。   唐朝安西军高仙芝可以做到“步兵皆有私马相随”,超过一般唐军一伙(十人)六匹驮马的规格,但绝对不会给手下骑兵配备两匹以上的战马。   战马和军马不是同一种用马,后者更多的的还是驮马,刘陵从西夏一趟回来,军中马匹牲口极多,给军队中的骑兵配备一人双马,确保骑兵皆有一匹战马,已经是极高的配置。   至于说北宋,全国境内,挂著骑兵名头的军队统计起来约有二十二万人出头,这个数目是较为稳定的。到仁宗年间,某次统计军马数量为十万匹,也就是说平均每个正军的骑兵两个人轮不到一匹马。   到了如今的赵官家手里,马政更为腐朽,战马的数量极少。   对手辽国、金国、西夏的骑兵,才能做到一人多马的配置,辽国正军骑兵的标准是一人三马,金国是一兵两马。   至于说后世元朝清朝,一个是集全国之力,清朝是征伐过草原准葛尔,获得了大量马匹,但也只有最巅峰的时候才会做到一人五六匹马,而且这样配置的骑兵反而不会配备重甲,与历代中原王朝的传统骑兵用法不同。    第120章 辽人也要慷慨起来了   “本帅此次出兵大漠,死伤惨重,未能尽全功,望太师速发援军”   刘陵的信里极尽哀词,童贯看完后,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快意。   对著底下的一众官僚,童太师放下信,叹息道:“镇远军节度使刘陵写信与我,说是要我军坚守疆域,不得发兵支持。他,会率军死守刘帅竟然为国做到这种地步,当真是忠诚如斯啊。”   “既然刘帅都这么说了,那依本官看,还是不要擅自出兵为好。”   底下几个将领明显露出不满的表情,但没人敢说话,童贯微微颔首,道:“但是,我军毕竟不能一味不出,所以还请姚将军率军二千西行,若府州溃败,你,就不要回来了。”   这话是为了安抚军心,毕竟要真的是一兵不动,到朝中难免会成为被人攻讦的理由。   童贯随手点了一个怨气大的。姚平仲愣了一下,他听说有足足三四万夏军寇边,童贯只给自己两千人,怎么打?   面对童贯的目光,姚平仲只得站起身接令,随即转身离开。   童贯笑了笑,道:“接著奏乐。”   刘延庆那边就更嚣张了,镇远军的使者求见了四次,都被门口兵卒挡了回去,无奈,他只能“跪在营外,望宋军旌旗痛哭,然后策马离开。”   以上,就是十一月末的两件事。   在宋人那边看来,刘陵此次率军入西夏,强迫夏人重新立太后与其盟约,并且勒石贺兰,把武功做到了极致,但也肯定是强弩之末不堪再战。   带著麾下亲信军队亲蹈死地,次次险里逃生,以险求胜,哪有这么带兵的?   堵著他就好了。   府州这边,因为曲端下令弓箭手放冷箭射伤了夏主李乾顺,夏军围城的攻势顿时缓解许多,城围一解,许多消息能传递进来,所以他们也就知道了后方的事。   折可求第一次对著曲端等将领破口大骂刘延庆,替刘延庆全家和祖坟口头松了土,但没敢问候童贯。   都是军中的丘八厮杀汉,谁的脾气又能好了?   更何况西军是大宋最能打的,从上到下的心气还是有的,折可求骂完了之后,一个文吏走进来,送上书信,说是镇远军使者刚才射在城头上的信。   折可求拔掉箭矢,将信纸慢慢展开,读了一会儿后,眉头紧锁、众将心知现在镇远军就是唯一能指望的援军,一名校尉忍不住失望道:“莫非镇远军也不能支持?”   “镇远军主帅刘陵担心夏主诈称重伤,实则是暗中等待时机,准备伏击援军,或是袭击城池,所以他不会立刻来援。”   折可求回答道。   众将悚然,但大部分人都开始怒骂刘陵找借口,只有曲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信件。   他很想看看,那位镇远军大帅在信里说了什么。   “但不管如何,我与诸位已经死守了很长时间,我等为国家为朝廷已经做的够多了。”折可求站起身,冷冷道:“我等在此一日,府州便可保全一日,莫要教后人从青史上看到,是因为我等失守了城池,才让夏人攻入边地。”   “汝等可战死城头,我亦可!”   众将轰然领喏,随即各自告退离开,只有曲端站在原地没动。   “你要作甚?”   折可求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气童贯刘延庆混帐,下意识带出一口地道的陕地方言。   曲端听著亲切,忍不住笑起来:“您现在倒是不端著了。”   “他娘的,马上全都要死在这了,做他娘的”   折可求骂骂咧咧,注意到曲端的目光留在信上,随手将信推出来。   “想看就看,现在没那么多规矩了。”   曲端接过信看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道:“刘陵要我等死守城池,还约定了在下个月月底之前,若是夏人没有异动,他必定会出兵。”   “这话没问题啊,刘陵燕地起家,生性谨慎也是应当的。”   “那他这两个月的钱粮辎重从哪取?”   “额刘陵送来的信不是说,他已经跟夏人耶律太后盟誓,想来,应该是由夏人国内提供钱粮”   折可求说著说著就皱起眉头,又把信夺过来仔细看了一遍。   不对劲啊,既然夏人国内都跟刘陵盟誓了,前者等于是跟夏主决裂,那夏主这边不管有没有诈,其实都已经处于极其危险的边缘——他们的粮道几个月前就断了,再加上国内即将赶来的第二批兵马与其敌对,军心的崩溃在所难免。   夏人攻城的势头越来越疯狂,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里面。   刘陵这时候若是想办法和府州一带的兵马合兵一处进军,是极其有可能正面击溃夏军的。   折可求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他,莫非是要保存兵力?”   这倒也能理解,折可求甚至忍不住以刘陵的角度思考,毕竟对方为大宋做的真的已经够多了,而童贯这条老狗这时候却还跟他玩心思,一兵不发。   刘陵,莫非是心寒了?   曲端笑一声,回答道:“咱们这位刘大帅向来敢用手下兵马换好处,此人以战养战的本事,是末将生平仅见,他,怎么可能不敢打。”   “那”   “刘大帅身后有整个夏国做臂助,根本不可能兵力不够,现在顿兵不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想要夏主的这支兵马。”   曲端呵呵一声,   “够贪,胃口够大。难怪是燕地乘势而起的人杰,此等心计和雄心,当真是令末将敬佩!”   折可求听的呆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顺手给了曲端一下。   “您打我做什么?”   “刘陵若是只想等著夏主军心崩溃,他坐收渔翁之利,那岂不是意味著我府州还要被继续包围攻打?”   “这好像也是。”   三百名镇远军骑兵策马狂奔到夏军大营外,对方早已同样派出了骑兵准备迎战。   这次的西夏骑兵与之前武州神武县和夏国境内的兵卒不同,这些夏军骑兵身披铁甲,手里武器精良,阵列整齐,已经摆出了冲锋的姿态。   三百名镇远军骑兵跑到稍微近一些的距离,忽然开始放缓速度,紧接著每个骑兵都开弓放箭,箭矢上绑著书信,里面用党项话简单写了夏国境内的事。   同时,那些骑兵们都是懂党项话的,对著夏军喊了一阵话,最后高呼道:“夏国太后旨意,夏主李乾顺叛逆,国内已经发大军征讨,即日就到!   夏主将死,汝等速速归降,我主可重赏汝等,不失官爵钱粮赏赐!”   一阵箭雨,加一场阵前喊话,不管李乾顺这时候是不是诈称重伤然后等著夜袭,或是想要围点打援,刘陵已经先把一盆子shi扣在他脑袋上了。   缺粮,加上连日攻城不克,最后大部分将士知道夏主确实是被人放了冷箭,重伤倒地。   军心骚动。   夏主若是诈称重伤,这段时间肯定不会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实际上没事,所以这时候只能出来证明自己没事。   若他真的重伤   “报!”   “报来。”   曹氏跪坐在刘陵面前奉茶,刘陵接过茶盏,曹氏温顺地低下头。   韩世忠看到这一幕,心里感慨还是大帅会玩,沉声道:   “辽将耶律大石私下遣使者求见,说是有机密要事,对大帅绝对有好处。   ”    第121章 只要您刘大帅金口一开,我们   耶律大石的军使,一进来,很快就对著刘陵施礼。   “小的,见过驸马。”   “坐吧。”   刘陵手里拿著一卷书在看,随意放下书,示意曹氏奉茶。   “你家将军派你过来想说什么?”   使者看了一眼曹氏,后者会意,立刻站起身,刘陵笑了笑,道:“坐下。”   “还请大帅屏退左右说话。”   “没事,她不是外人,是我的婢女。”   曹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没敢拒绝,使者用疑惑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咬咬牙,看向刘陵道:“听闻大帅仁爱,麾下多是辽国旧军将兵卒,不知道,大帅是否愿再纳一支辽军!”   耶律大石,要降?   刘陵的动作一顿,随即伸手搂住曹氏,把自己的愕然掩饰过去。   但既然是耶律大石,倒也不是很意外。   历史上辽帝与金军最后决战的前夕,耶律大石杀了两个辽将,领著两百多亲信直接溜了。   因为两年前在燕京的时候,耶律大石和萧干擅自拥立新帝,而后他被金军俘虏,又被迫为金军带路,九死一生逃回辽帝身边,后者对他极不信任。   刘陵摩挲著曹氏的头发,懒洋洋道:“多少兵卒?”   军使犹豫了一下,回答说:“五千多人。”   能跟著辽帝一路走到这儿的,几乎没有弱旅,但刘陵没被这天降的好处冲昏头,反而冷笑一声,军使抬起头,眼神微动。   “我刘陵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才能,想来他耶律大石也不可能轻易就降了我。”   “说吧,他有什么条件?”   “我家将军说,归降后,绝对奉大帅号令,但是希望大帅能为他在宋人那边邀功请赏,封侯爵,此后,他愿意为大帅招揽辽国旧部,镇守云中!”   “呵呵,原来在这儿等著我呢。”刘陵搂著曹氏,拍拍她的臀部,笑道:“你知道,她是谁?”   “额小的愚钝,不知。”   “自我介绍一下。”刘陵微微加大手上的力气。   所以说人妻确实会体贴人,拍拍屁股,就知道该用什么姿势。   曹氏对自己当下处境可谓是适应的极快,尤其是知道李乾顺很有可能被宋人一箭射伤后,她的下半辈子有可能就要靠著面前这个男人了。   党项人部族之间也是有内斗的,兄终弟及,父死子承,有时候说的不是家业,还有女人。   被抢去做别人的老婆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曹氏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娇声道:“妾身本是夏国贤妃娘娘,现如今,忝以蒲柳之姿侍奉刘公,幸得刘公垂恩怜惜。”   使者愣了好一会儿。   刘陵身子略微前倾,使者注意到他的目光,顿时感觉到一阵气闷,垂下头不敢说话。   “伱们应该知道夏主被射伤的消息,你们也应该知道,本帅已经与夏人的太后盟誓,所以,耶律大石才会派人过来。”   使者张了张嘴,嗫嚅道:“可是,您与夏国的证据”   说了一半,他自己就卡壳了。   直娘贼,夏人的贵妃都被刘陵抢了过来,盟誓的事肯定是真的。   再加上夏国的太后姓耶律,本身立场倾向于辽国,耶律大石自然就起了心思。   “我保他有官有爵,但是别指望会太高,我镇远军军中首推战功,他是新附之将,没道理直接排在本帅手下那些将领前面。”   “我家将军可带五千精锐归降!”   “本帅差你这五千人?”   刘陵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使者顿时再度低下头。   “他耶律大石是不是以为自个本钱足?还是说他觉得在施舍我?”   “我家将军绝对没有”   “我告诉你!”   刘陵喝道:“夏人的贵妃在我这儿,夏人国内的兵马就是我的兵马,你猜猜,等夏主死后,他手底下那三万夏军又该归谁所有?”   老子有三万,差你这五千?   刘陵冷冷看著对方,气势一点不落。   实际上,就算夏主死了,耶律太后也不可能把这三万精锐全都送给刘陵,最多默许他截留下三分之一。   但使者只是军中文吏出身,知道不少消息,但对于真正的内幕是一无所知。   在他看来,夏人既然已经盟誓,那么等夏主死后,这位镇远军主帅说不定还真能把那三万大军捞到手里。   甚至于,夏人主帅李良辅还率军三万在朔州与辽军对峙,万一他也   最后再加上燕地的兵马,嘶这位镇远军大帅到时候是真的手握十万精锐将士,甚至可以对外号称三五十万大军都可以。   使者呼吸急促了一下,开始觉得自家将军给出的条件似乎还真没什么吸引力。   但,他毕竟不是傻子,被刘陵哄一下就过去了,耶律大石派他过来谈判说条件争取利益,除却他心腹的身份外,脑子也是够用的。   可没等使者反应过来,外面就响起了通报声,刘韐掀起帘子走进来,与趴在地上的辽军使者对视了一眼。   紧接著,刘韐看向刘陵,仿佛两人第一次见面,沉声道:“本官乃是大宋军使。”   辽军使者顿时一怔,聚精会神地听刘韐说话。   “童太师领著大军即将北上,”   刘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道:“太师有没有什么吩咐?”   “太师说,两年前伐辽败绩之事,仍且历历在目,他每次想到有那么多将士战死辽国,都会气的一整天吃不下饭!”   刘韐怒道:“辽夏相争,正是我大宋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西军五万,禁军十五万,我大宋有军二十万,足可彻底踏灭辽国。”   刘韐的声音仿佛还在帅帐内回荡,震的辽军使者心神俱颤,但他定定心思,忽然对著刘陵冷笑道:“大帅,这人是你在军中找来演戏的吧。”   刘陵不气不恼,他看向刘韐,笑道:“给他看看,你使者的印信,还有你的官印。对了,你有没有同伴什么的,把他喊过来也一起验证眼下,给咱们这位嘴硬的辽国兄弟见识见识。”   没过片刻,一脸正气的马扩走进来,同样出示了官印文书和自己使者身份的证明。   他和刘韐,两个人本就应该先后出使西夏,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   辽国使者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忙不迭地再度跪下磕了个头。   “大帅,我替我家求您,只要他有个官爵,还有降军将士上下待遇等同于镇远军士卒,就,就心满意足了,求大帅开恩啊!”   “你居然是辽国使者!”刘韐顿时“震惊”了,指著对方喊道。   辽军使者没理他,只顾著磕头求情。   “驸马,求您了驸马爷,您不看在同为辽国故人的份上,您也得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求您开恩,收留我们吧!”   刘陵面色犹豫,似乎很勉为其难,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辽军使者激动地又给他磕了两个头,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刘公,方才下官演得不错吧。”刘韐有些得意,他本身年纪比刘陵甚至是比马扩都要大不少,此刻流露出些许老顽童的心性。   刘陵端起茶喝了一口,微微摇头,评价道:   “浮夸。”    第122章 夏主薨   夏主身边的军队和耶律大石并非没有其他选择,只要愿意降,夏国、金国甚至是大宋都是很有可能会接纳他们的。   就以宋人这边为例,先前谭稹准备设立义胜军的时候,重金笼络常胜军将领,招揽辽国降卒降将,目的就是为了分化常胜军。   童贯其实也有类似的决定,他向朝廷奏请河北设置四个总管:中山辛兴宗,真定王元,河中杨惟忠,大名王育——这些人不是他的心腹将领就是跟他利害相关,所以既能遏制燕地,也能扩大他的权势。   好在金军准备作壁上观,宋军按兵不动,都在等著辽夏两军厮杀出结果,也就给了刘陵很大的运作空间。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期间镇远军使者不断地往来于各处,刘陵终于得到了不少稳定的反馈。   “东面急报!”   文吏快步走进来,躬身施礼后,急切道:“哨骑传报,夏军中爆发内乱,有两个大营火光冲天!”   “再探,再报。”刘陵淡淡道,依旧看著脚下的舆图,目光有些深邃。   他之前让人往夏军营中射箭书,喊话招降,若是夏主只是诈称受伤,那就得出来安抚人心。   但现在,夏军营中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夏主却还没立刻出来,以刘陵的角度思索,依旧是有两种可能。   一个可能是夏主确实重伤不治,另外一个,则是他准备最后再赌一把。   “再派三百骑,绕营喊话招降,万一夏军出击,立刻撤退。”   “喏!”   营门打开,三百骑如波浪涌出,马蹄攒动,打著号旗来到夏军营寨面前,根据吩咐再度喊话招降。   此刻是中午,天上却满是阴霾,三百骑抵达夏军大营面前的时候,四处都有小股的夏军骑兵慢慢涌了过来,但没有主动进攻,其中两个胆大,居然策马向前,用含糊的辽话高声问道:   “我等国中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镇远军骑将高吼道:“汝国新朝既定,太后已立,下旨教汝等投降。汝等都是骁勇将士,我军刘大帅乃是当世英雄,必然不会亏待尔等。   到时候,大秤捡金银,大碗吃酒肉,镇远军中只认战功,若是勇猛不怕死的,你也能在镇远军中做将军,你我以后都是镇远军的兄弟!   汝等可以回家,或者是跟著大帅回燕地升官发财,反正,何须在此平白送了性命!”   这次骑将喊出的党项话清晰了很多,有几十名夏军骑兵扔了兵刃,策马奔过来,骑将对著他们大吼道:“若是带著汝等同袍来,带一个人过来,可直接做火长,带带三百人以上来,保留原有官职,升官三级,大帅亲自为你请爵名。”   当夜,镇远军大营内直接多了千余夏军,其中居然还有三十多人是李乾顺亲兵营中的骑兵,大致告诉了刘陵军中的情况——夏主李乾顺确实重伤,但几天死于刺客手中。   军中各个军头子有人想要回国,有人想要降金,甚至有人想要继续攻宋。   但大部分人都对刘陵的提议很感兴趣。   镇远军中六千吐司卒里面大部分人都披坚执锐保持警惕,一整夜都没睡,过来投降的夏军络绎不绝,可刘陵始终按兵不动,只是下令当著那些降卒的面,把军中的钱财和粮食倾倒在营门处,堆成了一座小山,任凭拿取。   消息传开后,夏主军中过来投降的兵卒将领更多了,其中有一个营的主将直接带著部曲二千六百多人倾营过来投降。   至此,双方才算彻底交心:刘陵清楚李乾顺肯定是死了,而夏军也相信刘陵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他们在镇远军的军营中看到了不少夏国的女人。   夏国国内有几个显赫的家族:卫慕、野利、没藏、梁,这几家都是凭藉外戚的身份发家,过来拜见刘陵的夏军主将名叫梁喆。二十年前夏国梁太后权倾朝野,而后被那时候的辽国皇帝派使者用鸩酒毒杀。   梁家,也因此而迅速破败。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陵没在史书上看到过梁喆的名字,但根据这人的生平判断:梁喆凭藉一个破落外戚家族的子弟身份做到一军主将,也是相当有手段和本事的。   夜里,帅帐中摆出宴席,刘陵面前,左手侧是镇远军将领,右侧是夏军将领。   梁喆跟著一个镇远军校尉走进来,毫不犹豫地对著刘陵躬身施礼,刘陵微微颔首。   “梁将军请坐。”   “末将不敢。”梁喆再度施礼,然后才在士卒的指引下入座。   梁喆的面貌类似于党项和汉人的混血,他自己打量了一下那些镇远军将领,主动道:“末将母亲乃是汉人女子,是我先父的妾。”   “敢问令尊是?”有人问道。   “先父无甚名气。”梁喆摇摇头。   赵鹤寿笑了笑,道:“梁将军放心,我镇远军中唯崇军功,不搞私情,伱与你的部曲,只要用心效力,大帅是不会亏待你们的。甚至于,封侯拜官,也能给令尊挣一份颜面,九泉之下,想来他也会欣慰”   刘陵坐在上方听著他们说话,有些话,让手下人先去说一遍,给夏人们透个底,后者若是满意,就可以直接定下来。   若是不满意,刘陵也能和对方有个缓冲,之后还可以亲自去再谈一次条件。   梁喆摇摇头:“那倒也不必。”   “梁将军是什么意思?”   “末将四岁时,我母被先父欺凌至死,至吾壮时,便将其手刃杀死,夺其妻妾、部族,到今日,差不多已经快有十四年了。”   宴席间顿时一片安静,那几个夏军将领大概是知道这事,所以没露出惊讶的表情,镇远军将领们面面相觑,看著梁喆那副平静的面孔,不由得皱起眉头。   梁喆看著那些镇远军将领,眉头微挑。   刘陵咳嗽了一声。   顿时,席间众人都安分下来,目光看向刘陵。   刘陵开口道:“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此后汝等皆是我军中兄弟,战时同袍,太平时共醉,大家都能升官发财。来,喝!”   “喝!”   梁喆与几名夏军将领对视一眼,端著酒碗站起身,“我等此后愿奉大帅号令!”   “真想喝口酒啊”   校尉悠悠道。   在他身边,韩世忠嘴里叼著一根枯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营。   算起来的话,从入云中到大漠,再从大漠回来,军中将士几乎有半年多的时间滴酒未沾了。   但凡是刀口舔血的,不闻到酒味儿还好,但一闻到酒味儿,那心里就跟猫挠似的,越来越痒痒。   两个人坐在小山坡上,惨白月色笼罩在他们周围,泛起一片阴冷的光泽。   校尉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要往营里走,韩世忠吐掉嘴里的枯草,冷冷道:“去哪?”   “将军,我跟后营的兄弟认识,我去帮你讨口酒来喝。”   “回来。”   韩世忠站起身,对著他的头拍了一下。   “今夜,除了大帅和那几个作陪的将军外,全营上下几千人都在戒备,没一个喊著要喝酒,怎么,就我特殊?”   “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校尉想要解释,头上又挨了一下,只好委屈地坐下。   周围顿时又安静下来,直到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两名哨骑一前一后狂奔回来,喊道:“百里加急,辽军南下!”   韩世忠的战马就拴在旁边,他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随即翻身上马,对著周围吼道:   “起来!”   顷刻间,小山坡下面有无数黑影站起身,甲胄的碰撞摩擦声不绝于耳,大量的镇远军士卒翻身上马,如同黑色浪潮由近及远不断翻涌。   千余名重骑兵跟随刘陵入大漠,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七百多骑,但本身也被磨链成了实打实的精锐骑兵。   这七百骑就是韩世忠现在的本部兵马,除此之外,外围还有二千吐司卒奉命等候,各自军官一听到军报后立刻开始调动军队,这支被刘陵安排在北面驻守的镇远军小半个时辰内就迅速开始拔营。   辽人南下了。   耶律大石脸上有一条清晰的伤口,因为天冷,伤口那边已经浮现出一层紫青之色,他捂著脸,嘶吼道:“镇远军大营还有多远?”   聚集在他周围的辽兵数量也有不少,但士气低迷,又因为黑夜,路上不断地有士卒掉队。   先前被他派去跟刘陵谈判的使者在前头带路,这时候赶紧回答道:“快了,他就在朔州西南面靠近武州的地方。”   夜色深沉,耶律大石捂著脸不知道跑了多久,听到前面哨骑冲回来汇报的时候,他已经伏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一支镇远军挡在了他们前面,而且是严阵以待。   跟随耶律大石一路逃到这儿的辽军士卒脸上顿时浮现出绝望之色。   对方几乎人均披甲,队伍可以看到弓弩手的存在,两翼,更是有大量的披甲骑兵压阵。   “告诉他们,我与其主帅刘陵有约,让他们立刻放我们过去!”耶律大石高吼道。   那名使者立刻挽起缰绳,但座下的马却嘶鸣一声跪倒在地,因为一昼夜的狂奔,它显然已经不堪驱驰。   使者稳住身子,慌忙扔了缰绳,连滚带爬地朝著镇远军跑过去。   “他说什么?”   韩世忠问道。   前军的十将回答道:“那使者说,金军昨日攻破辽军营寨,辽主已经全军覆没,生死不知,耶律大石带著三千多将士逃到了这儿,后面有金军骑兵在追击,求我们遵守约定,立刻放他们过来。”   那名辽人使者在前军阵前不断地乞求,片刻后,前军忽然散开一点,韩世忠策马而出,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将兵刃甲胄全部丢在那边,然后你们可以过来。”   韩世忠只是奉刘陵的命令率军在这儿守了一整晚,他提前得到了一些吩咐,但现在想来,应该是自家大帅早就知道了一些消息,为的是让他在这儿防备,或是接应辽军。   同时,本部大营东面,应该也有一支镇远军驻守著,目的是为了提防夏人。   他的命令传过去后,耶律大石怒骂了一声,随即扔了佩刀,将甲胄一块块粗暴地解开扔在地上,随即策马冲向了对面。   因为后方有金军在追杀,这些辽军大多慌忙,见主将都跑了过去,也赶紧丢盔弃甲,一窝蜂地跟著继续往前跑。   韩世忠回头喊了一声,镇远军的前军数百名甲士齐声高吼,列阵往前几步,明确无误地禁止辽军冲入阵列中。   一支镇远军骑兵出动,指引著大部分辽军士卒在军阵后方停下,耶律大石倒是被人一路带到了韩世忠跟前。   “刘刘大帅何在,我要见他!”   “大帅有事,等本将军今日率军回营的时候,会带你见大帅的。”   “你?”   耶律大石狂奔了一夜,身子疲惫,已经染上了风寒。   所以他此刻脑子不是很清醒,见韩世忠面相似乎有点年轻,忍不住恼火道:“我虽未带足五千之数,但我带来的三千多人也大都是军中锐卒,刘大帅如此轻慢于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韩世忠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耶律大石瞥见,顿了顿,怒道:“难不成你还敢杀我?”   韩世忠握住刀柄,沉声道:“本将,乃是神武县前杀夏人太子者,你若是再敢冒犯我家大帅,本将杀得夏人太子,又如何杀不得一个你?”   “你!”   他们说话的时候,头顶天色刚微微发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韩世忠感觉到一阵冰凉落在手背上,抬头看了看。   下雪了。   雪势渐大,镇远军已经等到了耶律大石等人,韩世忠跟耶律大石谈了片刻,看出对方此刻脑子不大清醒,因为寒冷和过度疲惫,短短半个时辰内,三千多投降的辽军兵卒里面就有几十人直接倒在地上。   哨骑的身影从远处出现,韩世忠拨转马头,越来越大的雪花一片片砸在他的甲胄上,他正准备等那名哨骑接近时说话,但眼神蓦地一变。   对方身上的甲胄,分明不是镇远军的甲。   而是   耳畔,大风猛地呼啸起来,雪花狂乱飞舞,不少骑兵座下的战马不安地嘶鸣著。   镇远军驻守的地方在一处山坡前,往前大约有将近半里都是较为平坦的地方,远处则是再度有山坡隆起,上面覆盖著一片树林。   此刻对面山坡的树林中陡然飘起了无数旌旗,这场风雪仿佛就是他们进攻的前奏。   “报!前面是燕地刘陵的镇远军!”   用的是女真话。   “报,前方镇远军不足三千,远远看见溃逃的辽军在其后方列阵,镇远军主将的旗是韩!”   “镇远军使者求见,说他家大帅与我国完颜都统有盟约,不可互相攻击,他们愿意主动后撤。”   完颜娄室摘下兜鍪,惬意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对著旁边的将领笑道:“燕地这几年来,本将军听说最多的只有一个刘。他这几年倒是颇有手段,硬生生折腾起了偌大家业。   只可惜他此刻不在,若是他在的话,本将倒还给他这个面子。”   说到这,完颜娄室戴上兜鍪,他正准备下令让军阵前压碾碎面前的镇远军时,就看见对面的山坡上不断地出现人影。   战鼓声轰隆作响,越来越多的镇远军士卒出现在山坡上方,韩世忠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   完颜娄室分明看到,在那面刘字大纛的远处,有不少明显与镇远军甲胄不一的大群士卒。   夏人?   刘陵策马立在大纛下面,伸手握住一片风雪,脸上没有宿醉的神情,头也不回道:“梁将军,本帅先前率军踏破了大漠和你夏国的兴庆府,你等若是这时候不能战,不敢战,那,以后就不要在本帅面前讨什么待遇一致了。”   “前军准备!”   一名夏军降将拔刀高吼道。   完颜娄室微微皱眉,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的镇远军和夏军数量实在是太多,更何况,那面刘字大纛出现了。   他犹豫了一下,冷声道:“派人过去说话。”   发烧了,今天只有这些,写到现在感觉眼珠子都滚烫起来,看不清东西   推荐一本大佬的书:   《学姐,我对你们真没非分之想》女主变身文,剧情大概是校园和经商,应该写的比较精彩。    第123章 金军托我给您带个话话你老母,   打!   夏主李乾顺先是被射伤,而后又被刺客偷袭,尸首停在那儿都没人管了,御营里都是他老人家的尸臭味儿。   梁喆生性果断,知道夏主死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带走了手下两千多部曲,直接点了投降。   刘陵目光看向梁喆和他身边的那些夏军士卒,对方手下的夏军保留了完整的建制,而且因为是夏主的嫡系军队,军中有相当数量的披甲士卒,训练程度和战斗力较高,属于那种正规军。   面对大规模出现的金人骑兵,夏军前阵和侧翼全部部署上长矛手和盾兵,梁喆有条不紊地指挥著,他率领部曲绕过韩世忠的军阵,在左翼靠前的地方列阵,明摆著是准备先跟金军碰一碰。   但是以韩世忠的目光看,他觉得这样的兵卒压根不能跟自家镇远军比。   当初在神武县一战,虽然开战前不知道,但在厮杀的时候,夏军那边可是有他们的太子李仁爱压阵,开头攻势也比较凶猛。现在想来,那时候跟韩世忠厮杀的夏军大概也属于是那种“精锐”。   那又如何,不还是被他碾著打?   而现在,梁喆很乖巧地把他的夏军部曲全都拿出来放在前排,看似慷慨,却让韩五心里有了浓浓的危机感。   这小子这么上道干什么?   你抢什么呢?   “金军使者,求见大帅。”   王阿海神色平静,但是走到刘陵跟前的时候,脸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复杂。   表情大概就像是:被前任踹了的败犬终于功成名就,想去找前任跳脸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混的比自己更好。   先前在朔州的时候,刘陵没少用粮食敲王阿海和金人的竹杠,狠狠敲了一批战马和钱财,王阿海这次是跟著金军主力一块来的,那时候,他很期待刘陵的脸色。   但是因为金军是一路追击过来的,在他们的视角看来,刘陵手里聚集了据说踏破夏国兴庆府归来的镇远军、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精锐夏军、以及耶律大石的辽军残部。   兵力肯定已经超过了自己身边,且战斗力让人琢磨不透。   完颜娄室带著军队一路追击,路上几乎没有过休息,整支金军依旧能打,但完颜娄室不准备冒这个险,只能先让王阿海过来试探一下。   “下官,见过刘公。”   “你当拜我。”刘陵淡淡道。   王阿海立刻毫不犹豫地俯身下拜。   若自己跪一下就能把辽国兵卒要过来,那他还真不含糊。   王阿海施礼后,恭恭敬敬道:“我军至此,是为了追击伪辽叛逆,刘公与我军诸多将军都是旧相识,还请高抬贵手,各自留个颜面,将辽将耶律大石及以下将士交给我军。   我军完颜大帅托下官跟刘公说一句,多谢了。”   “我把这么多将士交给他?”刘陵嘴角勾起,他身子微微前倾,俯瞰著拜在战马跟前的王阿海。   “你们家完颜大帅,张张嘴跟我要几千人,然后,就只有一句谢?”   “我军拿到俘虏后,就会立刻撤离这儿。”   “宋金先前海上之盟约定,攻辽时,谁攻下的土地归谁,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谁抓到的俘虏就是谁的,更何况”刘陵抬起手,指著旁边脸色铁青的耶律大石,沉声道:   “问他,现在是谁的将领。”   耶律大石咬咬牙,大声道:“本将顺应天时,弃伪辽,降镇远军,本将军现在是刘公手下的兵将,亦是宋人!”   王阿海拜伏在地上的时候,身上堆著不少雪花,他站起身的时候雪花四散飘落,他的眼神也冰冷下来。   “刘公,伱瞧这天地间的水,上天成雨,遇风成气,遇寒成雪,变化无穷,看似逍遥自在,但终究是逃不开随波逐流四个字,更,谈不上什么逆天而行。   刘公,你想逆天么?”   不等刘陵回答,王阿海孤身站在万千镇远军甲士的包围中,面无惧色,抬手指著刘陵喝道:“这北地的天,乃是大金的天!”   他又抬手指著身后,大声威胁,“我家完颜大帅以三千骑破伪辽皇帝中军,擒伪帝,斩龙纛,无坚不摧,不知道镇远军的中军,能不能比上伪辽皇帝的中军!”   王阿海声音刚喊出来,就感觉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变了。   一名镇远军将领策马向前几步,随即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吼道:“刘公,末将请率部曲,愿为先锋!”   在他身旁,十几名镇远军全部翻身下马,请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末将请战!愿立军令状,与贼军一决雌雄!”   “此人言语无状,末将愿提此獠头颅,手刃金军!”   耶律大石和周围的几名夏军降将也都低下头,高呼著请战的话。   常胜军一开始对金军是有相当强烈的心理阴影的,或者说辽地将士大都有类似的恐惧。   但在这儿的镇远军,是跟著刘陵远征了一趟大漠后回来的,心气本就高涨。   王阿海觉得自己是不辱使命,但他没有让这支镇远军恐惧。   刘陵笑了笑,一名校尉立刻走到王阿海后面,对著他的小腿狠踹了一脚,王阿海踉跄一下跪在地上,随即又挣扎著要爬起来,被那名校尉死死按住。   “北地的天姓金?”   刘陵没有发怒,欣赏著王阿海脸上的表情,笑著指了指周围:   “但镇远军,姓刘。”   王阿海怔了一下,旋即看见刘陵在战马上坐直身子,握拳振臂,高吼道:   “擂鼓,全军列阵!”   几名传令骑兵立刻狂奔出去,中军令旗开始摇动,轰隆隆的鼓声擂响。   “刘公!”王阿海喊起来,刘陵策马经过他身边,笑道:“你要记住,若是今天开战,你就是金国的罪人。”   “镇远军擂鼓了,那位刘大帅,还真有点意气用事。”   完颜娄室淡淡道,他挥挥手,旁边的副将刚准备下令迎战,就听完颜娄室补充道:“再派个使者过去,跟刘陵说,只要耶律大石一人,其余的辽国军将,送给他好了。”   “大帅”   “去。”   第二名使者去了一会儿,就带著王阿海一同回来。   “大帅,刘陵说,既然那些辽兵已经降了他,那么对他来说,无论是交一个还是交一千个都是一样的。而且,他还说耶律大石现在已经是镇远军的将领,所以他刘陵不仅不给,还要我军立刻撤出这儿,说,这儿是他大宋疆土”   “我懂了。”   完颜娄室微微颔首,周围的金人将领们清楚听到了使者的汇报,脸上都浮现出怒意,但没等他开口请战,完颜娄室再度伸手压了压,示意他们安静。   “那刘陵大概也清楚,我军是追击而来,可能已经相当疲惫,不堪再战了。”完颜娄室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都统完颜宗望,先前有书信与我,说刘陵乃是我大金的心腹大患,现在看来,果真不谬。”   完颜娄室说话的时候,两名兵卒牵著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走到跟前。   男人头发披散,左脸有大面积的疮口,伤口已经溃脓,边缘散布著淤血,使得他几乎已经毁容,走路的时候还一瘸一拐。   完颜娄室看了一眼男人,笑道:“还能骑马握刀么?”   男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你不是很想活下去么?”   完颜娄室抬手指著亘立在远处的军队,温和道:“我把你那二千多常胜军旧部给你,还有,我再给你一千大金的铁骑。”   “郭药师,你带著这三千军,破开刘陵的前阵,我会为你亲自报功,请皇帝陛下,封你官爵。”   郭药师抬头看著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两侧,有金军士卒开始替他披甲。   完颜娄室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周围,高吼道:   “我大金的将士尚且能战否?”   金军的队列中出现了无数吼声,汇聚成声浪,不断地掀起。   “他刘陵以为咱们不敢打,以为咱们累了,他就能趁机从咱们手里抢一块肉,告诉他,不可能!也让所有敢反抗大金的人好好看看今天,看看他刘陵和镇远军是怎么被我军摁死的!”   完颜娄室戴上兜鍪,将面甲戴好,沉闷的声音从面甲后面传出:   “战!”   金军开始大规模列阵,郭药师听著金军的战鼓声,将冰冷的面甲按在脸上,似乎是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的剧痛。   在他身边是重新汇聚成队列的常胜军。   当初他带著四千多常胜军北上去找辽帝,但辽帝对他也不是很信任,几个月的征战,郭药师虽然尽力保全兵力,但还是死伤惨重。   他那时候为什么不带著全部两万多常胜军一起跟金人拼了?   当时军中大部分人虽然不愿降金,但厌战和消极的气氛越来越重,更何况军中缺粮,后方燕京失守,郭药师只能带著四千多人北上,要么是找到辽帝,要么是遇到金军,算是最后一搏。   但不久前,辽军与夏军开战的时候,金人忽然调集精锐骑兵长途奔袭,辽帝猝不及防,只能以中军迎敌,最终全军覆没。   耶律大石逃了出来,但郭药师被抓住了,金军骑兵把他拖在战马后面跑了半里路,他浑身是伤,但居然还能活下来,完颜娄室觉得稀奇,便将他带在身边。   他周围的这些常胜军,一直跟著他走到这里,算是对他最忠心的那一批,一名骑兵扛著常胜军残破的旌旗策马来到他身边,声音嘶哑道:“大帅。”   没有更多的话了。   大部分常胜军身上都没有甲胄,后方的一千多金人骑兵与其说是压阵,倒不如说是督战。   郭药师想活,他身边的两千吐司卒也想活,但他已经带著这些兄弟走到了绝路。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周围常胜军旧部的目光,默默策马走到前军阵列里,在他身后,金人特意送来了郭字大纛,让人撑起来。   郭药师抬起头,目光从面前辽阔的雪原上慢慢移动到镇远军的队列中,眼神动了动,他看到在镇远军的前军队列里,竖立起了刘字大纛,仿佛是作为回应。   一片片雪花打著旋儿飘在郭药师的手背上,他抬手拈起一片,忽然笑了笑。   “燕地今天也下雪了吧。”   在他身边的几个老卒听见这话,当即红了眼眶。   郭药师解开自己的佩刀,将它扔在地上,佩刀随即被朔朔飘落的雪花覆盖。   “传令,进军。”   常胜军的军阵很分散混乱,不少士卒清楚再往前推进的话肯定要死,但背后和周围都有金军在督战。   完颜娄室策马回到山坡上,远远地欣赏这一幕。   按理来说,以镇远军的战法,这时候应该开始放箭威慑了,但却只看见他们的前军停顿下来,原地列阵等候,一小队骑兵策马奔出前军。   没看到血流成河,完颜娄室微微皱起眉头。   梁喆停下战马,身侧,夏人骑兵一字列开,常胜军士卒想要冲过来,但很快,郭药师就亲自策马出来,示意他们停下。   “大帅给你三句话。”   梁喆清楚看到常胜军后军队列里传出一阵骚动,督战的金军发觉了不对劲,他们立刻从常胜军的后方开始砍杀,常胜军的后队已经彻底崩溃。   “夏国降了,接下来,他可以尽情收降夏军和辽军残部。”   郭药师解开面甲,冰冷的面甲不过是才贴了一会儿,就已经跟他的溃脓处黏连在一块,摘下来的时候,又顺带著撕开一块长好的皮。   梁喆看到这个男人的惨状,顿了顿,开始说第二句。   “你的一个侍妾没死,生了个儿子。”   郭药师脸上的伤口狠狠一颤,第一次有了表情。   “最后一句话,大帅说,不会原谅你。”   郭药师惨笑起来,指了指旁边的人。   “本帅,也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们家大帅。”   “末将一定会转告。”梁喆微微颔首。   “金人没抓到辽帝;金军这次也死伤惨重,他们国内叛乱,缺粮,已经无力再战了,还有带这些常胜军,回家。”   梁喆眼神闪烁,他本身也是一个将领,心里默默分析著郭药师说的前面两条消息,而这时候,在后面直接开始砍杀常胜军的一部分金军骑兵,他们终于从常胜军的侧翼杀了出来。   郭药师从旁边的亲兵腰间抽出佩刀,横亘在脖颈上,对著近在咫尺的镇远军前军军阵高吼道:“刘陵,你看好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抹下刀锋,梁喆皱眉躲开,地上立刻溅落一摊冒著热气的鲜血。   旁边的常胜军兵卒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几个亲兵慌忙抱住郭药师的尸身,刀口舔血的厮杀汉这时候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梁喆脸色微变,对著常胜军吼道:“不想死的,绕著我军的前军阵列走,但凡现在敢冲击前军的,杀无赦!大帅有令,先前都是常胜军的兄弟,降者不杀!”   镇远军前军一个数百人的军阵已经开始前压,因为恐惧,大量的常胜军兵卒如没头苍蝇一样,好在梁喆下令让骑兵过去带路,有人带头,不少绕开镇远军的前军军阵,向镇远军旁边逃窜,后面便又有许多人跟上。   金人的军队一开始紧紧咬在他们后面追杀,完颜娄室下了令,大量的金军开始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冲击镇远军的军阵。   此刻,在镇远军左翼,韩世忠率著七百甲骑轰然撞上金人的骑兵。    第124章 我的!   大部分战争本就是为了掠夺,受到侵略和欺辱的时候,也必须报以颜色,血债血偿。   韩世忠领著镇远军骑兵与金人骑兵正面对冲,他策马在中军队列里,但两军相撞的瞬间,他清楚听到了血肉喷洒出来的声音。   顷刻间,双方前队仿佛是直接消失,瞬间空出了一大片。大量的战马栽倒,浑身骨头断了无数,倒在地上喷著血沫,一同摔断腿的骑兵在战马身下哀嚎起来,不等他们站起身或是挥刀继续挣扎著杀敌,友军和敌军的骑兵就策马从他们身上踩过。   满地都是血泥,但这次就算有再多的雪花覆盖上去,雪层上也会泛起一层紫色。   “给辽军发兵刃甲胄,有什么发什么,先让他们在侧翼结阵,还有那些常胜军降卒也是一样。告诉全军将士,此战杀一个金人赏一百贯,杀金人将官者,赏钱一万贯,直接升两级!   杀金人元帅完颜娄室者,赏十万贯,封侯!”   刘陵吼道,他不断地开出许诺,耶律大石领著两个辽军降将狂奔到那些辽军降卒里面,开始宣布号令,重赏在前,不少人也都忍著饥饿勉强开始组成队列。   前阵那边的厮杀尤为惨烈,梁喆的心里都在滴血,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部曲全都带到这儿来。   面前死的不只是夏军将士,那可都是他攒下的家底啊。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吼道:“本将军与尔等同在,不准退!大帅有令,杀退金狗,人人重赏!”   两军之间旌旗交错,流矢乱飘,金人就像是锉刀刨冰一样,耐心地破开了前军的最外层。   梁喆不得不率领残部边战边退,他清楚,自家那位大帅敢喊出来的许诺也绝对有信心去实现,但也得活下来再说啊。   夏军这边的阵脚开始移动,金人那边也损失了一部分冲锋的兵马,开始缓缓后撤,但并非是要休战,而是给下一次进攻攒足势头。   两军之间,居然再度空出了一大段距离。原本的镇远军前军,其军阵在命令声中毫不犹豫的顶上,数百根长矛架在盾墙上,如同移动的城墙。   金人准备用大量的冲击骑兵强行凿开阵势,但镇远军这次拉出了四十台床弩,后方的弓箭手数量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人,辽军和常胜军降卒里面都有弓箭手临时被招募到队列中,先前夏人降军里面也有大量的弓箭手,正在后方不断集结。   金军冲锋的时候,他们头顶箭矢如雨落,镇远军前军的长矛阵一般是四百人为一建制,鏖战到两个时辰的时候已经被打崩了三个。整个前军即将瓦解的时候,刘陵带著亲兵营和五百名甲士汇入前军,继续往里面填补人命。   山坡上,金人大纛下方,完颜娄室坐在那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凝视著战场,镇远军死伤惨重,但作为主攻方的金军伤亡率也好不到哪儿去。   双方弓箭手的数量已经持平,且镇远军那边居然还在不断地出现增援。   夏主的军队有三万多,昨夜投降过来的就有四五千,而到了现在,则是有越来越多的精锐夏军选择投降,然后立刻就被刘陵下令投入战场厮杀。   夏军降将和降卒怎么想,   今天的伤亡会有多少,   刘陵已经不在乎了,他只知道,自己要赢。   先前,王阿海问他敢不敢逆天,刘陵想了想,觉得就算是天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子带著兵马从燕地打到大漠,两年的时间里出生入死,这时候哪怕是天老爷在对面,老子也要一刀刀砍死他!   刘陵这次没骑马,而是站在步卒队列中,两侧都是镇远军将领率军护持,后方的夏人降军在不断地补充上来。   整个战场的中央已经不再是雪原,而是一片尸骸覆盖的土地,雪花在冒著热气的尸首上不断消融,刚有一点结冰的意思,就有新鲜的血喷洒下来,雪水夹杂著鲜血在地上绘制画卷。   金军只是一群人,   他们长途追袭而来,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不可否认,他们的战斗力也确实很强,要不然完颜娄室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继续下令作战。   这是一支踏灭了辽国的军队,也在完颜娄室的指挥下直接打崩了辽帝的中军。   但此刻看著远处的战场,   完颜娄室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头。他清楚看到,镇远军的前军军阵仿佛无穷无尽,因为那根大纛始终没有倒下,军阵前方直接变成了两军将士的血肉磨坊。   镇远军的弓弩手在中军组成了高度密集的阵列,这样做有极度致命的缺点,就是一旦受到冲击就很容易全部崩盘。   但镇远军的前军始终没有被冲下来,以至于金人的军队在冲锋时就死伤了不少,刘陵握弓放箭,一箭射下了想要率军冲击过来的金人谋克,高吼道:“左右与我死战!”   韩世忠在击溃那支金军骑兵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三百多骑兵,没有追出去,而是从左向右直接杀入整个金军的冲锋队列里。   尸骸如波浪般在两侧不断分开,韩世忠身上已经插了二十多根箭矢,纵然大部分地方都有重甲保护,但还是有血顺著箭矢根部流淌出来。   完颜娄室愣愣地看著战场。   自家的金军,居然冲不动镇远军的前军,更何况,在他意识到镇远军的援军在不断抵达后,他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   撤。   “金人收兵了!”   “他们退了!”   金军的士卒在缓慢撤退,镇远军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刘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他扔掉弓,拔刀指向天空,高吼道:“金狗戮我兄弟同袍,此仇安能不报!”   亲兵牵来白马,刘陵翻身上马后,领著前军和亲兵营居然再度前压。   传令骑兵四处狂奔,高吼著新的命令。   “我镇远军尚且能战否!”   “追!”   “杀金狗!”   你想打就打想退就退?   刘陵带著亲兵营守在前军,有几次差点就被金军的兵卒给冲垮了,他身上的甲胄表层也插著两支箭矢,再看看面前躺著的无数尸骸,心里几乎在滴血。   老子的家底!   你完颜娄室有什么了不起,你金人有什么了不起?   老子以后打的就是金人!   在命令下,战鼓擂动,镇远军开始大规模的反攻。   完颜娄室骂骂咧咧地翻身上马,在他的身后,韩世忠目光微动,他看到金人的大纛已经开始移动,又看看周围仅剩的镇远军骑兵。   他想了想,拨转气喘吁吁的战马,举起了手里的刀。    第125章 都得死!   “一起!”   喊声传来,韩世忠转过头,看见一个夏人将领策马奔过来,身边有四百多披甲骑兵。   梁喆看著地上的尸首,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自己原先的那些部曲们躺在哪,但不妨碍他这时候气的几乎吐血。   他带了将近三千的完整建制投降,那都是他积攒下来的家底,是他以后在镇远军中站稳脚跟的根基。   就刚才那几个时辰的鏖战,他的夏军被打崩了整个建制,死伤了不知道多少人,就算战后收拾溃卒,能有千余人剩下就不错了。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更何况他梁喆本就是个亲手弑过父的存在。   虽然有一部分兵卒是因为溃散,而被后方的镇远军将领直接下令砍杀,免得他们冲动阵脚,但梁喆这火气哪敢再朝著刘陵发,只得瞪著猩红的眼睛,看向已经开始撤退的金军。   “一起!”   韩世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杀完颜娄室者,赏十万贯,封侯!   已经杀到了现在,已经死了那么多兄弟,为什么不再去拼一把!   两支骑兵汇成队列,同时也不断的有其他建制的骑兵打马出列,主动汇入队伍中。刘陵站在远处看到了正在蓄势冲击的骑兵队伍,看到其军中飘著的那几面将旗后,就没有再派人过去插手。   骑兵最好用的时候,就是追击。   刘陵策马追了一阵后,忽然停下脚步,驻足站在原地。   此刻,他已经站在完颜娄室先前坐著的山坡上。   完颜娄室的大纛还在这儿插著,大纛下还有篝火,正煮著一壶茶水。   刘陵在山坡的雪层中缓缓坐下,向远处眺望,看著那千余名镇远军骑兵撞入了金军撤退的队列中。   他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山坡另一边,看著刚才的战场。   雪原上到处都是断旗,成千上万战马和士卒的尸骸揉碎在一块,在大雪的覆盖下,慢慢变成了一个个隆起的雪丘,无数尸首底下,鲜血汇聚成血河流淌出来。   哪怕是隔著一场风雪的距离,哪怕此刻坐在山坡上,刘陵也能闻到一股类似于臭鱼烂虾的浓郁味道,臭,腥。   他收回目光,有些疲惫地捂住脸。   韩世忠和梁喆带著骑兵追杀了二十多里,他们就像是狼一样,没有一股脑冲上去,而是在后面耐心地消磨金军的士气,慢慢地磨开缺口,分出小股骑兵冲杀一阵后又立刻撤出,继续保持追击状态。   金军的队列里,不断地有兵卒散开,然后被他们领著骑兵吃掉。   在他们身后,金军的尸首沿途随处可见,几乎连成了一条线。   猛然间,两个将领几乎是同时看到了一个穿著金甲往前拼命策马逃窜的金军将领,周围的兵卒在看到镇远军追击过来时,居然有许多人主动留下来,转过头和镇远军厮杀。   这是一条大鱼。   穿金甲,足以彰显其身份,但此刻对方究竟是不是完颜娄室,或者是其他金军高层,韩世忠和梁喆心里都同时生出想法。   一定要把这人的首级拿到!   两人没有对视,没有说话,梁喆立刻默不作声地给战马狠狠一鞭,逼迫它加快速度,带著夏人骑兵直接冲了上去,韩世忠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策马跟上去。   梁喆明明是先跑的,但,韩世忠骑的战马,是先前刘陵送给他的名马良骏,从落后,到并驾齐驱,再到直接超过梁喆,把他甩在了后面。   梁喆:“”   “伤亡。”   刘陵问道,他手里端著一碗茶,因为颤抖的太过厉害,将碗放下来的时候,茶水还抖落出来不少。   长时间开弓和挥刀,让他的手臂这时候几乎失去了知觉,除此之外,他坐在帅帐里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伤兵营里传来的哀嚎声,也让他的心里越发有些烦躁。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再度恢复了平静。   “伤亡。”他重复道。   “此战,我军本部兵马战死一千二百人,伤亡超过两千,其余还有部分士卒不知下落,暂时不清楚是溃逃还是战死。   原夏国降军,战死四千八百多人,伤亡九百多人。   辽军降卒,战后清点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降卒只剩下六百多人,溃逃的居多。”   刘陵咳嗽了起来,感觉喉咙里涌出一股血味,他顿了顿,嘶声道:“金人的伤亡呢?”   “战场上金人尸首有三千多,俘虏”   “不留俘。”刘陵回答道。   文吏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晚上,烛火飘摇,刘陵坐在榻上愣了一会儿,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   曹氏端著水果和茶水跪坐在他面前,低声道:“请刘公进用。”   刘陵拈起一只果子在手里慢慢把玩著,曹氏将果盘放在旁边,慢慢地爬上床榻,瞥见刘陵的目光时,她低下头,低声道:“奴,可为公暂时消解烦忧。”   “今天没兴趣。”   “是。”   曹氏没动身,因为刘陵枕在她的膝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著了。她愣了一下,替刘陵盖好被子,自己倚著床边,一整夜的坐在那里没动。   第二天一早,外面还有大量正在打扫战场的兵卒,原本围攻府州城的夏军已经全部撤退。因为昨日与金人的那一战,大部分夏军都有意投降,现在就剩下谈条件了。   另外驻守在朔州一带的夏军主帅李良辅部,自从辽军被金人一战打崩后,李良辅就始终提心吊胆,在知道完颜娄室居然被刘陵镇远军打的全军覆没后,他立刻派了使者过来。   也是谈条件。   夏国境内的使者已经先后赶来三批,李良辅早就清楚国内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夏主李乾顺凉的透透,他就更没心理负担了,他的条件暂时只是要求自己能依旧坐镇本部三万夏军,以及需要刘陵后续供给钱粮。   如此一来,他愿意之后替刘陵用兵云中。   刘陵给了耶律大石三百骑,让他向北尽可能地招揽辽帝旧部,同时搜寻辽帝的下落,耶律大石本质就是辽军叛将,现在更是等于跟金人结了死仇,只能仰仗刘陵鼻息。   某种方面来讲,他现在的忠诚度极高。   “急报!”   “进来。”   校尉走进来,沉声道:“一名夏军骑将派人送信过来,说是有个刘大帅,在府州那边招降他们,他特地派人过来询问是否就是您。”   刘陵昨天才带著镇远军在这边跟金人血战了一场,怎么可能一下子跑到百里开外的府州。   那名夏人将领也觉得有些古怪,为了保险起见,特意派人过来问了一句。   几个镇远军将领正站在舆图旁边商量军事,听到这话,有人抬起头笑道:“咱家大帅就在这儿,若是派人去招揽降卒的话,又何须跑到府州去?”   赵鹤寿咳嗽了一声,回答道:“那边,应该也有个刘大帅。”   刘陵顿时醒悟,皱眉道:“刘延庆那条老狗?”   “大帅您打赢了这仗,威震千里,现在夏国和燕云之地,若听到一个刘字,谁不震撼?”赵鹤寿在刘陵的注视下,有些冷漠道:“这位宋人的大帅,跟在您后头扒拉好处呢。”   “报!”   正说话的时候,外面又响起喊声。   “韩将军和梁将军追击金人回来,擒获金人元帅金甲战马!”   “让他们进来。”   刘陵揉了揉眉头。   韩世忠走进来的时候有些抑郁,而本该羡慕嫉妒恨的梁喆则是面色平静,心里很愉快。   韩世忠抓到的那条“大鱼”只是一个金人猛安,临时把完颜娄室的甲胄穿在身上,骑著完颜娄室的战马作为诱饵。   既然不是完颜娄室,那就有的谈,梁喆许了点好处,跟韩世忠两人偷偷分赃对了口供,把韩世忠单独擒获“假完颜娄室”的功劳变成了两人一起擒获。   这样,梁喆就可以分润到功劳。   反正也不是真的完颜娄室,这功劳分了也就分了,更何况梁喆实打实地给了好处。韩世忠只是恼火自己跑得太慢,没抓到真的。   完颜娄室的金甲被呈放在地上,一时间,有不少将领和文吏都放下手里的事,围绕在旁边看著,刘陵轻轻踹了一脚金甲,又看看两人。   “路上杀了多少?”   韩世忠立刻回答道:“只要追上的,没有活口。”   “这就好。”   刘陵又看向梁喆,保证了一句,“钱粮,甲胄,军械,后续都会给你的兵卒配上,后续其他夏军投降的,优先补充到你的部曲里面,回燕地,我为你请官。”   “末将,谢公厚恩!”   “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   刘陵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刘延庆收降夏军的事说了一下,梁喆眼神一亮,立刻道:“末将愿往,教宋人懂点规矩。”   “良臣,我再给伱补三千人,五百骑,你也跟著一起去。”   刘陵看著他们,随意道:“听说,刘延庆前军都统是辛兴宗,这人跟你仇怨不小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这次哪怕是天塌下来,我都替担著。”   “劳烦你们再辛苦一躺,路上再找机会休息吧。”   两个将军俯首躬身,沉声道:   “喏。”   “韩兄弟。”   离开帅帐后,梁喆主动表示出亲近之意,如果说自己是因为本事被刘陵拉拢,那么这位韩世忠兄弟,就是又有本事,又是刘大帅的嫡系,两人的未来显然会有些不同。   结怨不如结缘,都是军中同袍,只要一方肯低头陪衬几句,另一方只要是心胸稍微好点,都不会刻意再揪著不放。   韩世忠就是那种很会来事的老兵油子,见对方舍脸给台阶,他也没再去说什么,双方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韩兄弟,你是刘大帅的身边人,你给愚兄我拿个主意,你说,这次去该怎么办?”   “其他的暂且不论,若是有机会,我要射死那个姓辛的。”   “啊,这会不会太”梁喆心里一惊,他是新降的将领,知道镇远军名义上属于宋军,韩世忠这厮看著浓眉大眼的,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挑事的主儿。   “你怕什么,我们现在是还没投降的夏军。”韩世忠若无其事道。   “啊哦”   梁喆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还有那位刘延庆刘大帅?”   “都得死!”   韩世忠拨开水囊的塞子,梁喆闻到了一股酒味儿,还没说什么,看见韩世忠猛灌了几口烈酒,含糊地骂道:“他也配姓刘?”   “韩兄弟,给我喝一口。”   “喝你姥姥的去,”韩世忠大著舌头,“爷爷我可是半年没喝酒了,这酒是刘公赏的,一口都不给你。”   梁喆骂了一句,看见韩世忠竟然催促战马跑开了,那模样就像是生怕梁喆再跟他讨酒一样,气的梁喆翻了个白眼。    第126章 犯我大宋者   前军的职责是相当重的——且不说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就算是开战,也大多是前军作为先锋第一波交兵。   “前军虽然苦,但功劳也最大,我镇远军中首推军功,刘公也只看军功,不徇私情。”   闻言,梁喆看了一眼韩世忠,欲言又止。   当你舔著脸说职场环境很好同事都很友善领导也很公正我没感觉到压迫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是那个受优待的关系户。   跟金人那一战,韩世忠几乎打没了手底下的骑兵建制,但刘陵硬是又给他凑出了六百骑,加上大量的披甲步卒,而且这次去府州看似是要跟宋人茬架,实则,还是为了招降剩下的那些夏军。   燕地首推刘陵,镇远军中首推韩世忠。在梁喆看来,后者虽然是新提拔上来的将领,但确实是争气的,硬生生靠战功把他自个打造成了镇远军的金字招牌。   “宋人刘延庆率军奔赴府州,虽然不可能是十万大军齐出,但身边肯定也有二三万的精锐兵卒军将随行,如何能杀?”韩世忠问道。   梁喆本就是夏军里面的降将,在夏军中还有一些人脉传递消息,当即回答道:“夏主既死,军中又渐渐地缺粮,上下都无战心,因此虽然有人晓得那刘延庆不是我镇远军的刘大帅,但也只能投降过去。   这几日,军中夜夜宴请刘延庆等宋人将领,我等入军中后,只需数十兵卒,便可将其擒杀。”   在夏军中杀了刘延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夏国攻打大宋西北地区在先,如今宋人招降,不管怎么,算是先释放出了善意,若是刘延庆一死,等于是大宋又被夏人狠狠地抽了嘴巴子,两国交恶,接下来甚至再度爆发大规模战争都是有可能的。   韩世忠以前还会用宋人的角度去看问题,但随著他在镇远军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后,他一般都会从镇远军的利益角度去分析。   若是夏国真的跟大宋化敌为友,对谁没好处?   燕地、云中,本就处于几国的夹缝中,等于四面皆敌,夏国现在是唯一愿意倾尽全力跟刘陵盟约的,但刘陵不信任这种脆弱的盟友关系,只要刘延庆等人一死,宋人就算脸皮再厚,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跟夏国往来。   “从十几年前开始,宋国的兵马就不只是守土,已经屡次攻入我夏国境内。我曾率军与宋军厮杀过,他们的兵卒,其实相当不弱。”梁喆回忆著,淡淡道:“只可惜,宋军中能带兵的将领永远是昙花一现。”   他很感慨地说了好一会儿,但抬起头的时候,发觉韩世忠正在看著远方。   前方的哨骑策马奔过来,汇报著消息——一座座夏人的军营横亘在前方,夏军中已经有人出来迎接。   “我们到了?”   “到了。”   战场上能相信的只有同袍和顶头的上官,所以对友军见死不救的行为,将会成为极大的污点。   镇远军名义上属于宋军,但刘延庆从没把那个跟自己同姓的燕地丘八放在眼里过,在他看来,自己多次执掌数十万大军,那个刘陵不过是带著几千上万的人啸聚山林当贼头,兵力甚至还不如方腊。   帅帐中,宋军文吏正在高声汇报军中的兵马数量。   “河东平定军新募兵卒一千三百余人,其中大半都是两年前在河北招募的征辽敢战士。”   刘延庆正在喝著热茶,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   两年前征辽那一仗就是他指挥的,结果呢,也是大败而归。   他有些不自然地放下茶盏,冷冷道:“军中这些琐事何须都汇报给我,自己去找副帅清点。”   “喏。”   文吏离开后,在外面等候的几名夏人美女立刻被人带进来,刘延庆心里的烦躁这才舒缓了许多,一时间左拥右抱,几乎忘却了烦心事。   就在他准备深入的时候,外面陡然响起了通报声,刘延庆哆嗦一下,等来人进来,当即噼头盖脸一顿臭骂。   王禀一进来就被骂了一顿,脸上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大怒。   他也是童贯的心腹,但平日里看不惯刘延庆和辛兴宗等人,只是如今在军中不好生事,他忍著怒气简单说了几句,连礼也不施,转身就走,气的刘延庆拿起茶盏砸在地上。   府州北面现在驻扎著大量的夏军,夏主死后,这支兵马还驻守在这儿,暂时没有移动。   刘延庆想要捡这个大漏,所以他率军抵达府州后,先在府州城外安营扎寨,而后又不断地派人招抚夏军,对此,府州知州折可求和偏将姚平仲都极力反对。   夏人的使者刚才又来了,再度邀请刘延庆等宋人将帅入夏军中赴宴。   军前赴宴、交换礼物,乃是雅事,刘延庆已经跟不少夏军将领都谈好了条件,所以乐得再去玩玩。   童贯那边也同意他的做法,允许刘延庆先给出许诺,尽可能地招降夏军。   王禀看出今日过来邀请的夏人使者有些不对劲,他本来准备警告刘延庆,但后者才骂了他一顿,王禀心里恼火,自然不会再去提醒。   夜里,夏军营寨里张灯结彩,喜庆的仿佛是要提前过年了一样。   刘延庆带著几个心腹一进去就被夏人请到帅帐中坐下,很快,婢女们开始上菜送酒。这时候,一个跪坐在刘延庆跟前要服侍他喝酒的婢女手忽然一抖,酒碗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刘延庆抬起头,看见这婢女脸上带著泪痕,忍不住皱眉骂道:“手脚不稳也就罢了,怎的这般愁眉苦脸,你露给谁看呢?”   他一喊,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夏将都看著他,婢女跪坐在地上,低声道:“奴本是府州良家女子,夏人一来,杀了奴全家,奴被迫充为营妓,不得不在此服侍。   将军是宋军大元帅,为何反在此跟夏”   婢女的声音很哀戚,她在这儿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除了她以外,应该还有无数跟她一样受到夏人蹂躏的平民。   宋人的血和耻辱,不断地泼洒在他们的土地上。   当夏军攻来的时候,府州上下,喊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朝廷援军一定会来的!   但现在,这个婢女看到的却是,刘延庆等宋人将领和夏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个个好似亲兄弟般!   为什么   她抬头看著刘延庆,想要找到答案。   但下一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刘延庆收回手,骂道:“贱人!”    第127章 差点英年早逝   大部分穷人很可怜,也不会害人,但他们会影响市容。   这句话,就可以用来描述刘延庆的心态。   我仅存的那点良知知道,你确实可怜,但你现在站出来干什么?   尤其是在这里,在夏军的大营中。   你难道想让我替伱报仇?   笑话。   你影响到我喝酒取乐的心情了。   因为刘延庆和童贯顿兵不进,大宋西北多个边关堡寨被毁,至少有数万百姓遭到夏人的劫掠,府州一带战死的将士超过五千。   但,朝廷那边不会清楚,国内百姓,也不会知道。   婢女只是挨了一巴掌,但像是被打断了脊梁一般瘫在地上,很快就被两个夏人兵卒拖了出去。   辛兴宗和周围的几个同僚都低头喝著酒,装作没看到也没听到,心里不约而同地骂了声贱人。   帅帐里,很快就又响起了快活的喧闹声。   一名夏人将领站起身,手里捧著酒碗,他缓步来到刘延庆面前,周围一众人都稍微安静了些,刘延庆看著他,知道这人要跟自己敬酒。   “末将,祝大帅福康!”   刘延庆笑起来,忘却了刚才的不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姓梁,名喆。”那名夏人用乾涩的汉话回答道,他故意用汉话回答,显然是为了讨好。   “好,本帅,保举你一个防御使的官儿”   刘延庆打了个酒嗝,微微颔首,表示记住你了。   不料,在他说完话后,梁喆不仅没有面露感激,反而还抬起头,有些疑惑的反问道:“防御使?”   “哦,你是夏人,大概不晓得,我大宋,防御使已经是不小的官儿了。”   刘延庆没感觉到不对劲,他笑道:“再熬个十来年,你兴许能做到节度使呢。”   “可是,刘大帅说,等这次跟他回燕地,末将能直接做节度使啊。”梁喆一脸不解地说。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燕地?”   刘延庆愣了一下,抬头的时候,看见那个夏人将领早就站直身子,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醉醺醺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许多。   “放肆,你想干什么!”   梁喆抬起手,在他身侧,夏人的军将和兵卒顷刻间全部开始拔刀,营外,原本跟随刘延庆过来“赴宴”的百余名宋兵被全部拿下。   辛兴宗的脸被按进汤盆里,挣扎著站起身的时候,他脸上流淌著鱼汤,拼命推开旁边的夏人,压根没顾得上去管刘延庆,慌不择路地朝外狂奔。   只是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就冲到了营帐帘子的跟前,那些夏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辛兴宗的脑子里疯狂运转起来,开始替自己规划逃跑路线。   帘子掀开,辛兴宗攒足劲儿准备狂奔,但一个穿著黑甲的将军正站在外面,在他身后,宋人兵卒已经齐刷刷跪了一片。   听到辛兴宗的喘息声,黑甲将军抬起头,当那张略有些熟悉的脸出现在辛兴宗面前时,他身子颤抖了起来。   韩世忠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抬手按在辛兴宗肩头,亲切道:“辛将军,好久不见。”   他按著辛兴宗的肩头,很亲切地推著他回到了帅帐里。   里面的酒味已经盖不住鲜血的味道,有两个宋人将领已经被杀了,尸首倒在桌上。韩世忠深吸一口气,将辛兴宗推进去。   后者连滚带爬地摔到地上,满脸愕然和恐惧,没敢抬头去看韩世忠。   梁喆坐在刘延庆旁边,示意他给自己倒酒,刘延庆颤颤巍巍地倒了一碗酒,因为手在抖,不少酒水洒了出来,梁喆瞥见,啪的一巴掌打在刘延庆头上。   “倒酒都不会?”   刘延庆心里闪过一丝愤怒,但依旧没反抗,几次深呼吸,终于稳稳地倒了一碗酒,端到梁喆面前。   梁喆低头看了一眼,抬头接过酒碗,一口没喝,连酒水带碗砸在刘延庆头上。   “酒凉了。”   “别羞辱他了。”韩世忠开口道。   刘延庆猛地抬头看向他,流露出感动的目光,他嗫嚅一下嘴角,以为这人是想劝说。   毕竟,自己怎么著也是宋军的   但下一刻,韩世忠就迎著他希冀的目光,平静道:“直接杀了吧。”   他走到正坐在地上一脸惊惶的辛兴宗身旁,像是拍瓜似的拍拍后者的脑袋,补充道:“这个,留给我。”   深夜,府州城的官衙内,陡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祸事了!出祸事了!”   折可求从床上爬起来,旁边的老妻帮他穿好衣服,担忧地站在门口。   “无妨,老夫很快就回来。”   几个浑身是血的兵卒正跪在官衙大堂外面,曲端和几个同僚站在一旁,眼见著折可求从内堂快步走出,他迎过去,主动道:“方才有夏人骑兵至城外,将都统制刘延庆首级扔在城门外。”   折可求立刻瞪大眼睛,曲端想了想,补充道:“刘延庆的尸身没送来,还有他的左耳也不见了。”   很快,那颗首级就被人提著送到官衙内。   刘延庆的首级瞪大了眼睛,仿佛想要对人诉说生前遭受的折磨,折可求深吸一口气,问道:“立刻派人去全城鼓动兵卒百姓,全部登城防御!”   “喏!”   几个将领转身离开,曲端没动身,折可求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还不去?”   “夏人若是要羞辱和拒绝招降,杀刘延庆足矣,根本没必要再割掉他的左耳。”   折可求盯著他,等待曲端的下文,但后者忽然耸耸肩,施礼告退。   城外,顷刻间烽火连天,如同折可求预料的那般,夏人杀了刘延庆后,果然又开始聚集兵马攻城,折可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先督促军民守城。   攻城一直持续到天亮,夏军留下了不少尸首,连战场都没打扫就直接撤退。   曲端平静地走在城头上,注意到一个捂著眼睛的士卒,鲜血从他指缝里不断渗出。曲端蹲在他面前,小心地扳开他的手,看见这人左眉有个较大的伤口,正血流不止。   曲端喊来军中大夫替这兵卒包扎,大夫的手艺很粗糙,兵卒咬牙坚持,一声不吭地接受包扎。   包扎结束后,大夫匆匆离开,曲端问道:“怎么了?”   “天明时,夏人快退的那阵子,被块飞石崩到了眉骨,幸好眼睛没伤到。”兵卒站起身,他身材雄壮,对著曲端躬身施礼,“谢过将军了。”   “我岂敢称将。”   曲端摇摇头,莫名觉得这人面善,索性坐在城头,示意这人也坐下说话。   “你身上有甲胄,又是军官的服侍,你不是这府州的兵卒吧?”   “确实不是。”兵卒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城头远处,那儿有大量受伤的兵卒和平民,正在等待救治,他眼里露出流露出些许愤怒。   “俺是河南人氏,先前在家中守孝几年,因为生计无著,这次应募到河东平定军,任偏校,因为军中欠饷,小的和数百同袍想要讨要,被刘大帅遣入府州城防守。”   军中欠饷,正常的操作是赶紧安抚,刘延庆玩的操作更骚,直接把这些讨饷的兵卒打发出自己军中。   说到这里,兵卒叹了口气,低声道:“某姓岳,名飞。”   “岳飞”曲端微微颔首,道:“你好生休息吧。”   “将军,我听说夏人已经准备投降,为何昨夜又忽然攻城?”岳飞觉得这个军官不错,便大著胆子问道。   曲端耸耸肩,道:“谁知道呢。”    第128章 永为大金藩属   “本将军下令昨夜攻城,为何你们两部先退?”   梁喆看著面前两个夏人将领,厉声喝道。   刘陵开出了极高的价码,因此夏军中大部分将领全部倒向刘陵,梁喆有刘陵赐予的符节,因此现在名义上统率这支夏军。   来的时候,梁喆和韩世忠本来都预备著要打一场,奈何昨夜杀刘延庆等人实在是太过轻松,所以梁喆提议再攻个城,激化一下宋夏的矛盾。   反正这两国反目,得好处的是镇远军。   夏军里面大部分将领是不清楚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在他们看来,自己这边临走前还能再抢一次宋人,何乐而不为呢?   见到梁喆如此不给脸,两个夏人将领也有些恼火起来,其中一个立刻开口骂道:“梁喆,我噙你母!你这杀父的狗东西,伱仗著刘大帅的符节,显你自己的威风,全军上下哪个瞧得起你?”   “咱们哪个不是刀枪里滚出来的,你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呀?告诉你,爷爷我还不伺候了,老子投宋去!”那将领骂了两句,居然真的转身就走。   梁喆脸色阴冷下来,冷声道:“投宋?”   “我奉主命,为诸位同僚找到了一条富贵之路,现今诸位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喊著要投宋?”梁喆没说任何挽留的话,在背后大声道:“你且去,看看现在宋人愿不愿意收留你!”   宋人这次大军的主帅就是刘延庆,上到主帅刘延庆下到前军都统辛兴宗等人全都失陷在夏人军营里,军中哀声四起,这个夏人将领敢现在投降,估摸著得被宋兵生吞活剥了。   梁喆有恃无恐地看著对方,后者愣了一下,恼火道:“那老子率军回国。”   “夏国太后有旨,前线兵卒将士,全都听从镇远军刘大帅的话,奉其为主帅,如若不从,即便是叛逆!”   这话一说出来,有不少在场的夏人将领全都抬头看向他,神情难看起来。   大家先前都是跟著夏主打宋国的,现在夏主暴毙,他们回去之后,也还能凭藉自身兵力建起部族,谁稀罕搭理那个耶律太后?   “报!”   帅帐内气氛剑拔弩张,一名校尉走进来,喊道:“镇远军使者,和国内的使者都到了。”   镇远军和金军交战的地方叫宁远坡,靠近武州的宁远县。   金国名将完颜娄室在这儿被打的全军覆没,消息已经传到宋国朝堂上,据说,有朝臣将其称为宁远大捷。   联金抗辽的措施,本就有人反对,但现在刘陵连打了夏辽金三国,朝堂上更多的还是弹劾刘陵擅启边衅不遵号令。   宋人连自家的兵马都不怎么爱惜,何况是镇远军,本来河东路还是要扣押镇远军的钱粮,但是刘延庆等人“战死”的消息传出时,河东北面几个州府全都凑齐钱粮,立刻派人送往武州,恳请镇远军刘大帅赶紧出兵主持大局。   刘延庆和几个将领死的毕竟太过荒唐,所以军中对外宣称的消息是战死。   结果河东上下一听,心想著连大帅和前军都统都战死了,那北疆的战况得坏到了什么地步?   “李良辅那边怎么说?”   刘陵枕在曹氏膝盖上,懒洋洋地问道。   “李良辅不愿投降,但若是我军供给一些钱粮,他可以用战马和军械来换。”   “夏国的那些军械兵刃,适合给乞丐做打狗棒。”刘陵笑了笑,道:“告诉李良辅,一匹战马换五石粮,还有,要提醒他,要是他拿次等的驮马蒙混过关,直接不换了,镇远军和夏人,直接战场上见!”   李良辅对于金军的恐怖早有领教,实际上,李良辅之前和金军完颜娄室对垒的时候,开头是小胜过对方几场的。   不过,等金人熟悉了当地的地理环境后,战况就又变成了碾压。   所以第一次和金军交战,就正面打崩了完颜娄室的镇远军,到底又该有多可怕?   李良辅自恃有两三万军队,不愿意臣服刘陵,但也不敢擅自跟镇远军开战,因此当天下午就送来了马匹,负责军中战马的将领汇报完数目后便躬身施礼,告辞离开。   刘陵拿著一封战报,笑道:“成了。”   曹氏知道他在自言自语,没敢回答。   她心想著莫非是那两位将军去府州的事成了,但很快,刘陵轻轻捏著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手上的信。   “你的儿子,已经成了夏国的太子。”   曹氏愣了一下,立刻跪在地上。   “他的母亲,是耶律太后。”   这个女人很聪明。   刘陵玩著她的头发,心里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他在兴庆府硬是把曹氏要了过来?   万一,以后耶律南仙要跟他对著干,刘陵就可以用曹氏为借口,再度攻打西夏。   想到这里,刘陵揉揉她的头,语气温和了几分:“乖。”   西夏国内已经再度征发了十二万军队东进,这也是刘陵的要求。现在宋金两国都知道他跟夏人盟誓,夏国的新太后又姓耶律,明摆著跟刘陵亲近。   十二万夏军,可以打消金人短期内报仇雪恨的念头,也可以引起宋人割地和谈的想法。   外面响起通报声,刘陵抬起头,道:“进来。”   许久没有见面的高凤拍拍身上的风雪,走进来后,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末将,见过大帅。”   “先前你作为诱饵吸引夏军,吸引的非常好,我,念你的功劳。”   “末将岂敢。”   高凤立刻把头低得更深了些。   刘陵示意他坐下,问道:“燕地是我的镇远军,除此之外,我准备另设四军兵马,到时候,让你做其中一镇兵马的节度使,愿否?”   “末将谢大帅厚恩,愿为大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凤和赵鹤寿等常胜军出身的将领,此外还有新降的耶律大石,都是原先辽国的军将。   以韩世忠为首的,是燕地汉人以及少部分原先宋军出身的将士。   梁喆等人,则是夏人。   三方将领明面上的关系很友善,实则在军中形成三个派系,互相制衡,这也是刘陵故意放纵的结果。   除了军中的利益关系,燕地、云中的权力结构都需要进行二次调整,不能再完全以军将坐镇为主,刘陵开始派人大量拉拢原先辽国的读书人和退下来不愿为官的官僚,自行设置官吏,创建起自己的规矩和制度。   宋人那边因为刘延庆的死陷入了极度混乱,朝廷需要一段时间去缓和和思考对策,所以现在只能先安抚刘陵,尽可能地稳住燕地和云中。   燕地先前被朝廷默许放给了刘陵,但云中没有。   只不过这次云中境内爆发了三国混战,宋人在这里勉强创建起的统治已经土崩瓦解,也没法再去实际控制,刘陵仗著夏国援军已到,开始大规模地对云中府地进行安抚和招降,原先投降金人的不少城池,现在又都改换门庭,投降刘陵。   几天后。   已经是宣和七年,正月初五。   金使王阿海求见,约刘陵在大同府会盟,也就是原先辽国的西京。   “完颜娄室跑掉了?”   刘陵放下金军主帅完颜杲的亲笔信,笑道。   王阿海低下头,轻声道:“一场厮杀,不能定鼎胜负,若我大金一战即溃,也不能成就如今的国祚。只是,我军大帅和我国皇帝,都不愿意再擅动刀兵。   刘大帅,让这北地休养生息一阵子吧。”   “休养生息?”   刘陵大笑道:“镇远军五万,辽国降军二万,宋人西军十万,夏国大军十二万。本帅有军三十万,你说你金国不愿再动刀兵?可我燕云,多的是想要杀敌立功的虎狼之士!”   王阿海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条件:“我国皇帝陛下,准许大帅可以在燕云开国,辽国山后千里之地,可以全部拨给你。我大金,可与你认做甥舅之国。”   对于一个丘八来说,封王已经是极致,更何况是开国两个字。   化家为国   “刘氏,将会成为这北地的天。”王阿海平静的叙说道。   “哦?”   刘陵来到他面前,饶有兴致地问道:“本帅怎么记得,你先前不是说大金才是这北地的天么?”   “怎么改口啦?”   看著王阿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刘陵坐回主位,轻声道:“会盟,我去。但金国的这道册封,本帅瞧不上!”   王阿海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在下,一定转述。”    第129章 弑君(下)   大同府会盟,金人完颜旻做盟主,靠近燕云的国家里,只有一国没受到邀请。   “又是一年。”   韩昉伸出手,冷风从他手里流淌而出,随即转变成旭日的光辉。韩昉迎著东出的朝阳抬起头,光芒渐渐消散后,远处的地平线上,陡然涌起了一排排的黑色浪潮。   “报,甄五臣已率军抵达朔州,在前方下营等候,请大帅传令!”   “传令,全军拔营。”   “喏!”   先前在云中的时候,刘陵曾下令调动云中全部守军,又从燕地抽调出三千镇远军,而后因为大量夏军的出现,以及辽金在夹山一带的大规模厮杀,刘陵当时再度传令,让第二次调集的全部军队撤离到燕地。   这次,六千多云中守军,再加上三千镇远军,以及大量的辅兵和民夫,在金人那边看来,至少又是三万镇远军进入云中。   在他们的判断里,刘陵带著几千刚从大漠撤出的镇远军和一些辽夏的残兵败将,就能打的完颜娄室全军覆没,所以镇远军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一心降金的夏主李乾顺已死,夏人主帅李良辅对金人的态度很不友好,因此在辽军彻底溃败后,他只是带著兵马原地驻防,并没有主动跟金人靠拢,哪怕是金人许诺了不少条件,也没让他心动。   所以金人在云中府的局面并不好。   “末将,见过将军!”   甄五臣躬身施礼,刘陵翻身下马,把他搀扶起来,笑道:“在燕地憋坏了吧?”   闻言,甄五臣和身后几名将校脸上顿时出现明显的羞愧。   金人是辽人心里的梦魇,他们中间肯定有人暗自庆幸能留在燕地,不用去云中厮杀,但在听说自家大帅带著军队踏入大漠,勒石贺兰,又在宁远坡一带大败金军后,他们又有些后悔。   登名青史的机会能有几次?   刘陵现在将他们的怯懦换了个好听的说法,这些军将心里越发惭愧。   “昉,见过大帅!”   走到中军,韩昉带著几名文吏出来迎接,刘陵示意他带路,随口问道:“老时头怎么样?”   “时公身子不好,还需要调养,但大体上无碍。”   韩昉回答了几句,等人都在帅帐中坐下时,他才缓声问道:   “大帅如今手中可用之兵有多少?”   “原本跟我入夏的镇远军,现在还剩四千八百多战卒,招降的夏军将近两万人,耶律大石替我招降辽军溃卒也有五千人,同时还有十二万夏军作为后援。”   韩昉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哨探汇报说,居庸关一带,金将完颜宗辅、完颜宗望两部兵马全部西进,兵力估计过万。”   又是上万的金军   “金人要重新集结军队。”   金人,又要来了么   在场的不少镇远军将领,还记得那一场血战,金人的铁蹄,杀了他们很多部下。   跟随甄五臣来的那些镇远军将领则是低下头,心里有些恐惧。   刘陵敲了敲桌子,目光在面前的众将身上巡梭一圈,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些是辽国的旧将领,我们镇远军上下,也有很多原本就是辽人的将士,甚至,我刘陵先前就是辽人。”   “辽国是我们的故国,被金人践踏的粉碎,燕地是我们的故乡,被金人用战火烧的到处都是白地。”   “为什么,凭什么?”   “我曾以为是我们不如金人,我以为我们的体格不如金人,我们弓马的本事不如金人,我们就是没他们能打,我们就是比他们废物!你们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刘陵拍著桌子站起身,对著底下的将领们吼道。   “大帅岂能如此说辽国虽亡,燕人不降!”高凤霍然起身,大声道:“大帅率军在宁远坡大败金狗,虽说此战有许多辽人夏人参战,但鏖战沙场顶在前军的是咱镇远军将士,是我们燕地的儿郎!   都是人,金人又不是什么神仙,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   高凤转过身,对著其他人吼道:“你们怕吗!”   “本将不怕!”   赵鹤寿站起来,举起自己的右手:“赵某这只手是被金狗砍断的,但是宁远坡一战,老子这个残废也在左军迎战金狗,用刀砍死了一个,诸位,我的仇报了,伱们呢!”   在场的镇远军将领很多,在两人站起身说话过后,脸上慢慢地出现了仇恨的表情。赵鹤寿看著他们,怒声道:“辽国灭亡时,我们可以退,因为我们只是一群丘八,国家兴亡,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燕地被劫掠时,我们可以退,因为被掳走的只是我们的钱财、家产、妻儿,我们还可以活下去;   到了今天,我们已经可以重新来过,但现在难道还要退吗?   与金人为敌,我们或许会死,但他们也是人生肉长的,难道我们就这么贱,这么自认为不如他们?他们敢抢我们的女人和土地,我们就去抢他们的,生死不过是一刀,但如果低下头,我们就会永远像狗一样活著!”   赵鹤寿啐了一口,喊道:“老子已经过够狗的日子了,刘公现在能带著咱们做人,为什么不能站起来?”   “但是”   甄五臣刚开口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引燃了全场的情绪,一时间,不少冰冷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你但是你姥姥呢?   他硬著头皮开口道:“末将并非但是,金人毕竟吞没了辽国的大半疆土,国内民户众多,如今也不过只是大败了一场,他们只需要一段时日休养生息,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而金人可以随时调动一个国家的力量,我们却只有千里残破之地,民生凋敝,将士年年征战,军中厌战之心严重,钱粮不能自给自足,只能仰仗宋国输送。   夏国虽然与刘公盟誓,但夏人凶猾,国力衰微,宋人又奸诈懦弱,屡次背信弃义。   我认为,现在金人既然有意要会盟,那就已经是将刘公和我军放在和他们一样的地位上来看待,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先跟金人休战,我们也要休养生息,虽然民户不多,但燕地也有十万之众,再加上云中之地,其实治下也有数十万的人力。”   甄五臣虽然让众人的气势一滞,但他说的话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很快,也有几个将领认可他的说法。   “大帅,我燕人虽然与金国有血仇,但现在屡次征战,将士们也不是铁人,都需要休息,不如休战息兵,等休养生息后,再图复仇!”   “是啊大帅,军中将士并非没有向死求胜之心,但连年征战,钱粮难继,燕云,需要时间去恢复啊。”   “罢了。”   刘陵缓缓开口,一副我本不想这样但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只好顺应众议的样子。   甄五臣立刻出列,对著刘陵单膝跪下,拱手施礼。   “末将愚钝,请大帅恕罪。”   几名将领随即也跟在他身后,一同跪下施礼。   “末将愚钝,请大帅恕罪!”   刘陵看著他们,淡淡道:“汝等何罪之有,今天大家都能各抒己见,本帅倒是欣慰的很,毕竟以后我等既非辽人,既非宋人,咱们这些兄弟,也不能一味地打仗拼命,以后治理燕云,本帅还是需要依靠你们。   今天,本帅很高兴,诸位都能用脑子思考。”   韩昉坐在刘陵的左手侧,今天的事,他大概能砸吧出一点味道。   不过,他并不觉得卑鄙。   如果刘陵只是个能带兵打仗的匹夫,那韩昉就得更操劳和强势一些,现在刘陵展现出了足够的手腕,他就可以放心的在刘陵手下任事。   但是在韩昉看来,今天这场戏虽然非常好,成功引导了军中众将的情绪,但这场戏缺少压轴的戏码,所以也就不够精彩。   先扬,再抑,然后再扬,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报,左军都统耶律大石求见!”   “请他进来。”刘陵点点头,没有让甄五臣和几个跪在地上的将领站起身。   “大帅!”   耶律大石进来的时候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因为他正披麻戴孝,刘陵微怔,怒道:“你这副打扮是想做什么?”   “大帅!”耶律大石扑通一声,两膝重重跪在地上,哽咽道:“末将奉命去北面招揽溃卒,还有寻找大辽皇帝”   刘陵愣了一下,疑惑道:“莫非,你找到了?”   “末将去的时候,一小队金兵已经抓到了大辽皇帝,发觉末将率军赶到后,那支金军仓促间想要砍掉他的头颅带走,但被末将抢救回来,可就算如此,大辽皇帝不仅已经驾崩,他的尸身也被金人糟蹋的不成样子啊!”   耶律大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哭嚎起来。   刘陵沉默了一会儿,道:“辽国皇帝乃是我等旧主,自今日起,军中将士,自我以下,校尉以上,全部为陛下戴孝,以示哀悼。”   一时间,帅帐中所有将领都先后跪伏在地,韩昉心里恍然,也跟著跪下。   “末将遵命!”   “下官遵命!”   “让金人知道,”刘陵语气里有几分哀恸,一手按在刀柄上,一手握拳挥了一下:“让金人知道,这仇,我们是不会忘的!”    第130章 金国公主   刘陵现在能凑出三万战卒,再加上维系后勤的辅兵民夫,全军上下加起来可以号称五万人。   宁远坡一战,金军主动后撤,放松了对云中的控制,刘陵派使者传檄文去各处州县招降,恢复了从燕地到云中的两道。   府州,刘延庆等宋人将领身死,使得河东和河北两路开始恢复对镇远军的钱粮供给,因为长时间征战而导致大量亏损的军械也得到了补充。   但   刘陵手里捏著一只刀刃,微微发力,刀刃竟然咔嚓一声断开了。   一众镇远军将领站在旁边看,大部分人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愤怒起来。   这刀的质量未免也太差了吧。   韩昉倒是并不意外,他早就见识过宋人的优柔寡断和小伎俩,现在送点粗制滥造的兵刃来,倒也符合宋人的人设。   刘陵端详了一会儿刀刃的截面,平静道:“记得提醒我,跟金人和谈的时候,要再跟他们索取一些铁匠。”   “喏。”   先前辽国和大宋对峙多年,本身有一项行业极其突出,甚至远胜过大宋,那就是冶铁业。   刘陵扔掉断刀,抬手示意旁边的中年人走过来。   这中年人姓陈,是陈凉手底下一个相当可靠的老掌柜,做事精干,陈凉要在燕地那边统筹商事,便把这人派过来给刘陵使用。   “陈春,咱们跟宋国的商贸如何了?”   “回大帅的话,咱燕地跟宋国贸易往来,占大头的主要是这几项:皮毛、马匹、铁矿、海东青,各类珍玩,河北河南两路,与咱们往来的大商贾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家。   咱们燕地的商队,最远可抵达蜀地,专门把宋人的绫罗绸缎转手卖到北方,利可至数十上百倍。”   陈春对于战事不感兴趣,但眼下这个“商业帝国”是他家主陈凉帮衬著刘陵一手创建起来的,陈春慢慢报出来,不由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刘陵示意陈春跟上自己,一边走一边道:   “你知道交子么?”   “倒是知道,不过这玩意如今在宋国又叫‘钱引’,此物倒也著实方便。不过以小人看来,宋国官府随意增刷钱引,必然会使得上下失衡,所谓‘钱引’也终究会不值钱。   所以,家主让咱们收货卖货的时候,都尽可能不用钱引结算,而是用真金白银,或是各类货物,宁肯少赚钱,也不用钱引。”   家主就是陈凉。   “我准备在雄州霸州尝试发行同样的东西。”刘陵从怀里掏出一沓红色的“纸钞”,上面仿照宋国钱引的样式,采用雕版印刷,以特殊材质做纸,用特质的墨印刷,周围有一圈红泥印章,最大的就是刘陵镇远军节度使的印盖。   纸钞从外观上看较为精美,上面用瘦金体写有一百贯的字样。   “我叫它宝钞。”   “钱引的换算位是缗,若是大帅发宝钞,必然会使得朝廷不满。”   陈春没注意精美的样式,只看到末尾单位是贯后,就立刻提醒道。   “朝廷的事无妨,我自有办法解决。”   “刘公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我要宋人知道,宝钞比钱引好用,我想要宋国北方以后买卖的时候,都用我的宝钞结算。”   反正是自己人,不妨把话说的敞亮一些。刘陵话音未落,陈春立刻动容,他幻想著那样的场景,居然也激动起来:“刘公所想当真是”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形容词,手里捻著宝钞,不等刘陵主动说,他就问道:“刘公做事向来稳妥,既然已经将宝钞的样式弄了出来,那肯定也是想好了怎么让宋人用它。”   “一张一百贯面值的宝钞,可以在燕地买到一百三十贯的货物。”   陈春没露出惊讶表情,默默思索了一会儿,道:“三成实在是太多,不如一成五,一百贯宝钞,可以买到一百一十五贯钱的货物。”   “会不会有点少了?”   “刘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平日里这点蝇头小利,若是时间一长,那也是一笔天大的财富咯。您敢让利十五贯,那些宋人商贾得乐疯了,谁还管长远的。   不过等这宝钞生意铺开,小的敢保证能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陈春拍拍胸膛:“刘公放心,既然您已经有了计较,那小的回去跟家主还有诸位做事的好好商量,肯定把您吩咐的事儿办妥当了。”   “好,这事我就靠你了,不过我已经跟你家主陈凉商量过了,伱不用急著回去,金人在大同府会盟,你得跟我一块去。”   “小人遵命。”   宣和七年,一月。   大同府。   辽国西京路归宋后,被朝廷改名为云中府,府治是原先辽国的西京。   云州城外立起了大营,但是除了阴山以南的契丹部族使者乖乖入营等候会盟,此外无论是夏国还是镇远军的人都没进去。   夏国那边,耶律太后派了一个使团,朔州夏军主帅李良辅亲自参与会盟,他麾下的三万夏军分批次撤回国内,只留下将近两万夏军——李良辅私底下已经与刘陵商议好了,后者供给他钱粮,李良辅就敢继续带兵跟金人厮杀。   镇远军这边,主帅刘陵亲自参与会盟,麾下镇远军号称十万。   金国自从攻破辽国后,国内形势就越发严峻,因为某些原因和人,金人被迫在这两年一连发动了几次大规模的战争,本来应该休养生息的国内仍旧是叛乱四起,各地饿死的平民难以计数。   金国惯例虽然是兄终弟及,但刘陵先前故意挑拨拱火,使得完颜宗望等人和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失和,金国朝堂上也不是没有人提议,立先帝的庶长子完颜宗干为太子。   金帝完颜吴乞买心里自然不乐意,再加上这个提议本身也有些荒谬,哪怕是遵照辽国或者中原的嫡长子继承制,完颜宗干本身只是庶长子,不配做太子。   所以,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下一任金国皇帝除了完颜吴乞买的兄弟们外,完颜宗望的呼声也不是没有。   国内一片混乱,国外又连番大战,阴山以南千里之地本就不臣服,这次也没被彻底打服帖,活脱脱一块飞地,再加上宁远坡一战,完颜娄室向来被推崇为猛将,但这次居然被镇远军正面打崩了整支军队。   完颜娄室本人,更是被迫弃甲换马而逃。   这一战,已经是金国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刘陵率军抵达后,依旧是金人王阿海领著几个使者过来拜见,告诉他说,会盟的日期在十天后,他们还需要再等一个人。   除此之外,王阿海再度询问了刘陵是否愿意接受册封,再次得到了刘陵的明确拒绝。   “此次会盟,终究是为了结两家之好,既然刘公次次不允诺,那我家陛下也不会催逼。只是我国完颜都统,即完颜阇母,膝下有一女,乃是我国中难得的明珠。   大帅只要你答允,大金与燕地,就不只是两家之好,而是秦晋之好。”   刘陵眼睛一亮。   不过,倒并非是对著那个什么貌美之女。   完颜阇母是完颜阿骨打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可以继承皇位。    第131章 刺客   月色柔和如水,泼洒在庭院中,但只要走到外面,才能感受到那种柔和里藏著的清冷。   今晚是正月十五,明日云州城外,诸国会盟。   “明日会盟,吾不求疆土,不求王爵,只求以一己之力,开十年太平,燕云苦战事久矣,吾当为”   “有刺客!”   刘陵手中的笔微微一滞,继续写自己的日记,他写完最后几句话,才拿起桌上的佩刀,起身向外走去。   “放!”   数十只手弩全部发射,几个穿著黑衣蒙面的刺客被钉死在地上,刘陵掀起帐帘走出来,平静地看著外面。   外面,大量的镇远军甲士正在握刀等候,见到刘陵出来,只有最外围的甲士依旧握刀,大部分士卒收刀入鞘,躬身施礼。   “见过大帅!”   “今日守夜的是谁?”刘陵淡淡道。   “是卑职。”   “自己去领军棍。”   校尉对著刘陵跪下,喊道:“卑职粗心大意,让这些畜生入中军大营十步之内,请大帅赐死!”   “滚去领棍子,然后去前营带兵,没有战功,就不要回来了。”   “喏!”   刘陵转身看了一眼几个刺客惨不忍睹的尸首,挥挥手。   “把他们悬首营门,尸身剁碎,扔出去喂野狗。”   “喏!”   校尉带著几个巡逻的士卒离开去领棍子,周围的士卒们都松了口气,准备去处理刺客的尸首,但人群中有两个兵卒没有动,都死死盯著刘陵,见他目光正看著地上尸首,两人从怀中摸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刘陵听到陡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就皱眉看去,同时反手抽出刀,侧身让过一个刺客。   落在后面那个的刺客不惊反喜,匕首直奔刘陵面门,但仅是瞬间,刺客眼角余光瞥见刘陵右手两指转动刀柄,反握住佩刀,刀口逆转,已经抵在他的胸口,因为整只刀刃长过匕首,所以先匕首一步,自下而上噼开了他的下巴。   一声让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尸身头颅被刀刃洞穿,微微高过刘陵的头顶,鲜血顺著刀刃不断地流淌到他手中,他握住刀柄微微发力,整个下颚都被噼开的尸首从他刀刃上软软滑落。   刘陵握著刀转身,两侧,立刻有十几个甲士冲出来,乱刀砍死了另一个。   韩昉等人知道军中出了刺客,慌忙起床过来询问状况,刘陵环顾一圈,点了几个人留下,示意其他人离开。   刘陵换了一身乾净衣服,回到主位坐下,对著众人沉声道:   “明日会盟,宋人也会到场。咱们的老相识刘韐、马扩二位一回去就被下狱了,来的人叫许亢宗,呵,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但需要提防的是宋人这次想来干什么。”   “宋人这次的损失嗯,应该算是最多的。”韩昉想了想,回答道。   虽然这次刘延庆带著的十万大军没在西北全军覆没,但刘延庆和几名“高级将领”全部凉凉。   大宋西北一带被夏军劫掠严重;燕云千里之地,名义上归宋,实则已经全部被刘陵实际控制;原本有可能化敌为友的西夏,这次至少五年内不可能再与宋人休战。   宋人那边也认为是夏军出尔反尔,因此虽然主和派声音很大,但这次主战派也站出来,极力希望朝廷允许给夏人一点教训。   朝廷浪费了大量钱粮,可现在人地皆失,大宋朝廷上,自始至终都是主和的声音,所以这次八成还是要用钱粮资源拉拢燕云。   刘陵给了众人一点时间去思索,然后缓声道:   “宋国那边有细作密报,童贯,已经因为收复燕云之功,受封广阳郡王。”   广阳郡,即燕京在宋国的别称,宋代郡名很多,但正常只是别称,没有实际意义。   宋神宗遗训,收复燕云者封王,童贯自然是凭藉三年前的功劳才能封王,但比起如今的实际情况,这时候封童贯为王,不管怎么看都有些讥讽。   “把明日的章程稍微修改一下,明日会盟,记得提醒我,不要给宋人什么好脸面。”   “臣明白。”   刘陵微微颔首,和众人又谈了一会儿其他事情,最后,他示意韩世忠站起身,把书案旁边的一卷舆图抱到众人跟前。   舆图是新绘制的,各处标注都较为简洁。   “咱们如今已经可以扩充到十万兵力。燕地早已归顺,云中现在也已经臣服于我,金人允诺,阴山以南,夹山以东,与云中直接接壤的七百里土地全部归我所有。   七百里山后之地,再加上燕云,如今我实际控制的土地已经超过两千里,只是北面的金坡关、居庸关、松庭关、古北口、榆关以及长城,全都在金人的手里,等于是我军需要布防的疆界变得极其绵长。如果处处分兵镇守,那么必然会分散我军大部分兵力。”   金人这次其实不仅是慷他人之慨,阴山之地始终没臣服,里面的部族众多,利益犬牙差互,难以驾驭,对金人来说跟一块飞地没两样。   而且金人国内肯定也打探到镇远军的实际兵力并没有那么多。   金国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刘陵不过是侥幸发迹之辈,靠著一支镇远军守燕地已经是有些艰难,更何况这次之后,刘陵的地盘相当于直接扩大了三倍。   他的兵力总不可能也一下子扩大三倍吧?   那一块自己用不上的土地,去继续扩大刘陵要守卫的疆线,这买卖横竖不亏。   地广人稀,且看你怎么守的过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国现在国内疲惫,但要是跟刘陵死拖的话,首先承受不住的肯定是后者。   “不如与夏国或是阴山诸部订立新的盟约,允诺将部分土地割让给夏国,或是允许阴山部族自治,只需要按时缴纳贡赋和带兵跟随作战即可。”有人建议道。   “不是很稳妥。”刘陵回答道。   三年的战争让他越来越明白一些道理:婚姻和盟约可以作为纽带,但到了关键时候就是一张废纸,只有刀和火,才能彻底创建起自己的规矩。   夏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阴山诸部更难说,后者连金人都想撒手不管。   韩昉开口道:“不如将阴山以南的大草原划分为州地,请宋人朝廷授予疆域、州名、官职,允许宋人派遣官员入驻,同时,允诺各部族头人世代为官,为其请封爵位。   这样一来,除却您能和阴山部族立刻达成一层利害关系,我们还可以让宋人再心甘情愿地出一大笔钱粮。但是云中和燕地,接下来只能由刘公您亲自任命的官吏将校去坐镇治理。”    第132章 玉斧画疆   今天是诸国会盟。   宋、金、夏、阴山诸部,甚至于北面的鞑靼、回鹘都派使者过来参与。金人这次肯定是想亮一下肌肉,借此消弭先前宁远坡一战惨败的影响。   天气较为阴沉,所以会盟的地点在云州城外的大帐内,金军主帅完颜杲和完颜娄室都已经在里面等候,外面这时候已经开始擂鼓通报。   “知镇远军府事、燕山府路安抚使、云中府路安抚使、广阳郡开国侯、驸马都尉刘陵,请见大金元帅!”   “请。”   两个人都站起身,对著走进来的刘陵躬身施礼。   完颜娄室冷冷看了他一眼,跟著躬身施礼。   “见过刘公。”   “见过二位。”   刘陵随意拱拱手,他今天身著玄色华服,衣服表层有水浪纹和云纹脉路,领口装饰著白狐皮毛,头上绾髻束发,加乌纱冠。   他坐下后就平静地喝茶等候,气势旋即撑起。两个完颜大帅不由得同时端详著他,就算是完颜娄室,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颇有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惋惜。   金人让刘陵第一个进来,也是为了表达出看重之意,接下来从夏国开始,规格就依次降低,好在还算给宋人面子,只是让宋国使者在夏国之后进来。   许亢宗脸色有些难看,在来之前,他就跟马扩刘韐二人谈过,但没想到金人如此不给面子,上来就让他碰了个软钉子。   堂堂大宋,还得在夏人之后才能进去。   夏人除了国内派出的使者外,李良辅作为夏军主帅,也亲自参与会盟。   坐在右手侧的都是阴山各部族以及回鹘鞑靼等国的使者,这次会盟跟他们没有实际上的利益关系,只是被找过来充场子,顺便听点第一手消息。   到齐后,完颜杲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即一名金人官员走出来,开始念更多的场面话。   本来,会盟该是筑高台高坛之类的,但这儿可没那么多排场,就算是使者说话的时候,场内也时常有喧哗声。   刘陵耐心等著,韩昉侍立在他身后,等金人官员念完后,他在刘陵耳边低声道:“金人刚才说,这几年征战不休,现在伪辽已灭,各国的平民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   今天在这儿会盟,就是仿照中原旧例,在诸国之间立一个盟主,此后,各国都应该在盟主的主持下相安无事,不要再”   刘陵温和的笑了笑,道:   “放屁。”   “我大金的本意是好的,老夫也是希望促成太平,所以今日,干脆就把事情都解决了为好。”   完颜杲挥挥手,几名金军士卒合力捧出一副巨大的舆图,将其摊开,放在众使者面前。   在这短短的片刻内,刘陵没有去看舆图,而是先观察著完颜杲和完颜娄室两人的表情。   完颜杲在金国的官职是谙班勃极烈,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这官职的意义。   换个说法,当今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在先帝阿骨打还在的时候,就曾担任过谙班勃极烈,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个官职就好像是有极大实权的太子。   帐帘掀起,完颜宗望著金国华服走进来,看了一眼刘陵,随即走到完颜杲面前,对著他,将手里的木匣举高过头顶。   使者们大多看著舆图,那上面绘制的图样和标注都较为简易,只有大致的国家划分——北到金国,南到宋国,中间燕云以及阴山以南的土地,全都被标注上刘字。   西面是西夏,然后依次是鞑靼回鹘和西域等地方、   完颜娄室拍拍手,众人随即抬头看向他,然后又转到他旁边的完颜杲身上。   宗望躬身捧著木匣,完颜杲站起身,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小巧的玉斧。   在场的使者大多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如何,只有刘陵微微皱眉,接著,宋人使者许亢宗面色难看起来,霍然起身,怒道:“贵国意欲何为?”   玉斧画疆乃是本朝太祖故事,金人现在明晃晃地要搞这一套,岂不就是心存羞辱?   完颜杲手持玉斧,平静地看过来,没有回答一个字。许亢宗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眼神从他身上移开,下意识地寻找刘陵。   你现在也是宋人啊!   许亢宗望著刘陵,引得不少使者也看向那位传闻中的燕地侯爷。   完颜杲注意到后,轻笑一声,对著刘陵道:“刘公,有什么想说的?”   他跟完颜娄室不同,后者吃了败仗,看到刘陵时,气势难免就差了一头。但在完颜杲看来,刘陵这种人,也蹦跶不了几年了。   现在给你的台阶,你要懂得去接。   这是大金的天恩!   完颜杲手持玉斧看著他,没说话,轻蔑的态度,溢于言表。   刘陵仿佛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笑道:“完颜兄这是准备做什么?”   “天下征战只为土地人口,我大金天下第一,当为盟主,所以,今日为诸国划定疆域,大家以后都是兄弟,不可再互相冒犯。”   “怎么?”完颜杲提著玉斧一个个看过去,轻声问道:“莫非,诸位对我大金天下第一的说法,有什么其他的看法么?”   没人回答。   刘陵身后,韩昉站出来,沉声道:“下官倒是有点看法。”   “放肆!”   宗望看到韩昉,就立刻认出了他,冷声道:“伱不过是个伪辽的官,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话!”   刘陵敲了敲桌子,笑道:   “他现在是我的人,完颜都统意思是,本帅的人在这不配说话?”   不等几个完颜回答,刘陵就再次敲了一下桌子。   “本帅想听听你的看法,说。”   阴山各部族的使者面面相觑,夏国使者和李良辅当即面露钦佩,心想不愧是跟太后娘娘有私情的男人。   没人再去看许亢宗,他有些尴尬地坐下,心里对刘陵很感激。   “玉斧画疆,乃是大宋太祖皇帝故事,今日我等都是因为金国义召,故而在此盟誓。但是看这位完颜大帅的样子,竟是想以臣子之身,自比一国皇帝,你,不守臣节!”   完颜杲皱起眉头,韩昉又指著面前的巨大舆图。   “各国疆域,哪个不是各国将士浴血厮杀拼下来的?   就以我主为例,平州百骑破营,俘获一军主帅;高粱河对垒,三万对十万;宁远坡一战,斩首超过五千!   我燕人的血,流遍了燕地和云中,难道完颜大帅今日是想不顾以前,直接强行抹掉我主的功业?”   完颜杲沉默不语,身后,完颜娄室站起身,高声道:“刘公功业,我等敬佩,况且这次必然不是为了削减,而是要多给他土地。”   “给哪儿的土地?我主的土地增多,那么肯定就要有人的土地减少,还请完颜大帅说清楚,到底是多给哪儿?”韩昉立刻看向他,言语里步步紧逼。   完颜娄室说话没过脑子,当著众国使者的面,下意识回答道:“自然是阴山”   “斡里衍!”完颜杲喝了一声,完颜娄室听出其愤怒的意味,赶紧闭嘴。   另一边,阴山诸部族使者也吵闹起来,各处方言都有,开始殷勤地替在场的三个完颜全家和祖坟松土。   如果说之前看舆图没看明白,但现在这么一听,大家也都清楚了。   这群狗日的金人竟是将他们直接当做一块土地划分给了刘陵。   今天会盟的事,完颜杲本来和国内商量好,先用大势逼迫众人低头,然后很多东西就好谈了。   但今天这场才刚刚开始,就全被人搅和了!    第133章 不给彩礼?不娶了   完颜娄室话音未落,完颜杲就清楚今天的事不好谈了。卄他手里握著玉斧,若是真的走到舆图那儿,无疑是给人借题发作的机会,但若是放下,必然给人他怕了刘陵的印象。   完颜杲深吸一口气,宗望这时候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玉斧,大声道:“末将送错了东西,末将立刻出去受罚,还请诸位恕罪!”   说罢,宗望恨恨看了一眼刘陵,带著玉斧转身离开。   场内,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使者眼里出现了笑意。   金人的台阶,大部分国家不敢不给,但这位刘大帅不仅不给,还要看著金人一脚踩空丢大丑。   “今日不是吉时,不如明日再会盟。”完颜杲淡淡道:“不过,还请夏国李大帅、宋国使者,以及刘公留下。”   场内,顿时变得一片空旷。   刘陵饶有兴致地看著他,一名金国官员走过,请韩昉和几名随行文官也退出去,刘陵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金国官员只得自己退开。   人都走了,完颜杲坐回去,场内也没了那种紧绷的氛围,紧接著,金人居然开始上酒菜。   完颜杲倒了一杯酒,对著刘陵遥敬。   “三千里土地,刘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可以说出来,我大金,一定满足。”   刘陵还没说话,旁边,宋人使者许亢宗立刻用熟练的女真话喝道:“刘公乃是我大宋臣子,何须你国赐土?完颜公,还请注意你的说辞!”   “哦?”完颜杲冷笑一声,指了指刘陵。   “我听说你国先帝有遗训:谁复燕云,谁就可以封王。至于说燕云之地究竟是谁收复谁镇守,伱国愚民不清楚,难道你国官家和我大金也不清楚么?”   “那什么童贯,狗一样的阉奴,居然也被你们朝廷封了王?”   完颜杲大笑起来:“宋人的王只是一条阉狗,许使者,你别怪老夫说话直接,这消息传出来,谁不耻笑?”   他拔出匕首用力一掷,匕首笔直插在不远处的巨大舆图上。   “怎么,这位宋国来的使者,你敢不敢说,自己回去就替刘公请封王爵?”   许亢宗脑子不傻,没被完颜杲话术圈住,立刻喝道:“我大宋自有规矩,刘公劳苦功高,我大宋已经供给了海量的钱粮军械,现在朝中正在给刘公论功,必然会给他满意的封赏。   还请贵国少做些无谓的动作,两国相安无事,才符合完颜公刚才那些什么求太平的话。”   刘陵听著他们舌辩,没有立刻参与争论,而是低头看向地上的舆图。   他手里的舆图,自始至终都不够准确。金人南下的时候,除却钱粮人口外,辽国历年来府库里封存的图册,不是被金人焚毁,就是被一并夺走,刘陵有时候用的舆图甚至是三十年前的辽国官方旧图。   终于,刘陵开口道:“虚的就不用说了,我们来谈点实际的吧。”   他没有避讳许亢宗,毕竟接下来还是要大宋给他供奶输血,而且有些话与其层层传递,不如直接借著许亢宗的口,说给大宋朝廷和官家听。   “燕地,云中,阴山,乃是本帅攻下来的土地,自当归本帅所有,大宋想来应该不会亏待于我,所以,大金的封爵,某是不敢当的,还请完颜大帅,替我拜谢金国皇帝陛下的厚恩。”   刘陵一开口,直接咬死圈定了自己的地方。   你金国不就盼著我吃下来这么多地方消化不了吗,行,吃就吃。   你且看我能不能消化。   “既然是要太平,那么,本帅还要跟完颜大帅和大金国讨要一些东西。”   “你凭什么跟我讨要?”完颜杲冷冷道。   刘陵拍拍桌子,指著他喝道:“若是完颜大帅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好,我刘陵今天就拼著要争这口气,我五万镇远军就在外面,不知道大帅有几万金军在这儿?   宁远坡一战,若是让汝来带兵,汝可敢与我一决生死!”   完颜杲刚想说话,始终沉默不语的李良辅就冷哼一声,道:“本帅本部兵马三万,加上国内的二十万援军随时可至云中。”   许亢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大宋有西军十万,随时可入云中。”   反正,在场的也就是四家,彼此话说的再难听,只要结果不出问题,过程一般是传不出来的。   另外两家,全都主动呼应刘陵,完颜杲脸色难看一言不发,片刻后才道:“具体的土地、钱粮,都要由各国后续商议再论,老夫只是想与诸位先试著说说,先说个章程出来。未必会怎么样,诸位怎么就口口声声地要喊著动刀兵呢?   老夫我年事已高,平日里只能吃斋念佛,可不敢听这种话,还请诸位见谅。”   究竟是试著说说还是试探底线?   许亢宗在心里冷笑起来,那边,刘陵挥挥手,身后韩昉再度走出,朗声道:“故辽先前被掳走人口,贵国应当至少归还三万户,其中必须要有各类工匠,铁匠至少要归还五百名。   此外,开放长城一带的马市,与燕地互通商路,不可再禁售马匹。”   完颜娄室开口道:“马匹乃是军用之物,你现在又要开马市,岂不是依旧心存开战之意?”   “什么军用之物,难道民间就不用马了吗?那么贵国不敢卖马,是否是依旧提防咱们?提防,是不是为了之后开战?”   “你们索要的未免也太多了,那你们能给我们什么?”   “我大宋也”   “我夏国”   四家全在争吵,完颜杲几次心累地捂住脸,感觉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节奏全部被打乱了。   现在这个局面,全是因为某个人。   中午的时候,有韩昉和随行文官在里面吵架,刘陵压根没怎么动脑子,神清气爽地走出营帐。   身后,完颜娄室哆哆嗦嗦地伸手指著刘陵的后背,就算他心理阈值再高,又如何能比得上韩昉这种专业阴阳怪气的文官。   韩世忠带著一队兵卒迎过来,刘陵翻身上马,身后,金人使者王阿海领著几名金国官员走过来。   “见过刘公。”   刘陵微微颔首,王阿海走近一步,轻声道:“若刘公的条件只有刚才那些,我家完颜大帅可以提前做主答应。但是嫁女的事,因为您的岳丈完颜阇母依旧被扣留在平州,平州人张敦固死不放人,还请刘公写一封信,代为赎人。   平州的事好谈。”   完颜杲和完颜娄室刚才在里面还一副很硬气的样子,现在居然立刻就派人过来答应,刘陵心里疑惑,心想著自己是不是要的太少了,于是,他试探著开口道:   “听说云中以北的五处大型铁矿场都被贵国占著,能不能还我点,我要的不多,三座就行了。”   王阿海倒吸一口冷气。   看著王阿海一脸愕然,刘陵叹了口气,腆著脸道:“这不,马上就要娶你国公主了,总得有点彩礼吧?大不了,阴山那块土地我割让三百里给贵国。   一百里土地换一座矿场,王兄,就算我吃点亏吧,你看怎么样?”   王阿海的嘴唇也哆嗦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刘陵感动了。他想了想,回答道:“大帅,若是下官敢把这话说回去”   “诶,反正可以谈嘛,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第134章 今天使者少了很多,你有什么头   绪吗   金国不产钒,但是各类金属矿场很多,再加上金人占了辽国之后,辽国境内的铁矿也全都归了他们。卄   刘陵对铁矿和铁匠垂涎久矣,他拿到手的只是一座残破的燕地,辽国在其中的精华已经大半都被金人掳走,这次金人难得私底下服了软,他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敲一回竹杠。   接下来几天的会盟全都是韩昉代替刘陵出席,主要还是确定各自的实际控制范围,宋人许亢宗那边,本来他的任务就是先帮衬著刘陵弄到土地。   不管怎么说,刘陵现在名义上归宋,所以这次金人把阴山以南切割给刘陵,大宋国内朝廷完全可以很自豪地挺起胸膛,喊著在官家的英明领导下,大宋这几年次次大捷,开疆拓土!   借此,自童贯一脉的众多将领、朝廷里面的诸多大臣,都能凭藉这个“功劳”,各自封赏,皆大欢喜。   你在你的边关策马观雪,我在我的朝堂春风得意。   各取所需。   刘陵不是任凭他们揩油的傻子,倒是默许了童贯等人把功劳抹去一半,但是今年给宋人索要的钱粮以及各项数目,全都暗中往上调整了三成。   此外,童贯上奏朝廷,征召河北、河东、河南的平民以及大量的贱籍人入燕地垦荒,预计人数约有五万多人。   贱籍,就是奴籍、乐籍、乃至于各类匠户、犯罪的配军,全部被征发输送到燕地。   辽国其他不说,就以铁匠为例,待遇较高,但大宋境内的铁匠地位很低,这次有不少人都在拼命使钱和找人说情,中间不知道又弄出了多少腌臜丑事。   此外,朝廷调西军四千、禁军三万入云中府驻防,设置一个都统制和两个临时总管带兵,至于说云中府其他各处州地的官员位置,朝廷暂时还没派遣人来担任。   “云中一带,金人只要桓州和以北四百里。但是云中府境内的大半长城和阴山以南全都归您,只是阴山草原部族意见很大,方才回来的时候,汪古部的使者直接找到臣,说是愿意每年进贡马匹和牛羊,用来换取他们自治。”   刘陵放下军报,淡淡评价了一句,“想得美。”   “其他部族呢?”他问道。   “臣去说的时候,只有少部分小部族的使者明确表示愿意归顺大帅。”   组成阴山山脉的分别是阴山、狼山、大青山和阴山丘陵,往北就是蒙古高原,往南是阴北草原。   阴山山脉往东是燕山山脉,两处山脉之间有一个缺口,在后世名为张家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刘陵先前和童贯串通,假借修长城之名狠狠爆大宋朝廷的金币,但这次为了固防北方,他已经决定派遣民夫在两座山脉缺口处修筑新的城池和长城。   如果这一处的长城和关隘修好,云中府一带本就是相当不错的农桑之地,只要稳住这里,再让燕地休养生息慢慢恢复,不出几年,刘陵就能渐渐地自给自足。   阴山以南的草原,连带著云中府,加起来就是河套平原——“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说的就是这里。   “但是”韩昉认可刘陵的决策,可还是摇摇头,道:“人不够。”   “大量垦荒,恢复农桑,臣还听说您打算重新翻修云中的水道,在云中府北面开出新的水道,这玩意不仅耗费钱粮,耗时耗力,最重要的是,您准备从哪弄到这么多人力?”   韩昉本身负责的就是内政,认为刘陵现在未免有些急于求成了。   刘陵摇摇头,笑道:“阴山草原部族不是很不听话嘛,大不了,再在阴山筑一座京观。”   虽然本身很愤怒金人直接把他们当货物一样交易给了刘陵,但大部分部族清楚,自家以后可能要换个主人服侍了。   “诸位放心,”汪古部的使者沉声道:“咱们部族驻扎的地方离燕地很远,那位燕地的侯爷不敢率军到这儿来的,就算他敢,等他的军队长途跋涉过来后,咱们也不是没有族中勇士的,到时候大家再齐心协力把他赶走!”   “你们汪古部自然不怕!”有人怒道:“我的部族离大同很近,现在别说是那位燕地侯爷,就连宋人的军队都已经进入云中府,一个燕地侯,再加上大宋,万一真的攻打过来,我们到时候就是灭顶之灾啊!”   汪古部在最靠近阴山的地方,就等于是后世在地球另一端隔著网络问候别人全家,根本不怕别人找上门来,所以现在比较跳,甚至有勇气私下纠结了不少其他部族的使者。   殊不知,他们今晚在这儿的密谈,早已被人捅给了刘陵。   “我说,伱们搁这拱火呐?”   刘陵刚吃过晚饭,站在帅帐外面,面前是王阿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阴山部族偷偷开小会,打报告的是金人,就差把催促刘陵和阴山部族开战的念头写在脸上了。   “刘公是准备不管?”   王阿海啧了一声,躬身施礼,随即告辞。   韩世忠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著,这时候才抬起头,看著刘陵:“大帅,要不我去?”   “杀鸡焉用牛刀。”   刘陵挥挥手,道:“让甄五臣带三百骑,在那些部族的营帐外列阵,冲营!”   “喏!”   看著冲出去的骑兵们,韩昉有些忧虑道:“会不会太过冒失了?”   刘陵冷笑一声:“小孩子不打屁股不知道谁才是他爹,更何况,先前的刺客未必就跟他们没有关系,就算把他们杀光,草原部族也只是再次派人跟我赔礼道歉。”   有一次就能有两次,现在他们只是敢偷偷开小会,以后敢怎么样,刘陵都不敢去想。   必须狠狠掐灭这股歪风邪气!   “额,他们跟刺客真的有关系吗?”韩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有就有。”   洪亮的马蹄声出现在营帐外的时候,各部族使者的随从们惊慌的看了一眼,根本没有多少反抗的念头,随即四散逃跑。回鹘的使者正在帐中跟一个夏国女人亲热,冷不防头顶的帐篷整个坍塌,女人感觉身上一阵发凉,抬头一看,周围无数骑兵也看向他们。   场面一时沉默。   甄五臣皱眉盯著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挥挥手,喊道:“抱歉,走错了!”   “你跟他说过了?”完颜娄室问道。   王阿海点点头,回答道:“刘陵看似冒险,实则处处谨慎,这次应该不会主动去找那些部族的茬。所以咱们也算是给他和阴山那些部族各自心里种下了芥蒂”   完颜娄室大为满意,拍拍王阿海的肩膀。   “做得好。”   第二天,气候还算不错,冬日的阳光分外温暖,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完颜杲在会盟第一天就被刘陵气得半死,回去之后又染了风寒,精神头一直不好。   到了今天,他才算恢复过来。到会盟的场地后,完颜杲耐心等待了一会儿,他面前只有数量不多的使者走进来,对著他施礼后坐下。   完颜杲又等了一会儿,发觉空位还是很多,不由皱起眉头,看向完颜娄室。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完颜娄室立刻摇摇头。   这时候,韩昉带著几名使臣走进来,对著两人躬身施礼:“二位完颜公,不知道今日议什么?”   “人还没齐呢,使者何必急躁。”完颜杲淡淡道。   韩昉站直身子,目光环顾,那些使者不敢看他的脸,纷纷低头。   看完一圈后,韩昉认真道:“人,已经齐了。”    第135章 持节云中   会盟已经结束,不管怎么样,该争取的利益已经争取到了大半,只是金人除却要了云中府最北面的桓州,此外还要求燕地北面的顺、蓟两州,只不过后者被刘陵严词拒绝。卄   最终,金人要求刘陵代为向平州张敦固赎回完颜阇母,默许张敦固带著残余兵马撤到滦州,但相应的,平州需要归还给金国。   剩下的事,刘陵已经派出使臣去继续谈,他自己把“五万大军”分成两支,一支三万人,由甄五臣、高凤等将领分别率领,去燕地以及云中各处镇守。   同时,最新决策也已经在军中传开。   除却刘陵本部的镇远军外,燕地、云中、阴山还会额外再设下辖几个军。   对于军中将士来说,这就是一次大规模升迁的机会,镇远军一个军毕竟就那么些坑位,哪怕是额外再设置,也不可能滥设。   底层士卒还没察觉出什么端倪,但不少中高层将领则是看到了更多的一点东西。   这次,至少有四个节度使的空缺!   当然了,大家心里也都门儿清,所谓节度使只是简单的升官和兵权增加,刘公不可能允许自己治下再出现跟他一样的藩镇。   自治权和钱粮供应肯定还是由刘陵统筹。   许亢宗在会盟之后,还得跟著完颜杲回金国继续出使,这次朝廷的圣旨和任命都刚好和他错开,所以宋人那边临时指派了一个人过来。   帅帐内,蔡靖和刘陵对视一眼,开始宣读本次擢升的镇远军高级将领名字和他们的新官职。   “镇远军十将、前军都统韩世忠,身先士卒,先登斩旗授知永清军府事”   “高凤,授知威行军”   “梁喆,授知胜捷军”   “赵鹤寿,授知宁远军”   “知镇远军府事驸马都尉刘陵,大举貔貅,百战护国,朕心甚慰故加尔横山郡公赐帝姬”   刘陵领著众将各自拜谢后,蔡靖又说了一通场面话,随即众将告退。   帅帐内没有其他人,蔡靖也就不再端著,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几口润润嗓子,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这次能封王了。”   “广阳郡王现在是童太师嘛。”刘陵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他才封王不久,我若是现在封王,岂不是给他难堪。”   刘陵原本的爵位是广阳郡开国侯,再往上一些就得跟童贯冲突,这次算是朝廷临时调整了一下。   蔡靖对童贯没有一点好感,巴不得见到那个老阉奴难堪,故意怂恿:“要不,本官帮你再跟朝廷说说?”   “得了吧,少个王爵,多一笔钱粮和大宋的帝姬,这买卖还算划算。”   刘陵话锋一转,问道:“朝廷怎么安置你?”   过去半年时间内,蔡靖始终在涿州驻防,但本身又多了个燕山府宣抚使的官职,朝廷也在试探刘陵的底线,这次准备把蔡靖调任到云中府做路抚使。   蔡靖跟刘陵也很久没见了,听说他先前的诸多战事功绩,所以这次多询问了一些细节,听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心驰神往。   “刘贤弟,老夫膝下有一小女”   “得了,伱都多少岁了,估摸著你女儿都得二十多了,你挑个年轻的。”   “也好也好,老夫有个八岁的孙女儿”   两人胡扯了一阵子后,话题才慢慢扯回燕地和云中的权利分布上,蔡靖慢慢回答著刘陵的要求,两个人相谈甚欢。   临末,他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雄州那个知州赵明诚,听说刘公先前帮过他,不知道,刘公对这人有什么欣赏,还是”   “赵明诚有一妻,甚美,吾欲得之。”   话音未落,蔡靖就哈哈大笑,道:“刘贤弟不愿说也就罢了,何须戏言。赵明诚不过有一老妻,早就颜色凋零,除非你说的是他的妾。”   蔡靖曾跟赵明诚说过话,后者才学、治下都是有些本事的,但本身软弱,不像是什么能干大事的人。   刘陵走郓王的路子把赵明诚运作到雄州,其中一定有他的考虑,但蔡靖怎么也没想明白,你要安排就安排个有野心的,蔡靖在涿州的时候,曾试探过赵明诚好几次,后者几乎没什么野心,甚至极有可能不清楚自己升官是刘陵帮了忙。   眼见蔡靖不信,刘陵耸耸肩,反正不解释。   赵明诚这一著本就是他随意落子,万一来日要再度南下攻打河北,你愿意面前敌军的守官是赵明诚还是宗泽?   蔡靖叹了口气,想起前两年的事情。   不知不觉,他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已经走到了如此境地。   只是不知道,他对大宋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刘贤弟,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休养生息,与民为善。”   蔡靖平静的看著刘陵,眼里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你继续编”。   燕云的战事,这三年来几乎没有平息过,云中去年打的最狠,至今还有各国大量的军队分别占据云中的一部分地区,高层虽然都在会盟和谈,但私底下各家军队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态势。   “金人会将云中诸处州地在一个月内全部归还给我,除此之外,还有”   蔡靖入神的听著,下意识问道:“你不用给金人岁币吗?”   刘陵看著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蔡靖很快就离开了,刘陵唤来曹氏,让她去外面吩咐上饭菜,让曹氏陪著吃了顿饭后,搂著她睡了个午觉。   睡醒后,门口亲兵通报说有人求见。   来人是个面容瘦削的矮子,站在刘陵面前时躬身施礼,刘陵端详著他,心里暗暗猜测这人跳起来后能不能打到自己的膝盖。   “请起。”   “我家主人有口信送给家里。”   “说吧。”   “我家主人说,完颜宗望已经率领一支金军撤回国内,各处的金军接下来都会次第撤退,今年冬日,金国境内又爆发了饥荒。”   刘陵微微颔首,问道:“你来回的时候方便吗?”   “回刘公的话,小人持驸马的印信的奔走,四处同行很方便。”   “好,张武剩下的家眷,我已经派人从宋国境内接了过来,你回去的时候一并带上,把他们送到你家主人的身边。”刘陵温和的笑道:“跟他说,但凡缺钱了,尽管打发人过来要,哥哥这儿有的是。”   矮子跪在地上,“奴替主人谢过刘公。”   “客气了,走吧。”   张武看样子在金国已经混开了,有完颜宗望罩著,他之后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过。   刘陵坐在空无一人的帅帐中,如同坐在这儿织网。他脑子里默默闪过一个又一个人名,思索著如何将他们的利益和自己牵扯在一起。   最终,他的目光定在面前的舆图上。   阴山诸多部族的利益和他不怎么相干,甚至可以说有些冲突,刘陵想要扩张自己的霸权,将阴山、云中和燕地连成铁板一块,但阴山大部分部族都不会老老实实的服他。   平定阴山,接下来他才能在河套地区舒服的种田。   “来人。”   外面立刻走进来一个偏将,对他躬身施礼。   “大帅有何吩咐?”   “宋军这次率军入云中的主帅是谁?”   “听说是个新起复的老官,名叫种师道。”   今天加班到八点半才开始码字,所以今天只有两更,以后再补。   推荐朋友的两本书:   《汉末泰山贼》历史   《让你做游戏,你搞文娱帝国?》都市文娱   都是新草,字数不多,感兴趣的可以先点个收藏。    第136章 造反   云中境内,除了云中府外,现在处于刘陵实际控制中的共有八处州地,有至少三处州地没有守军,其中有大量的马匪和山贼横行一方。   等宋人的军队赶来后,刘陵需要交给他们三处州地,分别是武、朔、蔚三州,全都是靠近大宋西北疆域的州地,其中武朔两处全都被打烂了,掌控在手里没有实际利益,所以刘陵这次让给了宋人。   二月春风似剪刀,但北方只有寒风,所以别说是树上的嫩芽,甄五臣感觉自己裆里的嫩芽也要被冻痿了。   营中弥漫着一股子咸腥味儿,今天中午吃的是饼子加咸鱼乾儿配菜汤,甄五臣喝下一口菜汤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正准备继续吃饭的时候,外面亲兵送来了军报。   这次宋国朝廷分下来的四个节度使没他的份,甄五臣心里倒是不觉得愤懑。   毕竟被封的那几个都是跟著大帅入过西夏打过金人的,大家都是拿命拼来的功绩,他没理由去嫉妒,若是张令徽刘舜仁那两个人还活著,这时候估计就要跳脸发泄不满了。   亲兵没走,等甄五臣看完军报后,汇报导:“大帅派人传令,让您率本部兵马去清扫武朔一带的流寇。”   “知道了。”甄五臣微微颔首。   不仅是他,镇远军这次出了八千兵马,分别清扫云中、燕地各处的盗贼,山贼流寇的数量不少,但面对镇远军这种杀人如麻的精锐军队,压根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宋金夏三国共同承认刘陵在燕地云中的地位后,刘陵坐稳位置后第一个举动就是把自己治下重新清洗了一遍,蔡靖在云州城内坐衙的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收到各地山贼流寇被无情清剿的消息。   后者其实也是大宋朝廷招揽的目标,甚至有一些已经接受了招降,摇身一变而成为了“宋军”,只不过刘陵和他麾下的将领们像是对此浑然不知,连带著将这些已经投降大宋的山贼全部碾碎。   对此,蔡靖只是当做不知道,默默处理云中一带的政事。   整整一个月时间,刘陵和镇远军的凶名再度上升了一个层次,其余四镇新设的军镇也依次安置下来,由辽、夏的降卒,以及部分镇远军将士填充起一个框架,还有一个军其中大部分都是宋军。   刘陵低头看著四支军队的分布,在他预想中,是两支军队守云中,另外两支和他的镇远军守燕地。这五支军队在大宋朝廷那边也有了新的名号——刘家军。   “宋国的民户已经依次抵达燕地,”韩昉站在刘陵旁边,手里拿著几份公文,念道:“有司正在朝各处州地分配,时公拒绝宋国朝廷封赏,不愿为官,现在时公正抱病处理政事。   他还建议在燕山府北面的香山一带筑城,防御随时有可能南下的金人。”   “上次我搜罗的上等药材送回去了没有?”   “送了,时公很感激,还有时公说,公子很好。”   “公子?”刘陵愣了一下,“什么公子?”   “刘公,您的长子啊。”   “我有儿哦,我记著呢。”刘陵咳嗽一声,在外征战太久,脑子想的都是战事和治下,哪里还顾的上家里的那些事。   韩昉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想著要不要再劝几句。   刘公的样子明显对子嗣不是很上心,但以他如今的地位,还就那么一个儿子,实在是太不应该。   按理来说,刘公的女人不是公主就是贵人,男人在看到后者时应该更有兴致才对,怎么他另外几位妾室,至今还没点动静呢   韩昉低头默默思索著,刘陵喊他两声,他抬起头,下意识说了声:“杜仲”   “杜仲是谁?”   “额只是个药方,臣近日来连夜操劳,肾脏不济,大夫就开了这么个方子,刘公,您刚才说什么来著,臣一时疏忽”   刘陵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慌张,站起身来到帅帐中悬挂的舆图前,平静的看著。   “燕地,云中,阴山呵呵,本帅现在所掌控的地方,倒像是一圈长城,硬生生把宋金给隔开了。”   而且再加上西夏,等于是形成了一整条稳固的防线,金人接下来若是真的要南下,就得先攻打刘陵,然后才能图谋宋国。   刘陵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朝外面走去,声音远远地落下。   “待此次攻下阴山后,本帅要称王。”   韩昉恭声领喏,他对著刘陵的背影躬身施礼,眼里浮现出一丝热切。   两个月的休养生息,接下来给军队的犒赏和安置各处州地的费用都是海量的花销,尤其是宁远坡一战之前,刘陵给军中将士开出了极高的赏格,现在自然得兑现。   要不然,将士也不是傻子,这次不兑换,下次凭什么给你卖命?   刘陵手里攥著一把铜钱,然后慢慢松开,听著铜钱掉落的哗啦啦声音,眼里满是漠然。   “这次的犒赏,还有战死将士的抚恤,全部提高三成。”   几个管财政的文吏和大掌柜顷刻间全都如丧考妣,这无疑是给镇远军本就难看的财政数目又弄了个大缺口出来,但他们又不敢对刘陵说不。   在一行人面前,是一间装满了宋国铜钱的府库。   辽国还在的时候,曾铸造铁钱大量交换宋国的铜钱,从宋人那边赚的盆满钵满。刘陵现在也准备复制这一成功案例,虽说宋人也不是傻子,但要是双方都能获利,多的是愿意背著朝廷偷偷跟刘陵往来的宋人商贾。   面前的府库虽然还满是钱财,但明天,这儿连一个子儿都不会剩下。   金国缩了回去,正在舔舐伤口,但按照历史的进程来说,金人南下的时间是宣和七年八月,也就是今年。   时间已经很近了。   刘陵的目光和那位金国的皇帝仿佛隔著万里碰撞到一块,他很清楚,就算不会是今年,等金人喘过气来,百分百还会尝试南下,到时候,他要面对的就是整个金国。   韩昉总是觉得刘陵有些时候很喜欢操之过急,想把所有事情都放在一块解决,他当然不会理解刘陵的心情。   就在一行人查看府库的时候,外面,韩世忠领著几个将领进来,将一封军报呈递给刘陵。   “大帅,北面急报。”   “何事?”   “阴山部族造反,汪古、敌烈等诸多大部族叛乱,阻卜部族遭到围攻,派使者入云中求援。”   刘陵还没说话,韩昉就缓声道:“按照先前辽国簿册记载,阻卜诸部每年需要给辽国进贡二万多匹马,以及大量的牲口,差役。”   “擂鼓聚将,本帅即日就会发兵。”刘陵转过身,朝外面大步流星地走去,沉声道:“本帅先前领著你们封祭贺兰,这次,本帅带你们去斡难河饮马!”    第137章 我囤枪,你囤粮,你家就是我粮   仓   “岳飞贤弟,哥哥我这次去云中跟随老种相公,你呢,在河东好好做事,以你的本事,将来定然有出头之日。   曲端说著话,将一只钱袋砸在岳飞手里,不容他拒绝,就让岳飞攥紧钱袋。   “哥哥我有些积蓄,知道兄弟你家中不易,伱就收下补贴家用吧。   我这次去云中,虽说是跟著老种相公,实则是跟那位刘大帅征战。若是立战功发迹,我不缺这点钱两,若是回不来,我自然也不需要你还,只是将来你每年给哥哥烧点纸钱就好。”   岳飞深吸一口气,倒是没再拒绝,对著曲端躬身施礼。   “兄弟,你也别这么悲哀,那位刘大帅可是当世英雄,来日,说不定你我还能都在他手下做事呢。”曲端明知不可能,但还是宽慰岳飞,故意说笑了几句,仰头喝了一碗饯行酒,随即拱手告辞。   西军四千,加上三万禁军,出发去云中的时候不能说是处处痛哭,但也差不多是这场面。   除却临阵脱逃躲避调令的兵卒外,有人离家前没儿子,甚至从同宗的人那里认了个乾儿子,已经做好了过几个月让乾儿子披麻戴孝哭丧的准备了。   相比于宋人,燕云一带听说又要打仗,大部分人家反倒是兴高采烈起来。   打仗,意味著丰厚的犒赏和封官赏爵,大家反正都是烂命一条,而刘陵则是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们,就算是烂命,刘大帅也会出足够的价码去买。   你活著回来,全家吃用不尽,你死,全家依旧是吃用不尽。   整个云中和燕地的资源都在不断地倾泻过来,蔡靖知道刘陵要征讨阴山部族,乐得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天天笑眯眯地加班加点处理政务。   军中的丘八们在休息了两个月后,再度听到开战的消息,倒也没什么不满,大部分人士气高涨,急切渴求战功。   毕竟刘大帅领著他们厮杀三年,次次血战,输少赢多,前不久更是把金人当狗打了一顿。   有这么一个主帅在头上坐镇,将士们至少不会担心他弃军而逃,大家心里都有赢和想赢的底气。   宋人也乐得刘陵领著军队去北面祸祸,对大宋朝廷来说,刘陵只是要的钱粮多了一些,但总体上是真的安分,不像西夏那样时不时入寇打草谷,也不像辽国那样年年敲诈勒索还要骑在宋人头上拉屎撒尿。   至于说刘陵自己,他清楚如今燕云财政所面对的可怕负担,宋人也不可能会毫无代价地给他输血供奶,所以,接下来不仅是要以战养战,更是要抢。   阴山部族的那些头人和酋长自以为可以因为使者被杀的事趁机反他娘的,但刘陵要的就是其中一些部族主动造反。   “应历十四年,阴山乌古部叛乱,三年后辽国才将其平定。   开泰二年正月,阻卜诸部叛乱,历时四个月平定   开泰三年九月,敌烈八部叛乱,”   刘陵低头看著手里的簿册记载,根据上面的内容,辽国西北这块地方自始至终都不怎么安稳,自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几乎每年,或者每隔两三年都有大部族叛乱,辽国或是靠著兵马平定,或是借助安抚手段平定。   但相应的,阴山草原背后是堪称恐怖的利益,光是阻卜诸部每年进贡的两万匹马,就足以让刘陵再度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争。   “大帅,宋人都统制种师道求见。”外面响起了通报声,刘陵和帐中众将对视一眼,出乎诸将的意料,刘陵这次竟然站起身,似乎是要亲自迎接。   种师道已经很老了,但毕竟没糊涂。   这次他被朝廷重新启用,走的是童贯的关系,但种师道清楚,这老阉奴未必存了什么好心思。   自从刘延庆死后,朝中就有了请种师道重新出山主持西北防务的声音,而且居然还越来越高,难说这背后是不是有其他人在推动。   童贯顺势请朝廷允许让种师道出山,让他领著西军去云中坐镇。   老阉狗这一手玩的很漂亮,他想要让自己死在云中   种师道默默思索著,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看著帅帐,已经做好了自己被那位刘大帅羞辱一番的准备。   在他看来,人家确实有不给他脸的底气,毕竟种师道过去只是坐镇西北防御夏人,但人家那位刘大帅可是带著几千兵马一直打到了夏人兴庆府的门外,逼迫夏人盟誓!   帅帐的帘子掀起,种师道看到了一张英武的脸,随即,那个镇远军将领掀起帘子走出来,对著他躬身施礼。   “刘某,见过大宋种相公。”   “刘”种师道愣了一下,他脑子毕竟不笨,宁肯这时候认错,也要把头先低下来。   “莫不是刘大帅当面?”   “刘某不过是侥幸起家,哪里担得起种相公这般客气,快请进吧,我军正在商谈军务,种相公也可来听听。”   刘陵牵起种师道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带他走进帅帐里,松开后,种师道还在发愣,刘陵提醒过后,他才如梦初醒般,赶紧对著帐中众将施礼。   但后者比他更恭敬,先后躬身见礼。   这份敬重显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位刘大帅。   种师道心里当即对他涌起一阵好感。   帅帐中间摆著一只极大的沙盘,已经有几名专门的文吏提前布置过沙盘,在上面堆砌和标注出山川河流的位置,种师道走过去默默地听著,他注意到,一个身材健硕的将军正在高声说话。   “敌烈有七个部族造反,最大的汪古部治下全部部族谋反,正在围攻南面的阻卜诸部,预计兵力超过八万,骑兵占了大头。我永清军多甲骑,可以作为先锋北上。”   那个将军声音较大,将代表永清军的小旗帜插在沙盘上,另一个将军立刻冷声道:“要说骑兵,我军有三千铁鹞子军,都是先前夏国的精锐铁骑,比你那被打残的永清军骑兵兵力多,还能打!   此战,当以我为先锋!”   阻卜诸部中最大的部族名为克烈部,与围攻他们的敌烈七部叛军只差一个字。   现在阻卜诸部抵抗的势头很顽强,所以等于说谁先带兵抵达支持,谁就能抢到这个头功,梁喆冷冷盯著韩世忠,两人身旁都站著几个将领,竟然隐隐有对抗之意。   刘陵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客人还在这儿,打算让人家看笑话?”   十几名将领立刻转身,躬身抱拳。   “汪古部是造反的头头,但它离咱们最远,所以一时半会不好折腾它。”刘陵走到沙盘跟前,将永清军和胜捷军的小旗都插在沙盘北面代表夹山的位置。   “你们各自带七千战卒北上,从东西两面进军,驰援阻卜诸部。然后接下来,谁先踏灭敌烈八部,谁接下来就能封侯。”   克烈八部,其实就是阴山鞑靼人,这次里面有七个大部族亮明旗帜造反。   刘陵回到自己的主帅位置坐下,看著众将:“本帅,等著为你们请功。”   韩世忠和梁喆同时躬身施礼。   “末将领命!”   种师道始终盯著沙盘,直到帐中诸将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转过身,对著刘陵问道:“大帅,老夫倒是有个疑惑。”   他伸手指向沙盘:“北面山峦众多,您这一万四千战卒入草原,接下来还有大量的军队在后面,您的粮道可否稳妥?”   金人这次肯定不会插手,但刘陵不能直接把这消息告诉种师道。   “粮道不多。”   “那您这一下子出这么多战卒,万一粮草不济,军心动乱”   “草原大部族其实是很富裕的,可巧他们反叛。”刘陵回答道:“咱家里没有过冬的余粮,正好去抢点。”   刘陵亲自送种师道出营的时候,一队宋军骑兵刚好在这儿停顿住,刘陵察觉到其中一个宋人将领看自己的眼神很热切,和对方对视了片刻后,目光停顿在那人身后的宋人将领身上。   种师道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笑道:“刘大帅,这位乃是我西军的大将,姓杨名可世,因为先前征辽失利,顿挫了几年,现在算是被重新用了起来。”   刘陵微微颔首,对那位“新认识”的宋将微笑点头。   杨可世坐在马上,拱手沉声道:“此次在云中,当然也靠刘大帅照拂,都是为朝廷出力,一切,为了大宋!”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   《雅德维加,从波兰国王到联统欧洲》女主外国历史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138章 短浅   新设立的四支军队,永清军和胜捷军全部北上,另外两支军队分别去燕地和云中驻防,清剿当地的流寇马匪。   除此之外,镇远军中也另外设置军种,军中设了一千二百名专门的哨探,平均十人六马,一旦开战的时候,几乎可以哨探到整个战场。   这支哨骑军队,被军中呼作飞燕军,里面士卒精于捉对厮杀,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在永清军和胜捷军还没抵达大草原时,这些哨骑就开始从各处搜集消息、查探地形,传递军报,源源不断地提供助力。   刘陵麾下的一万多镇远军还驻守在云州没动身,按照原定策略,只有韩世忠和梁喆在前线出现其他情况的时候,刘陵才会率领镇远军和其他军队作为后队援军跟进。   晚上的时候,韩昉带著军报求见,亲兵领著他来到院落里,韩昉一眼就看见刘大帅正在和蔡靖喝酒。   “见过大帅,见过蔡公。”   刘陵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蔡靖大抵是喝醉了,还大著舌头道:“我有一侄孙女儿,名唤文清,温婉可人待字闺中,国色天香,京中有许多王公贵人想要求娶,甚至于官家也曾专门为一个皇子向我”   “别光喝,吃点菜啊。”   刘陵给蔡靖夹了一筷子菜,看向韩昉,笑道:“公美,吃过了?”   韩昉点点头,回答道:“您的丈人要来了。”   “谁?”   刘陵愣了一下,不说妻子晚娘在跟他的时候就成了孤儿,两个耶律氏差不多也是全家死绝,那位曹氏倒是有家人,只不过远在西夏,更兼年事已高,怎么可能到云中来?   不得已,韩昉只得直接道:“完颜阇母。”   “他啊。”   刘陵顿时记起当年自己带著数百骑和平州军一起冲击金人营寨的时候,当时营寨里一片尸山血海,刘陵自己坐在尸山上,对著完颜阇母笑了笑。   也快要时隔两年了,完颜阇母成了张敦固唯一的活路和底牌,他拿完颜阇母跟金人不断谈判,直到最近,滦州被金人默许让给刘陵,张敦固得到了活路,带著自己的残部撤退到滦州。   完颜阇母,也被他交还给刘陵派过去的人。   刘陵没有第一时间把完颜阇母送给金人,除了防备金人说话不算数,他对这个老丈人还有不少话要说。   “他几时会到?”   “最多三日。”韩昉回答道:“除了完颜阇母外,张敦固献出了五千匹马,其中战马有八百多匹。”   “这是他的买命钱。”   刘陵看了一眼已经趴在桌上睡著的蔡靖,伸手拿起一根筷子,沾点酒水,用筷头戳了戳蔡靖的脑门,后者呼呼大睡,兀自醉醺醺地没醒。   韩昉目光移开,他打量著周围的小院子,忽然笑道:“臣早年的时候也曾想过,白日为官,晚上就回到这种小院子里独享清闲,到时候子孙一堂,颐养天年,岂不是极好。”   “眼下诸处未平,还不是享乐的时候。”   “但是大帅除了操劳公事之外,也应该顾及一下子嗣了,”韩昉低声劝说道:“大帅的长子康健活泼,是一件好事,但毕竟只有一个儿子。臣今日斗胆,多说两句,大帅,不妨多”   韩昉顿了顿,见刘陵脸色平静,他反而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低声道:“臣在外以千金购置了两个西域美姬,模样绝美,大帅可尽情享用,就算是其母身份不好,大不了诞下子嗣后,将其处理了。”   “我还不需要你替我找女人,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刘陵看到韩昉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韩昉也自觉失言,说了几句,随即躬身施礼,离开了。   韩昉一走,原本醉倒在桌上的蔡靖坐起来,擦了擦头上的酒水,笑道:“这位韩公美对你倒是忠贞不二。”   “晚上跑过来拉皮条。”   “何谓,拉皮条?”蔡靖好奇问道。   “就是跟伱差不多,天天想著把孙女儿塞到我这儿。”   蔡靖闻言摇摇头,道:“这本是寻常之事,不过,你也不用跟我搪塞其他的话。安国贤弟,你且实说,此次你准备如何进军?”   “谁敢反就打谁。”   草原上的部族众多,各自利益纠葛极多,彼此间虽然大多有点姻亲关系,但真要互相攻打起来,吞并和灭族都是常有的事,政治情形的复杂程度远不是西夏所能比。   刘陵这次的打算就是要灭掉至少三成的部族,自己扶持新的部族起来,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三五年的太平。   蔡靖笑道:“安国贤弟,你若是愿意纳个妾,老夫可以教你怎么下手。”   “你先说吧。”   “按理说,草原部族之间彼此攻伐都是常有的事,但是汪古部和其他的大部族这次除了攻打阻卜诸部,此外还亮明旗帜对你宣战,等于是平白给自己召来大敌,所以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蔡靖伸手蘸了点酒水,在桌上勉强画了一幅小地图。   “老夫私下曾以汪古部的思路去想,那么以他们的位置来看,接下来就得同时面对阻卜诸部和燕云的数万精锐刘家军。要知道,阻卜诸部也不是软茬子,所以说,汪古部这么做的最大可能就是拉高身价。”   蔡靖缓缓地讲述著。   汪古部先纠集其他心怀不轨的部族一同造反,然后关键时候反水,坑死其他大部族,自己坐收大半利益。   刘陵毕竟不可能真的留下来,在草原上做可汗,所以立下大功的汪古部将会成为他在草原上的代言人。借著这个机会,汪古部可以大肆侵吞其他部族,飞速扩张势力。   “这不是有点”刘陵默默思索著,心里想著这几日收到的各种消息,将它们汇总到一块。   “若是说想要试探汪古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老夫就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安国贤弟愿闻其详否?”   刘陵点点头,道:“有屁快放。”   蔡靖:“”   他咳嗽了一声,缓缓解释道:“传令给前线兵马,约束他们,暂时不可出战。故意放纵敌烈、汪古部军队攻入阻卜诸部腹地。阻卜人的草原、牧场、牲畜全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草原蛮夷全都是目光短浅之辈,所以接下来汪古部无论是作何打算,都会面临必须分赃的局面,而必然会有部族因为分赃不均而心怀不满。   最后,若是汪古部和其他部族的联军真的灭了阻卜诸部,而刘家军自始至终没有插手草原,那么汪古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蔡靖沉声道:“反过来,若是永清军和胜捷军一开始就高歌猛进,打的草原部族节节败退,只会逼迫他们越来越团结。敌以严,我以宽,现在故意放纵,可以保证草原部族之间本就不稳固的关系彻底崩坏。”   “那你要是说的不对怎么办,我岂不是故意放任他们吞并了阻卜诸部,接下来汪古等部族做大,同时也不会有草原部族敢投靠我了。”刘陵问道。   他倒是不在意阻卜诸部会死多少牧民,因为不管是谁接管了草原,都会只有他刘陵一个可以结盟的对象。   草原部族除非是迫不得已,要不然在几年之后,不会再有人愿意去跟金人结盟。   蔡靖平静道:“草原臣服于辽多少年了,若真的会有人从那里崛起,也早就起势了,说到底,草原人不过是一帮蛮夷,怎么可能会诞生那种天下共主之人。”    第139章 金国减丁政策   “臣张武,拜见皇帝陛下!”   张武跪下来,用有些乾涩的女真话高呼道。   御书房里的火炉很温暖,但宫里其他地方就冷的跟冰一样,张武一路走过来早已冻得哆哆嗦嗦,这时候才算缓过来。   他胆子也早就养了起来,听到屋内坐著的男人道了声起来,他立刻抬头看向传说中的金国皇帝。   完颜宗望站在他旁边,担心张武出言不逊,立刻道:“陛下,此人乃是臣的妹婿,虽然是宋人出身,但他对大金很是忠诚。”   “宋人?”   金帝抬头打量著张武,片刻后,忽然道:“我听说有个燕地刘陵的心腹降了大金,是他么?”   “正是。”   金帝坐在椅子上笑了笑,端详了一阵子才移开目光。   “很好,斡离不,你这几年为国征战,我是都看在眼里的。我大金不像宋辽那般繁琐,有功劳,我也一定会好好赏赐你。”   “臣谢陛下厚恩。”   “张武。”   始终跪在地上的张武这次低著头,回答道:“臣在。”   “你既然是宋人,又是那位刘大帅的心腹,现在更是得我的侄儿看重,想来伱也有些本事。”   “臣不敢。”   “无妨,”金帝摆摆手,轻声道:“近日来,朝堂对是否要割让阴山草原的非议很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其实就是考校了。   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吴乞买兄弟俩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蛮夷,他们乐于学习,本身还清楚记著在白山黑水吃苦的岁月,对于人才的拉拢也是不遗余力。   但是因为燕云的某人崛起,原本应该或早或晚投降金国的诸多辽国旧官员有大半都投靠到其麾下。   金国虽然侵吞了辽国的大半土地,但一下子就吃撑了。   张武默默地思索著,完颜宗望有些担忧,在旁边刚准备说话,就看见自己的叔父抬起头,目光如剑一般刺过来。   当初在燕京城外,完颜宗望带百骑出城与刘陵盟誓,后者曾故意在完颜宗望耳边动嘴巴,实际上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幕,等金军成功撤退到居庸关时,就有人主动汇报给金帝。   金帝一开始并不怀疑这个侄儿,但随著他派使者询问完颜宗望,后者压根就没跟刘陵说其他的悄悄话,当即发怒把使者打了一顿。   使者回去后自然是一顿添油加醋,同时,完颜宗望私底下和刘陵的商队交易牛羊的事也被金帝知晓。   你跟刘陵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居然愿意用三倍的价钱买你的牛羊?   更何况国内现在正是缺牛垦荒的时候,你完颜宗望敢为了一点利益就卖牛,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帝只知道一部分内情,实际上是完颜宗弼和其他更多的女真贵族知道这桩生意后,由完颜宗望牵头,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交易,但捅给金帝后,就成了完颜宗望一人吃好处。   完颜宗望低下头,觉得叔父的眼神很阴冷。   “陛下,臣倒是有一点粗鄙的见解。”张武开口道。   “说来听听。”   金帝移开目光,重新变得温和起来。   “我大金是在苦寒之地发家,大金的第一代将士都是从苦寒之地杀出来的,自然勇猛无比,但随著接触到辽国的土地和财富后,大部分人必然会松懈下来。”   张武拍拍胸膛,声情并茂,“臣也是从军之人,一开始可以为了功名利禄去拼搏,但随著拿到手的钱财越来越多,身上的官职越来越高,臣心里想的就不是死战杀敌,而是怎么逃避厮杀,从而去享受。”   金帝忍不住点点头。   虽然国家现在的日子还相当不好过,但中高层女真权贵是尝到了实打实的好处,不少人已经开始贪图享乐。若非国内实在缺粮,金帝清楚,最好的对应手段就是不断地发动战争,给将士们更多攫取土地财富的机会。   但很可惜,辽帝死的太晚,金军已经在他身上耗费了过多的精力。   刘陵的燕云军队也不是好惹的存在。完颜娄室那一场大败让所有金人都意识到南面再度出现了一个强势的邻居   金帝收拾了一下心情,淡淡道:“继续说。”   “但相比之下,草原天高地阔,臣是汉人,从小就听说北面的外族下马为民上马为兵,一旦形成数目,就极容易南下攻打中原”   听到这话,完颜宗望和金帝同时脸色一变,完颜宗望慌忙喝道:   “张武,不要胡说八道!”   “让他说。”金帝揉了揉脸,眉头微皱。   张武磕了个头,沉声道:“某次,臣还在那位刘大帅麾下任事的时候,曾偶尔听他和其他人论事,说的,就是这草原外族的事。”   “他怎么说的?”   金帝对那位传说中的刘陵有些好感,在于军战方面,刘陵自然是名帅之姿,这三年他硬是把燕云之地折腾成了自己的家业,证明刘陵必然在内政和收拢人心方面也有极强手段。   只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朕所用。   “刘陵说,草原天高地阔,万物疯长,人也不例外。中原往往疲于内斗,而草原时间一长,积攒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南下若是不顺利,可以抢一笔就走。   若是顺利,草原外族甚至可以长驱直入,譬如说汉初的匈奴,晋代的五胡,唐末的契丹,全都是这种。”   “那,那位刘陵认为该如何解决?”金帝身子前倾,听的有些入神。   “杀!”   张武猛然吐出一个字,沉声道:“每年都派军队去草原上削减草原部族的人数,削减他们新出生婴孩的数量,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威慑草原部族,永久确立自己的霸权。   就算草原部族记恨,但他们每年都没有多少兵力,国家接下来还可以征调他们的青壮入军中效命,这样一来,草原部族,永远都只能替国家看守牧场。”   他抬起头看著金帝,道:“刘大帅,将其谓之曰减丁。”   好狠   金帝嗫嚅了一下嘴角,心里默默思索著。   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减丁政策就是金国皇帝发明的,但那也至少是几十年后的事,现任金帝完颜吴乞买没那么好愚弄,但他也看到了这项政策里较好的一面。   金国境内的外族部族也很多,而且如今叛乱频发,减丁政策或许能起到快刀斩乱麻的妙用。   金帝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挥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一出去,完颜宗望就急道:“你犯什么傻,万一你方才说错了话,我跟他唉,跟你也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你若是说错话得罪了皇帝,我现在也难救你。”   “阿兄,何须如此惊慌。”张武义正词严道:“我倒是觉得,咱们这位大金皇帝,还真的不错。”   两人一路低声说话,在宫女的引领下朝宫外走去,可巧这时候,迎面瞥见一个猛安手里拿著书信走进来,身后也跟著一队宫女。   完颜宗望走过去见礼,指著对方手里的信,好奇问道:“可是有事?”   那位猛安点点头,回答道:“草原急报,敌烈部底下的一个大部族一夜之间被燕地的永清军屠灭,汪古部一支四千多人的军队被燕地胜捷军屠灭。   那位燕地的横山郡公已经开始对草原动手了。”   完颜宗望皱皱眉头,冷笑道:“他是在自寻死路。”    第140章 横行草原   梁喆捏著一封君军报,还没看完,嘴里就开始替韩世忠的祖宗十八代松土。匚   刘公的许诺是谁先踏灭敌烈七个叛乱的大部族,谁就可以封侯。   现在韩世忠已经踏灭了一个,而昨天,梁喆已经跟营中诸将商量好计划,准备奔袭另外一个,只可惜半路上遇见汪古部的一支联军,双方混战之后,汪古部联军全军覆没,胜捷军也因为暴露行踪,不得不暂时撤退收兵。   是的,无论是韩世忠还是梁喆,都没露出半点要驰援阻卜诸部的念头。   这两个丘八心里想的只有封侯两个字。   蔡靖的建议是先不要掺和草原部族之间的互相攻战,任凭他们先把各自狗脑子打出来再说。但是路途遥远,刘陵新的命令一时没传过去,韩世忠和梁喆两人求功心切,已经纷纷开始了灭族。   三天厮杀,敌烈部底下有两个大部族先后被铁骑碾碎,草原联军频频遭受重创,汪古部趁势牵头,开始各自后撤军队,同时也派使者去各处,希望在阴山脚下举行会盟,到时候一同对付燕人!   阻卜人跟鞑靼人关系很大,或者说就是鞑靼人。   同样的,敌烈八部也是鞑靼人。   阴山草原上部族的名头和称呼极其多,而且复杂混乱。就以阻卜诸部为例,分为北阻卜、西北阻卜、别部阻卜等众多区分,而且这些区分只是后人添加上去的,原本应该对彼此还有详细称呼。   又因为突厥语和各种文字的翻译不同,其中蕴含的历史足以让一个人用毕生时间去研究。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部族之间有很多血缘关系联结,他们之间嫁女人和抢女人的事情很多,往往是这家老婆上个月生个孩子,下个月就被别的部族抢过去当小妈了。   阻卜诸部也有参与叛乱的,但大部分阻卜人还是愿意接受刘陵的号令,因为他们离云中算是比较近的。   上次,那位刘大帅敢横穿大漠到夏国跑马,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发疯跑来锤他们一顿。   汪古部离云中府最远,自然不怕,更何况若是阻卜诸部跟刘陵敌对,接下来商队的数量肯定会锐减,一些因商贸得利的部族也会衰败下去。   所以说各有各的利益背景。   “将军,大帅下令要撤军了。”   梁喆看了一眼副将,冷哼一声:“本将军知道。”   “不过,我是在明日收到大帅号令的,今晚先等我灭掉眼前这个部族再说。”   “将军”   “我意已决。”   他带著七千战卒进入夹山,军中大多是原先夏主身边的亲随骑兵,兵刃甲胄战马都是上等的配备,再加上刘陵不会亏待手底下的正规军队,缺什么就给补充什么。   燕地现在也有自己的铁匠,刘陵从金、宋那里索要了大量的铁匠,加大对燕地北面几座铁矿场的开凿,倾尽全力地重铸、制造甲胄和兵刃。   宋人送来的大半兵甲都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刘陵估计这次可能不是童贯使坏,而是宋国府库里积存的甲胄兵甲确实就是这幅鸟样。   刘大帅需要统筹全军,梁喆和韩世忠就不同了,他们开始充分体验到作为一军主将的快乐。   后勤有人维系,兵甲和粮草不缺,手下又全都是能打的兵卒。   就好像是一个人小时候捡到了一根像剑一样的树枝,那么接下来肯定得忍不住手贱地拿树枝乱噼。   西夏的铁鹞子骑兵历来名气极大,随著夏主死后,大半铁鹞子军归降。其中部分被刘陵要去,但大部分被他安置在梁喆的胜捷军中,作为军队主力。   拿这种重骑兵攻城拔寨绝对是蠢货才会做的办法,最好的作战环境就是像眼前这样。   夜晚的草原分外寂静,远处的天空下,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牧人的哼唱声,一切,显得那样平静而美好。   随著梁喆下令,军中无数火把点燃,旌旗在夜风中招展,如同一头火龙此刻睁开眼眸,冷漠地看向远处的部族驻扎之处。   他们的哨骑早就注意到了这支忽然出现的胜捷军骑兵,但当他们真正来到面前的时候,这个敌烈大部族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规模混乱。   在梁喆周围,一排排骑兵开始在沉默中列阵,这儿是一片辽阔无边的草原,也就意味著,这些重骑兵的威力将会发挥到最大。   夜风袭袭,将一股股粪便的味道送到梁喆面前,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吼道:   “传令下去,攻破敌军后,除去犒赏,还可以尽情挑选这个部族的妇人!”   “阿父,阿父!”   大火照亮整座营寨,外围的牧人和部众已经遭到了一面倒的屠戮,一个年轻人连滚带爬地跑到营帐前,刚准备进去,一个忠心的部众就拼命抱住他。   “主人,您快走吧,燕人要来了!”   “不,我要带我的父亲一起走!”   年轻人喊了一声,刚准备掀起帘子,那个部众就拖住他,试图让他上马,但年轻人终究是力气大一些,推开部众后,一把掀起了帐帘,对里面喊道:“阿父,快走!”   营帐里面空无一人。   年轻人:“”   身后,马蹄声已经响起,年轻人刚转过身,就看见那名部众被一箭穿心,栽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缓缓而来的无数黑甲骑兵带著莫大的震慑力,不等他们走近,年轻人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梁喆坐在马上顺了口气,看出那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穿著,于是用辽话高声问道:“敌烈部的头人在哪里?”   对方,要的是自己的父亲。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瞥见那个将军甲胄和战马身上全都在淌著鲜血,顿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道:“在西面还有一个小部族驻扎,我父亲一定是去了那儿!”   梁喆满意地点点头,策马经过年轻人的身边,后者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了一条命,一名经过他身边的骑兵顺手给了他一刀,从脖颈到胸口剖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年轻人躺在地上,看著被火光照亮的夜空,眼神渐渐空洞。   草原上,鲜血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第141章 迎亲   宣和七年,四月。   对于阴山草原的诸多部族来说,草原像是他们慷慨的母亲,无私地提供一切便利,但他们毕竟不是同出一母的真兄弟,所以就算汪古部号召阴山会盟,也还是有不少部族选择了臣服燕人。   阻卜诸部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阴山以北蒙古高原,少部分在阴山以南,后者被造反的汪古部草原联军打得很惨。   但自从韩世忠和梁喆两部兵马进入夹山后,两军攻势凶猛,几次重创了草原联军,汪古部内部已经开始爆发争吵,打算派使者和谈。   “一部分汪古人在阴山会盟,另一部分却又来找我们和谈。”韩世忠擦拭著佩刀,从刀身上看到自己眼里讥讽的神情,笑道:“看来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你军如锤,我军如砧,两相夹击,就算他是铁板也得断开。”   梁喆掀起帐帘走进来,韩世忠头也没抬,问道:“军使说你收到了命令,但还是违令进攻,这事你要跟大帅好好解释。”   “事出有因,当时我军缺少粮草战马,而面前的部族不堪一击,所以自然是随机应变,难道我要让将士们挨饿吗?”   韩世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懒得跟梁喆多说什么。   两人彼此阴阳了几句,然后都起身走到帅帐中的沙盘旁边,仔细看著沙盘上的情形。   永清军和胜捷军打的太快,已经完成了从东西两侧的进攻和封锁任务,遭到攻打的鞑靼、阻卜、室韦小部族获救,开始为两支兵马提供一定数额的马匹和粮食。   韩世忠的意思是既然提前完成了任务,那接下来就应该原地整顿,等待后方的命令,梁喆则认为该继续进攻,正面迎击汪古部叛军,只要战功到手,大帅未必会责罚他们。   北面的塔塔儿人态度模糊,既没有归顺刘陵,也没派出多少军队南下支持,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乃至于更北面,就是原先辽国西北路招讨司的驻地,也就是所谓的可敦城,按照官府文书记载和辽国规定,那里应该还有一支兵力庞大的辽军驻守。只是路途太远消息断绝,不知道那支辽军还在不在。   相比于韩世忠,梁喆对于这一带地区的了解更多。他屡次故意率军进攻,自然不只是贪图攻灭敌军部族那点军功,他希望能尽可能向北,最好是跟西北路招讨司的辽军联系上。   大辽皇帝已死,现在燕云之地唯一的“故辽正统”就是刘陵,如果许以足够的利益,西北路招讨司的辽军没有理由不归顺。   韩、梁各有心思,但还是保持表面的友好。   “汪古部底下的几个部族派人求和,咱们已经打穿了汪古部南面的所有大小部族,再往前进就能直接给汪古部叛军交锋,为什么不能再更进一步?”   梁喆平静道:“我只带三千铁骑,其余兵马全部留给伱,若我有什么闪失,你还可以带著大部分军队安然撤退。”   “梁喆,你是不是当上节度使后真把自己当个主帅了?”韩世忠看向他,道:“你他娘的不遵号令,要是我答应你,老子回去以后得跟你一起吃挂落!”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旁边几个将校慌忙过来劝说,正说话的时候,外面有校尉走进来通报导:“有使者求见,自称是敌烈部使者。”   “什么敌烈克烈”耶律大石揉了揉发沉的脑袋,他昨晚一直在整理草原部族的舆图和信息,可舆图大多绘制不全,就算耶律大石先前是辽人,这时候也觉得一阵棘手。   “将军,大帅喊你。”   “马上就去。”   耶律大石走出营帐的时候,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捧雪按在脸上,狠狠打了个哆嗦,顿时清醒许多。   “末将,拜见大帅!”   “坐。”   刘陵打量著耶律大石,一名校尉从耶律大石手里接过一沓纸,将其转递到刘陵手里。   “草原部族犬牙差互,现在前线将领打得太快,很容易让他们感觉到威胁,不得不彼此联合。只不过汪古部南面的部族现在不是臣服就是被屠灭,等于是偌大汪古部已经暴露在我军的兵锋前。”   刘陵明白耶律大石的意思。原本根据蔡靖的策略,应该放缓攻势,让汪古部和各个大小部族自生矛盾;但现在,后者已经被韩梁两部兵马直接踏破,就连刘陵也没预估到草原部族能如此不经打。   但,既然打穿了,那就没有再撤回来的道理,也正好顺势再压一压汪古部的要求。   “告诉汪古部的人,本帅只诛首恶。”   耶律大石心领会神地点点头。   所谓“罪大恶极”自然没有标准,宽恕谁惩罚谁,刘陵将这个决定的权力交给了汪古部。   “敌烈部大部分远在北方,阻卜诸部,大半都驻扎在阴山以北。阴山以南草原上的阻卜人只占其中的少部分,但也并非毫无用处。   以末将看,不妨接下来扶持阴山草原的阻卜人,让他们壮大,如同家门口豢养一条恶犬,进可防遏汪古部,退,也可以利用他们作为代管者,牧守草原。”   刘陵曾经私下给张武写信,让他找机会把减丁政策献给金国皇帝。但对于刘陵自己来说,他肯定不会在草原上施行减丁,甚至,他还可以削减草原部族进贡货物战马的额定数目。   草原接下来必然会发展壮大,刘陵准备把这个问题放到以后解决,至少今年,他需要尽可能地让草原部族跟在他身后,提防随时有可能南下的金国。   他走出帅帐,看著头顶晴朗的天空,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四月过半,云中也有了点暖意,大量的民夫从宋国进入燕云,在燕地官员的组织下分别安排到各处。   金国除了送交给刘陵数百名铁匠和各行当的匠人,还派遣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送亲队伍。   完颜阇母负手而立,两年的囚禁生活让他清瘦了不少,他看著一个身材健硕的将军策马而来,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朝对方躬身施礼。   “完颜阇母,见过刘大帅。”   刘陵打量著头发斑白的完颜阇母,后者今年不过才四十岁,但历史上记载,他差不多也就是这两年死的。   云州城外早已安排了迎亲的场面,蔡靖正坐在不远处,现在丈人和女婿都到了,三个人走到一块,彼此见礼。   就在这时候,有金人的骑兵策马靠近过来,高呼道:“驸马都尉刘陵,速速前来迎接大金公主殿下!”   完颜阇母的女儿也是金国的宗室女,金帝把她嫁过来的时候自然不会吝惜一个公主的名号,要不然平白就低了那位辽国公主一头。   三个人同时抬头,蔡靖看到刘陵纹丝不动,眼里顿时露出一丝笑意。   刘陵拍拍旁边完颜阇母的肩膀,笑道:“让他们把我媳妇送过来。”   今天有空的时候一直在查阴山草原部族和蒙古高原部族的资料,很繁琐很多,而且小部族是没有多少记载的。   书里阴山部族的分布,我尽可能地按照找到的地图和史料来写,如果错误的话,就把我写的当做是架空历史来看就行了,把阴山剧情跳过去就是金宋,那时候应该会准确很多。   群里有草原部族的分布图,实在不清楚,可以加群来看。    第142章 遇良人先成家,遇贵人先立业,   遇   民间娶亲,老丈人一般不会要多高彩礼,但肯定要耳提面命警告女婿善待自己的闺女,但完颜阇母做了两年阶下囚,性子也磨了许多,被刘陵勾肩搭背没半点恭敬,他也只是对刘陵笑了笑,满脸慈祥。   “听说贤婿要跟大金开马市和榷场?”   “对。”   “老夫倒是有点关系,帮贤婿走走关系,疏通一下,”完颜阇母顿了顿,指著刘陵腰间的佩刀笑道:“贤婿,缺铁吧,那么多军队将士,几座铁矿应该不够开销的。   马市、榷场,完颜宗望那小子搞不来的,有老夫帮你,你可以少走几年弯路。”   刘陵后退一步,躬身一礼,沉声道:“还请岳丈在此少待,小婿这就去接泉儿。”   完颜阇母微微颔首。   梁国公主完颜泉抬手遮住阳光,朝著远处眺望,隐隐瞥见了一支队伍,忍不住笑道:“来接亲的是驸马么?”   “殿下。”   在她旁边的队伍里,穿著白色袍衫的小宫女小跑著跟上来,小脸被风冻的通红,手里还攥著帕子。   “殿下,您赶紧回去吧,这不合礼数呀。”   “我大金岂是靠礼数得天下的?”完颜泉慢悠悠地策马前行,忽然弯下腰,在小宫女的惊呼声中把她拉到马背上搂住。   “冷不冷?”   “殿下,”小宫女脸蛋被她搓了搓,慌忙低下头,小声道:“国内都说那位刘大帅杀人如麻,靠著吃童男童女的心肝血养寿,还说,最喜欢吃新娘子的心,殿下你”   “呵,”   完颜泉漫把下巴垫在小宫女头上,轻声道:“向来都是辽人把我国将帅描绘成厉鬼一样的人物,现在,我国反倒是把他这个辽人看做鬼神。”   小宫女坐在她怀里,怯生生问道:“您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完颜泉嘴上这么说,但毕竟她是头一回被嫁出来,心情还是很复杂的。她看到远处那支军队已经完全停下,那些黑甲骑兵都带著面甲,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的目光仿佛穿过人群,定格在那个摘下面甲的男人脸上。   从苦寒之地起家的金国并没有经历过太多文化的薰陶,国内权贵还在慢慢消化辽国的文化。再加上大金开国之初,统治阶层都在刻意地宣扬各种神话,以证明他们得国乃是顺应天意。   刘陵作为南面崛起的枭雄人物,再加上近来完颜娄室的那一场大败,他手下那一整支女真军队都被彻底打崩。   女真人的数量本就不多,那一场大败之后,金国内有不少权贵家里都开始哭丧。   父子兄弟全都死在宁远坡,除却引起了金人的仇恨外,也让不少人开始恐惧,完颜泉先前都在京城里住著,诸如此类的流言传说自然那知道不少。   但   “没什么好怕的。”   她没有移开目光,直到面前的军队分开,那个男人策马走出。   “这是我男人。”   马蹄声渐渐接近,两匹白马打量著彼此,完颜泉座下是一匹母马,看到迎面而来的白马时,忽然鼻子动了动,毫不犹豫地载著主人走过去,亲昵地蹭著刘陵的那匹白马。   这时候,应该响起动物世界不紧不慢的男声画外音:四月时节,春天来了,动物们的交*季节也到了   后者面对主动送上门的母马,不仅没有欣喜,反而冷漠地后退一步。   刘陵打量著怀里抱著小宫女的完颜泉,沉默片刻,问道:“殿下?”   “驸马?”   “对。”   她眼睛大,皮肤有些糙,总体看上去还挺白净,模样虽然比不上耶律余里衍那样妖娆,气质也比不上曹氏那种知疼知热的妇人,但她眉宇间英气勃勃,没有一般女子的柔弱气质,像她座下的小母马,野性十足。   再者,她身上虽然裹著厚衣服,但看的出来,身段应该相当不错。   她大胆地盯著刘陵看了一会儿,虽然性子一向大大咧咧,但这时候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居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驸马的马好白啊。”   小宫女忍不住捂住脸。   刘陵微微颔首:“确实很白。”   完颜阇母还有很大用处,所以现在在这儿把他闺女哄开心一点很有必要。   不过刘陵一向在军中带兵,极少跟女人相处,说话时候,也习惯性的直来直去。   他懒得管嫁娶的礼仪,也没问完颜泉怀里那个少女是谁,只示意她策马跟上。   完颜泉压根没管身后的送亲队伍,见刘陵策马转身,她立刻策马跟在旁边,努力寻找著话题:“驸马,妾身这匹马乃是北地良驹,伱那匹是燕马么,倒是可以配一配。”   “嗯,它确实是阉马。”   他们策马朝前走了几步,小宫女缩在完颜泉怀里,用女真话低声道:“驸马好威严。”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知道刘陵是辽国燕地汉人,以为他不懂女真话,便放心交谈了几句。   完颜泉低声道:“驸马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非同小可,等到了地方,你把随行的人再警告一遍,让她们别摆臭架子,更别甩脸,咱是过去做妾的,不要讲排场。”   “奴知道的。”   “还有你是个陪嫁的,你若是喜欢他,到时候”   “殿下!”   两个女人用女真话肆无忌惮地说著话,刘陵转头看向她,完颜泉立刻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   三人两骑进入镇远军的队伍中,送亲的金人队伍反倒是被隔在后面。为首的金国使者一脸抑郁,但奈何自家公主是亲自骑马追过去的,他也没办法去管。   算了,得过且过吧。   迎到了亲,镇远军中有专门鼓吹的队伍跟随著,这时候开始敲敲打打,一路喜庆。   回到了云州城外,完颜阇母和蔡靖策马迎来,身后是大队的兵卒和随行官吏。完颜泉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父女俩算的上已经有几年不见,想到父亲在牢中受的苦楚,她心里当即酸涩起来。   像是察觉到完颜泉的紧张,刘陵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用女真话道:“你嫁到我家来,不会委屈了你,对外虽然说是妾,但家中都是妻的身份。   你嫁过来,你父亲就可以回去了。”   完颜泉下意识地点点头,刚要露出感激的笑容,但很快,笑容从她脸上消失。   驸马会说女真话?   完颜阇母迎过来,神情复杂地看著女儿,他心里明白,自己因为这两年的囚禁,手里权力已经没了大半,回去的时候下场如何也很难说。   但女儿是因为自己才不得不嫁给刘陵,自己这个父亲,必须得替她挣出一份嫁妆。    第143章 请大王称王!   “人从出生就带著四个凶器——双膝和双肘,军中、民间都有的是拳脚好手,打死人也是时常会有的事。但要说到用什么才能彻底彻底打倒另一个人,那就是刀而且对于国家来说也是这样。   一旦开打,就不能放松”   蔡靖侃侃而谈,刘陵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反问道:“像大宋一样吗?”   “老夫跟你闲谈而已,安国,你何必如此出口伤人?”   蔡靖不满道。   “安世兄,愚弟我今日大婚,你呢,还不赶紧走人,还留下来耽搁我回去陪公主,万一她不高兴了,我以后岂不是得遭殃?”   “伱算了吧,”蔡靖翻翻白眼,“你要是怕她,金国又何必把她嫁过来给你做妾。”   刘陵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娶她的,安世兄,我何尝不想像你一样随便娶个妾生个儿子也就罢了,哪里要娶什么公主郡主的,麻烦的要人命啊。”   “好好好,你别说了,老夫马上就走。”   蔡靖把作为礼物的两块玉佩放在桌上,气呼呼离开了。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刘陵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口,放下茶杯时,有人从背后搂住他。   “刘公。”   “怎么不去歇息?”刘陵头也没回,闻到了曹氏身上那股独有的花香味,她很喜欢用花瓣泡澡,所以身上经常有花和脂粉的香气。   被花香熏的鼻子痒痒,刘陵打了个喷嚏,曹氏连忙把衣服披在他身上,低声道:“奴怕黑。”   “你是怕我腻了吧。”   曹氏跪坐在刘陵旁边,下巴垫在他膝盖上,没有说话,刘陵撩起她的发丝,摸了摸脸颊。   “你这些日子里尽心尽力服侍,肚子里又有了我的,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昨日,大夫诊断脉象,说曹氏有喜了。   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刘陵暂时没打算对外宣布,等草原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他把曹氏安置好,就可以对外宣布了。   “乖,回去好好歇息。”   刘陵罕见地用哄的语气说话,曹氏点点头,站起身离开了。   曹氏走后没多久,完颜泉带著的那个小宫女就走到门口,等人通报过后,来到刘陵跟前,施了一礼,脆生生道:“殿下说,时候不早了,请驸马回去歇息。”   “知道了。”   刘陵没急著动身,慢悠悠地喝著茶,打量著面前的女孩。   她神情怯生生地,模样还挺可爱。   “叫什么名字?”   “奴叫小福,是故辽的人,曾经被殿下赎了回来,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服侍。”   刘陵点点头,示意她带路。   云州城内原先有一处将军的私邸,被修整扩建后,便是刘陵在城里的住处,府邸装设有些过分奢华,但走的是宋人的府库,所以刘陵一点都不心疼。   今日虽然迎亲结亲出了点小岔子,但总体上还是走完了流程,成亲按照的是金人的习俗。   婚房内,完颜泉著女真喜服坐在榻上,见刘陵推门走进来,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女真族中成婚后,夫谓妻为萨那,妻谓夫为爱根,这是女真话。但此刻,完颜泉抬头看著他,用生涩的汉话唤道:“夫君。”   “嗯。”   刘陵在外面不断收拢将领文臣,不管何时都能做到亲切待人,亲切暖心的话是一句接一句,因此传闻刘大帅颇有周公遗风。但现在看著旁边这个少女的时候,两人一阵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刘陵决定还是自己这个男人主动一些。   “你第一次?”   完颜泉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压抑著声音里的情绪。   “妾身,当然是第一次。”   刘陵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了蠢话,索性跳过步骤,直接把她抱起来。   四月风来,暖意微起,屋内荡漾出春天的气息。   小宫女小福推门走进来,金国使者说她需要在一旁陪同服侍,看到榻上的两道身影后,她脸色顿时涨红,尤其是声音不断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小福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聋子。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两人在干什么,但是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想不明白为何自家殿下会在上面。   来的时候,嬷嬷好像没有教过这样子搞吧?   “娘子,再来?”   “嗯”   完颜泉俯下身,死死堵住刘陵的嘴,肆意撒欢骑乘。   早上的时候,刘陵睁开眼睛,晨光透进屋内。   他瞥见完颜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正坐在那里,由小福帮忙梳妆,小福看到他坐起身,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时间,刘陵有些恍惚地以为自己才是被娶的那个。   阴山草原。   韩世忠挥挥手,几名士卒合力从地上拔出巨大的弩矢,梁喆也走过来,跟韩世忠一同打量著这支由床弩射出的弩矢。   “床弩虽然厉害,但猝然遇战的时候,最多也就能发射一两轮。”梁喆评价道:“这玩意,守守城也就罢了,真正开战,哪怕是部署了一百台床弩的军阵,若是士卒一触即溃,那也根本守不住。”   “话也不能这么说。”   韩世忠移回目光,沉声道:“大宋军中多的是此类物件,除此之外,宋军还有火器。刘公曾与我说过,有一种名为火炮的火器,发动时震天动地,虽然我在宋军里面的时候从未见过,但既然刘公说了,那就肯定有这种东西。”   “这些东西不能当做奇技淫巧来看,若是用得好,很多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的。”   梁喆指著脚下,不屑道:“半个时辰前,本将军带著铁鹞子把草原叛贼的联军碾碎了一遍又一遍,汪古部现在已经大半投降。本将军靠的不是你这数十根床弩的弩矢,而是咱军中将士的马蹄和马刀!”   两天前,汪古部完成了阴山会盟,带著草原联军浩浩荡荡地杀过来,估计兵力在四万人左右。   韩、梁两部军队当时在原地驻军待命,若是退开自然可以避战,但梁喆极力主战,再加上自己这边是被动迎战草原人,回去也有解释的理由,韩世忠便只好答应了梁喆。   “你的铁鹞子死伤了多少?”   “九百多骑。”   梁喆淡淡道:“中原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韩将军,那些将士死得其所,本将军回去会为他们请来抚恤。”   他拍拍手,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忽然提高声音,对著周围将士喊道:   “此战大捷,咱们就可以让刘公称王了!”   “来,跟著本将军一起喊!”   “此战有赖大王洪福,大王千岁!”   “大王千岁!”   韩世忠咬咬牙,尤其是在注意到有一些出身镇远军的将领看向他后,韩世忠立刻也高呼起来:“大王千岁!”   远处,汪古部的使者和被俘的头人们跪了一地,不得不跟著一同高呼。   宣和七年五月,韩、梁率领永清、胜捷两支军队踏平草原部族,迫降汪古部,汪古部可汗献出七千匹马和大量的牲口请求投降,敌烈七部和塔塔尔人合计献出头人四十五名以及大量的牛羊牲口。   阻卜诸部除却牲口外,又献出三名可汗的女儿,以及派遣使者,在刘陵接受草原使者投降的时候,阻卜使者当众提议称呼刘公为大可汗,总摄草原之事。   宋、金、夏三国同时派遣使者,入云中贺喜。   六月,军队凯旋云中,韩、梁二将受封赏时,忽然带著周围永清、胜捷、乃至于镇远军三军的将领全部对著高台上的刘陵跪下。   好好好,被封了一章,下一章内容标题如果一样的话请不要订阅,正在联系责编    第144章 汉王!   高台周围,三军将士全部对著高台上的那一道身影俯身,参拜。   韩世忠站起身,和旁边的梁喆隐晦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迈步走上高台,刘陵的目光看向他,韩世忠蓦地感觉到一阵心虚。   他定了定心神,对著刘陵躬身施礼后,转身看向高台下面。   “诸位静一静!”   场下的将校有很多立刻转身,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毫不犹豫地开口要求身后的士卒安静。   耶律大石默默看了一眼高台上的韩世忠,转身对著自己的部曲们开口道:“肃静。”   顷刻间,场内外全部安静下来,就算是没有提前听到风声的人,这时候也该闻出味儿了。   刘陵在太师椅上缓缓坐下,一直没动身,也没说话。   “诸位,本将军乃是永清军节度使韩世忠,但以前,咱也是镇远军的都统,和大家都是兄弟!   至今已经三年了,刘公领著咱们打了三年的仗,偌大燕云之地原本何等残破,现在,我们中的很多人,有的加官进爵,有的得到了土地,最差的,也是衣食无忧,诸位说说,都是谁的功劳!”   高台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阵高呼。   “刘公!”   “是刘大帅!”   韩世忠握拳挥舞了一下,吼道:“你们吃谁的饭,拿谁的饷!”   “刘公!”   “刘公!”   高台上,除了刘陵外,还有宋夏金三国的使者站在一旁,他们本来以为今天只是“阅兵”,天知道会闹出这么一场,此刻都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了那个始终一脸平静的男人。   韩世忠迎著三军将士的目光,再度高呼:“大帅乃是我等头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我等破草原凯旋,此乃众将士血战之功,但若是没有刘公领著咱们团结在一起,我等岂能有今日!”   “辽国已亡!燕云,阴山,非辽国之故土,非宋国之失地,非金国之藩属,乃是我等故乡!因此,我韩世忠,今日率永清军上下八千将士“   韩世忠拔出佩刀,反手将刀插在高台的地面上,对著刘陵单膝跪下,抱拳高声道:   “末将斗胆,请刘公,称汉王!”   高台外,永清军下辖的将领们听到喊声后,立刻开始传令,同时,自己也拔刀插在地上,对著高台抱拳单膝跪下。   “请刘公称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里,梁喆上前一步,高吼道:   “末将梁喆,率八千胜捷军在此,斗胆请刘公称汉王!”   梁喆喊完,也同样是单膝跪下。   镇远军上下根本不用吩咐,在另外两支“兄弟军队”涌起声浪的时候,镇远军全部高层将领先后走出队列,领著部曲对著高台单膝跪下,高呼称王!   风缓缓地吹拂而过,三军将士的高吼声中,有无数旌旗飘起。   刘陵目光略过高台周围的无数将士,他没有站起身回应,也没有拒绝,更像是在慢慢回味。   金使王阿海面容苦涩,他开始觉得,自己自从碰到这位刘大帅以来,似乎就一直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称王”   刘陵终于出声了。   韩世忠半跪在地上,头没敢抬,听著刘陵的声音,身子微颤,但下一刻,还是大声喊道:“请刘公称汉王!”   “呵呵”   刘陵轻笑一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他的军队,他的旌旗。   他依然没有立刻回应。   受宋国的王爵,接下来必然会与金国彻底为敌,受金国的王爵,接下来宋人那边就会断奶。   而自行称王,有可能是两边都得罪,也可能是   刘陵轻轻拍了拍座椅的扶手,目光收回,然后看向三国的使者,开口道:   “夏国,有没有意见?”   夏国使者打了个寒颤,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我国耶律太后,愿与大王盟誓,世代为好!”   刘陵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慵懒道:“宋国,有没有意见?”   宋国使者犹豫了一会儿,心里快速做著利益分析,随即轻叹一声,道:“回国后,本使会代为呈报官家。”   “你,宋人,有意见?”   “没有。”   刘陵的目光看向金人,不等他开口,王阿海就上前一步,冷冷道:“大金没有应允之理!”   “呵呵。”   刘陵还是坐著,抬手指著高台周围。   “看著他们,告诉我,金国有没有意见?”   刘陵麾下的战卒单论数目来讲,已经超过了六万,而且还不断地收降辽国溃卒,宋国的三万禁军和四千西军全部在云中待命,名义上是宋军,但他们的指挥权在刘陵手中。   夏国的李良辅带著两万夏军驻守在云中以北,同样尊奉刘陵号令。   要打的话,三方兵马再度扩充一下,加上辅兵民夫,对外也能打出三十万大军的旗号。   若是现在的刘陵卯足劲儿跟金国打,战败的概率依旧很大,但也有更大的概率,那就是金国于此一役后被彻底打崩余力,金国或许还能留存著,但几十年内,肯定没有南下之力了。   王阿海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今天就算反对,刘陵称王的事也不可能因此而停止,反而很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战争。   金国,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   犹豫了一会儿,他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我大金没有意见。”   三国使者,全部躬身俯首。   高台下的声音源源不断,还有远处大营里的士卒不断涌出,在知道大致的事情后,也一同加入到高呼的队列中。   而且接下来,让王阿海意想不到的是,那位嫁出来的梁国公主完颜泉著汉人华服登上高台,手里,捧著一身王服,样式接近宋制,但是由燕地的匠人稍微做了一些改动。   王服通体黑色,也仅仅有外披的衫袍,全套穿起来会非常麻烦,反正底下将士只需要知道他今日穿的是什么就好。   在完颜泉身后跟著两名镇远军将领,全都姓耶律,都是从常胜军开始就跟随刘陵的将领,手里分别捧著冕冠和剑。   完颜泉双手呈递上王服,目光没看死死盯著她的王阿海,始终停留在自己的丈夫身上,高声道:   “请大王,著王服!”   刘陵站起身,高台下的声浪次第平歇,但如果仔细看去的话,底下每一个将士眼里几乎都狂热到要燃烧起来一样。   君权神授。   有时候不是君主拿鞭子逼迫自己的臣民,一遍遍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们自己的权力来自于上天。   而是一个人带领无数人活下去,活的更好;从一口饭大家分著吃的日子,再到现在,人人每天都能吃到一顿饱饭不饿死,大家至少不再如同猪狗一样地活著。   饥饿、疾病、兵灾依然存在,但至少,很多人活了下来。   如果没了刘字旌旗,过去三年里的每一天,都会有无数人死去。   辽国国祚衰亡,甚至灭绝,本来意味著辽国大半的臣民和将士都将变成金人的奴隶。   金人本来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因为叛乱和粮荒,使得金国皇帝一连数次下达正式的命令,允许民间赎买奴隶和放宽降人的待遇,如果他们有余力的话,绝对会继续奴役更多的辽人。   他们南下的时候,燕云两地被迫迁徙的平民百姓超过百万,整个燕地都为之十室九空,但在刘陵的整饬下,军队虽然在外跟著他不断征战,但燕地却得以休养生息。   宋金高层都清楚,是大宋一直在刘陵后面供奶,但民间,只会认为是他刘陵竭尽所能,硬生生让燕地再度焕发生机。   在燕地人心里,他们早就把刘陵供上了神坛。   或者说,他不只是神,他是燕地的天!   刘陵迎著无数人的目光,慢慢地抖开黑色王服,将其穿在身上。   两名将领在他面前跪下,将手中之物呈递上。   刘陵拿起佩剑,慢条斯理地系在腰间。   然后是冕冠,他双手捧起,完颜泉提前学过怎么帮忙穿戴,在后面帮他戴好冠冕。   刘陵简单的穿戴了一下,片刻后,一袭黑色王袍矗立在高台上,俯瞰著周围沉静的千军万马,风声在高台前缓缓平息,无数旌旗渐落。   天上云雾散开,艳阳高照,温暖的阳光照拂到每一处。   刘陵看了一眼还半跪在面前的韩世忠和另外两名镇远军将领,示意了一下,完颜泉心领神会,走过去分别搀扶起三人。   “良臣。”   “末将在。”韩世忠垂著头,目光却忍不住去看那一身黑色王袍。   “你刚才说什么?”   “末将末将,代全军上下,斗胆,请刘公称汉王!”   刘陵微微颔首,平静道:“孤,准了。”   在大营内,蔡靖没到场,他坐在营门处慢条斯理地喝著苦茶,听著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不知道嘴里品咋出的苦涩,究竟是心情还是茶味。   “还真的有这一天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曾经他愿意主动替刘陵向大宋朝廷请王爵,现在看来,这厮那时候心里怕不是在嘲笑他。   以他宋人的角度来看,刘陵无异于是在挑衅。   蔡靖本应该表现出愤怒的。   但蔡靖却又有些恐惧的发现,自己心里居然还有不少欣喜。   完颜阇母坐在他旁边,神情越发漠然,轻声道:   “千年以后,没有谁会清楚记得咱们的言行,没有人知道今天的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更不可能知道伱我的心事。但在今日,燕云的数十万军民此刻心里都清楚有一袭黑色王服,撑起了他们头顶的天。”   重复章节删除后,订阅的钱好像会自动退回去,下周一才能联系责编删除,如果不愿意可以加群,我会退钱,非常抱歉。   感谢投月票和打赏的老爷们,感谢投推荐票的兄弟,我以后会多注意这种情况的,感谢大家支持。   晚安。    第145章 两头吃   深夜,帅帐中灯火通明,完颜阇母在校尉的带领下走进来,一眼就看见刘陵身著黑色王服坐在那儿,对他躬身施礼后,笑道:“拜见大王。   “岳丈无需多礼。”   “看座。”   刘陵伸手示意,一名将领搬了张椅子过来,完颜阇母也不推辞,坐下后就开门见山道:“钱财珠宝,一样也不能缺少,老夫此行回去,我会帮你劝说完颜斜也,扩大通商的规模。”   刘陵默默点头。   论商货贸易,占据了大半辽国故地的金国和燕云相比,其实没太大差别,但燕云之地肥沃,背后靠著大宋,能卖出去的商品一下子多出了百倍,再加上刘陵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培养理财和经商的好手,只要金国的口子一开,贸易逆差就会越来越大。   但这些念头不可能全部告诉完颜阇母,后者与刘陵的利益关联并不是太大,本身又是老一辈金人,刘陵也只是借著完颜阇母的关系去拉拢其他金国权贵。   张武传回信来,说完颜宗望和金帝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刘陵知道后,又特意派人大张旗鼓地给居庸关那边送了价值五万贯的货物,狠狠地拱了一把火。   “岳丈回去之后,小婿每个月都会派人送钱货过去,也定然会善待泉儿,让她早早生下孩子。”   完颜阇母心里苦笑,但还是点点头,与刘陵又聊了一会儿,随即起身告辞。   “大王,他可信吗?”韩昉始终跪坐在一旁默默听著,等完颜阇母走后才发问。   “金国这第二位皇帝是个心思多的,我先前坑了完颜宗望一把,挑拨他跟金帝的关系,现在二人果然失和,可见金帝心胸一般。   完颜阇母本来也是金国位高权重的人物,但因为被俘,这两年来权势早就被人瓜分乾净,现在他回去之后,除非他真的放弃所有,安然守著那点俸禄过日子,要不然”   说到这里,刘陵摇摇头。   “呵,我跟他都是带兵打过打仗的丘八,性子怎么可能软的下来,就算他现在不同意,他的那些金人同胞,也能把他逼迫到不得不跟我合作的地步。”   “大王心思缜密,臣佩服。”   “好了好了,军中封赏的章程定下来了没有?”   “大半都已经酌定完了,只不过,韩、梁两将军的侯爵还没”韩昉看著刘陵,试探著问道:“不知道是用故辽封爵制度,还是用宋国的制”   “就以燕云的地郡名直接封侯——韩世忠,燕侯,梁喆,云侯。”   “喏。”   “还有,在阴山以东筑城的事如何了?”   “草原人征发三万多人,再加上云中二万人力,合计五万人力,在阴山以东,云中府以北,以山海关为名修筑关城,连通历代所筑长城,防御金国,但是云中最北面的恒州在金人手中,终究还是一处缺口,难以弥合。”   刘陵根据韩昉的指示去看舆图,舆图上已经提前画好了山海关的线路,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就这样做。”   云中最北面的恒州是一座坚城,但是先前在与金人的和谈里,刘陵已经占了很多便宜,金人唯独在恒州上面咬死不松口,刘陵那时候也没办法。   现在阴山草原归降,意味著刘陵在几年内不需要再去担心草原出问题,接下来就是稳固双方的利益关系,从而实现云中西北面防线的稳固。   阴山草原,再加上长城和即将开始动工的山海关,最多一年后,金人就算是想要南下,也只能选择恒州或是燕地以北作为突破口,刘陵减少了需要重兵防御的疆线,可以把战场推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而在燕地以北驻守的居庸关守军里面,其主将是跟刘陵利益关系越来越紧密的完颜宗望,他麾下军队里有许多辽国的旧官吏和将士,刘陵派出的人手无孔不入,通过贿赂和劝诱,不断地挖完颜宗望和金人的墙角。   六月,霸州和雄州的北地商贾开始使用一种名为宝钞的纸币,起初使用宝钞最多的只有宋国商人,因为他们可以用宝钞买到更多的货物,没出半个月,霸州和雄州不少达官贵人和富户也开始使用宝钞,渐渐地带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宝钞。   宝钞可在当地开设的北地钱庄即日兑换,安全方便。   北地钱庄在宋国这边利用钱财开道,每次运钱的时候都有当地守军随行护送,到了燕地后是高凤部下的威行军将士护送,从头到尾走的都是官府关系,但凡有不开眼的敢对北地钱庄的钱财动心,那就是与刘陵和宋国官府为敌。   晚上,赵明诚喝了点小酒,醉醺醺地来到后宅庭院里,瞥见妻子正坐在小亭中写著什么。   “夫君。”   李清照抬起头,看到丈夫走过来,一阵酒味儿也跟著扑面而来。   她也喝酒,但还是忍不住酒臭味,撇撇嘴,示意旁边的侍女去打热水和煮醒酒汤。   等喝过了醒酒汤,赵明诚才慢慢清醒过来,李清照对侍女挥手示意她们避开,等亭中只剩下夫妻二人后,李清照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放在赵明诚面前。   “你白天去坐衙的时候,有人偷偷送了一封信来。”   信没有落款,但夫妻俩都知道是谁写的。   赵明诚伸手拆信看了一会儿,叹气道:“这位汉王,让我帮忙疏通河北路的关系,替他的北地钱庄再走些人脉。”   李清照沉默不语,她虽然聪明,但在这种事上并不发表意见。   丈夫赵明诚现在知州的位子就是刘陵帮他运作到手的,要不然以他“元祐党人余孽”的身份,想要爬到这么高的官位,只怕是这辈子不可能。   “刘陵此人乃是北地枭雄,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费尽心思推行这所谓的北地钱庄,但肯定有他的考虑。”赵明诚想了一会儿,问道:“除了信,还有没有送来其他东西?”   “送信的人说,明日会有商贾把您的润笔费送到。”李清照抿起嘴,看丈夫的神色居然因为这一句话安定下来,她忍不住问到:“万一汉王此举意在对大宋不利,难道您也要答应他吗”   “三个月里,刘陵已经派人给咱们送来了超过三万贯的钱财珍玩,其中不乏名画、古玩器物。”   赵明诚叹了口气,回答道:“本官倒也是想为国忠贞,但朝廷给咱们的多是屈辱打压,他刘陵虽然是外人,但给的却比朝廷更多。”   他指了指李清照身上披著的狐皮披风,道:“就你身上这一件,听说是与进贡给朝廷的那一批皮毛用的是一样料子。京城中传说,蔡相公致仕后,想要买一件类似的锦披,寻遍京城而不可得,最后还是派人在那家皮草店等了足足半个月,不惜花高价买到了一件。   娘子,这朝廷都硬不起来,咱们在这傻乎乎的硬气什么?”    第146章 大宋北伐   “臣康公弼,拜见大王!”   “请起。   刘陵目光看向那名中年人,然后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依次向后。   他称王后,夏国自然奉从,金国那边后续立刻就派人过来予以承认,只有大宋那边至今没有传回官方的消息。   但不管如何,当王旗撑开的时候,意味著刘陵在燕云的号召力再度上升,原先辽国的旧官吏和将校再度掀起了“弃金投刘”和“二次出山”的热潮。   这也是刘陵的目的。   虽然他现在不断耍手段,严重拖垮了金国休养生息的进度,但谁知道那群女真人会不会忽然发疯全部南下,最后梭哈一把。   所以这时候称王,看似是刘陵飘了,实则还是为了即将可能爆发的大规模战事做准备——他需要再提振一波人心。   和这些再度投靠过来的官吏们说了几句场面话,封官文书已经先行都念了一遍,官职都有些虚高,同时还有大量的钱财作为赏赐。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再加上这些人里面,也有康公弼这种能吏,刘陵倒是不介意再玩一出千金市马骨。   刘陵最后又勉励了几句,官吏们渐渐告退,只留下几个人,都是以前辽国的将领。   “耶律大石何在?”   耶律大石深吸一口气,从队列里走出,俯首躬身。   “末将在!”   “耶律大石,本王加你为统制,你率本部二千多兵马,除此之外,本王再给你三千,凑出五千人。伱带著军队去滦州驻守,和张敦固同事,他主内,你主外,凡事,以你为主!”   “末将遵命!”   “知道孤要你做什么吗?”   耶律大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经营滦州,想办法拿回平州。”   “耶律将军,你投靠过来后,钱粮,兵甲,部曲,孤有没有短缺过你?”   “回大王的话,样样齐全,末将在先帝军中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本王,不只是在拉拢你,本王也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刘陵站起身,走到耶律大石跟前,示意他站直了。   “本王问你,家国沦丧,这事耻辱吗?”   耶律大石愣了一下,回答道:“耻。”   “你保护的皇帝驾崩,临死时还遭受金狗折磨,死无全尸,耻辱吗?”   “耻!”   “你被金狗打的一路奔逃到宁远坡,若是没有本王,你早就死在那儿了,耻辱吗?”   “耻!”   “你的部下、亲人、家眷都沦落入金人的手里,被他们当成猪狗一样砍杀,当成奴隶糟蹋,耻辱吗?”   “耻!”   刘陵伸手,用力按在耶律大石的肩膀上。   “本王和你都是厮杀汉,不信什么轮回和来世。   人,就这一辈子!   命,也就这一条!   你当然可以选择苟活,但你也要知道,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重来,耻辱是金狗烙在你身上的,机会是本王亲手给你的,你到底怎么选是你的事,本王不多说什么。   但是本王保证,若是来日金狗南下去攻打你的滦州,本王三天内会亲自率领燕地儿郎做你的后援!”   耶律大石牙咬的咯吱响,躬身施礼,沉声道:“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完颜宗望几次来信要求刘陵约束一点,要不然他自己就没法跟朝廷解释了。   是的,完颜宗望甚至得主动替刘陵遮掩。   不过两个月时间,他手下和身边就有越来越多的女真贵族开始和燕地商贾做牛羊马匹的生意,朝廷虽然在和谈中答应在边关开设榷场,但相关章程还没下达,这些人现在做的生意,属于“非法行为”。   可是,财帛动人心呐   完颜宗望自己也在收贿赂,刘陵送的、燕地商贾送的,还有一些,是一些燕地相当有名望的人馈赠的财物。   这些人有的是当年金国南下时被迫迁徙到金国境内,有的还在燕地,但却故意给完颜宗望馈赠钱财。   前者家产大多在迁徙的途中花用掉了,现在又哪儿来钱财讨好自己?   后者大多都已经替刘陵做事,怎么可能蠢到光明正大地给自己送钱财和书信讨好?   完颜宗望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他早就想明白了,这些人的举动,就是在不断地朝他身上泼脏水。   就在前不久还发生了一件事,金帝完颜吴乞买偷偷在国库里取了一点钱财,让人去买了些酒给自己喝,而后丞相清点府库时候发觉,和众大臣在朝堂上把金帝半搀半架下龙椅,惩罚性的打了棍子,最后,大家一起跪下来给金帝请罪,后者只能不了了之。   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以前部族过日子的状态,大不了就是顶头的族长改称为皇帝。   完颜宗望看过很多书,他明白,历来人坐上龙椅后,想法就会迅速改变,更何况堂堂皇帝居然被自己的臣子拖下来打棍子。   金帝很可能需要一个让他重新立威的机会,也就是说,要一个给他杀鸡儆猴的人选。   完颜宗望自以为自己对大金是忠诚的,但他也不想死。   他恨不得恨不得这时候就带著居庸关的守军南下,宁可去跟刘陵跟镇远军拼死,也不愿意窝囊的死在牢中。   “都统?”   完颜宗望迅速从发愣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看向走进来的心腹。   “燕地汉王来信了。”   完颜宗望嗫嚅了一下嘴角,伸手去接信。   宋国朝廷上下很愤怒。   虽然一年前的时候,金人在那边故意恶心朝廷,喊著要给刘陵封王,实际上就是帮刘陵抬了一手身价。   宋人这边心里门儿清,更何况他们自诩拿捏著刘陵的后勤辎重命脉,自己这边断粮,燕云就得断炊。   但宋人没有料到的是,燕地的民户近年来在不断补充,云中府有一半地区较为完好,而且云中之地属于河套地区,稍加修养,最多一年之内就能慢慢缓和过来。   再加上战败的草原,汪古部的本部族人一战死伤过万,算是被彻底打服帖了,阴山以南的草原全部顺服,连带著阴北的塔塔尔、鞑靼人、阻卜人全都派遣使者过来,至少明面上表达了恭顺,也送了大批的牛羊牲口作为谢罪之物。   换句话说,就是宋人现在即使断粮,刘陵也能有一段较为从容的时间进行决策。   但,宋国朝廷对这种情况是不清楚的。   种师道率领的西军和三万大宋禁军虽然在云中驻军,但他们没有多少自主权,刘陵也在不断地加以提防和分散宋军的兵力,只保留了四千西军的完整建制,而且是将种师道和西军放在了云中府东北面的奉圣州。   奉圣州与金国接壤,地势险要,种师道面前是金人,身后是刘陵的军队,也不可能传出多少消息。   所以在大宋看来,刘陵先后跟金人、草原爆发大战,这时候必定已经是力有所不逮,就像是三年前已经被金人打到山穷水尽的辽国一样。   孩子不乖,就得好好教育一顿。   童贯将手里的信交给旁边的文士,叮嘱道:“叔通,你回去以后,上告天子,一定要和他说清楚利害,本王如今手提精锐兵马坐镇两河,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北伐之声,当再度充盈朝堂!”   刘陵称王,童贯其实也倒霉,毕竟在朝中,一直都将刘陵认为是他的“嫡系”,现在刘陵冒天下之大不韪,童贯必须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宇文虚中盯著信件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面上只是平静的点点头。   “大王放心。”    第147章 先兆   时立爱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北地,天生就不是养人的地方,活在这里的人,就好比是在大雪中穿行的狼群,狼崽子从出生开始就得磨牙吮血,在雪中挣命;活不下来的,死,活下来的,往往会活的更好。   但如果一头狼老了,不管是这天气,还是你身边的族群,都会急著催你去死。   汉王这大半年来一直在云中用兵和坐镇,几乎没怎么回燕地,燕地的文政之事,几乎都是时立爱领著一班官吏在做。   他确实是个相当有本事的,而且在故辽旧官员的圈子里威望很高,足以镇抚手下和新归顺过来的官吏,在刘陵对云中和草原用兵的时候,时立爱任劳任怨地在后方维系后勤辎重,统筹全局。   看似依旧大权在握,实际上他在军政上面只保留了提建议的资格,刘陵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毫不犹豫地分化了他的权力,将他提拔上来的心腹,非留不可的予以拉拢或是打压,不怎么重要的,就直接按下去,然后把自己的人换上来。   他时立爱在燕地的威望确实高,但燕云之地,威望最高的人是他刘陵!   对此,时立爱没表露出不满,实际上他到现在还能活著,已经证明刘陵是个看重往日情面的人。   “时公,王妃求见。”   时立爱抬起头,犹豫片刻,道:“请她进来。”   晚娘著黑色华服,身后跟著一队婢女,来到门口的时候,时立爱就主动站起身迎接过去,持臣子礼。   刘陵称王,底下人傻乎乎地不知道意味著什么,只是觉得汉王的名头好听。   但他们这些高层官吏和将领几乎是立刻就闻出味儿了。   这是要自己支锅分饭啊。   “见过时公。”   “见过汉王妃。”   宋代的王妃称之为夫人,但先不说刘陵此刻称王本就不符合任何规矩,大宋那边也没立刻予以承认,所以晚娘本该封下来一个诰命,这时候也没有任何著落。   只是刘陵称王后,专门发信使给自己的“后宫”们先分封了一下,各自加了正式的名分。   刘晚氏,称汉王妃;往下的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和梁国公主完颜泉对外受称“殿下”,对内称呼夫人;耶律淮仙、刘氏、曹氏称为妾硕人。   但还有一个没封。   时立爱请她坐下,自己没坐,沉吟一下,就问道:“王妃可是为了世子而来?”   晚娘默默点点头。   她虽然是大妇,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丈夫了,再加上后宅里的后来者们不是郡主就是什么公主之类的。   后者对她虽然也雌伏,可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贵气是从小到大养出来的,晚娘不管怎么的,只觉得相形见绌。   后宅里其实很安稳,没人作妖,大家和和气气的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晚娘生子的时候,耶律余里衍也是在旁边伺候过她的。   如果可以的话,晚娘倒是不介意就这样过日子,但现在,她有了儿子。   她得为自己的孩子去争,她清楚,眼前这个老者在自家丈夫面前还有些脸面可以说话,她更清楚,这位老者是偏向于那位“耶律妹妹”的。   “王妃今日来的有些急切了。”   时立爱替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轻声道:“大王本就讲情面,您不争不闹,他反倒是心疼您。”   “听说,那位曹氏也有了。”晚娘目光抬起,里面带著些许无奈。   虽说枪打出头鸟,但有时候明知道前面可能是雷区,但还是得去趟一趟。   有些事,靠猜,靠推测,都可以说的有理有据,但事情没到盖棺定论前,一切都还是未知。   时立爱摇摇头,回答道:   “有时候,不争才是一种争。”   “臣知道王妃想说什么,但臣只能为大王拾辍拾辍府库,整理簿册,岂敢再在立世子一事上妄言?更何况,他还小,王妃不如再等等。”   晚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告辞离开。   她离开后,一个佐官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问道:“时公,王妃来的事,要不要跟大王说?”   “为什么不说?不过,用不著多说,也用不著少说,按规矩让大王知道就行了。”   时立爱将茶盏递给佐官,自己迈步走到庭院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佐官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霸州雄州那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送来钱粮了,就算是北地钱庄和商会的生意也遭到了当地官府的打压。”   “宋人要忍不住了。”   后世看动作片的时候,很多人会下意识地在心里仿真,甚至是试著去模仿动作,然后恨不得也这样跟人打一架。   大宋这几年来,方腊叛乱的风波渐渐平息,国内偶尔动荡,但整体上,依旧是“太平盛世”的光景,但大宋北疆以外,则是年年爆发大战,宋人的心理大概就类似于上面那种。   看人打架打多了,就以为自己会了,同时,也有点忍不住手痒痒。   时立爱评价道:“宋国有个小苏学士,他写的一首诗里曾有这样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宋人要开战,不屏蔽消息,不刻意遮掩,反倒是急著对这些钱财商货动手,殊不知,宋国朝廷的命令一传递下来,咱们这边就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大宋朝廷那边也未必都是蠢货,很可能也下达了封口的命令,但命令传递开来的时候,底下人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是站在风口的那头猪,开始借这个机会捞油水。   钱庄里的储蓄,以及商会的货物,全都被底下州县的官府强势查封,“收归国有”。   如此不寻常的举动,就像是在黑夜里点亮一盏一千瓦的大电炮,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再加上河北河东两地,与燕云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大小人物不下千人,这几日给时立爱送密信告密的人就有许多,送到刘陵那边的密信只会更多。   而且这些密信里面有大半都不是商会的人写的,写信的大多是宋人。   时立爱看著旁边的老树,轻轻抚摸著树身,道:“树无皮得死,人没面皮,竟然还能活的那么好。”       第148章 对不起,我是卧底   当一支军队开始断粮,意味著方圆几十里内全都没有粮食了。   当初刘陵在大漠上也是这样的,不惜丢掉以往禁止劫掠的命令,在大漠上一路行军,一路劫掠沿途各处党项部族以维持补给。   不过也可以理解,刘陵的基本盘是燕云,所以在自家地方上为了保持形象,还是尽可能地给军队套上一层锁链。   对此,军中许多将士已经经受了刘陵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文化洗脑,早就认可这一做法。   至于说西夏,还有除了燕云之外的其他地方,这些丘八自然就不在意了。   “军中大多是辽人和夏人,对劫掠宋人不能说是习以为常,但也肯定有很多人都听说过。”   夏国的打草谷可谓是臭名昭著,夏主当初身边还带著不少擒生军,就是夏国专门为了劫掠而存在的精锐军队,而后这些擒生军大半都投降到刘陵帐下。   才舒缓几个月,燕云的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高层将领大多通过气,已经得到了暗示,开始暗暗调动兵马,整军备战,底下人倒是习以为常。   毕竟燕云处于三国夹缝中,足可以称得上是“四战之地”。   韩昉看著刘陵,道:“大王先前与宋人较为和善,但现在若是战起,各处劫掠在所难免,还请大王心里有个准备。”   “本王清楚。”   刘陵正在低头写日记,头也不抬地回答:“只不过明面上,还是要下明令禁止,而且要约束各部,不到宋军主动进攻,我部绝对不能迎击。”   “臣明白。”   开战的借口,有时候可以随便说说,有时候必须要找一个明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而且不同的借口,所代表的政治目的和战争目标也不同。   宋人那边正在秣马厉兵,河北河东一带大规模的军队调动根本瞒不住,到处都是刘陵的耳目,不断替他传递回来消息。   童贯曾经奏请朝廷在河北设置四个总管:中山辛兴宗,真定王元,河中杨惟忠,大名王育;辛兴宗和刘延庆死在了西北,尸首至今没有下落,另外三个总管都是童贯的心腹将领,其中以杨惟忠为最,此刻都已经调动到河北和河东的北面领兵。   京城那里,郓王每个月都收著刘陵的贿赂,这次义正词严地写信给刘陵,警告他说朝廷各处调动兵马数量已经超过十五万,准备以广阳郡王童贯为帅,一个月后从白沟河北上,走三年前征辽的旧道路,同时派遣骑兵奔袭燕京,让刘陵不要想著反抗。   他以前跟刘陵虽然有点交情,但这封信就是他们的“绝交信”。   所以,宋军这次出动的兵力,进军路线,刘陵现在全知道了。   燕地现在的五支军队:镇远、永清、胜捷、威行、宁远,其中赵鹤寿的宁远军装备最普通,士卒素质一般,被临时调动到了云中境内固防镇守,韩世忠的永清军被调动到燕京驻守,防备金人趁火打劫。   刘陵军中辽人和夏人很多,其中大部分都跟宋人打过,所以现在有现成的经验可以用,专门针对宋军制定战术和操练军队。   文吏在不断地拿著手写的命令离开官衙,刘陵发出最后一条命令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让宋人,永远记住此战。”   “朝廷要北伐?”   种师道捏著信看到一半时霍然起身,恨不得把那条老阉狗抓过来暴打一顿。   他来云中之后很注重搜集燕云的地理情况,以及各处驻军的兵力,倒是有所收获。   燕云现在所有的五军之中,自然是镇远军最强,而后是永清、胜捷两军,这两军中骑兵最多,而且大多是重骑兵,先前这两部兵马入草原时一路高歌猛进,直接打的汪古部和草原联军不得不投降。   至于说高凤的威行军和赵鹤寿的宁远军更偏向于地方守军,兵卒素质装备都很一般。   只是光前面那三支军队里就有合计超过四万的战卒,更不用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西夏,以及刚刚归降的草原部族。   后两者若是听说刘陵与大宋开战,一定会很乐意派兵支持,尤其是西夏,对于那位耶律太后来说,宋人简直是给她送上了一个争夺权势的绝好机会。   “不行,我得”   种师道刚走到门口就愣住了,想起自己现在正在云中,而且周围驻守的都是刘陵的军队。   自己手里还有四千西军,如果不赶紧带他们走,万一真的开战,自己这四千西军肯定要被扑杀在这儿。   “阿福。”   阿福是个消瘦的中年家仆,也是种师道的老管家,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的心腹人。   “主人。”   “你替我去把杨可世、曲端还有这几位将校,全都请过来,一定要悄悄地,尽可能不要让其他人发觉。”   老管家点点头,立刻离开去做事了。   种师道坐在官衙里惴惴不安地等候,他感觉自己的行为太过冒险,又感觉自己行动的太晚。   “唉,三万多大军都在云中驻守,你这时候想著要跟刘陵反目,童贯,你这老狗,难道连三万多儿郎的命也不顾了吗”   到了傍晚的时候,老管家回来了,身后依次跟著几名将领。   “末将,见过”   “好了好了,都赶紧坐吧,”种师道对老管家挥挥手,“关门,外面若是来人了,立刻敲门。”   老管家躬身施礼,离开时把门带上。   杨可世打量著种师道,代替其他人沉声问道:“大帅,您特意找咱们过来是有何事?”   “诸位想必都听到燕云的风声了吧?”   种师道仔细看著每个人的表情,曲端笑了笑,回答道:“咱大宋要开打的时候,上面人拼命压,底下人拼命作,燕云这边跟三年前的辽国可不同,估计早有准备。”   三年前,辽国大部分兵力都在对抗北面的金国,驻守燕地的只是辽国的“小朝廷”,就这样还把大宋十万兵马打的全军溃散。   现在,燕云之地的军力民力已经被全部集成起来,更不用说,还有阴山草原和夏国的帮助,更像是数十年前的辽国,虽然仍有不足,但与大宋开战真是绰绰有余了。   “大帅,您说个准话吧,咱们都听您的!”有人立刻道。   “嗯”   种师道微微颔首,“刘陵此人聪敏,他把三万禁军全部打散,分别安置在各处守城,咱们已经没那个时间去联系那些禁军的将领了。所以,眼下还是要尽可能地保住手里的四千西军。   本帅准备从奉圣州绕过云中府,一路南下,这样一来就只需要沿著矾山往南就能顺利抵达蔚州。”   蔚州现在是大宋的土地,那儿有大宋禁军驻防,虽然可能也抵挡不住,但至少是踩在自己家里作战。   见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种师道欣慰地笑了笑,道:“还有,奉圣州守将名叫韩民毅,此人原先是常胜军中将领,而后跟随刘陵,算是他心腹,今夜,我等可将其诱而杀之,这样一来,走的时候就不会有兵马追击。”   种师道转过身想去取舆图,耳中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声响,他心里一紧,辨别出那是剑刃和剑鞘的摩擦声。   他微微侧过头,看见杨可世用剑刃抵住自己的后背。   “杨统领,伱”   “种相公,我等各为其主罢了。”杨可世淡淡道,在他身后,有两个将领都跟著拔刀站起,毫不犹豫地将刀口对准旁边一脸懵逼的同僚。   “别乱动!”   种师道微微叹息,就在杨可世以为他服软的时候,种师道苍老的身体忽然表现出截然相反的灵敏,趁著杨可世走神的瞬间,忽然转过身,右手如钳子一样箍住杨可世的手腕,左手立刻夺走他的佩剑。   杨可世慢慢后退一步,在种师道的示意下站直身子。   “为什么要背叛,大宋何曾亏待过你!”种师道厉声喝道。   眼见杨可世被控制,另外两个将领犹豫一下,没有收刀,而是继续和种师道僵持著。   这边,曲端站起身来到种师道旁边,低声道:“大帅,让我来挟持他吧。”   “拿稳了。”刚才曲端没跟著那两个一块站起身,种师道便信了曲端,将剑递给他。   曲端接过剑看了看,然后将剑刃横亘在种师道的脖颈上。   种师道:“_?”   “失敬了,种帅。”   种师道怒吼道:“贼子!贼子!”   杨可世揉著手腕,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静的看著种师道。   “还请种相公识相点,不要想著乱来了,种相公若是愿降,我家汉王肯定会欣喜若狂。”   “如若本帅不降呢?”   种师道见他们几个都有了防备,自己没法再夺剑,心里一凉。   “那本将,就只好请种帅赴死了。”   看著种师道瞪大的眼睛,杨可世展颜一笑:“不过大王说了,种相公无论降不降,他都愿意养著,还请种相公在奉圣州歇著,等我家大王凯旋,到那时候,您再想著怎么跟他说。”   种师道还在骂骂咧咧,其余几名没降的将领满脸绝望。   杨可世拍拍手,外面的门打开,几名士卒松开了老管家,将十几名美女送进来。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脂粉的香气,美女们各有风情,姿态妖娆,笑嘻嘻地看著种师道。   “大王吩咐要好好招待种相公和诸位同仁,”杨可世站起身,随意搂著一个美女,对著他们笑道:“大宋不要你们,朝廷忘了你们,只有汉王可怜你们。   这些日子,有她们陪著种相公和诸位,想来不会太过寂寞。没准儿,种相公宝刀未老,还能再有一个也说不定啊,哈哈哈”    第149章 捉王八   宣和七年,七月。   燕京。   这儿已经算得上是防金前线,陈凉帮忙赚来的钱粮,有一小半都直接开销在燕京一带的防线上,晚娘小心地用左臂托著孩子,右手伸出罩在孩子头旁,替他挡风。   刘陵转头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皱眉。   “哪有那么娇贵?”   晚娘本想回答一句“他是汉王的长子如何不金贵”,但想起先前时立爱的警告,她便闭上嘴,默默地护著怀中的孩子。   刘陵转过头,站在燕京城墙的城楼上向南面眺望,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三年前,我与你不过是燕京城里最烂最低贱的蝼蚁,饭,吃不饱,衣,只有那么两件;   宋人攻城的时候,我侥幸攀上了郭药师,被他带在军中。但我自认为对得起他,逃出燕京城的时候,我帮他带了数百人回去,在渔阳,是我帮他杀了张令徽和刘舜臣,他后来把我卖给了金人,坑害我千余骑兵,我杀光他全家,但是饶了那个怀他孩子的妇人。   一年前,我攻下燕京城的时候,偶然碰到了一个当年的街坊。他跟我说,当年宋人在城内全军覆没后,城内的辽军和辽人抬了四天尸首,有宋人的,有辽人的,从街面到小巷子里不断地有堆著尸体的小车推出来。我想,如果当时没有郭药师把我们带在身边,我也会是那些堆在小车上推出来的尸体。”   刘陵伸手按在城墙上,天上日光正好,照在身上微微地有些暖意,让人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活著。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认为自己命好,老子就是命硬!”刘陵抬手指著自己的儿子,轻声道:“可这小子,比他老子命更好,他生下来就是世子。”   晚娘一惊,周围跟随的几名心腹将领全都抬起头。   “好了,城头风大,赶紧回去吧。”   刘陵摆摆手,继续看著城外的风景,他还记得三年前燕京城外一片荒芜,现在能看到大片被开垦出来的田地,直到韩世忠来到他身边,刘陵才回过神看向他。   “永清军九千多人已经全部换防到燕京,原先燕京驻军中所清查出来的四名与金人私下有来往的将校,已经全部伏诛。”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让韩世忠来倒也没有其他事,只是接下来由韩世忠镇守北面防备金人,刘陵还有一些话要仔细交代他,说完后,日头渐渐到了天中,士卒端来简单的酒菜,两个人坐在城头,就著一口风下酒。   “我让你守北面,这次不让你参战,心里怨么?”   “大王说笑了。”韩世忠放下酒杯,笑道:“末将为大王效命,自然是服从调遣,大王让冲锋,末将绝不含糊,大王让守地,末将就不会放金人一兵一卒南下。”   刘陵抬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在草原的时候,梁喆抗命几次?”   “额”韩世忠原本有些醉意的眼睛陡然清澈许多,讷讷的看著刘陵。   “差不多两三次。”   “他倒是聪明。”刘陵轻笑一声,示意韩世忠继续倒酒,后者连忙站起身,先帮刘陵倒了一杯,自己没坐下,在一旁站著。   刘陵咽下酒水,将酒杯放在桌上。   “抗命拿了战功,回来就撺掇伱一起劝我称王,他就又能混个功勋,还能把先前抗命的事掩盖过去。”   韩世忠现在也是一军上万人的主将,但站在刘陵旁边,身上硬是流露出乖巧的气息。   “本王,从不拿自己人立威。”   刘陵一句话安了韩世忠的心思,毕竟真要计较梁喆过错的话,他韩世忠哪里是什么乖宝宝,在里面其实也是有份的。   韩世忠闭嘴不说话,刘陵站起身,淡淡道:“他梁喆不是喜欢打吗,这次我就让他领兵作为我的前军,我看他能替我打多少宋军!”   看著神色跟鹌鹑似的韩世忠,刘陵拍拍他的肩膀。   “良臣,你不用多想,把燕京城守好,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喏。”   韩世忠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最近,各处都抓获了不少宋人的细作和哨探,大王,万一他们知道我军虚实”   “他们知道的,只是本王想让他们知道的。”   刘陵淡淡道:“到时候,本帅亲自在涿州等候那位广阳郡王,玩一出请君入瓮!”   “据报,驻守涿州的守将是威行军节度使高凤,此人原先驻守易州,在镇远军中也算是大将。”   童贯坐在太师椅上,高声道:“但他手下的威行军都是溃卒和辅兵,野战,他们绝对打不过咱们大宋的虎狼之师!”   童贯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燕云军队号称十万,实际上能打的主力只有镇远、永清、胜捷三支军队。   更何况以他的视角来看,以大宋的体量不宣而战发动袭击,必然会是雷霆一击,到时候先破涿州,再夺燕京,燕京以东的几个州地必然投降。   就算是驻守滦州的张敦固和耶律大石,在他看来也是有机会去招降的。   大不了许诺高官厚禄嘛,狗粮往地上多撒点,童贯不信不能让他们跪下来摇尾巴。   到时候,大半个燕地都可以传檄而定,再加上云中不少州地里都有大宋的禁军驻守,一呼万应,岂不是自己这次亲手把燕云打了下来?   一想到这儿,童贯只觉得一股爽感从尾椎骨窜到脑子里。   “涿州威行军兵力不少,实际上武备松弛,我部以王禀统领前军,王育率五千选锋军,二者为前驱,越白沟,奔袭涿州,在涿州一带诱使燕云兵力集结,然后本王亲自压进。   涿州一带兵力疲弱,刘陵必然会集结大军回援,到时候本王率军与之对垒鏖战,杨惟忠部率领六千选锋军,绕开涿州,奔袭燕京,打他一个空虚无备!”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复制当年第二次伐辽的经典战例——童贯率领大军佯装正面进攻,吸引燕云主力,然后用兵力优势拖住刘陵,最后,派出一支奇兵奔袭刘陵老家。   上一次其实是很成功的,辽军主力都被拖在白沟河,宋军和常胜军攻入了燕京,血战三日后全军覆没。   所以,并非是决策失误,而是某支军队太过拉胯。   不过这次,童贯自诩率领的是河北禁军、西军,中央禁军三支大宋的主力军队,压根不虚高凤手下那点臭鱼烂虾。   “到时候,本王要在燕地玩一出瓮中捉鳖,本王真有些好奇,他刘陵打著打著发现家没了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 第150章 中原北望气如山!   打仗,有时候需要非常快,譬如说奔袭战——夺下对方的大本营或是进行一次斩首,都需要进攻时做到绝对的稳准狠。   但有时候,战争的目标不完全是为了大败对手,这种时候,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七月末的一场小雨后,双方都开始了各有心思的动作,涿州一带城外的民户全都被收拢进城内,这是刘陵的命令。   他当然不担心这样做会打草惊蛇,以童贯刚愎自用的秉性,就算是前军将领意识到不对劲,将情况反馈给他,他也会下令继续进军。   宋军正式打出了“北伐”的旗号,对外称呼是镇远军某将领在边境屠戮宋人,贪污钱粮,所以大宋兵马不得不去接管燕地,以示“惩戒”。   他们越过白沟,两天内“攻下”新城,实际上这儿也被坚壁清野,民户和辎重全部被运输到了涿州城,原本预料中将会在白沟河一带爆发大规模交战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似乎燕云方面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仓促的一退再退。   王禀心里清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燕人绝对是有组织有序地在撤退,而且沿途各处几乎都没有流寇山贼的身影,甚至于,一部分田地里还有没熟的庄稼。   云中属于河套地区,土壤肥沃,而燕地其实也有大量的农桑之地,以王禀这两天的观察来看,整个燕地都明显处于不断恢复的状态。   是谁在帮著燕地恢复?   王禀每次想到答案,都有一种忍不住对著南面破口大骂的冲动。   而且他的前军成分也很杂乱,不纯粹是西军,还有大量的禁军以及.河北一些地方抽调过来的厢军。   他娘的,厢军那是能打仗的兵卒么?   好在这次童贯知道前军的任务比较重,特意多给王禀调拨了一些中央禁军。   军中的将士有不少确实是能打的,王禀看在眼里,可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和燕云的兵马进行对比。   刘陵率军在燕地挣扎的时候,宋人在国内平叛。   刘陵率军与金人隔著高粱河对峙的时候,宋人在国内平叛。   刘陵率军攻入夏人兴庆府的时候,宋人他娘的还是在国内平叛。   人家打仗,次次都是国战,打的是其他国家的精锐军队。四战之地虽然辛苦,但只要熬下来,军队里必然都是百战老兵,听说燕云军队又不从缺待遇犒赏,所以战斗力不可能低。   百十人的战场上,王禀是真的不虚燕云军队,甚至是北面那个已经被妖魔化的金国。   但若是大战场大会战,自家人清楚自家的事儿,现在的宋军确实是没那个本事去跟燕云军队碰瓷。   而且,若是这次的主帅不是童贯而是那位种相公的话,王禀心里就更有底了。   不过   王禀像是在给自己鼓气,自言自语道:“好在涿州那边是什么威行军,先把涿州拿下来,将士们的心气也就能高一些。”   “只怕这倒是未必。”   宇文虚中跪坐在他对面,缓缓道:“近日来去北面的哨探有大半都没回来,燕地那边的哨骑比咱们的哨骑弓马更好,这个且先不论,只不过北面传递回来的消息太少,我军连涿州城有多少守军都不知道。”   “涿州城不就是一座小城吗?”王禀疑惑道。   “王统制,你未免也太轻敌了。”   宇文虚中冷笑一声,“虽说刘陵现在以云中、燕京为根基,实则他当初就是从涿州起家的,本官半年前曾派人详细看过涿州城,城池高厚,占地极广,乃是刘陵坐镇涿州后亲自督造增筑的城墙。   两年前他刘陵就开始修筑这座城池,你猜猜两年后的今日,涿州城究竟是什么光景?”   王禀被他说的有些烦躁,忍不住讥讽道:“再怎么高,也高不过太原城吧?你如此吹捧刘陵,搞得好像他两年前就能算到今日一样。”   “汉王的眼光长远,非一般人所能及。”宇文虚中似乎没听出王禀言语里的不满,冷冷道:“他在宁远坡大败金人一场,为何从不肯吃亏的金人这次也得跟他忍气吞声甚至是和谈?   就是因为刘陵先前已经与夏国盟誓,现如今夏国和燕云互为掎角之势,不仅威慑金人,也威慑我大宋,万一两者同时与我大宋相抗,那位耶律太后不是侬智高,他刘陵也不是方腊,伱说这大战之后,是谁又要出一笔岁币?”   王禀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拔出自己的佩剑,一边看著剑身,一边沉声道:“此剑,乃是数年前广阳郡王亲手所赠。近年来,国内对他非议甚多,于公,本将军要报效国家,于私,我不能辜负广阳郡王的信任。   宇文学士,你在内侍奉官家,在外出使列国,我承认你懂的比我多,但我王禀是大宋的将军,本将军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做将军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赢!”   他将佩剑递到宇文虚中面前,沉声道:“若燕云兵马不主动迎战,我准备两日后攻打涿州城,到时候你要回去跟大王复命。此剑跟随本将征战数年,今天就送给你了。   宇文学士,你当然不能感情用事,但你也要知道,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会赢,那你凭什么让底下的将士去拼命呢?”   宇文虚中愣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再反驳,接过剑端详了片刻,微微颔首。   进攻的时候不一定非要等到秋高马肥,有时候自己的不方便也是敌军的不方便,宋军从白沟河开始北上,就已经撕毁了与燕云的盟约,对面应该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而且自己这边是客场作战,王禀虽然认为宇文虚中过分夸大了燕云军队和刘陵,但看到涿州城的瞬间,他心里也忍不住狠狠一颤。   听说燕京数年前曾被辽国的小朝廷作为陪都,王禀没亲眼看过燕京,但现在看眼前的涿州城,他心里忽然觉得,哪怕是那座燕京城,最多也就是这种规模了。   连带著瓮城,每一面城墙上都明显有大量的士卒驻守,隐约可以看见数十上百的床弩和投石车,而且每一面城墙上都是这样,安置了大量的守城器械。   刘陵的镇远军一开始没有大规模制造这种守城器械的本事,但随著他从金国宋国手中各自抠出一批工匠后,燕云的各项技术都开始迅速发展。   甚至于,宋国那边过来的匠人在国内的待遇相当低下,到了燕地就成了座上宾,不少匠人立刻倾尽全力帮忙打造器械和训练学徒。   有钱能叫鬼推磨,更何况汉王给的不只是钱,还表露出对他们技艺的尊重。   涿州城投射出一片阴影,形状如虎盘卧在前方。城头上的守军在注意到他后,立刻操纵投石车进行了两轮试射。   只不过王禀站的很远,投石车射了两轮没有射中后,城头就放弃了继续抛射。   王禀喊了一声副将的名字。   “将军,怎么了?”副将策马走过来。   王禀盯著落在前头不远处的巨石,轻声道:“你看,他们的投石车比咱们的那些投石车投的更远。”   “将军.”   “就地安营扎寨,全军暂时修整,立刻派人去后方,请大王赶紧进军支持,就咱们前军的兵力,很有可能啃不下这座城。还有.”说到这里,王禀有些犹豫,毕竟这话说出来,绝对会显得他很软弱。   “一定要实话告诉大王,涿州城坚固无比,刘陵极有可能是想把我军拖在涿州城外,然后率主力与我军野战。”   “喏。”   童贯的大军早就在后方等待,他知道王禀向来是有的放矢,心里骂著王禀连一座城池都不敢攻打,同时也只得率军跟进。   宋军大规模北上的消息几乎是半天内就被人拼命传递到了刘陵的手上,时立爱站在他身旁,两人一同看向面前的沙盘。   现在,刘陵率镇远军和胜捷军缩在易州,童贯的主攻方向是涿州,而他这边一调动,等于是易州和大宋边境接壤的河北大片州地都瞬间处于空虚无备的状态。   要知道,童贯对外号称数十万大军北伐,虽然肯定没那么多,但十万的兵力确实是实打实的,只不过里面真正能打的战卒也就是五万左右,其余大多是厢军、辅兵、民夫。   但就算如此,这么多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抽调起来的,这意味著河北河东两路精干兵力大多在童贯手里。   所以此刻,刘陵面前出现了第二条路。   绕开童贯主力,然后.南下!   时立爱则是在旁边轻笑一声,道:“宋人好生贴心啊。”   就好像是勾栏里的高级姐儿,做事之前,还得特意把那地方清洗个好几遍。 第151章 我要进来了   宋人光溜溜的屁股蛋儿,就这样直接显露在燕云大军的面前。   历史上,金国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开始秣马厉兵准备南下了,刘陵本以为自己得跟金人对上,谁知道竟是自个领著兵马反过来去搞大宋。   他对大宋的帝姬们没多少念头,说实在话,帝姬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长起来,躺在床上估计跟软木板似的,论服侍和体贴人,肯定远远比不上在深宫历练过的曹氏会疼人。   此行,为的还是钱粮。   大宋给他断了奶,那他就得再给前者硬生生挤出来。   这次南下的目标也并非是饮马黄河甚至是兵临开封府,实际上在开战之初,刘陵意识到就算是历史上金人第一次南下的时候,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能长驱直入。   就好比是小流氓去敲寡妇家的门,本就是为了找个乐子,看看人家庭院里才洗过挂起来的贴身衣物,孰知,风韵动人的寡妇居然真的开了门,而且还欲拒还迎予取予夺。   “此次,以攻下河间府为目标。”   刘陵没打算把宋人逼的太狠,进军路线是先突入赵明诚坐镇的雄州,断绝童贯大军的半数粮道,然后看情况,是吃掉不断回援的宋军,还是乘势奔袭河间府,都得视情况而变。   涿州那边他不是特别担心,先不说涿州本就是他经营了一年多的城池,接下来又有时立爱代为督造和增筑城墙,涿州城已经相当坚固。   城内,钱粮都是不缺的,就看宋人打算在城外丢下多少尸首才肯罢休了。   八月。   炎炎的夏风在水洼表面吹起一丝褶皱,不久后,天上开始落雨,雨点不断地没入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但仔细看,能看到水面不仅荡漾著波纹,还在不断颤动。   水面的倒影中,白沟驿的的匾额很快就模糊成一片。   “全部出来!”   镇远军士卒踹开了驿站的大门,所谓的白沟驿实际上还在后头,在宋辽历史上相当有名气,而且也已经扩建成了一座城镇,有城墙护持,这儿的驿站是后来设置的。   驿馆里面的小吏和几个帮工都哆哆嗦嗦地站在外面的雨中,他们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小吏仗著自己有几分关系,主动上前,对著那个看似是管事的兵头子笑道:   “这位军爷,小的娘舅在王都统手下做亲兵,也是能接脸回话的,您看”   “王都统?”   那个面貌一看就是外族人的将领回过头,疑惑道:“我就晓得一个王都统,乃是宋国前军都统王禀,说的是他?”   “是是是”   小吏一听大喜,以为碰见了熟人。   梁喆默默思忖片刻,呵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吏,对著旁边的士卒动动手指,后者心领神会,立刻把几个人都拖走。   周围,顿时安静了很多。   烦人的雨点不断击打在甲胄表层,雨势不大,但绵绵不断,梁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进驿馆搜索的士卒们次第走出来,有专门的一个人捧著一小箱财物,交纳给旁边的军吏登记。   为首的士卒则是回到梁喆身边,汇报导:“找到一些簿册和舆图,还有宋人童贯的一些用物。”   童贯大概是在这儿歇了一晚,有些东西没带走,梁喆没私吞财物,在这儿短暂搜索停留了一会儿后,就下令各军继续前进。   到了下午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一支宋人的运粮队伍,梁喆亲自带著数百名鹞子军冲散了宋人辅兵民夫,然后再度下令,将那些运载大量粮食的车马留在原地,由后面的友军接收,自己则是下令继续进军。   大部分时候,梁喆绝对是军中最规矩的大将,甚至规矩的有点死板,一言一行尊奉军中律令。   前军在雨中迅速前进,梁喆知道人沾了雨容易生病,但比起抓住先机,军中部分士卒生病的代价完全可以接受。   在队伍中,军官们激励士卒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快走快走,到了雄州吃肉汤饭!”   “今晚吃什么?”   雄州城的官衙内,赵明诚放下文书,很认真地思考著这个问题。   他不是饭桶,而且,能在工作之余慢条斯理地想著吃什么,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一种惬意生活的体现。   童贯把大部分军队都带去了前线,主攻目标是涿州和东面的燕山府部分县城,十五万兵力,平摊出去就是漫长的封锁线,所以赵明诚只需要考虑粮道运输,压根没想过燕云军队会在这时候混过来。   想了片刻,他决定先把手里的这份文书看完,然后去官衙外的鱼汤面担子上吃一碗浇醋的鱼汤面。   昏暗的暮色中,城头守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闲话,有人不经意间看向远处,隐约觉得远处似乎有小黑点浮动。   这个名叫张二河的小兵卒子看到了让他此生都难忘的一幕。   远处的山头上,小黑点渐渐升起,是一面正在不断招展的旌旗,继而在其两侧,无数身影开始出现,整肃的军队行列在前进时散发出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哪怕是张二河和周围的宋兵正站在城墙上,也感觉脚下的城墙正在一阵阵的颤抖。   “那是西军么?”   他砸吧一下嘴,高声问道。   周围有一名据说是从西军里退下来的老卒,也站起身看了片刻,有些疑惑道:“有点像,不过,这是西军哪位军头带兵的?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很显然,这些守军也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梁喆带著军队已经靠近了城墙,看著城头上那些守军似乎并不慌乱的模样,梁大将军眯起眼睛,感慨道:“到底是宋人北疆的兵马,嘿,虽说打起来未必怎么样,但现在看起来,倒著实有股子沉稳气度。”   “将军,城门开了。”在他旁边的副将伸手指点道。   几名镇远军将领和梁喆手下的胜捷军将领看著雄州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城头上,有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看他们久久没有动身,忍不住探出头骂道:“一群小婢养的,到底进不进城?”   “将军会不会有诈?”   一名副将忧虑道。   梁喆有些摸不准雄州城的路数,他沉默了一会儿,谨慎道:“先控制城门。”    第152章 直入   城门处,镇远军和胜捷军一进城就迅速控制了整面城墙,砍杀了几个反应过来的宋兵,然后几乎是步步为营,甚至没敢继续往城内推进,在夺下城墙后就停止进军。   这时候,就算是再蠢的宋人兵卒也反应过来,这些绝对不是友军!   梁喆策马进入城内的时候也明白了什么,忍住想要骂人的欲望,他下令约束将士,让一名偏将带著三百骑兵去城内官衙抓人。   马蹄声在雄州城街面上响起来的时候,与之呼应的是雄州城的万家灯火,就像是过去的百余年平安日子一样,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太平的生活。   一碗鱼汤面,鱼肉很鲜,赵明诚端起旁边的碟子往里面倒了点醋,用筷子搅和一下,美美的吃起来,摊主就在旁边忙活,等赵明诚吃完后,给了他钱,两人随口聊了几句。   赵明诚没什么架子,站起身准备回官衙的时候,瞥见远处街头拐角处,不断地有黑甲骑兵打马而出,赵明诚脚下的青石板都开始震动。   一开始,他脑子里也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些骑兵在他面前停下,对著赵明诚这个中年人,还有旁边那个老摊主,喝问道:“说,知州官在不在官衙里面!”   赵明诚穿著便服,要是这时候不认的话,他可以趁机逃走。   但是赵明诚犹豫了一下,直接回答道:“本官在此。”   妻子李清照还在官衙后宅里面,若是被这帮兵卒抓到,就算她已经四十二岁了,但也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偏将很快策马而出,询问了一些问题,赵明诚予以回答后,那名副将坐在马上对他拱手施礼,道:“梁将军特意吩咐关照您,还请交出童贯大军兵册和打开府库,梁将军允诺,不会在城内劫掠。”   刘陵先前就跟梁喆透过底,说赵明诚是自己布下的一颗子儿,城没破,这颗子儿能不能用上还不好说,但现在城门失守,刘陵大军主力很快就到,所以赵明诚短短几句话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降的很干脆。   军队的花名册,以及各项钱粮辎重的簿册案卷,在雄州城都是有登记的,被全部取出,交由军中文吏进行整理和查阅,借此可以更清楚地了解童贯大军的军队成分。   当赵明诚领著一队兵卒踏入官衙的时候,他看见妻子迎了上来,李清照也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看著丈夫的时候,眼里有心疼,也有一丝恨铁不成钢。   若是丈夫能硬气些,夫妻一起死,她也是愿意的。   深夜,雄州城官衙大堂灯火通明,二十多个文吏不断地翻阅案卷文书,将童贯和河北各处以及朝廷的来往信件和文书整理出来,待会要呈递给汉王。   随后,大宋河北路的舆图也被赵明诚交出。   雄州距离河间府的距离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莫州,若是河间府失守,且不说童贯能否打下涿州,他这次出兵实际上就已经失败了。   “拜见汉王!”   “拜见汉王!”   大堂外响起一声声“拜见”,赵明诚一直坐在大堂内帮著那些文吏整理簿册,此刻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刘陵解开披风交给旁边的副将,迈步走入大堂里,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的赵明诚,当即笑道:“赵兄别来无恙乎?”   若是私底下,赵明诚还真会硬气点,但这儿现在从里到外都是刘陵的官吏将士,他清楚既然做了狗,那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低著头吧。   “下官,见过汉王。”   一名文吏将整理出的文书递到刘陵手中,随即躬身退开,刘陵微微颔首,对著其他人笑道:“诸位今日一整天急行军辛苦了,今晚留几个继续整理,赏二百贯,其余的都去好好吃饭歇息吧。”   文吏们依次躬身施礼,随后退出大堂,赵明诚示意刘陵坐在主位,自己则是随意拉了一块蒲团坐在身底下。   “赵兄,嫂子没受惊吓吧?”   赵明诚苦笑一声,道:“牢记大王挂念,那位梁将军也特意关照过,所以将士们没惊动后宅,内子和家眷一切安好。”   刘陵寒暄了几句,随即开门见山,将话题扯回到眼前的战事上。   “童贯带去前线的只有十万出头的兵民,还有小几万的兵马去哪了?”   赵明诚思考一下,回答道:“他倒是说过,要分兵提防滦州和蓟州的驻军,下官虽然不知道其军中商议和计划,但光是看这一条,广阳童贯那厮,必定是有其他图谋。”   刘陵低头看著手里的文书,赵明诚忍不住问道:   “为何大王今日打到雄州城外,下官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莫不是大王已经击溃了童贯的主力么?”   “从易州出发,一整日都在朝南进军,所以来得快。”   “那大王连一支宋军都没遇到么?”   刘陵伸了个懒腰,笑道:“宋军里面有不少将领都跟我的手下传递消息,所以全部避开了。”   赵明诚:“”   他本来心里对朝廷还有些愧疚,但此刻已经是完全无感。   你们这群匹夫自己把敌军放了过来,难道事后还有脸要求本官在这儿死守么?   “放心吧。”刘陵大概能感受到赵明诚的情绪。   欲拒还迎嘛。   他淡淡道:“接下来,本王还要你继续在大宋这边做官,本王也无意在河北烧杀抢掠,你呢,听从我的安排就好。”   不管之后怎么样,现在先说好话笼络住赵明诚,稳他的心思。   “可是,下官不是已经降”   刘陵伸手点了点他:“错,伱是宁死不降,现在正被我关在大牢里,我走后,城内的忠诚义士们把你放了出来,光复雄州。”   在宋人这边不断埋钉子非常有必要,就算先前梁喆没奔袭下雄州城,只要刘陵领著大军主力一到,赵明诚也肯定还得开城门投降,因为他跟刘陵的利益关系已经深的分不开了。   “此次战后,你最多就是个战败丢城的罪责,但运作运作,还是可以起来的。”   “战败丢城乃是大罪啊”   “可你宁死不降啊,”刘陵笑道:“你放心,凭这四个字,战后,你就能在朝堂上立足。”   “我有些不懂。”   “因为,大宋的其他人很快就会比你更丢人现眼。朝廷到时候会需要一块什么来著,哦对了,叫贞节牌坊,你就是朝廷的贞节牌坊,要替他们遮脸面的。”   两人谈完话已经是第二日约莫三更天的时候,刘陵站起身告辞,赵明诚犹豫了一下,道:“大王,您不在官衙歇息吗?”   “将士们应该已经睡醒了,吃过早饭,就要继续南下。”   刘陵懒洋洋道:“今晚,本王在莫州官衙睡觉。”   走到门口的时候,两人还在边走边说话,外面响起马蹄声,街面那头出现了一个纵马狂奔的镇远军哨骑,虽然他穿的是自家军队的甲胄,但守在官衙门口的镇远军士卒立刻抽刀护持在刘陵面前。   外面的天空里夜色渐淡,天边微微发亮。   “报,百里急报!”   哨骑隔著老远跳下马,一路小跑著来到人群外,对著刘陵躬身施礼,将随身携带的战报双手呈递上来。   一名亲军校尉接过战报,传递到刘陵手里。   刘陵展开信纸,上面写的话不多,看完后,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赵明诚在旁边下意识瞥了一眼,有些好奇道:“大王,出什么事了?”   他还以为是童贯意识到刘陵绕后偷家,已经开始分兵回援了。   刘陵摇摇头,叹气道:“军中有个不听军令的混帐,昨夜,他领著一千骑连夜南下莫州,莫州上下,已经不战而降了。”   赵明诚心里一颤,看著刘陵的眼神完全变了。    第153章 大宋第一巴图鲁   “混杂东西!”   中午日头正高,梁喆刚走进帅帐就挨了一脚,虽然不重,但梁喆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然后才爬起来,跪在地上。   “唉哟,梁大将军怎么知道跪著了啊?”   刘陵回到主位上坐著,看梁喆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对著其他人笑道:“都来啊,拜见梁大将军,这就是本王的好云侯啊。以后,要不要你再撺掇几个手下,给你弄个梁王做做?”   刘陵用的是汉话,梁喆听得懂,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满眼惊恐,帐中其余将领听到这句话,立刻都跟著跪下,几个胜捷军里面的将领,身子更是微微颤抖起来。   刘陵拿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轻声道:“你能耐啊?”   “末将知罪!”   梁喆毫不犹豫磕下头。   刘陵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又狠狠踹了一脚,梁喆被踹的翻了个身,爬起来依然跪在地上。   “草原的事,本王没跟伱计较,现在南下攻宋,你他娘的还敢自作主张做事,是不是觉得本王不敢杀你立威?”   “末将知罪!”梁喆将头磕在地上,大喊道。   刘陵上去又是一脚,梁喆再度翻身跪在地上,大声认罪。   这厮确实是能打仗,也是有脑子的。   接连三脚,看的其他将领一阵胆寒,一个个都低著头不敢说话,片刻后,才有两个老将领低声劝说刘陵,实际上也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梁将军也是求功过于心切,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大王不妨让他戴罪立功。”   “耶律燕山。”刘陵坐回主位上,高声道。   “末将在!”   一个契丹将领走出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现在由耶律燕山坐镇前军,至于梁喆,你拿下莫州有功,自作主张是罪,现在功过相抵,你有没有意见啊?”   梁喆心里叹了口气,立刻点头答应。   等众人都走后,刘陵示意梁喆站起来,问道:“伤亡多少?”   “不到二十。”   梁喆低眉顺眼地回答。   “这么少?”   梁喆有些委屈道:“谁知道宋人这般不经打,那位莫州知州说,河北北面只有一部分厢军驻守,若真的攻城他是守不住的,所以只能投降。”   “你现在别说宋人怎么样。”刘陵勾勾指头,梁喆立刻乖巧地凑到他跟前,然后,刘陵伸出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摸了摸。   梁喆一脸疑惑。   “本王跟你们都是兄弟,战场上,本王仰仗的是你们,这一点,我从没忘过。”   “末将明白。”   “今天本王就跟你把话说的明白一点,若你心里明白,那本王就让你再听一遍,若你原本不明白,那本王说的,你接下来就要好好记著。”   “是,请大王吩咐。”   “军中你为帅的时候,本王把命交到你手里,听你号令;但那本王为帅的时候,不管说什么,不管是对是错,你,要听,要遵从!你如果觉得不对,你可以回来问我,跟我商量,但你要是再有下次越过号令直接调兵,那就不要怪本王了。”   “末将明白。”   梁喆已经再次跪在地上,他清楚刘陵现在对他确实是推心置腹的说话,再加上自己本就理亏,就算有战功,但不遵号令在先,自己也确实是想耍小聪明绕过这一节,只可惜,这次是绕不过去了。   刘陵叹了口气,示意梁喆站起身。   “刚才踹你疼不疼?”   “末将知道大王没舍得用力,不疼的。”   “这次明面上不能赏你,要不然其他人都得学你这个混杂。夏国派人送给我一匹西域的汗血马,过后走的时候,你把它带上吧。”   “末将”梁喆有些哽咽。   “哭什么?”   “大王就如同末将的父亲一样,末将,却这般不知好歹”   刘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梁喆这厮以前是弑过父的。   梁喆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脑子一热说错了话,刘陵被他气笑了,道:“快滚吧,不准再有下次了。”   “喏。”   军中原本各处还喊著梁将军威武,颇有些效仿梁喆的心思,但现在也都不敢喊了,一个个都安稳许多。   梁喆当著他们的面被汉王踹成滚地葫芦,然后梁喆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这是被骂哭了打哭了?   梁喆一走出来就提著嗓子喊道:“军法官何在?”   旁边走过来一个军中司马,对他躬身施礼。   “见过云侯。”   梁喆闷声闷气道:“本侯要领棍子,不遵军令要打多少下?”   “额”军法官也愣了一下,嘴角抽搐一下,道:“三十下。”   “还请云侯去旁边的帐子里打。”   “不,就在这边打,让人看到。”梁喆趴在地上,军法官无可奈何,示意旁边过来一个士卒,把梁大将军衣服扒开,象征性地开始打棍子。   “军法官,还有这个打棍子的,你他娘的吃白饭的?”梁喆昂著头喊道:“老子不遵军令,该打,重打!”   周围将士没几个敢停下看的,但心里,都记著这一幕。   韩昉从旁边路过,停下来看了几眼,转身进了帅帐。   “大王,他”   “我知道。”   刘陵揉揉眉头,本来他没打算严惩,但现在梁喆主动给他自己“加戏”,倒是让刘陵松了口气。   “让他长点记性也好,还有事吗?”   “哨探来报,河间府一带,也就是瀛洲,那儿出现了溃卒,河间府守官梁方平正在著意笼络兵将,疑似有反攻的意图。”   “叫什么名字?”   “梁方平。”   刘陵点点头,道:“若是他真的带兵打过来,你替我传令给耶律燕山,让他绝对不要后退,全速进攻。”   “喏。”   韩昉点点头,又建议道:“此次攻河北,虽然意在劫掠以充实家底,但臣觉得,最好不要过多杀戮宋人官员,不如尽皆放掉,以示宽和。   河间府若失,宋人本就没有战意,接下来和谈就会很轻松。”   “我知道了。”   “朕,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刘陵两天之内率军打下了两个州地!还有河间府河间府梁方平临阵而逃,把州地和数万守军全部给了刘陵!”   赵官家坐在龙椅上,罕见的对著朝臣们怒声道:“童贯呢,童贯的三十万大军呢?他刘陵是怎么过来的?”   童贯实际抵达燕地的兵马大约是十三四万,到了赵官家这儿骤然多了一倍,显然是又喝了兵血。   “就算是三十万头猪,他也不可能被刘陵直接打的音讯全无吧?”   赵官家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王黼站出来,恭声道:“北面的消息究竟如何,也只能等待,但刘陵这厮终究是已经叛逆。不妨先择一位能打的将领,先领兵去抵御为上。”   “那那诸位,说说,谁能打?”   众人面面相觑。   明面上最能打资历最高的自然是广阳郡王童贯,其次便是种师道,但这两人一个在燕地一个在云中,不知道是不是都死了。   而且,万一自己推荐的人不行,将来还得跟著吃挂落。   朝堂上一片沉默。   赵官家气的没法子,又看向王黼,后者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后看了一眼。   立刻,就有大臣出列提议道:“刘陵本燕地流寇,侥幸为一军渠帅,而后又辜负天恩,妄自尊大,自称王爵。但细究其根本,先前也为大宋数次征战,抵御夏、草原以及金国,此后也是我大宋抵御北虏的一道屏障。   可以看出,他先前并没有反叛之心,所以此次完全是广阳郡王擅启边衅。不如陛下示以宽大,遣使者去招降,多加钱粮岁赐,他刘陵必然会感激涕零。”   “招降?”赵官家气笑了,怒道:“刘陵擅攻大宋边境”   “陛下。”   王黼开口道:“刘陵不过燕云小儿,兵不过万,听说他倚重的手下,还都是我大宋叛逃过去的普通校尉士卒。可见,此人乃是疮癣之疾,毫无眼见。   眼下我大宋承平日久,两河精锐将士都在北面不知消息,剩余将士不堪战斗,不如早早招降和谈为上,他刘陵就算不识好歹,以他万余士卒,又能成的甚事?”   “何人可以为使?”   御史大夫陈过庭站出列,沉声道:“臣举荐一人,性情刚正,睿思敏捷,必然能不辱使命。”   “何人?”   “此人原先是登州通判,而后致仕还乡,又被人诬告,这几年顿郁不得志,但确实是忠心耿耿之臣。”   “叫什么名字?”赵官家皱起眉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宗泽。”    第154章 老夫不退   大宋的工匠地位不高,若是掌握所谓“奇技淫巧”的匠人,地位就更低了。   名唤邱三狗的老匠人,原先名叫邱二狗,早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惹了人,对方就说他名字犯了忌讳,好像是大宋哪位官家排行老二,你现在说老二是狗,这岂不是犯了大忌讳?   邱三狗也不知道自己这狗一样的名字如何能冒犯到皇帝的讳,当天求了一个书生,送人家一百文钱和半腿好猪肉,他比书生大三岁,但是却像是他的后辈。   书生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儿书,随口道:“改一个字就好了。”   现在,同样是他邱三狗站著,面前的男人坐著,只不过邱三狗这次人如其名,真的像狗一样跪在地上。   坐著的如山,渊渟岳峙,站著的如柳,随风摇动。   “大王,小人知道炮车,但是何谓火炮呀?”   炮车就是投石车,邱三狗是军中退下来的匠人,这次河间府失陷,本来以为没他这种小民的事,天知道那位姓刘的汉王发什么疯,居然下令搜集全城的匠人。   府库里有的是钱,大街上有的是女人,你去抢呀,除非   已经六十有五的邱三狗看了一眼自己乾瘪的胸膛,觉得堂堂大王应该不至于如此。   “我听说你懂火药。”刘陵淡淡道。   “小人确实是知道几种药料的配方,但是您却说要做出能炸的火药,还说火药能把大铁球子推出去,不是小人不想活,但也不敢欺瞒大王啊!”   邱三狗苦苦哀求道,若非这位汉王说的东西他实在是闻所未闻,他也不敢这般直接地回答。   但出乎意料,汉王只是摇摇头,随手把两只银簪扔给他。   “收拾细软,安置好伱的家小,也别想著跑,下午跟大军一块动身,你敢跑,抓到你就杀。”   “小人不敢,不敢”   邱三狗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男人已经离开,他甚至不敢去坐在男人坐过的椅子上歇脚,一屁股坐在地上,苦著脸嘀咕。   “这可翻天咯。”   官衙的大门外,亲兵牵来白马,刘陵翻身上马后,韩昉从官衙内走出,怀里抱著几本案卷。   “大王,还要继续进军么?”   “这才打了四天,就已经打下河间府了,大可以再往前走两步。”刘陵目光在旁边这座气势恢宏的官衙上停顿片刻,问道:“那位姓梁的内侍,跑掉了?”   “二百骑连夜追赶了四十里没追上,路途都是对的,沿途人家都说见过,但就是追不上,只得回来了。”   连自己的镇远军骑兵都撵不上,可见那位梁内侍到底有多能跑了。不知道赵官家往前线派主官,看的究竟是带兵能力还是逃跑投降的速度,反正河间府一破,河北路南北轰然躁动起来,如同又起了一阵蝗虫。   只不过这种时候,蝗虫们不再朝富裕繁华的地方飞,而是哪里偏僻就往哪儿跑。   “好一个大宋风华。”   刘陵拍拍白马,头也不回地往城门去,周围顷刻间马蹄攒动,甲胄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无数黑甲骑兵沉默地跟上,扈从在他周围。   就在这时候,街边的小楼上突然响起开窗户的声音,一个女人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准备将一只竹竿砸下来,落点大概是刘陵的脑袋,立刻有两名骑兵在短短瞬间解弓,开箭,两箭一箭没入面门,一箭没入胸口。   随即,十几名甲士破开一楼的门,里面很快就传出几声惨叫。   刘陵没去看,继续跟著队伍前进,韩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那座小楼,笑道:“大王,那里面大抵是宋人的勾栏。”   他言语很肯定,因为看到了被士卒们从小楼里面拖出来的,除了三个穿著较为风情的女人,还有个样貌猥琐的中年男人。   “把这些人打一顿棍子,放了,动手的那个女人的尸首,拖到城外乱葬岗上,让野兽吃。”   “喏!”   镇远军入城的时候,刘陵下令,放下武器一律不杀,但凡敢反抗者死无全尸。   他在瀛洲城待了一天半的时间,也就是临走的时候杀了这个妓子,还不是他亲自下令的。   满城上下,就死了一个妓子。   所以刘陵觉得自己的狂,很大程度上是被惯出来的。   河间府本是河北重镇,破的却如此轻松,也难怪他想要再往前走两步。   “城南二十多里开外,有一支宋军正朝著瀛洲城而来。”   刘陵微微颔首,道:“本王知道了。”   城外,耶律燕山看著迎面而来的宋军,激动地连喊了三声直娘贼。   梁喆领著前军敢肆意冲杀,不仅是因为他对宋人很了解,而且,梁喆手底下重骑兵的数量极多,一天不冲他心里难受。   现在是他耶律燕山领著这支前军,他也开始领略到那种做主将的快乐。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是可以看出来的。   队列如何,披甲率如何,前军怎么布置的,是花队还是纯队,人眼不瞎,况且都是多年打仗的将领,根据哨探的汇报,耶律燕山就知道这桩战功要落到自己手里了。   但,他还是很谨慎。   毕竟故意以老弱病残诱敌的战例也不少,宋人的体量毕竟摆在那儿,耶律燕山是辽将出身,跟宋人有百年的仇怨,就怕宋人这时候忽然又雄起一次。   “将军,宋人进攻了。”   对面的宋人将领显然是求战心切,耶律燕山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道:“前军原地驻守,两翼准备策应,待敌近一百二十步,开始放箭射阵。”   “喏!”   “弓手,放!”   数百箭矢破空而至,第一轮箭矢准头很低,但从第二轮开始,宋军的前军短短瞬间就开始大量减员,就在这时候,宋军左翼冲出五六名骑兵,对著他们这边用粗糙的辽话大喊道:   “我家将军是过来投降的!”   “我们是投降的!”   “不要射了,不要射了,我们是投降的!”   刘陵南下不到半个月,河北两路就已经局势崩坏,几年前宋江流寇在这儿作乱的时候,河北就纵容他成了一次祸患,据说有个平了宋江的将军在战后被朝廷连升了七级。   但现在可没什么人再敢“平刘”,燕云军队明摆著是一路南下,再加上童贯出兵的时候抽调了不少河北军队,河北两路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去抵抗。   大势,席卷而来。   有一个老者骑著瘦驴,带著几个家仆,默不作声地走在官道上,对面是一群溃卒。   老者迎著溃卒的方向走过去,交谈了几句,沉声问道:“本官宗泽,诸位虽然是战败之兵,但你们的家在这里,你们的家眷父母都在这儿,难道忍心将他们丢给北虏?   若是个男儿,就跟著本官一同去冀州镇守!”   老仆在旁边听了一愣,等士卒们犹豫的时候,在自家主人耳边低声道:“朝廷让您去做议和使,您”   宗泽平静道:“老夫没有钢牙利齿,做不得议和使,但好歹也要替大宋咬他一口。”   “主人,可是河北那么多兵马城池都已经您又何苦?”   “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   太冷,手指头要冻掉了,请个假,明天白天再更,实在冷的受不了了    第155章 朱淑真   邱三狗远远瞥了一眼那位据说是率军投降过来的大宋将军,那人名字叫刘嗣初,邱三狗觉得自己的名字应该安在他身上。   这位刘将军还说他是汉王的本家,虽然年龄大,但是在辈分上是子侄辈。   故而,私底下他会腆著脸喊一声“叔父”。   不过邱三狗的注意力很快被旁边几个匠人士卒的议论声引过去,他们说,瀛洲有个官员跑得太快落下了家眷,据说那位官员的妻子是浙江人氏,年方十八貌美如花,且不说有多温婉可人,据说,在闺中还有才女之名。   但是在丘八们的眼里,这位“夫人”著实是有些提不上台面。   虽说汉王的正妻只是平民女子,但他的那些妾,原先可都是什么公主郡主甚至是夏国的贵妃。   韩昉走在士卒中间,默默地打量著周围,时不时跟旁边的文吏吩咐一些注意事项,等走出了人群外,他才低声问道:“那女子是哪来的?”   文吏回答道:“云侯闲的没事,出城跑了一圈,路上恰好拦下宋人官吏的家眷,那个宋人自顾自逃了,云侯看那女人漂亮,便又将其送回来,据说,大王对其很上心。”   “这个梁将军,啧。”   韩昉摇摇头,将手里记录好的簿册交给文吏,吩咐几句,转身朝著帅帐的方向走去。   身为汉王,他娶多少个都行,甚至在听说汉王知道要女人了,韩昉的心里甚至有点欣慰,因为连著已经出生的世子和曹氏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汉王如今也就两个孩子。   子嗣稀薄。   只是如今大军在外征战,身为一军主帅,很多事都应该往旁边放,你带著三万兵马南下,手里是数万条性命,你岂能耽于女色?!   所以韩昉进来的时候很是罕见的表露出了不满脸色,但看到里面的一幕后,韩昉愣了一下。   在他的臆断里,大概是汉王正搂著美人快活,但此刻两人一个坐在上面,一个跪坐在旁边,手里都拿著笔在写字。   女人面貌很年轻,穿著藕色衣裙,白色内衬,听外面的人说她十八岁,韩昉估摸她可能还要再小一点。   “听说当今官家字迹乃是其独创,你能写么?”   “民女可以试试。”   女人的手偏瘦,如树枝裹雪,手指修长分明,用力摁住毛笔的时候,让人忍不住盯著她的手看,然后才会有空去欣赏娟秀的字迹。   她写的字迹,不能说完全是瘦金体,但也很是有了几分意境,毕竟都是女人才能写出来的字。   “朱夫人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伱丈夫虽然与你新婚燕尔,反倒是半点不心疼你。”   朱氏低下头,默默听著汉王在旁边说话。   她被掳过来的时候就清楚,以自己的容貌,流落到军营中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出乎她意料,她本来还真以为所谓燕地汉王还真是个杀人如麻的粗丑武夫,没想到眉眼虽然凌厉,但相貌英武,而且对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很流利的汉话,气度儒雅。   跟他说话的时候,朱氏慢慢放下了心里的提防,犹豫片刻,道:“大王可否网开一面,放奴离开?”   刘陵淡淡道:“你闺名叫什么?”   “这奴贱姓朱,乃是浙江人氏,嫁给了同乡良人,又因为朝廷调遣,丈夫不得不来河北做官,故今日在此;奴的闺名是淑真。”   朱淑真有些希冀地看向汉王,至少在她刚才半个时辰和对方的交谈中,她认为对方并不是传闻中那般蛮横无理的兵头子。   “还请大王网开一面,奴的爷娘也会感念大王”   “先跟著我吧。”   刘陵淡淡道,一句话断绝了朱淑真的心思,她低下头,脸色顿时苍白几分。   虽然她跟丈夫的感情很勉强,后者在逃跑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她爹娘一直教她要守妇道,可今日沦落至此,她已经成了失德妇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思杂乱起来。   朱淑真偶尔听说过,军营中也是有营妓的。   军营里那些满身臭汗的丘八,帅帐中这位睥睨四方的汉王,如果只剩下这两个选项,那自然是很好选。   可如果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反倒是自己高攀了?   “公美,何事?”   刘陵早就看到一脸怪异的韩昉,示意他坐下说话。   “臣,拜见大王!”   “钱粮的事情如何了?”   “额除却各处州地府库的贮存外,各州的贤良士绅都踊跃捐献家产,以示恭顺,全军的犒赏昨夜已经发了,军中都感念大王的恩德。”   “好,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喏。”   韩昉站起身躬身施礼,刚离开帅帐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没进行谏阻。   算了,日后再说吧。   军中事务繁琐,汉王每天虽然也要看很多军中文书战报,但里面有不少是韩昉已经做出批注的,从早到晚只有片刻停歇,三万大军多处调动,以及汇总各路消息,都会先呈递到他手里。   新来的康公弼也在逐渐分担一些事项,但韩昉总担心他做不好,所以向来都是自己尽可能地多包揽一些。   时日,如同文书般一页页地不断翻过,刘陵进攻的本意在于逼迫大宋进行和谈,再度恢复岁赐,但时间过去了十多日,北地那面都开始传信说童贯大军已经有部分开始回援,大宋朝廷这边却始终没有消息。   下午,帅帐中闷得像蒸笼,朱淑真热的香汗淋漓,但还是拿著一只扇子在旁边替刘陵扇风,发觉汉王的眼神移动到自己身上时,她不由得低下头,咬住下嘴唇。   “跟我出去走走。”   “是。”   她低低答应一声,站起身,拿著团扇跟在他身后。   虽然天气炎热,当汉王出现的时候,士卒们还是表现出了很高的热情,刘陵翻身上马,然后对著朱淑真伸出手。   “带你到城外吹吹风去。”   朱淑真怯怯地伸出手,被刘陵借著巧劲一把拉到马背上,然后又教她抬腿跨坐在白马的背上,让她稳稳坐在自己怀里。   她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搂紧自己,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涌过来,她一时间浑身战栗起来,连炎热都忘了。   正准备骑马去城外“兜风”的时候,康公弼迎过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大王,南面的哨探回来汇报说,朝廷已经派遣了议和使,但似乎路上出了点意外。”   难怪。   刘陵恍然,他还以为是宋人这次打算真刀真枪地输一场。   “议和使叫什么名字?出什么事了?”   “那位议和使名叫宗泽,他”   “好了,不用多说,我知道发生什么了。所以这位宗使者,在哪儿停下来了啊?”   “冀州,听说他正在大量招募溃卒,与宋人河北路各处官吏往来,极力劝说他们反抗我军,下官建议,若是有机会,可以趁早杀掉此人。”   “何必如此。”刘陵笑了笑,低头在朱淑真耳边说了什么,后者顿时满脸羞红,不可置信地侧头看向刘陵,身上同时流露出少女的娇憨和少妇的知性气质,然后,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拒绝还是同意,只能继续红著脸。   “这位朱夫人的细软行李还在营中吧?从里面取出一整套她的衣物,外衣和贴身衣物都要,整理一下,给那位宗泽送过去。”    第156章 我宗泽,要降   一场早来的秋雨,很快就降下了夏日的帷幕,淋漓尽致地将宋人压抑在心里的寒意泼洒出来。   朝来寒雨晚来风的季节不可能让人有什么好感。   后世不得不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往往都要面对父母长辈的催逼。   谈恋爱了吗?   赚钱了吗?   而这个时代里的小民们,往往都需要面对一些更要命的问题。   家里的粮食,还剩多少?冬衣,去年穿烂了,今年肯定还得缝缝补补继续穿,兴许还得把自己的衣服让给父母妻儿,自己委屈一点没事,就是家里别死人就好。   以及,官府的摊派和徭役该怎么办?   好在刘陵一直都不需要在小民们身上开刀,官衙府库再加上大宋境内养了多少年的“硕鼠”们,足够让他和同行的三万多将士吃撑死,至于说刘嗣初和他带著投降过来的二千多宋军,更是尽心尽力地担当起“带路党”的职责。   燕云军没抢的,他们抢,燕云军没杀的,他们杀。   如果说这一桩桩罪过就像是泼在刘嗣初头上的粪,那他确实可以遗臭万年了。   康公弼是军中文官,也负责战利品的清点和发放,但每次看到刘嗣初的部将过来呈递缴获战利品的簿册时,待其走后,他都忍不住看向旁边的韩昉。   “此人豺狼心性,当真需要提防。”   “汉王应该是明白的。”韩昉知道康公弼是什么意思,放下毛笔,轻声道:   “我能感觉到,没有人能比汉王更懂带兵,策论,治地,使国,他哪个不懂?更何况是用人。刘嗣初之辈,不过一厕筹耳,用过若是顺手,那就下次再用,若是不顺手,扔了也就扔了。”   韩昉觉得没必要提醒汉王,他重新拿起笔,声音透露出一股压抑。   “就算是前些日子里,汉王在帅帐中与我们所说的火炮,看似是奇技淫巧不可能之物,但若是真的做成了,别说是打宋,转过头打金人,打的他们亡国灭种,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我军为何现在急著攻宋呢,若是研制出这等神兵利器,大可以威慑宋金”   “因为这种东西是没法从无到有立刻建起来的。”   韩昉低头,一边写字一边回答道:“我也曾问过大王,他指著地上,说我们可以轻易碾死一只蝼蚁,但我们不可能教一只蝼蚁去制作工具,因为蝼蚁根本不可能理解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更何况,人跟人的差距,往往比人跟蝼蚁之间的差距更大。你让一个人用十年时间去研制一个器物,如果研制不出来就死,那或许还可以,但你若是让他明天就研制出来,他说不得就得当场跟你拼命。   再者,”   韩昉停顿下笔头,对著墨迹未干的文书吹了吹,然后将它递给面前的文吏,让他去传递文书,然后转头对著康公弼笑道:   “我们现在攻打的宋人,需要咱们动用那种神兵利器么?”   刘陵从文吏手中接过文书,随即问了几句,点头示意文吏退下。   他咳嗽了一声,顿时,帅帐中围在沙盘前的将领们都转过身看向他。   “宋人的议和使在冀州耽搁了,对外说是养病,实则,还在聚集前线的溃卒。”   宗泽也不是傻子,要是亮明旗帜抵抗朝廷命令,估摸著身后的大宋朝廷就得先想办法弄死他。   所以他对外诈称自己病重,不得不羁留在冀州养病。   朝廷那边肯定也是清楚的,但近乎是默许了这一行为,要不然宗泽军队钱粮的来源根本没法解释。   “他哪里是养病,分明是在养兵!”   刘陵的脸色很明显阴沉了起来,随之腾起的,是帐中诸将的熊熊怒火。   要打就来,要降赶快。   现在宋人一边喊要议和一边又暗搓搓支持宗泽,固然可以理解,但换句话说,就是当了*子还要立贞节牌坊。   更何况,老子为什么要理解伱们?   刘陵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打疼打哭宋人,而不是为了打醒他们!   “在河间府休息的够了么?”刘陵看向众将,冷冷道:“传本王令,擂鼓,点兵,聚将!”   军中鼓声震天,结束了训练和在营中休息的将士们先后抬起头来,然后在军官的喝令下迅速开始排成队列。   帅帐的帐帘掀起,一袭黑色王服走出,刘陵环顾著周围列队等候的亲兵甲士,喝道:“梁喆何在?”   梁喆当即从亲兵队列中走出,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末将在!”   “回你的胜捷军,在我军侧翼呼应。”   “喏!”   梁喆再度躬身施礼,抬头时,故意露出很开心的样子,像是一条被松了铁链的恶犬。   “燕贼进军深州!衡水、武邑、阜城三县全部投降!”   军报传来,在场的除了宗泽,其余人不是惊的站起来,就是转头看向他。   冀州知州已经用去后方“运粮”的理由逃走了,在场的也有的是人比宗泽官更大,但后方朝廷几乎是很快就送来了一道任命,任命宗泽作为议和使,“兼任”冀州知州以及防御使等职。   宗泽微微颔首,吩咐了一声,外面立刻有士卒走进来,取出一副巨大的舆图,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很快,宗泽开口了,声音沙哑:“诸位请看,按照战报,我冀州城北面三个县已经全部失守。”   众人除了恐惧,心里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汉军南下的时候,两天就“打”下了河北的重镇河间府。   “燕贼进军神速啊,”   宗泽依次看过众人的神情,有些失望地转过头,轻声道:“刘陵不是方腊,更不是宋江,燕云本是四战之地,能跟著他一路南征北战过来的镇远军自然也不是什么流寇山贼。”   朝廷对于燕云军队的估计乐观到让宗泽一度信以为真,但亲自来到前线后,每天无数战报,无数溃卒,都让他越发清晰的认识到一个事实——被童贯抽调了太多兵力的河北两路,现在确实没法跟燕云军队野战争锋。   所以,接下来他只能依靠坚城继续抵御,至于说北面究竟会糜烂成什么样子,被劫掠走多少钱粮人口,他宗泽有心无力,管不到了。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把那位汉王前些日子送本官的女衣取过来。”   “宗公?”   “宗公不可!”   在场的几个官员都愕然看向他。   汉王送宗泽女人衣物,明摆著就是为了羞辱,再者,也是为了激宗泽率军出城与他野战。   至于说宗泽该如何应对?   他穿上女衣,不仅惹人耻笑,也会被有心之人拿捏住一个极大的罪证。   军前赠女衣乃是诸葛亮司马懿故事,司马懿是什么人,你宗泽是什么人?   你莫不是想学他?   万一日后朝堂之上,有人阴阳怪气说司马懿活了那么长时间只为谋朝篡位,你宗泽也活了一把岁数,   你,   怎么还没死啊?,   你现在还活著,你学过了司马懿穿女人衣服,你莫不是还想学他   就算不穿衣服,宗泽的脸也已经丢了。   所以在冀州留守的一众官员们看来,燕贼的这一手赠衣著实恶心人。   但在女衣取来后,宗泽站起身,毫不介意地披上了那件女衣外衫,轻声道:“诸位,看看老夫穿这妇人服裳,可还俏丽否?”   在场的几名官员都瞠目结舌,有两人红了眼眶。   宗泽心里有些讥诮,接下来他不仅没有脱下衣裳,反倒是还走到外面,让外面的将士也看到。   可以预想到的是,冀州守军的士气会低一些,在朝堂上,更是会很快就引来攻讦。   历史上,司马懿中后期已经积攒出了人脉和权势,可他宗泽就是个身无长物的老头。   回到大堂中坐下后,他反倒是露出一丝笑容。   “诸位无需做妇人之悲,若是他刘陵知道老夫亲自披著女衣在城头巡视的话,应该会很开心,也会放松警惕吧。老夫算他接下来一定是佯攻冀州,实则是向西攻打,一路向西奔袭攻破井陉,夺取王家谷,封锁河东援军。”   众人先是面露疑惑,但看到舆图的时候,心里默默思索一会儿,随即了然。   若是从河间府往西到井陉的地区全部沦陷敌手,那么就意味著刘陵打通了河北和云中的道路,接下来就算是童贯三十万大军从燕地撤退回来,也没法堵他刘陵的后路。   刘陵大可以根据形势判断自己是继续南下,还是从容撤退。   但   可就算是看出来了,难不成还要出城野战阻止他么?   “老夫这几日一直在看有关刘陵此人的记载。”   宗泽淡淡道:“北上袭燕京,孤军赴大漠,宁远坡破金,还有今年的攻宋。他刘陵擅长的是火中取栗,他敢做,敢打,河间府失陷后,河北北面几乎已经整个崩溃,因为燕人来的实在是太快太猛。   老夫在冀州一带聚集了大量溃卒,看似是仍有后劲,实则,若是老夫这里溃了,整个河北两路将会没有成建制的官军!   几块州地和整个河北,利益孰轻孰重?   诸位,这就是老夫要给他刘陵看到的东西。我们不能让他南下劫掠一番就满载而归,广阳郡王的大军已经开始回援,咱们把汉军吸引到冀州城前,然后死守城池,给大军回援拖延出时间。”   “可是”有人立刻道:“这中间种种商议,调动,怕是都违背朝廷的命令再者,他刘陵为什么一定会冒险呢?”   “他一定会冒险的。”   宗泽冷冷道:“老夫过会,会写一封亲笔信,让人送给刘陵,跟他说,老夫要投降。对于刘陵来说,冀州若破,他就有鲸吞河北的可能,所以他一定不会放过。”   看著神情各异的众人,宗泽心里不是看不透,他顿了顿,很是直接道:“朝廷给了老夫一个机会,老夫也愿意做这块染脏著臭的抹布。   战后若是得胜,诸位大可以将抗命不遵的罪名栽在老夫头上,我孑然一身,我可以。”   几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官员们都红了眼眶,有人已经哽咽起来。   这些人里面能有多少真心实意的?   宗泽不知道,但他很清楚,等战后,这些人里面肯定会有落井下石的,甚至会比其他人更狠。   “我等世受国恩,食宋禄,为宋臣,北虏南下侵略如火,国家板荡不安,此乃臣子之过!老夫请不,老夫求诸位,看看你们身上穿的大宋衣冠,接下来,请诸位竭心尽力地守城固土,战后有什么罪责,老夫可一并扛起。”   “宗公高义!”   “宗公,何至于如此啊!”   “老夫,绝无善终。”   宗泽坐回椅子上,慢慢解开女人的衣裳,重新露出自己的紫色官袍,自嘲似的轻笑一声。   “当今众正盈朝,他们总是会清醒过来的,安定国家,可以从今日开始。”   紧接著,他又在心里跟了一句:   以死报国,可以从我宗泽开始。    第157章 汉王的女人们   以前他做宋兵,现在,他打宋兵。   韩世忠凝视著城外准备攻城的宋军队伍,有些好奇那里面会不会有自己在西军时候的同袍兄弟,但下一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令发动投石车。   安置在城内的投石车开始朝城外抛掷巨石,一块准头稍微好点的巨石就能造成相当数量的伤亡。   燕京城外,杨惟忠看著在自家军队冲击下岿然不动的城墙,眼里几乎瞪出血。   城墙边缘,宋军士卒如同汤锅下饺子一般不断落下,随著最后一座云梯被城头的守军焚毁,意味著今日的攻城已经再度宣告失败。   童贯大军被拖在涿州城一带,因此而寸步不得前进,但他仿照了三年前征辽时的战法:他率军围攻涿州,此外派遣一支奇兵绕道奔袭燕京。   在知道刘陵率领主力南下河北后,童贯和军中将领们商议,一致认为燕云接下来必然无比空虚,因此,他们只需要派遣部分兵马回援堵死刘陵的退路,然后先吃燕云,再吞刘陵!   但,先是涿州城久攻不下,且不说里面守军,就连城内百姓也在拼命帮忙守城,在宋军越发疲惫的攻势下,整座城池始终固若金汤。   然后是眼前的燕京城,按照童贯和杨惟忠的估计,燕京因为处于涿州后方,刘陵带走了主力,又在涿州城“布置重兵”防守,那么燕京城肯定会空虚无比。   宋军高层知道,燕云军队里,主力军队其实就三支:镇远、永清、胜捷,刘陵带著南下的军队在三万左右,所以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三支主力肯定全在刘陵身边。   刘陵临走时也提防著金人会趁火打劫,所以他将韩世忠和永清军放在了这儿。   城头的喊杀声终于停息下来,守军们疲惫地看著城外,不少人身上都带著伤,而城外宋军的模样比他们还要凄惨,留下了一地尸首后,大部分人一听到撤退的鼓声就开始拼命往后逃窜,由此又引发军中的一阵阵骚动。   两日攻城,六千人硬生生死了超过一千五百人,整支军队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已经有不少士卒在晚上开小差溜了,可以料想到,若是明天杨惟忠再度逼迫他们攻城,兵变都是有可能的。   从宋人抵达燕京开始,杨惟忠清楚自己兵力不多,但他是奉命奔袭,哪怕是没有抓住时机也只能强行攻城。   可宋人白天攻完城撤军后,城外的永清军哨探就会趁著夜色奔到城墙边,将写好的军报用箭射到城头,所以韩世忠清楚,燕京城外只有这一支宋军。   而杨惟忠有很多消息都不知道。   比如说,燕京城三年前是遭受过宋军劫掠的,不少活下来的平民,甚至是兵卒都对他们恨之入骨,所以也有无数平民百姓登城,拼死帮忙守城。   对于宋人来说,燕地本来也就那么几个硬茬子,但全都被他们正面撞上了。   城门内,辅兵民夫们在不断帮忙挪开堵在城门后面的东西,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韩世忠走下城墙,立刻就有人替他牵来战马。   城内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不断地有浑身黑色甲胄的骑兵翻身上马,座下战马也都穿著马铠,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黑云正在迅速增大面积。   汉王妃将目光从那些骑兵身上收回来,看著面前面貌妖艳的女人,平静道:“没有必要。”   耶律余里衍戴上护臂,轻声笑道:   “妹妹现在穿著一身甲胄,也算是女将军了,想来大王应该很喜欢这种调调,只可惜他还在宋国呢。”   “他若是知道你今日跟著军队一起出战击溃宋军,他一开始会高兴,然后会不喜。”   高兴,是因为自己的妾室都能把宋人军队按在地上摩擦。   不喜,是因为耶律余里衍的特殊身份。   “两年前在蓟州的时候,大王还是个将军,他曾跟我说过,我这个辽国公主是一面很好的旗帜。可现在,从涿州军到常胜军,从常胜军到镇远军,咱男人则是从涿州防御使到如今汉王,旗帜,早就换了一面又一面。   姐姐,大王是个有情面的男人,可若是这后宅人一多,再大的情面也得被分薄。   我现在还没孩子,出去后若是不幸,那也不过是为了故国而殉,若是能博大王掉几滴泪,我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若是胜了,那我算是给我那还没来的孩儿多争个情面。”   耶律余里衍很坦然道,在汉王妃欲言又止的注视下,耶律余里衍戴上兜鍪,翻身上马。   “我耶律虽亡国于完颜,但宋人也在里面出了一份力,此乃国雠家恨,岂能不报!”   她策马挽缰,身后有十几名骑兵跟著,捧出她的旌旗,一行人汇入骑兵的队列里,韩世忠远远就瞥见她,挥挥手,旁边驶过来一辆四马拉动的战车。   “请夫人登车。”   韩世忠还挺客气,因为今天耶律余里衍这一出就是他挑唆的。   之所以不挑汉王妃,而是请她出来,自然也有韩世忠的用意。   耶律余里衍戴著的兜鍪没有覆面,所以韩世忠能看到她的神情,居然有些纳罕道:“夫人不惧怕么?”   战车旁边专门调拨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人跟随,其中两个搀扶耶律余里衍登车,站稳后,她对著韩世忠回答道:“二百年前,我大辽也有过耶律家的女人领兵,就在这燕京城外,把御驾亲征的宋人皇帝打到不敢回头!”   韩世忠默默点头,也没多问,反正真正指挥军队的是他,这女人也只是出来走个过场。   但同时,他也暗自咂舌汉王后宅里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啧,还是跟我一样多好,小妾都乖巧听话,女人怎么能上阵呢?   他对著远处抬起手。   燕京的一座大城门,两座小城门依次打开。   宋人那边只派了少部分哨探,再加上现在已经是傍晚,天边残阳万里,地上笼罩著一层血色,宋军攻了一整天城池早就疲惫不堪,至少在思维惯性里,这支选锋军认为燕京城里的守军也不过是一群意志坚定的老弱病残,也不可能会在这时候发动进攻。   城门处,一片黑云开始涌出,仿佛天色由此而黯淡,无形中冷风渐来,无数旌旗在风中猛然扯起。   韩世忠揉了揉手腕,副将将马槊递给他,韩世忠随即高举马槊,吼道:“攻破宋营!”   在他身边的骑兵立刻就有人开始高声复述韩世忠的话,将他的声音传递到全军。   “攻破宋营!”   “杀!”   “杀!”   一千八百多骑兵全都跟著高吼起来,他们的眼里开始下意识地忽略周围的所有景色,直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和身边的同袍,直到他们眼前只剩下那座宋人的大营。   攻破它!   碾碎它!   周围滚滚声浪不断涌起,韩世忠看向耶律余里衍,眼神里意味很明显。   后者,也不愧是敢接受他建议的女人,脑子里很快反应过来,拔出佩剑,拼尽全力举起,指著远处的宋人营寨,高声道: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云中,朔州。   “末将李良辅,拜见太后娘娘!”   夏将李良辅对著面前的女人躬身施礼。   夏国太后在宫女的帮忙下解开兜鍪和佩刀,将它们随意挂在一旁,终于松了口气,感觉一阵腰酸背痛。   “汉王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额”   “罢了,早知道你降了他,估摸著你也不肯老实回答,啧,这天底下好多男人啊,比女人还容易变心呢。”   虽然李良辅名义上自领一部夏军坐镇云中西北,实则已经全部接受汉王号令,耶律太后清楚里面的关节,心里暗骂李良辅无耻。   但一想到这李良辅归顺的是那个男人,她心底的火气反倒是消了不少。   至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汉王怎么说的?”   “他说”李良辅没敢说,伸手将一份已经拆开的信递给她。   信是写给李良辅的,但也有让他转告的话。   耶律南仙看到信的末尾,忽然一颤,纤细的手指攥紧信纸,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红晕。   但又看得出来,她虽然皱著眉,可眼里带著笑意。   李良辅不敢再看,把头低的更深了些。   “好啊,好啊,倒是个知道攒家底的男人,他自己舍不得浪费家底,让本宫带著大夏的军队替他去挡宋人?”太后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冷意。   “太后,汉王在信里不是也说了他,这次战后会给十万匹绢、五千匹马、扩大商路以及割让阴山三百里草原作为回报么”   “哼。”   耶律太后冷笑了一声,“伱怎么没说,他还在信里口出狂言,要给本宫一个名分?”   “混帐,无耻,登徒子!”   骂了十几句,耶律太后寒声道:“他把自己的汉王妃好好养在燕京,倒是教我这无枝可栖的妇人大老远替他跑来跑去,这瞎了心的男人”   李良辅看她转身就走,以为她真的发怒了,慌忙想去阻拦。   “娘娘,您要去哪?”   耶律太后头也不回,没好气道:“本宫带兵去撕他的嘴。”    第158章 夺了他的鸟位   大规模的军队调动一般很难瞒过敌军,除非是奔袭,譬如说刘陵南下的时候,只用两天就直接夺取河北重镇河间府,河北方面以及童贯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是因为古代传消息只能依靠马匹人力,有可能出现边关出事几个月后朝廷才会知道那里已经失守。   二个,就算是提前发觉了一些兆头,但他们不敢信,也不愿信。   童贯大军的锋芒已经深入燕地,刘陵要是率军去抵挡的话,其实是可以抵挡住的,甚至于将童贯封锁在涿州以南,让他寸步不得北上也是可以的。   但宋人毕竟是实打实拉来了十几万的军队,固然,它里面真正能打的精锐可能没多少,大部分都是虾兵蟹将,但毕竟兵力摆在那儿,要是真的硬碰硬,刘陵这边也得多少吃点亏,而且就算打败童贯,接下来也不好再跟宋人议价。   就像是刘陵之前说的那样,   南下,是为了打疼打哭宋人,而不是为了打醒他们。   你大宋不是挺能的么?   好,来换家,来对捅,看看谁亏的更多!   南下的汉军中军里,一名骑兵送来了军报,刘陵伸手接过,看了一遍后,轻笑道:   “他上当了。”   信里,说冀州一带频繁有大量队伍出城往南撤离,疑似也是要崩溃的前兆,同时还有河北的西北州地开始大规模坚壁清野,看样子是准备固守井陉,等待河东援军抵达。   等后者一到,再加上童贯大军在后面包抄围堵,等于是刘陵周围的笼子已经快被封死了。   “军中粮食够吗?”   “沿途州地府库都有积存,足可以作为军粮。”   “告诉将士们,钱就不必急著要了,若是此战得胜,宋人会双手把钱送过来。”   “臣明白。”   刘陵将信递给韩昉,自己打了个哈欠,问道:“大名府还有多远?”   “少说也得有四十里,就算今夜能到,将士们也都疲惫了,最好还是休息一夜。”   大名府,是宋时的“北京”,相比于河间府,其政治地位更高,因为再往南一些,就是黄河和开封府了。   自燕地出兵南下到今天,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月出头的时间了,童贯没攻下燕地南面门户涿州,被足足拖了一个月,而刘陵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带著全军狂奔到了大名府的府治“元城”之外。   秋凉夜里风声大,一夜无话。   当城外竖立起无数黑色旌旗,以及乌泱泱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甲士开始在城外列阵时,元城城墙上一时间挤满了惊慌的人。   从底层丘八到高层的官吏们,如同走马灯似的上了城墙又退下去,最后那位从河间府就开始一路南逃的梁内侍,这时候也颤巍巍地登上城头,开始探头朝外张望。   怎么回事?   宗泽的书信里面不是说,燕贼一定会想办法攻略河北西北州地以图开通道路么?   怎么燕贼没有北返,而是还在南下!   要知道,宗泽坐镇的冀州就挡在大名府北面,燕贼除非是攻下冀州,要不然   但很快,梁内侍脑子里就反应过来。   “这群天杀的燕贼恁般大胆,这是直接把冀州城给绕过去了么?”   国战,很多时候本就是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有时候一整支军队都会被堵在一座城前面,因为绕过这座城的话,后勤粮道都会受到严重威胁。   梁内侍知道些内幕情况,但也不理解燕云军队为什么像疯狗一样硬是要过来咬一口。   元城可是一座坚城!   这跟饮鸩止渴没半点区别,因为就算你运气好攻下了北面的城池州地,但你将会在这儿永远止步,甚至是全军覆没。   刘陵抬起手,旁边梁喆立刻开始传令,高吼道:“放箭!”   大量的甲士在城外列阵,在两侧盾兵开始靠近城墙,保护身后的箭阵。   在放箭的号令传递过来后,一时间,军中传令的校尉拔剑指向城头,随即无数箭矢冲天而起,仿佛天上陡然多出一大片阴霾,随即如泼水般噼头盖脸地射在城头。   人群开始尖叫著散开,也有人把命永远留在了城头,鲜血的味道开始肆无忌惮地飘散出来,一整面的城头除却小部分士卒还坚守在岗位上,大部分都已然溃散。   前军六千多胜捷军士卒毫不费力地击垮了面前城墙上的守军,随即军中开始推动云梯,宋人城头上应该还有不少守城器械,但一下都没动,只有少数箭矢落下。   云梯轰然架在城头时,意味著这座“坚固无比”的元城,不到半天的时间又落入刘陵手中。   当夜,元城府库大开,所俘获宋臣大半请降,汉王命手其持金银钱两犒赏军中。   官衙内,汉王挥挥手,那些还在讨好的宋人官员忙不迭地躬身施礼,然后走出去,剩下的都是心腹将领和韩昉等文官。   “大名府北面的州县城池全部溃散,冀州虽然还在宋人手里,但已经是一座孤城。”   在宗泽决定诱使刘陵率军攻打冀州城拖时间的时候,冀州北面三个县就已经全部沦陷,等于是宗泽在北面已经成了半瞎。   所以他想要让刘陵相信自己,至少得尽可能地装出一副不堪再战的模样,换句话说,就是停止招揽溃卒,收回哨探,不断主动放弃自己手头的优势,让刘陵看到自己确实是想要“投降”。   他的计策其实还说得过去,但一方面刘陵知道他是什么人物,除非必要,否则绝对不会跟他硬碰硬;另一方面,宗泽将大量的北面溃卒收拢到冀州,同时提防西北,意味著冀州东面州地此刻处于极度的空虚无备。   几名士卒合力展开一张舆图,众人都站起身看向舆图。   “诸位请看。”韩昉凑近舆图,主动承担起了讲解的任务。   “我军自一个多月前开始南下攻宋,宋国边疆州地武备松弛,士卒不堪一战,我军南下势如破竹,而且也收降不少了宋军。”   除却刘嗣初外,也有部分宋人将校带著兵马投降,大多被刘陵随意安置在那些攻陷州地里面。这些人其实是不安稳的,若是大宋这边忽然打出了一个胜仗,这些带路党很可能倒戈一击。   “大名府已破,除却冀州外,河北一带望风披靡,就算是冀州和河北以西的井陉那边,宋军也是很难过来的。”   “为什么?”梁喆很直接的发问。   “夏军和草原人都已经派出援军,前者是那位耶律太后御驾亲征,草原人那边,阻卜人和一些小部族已经彻底投诚跪伏,他们需要展现出自己的忠诚。   自云中一带将会有大量的援军,宋人的西军敢动,夏军就敢趁势南下劫掠,攻打河东的太原府,到时候宋军就是顾此失彼,哪个地方地方都救不了。”   韩昉踩在舆图上,环顾一圈,沉声道:“本官以为,宋人此刻弱的不可思议,那最好就要抓住时机,渡过黄河,继续南下,去他大宋的京城外走一遭!”   “那之后呢?”   本该是梁喆主战,韩昉主退,但两人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梁喆唱反调道:“我军若是奔袭到开封府外,宋人必然全国震动,但接下来宋人的勤王军又该如何应对?”   他问的也是众将想知道的。   大家伙都明白去宋人的京城外转一圈绝对是可以吹一辈子的资历,收获可能也会很大。   可问题是,全军三万多人在河北转转已经是极限了,宋人的体量摆在那里,毕竟是偌大国家,万一真的倾尽兵力围剿他们,今天站在这里的,又能回去几个?   “且看。”   韩昉用脚尖在宋国西北地区划了一圈。   “宋国如今最堪战斗的军队莫过于西军,西军中又各自分出诸路,其中种师道受困云中,如今已经被软禁。   其余能带兵出来的将领,无非是种师中、折可求、姚古、姚平仲之辈,先前府州一战,这两人兵权都被童贯趁势收回,如今都是闲官,就算宋国朝廷要重新启用他们,使者来回、大军出动最少也得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   且不说宋国境内半数以上能打的军队都在童贯手里,压根回不来,就算是还有些家底,一时半会也撑不起来场面。   梁喆微微颔首,认可道:   “种氏和姚氏都是宋国西北的望族,历来争斗不断,但是能出来领兵的也大抵就是这两家,就算真的领兵过来,到时候我军的胜算依旧极高。”   “所以,诸位还有顾虑么?”   梁喆立刻摇摇头,大大咧咧道:“本将军没有话了,愿意跟随大王,去京城夺了宋官家的鸟位!”   半个月后,黄河边。   一个骨头还算硬气的大宋官员站在河岸上,看著面前无数甲士和骑兵,他反倒是露出几分从容,高声问道:“汉王南来,究竟意欲何为?”   刘陵瞥了一眼黄河岸边的渡船,轻声回答道:   “本王来迎亲。”    第159章 就这?   在“迎亲”的口号喊出来后,大宋朝廷立刻就找到了可以下的台阶。   朝堂上,王黼一派再度占据高地,力劝官家说,燕地流贼不过谈吐财物女子,大不了多加岁赐,现在刘陵即将渡过黄河,全是童贯、宗泽一系擅启边衅胡作非为所导致。   赵官家也乐意这事就此解决,立刻又派使者北上去迎接汉王,同时,下明旨禁止诸军入援,就算是已经赶到战场的小股援军,也得“就地护送”汉王迎亲。   至此,刘陵南下攻宋之行,直接变成了秋游。   历史上金人这时候南下,明摆著是敌国之争,所以那时候还有不少宋人大臣主战,毕竟真要打到京城是大家一块儿倒霉。   而刘陵在自称汉王之前始终接受大宋的册封,本身更是崇汉至极,而且他本身占据燕云那么一块可怜巴巴的四战之地,根本没有本事真的吞下多少土地。   在听完王黼的解释后,朝臣们纷纷附议,不仅是因为他们和王黼都认为刘陵只不过是为了女人钱粮而来,更是因为,他们已经从官家身上察觉到了一丝风向。   官家,不想打了。   就算是现在有多不服,心里也得把这股子气按下去,毕竟综合朝堂这边不断收回的消息来看——童贯那三十万大军已经失去联系,河北州地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抵挡,河北禁军连一支成建制的军队都找不出来,溃卒又都收拢在违抗朝廷命令的宗泽手里。   宗泽一心悲壮,想著为国死守城池,但他没料到刘陵自始至终没打算立刻撤退。   宗泽更没料到,朝廷居然也就这般顺势服软了。   可以预料的是朝廷在安抚好刘陵后,就会立刻下一道旨意召还宗泽,然后是路上暴毙还是赐死狱中,都是有可能的。   朝堂上其实还有不少大臣面带不甘。   可是,自家这边暂时确实是拉不出能跟燕贼厮杀的军队,不少朝臣甚至说刘陵北服草原,西吞西夏,东镇金国,其麾下军队数量更是超过十万战卒,万一真的要跟他全面开战,到时候谁去领兵?   难不成让童贯去?   “北虏洗马黄河,朝堂诸公竟然一言不发,堂堂宰相,只知道言和!更何况刘陵本为臣子,今甘心为叛,今上竟然当众称呼其为弟,愿嫁帝姬!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太常少卿李纲一回到家里就忍不住骂起来,他的好友坐在对面,轻笑道:   “要议和了?”   “不然还能怎的?”李纲不耐烦道。   好友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喝著茶。   “北面都传说刘陵带著十万兵力,先灭童贯,又下河北,宗泽也造反投降了刘陵,整个河北望风披靡。但在我看呐,就算是他刘陵真的带十万军兵南下,也未必啃得下河北两处重镇。   顶天了,也就一两万人,这时候他侥幸渡过黄河,估计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多是董卓,不可能是侯景。   对了,你知不知道这次出使的是谁?”   李纲想了想,回答道:“给事中王云,太常博士李若水,这二位都是不错的,定然可以不辱使命。”   “何来不辱?”   好友哂笑一声。   “刘陵本是燕地贼帅,先称汉王,又下河北,早就将大宋的颜面一次次踩在脚下,宋堂堂大国,焉能有如是之理?”   “罢了罢了,且看他们二位如何议和吧”   “二位,是来议和的?”   帅帐中,宋人的两位议和使站著,躬身施礼,刘陵伸手示意,旁边立刻有人搬来椅子给两个宋使坐下,王云和李若水都愣了一下,不得不道谢。   刘陵著黑色王服坐在主位,两侧都是镇远军和胜捷军的将领们。   王云已经年老,李若水却还年轻著,约莫三十岁出头,看上去仪表堂堂,他躬身施礼后,感觉到这位汉王不住的打量自己,不由得微微皱眉。   王云面带微笑,倒像是来串门的老者,将旨意捧出来后,刘陵伸手示意了一下,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将领立刻走出来,直接将圣旨拿在手里,然后递给刘陵。   这般跋扈的举动,让两个宋使同时皱起眉头,王云脸上笑容渐淡,在刘陵看完圣旨后,他开口道:“大宋不曾辜负郡公,不知道郡公为何要败盟?”   刘陵眯起眼睛。   旁边,立刻有人呵斥道:“我主乃是汉王,岂是区区郡公?若是称呼再这般放肆,本将军愿替大王去你们京城底下扣关问问,看看这北地到底是谁在守?”   李若水缩在袖子里的手当即握紧,王云看了他一眼,回答道:“这位将军说得对,是我等言辞错了。”   “本王管教不严,他说话粗莽,让使者见笑了。”刘陵淡淡道。   “不敢。”   “使者刚才说我败盟?”   刘陵没等王云回答,随意一巴掌扇出,将面前书案上一堆文书和信纸全部扇倒,一沓沓写满了内容的纸“流淌”到王云脚下,他低头捡起来一封,只看了片刻,就在心里叹口气。   这是一封童贯私底下写给某镇远军将领的信,童贯以重利诱使他背叛刘陵,并且约定了接应的期限。   看看周围,这样的信和文书似乎还有很多,所以刘陵一开始宁肯放弃主动权也要等童贯先进攻的伏笔已经开始用上。   王云这时候也哑口无言。   要真的是刘陵先开战,那王云自然可以借题发挥好好扳扯,可不仅是宋人先败盟开战,现在更是被他打到被迫求和   “大宋官家已经知道了童贯擅启边衅的事,旨意里已经说了,会好好补偿汉王,钱粮、岁赐,还有还有我大宋的顺德帝姬,将会一并下嫁。”   钱,粮,女人,全都给了,只要刘陵愿意给面子,那么这桩荒唐的战事就会立刻结束。   而且这笔庞大的战争赔款,也会被朝廷说成是公主的嫁妆,含含糊糊把这事遮掩过去。   但刘陵微微皱眉。   “具体数目呢?”   “额,绢十五万匹,钱币六十万缗,赐”   帐中将领们的呼吸已经粗重起来,看向两个宋人使者的眼神顿时友善了无数倍。   燕人在面对金人的时候往往有一种心理优势:   我以前确实打不过你,但现在,我不仅可以跟伱争锋,老子还比你有钱!   可到宋人跟前,燕人忽然觉得自己家里那点破钱可能真算不了什么。   王云察觉到了周围人的变化,但他念完后抬头看向刘陵时,后者向后靠在椅背上,打了个漫不经心的哈欠。   “就这?”   他竟然敢这么说话?!   “汉王!”   李若水出声道:“昔日给辽国岁赐也不过是二十万匹绢,你”   “给辽国的可不是岁赐,而是岁贡。”   刘陵心里对李若水还是挺有好感的,于是就温和了些,笑道:“本王愿意接受大宋的岁赐,还请使者不要再抬价,免得,直接变成岁贡。”   李若水直接站起身,刘陵笑盈盈地看著他,道:“念。”   念什么?   李若水一开始还憋著气,听到这个字不由得一愣,然后他旁边响起声音。   “八月中旬,”一名镇远军将领手里拿著军报,沉声念道:“童贯师征涿州,我军南下雄州,依次沿途攻取州地城县,俘获宋兵超过二万,降者无数,宋将刘嗣初等人皆归降。   八月,河间府不战而降,士绅皆纳降表,尽皆封存在军中,冀州守官宗泽,亲笔写降书,愿以冀州上下军民士绅请降!   九月,大名府半日即破,城内死伤宋兵二百余人,内侍梁方平被俘,为汉王作檄文,劝服周边诸城池投降。”   “听见了没有,天使?”   刘陵懒洋洋道:“你们今日可以继续跟本王打推手,但是本王已经把事实给你们看了,本王和将士们是一路攻打到这儿的,童贯大军已经在燕地全军覆没!   本王已经派使者去夏、金、草原三方求援,数十万大军可以顺著河北这个缺口直接南下,在你们的黄河洗马!   你们可以跟本王讲道理,你们也可以在这儿呵斥责骂本王,但是本王只问你们一句,这仗,是不是本王先挑起来的?”   这下子,就连李若水都清楚自己这边不占理,只能无话可说,在心里暗骂一句。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死阉狗,老阉狗,你老老实实在家享受富贵不好么?   非得出去作死。   砰!   刘陵一拳头砸在书案上。   两侧将领被声音一惊,两个宋使也立刻抬起头。   “本王知道大宋是天朝上国,但世上也是要讲道理的,你们大宋不能仗著家大业大,就来欺负我们燕人!”   王云:“”   李若水   两个宋使差点被气的吐血。   “本王要一百万斛粮食,一百万缗,绢的话,三十万匹”   看著两个宋人使者的脸色,刘陵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样吧,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不够的话,一个帝姬可以抵五万斛粮食,本王提醒你们,不要拿平民和官家女子来滥竽充数,本王呢,还有些挑食,所以索性就说的粗俗些。   帝姬若非国色,不要。”    第160章 燕狗来了!   注意看,面前这座大的无法形容的城池叫汴京。   宋人那边已经确认了大部分条款,但是对于嫁帝姬之言颇有微词,大部分大臣并非认为应该多给钱粮,也不认为该多给帝姬,只是他们觉得刘陵似乎无意于攻城,那么“掌握”话语权的还应该是自家这边。   甚至于,在第一批使者安抚好刘陵后,朝廷那边立刻开始趁这个机会拖延时间,希望确认河北那边宗泽和童贯的消息是否属实。   韩昉捧著书信快步走入帅帐中,沉声道:“大王,宋人那边又有想法了,他们说,我军索要条款数目太多,京城中一时半会凑不出来,需要我军酌情削减。”   “不是说了,他们凑不出来的就拿帝姬来抵债么?”   “宋人说,帝姬是皇帝的女儿,也是他们大宋的脸面,所以只能嫁一个,抵债之言太过荒唐,所以”   “呵。”   刘陵放下手里的书卷,推了推朱淑真的腰肢,让她从自己怀里站起身出去。   她倒也是乖巧,知道下面的话自己没资格听。   “宋人真是贱得慌。”   刘陵面前的墨砚未干,拿起笔沾点墨,随意写了两个字,然后递给韩昉。   “封锁汴京周围的河道和官道,尽可能地禁止运输粮食的队伍进入京城,本王先让他一粒粮食都吃不到。   告诉宋人,三天之内我至少要看到朝廷承认赔偿的官家明旨和朝廷公文,帝姬也是一样的,我军派去的军中文吏会立刻商定数目,钱粮之物可以稍后再给,但作为抵债品的帝姬,需要交由我军军使当场带走。   如若不然,本王先攻城,再决堤!”   韩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   纸上写著两个字:   黄河。   从大名府到开封府北面的黄河河段都掌握在刘陵手中,想要毁坏哪一处堤坝那真是容易得很,刘陵是以“侵略者”的身份到来,所以黄河决堤后会造成多大影响都跟他的利益没关系。   但对于宋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很恶心他们的威胁。   一天后,宋人还是没有消息,一名镇远军将领率军五百骑奔袭了牟驼岗,这里是宋人在开封府一带的养马场,里面囤积了大量粮食和马匹,刘陵再度获得相当数量的补给。   同时因为官家先前休战的旨意,他下旨让黄河以北的州地为“汉军”提供军粮,等于是直接默许燕云军队把河北当成粮仓烧杀抢掠。   相比之下,汴京城在刘陵大军抵达的时候就已经封城,意在死守。   可汴京城里有超过百万的人口,一天封城就已经足够要命,接连数日封城,足以让城内迅速出现大量饥民,原本要运输进京城的粮食不是被燕云军队拦截下来,就是被刘陵以买的方式纳入军中。   朝堂上,早朝的时候,大臣们面面相觑,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当今形势,而是   “蔡学士,你家有多少存粮?”   “不多不多,不多也。”   大臣们彼此摇头叹息,一边低声交头接耳,一边走到早朝大殿外的广场上。   皇城东门,几个职事官也听到了这些大人物的对话,偷偷嘲笑了一番,其中一个相貌最好最英武的,此刻忍不住道:“国家北面门户洞开,北虏在京城外索要钱粮女子,朝廷不发大军征剿,反倒是这些王公权贵啊,莫非真就没脸么?”   没脸,自然也就不需要为面皮担忧。   旁边立刻有人笑道:“刘信叔,你不过是个合门祗候,都跟咱们一样,是个随人调遣的小官,妄议朝政,你不怕死么?”   唤作刘信叔的年轻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宫墙,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我本是将门子,外敌入寇,若是能有机会去城外拼个一刀一枪,与北人一决胜负,我真个愿意!”   众人当即传出一阵哄笑声。   “少说废话。”   最年长的那个压低声音,问道:“最近京中粮铺价钱飞涨,我家是快要买不起了,但这个月的俸禄却又拖欠了,咱们兄弟一场,大家家里若是有多余的一点,能否”   “张大哥,伱是知道我的,小弟是个鳏夫,天天不著家,怎么可能在家里存粮?”   “张大哥,我家也困难啊,你晓得我娘子要生产了,这时候自然是紧著我娘子和老娘了”   众人立刻摇手拒绝。   现在京城缺粮,城内粮价比银价还贵,就算是有多的,又有谁肯轻易分出来给别人?   “信叔”   “罢了,过会你来我家取些。”   刘琦叹了口气,众人一直闲谈到中午,估摸著要散朝的时候,几个大臣从他们把守的地方出去,从他们口中隐隐约约传出一些字眼。   “黄河决堤只有帝姬无非是损他的颜面”   刘陵大军驻扎在城外,朝廷对城内百姓的说法是:这些是边境少了军饷的士卒,他们是偶然聚成群过来“讨要钱粮”的,朝廷正在派人安抚,所以不需要担心。   但是朝廷自始至终没对封城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陵的要求还有一条,现在朝廷已经照办。   “奸贼童贯,私吞军饷,燕帅刘陵率军过来告御状了!”   汴京被封城了,还有闲心去秦楼楚馆之类地方晃悠的人往往能听到些许“内幕消息”,尤其是那些人说的都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   刘陵,相比于郭药师之流,他在大宋民间的名声其实相当不错,主要是填补了宋人近些年在“勇武”这一块的巨大空缺。   入主燕地抢辽国公主,奔袭大漠和夏国太后恩爱。   还有金国国主下嫁的时候,消息传到汴京,更是被有闲有空的人们编造出无数个版本和本子。   但现在,这位汉王刘陵率领他的军队抵达京城外,再傻的人也不会认为他这时候过来有什么好意。   总不可能是他看著要过年了,所以带著大军过来转悠一圈给官家祝寿贺喜吧?   如果真是那样,朝廷就不会封城了。   刘琦带著那位张大哥回到家里,刚准备拿些粮食给他,一个家仆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眼看到他,立刻尖叫道:“郎君,郎君快走吧,燕贼攻城啦!”    第161章 犯大宋疆土者,必   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卒赤裸著上身,朝手心啐了一口,然后各自开始拼命擂响面前的战鼓。   鼓声响起的时候,汴京城头开始迅速聚集起宋军,相比于河间府和大名府两处重镇,至少在京城里驻守的宋军们暂时表现出守军应该有的素质。   耶律燕山有些兴奋地指挥攻城器械推进,然后看向左侧,喝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他身边的校尉立刻拿起令旗挥舞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专门传令的骑兵亲自去前军传递号令。   昨夜,双方使者还在互相往来,好的蜜里调油,仿佛先前的战事不存在;今天一早,当汉军军中战鼓声擂响的时候,那些站在城头的宋军立刻直接感受到了汉军的可怖。   护持攻城器械移动的步卒军阵严密,就算偶尔有军官被流矢射杀,队伍也不会溃散,旁边会立刻有人补充他的位置,继而继续进行指挥和前进。   而且,他们的披甲率很高,大多数士卒身环重甲,有人甚至身上顶著六七根箭还在稳步前进。   南熏门外,多个汉军军阵组成一片黑压压的攻城部队,至少在城墙守军的眼里,燕人几乎无穷无尽,再加上那种顶著箭矢稳步推进的场面,已经让不少人目瞪口呆。   他们不怕死吗?   大部分宋兵都开始立刻还击,汉军的箭阵很快抵达射程以内,但是并没有立刻放箭压制。   梁喆摘下面甲,拔刀指向汴京城,吼道:“汉军何在!”   在他身边的一营数百名胜捷军亲兵,立刻开始高吼著应和。   “风!”   声浪,从亲兵营中滚滚掀起,如波涛般不断汇聚。   箭阵里的弓弩手和周围负责护持的盾兵阵列,同时开始高吼。   “风!”   “风!”   今日攻城的七千吐司卒,此刻全都在嘶声竭力高吼大风。   带有浓浓北地口音的咆哮声扑面而来,带给人的没有任何滑稽感,仿佛此刻真的有狂风自北地席卷,不断蹂躏著宋兵们心里的勇气。   “放箭!”   数个小阵里的弓弩手加起来有两千五百人,此刻都在朝城头倾泻箭矢,军中,组装完成的五十台床弩除却几台被城内的投石车砸中,其余四十多根巨大的弩矢先于箭雨抵达城头。   弩矢来的太快,在其必经之路上,不断地有倒霉士卒被其破开胸膛和后心,与另外几个同样倒霉的同袍“胸贴后背”地串在一起。   紧随其后的就是汉军的箭雨,不断地泼洒在城头,汉军弓箭手的箭矢很准,而且容错率较高,因为大部分人身上都有甲胄,但相比之下,宋人的弓箭手数量同样不少,但几轮互射箭矢后,城头箭矢的数量陡然少了几倍。   大部分宋军士卒身上没有甲,或者说甲胄单薄,露出的要害很多,根本扛不住箭矢。   刘陵坐在山坡上看著远处的攻城,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他在河北的时候可以约束将士,尽可能地放过平民百姓,不多造杀戮,但在攻城和野外交战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半点手软,杀的还会更狠。   “报!”   “报!”   同时有两名信骑抵达,刘陵转过头,康公弼走过去听了口信,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刘陵身边,低声道:“我军侧面十五里开外,有一支宋军正朝著这儿进军。”   刘陵攻陷大名府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朝廷就开始号召天下军队勤王,只不过刘陵随后就宣称自己是来迎亲的,又让一些被俘虏的官员入朝中为他说话,至少明面上表示自己无意于再做更多的事。   今天攻城,是刘陵发觉自己但凡有点服软,宋人那边就蠢蠢欲动,不得不先给宋人一点警告。   现在看来他的举动也算是有些必要,因为原本应该在官家旨意里禁止再进入开封府地界的“勤王军”,竟然还是杀到了他面前。   十五里开外已经算是较为接近的距离了。   那支宋军还在不断地朝著这儿进军,所以他们肯定是想趁著汉军攻城的时候,再从侧翼发动袭击。   刘陵微微皱眉,道:“把他们放过来。”   “大王?”   康公弼愣了一下,自家这边攻城的势头明显较好,为什么还要把那支宋军放到面前来骚扰攻城?   “传信给前军,今日登城取回宋人号旗者,拜将军,赏万贯,赐宋国女子。”   “喏!”   康公弼立刻点头传达,但心里还是有浓浓的不解。在他身后,刘陵摩挲著座椅的扶手,片刻后站起身。   “为孤著甲。”   东面,正有滚滚烟尘席卷而来,可见即将抵达的宋军里面有相当数量的骑兵部队。   同时在战场的另一场,汉军的哨探同样传递回消息,说又出现了一支宋军。   两支宋军以两面包夹之势包围过来,他们的哨探应该也反馈告诉诸将汉军的大致兵力。   “不过两万人呵,张公在东,本将在西,定然可以合击破敌!”   坐在马上的是个相貌粗野的中年男人,著红甲,在不断收到哨探传递回来的消息后,他就立刻坚定自己心里的观点。   汉军,不堪一击!   “河北路一个带栾子的都没有,竟让区区一个在燕地养马的狗贼跑到京城外撒野!喂,前面离京城还有多少路途?”   副将找来带路的士卒问话,片刻后回答道:“约莫也就是几里开外了,兴许能看到燕贼的营寨,范将军稍安勿躁。”   不等看到汉军,这支宋军就先看到了汴京城的一角。   宏伟的城墙外投射下一片阴影,但里面没有汉军的踪迹,刘陵带来的也就是三万人,肯定没办法包围住整个汴京,而且他也不准备傻乎乎地带著部下精锐死磕城墙。   但这也就给了范将军和他周围的宋军一个错觉:   那就是汉军如同他们预料的那样,兵力很少,战斗力很弱,不过是宋江方腊之流。   “贼老天”   范将军兴奋地骂了一句,喊道:   “合该我范琼今日立功发迹!   官家,末将救驾来了!”   西面。   张仲熊看向旁边的老将军,轻声道:“父亲,我等今日到此,已经是违背了朝廷旨意,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   老将军外披甲胄,内衬却是一身绯色官袍,他对著儿子沉声道:   “两军奔袭合击,除非他刘陵部下那帮流寇全都变成神仙哼,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他。燕贼狗胆包天,竟敢犯我大宋疆土,本官必击而破之!”    第162章 铁马秋风   宋军的气势陡然高涨了起来。   因为范琼带兵过来的时候,很是高调的派人去其他几处城门外喊了话,说勤王大军已到。   然后他自己更是亲自带著一营兵马沿著城墙,在城头守军士卒们激动亢奋的指点下,直接来到正在遭受汉军攻打的南城门外。   范琼很兴奋,他部下的士卒们也难得兴奋了起来,因为自家主将还是许诺了一些东西。   而且,自家军队现在更是身负“勤王军”的荣耀光环!   南城门外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土地上,此刻大半都被黑色的浪潮淹没,十几个队列严密的军阵正在不断朝著城墙推进,汉军高呼大风冲击城墙的画面,毫无掩饰地展现在范大将军面前。   那悍不畏死的冲锋势头,那密集的箭阵,还有不断从城头坠落下来的宋兵   范琼眼神一般,但至少能看出掉下城头的士卒身上有没有甲胄。   如何区分宋兵和汉兵?   没甲胄的是前者。   范琼感觉腿肚子在微微颤抖,犹豫著是不是该收敛一下,至少自己应该先带著兵马撤到城中。   对不能跟贼军野战,他手底下的可是   范琼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因为在他的视线里,飘扬汉字旌旗的敌军营寨里,再度涌出一队队士卒。   梁喆再度挥刀向前方,在他指挥下的两个军阵直接将后背交给了正在攻城的友军,然后,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长矛手和盾兵组成严密队形,直接将锋芒对准宋人的勤王军。   “风!”   “风!”   “大风!”   汉军中陡然再度高吼起来,不少士卒喊哑了嗓子,但还是一脸惬意地嘶吼。   喊杀喊打,听起来多粗鲁多傻气啊。   自家大王让喊的这个“风”字,听著多么顺耳。   有文化,有底蕴,喊起来也很有气势。   自家大王简直是什么都懂!   在铺天盖地的风声中,汉军开始进攻了。范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粗略估计之下,对面那两个贼军军阵不过是八百多人,侧翼最多有些友军在呼应。   而自己周围,气势上虽然是有点被压了下去,但是兵力还是不少的。   至少有五千多宋兵。   敌军看到我军非但不逃跑,还敢向我进攻?   范琼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清楚看到那八百多贼军离开了攻城的队伍,而且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显然是要给后方的友军制造缓冲区域。   他狂笑起来:“八百人,也想拦住我五千大宋官军?儿郎们”   然后   大地震颤了起来,汉军的后方营寨大门开启,地平线上仿佛陡然升腾起一层层黑色浪潮,一时间,风声大起,范琼看到黑甲骑兵毫不迟疑地冲了过来。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说的是浪花撞碎在礁石上。   但惊涛之下,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打不碎的礁石!   “列阵!”   不用范琼吩咐,手底下的那些小军官就赶紧把旁边那些已经有些吓傻的同袍催促起来,让他们按照往日训练的那般赶紧列阵。   但一群厢军和溃散禁军组成的队伍,运作起来难免有些不协调,甚至于在黑甲骑兵们开始提速冲锋的时候,不少军阵已经开始溃散逃跑。   黑甲骑兵在冲锋的时候,在他们队列的最中心位置,有一道王旗在风中鼓荡。   汉王,也在军中跟他们一起冲锋!   远处的梁喆军阵中,再度高吼起“风”声,仿佛是在为自己的同袍高颂战歌。   而那些黑甲骑兵们,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开始调整呼吸,默默准备发起即将抵达的冲击。   下一刻,无数碰撞声响起。   “让我看看!”   穿著便装的郓王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城墙上,小心地扒在城头往外看。   他所在的城墙没有遭到攻打,所以郓王也就放大胆子,他听说城外来了很多勤王军,以至于攻打南城门的燕贼都开始被迫撤退,不得不跟勤王军在城外野战。   而且,这次发动进攻的勤王军一下子就是两支!   郓王虽然和刘陵的利益关系越来越深,但他自认为还是一个宋人,所以很期待即将出现的画面。   刘陵,你该死了。   除了他之外,城头上小小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守军将士和官吏们都热切地看著城外的两处战场,直到黑甲骑兵们凿入了勤王军的队列里。   血花在他们眼前爆开,而碰撞声,仿佛也在他们耳边响起。   许多人都开始浑身颤抖,郓王瞪大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滚滚黑浪冲开了勤王军的队列,短短片刻,就在范琼军中杀穿了一个来回。   当鲜血味儿在京城外涌起的时候,城内脂粉的香气就显得无比可笑,甚至闻到之后,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作呕。   “呕”   郓王已经趴在城墙上呕吐起来,他眼前不断闪过断肢残臂和肠子翻涌的画面,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种画面?   一时间,他呕吐的快要晕厥过去。   城外的战场上,刘陵将王旗交给旁边的骑兵,然后自己接过马槊,高吼道:“镇远军何在!”   在他身边的都是镇远军骑兵,是跟著他打过金人的精锐,若是今日被宋人这点厢军和禁军的混杂队伍给挡住,那才叫天大的笑话!   在刘陵身边,还有专门的军官和骑兵负责传递他的话,在帮忙把汉王的声音传递出去后,他们又立刻跟著身边的同袍一起,鼓足全部力气高吼起来。   “镇远军何在!”   “镇远军何在!”   镇远军骑兵们在满地尸骸上停顿片刻,尽可能地利用这点时间让座下战马喘息片刻,然后每个士卒都举起沾血的兵刃,嘶吼道:   “风!”   “风!”   “风!”   刘陵策马转身,看向已经全部崩溃的范琼部宋军,以及很快就被镇远军骑兵像狗一样抓住的范琼,他整个人都已经懵了,被捆在战马身上,也不挣扎。   镇远军骑兵们再度跟著一同高吼,声音惊天动地,不断冲击著城墙,郓王在呕吐完后又听到这阵高吼,脸色越发苍白,他眼睛忽然一翻,整个人向后直接栽倒下去。   在城头守军恐惧的注视下,这支在短短片刻就撕碎了整支五千多人勤王军的燕贼骑兵,很快就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将锋芒对准了战场另一侧已经被挡住的宋军张叔夜部。   今天一战,会有很多人丢掉性命,会有很多人失去父兄子弟,会有上万家庭破碎。   但今天,必须要有一方被迫认输。   刘陵遮在兜鍪后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他身上很干净,也一直没有溅到血。因为前队的骑兵们一直在疯狂前进,哪怕是前面死了同袍,后面的骑兵也会毫不犹豫催促战马提速补上空缺。   因为在背后的人,是他们的王!   城头上的官吏们有不少人已经心灰意冷地坐下,他们刚才看到,那支兵力最多不过三千的骑兵出现在战场上时,范琼的五千勤王军顷刻间就被撕地粉碎。   紧接著,这支骑兵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继续对著战场上的另外一支宋军发动冲锋。   前军破开,两翼破开,中军   又是全军覆没!   张叔夜从战马上滚落下来,他瞥见自己的儿子被一个骑兵套住喉咙,抓兔子似的俘虏回去。   但很快他也将遭受到一样的命运,无数黑甲骑兵在他周围放缓速度,策马绕著圈,像是准备开始进食的狼群。   紧接著,骑兵们分开,一个浑身重甲的男人策马走出,在张叔夜面前停下。   张叔夜嗫嚅了一下嘴唇,他已经猜到这个男人的身份,但片刻后,张叔夜忽然摸出腰间的匕首,朝著自己的喉咙捅去。   py推荐两本大佬的书,都是历史题材,写明朝。   《大明鲁荒王:家父明太祖》塞北大刀客   《大明,开局被抄家,反手烧祠堂》常酒   两本书的作者都是大佬,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第163章 发迹   刘陵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偶尔喜欢看看小电影,甚至,对其中几个女性角色已经到了很熟悉的地步。匚   她们的姿势,   她们的一颦一笑,   她们的穿著和颜色,   这些东西无疑都让人忍不住去探寻,相比之下,一个个活在历史书上的人物无疑就失去了吸引力,大部分人津津乐道的,也还是《熙陵幸小周后图》,然后顺带著再辱一下宋。   张叔夜这个糟老头子在历史上没有宗泽那么大的名气,本身也不可能成为春宫画本的男主,甚至于,他在历史上最后关头所展现出来的气节,也成了某些人批判的愚忠。   当闻到羊肉香味的时候,张叔夜的肚子把他叫醒了。   刚一睁眼,张叔夜就感觉后脑勺和左手同时传递回剧痛,他摸摸后脑勺,依旧很痛,然后又把左手放到眼前——整只手都被绷带缠住,凭著痛觉,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可能有一条贯穿伤口。   他隐隐约约记得,燕贼想俘虏自己,所以当时自己是想把匕首捅到喉咙里的,因为那样很容易造成伤口,同时,以战场上的条件,他也不认为燕贼会有办法救他。   只可惜,燕贼当时很果断,张叔夜在心里揣摩,觉得应该先是有人一箭射穿了他的手心,阻止他继续“自尽”,然后有人直接给他来了一闷棍。   一连串钥匙抖落的声音传来,然后有人打开了牢门,张叔夜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   男人问道:“认得我吗?”   张叔夜点点头。   “下官,见过汉王。”   汉王他是认识的,先前是听过,现在则是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味。   张叔夜点点头,然后继续沉默著,看著汉王脸上淡淡的的笑意,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   说自己想求死?   “不问问你两个儿子?”   “汉王若是仁慈,他们自然可以活下来,汉王若是果决的话,想必我两个儿子已经”   “放心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不杀你的儿子,放伱们父子三平安回去。”   “下官不会降。”   “降?”   刘陵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他抬手指了指周围的将领士卒,乐道:“我要你这棵老葱做什么?”   张叔夜涨红了面皮,一言不发。   “好了,你帮我送一封信到京城里,然后你带著回信回来,我就放人,好吗?”   张叔夜寻思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地放人,所以本能地想问他有什么目的,但想想刘陵刚才嘲笑的语气,不由得心里也自嘲地笑了笑。   人家能在自己身上花什么心思?   “下官明白了。”   “饿了吧?来人啊,给张知州端好酒好菜。”   “好饿啊”   岳飞猛然睁开眼睛,他睡在营帐中,旁边是几个饿的睡不著的同袍,此刻都站起身,似乎在商议什么。   发觉岳飞醒来后,他们立刻闭上嘴,对他有些忌惮。   “汝等在做甚?”   “岳大郎,你好不晓事。”旁边那几个兵卒都不是他的旧部下,先前被岳飞压著没敢躁动,现在仗著几个人都在,反倒是变了嘴脸。   “你是河东平定军的,我等是河北禁军的,你我本互不相干,你今日放我等离开便好。”   岳飞坐起身,慢慢活动著手脚,不动声色道:“你们想做逃兵?”   “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去奔袭燕京的选锋军一个都没回来,连带著去滦州堵截的兵力都全军覆没,此刻周围全都是燕贼杀过来了,岳大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岳飞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私逃乃是军中重罪,更何况若燕贼真的打过来,军中有成千上万将士,大家好好待在这里,岂不比外面安全?”   “你少废话!”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下,眼见得岳飞不肯放他们走,立刻都包围上来。   片刻后,岳飞揉了揉拳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几个人,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   他掀起帐帘,外面还是黑夜,火光明亮的有些刺眼,因为著火的地方似乎是帅帐的方向。   大量惊慌的喊声立刻传入他耳中。   “辛都统死了!”   “辽人来了!”   辽狗?   岳飞对燕地情况知道的还算不少,也清楚辽国早在一两年前的时候就彻底亡国了。   但是   正在纵马而来践踏宋军营寨的骑兵们,他们的旌旗被火光照亮,似乎确实是辽人的旗号。   岳飞来不及过多思考,他转身看向自己营帐里的几个兵卒,后者都一脸惊惶地看著他。因为岳飞对他们管的比较严,所以他们打算开小差做逃兵的时候,有人提议先杀了岳飞泄愤,但也有人不同意。   但这时候,平时做事有条有理的岳飞反倒立刻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手脚放仔细些,我带你们出去。”   岳飞低声吩咐道,自己从怀里摸出一柄短刀,见外面的骑兵们都跑过去了,这才示意身后的几个兵卒跟上。   营寨里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燃起大火,岳飞带著身后几个兵卒悄悄摸摸前进,没过片刻,他忽然直起身,那几个兵卒都惊慌起来,怕他招惹来燕人。   但岳飞环顾一圈后,低声道:“都死光了。”   营寨里除了他们,几乎没有幸存者。   燕人发动的这一场突袭无疑很成功,而且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是眼下这座营寨,所以在攻破这座营寨后,他们连战场都没打扫,就急匆匆地赶往下一处。   岳飞记得自己所在的宋军奉命抵御易州方向可能出现的燕贼,东面是童贯的本部大营,但那里至少屯驻了超过四万的宋军,燕贼凭什么敢攻过去?   地上有很多马蹄印迹和尸体,有些埋在燃烧的废墟里,散发出一阵阵焦臭味道,岳飞默默经过那些尸体,眼神逐一扫过他们,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他看到地上有一面宋字旌旗,犹豫片刻,直直走向它。   他身后那几个宋兵面面相觑,然后立刻喊起来。   “岳大哥,等等我们!”    第164章 进击的童贯   “报,白马山大营被破,驻守大营的三千多河东平定军和原河北敢战士已经全军覆没!”   “一支打著韩字旗号的贼军攻破石城大营,正朝著我军本部大营而去!”   白马山在易州以北,石城在滦州以西。   童贯也没有完全把兵力放在涿州城前,除却派遣六千选锋军北上奔袭燕京外,他也提防易州和滦州的守军绕后奔袭粮道,所以特意分派士卒驻守在东西两侧。   现在两处大营全部陷落,意味著宋军的侧翼已经开始相当不安全了。   最要命的是,因为军中哨探和很多将领对于燕地的不熟悉,宋人掌握的消息极其有限,就连攻打东西大营的兵马番号都不知道。   接连两条战报传来,帐中的宋人官吏和将领们都有些惊慌起来,因为他们清楚,自家军队里的主力几乎都不在本部大营,那儿虽然也有不少兵马,但很可能挡不住敌军的攻势。   万一本部大营再陷落   “诸位,急什么?”   童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徐徐道:   ”韩,应该就是韩世忠。这贼厮原先是我宋人,听说他好杀戮,求功心切,那本王就把一桩天大功劳送他脸上,瞧,这厮果然吞饵了。”   哨探汇报说,韩世忠不仅击溃了杨惟忠带过去的数千选锋军,还一路南下,接应滦州方面的耶律大石部,接连击溃堵截在滦州西面的宋军,破开滦州之围。   现在燕京守军和滦州守军已经合兵一处,对外号称五万精锐,已然对童贯的侧翼和粮道形成严重威胁。   立刻有人沉声质问道:“大王,我军如今频频受创,将士们心气低沉,后方河北送来的粮草也越来越少,后方肯定是出事了!大王,咱们既然已经知道燕贼南下,为何不赶紧撤军救援?”   撤军?   童贯冷哼一声,道:“燕京守军和滦州守军此刻全在我军东面汇聚,兵力肯定不少,但这也恰好证明,燕京城此刻已经空虚无备!”   “拿下燕京,夺取燕山府,此战就算是我军赢了。他刘陵不过是带著一点贼军在河北抢掠,就仿佛当年的宋江,呵,他比之宋江若何?   这种流寇啊,若是失了巢穴,也就折腾不出什么动静了,等本王攻下燕京后,再率军回援,到时候和朝廷兵马一起瓮中捉鳖,想要捉拿刘陵,不过三五缉盗乡兵即可。”   又有人忍不住问道:“大王究竟有何良策?”   童贯挥挥手,旁边,一名校尉当即展开舆图,童贯亲自站起身,指点给众人看。   “燕京城此刻空虚无备,本王故意放出本部大营毫不设防的消息,诱使燕贼合兵进攻我军本部大营;然后,我军分出一支兵马堵住他们后撤回防燕京的道路,其余军队一同从小路进军,奔袭燕京!”   讲到这里,童贯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   “但是末将听说,燕京西南面皆山峦河流,根本没有什么小路能通到那儿。   大王,眼下我军士气低迷,粮草短缺,周围的燕贼越来越多,夏人的援军也随时都有可能抵达;燕地,根本就不是传说中那般民少兵疲,所以我军不应该再有冒险之举,   再者,听说河北一带受创甚重,降者无数,大王难道不想想回去后怎么跟官家交代吗?”   那个问话的人依然自顾自说道。   童贯看向那人,轻声问道:“张宣抚这是在教本王做事?”   宗泽现在就不断地疑惑:刘陵为什么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攻打河北的西北地区,夺取井陉,打通云中道路。   要知道,井陉连通河东,一旦井陉掌握在宋人手里,河东援军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经由这里抵达河北,堵死刘陵的退路。   但刘陵从一开始就知道,河东一带,上到宣抚使兼知太原府张孝纯,下到河东诸路兵马,几乎有四成以上精锐被调派入童贯军中,跟随他一起北伐燕云。   换句话说,就是河东战区的指挥高层有大半都不在,处理日常事务自然有下面官吏代管,但若是谈及出兵,还真没几个人敢逾权调动兵马入援。   要知道,没有朝廷旨意贸然调兵,这事可是死罪啊!   张孝纯平素对童贯还算尊敬,现在也忍不住道:“燕云本是外国土地,河北却是大宋疆土,燕贼侥幸入土蹂躏平民百姓,大王不思怜悯、立刻回军救援,反倒是将念头打在冒险进军夺利上,岂不是有些荒谬么?”   河北的事,就算消息传的再慢,现在军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刘陵已经南下打到了哪儿,毕竟河北一片混乱,只有宗泽等人在不断派使者北上求援。   军中士气已经开始不断低沉。   童贯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燕京西面腹地并非没有小路可走,先前刘逆在涿州时,曾领军三千从西面奔袭燕京,一战即破燕京城。”   “但刘陵那时候有金人的援军!”张孝纯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客气,死死盯著童贯。   “大王,数万将士性命系于你一身,还望慎重啊!”   “胡说!”   一名将领站出列,冷冷道:“战场上胜负不过是一时,唯有攻其城略其地,才算是真正的胜负,眼下我军六万,若是奔袭燕京,定然可以一战功成!   张宣抚非但不赞同,反倒是在这不断阻止,莫非,是想为刘逆解围么?”   张孝纯看清楚那将领因为过度激动,面庞上露出一丝不正常的殷红,明显是耽于酒色。   他再看两眼,忽然冷笑道:“本官道是谁,原先是你,呵,你两个兄长一个死在西北,死法荒唐;一个死在白马山大营,败绩丧师,都是庸将!   辛道宗,伱因为一己私欲,撺掇大王冒险进军,来日若是”   “够了。”   童贯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就发觉帐中有些人明显不同意,甚至是抗拒自己的决策,不由得心里烦躁起来。   “既然张宣抚不同意,好,那本王就给你一万兵马,谁愿意跟就跟他过去,你们去南下驰援河北,其余人,三日后准备一同进军。”   “喏!”   张孝纯这时候哪怕心里再愤懑,也只得低头,跟著其他人一起躬身施礼,毕竟军中主帅是童贯,他也没办法去夺权。   随即,他目光移到旁边摊开的舆图上,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当年刘陵带著三千涿州军北上奔袭,他部下不过三千人,军粮补给的负担就算是艰难,也不会太过沉重。   而童贯现在居然打算带著五万将士一同北上,重走刘陵的小路。   五万人的军粮,和三千人的军粮,孰多孰少?   更不用说那时候金人南下支持刘陵的军队,肯定也是自带粮草,又或者,他们也为涿州军提供了后续的粮草。   张孝纯倒是不怀疑这五万宋军的战斗力,毕竟这些都是河东、河北、西军三处抽调出来的精锐兵卒,其中还有不少是童贯的嫡系,打是真能打的。   但这五万人若是失陷在燕地,意味著大宋开封府以北六成以上的地区,在敌军到来的时候,将会全部陷入瘫痪!   只希望他真能成功吧。   “散会”后,辛道宗等其他人一走,迫不及待地来到童贯身边。   “大王,那姓张的对您根本没有半点敬意,他”   “住嘴。”   童贯冷声道。   辛道宗不由得愣住。   看著他的表情,童贯没打算过多解释,实际上今天跟张孝纯在众人面前差点吵起来也并非他的本意,实在是那厮太过放肆!   再者,   “本王既然学他刘陵,那自然就要学全套,呵呵谁说金人这次不会来。   等本王攻破燕京,拿到他刘陵的家小,到时候再来看看这厮有什么脸来见本王!”   张孝纯第二天就开始收拾童贯调拨给他的军队,开始马不停蹄地南下救援,在快要抵达白沟河的时候,哨探忽然回来汇报说,一支千余人溃卒的首领求见。   既然是溃卒,怎么可能自发组织成千余人的规模?   张孝纯忍住想要骂哨探的念头,正准备询问细节,哨探递出手里的信,道:   “大帅,这是那溃军首领的亲笔信,”   “呵。”   张孝纯展开信纸,开始默默看信。   “河东平定军小校岳飞,原属白马山大营下辖,先前营寨不得已,沿途聚集溃卒,希图重整旗鼓,乞大帅不计以往,再加收留,飞与军中上下千余将士都有为国死战之心顿首再顿首”   “岳飞”   张孝纯皱起眉头,对方这种自发组织兵卒的做法,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燕人。   “哼,叫他过来,本帅要跟他好好谈谈。”    第165章 我韩世忠,忠诚!   “韩将军,本宫要跟你好好谈谈。   大辽公主耶律余里衍本来只是一面招降纳叛的旗帜,等刘陵开始全盘掌握燕云后,她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至少大部分故辽降将和降臣们都明白自己现在是吃谁的饭。   而且他们认可刘陵的能力,也很满意刘陵对于金国的态度,所以他们也犯不著再去巴结辽国公主。   耶律余里衍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只是个政治吉祥物,哪怕是跟在韩世忠军中,她也默认同意韩世忠的一切指挥,不会额外指手画脚。   “韩将军,大王一向看重你,本夫人也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兵事。所以,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来。”   韩世忠立刻展开一份小型舆图,在上面用笔圈画出两个地方。   “童贯部大军已经开始有大量兵卒后撤的迹象,他们在涿州境内天天焚烧营帐辎重,显然是要轻装简行回河北。”   河北   耶律余里衍知道自家丈夫绕过童贯大军,直接去了宋人的河北。   韩世忠点点头,肯定了她心里的猜想。   “南面细作传回消息,大王兵马一路南下,已经顺利攻打到了黄河边!”   听到黄河两个字,耶律余里衍脑海里立刻想起先前跟著丈夫一起去汴京时看到的黄河,波澜壮阔,气势雄浑,但最重要的是,汉王若是打到了黄河,意味著宋人河北州地肯定已经沦陷大半了。   她心里忽然一喜。   韩世忠却又摇摇头,道:“大王写了回信,说河北人口众多,只能劫掠些钱粮辎重民户,暂时根本无力夺取土地,他要我想办法,若是童贯撤军,我们就得跟在童贯后面,尽可能地杀伤宋军。”   燕云的家底子在辽国时期很雄厚,但是在遭遇过金人掳掠后就变得极其窘困。   人口太少,空闲的土地太多,更何况刘陵还没消化完燕云,再来一块偌大的河北之地,无论如何也是吃不下的。   眼下,韩世忠的首要任务就是击溃宋军里面负责殿后的军队。   “可是我军不过数千人,听说宋人大军足足有十多万,这如何能打?”耶律余里衍追问道。   韩世忠摇摇头,只是道我自有主张,殿下不必忧虑。   燕地现在有赵鹤寿和甄五臣两部兵马分别驻守各城池,坐镇涿州的,正是赵鹤寿本部兵马。   除此之外就是韩世忠的永清军,算是唯一的野战主力。   离开耶律余里衍的大帐后,韩世忠看到耶律大石正站在外面,笑道:“不进去拜见一下?”   都是姓耶律,韩世忠自然而然以为他们是什么亲戚。   耶律大石摇摇头,道:“犯忌讳。”   相比于原先常胜军里那些降将,耶律大石可谓是原汁原味的辽国正统将军,而且也是皇亲国戚。   眼下情形一片大好,耶律大石也就懒得再搞这一出,免得刘陵回来后知道这事,又对他心生猜忌。   “涿州城外的宋人本部大营明摆著是诱饵,伱真个要吞?”   “宋人拱手送我一份战功,我为什么不要?”   “燕京呢,不要了?”   “我自有布置。”韩世忠淡淡道。   不管是对公主还是对耶律大石,他都是一样的说辞,这肯定不是韩世忠飘了,而是他胸有成竹。   嘶到时候宋人入燕的十几万大军,若全军覆没,这得是多大的功劳?   耶律大石默默靠近了一声,低声道:   “给沾个光呗?”   “僧多粥少,不如一僧独占。”   耶律大石想了想,道:“你想让汉王对你封无可封么?”   韩世忠眼里的笑意顿时僵住。   平定草原回来,他鼓噪全军请刘陵封王,后者封他为燕侯,那么现在一次性覆灭十几万宋军,功劳确实大,但他一个人似乎确实是吃不下了。   看到他眼里的犹豫,耶律大石趁热打铁道:“都是自家兄弟,你给我说说,兴许”   “不成。”   “我滦州还有些马场,可以私底下给你一千匹马。”   “三千匹!”   “成。”   韩世忠点点头,开始讲述道:“燕京城那边,自然有兵马回援,而且我永清军有大半都留在城内,只有骑兵跟著我出来了,就算宋人真的犯蠢要强攻燕京,守一个月以上是没问题的。”   之所以说是至少守一个月,这并非是城内守军的极限,而是宋军攻城军队的极限。   河北后方的粮道本就越来越少,等韩世忠和耶律大石再合力攻下涿州城外的宋军本部大营,北上奔袭燕京的童贯部,将会彻底成为一支孤军。   而现在,韩世忠本部兵马,加上耶律大石的滦州军,将将也能凑出万余人,等涿州之围解开,赵鹤寿部也能参与进来,到时候兵力可以将近两万,堵死宋军不成问题。   “我还想问你,我知道夏国耶律太后率军亲征,已经从云中往燕地而来,但是攻破白马山大营的军队,应该不是夏军吧?我听说,他们打著辽军的旗号?”耶律大石继续追问。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韩世忠忍住心里的笑意,强装严肃。   当初在朔州,耶律大石最初投降刘陵的时候,后者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可能收拢辽军溃卒,除此之外,还让耶律大石联系一处建制大体上完好无损的辽军。   这支辽军并没有参与到辽帝的武朔决战中,而是始终驻守在大漠的另一头。   漠北草原,故辽西北路招讨司,可敦城。   辽史记载,据说这里有“两万骑,无论何事都不得召还。”   西北路招讨司治所在镇州的可敦城,下辖有七处州地,刘陵当初在宁远坡击溃金人后,耶律大石就主动将此事告诉他,后者立刻就开始派出使团北上。   从那时候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要有一年的时间了,足够使团走过去,然后   西北路招讨司上下官员,连带著七处州地里有三州的主官,都同意刘陵的要求,他们携带一万五千兵力以及大量愿意跟随过来的部族开始浩浩荡荡地南迁。   其余四州主官则是顺势接管残余的全部势力,某种程度上算是分家,但是以后还有的说。   隔著一圈大漠,   南面的阴山草原部族才跟刘陵达成盟约,双方很快就有了利益关系,几年内不可能轻易败盟,所以西北路招讨司南面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兵力了。   一万五千弹压漠北草原的辽国边军,再加上那些部族里面也有大量的青壮,全都可以临时作为战力使用,预计兵力可以直接超过四万,而且可以冲锋的骑兵在其中占大头。   他们倒也守规矩,在即将抵达云中的时候,派遣使者去云中送信,被云中知府蔡靖给截获了下来,随即就派人快马加鞭传递到韩世忠手上,等于是给韩世忠雪中送炭。   对于蔡靖来说,韩世忠跟他出身一样,大家以前都是宋人,现在都在汉王手底下做事,那么,两人自然应该守望相助。   韩世忠没有耶律大石的血统,但他手里至少还握有一个辽国公主,后者本就希望在刘陵后宅里占据重要地位,这一万五千辽军和一个完整的西北路招讨司体系,将会成为她最大的嫁妆,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耶律大石不知道这原本就是该属于他的功劳,见韩世忠现在居然愿意分功,反倒是对他心生感激起来。   “韩将军还是个忠厚人啊。”    第166章 换人   张叔夜从京城里出来了,身后带著漫长的仪仗队伍,其中,隐隐有三架奢华马车缓缓前行。   他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平民百姓们站在街道两旁,这次就连周围的大宋禁军都没法去阻止他们朝著张叔夜辱骂和吐口水。   烂菜叶,臭鸡蛋,更是大把的砸在他脚下和身上。   张叔夜默默地策马前行,可怜他座下那匹骏马都跟著受了不少罪,马屁股上沾著一只烂菜叶,随著前进颠颠儿的,就是掉不下来,不知道嘲讽的是谁。   他们不齿,他们唾骂,他们义愤填膺,更是有人在外围大吼著杀张贼谢天下!   张叔夜抬起头看向城门上方,城楼上站著的守军将士们倒是沉默著,眼神有些复杂。   后者当日可是亲眼看到张叔夜、范琼两支勤王军如何被燕云军队撕碎的全过程,所以不少兵卒军将都清楚,实际上不能怪张叔夜,因为在他们迎战汉军的时候,城内的守军只是在城头看著,连一支敢杀出城接应他们的队伍都没有。   城门缓缓开启,在城外已经出现了“迎亲”的队伍,当那其中数百名黑甲骑兵的身影出现后,城门处正在叫骂的平民百姓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喉咙,硬生生安静下来。   如今已经是秋日的末尾,骑兵们的黑色甲胄上泛起冰冷光泽,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寒意。   如果当日那两支勤王军能做到鏖战后退出战场,那么城内人还能有很大的盼头,但前者是在城头无数将士官吏的注视下被硬生生打的全军覆没,以至于朝廷后来想要遮掩都没办法。   城内,更是流传出了无数个版本的谣言,说全国各地的勤王军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万,已经被城外的燕贼全部覆灭。   而且南下的燕贼也并非是只有几万人,而是三十万精锐大军!   亲娘啊,三十万,怕是能把整个京城屠了吧?   当然,朝廷肯这么痛快答应刘陵的条件,也并非只是因为城内开始恐惧,而是整个京城日常人口超过百万,刘陵大军又在外面故意封锁粮道,京城很快就承受不住了。   同时也有刘陵让张叔夜给官家的那封信出力。   他在信里威胁说,如果不遵条件,那他就决黄河之水淹没汴京!   因此,官家只能在百官们的恳请下,答应了这些可谓是无礼至极的城下之盟。   梁喆抬起头,身后的骑兵们拔刀在手,在阳光的映衬下,雪亮刀身立刻倒映出远处宋人们的惊恐面目。   “末将梁喆,奉汉王之命,特来迎大宋帝姬入燕!”   他喊的是大宋官话,而且昨晚练了大半个晚上,今日喊出来可谓是字正腔圆。   所谓大宋官话,差不多就是那段时间里的河南开封话和洛阳话。   就算有点瑕疵,但至少是让城头守军和城门处的平民百姓们知道“燕贼”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当然再度引起了一阵愤怒。   一群蛮子,一群只知道抢钱粮抢女人的蛮夷!   张叔夜一人策马出城,待靠近那些黑甲骑兵后,他翻身下马,走到骑兵们跟前,然后对著那个喊话的将领躬身施礼。   “本官奉亲使张叔夜,见过梁将军。”   他是认识梁喆的,因为之前在战场上见过,现在看到对方眼神在他身上扫过,张叔夜只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对方,在饶有兴致地端详他身上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张天使,还请说说,下嫁的究竟是哪三位帝姬殿下?”   对方问的如此直接,语气丝毫没有尊重之意,张叔夜忍住火气,沉声道:“大宋,下嫁顺德帝姬,以及两位宗姬。”   宗姬,就是所谓的郡主。   张叔夜看到梁喆抬起手,在他身后,数百名骑兵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全都没有收刀入鞘,反而在迅速组成阵列。   “你要做什么!”   张叔夜立刻喝道,他手里还拿著没宣读的圣旨,这时候也只得怒道:“我已经遵照汉王之命,为他去向朝廷请宗室女下嫁,你是他的部将,莫非是要代替汉王决定违逆朝廷么?”   梁喆置若罔闻,拔刀高吼道:   “我本夏蛮,不识礼仪!汉王说只求帝姬,如今你嫁两个宗姬过来,让本将军如何去向大王复命?”   他抬起刀刃对准张叔夜,大喝一声:“回去,换!”   张叔夜的身影孤孤单单立在城外,和身后的城门至少离了一百多步的距离,但梁喆不只是要喊给他一个人听,随即,在他的命令下,那数百名黑甲骑兵开始稍微后退,紧接著就开始组成冲锋的锥头阵型。   于是,还在城门处堵著的送亲队伍和平民们顷刻间就炸开了锅,不少人直接丢下手里的家伙事,连滚带爬地离开城门。   张叔夜上前一步,喊道:“众目睽睽之下,还请梁将军暂时不要动怒,宗姬亦是宗室女,不如回去先问问汉王,今日伱先迎亲也不迟。”   说罢,他见梁喆不为所动,犹豫片刻,竟是直接屈膝跪下。   “请梁将军转递话语,钱粮,宗室女,皆可奉上,还请贵军留个颜面!”   梁喆看到他居然对著自己跪下,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回答道:   “颜面,不是别人赏给你的。”   张叔夜手指深深嵌入掌心,他抬起头,终于怒道:“我大宋城内亦有十万精锐禁军”   “那你打出来呀。”梁喆轻飘飘回答道。   你若是真的比我能打,又何必一遍遍去强调?   张叔夜站起身,颓然的回头看去,看到城头上那些守军将士脸上的愕然。   他们没听见梁喆说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张叔夜对著一群北虏屈膝跪下。   梁喆懒洋洋道:“今日若是白饶两个宗姬,那末将就腆著脸替我家大王收下了,但事先说好的就是送帝姬,现在偏偏拿宗姬来凑数,宋人做事这般不爽利么?   要么,就继续打,不敢打的话,我汉军封锁你京城外围,让你城里天天断粮,且看你城内多久才会易子相食。   张知州,本将军知你苦,本将军也知道你不易,你今日之辱,是为了汴京城内百万人能活下去。你想想,你家朝廷宁肯让你在城外卑躬屈膝受辱,也偏偏还要在这些地方折腾,明摆著就没把你当人了嘛!   本将军在这儿明话告诉你,区区两个宗姬我还收不得,回去之后我得挨大王的训,你宋人真要是骨头硬,城内百万人何不杀出来将我军赶走?   我,就在这儿等,你今日既然带来三个人,那本将军就先迎接里面那位帝姬殿下,然后,你再去城内把另外两位帝姬带出来,记住,大宋帝姬,国色天香,两样缺一不可。”       第167章 宋女   南城门一直保持打开的状态,城内的人起初是偷偷摸摸,然后有的是人趁这时候拼命贿赂守门将士,然后赶紧拖家带口从打开的城门处离开。   在此期间,那数百名黑甲骑兵一直在城外等候,但没有去主动拦截那些出城的队伍。   为了争夺先出去的机会,仅仅是半天,城门处就爆发了十几次斗殴,权贵们的家丁在城门处打的正狠,被终于闻讯赶来的官员予以制止,但他们对于那些想要出城的人也没法子管,因为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他们的亲戚和同僚。   陈东冷冷地看著这一幕,继而迈步上前,外面已经是黄昏,天色渐暗,看不清城门处士卒的面貌,对方看到他后没多问,只是伸出手。   “钱。”   陈东将一只钱袋扔在那个兵卒的手里,里面有他的积蓄和两根钗子。   外面日沉西山,红霞万里,昏沉夜幕不断地侵蚀天空,城外数百名黑甲骑兵模糊成一片,陈东翻身上马,主动来到那些骑兵身前,被人带到梁喆面前,与后者说了几句话,梁喆随即示意两个骑兵动身带路。   陈东无心和那两个骑兵攀谈,跟在他们身后策马疾行,远远地就望见一座巨大营盘,外围有大量的游骑正在巡弋,内里则是灯火通明,听不到一点动静。   等他终于来到帅帐外,陈东感觉浑身上下都传来疲惫的感觉,但是在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后,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才走进去。   他先看到的就是刘陵。   黑色王服,加冠,简单的穿著配饰,反倒是越发衬托出其身上巍峨如山的气势。   原先想好的见面该如何见礼如何说话,陈东一时都忘却了,犹豫片刻,他直接坐在刘陵面前的地上,自顾自倒杯茶,喝了一口才轻声道:   “就这般好色么?”   他目光移到刘陵旁边,后者身边跪坐著一个气质婉约的貌美少妇,美的,仿佛是画中人。   “抢来的?”   “差不多吧。”   “还准备再抢几个?”   “嗯。”   刘陵和陈东,两人偶尔是有信件交流的,就连太学里的博士们大概也不清楚,这位学生偶尔收到的“家书”和礼物,居然来自于遥远的燕地。   一个在京城静心学习,等待著朝廷来日授个小官,一个在燕地征战三年,早已是功成名就,双方的地位差距早就大得没法去触碰。但再度相见时,他们依然像是正常的朋友一样说话。   “想来劝我收手?”   “是。”   “行啊,你陈家若是能出一百万贯嫁妆,你陈东呢,再送个女儿给我,我也就收兵回去了。”   陈东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出身寒微,刚才出城门时交给守军的那点贿赂钱,就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刘陵淡淡道:“这事不是你能掺和的,回去之后,伱领著几个志同道合的一同上书给你们家皇帝,兴许能博个加官进爵的机会,朝中也有的是人想要趁机夺权,你跟著他们一起走,如果有人骂我,你也跟著一起骂就是了。”   陈东摇摇头,回答道:“事虽小,在人而定,国虽颓,万姓所承,我陈东是宋人,不是趋利避害的人,如果大王今天不同意,我也没钱再去贿赂一遍守门的人让他们放我入城,   我希望大王能看在你我故交的份上,给我一套甲胄一把剑,让我被你麾下的虎贲斩杀。”   “不给。”   陈东:“”   他愣了一会儿,刘陵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个人抬起头对视片刻,陈东沉声问答:“太学里都说,朝廷正在拼命筹措钱粮,为此甚至连夜在城内摊派;   除此之外,城内缺粮严重,已经有不少人饿死了,大王若是只求钱粮女人,又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说给你听听也无所谓。”   刘陵喝了口茶清清嗓子。   “三个可有可无的帝姬,说难听点,也不过是三米虫,以后大概就是嫁给朝中哪个衙内,对于本王来说,就算这三女人真的是国色天香又如何?我燕云之地虽然人少,但貌美女子又不是没有。   但是对于我军将士来说,他们看到本王一次性拿到三个大宋皇帝的女儿,他们会很兴奋,士气会一直很高。   对于你们大宋朝堂来说,我只要女人钱粮,透露给他们的是另一层含义,那就是我无意再攻打京城,不会威胁他们的荣华富贵。   出钱的是国家左藏和平民百姓,出女儿的是大宋官家,他们毫发无损,只需要腆著脸继续站在朝堂上就好,反正你们大宋的军队一时半会根本喘不过这口气来,既然不好反抗,那就找好享受的姿势呗。”   陈东沉默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点点头,声音有些讥讽。   “倒也确实有那么点道理,大王没一次性全部树敌,还真是高明啊。”   刘陵呵呵一声。   在历史上,金人倒是一开始就全部树敌,但宋人不仅反抗之力度甚微,还   反正那些事,只能说懂的都懂。   “我倒是懂你的意思,你陈东不是邀名射利之人,你今日肯过来跟我说话,我很高兴,但你说的这些迂腐话,我很不喜欢。   你说求汉王放过汴京,你说城内饿死的人有多惨,你说那几个帝姬有多无辜,那,我出兵之前,在燕地的时候不曾主动冒犯过大宋,你们大宋为何又要主动进攻我?   你知不知道燕地三年前就被金国毁成了废墟白地,三年里我除了征战,就是不断地让它休养生息,结果三年后,你们大宋又过来烧杀抢掠燕地是孤的故土!”   陈东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但刘陵挥挥手。   “你们大宋太祖皇帝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呵,那他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谁能打,谁就有道理?那本王现在问你,究竟是谁能打?   我现在说的话做的事,是不是都是对的?”   “你陈东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义正词严?告诉你,这他娘的是国战!如果本王打输了,你会给我烧多少纸钱?”   刘陵重重一拍桌子,旁边的朱淑真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陈东微微皱眉,看著他。   “你口口声声喊著请大王宽恕,求大王放过,你觉得自个跟我有交情,你是不是觉得自个面子很大?   可你,甚至都没有喊我一声兄长!”   陈东一向善于辩驳,但这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陵的话不管怎么听都有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但是对于陈东来说,刘陵虽然说自称王爵在先,但大宋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派使者斥责或是去商量,不到万不得已才能选择出兵。   但朝廷居然决定不宣而战,主动出兵。   然后,居然还被人家一路打到了京城面前。   就在说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通报声音。   “大王,顺德殿下求见。”   刘陵放缓语气。   “瞧,你大宋的帝姬来了,要不要送个给你?”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宋女,送女,呵呵”    第168章 乾坤未定,我大宋仍是黑马   “张嘴。   “嗯”   朱淑真瞪大眼睛,一时间,如春回江南,白山震荡,雪水湍急而下,香腮不断鼓起,继而又生出无限红霞,   刘陵没让顺德帝姬进来,而是让人去给她在军中安排住处,一切至少都还保持礼仪克制,没真的去糟蹋。   再者,如果今天真的把那位帝姬喊进来,怕是陈东就得当场羞愤自尽。   刘陵让人去给陈东安排住处,然后今晚就懒得再接见宋使了。   深夜。   帐外传来巡逻兵卒的轻微脚步声,刘陵躺在榻上打著哈欠,朱淑真心满意足地躺在他旁边,在旁边烛光的映照下,她的脸庞越发透露出一种被滋润过的红艳。   “要我派人去接你的家眷吗?”   宋使过来的时候,几次都看到朱淑真坐在刘陵旁边,只要多加打听,大概也就能打探到她的家里。   她在刘陵的怀里蹭了蹭,有些惶然道:“失德妇人,家族难容,怕是前夫回去后说知此事,家里早就在办奴的丧事了。”   朱淑真清楚,家里宁肯自己死在乱军之中,也不希望看到她“托身”于北虏。   “大王”   “嗯?”   “军中,是来了一位殿下么?”   刘陵微微抬起头,看到她咬住嘴唇,一时间显得有些娇憨,看上去,更像是吃醋了。   他懒得多问,在朱淑真的惊呼声中抱起她,一时间衣衫敞开,雪山微颤,如风吹柳枝般瘫倒在书桌上,刘陵从后面扶著她,笑道:“听说汝善作词,可为我试作之。”   朱淑真用纤细的指头攥著笔,勉强写了个词牌名,正要写一捺的时候,笔头忽然一颤整个滑出去,墨痕横穿整张宣纸,不得不左手挪开抓紧了书案桌角,尽力稳住身子,嘤咛一声。   “好羞人”   她喘了两下,忽然轻声唤道:“大王”   “嗯?”   “快点”   整张宣纸,很快就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字迹素来有名家之风的朱淑真,第一次看到自己写出满纸的狗爬字体。   燕京西面,青白口。   按照抓住的当地人招供说,这儿有一条路可以直通燕京,所以当大军艰难抵达后,童贯就迫不及待地让人领他去那儿巡视,但是看了一圈后,他就发觉青白口居然还有一营驻军。   隔著一条小溪就是军营,哨探去看了一圈,回来报告说是永清军的旗,而且营盘面前可供站立的地方极少,想要攻下营盘就只能正面仰攻。   “这有什么好怕的?”   童贯按著桌子站起身,对众将冷冷道:“传令,让前军压上,饷午之前,吞下这个关口,虽说路上冻死了不少人,但本王有的是兵,有的是人!”   永清军营寨堵在青白口的必经之路上,刘陵先前就是从这儿奔袭燕京,自然也会提防有人学他,所以在他彻底掌握燕地后,曾经特意写信给韩世忠,让他在这儿多部署了一营兵马。   战鼓擂动时,约莫两千多人的宋军开始在指挥下尝试合围镇远军营寨,随后又是更多的弓弩手被投入战场,但是因为地方较为狭窄,永清军营寨里的弓弩手数量同样不少,开始先手开始压制宋军。   前方在厮杀,后方军中大帐内,童贯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面前展开一幅幅舆图。   三年前燕山府归宋,童贯手里自然有燕地全境的舆图,只不过三年后,燕地以北明显多了一些堡寨体系,哨探很快就又汇报说前面的堡寨更多。   刘陵将大宋和夏国的办法全盘照抄过来,一方面创建起大量堡寨,一方面又鼓励训练民兵,将平民杀敌的功绩折算为等同的军功钱粮。   夏国民风彪悍,但燕地又何尝不是?   宋军想要再继续前进的话,在青白口后面还有很多类似的堡寨,他们就得不断花时间去攻打,就像是弯腰拔草一样,虽然不费力,但弯腰的次数多了,人也会累垮。   更何况,现在宋军根本没时间去拖,他们后方的粮道已经完全断绝,燕人只需要坚壁清野,不断地跟他们绕圈子,时间一长宋军就会自己垮掉。   看帐中正在议论军事,宇文虚中叹了口气,对著旁边的王禀低声道:“我看这趟要糟。”   “你这话让大王听到,你今日就要糟。”   “少废话。”   宇文虚中把他拉出去,找了个没人角落,两个人鬼鬼祟祟凑到一块。   王禀也算是屡次在燕地倒大霉却又幸运到能活著逃回来的人物,本身也不是庸将,就算宇文虚中不说,他也清楚此行极其危险。   广阳郡王几乎就是拿著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啊。   赌赢了,他还是大宋的郡王,赌输了,他也有几万冤魂陪他一起上路,要是官家赏脸的话,哼哼   “我不想死在这。”宇文虚中直截了当地说。   “本官可以保证,此行必败无疑,后方粮道中断,燕人在前面的营寨还有好几处,大军的军粮却是根本没有几天了。”   刘陵入大漠的时候,虽然军中也是轻装简行,但沿途有的是党项部族给他劫掠,等于是路上随处都有补给站,但宋军此行北上,周围是重重山脉河流,别说是人,大部分畜生在这都活不下去。   “但只要是乘胜进军等攻下燕京后,燕山府十二个县至少也能维持住大军粮草。”王禀反驳道。   宇文虚中摇摇头,指了指天上。   “快要入冬了。”   燕北冷的快,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秋季最末尾的时节,再过半个月,宋军要是攻不下燕京,到时候全军数万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绝无生机。   “伱可以走,”王禀回答道:“不过我一介匹夫,平日里受朝廷和大王的厚恩,如今正是为国家收复故土之际,我岂能临阵脱逃?宇文学士若是担忧,大可以自行离去。”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又问了几句,见王禀坚决不同意,只得拱拱手,告辞离开。   结束了谈话,王禀回到营帐中,发觉这儿气氛不大对劲:   童贯紧皱眉头,而其他将领则大多面带颓色。   他走到一个相熟的同僚旁边,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辛道宗率军攻打营寨半日,没能打的下来。”   “那就继续打呗”   那位同僚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军后方的本部大营被攻破了,消息才送来,结果有人说漏了嘴,全军上下都知道了。燕人已经堵死了咱们的后路,现在咱们周围各处全都是燕、夏、和草原人。”   “诸位,慌什么?”   童贯拍了拍桌子,冷冷道:“事已至此,本王也不好再瞒你们,我已经与金人达成约定,三日后,他们的援军就会从北口南下,奔袭燕京,到时候我军和他们在燕京城外合兵一处,由他们提供粮草。   诸位,我军还没败呢!”    第169章 我不应该在这里   宣和七年,十一月。   汴京。   帝姬的事上,朝廷还算要脸,一直在派人争执,但随著几日后,北方的一封战报传来,仿佛将北地的烽火狼烟也带到那些大臣和官家面前。   河东宣抚使张孝纯侥幸击退燕人的追兵,现在正在配合中山、真定两府的守军尝试收复州地,但他还说已经跟童贯继续北上的数万精锐彻底失去联系。   后者,很可能已经凉了。   而且张孝纯也很快就派人千里加急送来警告,说燕地兵马很可能已经实打实地超过十万,夏国和北面都已经出兵,   第二日,朝廷派人送来了另外两个帝姬,其中有一个,据说是已经嫁了人,夫家姓蔡,但因为那位帝姬太过貌美,所以又被朝廷私底下用其他条件换回,然后送到了军营中。   京城始终高大巍峨宏伟,但在三位帝姬被送出城后,城头守军再看到城外汉军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再提不起心气。   刘陵正在听宋人使者反馈回的条件,他一开始就是狮子大开口要条件,现在宋人也确实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所以在送来了三个帝姬后,就想著尽可能地减免一些,而且依旧是“岁赐”。   “民间寻常人家欠了钱,那也不是说你没钱就能不还的,大不了,你有多少还多少,剩下的依旧写欠条。”   写欠条?   我堂堂大宋给你写欠条?   刘陵面前的年轻使者眼角一抽,不由得有些抗拒道:“我大宋岁赐已经不少了,还请汉王留个体面,大不了还请汉王先撤军,然后双方可以派遣使者来仔细谈。”   汉军天天围在城外,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朝廷一天比一天急切,最后只能一次次地放弃底线。   刘陵摇摇头。   年轻使者没奈何,只得又道:“官家说,可以割让定州、保州、雄州、霸州四处州地,罢黜童贯,召还宗泽,流放其二人,算是对汉王有个交代。”   “他们两个死活跟我有何关系?”   刘陵冷笑一声,回答道:“事情已经做下,总不是几声抱歉就能解决的,这样吧,本王为表诚意,会率先撤军,但剩下那些伱们朝廷付不出来的钱粮,本王要在河北收回。”   “您是说”   “河间府以北七处州地,包括和河东接壤的井陉,必须从此之后全部划归本王治下,境内的宋人,从今日起将为本王治下良民。   除此之外的河北两路州地,还请朝廷派人下令,将各处府库中贮存的钱粮全部送到河间府,时限,为三个月。”   年轻使者犹豫片刻,低声道:“若这些条件都能答应,大王是否就退兵了?”   “本王都说了,我会先退兵,但是沿途各处州地都不能再闭城据守。”   “好。”   刘陵有些意外地打量著面前这个年轻使者,疑惑道:“你能代你家朝廷做决定?”   年轻使者点点头,道:“临行前,受宰相吩咐了几句,算是能给您透个底吧,只要退兵,现在什么都可以商量。”   “你们宰相?”   “是王相公。”年轻使者点点头,他说的是王黼。   “这样吧,除了罢黜童贯,我要朝廷重新起用蔡京蔡相公,如果蔡相公重新为官,我就愿意立刻退兵。”   “这”   年轻使者懵逼了一下,临行前,不仅是王黼,官家也跟他说,只要城外退兵,土地钱粮女子都好商量。   更何况河北据说已经被汉军全部攻下,别说多割让几处州地,把大半个河北给他都行,反正等喘过这口气来,以大宋的体量,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摁死刘陵。   “下官,为会大王传递这个要求,但能不能成,下官不知道。”   刘陵点点头,道:“劳烦你了。”   “对了。”   在使者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刘陵叫住他,问道:   “还未请教姓名?”   “下官姓秦,单名桧,忝为职方员外郎。”   刘陵沉吟片刻,道:“上告官家,本王对你很满意。”   秦桧一时间有些惊喜,随即躬身施礼,告辞离去   入夜后,夜深千帐灯,军营里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哨探策马赶回汇报消息和换班,大队的兵卒轮班巡逻,提防著可能反扑的宋人。   随著议和的进程越来越顺利,汉军的神经绷的也越来越紧,上下都开始高度警惕。   宋人城内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上下都知道三个帝姬已经送了出去,张叔夜结束出使后就被下狱,但他临行前,默认让自己的小儿子留在了汉军之中,算是他唯一的一点私心。   宫城内歌舞升平,当秦桧逐字逐句汇报了刘陵的回话后,赵官家长舒一口气,宫内各处也都派人过来称贺。   当夜,赵官家心情很快,欣赏完歌舞后,让其中一个最顺眼的宫娥留在自己身旁,还没等他开始,宫人就汇报说,郓王求见。   “他来做什么?”   赵官家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喜欢的,郓王算是最像他的儿子,这时候也不好计较,只得推开宫娥,冷哼道:“让他进来。”   郓王在内侍李彦的引领下走进来,对著他老子施大礼。   “臣,拜见”   “好了,起来说话。”赵官家不耐烦道:“无事就早些去歇息吧,我也倦了。”   郓王仍旧低著头,轻声道:“臣听说,朝中已经与刘逆达成约定,说”   赵官家微微皱眉,对那个宫娥挥挥手,后者识趣退出殿外。   这儿,只剩下父子二人。   “他现在是汉王,不是刘逆。”   “官家!”   “你有些放肆了。”赵官家皱起眉头,还是太惯这个儿子,难得又解释了一句:“河北之地心向大宋,他强取豪夺拿到手里,也根本是吃不下去的。   等今岁过去,来年,或者一两年后,等大宋喘过这口气,我们还能北伐。他刘陵守著那点军民又能干成多大事?   此次,全都是因为童贯、宗泽那两条老狗自作主张,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郓王终于抬起头,他很想说刘陵居心不轨,势力极大,绝对不是区区“那点”就能形容的。   但   自己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作为郓王,已经收了刘陵无数贿赂?   他今天来,也是因为觉得自己那个蠢妹妹落到刘陵手里,实在是太过不幸。   对不起妹妹,为兄没用啊。   汉王的帅帐外。   顺德帝姬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外面,今夜的风儿有些喧嚣,帝姬的衣襟微微飘起。   侍女对她躬身施礼,轻声道:“大王就在帐中,请殿下移步。”   大王   顺德帝姬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抬起头,仿佛想隔著营帐,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早在三年前,刘陵曾跟随郭药师入京拜谒官家,当时刘陵在后苑殿外站了一会儿,其实在那个时候,顺德帝姬就已经看到过他了。   再加上三年里,刘陵一直都在大胜,那些战事自然也或多或少会传入深宫中,而且一开始对他都是高度称赞。   在顺德帝姬的心里,他还是三年前那个站在殿外的英武将军。   而且从最开始,官家就表示会让她下嫁给刘陵。   她,不觉得自己委屈。   刘陵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小迷妹”。   隔著一道帐帘,她犹豫片刻,尽可能让自己的态度不要那么卑微。毕竟在来之前,兄长曾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她代表著大宋的颜面。   所以,她想了想,微微掀起帘子,对里面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吗?”   没人回应,帝姬大著胆子掀起帘帐,看到里面的一幕后,不由得瞠目结舌。   汉王不在这里,朱淑真则是正坐在榻上看书,旁边生著炉火取暖。   听到动静后,她下意识抬起头,两个少女的视线顿时对撞在一块。       第170章 鱼塘局   刘陵手里拿著一封信,旁边韩昉是知道信上内容的,所以他难得没有那么严肃,反倒是有些想笑的意味。匚   他们旁边还站著几个幕僚和文官,仔细看去,其毕恭毕敬的表情下,嘴角也都在抽搐。   燕地传来了消息,说是北伐到燕地的童贯大军已经彻底进入死地,燕京守将韩世忠率领永清军和滦州军耶律大石等部,先断了宋军的全部粮道和后路,继而云中和夏国都开始出兵,粗浅估计,目前在燕云的自家兵马已经超过了八万。   韩世忠打著辽公主的旗号招降了从可敦城撤回来的一万五千辽军,以及大量的辽国旧官员。   耶律太后领著夏国的军队,经过云中南面时,在大宋的西北地区燃起了一连串的烽火,然后很高调地进入了燕地,表示自己盟友的身份,与那支名义上归辽国公主“调遣”的兵马汇合。   一个辽国公主,一个夏国太后,两个女人应该是已经见面了。   “女人就是麻烦。”   刘陵放下信,发出一声言不由衷的叹息。   平心而论,他对于开后宫一开始是不反感的,毕竟,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刘陵的鱼塘里没有多少小鱼小虾,几乎全都不是善茬,就算是汉王妃,一开始只是个民女,但几年耳濡目染下来,也早就开始养起了威仪城府。   金国公主完颜泉,身后至少有个实打实的母国,刘陵和金国彼此之间出问题的时候,肯定还得让她做中间人。   至于说耶律余里衍现在更是个重量级鲨鱼,她手里有了名义上的兵权,雌威稳压其他人一头。   毕竟女人间的争斗,有时候会比男人之间的争斗更狠。   韩昉开口,打断了刘陵的思绪。   “童贯知道夏国会有数万兵马抵达支持,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夏人硬碰硬,反倒是选择了奔袭燕京。”   其实从总体上看,童贯的决策不能说是错吧,但是他对燕地的地形地势和自己部下宋军的战斗力有严重错误的估计。   当哨探和舆图都告诉他只有一条小路时,广阳郡王脑子里想的是我如果把数万精锐都带上小路,到时候肯定是神兵天降,燕京城必然挡不住。   但他不知道的是,夏国耶律太后也不是纯恋爱脑的傻子;更何况在夏主死之前,她跟夏主还算恩爱,他们的孩子,也是死在了韩世忠的手上,她对刘陵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爱情”。   但出于政治和利益的需求,她必须得带兵呼应燕云,所以她这次带的是数万最普通的夏国士卒。   对,就是刘陵先前碾压过的那种无甲胄训练少的普通夏卒。   如果童贯真的提手下精锐去跟这支夏军厮杀,其实也能起到碾压的效果,但他在听到夏军人数的时候就本能地忽略了正面作战的选项,转而选择去冒险。   但他也不知道,被自己视为得力臂助的金人,虽然老老实实收下了他送过去的一部分甜头好处,但完颜宗望所驻守居庸关一带的金军上下,都跟刘陵有莫大的利益关联。   甚至于完颜宗望本人,他虽然清楚眼下从情形来说,确实应该联合宋人摁死还在上升期间的汉王。但刘陵若是被灭后,金国国内要清算他完颜宗望,到时候他上哪去找这么好的盟友?   是故,完颜宗望很热情地招待了宋人使者,随即就派人去燕地送信,将宋人的要求转告给韩世忠。   不过不管怎么说,宋军在青白口傻乎乎地等了两日后,童贯派人去北面寻找金人军队的使者也回来报告说,根本没看到任何金军队伍,童贯只好不情愿地承认金人又把他当凯子耍了一遍。   然后,当韩世忠率领的近十万联军从两面堵死了宋军退路后,消息传到后者营中,数万宋军理所当然地崩了。   刘陵对宋人军队的疲软早就深有体会,所以在培养自家军队的时候一直是高标准严要求,尤其是目前手上的三支主力,他可以给最好的待遇,但若是真要是不听军令闹事,那下场也只有杀,从不手软。   先前梁喆也是率领胜捷军主力跟随刘陵南下的,但在他不遵命令擅自出击后,刘陵毫不犹豫地下了他的兵权,然后将部将耶律燕山安排去率领前部胜捷军,后者也能做到正常指挥不出问题。   从根本上讲,无论是镇远军、永清军还是胜捷军,都清楚知道自个是汉王的军队,他们看的不是一个主帅或是主将,而是汉王授予的虎符!   刘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但是面前的韩昉和幕僚文官们,都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开始严肃起来。   “传令下去,告诉将士们,今年的仗已经打完,大家伙,可以回家过个好年了。”   众人一同躬身施礼,然后告辞离开。   刘陵重新坐下,看了一会儿文书后,也开始忍不住思索如何去解决鱼塘里出现两条大鲨鱼的问题。   两个姓耶律的女人,手上还都有兵马。   啧。   刘陵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帅帐走出,然后准备去自己的营帐中休息,继而等候在外面的亲兵走过来,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汉王的脸色陡然一变,犹豫一下,也只得示意人继续带路。   片刻后,他站在自己的营帐外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掀开了帐帘,语气故作平静。   “呵,你来得正是时候。”   历史上,在金人第一次南下的时候,大宋朝堂上的政治权力分布会发生较大的变化。但对于刘陵来说,他眼下没有那么大胃口,也没打算一次性就把自己吃撑死。   所以,他打算让大宋朝堂保持现状就好。   河间府以北的七州土地,再加上大宋河北两路的钱粮都将归他所有,路过河北的时候,他也可以顺手再多蹭些油水,譬如说工匠人口技术之类的,只要不过分,大宋朝廷那边都只会当做不知道。   赵官家心里未尝没有趁这个机会重新开始整编全国的心思。   但一个是他本身能力上限就在那,赵官家上位之初还会“励精图治”一把,但摆烂多年后,他也早就不知道如何去做个手腕铁血的皇帝了,极有可能越做越烂。   二个,朝堂上依旧是“众正盈朝”,刘陵还特意要求赵官家把已经罢官的蔡京抬上来,临走之前,他又抬了一手秦桧。   蔡京的政治生命本来已经走到终结,但这次又让他得了权势,他所掌握的那些朝廷人脉,也很快就会发挥用处。而且他的利益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跟刘陵联结到一块儿。   秦桧其实也差不多。   在三位帝姬入敌营约莫十来天后,大宋官家下旨,封刘陵为汉王,尚帝姬,赏赐封地和钱粮财物。   除此之外,今上还派遣大军,“礼送”汉军出境!    第171章 刺王杀驾   越往北走,天气越见凉意,但对于汉军来说,这种气候反而让他们觉得亲切。   燕云今年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要不要给你送封家书?”刘陵问道。   朱淑真摇摇头。   她知道自个的家里是什么情况。某种程度上,她跟耶律太后还是挺像的,两个女人只能下意识地忽略自己的以前,因为如果认真起来的话,她们连最后一个依靠都要没了。   三位帝姬里面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另外两个,一个顺德帝姬对汉王早有好感,一个茂德帝姬,本身就已经嫁为人妇,朝廷那边谣传汉王喜人妻,所以她也不得不来了。   好在,她也算是个懂事的。   只不过最小的那个仁福帝姬,本身还以为自个真是下嫁的,多少是有些架子,对朱淑真也不大看的上眼。   除此之外的两个宗姬,一个许给了前军都统耶律燕山,另一个则是准备回燕地后赏赐给有功将领,大概率是韩世忠。   战事已经临近末尾,撤军的时候,汉军上下还在提防,但作为主帅的汉王已经可以开始把这趟回家的路途当做“冬游”。   一路上,写写词,听听曲,调教帝姬,在大名府吃了顿饭,宋人官员们对三位帝姬自是尊重,但对于朱淑真,不少人还颇为谄媚的称呼其夫人。   反正战事已经停了,自家朝廷都服了软,那自个还硬著骨头做什么?   以后词照写歌照跳,不少人脸上看不到半点羞耻。   冀州城前,城门早就打开,在诸多官员的队伍中,宗泽苦笑一声,当众脱下官袍,然后对著手捧圣旨的使者跪下,自己钻进了囚车里面。   刘陵隔著老远,但目光仿佛穿透面前的人群,一下子就看到了他。   说实话,刘陵一开始也想过,利用大宋朝廷做推手,逼迫宗泽归降自己,但先前这老家伙宁肯事后背负杀头罪名也要倾尽全力抵抗他,刘陵那时候就清楚宗泽是不可能降的。   好在,等宗泽被押送到京城后,宋人大概率会处死或流放他。   童贯大抵是已经死在了燕地,只不过至今没有找到尸首,至于你宗泽,也快了。   但杀你的不是作为敌军的我,而是你一心想要保护的国家和朝廷。   刘陵收回目光,对面前的宋人官员呵了一声,道:   “你们大宋啊,只有童郡王和宗知州二人还算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周围的宋人官员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装著没听到,但都不约而同地记在了心里。   刘陵想了想,最终还是示意人群散开,缓步走到囚车前。   他第一次完完全全看到宗泽。   这个老家伙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老人,只不过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垂落在身侧,看到刘陵走过来时,他眼里立刻出现了极其明显的恨意,骂道:   “燕狗!”   刘陵轻笑一声,“对,我是燕狗,你有本事来打我啊?”   宗泽乾瘪的胸膛一阵起伏,他伸手攥住囚车的栏杆,对刘陵诅咒了两句,见刘陵压根就不在意,只得闭上眼睛,不再说什么。   刘陵对旁边打了个响指,宗泽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著大宋宫装的少女走到刘陵跟前,后者伸出手,将其揽在怀中,少女眯起眼睛,一脸温顺。   “瞧,这是你大宋的帝姬。”   顺德帝姬依偎在刘陵怀里,看到表情怔忪盯著自己的宗泽,她眼神颤了颤。   刘陵拍拍帝姬的磨盘,示意她一边玩去,然后蹲在囚车前,与宗泽脸对脸,笑道:“你之前算我想撤军,所以特意佯装投降,又派人让井陉多加防备,其实策略上是没错的,哪怕是我后来南下,伱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所以,你想不想知道你输在哪?”   宗泽没有说话,刘陵笑了笑,自顾自继续道:“你本来就是抗命,而后你家朝廷心里其实也不愿对我服软,所以后来给你补了个冀州知州。但你要知道,既然开头就走了小路,那就要一路走到头,走到死!   你大可以继续抗命,譬如说我南下的时候,你率军去收复北面已经失陷的河间府,或是将河北剩下的兵力民心集于一手,那么等战事结束,朝廷也不会怎么你。   或者今日,你大可以在我北上撤军布置伏兵或是刺客,反正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多肮脏多下作的手段你都得用,要不然,你为何要挣扎这一下?”   宗泽盯著他看了片刻,居然露出一丝笑容,低声道:“下官,为何从汉王言语里听出一种惋惜的语气?”   “我对朝廷和其他人都夸你宗泽是大宋第一大丈夫。”   宗泽微微颔首,回答道:“看来下官回去后是非死不可了。”   “我是真心这么觉得。”汉王温和道。   宗泽叹了口气,道:“大王何必再对将死之人说笑,若真是如此,那宗某是不得不死了。”   就在说话的时候,刘陵身后的亲兵们忽然都拔刀在手,紧接著亲兵首领喊了一声“保护大王”,外围的官僚和人群中都想响起了惊呼声,紧接著,几具砍的稀烂的新鲜尸首被拖过来。   宗泽看了那些尸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   刘陵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那些刺客,抬脚踹了踹,笑道:“我还真以为会有个大侠纵轻功飞出,一招取本王项上人头而走。”   宗泽安排的这几个刺客,大概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毕竟,这儿又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大宋,什么真气什么内功,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而且所谓江湖,在真正的金戈铁马面前,屁都不是!   外围,在知道有刺客刺杀汉王时,宋人官员们大半都惶恐起来,因为周围的镇远军士卒已经全部开始抽刀,将刀刃对准了他们。   明明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但这些人硬生生像是没根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   宗泽深深低下头,满脸恨意已经全部化作疲惫,在刺客里面有一个年轻人,是他的门生,大半辈子都跟在宗泽手底下,只是个小官,没沾到什么光,但在知道今日要刺王杀驾后,他还是主动希望能够加入。   刘陵挥挥手,喊道:“来啊,这些都是大宋的忠义之士,要以国士之礼葬之!”    第172章 快,把本官绑起来送给岳将军!   张孝纯在知道朝廷的旨意时,生平第一次有种不愿意接旨的冲动。   我手底下还有两万余兵马,井陉和河北各处大半关口还都在我们手里,现在朝廷居然要一句话就让我交权送地?   使者把诏书递给他后,又提醒了一句:“宗知州因为先前抗命,已经被朝廷派人拿下,还请张相公莫要自误。官家在早朝时候说了,不过是一场失利,等来年重整旗鼓,我大宋还能收复失地。”   张孝纯回到座位上,怔怔看著旨意上的内容,许久没有说话。   使者告辞离去。   过了一会儿,张孝纯目光从诏书上移开,仿佛下定决心,忽然对外面喊道:“来啊,把岳飞喊过来!”   他喊完后,嘴唇就颤抖起来,他手按在面前的诏书上,抚摸著上面的字迹,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没过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张孝纯抬起头,看到那个壮硕的汉子走进来,这次,他态度温和了许多,轻声道:“朝廷已经下旨割地言和,河间府乃至于北面六州全部割让给刘逆,至于说沿途河北各地府库里的钱粮,则是任由刘逆带走。”   岳飞微微皱眉,在看到张孝纯的脸色后,他意识到什么,便又继续静静听著。   张孝纯的手离开诏书,整个人站起身走到堂下,又转身看著大堂上方的匾额,发出一声叹息后,回头看向岳飞。   “鹏举,你是河北相州人,此次河北两路受创严重,不知道燕贼劫掠了多少钱粮人口北上,你的家人可曾托人送家书过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飞不过是一小校,更何况连番调动和大战,就算有书信,怕是也送不到小人的手上。”岳飞淡淡道。   “过两个月,你大概也能收到一两封家书,但很多将士,已经永远收不到了。”   有人死在燕地,家眷写信也收不到,   有人的家眷死在了河北老家,所以就算他们从燕地活著逃回来,从此也不会有人再给他们写信了。   张孝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啪的一下打在自己脸上,紧接著又是一下。   他的脸上出现了两个鲜红的掌印。   “我愧为一朝宣抚,坐著恁大的官位,却只带了这么点将士活著回来。”   “我在营中的时候,不敢去劝说童贯,不敢去阻挠他,只有在最后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现在想想,我要是拿把刀把那条老阉狗杀了”   岳飞立刻道:“请宣抚慎言。”   “慎言?”   张孝纯呵呵笑了起来,眼底却开始悄然泛红。   “我是个没用的畜生,畜生叫喊的时候,又有哪个人会在乎?天子,天子,代天牧民哈哈哈,可这国家被牧成了个什么样子?我大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恩相,现在朝廷旨意若是已下,我等唯有遵旨。”   张孝纯霍然转身,死死盯著岳飞。   “北伐,虽说是我国败盟在先,但他刘陵作为臣子,也同样是不忠不义!多少同袍多少兄弟死在他的手里,岳飞,你也是河北人氏,想一下,你的家这时候可能都没了!   再好好想想,我们手底下有多少人永远躺在了燕地!”   他嘶吼起来。   “三年前,两次征辽,今岁又是一次北伐,前后三场大战死了多少人,朝廷朝廷,朝个鸟的朝廷,这旨意,本官不接了!”喊完后,像是不解恨一样,张孝纯大步走到书案前,将诏书拿在手里,猛地撕扯个粉碎。   “岳飞,你实话告诉本官,若是本官现在要抗命据守城池,你愿留下么?”   之所以把岳飞这个河东平定军的小校郑重其事地拉过来问话,是因为先前岳飞的表现也确实有点亮眼。   先是从已经覆灭的白马山大营中带著几个溃卒逃出,然后十几日的时间,他又在燕南不断招揽溃卒,硬生生又聚集出了千余兵马。   而后汇入张孝纯所部的时候,燕人耶律大石派遣了一支滦州军追击,也是岳飞率军出击,双方兵力持平,岳飞领著一帮残兵败将,居然在正面将其打崩了。   张孝纯对岳飞的第一印象其实不好,甚至觉得这厮长相也一般。   但他知道,这厮是个有本事的,相处久了之后,更是觉得这厮居然有点君子之风。   岳飞沉默片刻,就在张孝纯以为他要沉默到底的时候,对方开口道:“朝廷言和,相公言战,飞并非不可为国家死,只是忧虑相公不能始终。   小人倒是有一个办法。”   “你且说。”   “相公可对外称自己已经被我率军挟持,被迫抗命守城。到时候若是守住城池,功可归相公,若是守不住,相公可以将罪过推到岳飞身上,伱到时候也能活下去。”   岳飞缓缓道:“小人无非是个匹夫,国家可以没有岳飞,但是不能没有相公。”   “岳好,很好!”   张孝纯嘴唇颤抖起来,他想了想,道:“我先授你都统的位子,昭告全军,然后你就赶紧带人把本官拿下,接著本官会率军死守真定。”   真定府里面有井陉等诸多关隘,连通河东,极其要紧,只要守住这里,刘陵就没法顺利吃下河北州地。   岳飞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恩相若是愿意相信岳飞,不如将上下二万将士都交由末将统率。”   张孝纯微微皱眉,转过身回到主位坐下,沉声道:   “你才领军不久,本官怕你弄不动这般多的兵马,这样吧,等对外宣称抗命之后,本官额外给你三千兵马,你率军南下到祁州鼓城,到时候你坚守城池,若是祁州守不住,你可以再后撤到真定府。”   “恩相言重了。”   岳飞躬身施礼。   “我说不得城在人在,也不会说什么大话。但三年前,我跟随大军征辽,刘都统一朝即退,致使十万大军全军溃散,我那时候也在其中,不得不跟著其他人逃回。   一个月前,岳飞又跟随童郡王出征北伐,白马山一战,几千平定军同袍死难,我那时候又不得不带著几个兄弟逃出来,结果发觉童郡王和那么多大军都失陷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张孝纯的眼神中,带著一种清亮和决绝。   “末将岳飞,这次不会再退了。”   几天后,张孝纯从床上坐起来,默默地等候著,他先是郑重其事地穿上官袍,然后,将官印也拿出来放在桌上,就怕来人找不到。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房门被一脚踹开,张孝纯看向那些面带亢奋的兵卒,主动伸出手。   “有什么事都好说,本官都答应你们。”   他按照计划好的那样被“带到”岳飞面前,后者咳嗽一声,还是有些不适应眼前的阵仗。   两个人这几日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在兵变的时候,全军的中高层将领其实已经得到了风声,愿意厮杀抵御北虏的人还是占大头的。   “这次本官守真定府,你岳飞领前部去守祁州,还有,本官要给你介绍一位同僚这次,也是得亏他在其中多方说和,又说动了雄州的几个降将投降。”   张孝纯对旁边示意了一下,人群稍微散开,一个中年人缓步走出,岳飞打眼看去,看到这人身上穿著绯色官袍,应该是一位知州。   “本官赵明诚,见过张相公,见过岳将军和诸位将军。”   赵明诚肃然道:“今日之事全在我等,还请诸位周密行事,我们,要打刘逆一个措手不及!”      【 第173章 是谁在攻宋?我大金一定要来帮帮场   子!   耶律太后不是很喜欢燕地,这儿的人就跟这儿的天气一样,干脆死板的有些过分,虽然不至于突然变脸,但是也不容易讨好。   站在她面前的中年人名叫陈凉,据说是汉王手下的理财好手,燕地泰半的帐目都要他点头才能传递到汉王面前。   但是在耶律太后眼里,对方就像是该死的貔貅一样只吃不拉。   “难道连本宫都不能讲一点价?”   “皮毛和瓷器就是这般价钱,也是汉王亲自定的价,您若是不喜,可以等我家大王回来的时候,您亲自跟他谈。”   陈凉不紧不慢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那如果本宫愿意敞开西域的商道,让你们燕云商贾去西域经商”   “这自然是好的。”   陈凉立刻动了心思,可随即话锋一转,摇摇头故意拒绝。   “但外臣听说,夏国境内盗贼马匪横生,商道又漫长,每次商贾携带的货物若是被人劫去,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眼下,我燕云正和宋人金人做买卖,不愁商货卖不出去,不过,也还是多谢太后娘娘费心了。”   陈凉这话就是在故意拿捏耶律太后,但他本身其实也没说错。   商贾一般什么时候最赚钱?   除去特殊情况,一般来说,也就是战争了。   燕云的商队跟在自家汉王大军身后,狠狠吃宋人的好处,海量的财货流入燕地,最后又输入金、夏、草原各处,甚至往更远处售卖,从而换回粮食牲口或是珍贵商货,最后又转售入大宋,再狠狠吃一波利益。   夏国境内的商队其实也干著类似的买卖,只不过他们对于燕地的这群“同行”只能报以羡慕嫉妒恨的态度。   燕云的商贾在诸国各地都能获得极大的方便,那位汉王仿佛是笃定自己的生意能铺到各处一样,早就在最初就开始布子打点各国的贵人,先一步替自己手下的商队安排好了道路。   而夏国的商贾们,除却要讨好外国的贵人们,连自家的贵人们都要打点,一路上还得提防著随时跳出来喊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的贼人。   他们赚的,可谓是实打实的血汗钱。   但这些燕云的同行们呢?   他们每到一处,头顶都有当地的官府照拂,将钱可通神的本质发挥到极致。他们一开始就在汉王的允许下大肆利用金钱开路,然后现在几乎就是把商货带出去便可以大赚一笔。   虽然羡慕,但也是羡慕不来。   毕竟自己的血汗钱再少也是自个的,人家赚的钱再多,是替那位汉王赚的,换个说法,燕云的所有商贾,都是“皇商”一样的存在。   最大的皇商,就是这位陈凉。   “听说夏国境内多是部族,各自为主,不听话的也有不少。”   “本宫,愿意派遣兵马随行护送,但是你们要自己出钱出粮,负责那些兵马的开销。”   陈凉瞥了一眼外面,耶律太后马上解释道:“不是周围这些夏军,而是先皇留下的一些班底,他们在朝中受排挤,本宫也不敢过于重用他们,索性替他们寻个出路,打发他们出来做事。”   先皇,就是那位被射死的夏主李乾顺。   耶律太后有自己的人手,一边提拔一边养成,她很放心,所以对于这些班底,她一直有点瞧不上眼,但真要全部扑杀了又有点舍不得。   可后者毕竟也是一群能杀人的丘八,干脆,卖个好价钱。   “也不是不行,一个人十五贯,外臣吃点亏,也不用雇著,干脆直接将他们都买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著生意,几句话后,陈凉站起身,对著她躬身施礼。   “外臣还有要务在身,若是娘娘有心思多说些,臣可以派个懂的官吏过来跟您谈。”   耶律太后微微颔首,好看的眉眼里却流露出些许不悦。   “可。”   陈凉离开耶律太后的营帐后,一眼就看到正站在外面的韩世忠,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   “哟,韩将军也在呢。”   陈凉倒是不在乎韩世忠在这儿的话,身后营帐里那位耶律太后会不会炸刺,毕竟前者杀了后者的儿子。   “您这是”   “听说太后娘娘来了,作为大军主帅,自当去拜见一下,这是礼数。”   “呵呵。”   陈凉礼貌地笑了笑,回答道:“夏军的粮草,现在大半都是由我军供给,那位太后娘娘是知道的。”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若耶律太后真的敢在这报丧子之仇,陈凉有办法让夏人的太后和数万大军匹马不得回去。   “多谢。”   “客气。”   韩世忠与陈凉拱手作别,随即让人通报了一声,等里面耶律太后答应,他才掀起帐帘,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末将,见过太后娘娘。”   韩世忠声音很平静,透露出一种疏远。   陈凉是生意人,除非是原则问题,要不然他可以对谁都春风满面,而韩世忠是军将,是汉王的大将,所以他得对这位太后表现的再漠然一点。   哪怕双方现在还是友军,   哪怕他确实杀了对方的儿子,   哪怕这位耶律太后在传闻中与自家大王有肌肤之亲   “征战烦劳,将军辛苦了。”耶律太后淡淡道。   “太后娘娘率大军不远千里驰援我燕云,末将代替我家大王,先行谢过,其余补偿和谢礼,等战后都会有专门的人去清点和送上。”   两人说完后,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因为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场面话好说。   最后,耶律太后主动开口问道:“他何时回来?”   这话问的是汉王,韩世忠思忖片刻,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时间。   “我家大王,年底前应该会回来过年。”   “呵,等汉王回来,韩将军功劳高,应该又能加官进爵了呢。啧,可本宫怎么听说,韩将军自从被封燕侯之后,就没再有什么动静了啊?”耶律太后有些讥讽的说。   “韩将军,我大夏也不是没有个栖身之处,要不然,本宫赏你一个?”   耶律太后终究是没能压抑心里的怒意,或者说,在汉王面前她还可以去压抑一下,但是在韩世忠面前,她懒得装。   韩世忠笑了笑,回答道:“先前封燕侯,除却大王的抬举,也还是因为本侯的一桩功劳,要不然,本侯也不能腆著脸接下这道封赏。这次也不过是微末之功,本侯啊,就等著再立下那等功勋,然后才好去向大王讨赏呢。”   “什么功?”她疑惑问道。   韩世忠挺起胸膛,傲然道:“当年神武县一战,本侯阵前力斩一国太子,凭此功才得以封大侯!此后若非这等大功,本侯也没颜面主动去讨赏!”   耶律太后:“”   她胸膛重重起伏了两下,就在这时候,外面先是传来通报声,继而一名校尉走进来,好奇打量了一下韩世忠,随即对耶律太后大声道:“报,汉王传令,要我军即刻南下!”   随即,又是一个校尉走进来,这次是永清军里面的校尉,打听到韩世忠在这儿后,就赶紧过来报信。   “大王使者传令,永清军所部即刻南下,不得有误!”   韩世忠立刻站起身,对著校尉躬身施礼。   “末将遵命!”   他抬起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汉王的手下也不是只有他这么个大将,所以在韩世忠受封燕侯后,本身就已经不需要再过多博取军功。   自己已经是军功侯了,往下是一道激励人心的标杆,可再往上是什么?   所以韩世忠很早就已经明白,只有把汉王推的更高,自己才能站的更高。   他并不怀疑汉王在宋国境内忽然出现了什么变故,韩世忠自己就有在宋军中的多年经历,今年,更是亲自率军跟大宋“军方第一人”玩了几回合,然后硬生生玩崩了后者的十几万大军。   除了汉王,没有人比我更懂宋军到底是如何离谱的存在。   更何况河北的捷报一直在不断传递过来,韩世忠作为主帅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脑子里立刻就意识到   又有好处可以捞了么?   “宋人这次败的很惨。”   一名官员看向完颜宗望,沉声道:“历来归降大金的辽人,必然先言宋人疲弱,继而力劝我大金攻宋,如今看来,竟然是言之不谬。”   “天知道为何宋人体量那般大,刘陵那点兵马却能在大宋河北之地硬生生打一个来回,啧,你说要是我大金这趟打进去,别说是今年过冬的粮,明年开春的粮兴许都能有了。”   完颜宗望很是有些遗憾。   平定辽国差不多也快要有几年时间了,但国内一直没缓过这口气来。   缺粮,叛乱。   四个字,硬生生让正处于上升期的国力陷入停滞,甚至还在肉眼可见的倒退。   完颜宗望自然不清楚这背后有谁的手笔在里面,但他还是自然而然地在心里顺口骂了一句那位汉王,因为燕地这座王府的崛起,使得大量被强行迁徙入金国的平民再度升起思恋故国之意。   哪怕这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开始试图为那座王府做点什么也足够可怕了,因为当年金国强行迁徙的燕云人口超过百万之巨!   街上走著的,兵营里站著的,官衙里坐著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汉王的死间?   前两年弃金投刘几乎成为一股子风潮,但是因为金人朝廷的弹压和严防死守,终于将这股势头强行扳下去,但在朝廷上,对于故辽和燕地汉人出身的官员的使用,也显得越来越犹豫,也就越来越使得投降金国的故辽臣子们不满。   不过对于这一点,完颜宗望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坐在龙椅上的,是自己那位好叔父。   且让他头疼去吧。   “都统,张驸马求见。”   “快请他进来。”   片刻后,张武走进来,对著完颜宗望躬身施礼。   “臣,见过”   话音未落,完颜宗望就站起身迎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头,笑道:“早就跟你说过,你我兄弟,何须讲究繁文缛节?”   完颜宗望当初在和谈的时候被郭药师阴了一手,抓住后囚禁在燕京,当时是张武一直在牢中护持著他,前者始终挂念著这份情面,所以在重新得势后,他真的把张武当成了自个的兄弟。   “我那儿新收到了两个宋人的女子,据说是河北的,就是因为这次战乱被流转到这儿,有个相熟的官儿特意买下,送来给我,你出身也是宋人,过会走的时候,你挑个喜欢的带走吧。”   “多谢阿兄!”   听到这两个字,完颜宗望立刻开心的笑了起来,但张武低下头后,心里有些冷意。   买卖人口,在那位称王以后差不多就在燕地完全禁止了。因为就算是买人口,也会有明确的公文,在买来后也是安置到治下作为良民,抓到敢卖人口的,向来都是格杀勿论。   “伱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说了一会儿话,完颜宗望才想起来问正事,张武立刻回答道:“因为听到了些言语,再者,她也有了身子,所以顺道到兄长这儿来报个喜,顺便说说话。”   完颜宗望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她还是他,等反应过来后,他立刻笑道:“妹子有了,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得出一份礼物,这样吧,那两个宋人女子不好再在这时候送你,我有些燕地出产的上等皮毛,过会你带回去。”   说是上等皮毛,不足以显示出其价值,必须得在前面加上“燕地”。   这一年来,燕地的皮毛价钱可谓是越炒越高,就连完颜宗望也捉摸不透为什么自家那些权贵跟傻子一样任凭燕人开价,然后还乐呵呵地去买。   张武微微颔首,然后道:“愚弟听说,有人劝阿兄趁这时候南下攻燕?”   童贯先前派人过来请金人出兵,他对金人国内的“政治形式”其实并不了解,驻守在北口居庸关一带的金军,是隶属于完颜宗望部的,后者跟刘陵有越来越大的利益关联。   完颜宗望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平静问道:“你莫非是要劝我不去攻打?”   张武以前出身就是刘陵的心腹将领,完颜宗望不傻,怎么可能   “愚弟,想劝阿兄攻燕!”   “果然,你还是啊?”   完颜宗望真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张武点点头,义正词严道:“愚弟近来细观国内诸事,无非是饥馑和叛党,但是我大金之祸患,不在国内,而在燕云,在刘陵!”   “额”   完颜宗望脑子处于短暂的卡壳状态,但张武极其流畅地一路说了下去。   “愚弟窃以为,燕云如今孤悬于宋金之外,看似随意拿捏,实则已经迅速壮大,假以时日,就不仅是区区一个汉王和数万军队那么简单,它,会成为咱大金的心腹大患,是咱大金的死敌!”   “燕云,在喝咱大金的血啊!”   接下来,张武感情真挚地痛斥燕人诸多罪状,将一桩桩罪名用完颜宗望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的方式,强行“栽”在燕人和刘陵头上。   最后,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对著完颜宗望笔直地跪了下去。   “我大金之祸,不在国内,不在朝堂,而是这燕云!   愚弟斗胆,请阿兄率军伐燕!”   完颜宗望咽了口口水,脑子里还有些怀疑,但也开始思索伐燕的可能性。   “不,不可!”   他居然直接拒绝,怫然道:“朝廷没有旨意,我若是南下,便是擅自进军,再者,朝廷发来的钱粮越来越少,全靠著跟燕人做生意,我才能勉强补给军队。   万一恶了燕人,这些钱粮从哪弄?”   在完颜宗望的判断里,他认为燕地依旧没有休养生息好,那点破地方住著的那点贫民,抢了又有什么用?   张武激动道:“但是燕云之势若成,必然不利于大金,阿兄,就算是此行获利不多,但也会有利于朝廷,后者必然也会给你补充兵马钱粮”   听到朝廷两个字,完颜宗望立刻头摇得更厉害了。   “阿弟,你有所不知啊,我大金朝廷唉,你也不是外人,就跟你说一句话吧。”   完颜宗望勾勾手指头,张武会意,立刻快步走到他跟前,低下头倾听。   “我大金朝堂上,如今也不是铁板一块啦。”   张武顿时抬起头,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继而“咬咬牙”,似乎是想继续说服完颜宗望。   “可是”   “不必多说,”完颜宗望顿了顿,有些遗憾地叹息道:“唉,若我大金再多些你这样的忠贞聪慧之士,想来皇帝也不会啧,不提他,不提他!”   他说完话就低下头,默默思考片刻。   张武的话,倒是从另一个方面启发了他,就连张武都知道有人劝说他攻宋,那么刘陵那边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通商?   更何况,完颜宗望知道,刘陵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帮他向自家朝廷施压的理由之一。   后者,是他的盟友。   为了更明显的表达出他们两人的关系   完颜宗望想了想,道:“听说汉王南下宋国,至今不知道如何了,我过会写封亲笔信,再传令给完颜拔离速,让他领著一千骑南下,去南面跑跑马。”   张武这次也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讷讷问道:“南下?”   “对。”   完颜宗望掷地有声道:   “南下驰援汉王!”    第174章 刘贼,你也有今日!   金国和刘陵彼此之间都清楚,他们所谓的“和平关系”只不过是一纸空文,也正如刘陵和大宋的关系一般。   刘陵领著军队南下后,剩余的大半精锐和主力其实都部署在燕地以北,也就是燕山府一带,这两年燕山府以北开始修筑大量的堡寨体系,防备的就是金人。   但能拨出来的钱粮人力也就那么多,修完了北面便无力再修南面,因此最初童贯率军越过白沟河后,确实是“如入无人之境”,他看到的情况是燕南一带空虚无备,燕人似乎没有一点野战兵马,只能被动守城。   所以,他便接连做出了错误判断。   童贯是宋人秉性的集大成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要输,宁可最后梭哈一把,赌个痛快。   “这其实不是坏事。”   刘陵将战报推到韩昉面前,缓缓道:“宋人还想最后再打一把,想著把咱们堵死在河北,那就任凭他们堵,传令给梁喆,让他从东面推进,先确保咱们能随时打通霸州的道路;其余各军不准轻举妄动。   至于说那个刘嗣初,他能守住河间府也好,守不住也罢,反正以后多的是降人。”   “大王刘嗣初且先不论,三万将士都急切等著回家,军中上下恐怕没有战心,万一出事”   “我会告诉他们,只要多等一个月,他们能带回家的钱财和粮食就会多一倍。”   韩昉皱起眉头,默默思索著这两日以来的调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您这是故意准备让宋人再起心思?”   在他看来,宋人这次给的确实不少,但都是用下嫁帝姬的名义给的,唤作“岁赐和礼赐”。   明面上,大宋依旧将汉王称呼为臣子,这也是他们坚决不肯再后退的底线——给钱粮可以,封王也可以,但你必须称臣,以后,你刘陵就是我大宋的藩镇。   底线,毕竟是一步一步磨低的,更何况以燕云现在的体量,就连一个河北也吞不下。   刘陵原本的打算是等明年或是后年喘口气,消化掉大宋割让的河北七州之地,然后再度找借口攻宋,哪知道眼下宋人居然就又送上了这么一个机会。   现在是你家的臣子和将领不听命令,再度擅自攻打我,那你至少得给点补偿吧?   给不出钱粮没关系,那就干脆承认我立国,而且岁赐也要改成岁贡。   “北面的童贯部还剩多少?”   “大王,童贯已经全军覆没,本人不知所踪,韩世忠俘获宋军超过二万人,已将其大半打散到各处安置,招降宋将二十一人,余者要么是逃了,要么就是死在战场上。”   童贯领著的十几万北伐宋军全军覆没,意味著燕云两地守军都可以抽调出更多兵马南下。   同时,金国南面是完颜宗望在镇守,他跟刘陵的关系不能说是勾搭成奸,至少双方最近一年眉来眼去,已经好的蜜里调油,刘陵压根不担心完颜宗望会趁机南下配合宋人吃掉燕地。   燕云,以韩世忠为首,领著永清军和耶律大石滦州军,再加上各处抽调而来的兵马,以及南下归顺的一万五千名辽军,凑个五万战卒不成问题。   扩充一下,再加上民夫辅兵,完全可以对外打出二十万大军的旗号。   紧接著就是耶律太后率领的数万夏军,同样对外宣称是二十万大军南下。   最后   已经率军赶到的完颜拔离速看向韩世忠,说道。:   “金人也有十万大军南下?!”   赵官家第一次从龙椅上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兵部尚书王云,脸上像是在说你莫不是在逗我?   片刻后,他不得不颓然坐下。   “三家兵马合计有五十万,而我大宋连年丧师这,这如何是好。”   “他三家未必真有那么多,只是,就算是只有一半,以我大宋如今情形,只怕也只能勉强应付。”王云缓缓道。   大宋这十年来,先是两次伐辽失利,然后依次平定宋江方腊等一众大盗,中途在西北与夏主爆发的那一战,更是死了以刘延庆为首的几个“高级将领”。   期间,又被刘陵这条大蚂蟥拼命地吸血。若只是钱粮损耗的话其实还好说,大不了他赵官家少过两次生辰,让国家缓两年就能缓过来。   然后就是最近的这次惨败,失陷在燕地、被俘被杀失踪的将士保守估计也有七八万,大半还都被燕人招降,等于是变成了后者的军队。   钱粮上的窘困一两年就能缓过气,但是这敢出门野战的兵卒,总不能求爷爷告奶奶现生一个吧?   早朝,原本只是几个人的一言堂,大家在赵官家的英明领导下丰享豫大就好了,可现在大军压境,也有人想要趁这时候探出头试探试探。   朝堂上已经开始有了争吵的声音,以蔡京为首的几个被起复的大臣,这时候开始力陈意见,说刘陵不过索要钱粮女子,现在底下人却一再抗命。   蔡京年纪已经很大了,这时候激动地老脸通红,怒斥道:   “他们岂是在抗刘,分明是在抗旨!他们抵抗的是朝廷威严,这些童贯余党仍旧把持权柄,臣乞官家不要听从小人言语,刘陵本是北地汉民,心向大宋,他是无辜的呀”   “你无耻!”   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直接对著蔡京开喷。   都知道你是刘陵临走时一句话抬回来的,你跟他关系好不假,替他说话我们也认,毕竟朝廷上下总需要一个跟刘陵和谈的台阶。   但伱说的话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那名大臣怒道:“刘陵屡次为逆,怎么能称得上无辜二字?”   “就是无辜!”   蔡京挺起乾瘪的胸膛,指著殿外:“伐燕之前,他刘陵可南下了?童贯先起边衅,他刘陵不得已而南下,接著本可以议和,就算是割地,也不过是一二州之地,但议和使宗泽抗命,就地擅自聚集兵马抵抗,使得大名府毫无防备,让刘陵直接打到了黄河边!   而后朝中某些人是一会儿要战一会儿要降,直至汴京城外一战,才算把他们给打醒了。   现在河东宣抚使张孝纯,本身更是抗旨不尊,效仿宗泽,擅自聚集兵马,臣觉得,他一个人必不敢如此,定然是朝中有人授意。   官家,他们这哪是在打大宋的脸啊,这分明是在”   蔡京冷笑一声,回过头看向赵官家。   “官家,臣看这贼,不在燕云,不在河北,而是在这朝中!”   赵官家眯起眼睛正想说什么,就看见忽然有人出列。   宰相王黼摘掉官帽,然后整个人慢慢跪伏在地上。   “臣王黼年老昏聩,乞骸骨还乡。”   朝堂上顿时安静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声,一个殿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随即被门口的宦官,只能在外失声喊道:“急报!大捷急报!”   “河北岳飞夜袭河间府,攻破叛将刘嗣初部,斩首传示三军!”   “汉王刘陵,已经向南退兵三十里,被堵死在深州,河东宣抚使张孝纯已下令全军进军!”   赵官家背著一连串的消息弄得有点难以反应过来。   北面,是“五十万联军”即将南下,但若是能将刘陵堵死在河北,这五十万大军兴许就能不攻自溃了。   那    第175章 脸是什么东西   瀛洲城内,一队宋军正在缓缓入城,队伍中间,两个校尉策马来到岳飞跟前,汇报了一下城内的情况后,其中一个有些得意道:   “看来燕贼也不过如此嘛,传的那么凶,兴许就是各地官军都烂透了,瞧,咱们不过是打了一仗,这些什么狗屁汉军就满地滚人头了。   “话不能这么说。”   其中一个说话还算老成,摇摇头后,笑道:“若非岳大哥领兵,想必这瀛洲也不是好攻打的,再者,那刘嗣初的兵马丢了城墙后,城头和城内兵马就溃散了大半,刘嗣初本人更是弃了军队想要逃,这样不济事的东西,凭什么能赢过咱们?”   “而且那刘陵的本部兵马好像还在南面根本没过来,咱们都是北地逃回来的,你可别忘了那韩世忠的永清军到底有多凶。”   “好了。”   岳飞开口道,他面前两个校尉立刻闭上嘴。   前者很是有些惆怅的看了一眼后者。   普通兵卒,看的是一场战事的胜负,或是一座城池的得失,他们其实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若败了他们就气馁,丢城了便会胆寒,反之亦然。   到了将领阶层,看的东西才会更多一些,但也依旧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出来。   将帅,需要看到的是势。   岳飞在攻下河间府后就察觉到了问题,因为他原本是奉命驻守祁州和鼓城,这次奔袭看似容易,实则是把手里能用的兵力全都带在身边,然后才能侥幸成功。   刘嗣初是个实打实的草包,但那位汉王可不是。   按理说,自己带著兵力吞下河间府后,打的主意就是敲山震虎——河间府是河北的北面重镇,这里失陷的消息传出去,原本河北北面已经投降刘陵的州地,这时候兴许也会有人拨乱反正。   这是自己能拿到手上的好处。   而岳飞也曾站在那位汉王的角度去观察整场战事。   在自己率军离开祁州后,这里实际上只要汉军兵马一到就会失陷,同时,后方的张孝纯部和真定府也会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汉军的兵锋之前。   张孝纯部是北伐战场上撤回来的疲惫之师,打一打那些投降刘陵的宋军其实很稳,但是打刘陵肯定是必败无疑。   所以对于那位汉王来说,这应该是一个与宋军野战交锋的绝好机会啊。   岳飞不是要故意卖队友,他有自己的考虑,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在自己攻下河间府后,那位在河北转进如风的汉王,这时候居然主动缩了回去。   他在等北面的援军吗?   可若真的是那样,那他更应该赶紧前进,抢占有利地形,只要北面援军一到,两面合击,无论是自己还是张孝纯都是不可能挡住的。   他没道理后退啊。   岳飞百思不得其解了一会儿,随后只得下令安抚城内平民,又传檄四方,准备尝试招降河间府周围的州地。   张孝纯抄起一只花瓶砸在地上,站在满地狼藉里怒吼。   “这个匹夫,匹夫,匹夫!”   平心而论,他从最开始打的主意其实就是尽可能地保住州地,张孝纯知道以自己手下这点虾兵蟹将肯定不能出门去野战争锋,但若是要守城的话,也算是绰绰有余吧。   在他难得不顾形象骂骂咧咧的时候,外面人通报,说是宇文虚中来了。   张孝纯带著一部分兵马往南撤退,宇文虚中也不顾童贯会不会对他不高兴,也跟在了这支队伍中。   当知道童贯全军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全军覆没,宇文虚中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下官,见过张相公。”   张孝纯勉强压抑住怒意,将军报递给他,自己重新回去坐下。   “现在这打战,争夺的岂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争的,是我大宋和那刘逆之间的主动权,看看最后究竟操之谁手”   宇文虚中嘴角勾了勾,轻声试探道:   “河间府乃是河北重镇,岳飞一战夺还,张相公难道还不高兴?”   张孝纯咽了口口水,不自然道:“本官自然是欣喜的,但燕地大军即将南下,他岳飞打残的又不是刘陵的兵马,只杀伤些降卒,反而又招惹到了燕贼,徒劳无功而已。”   宇文虚中微微摇头。   “宇文学士,计将安出?”   “北面联军,怎么可能真的有五十万之巨。”宇文虚中笑了笑,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河东诸多关隘还都在我军手中,堡寨城防众多,他刘陵南下打河北一个措手不及,但就他和燕地援军又如何能再啃下河东?”   “但北面无论是金国还是夏国,还有那草原”   “他们派出的援军也都是人,也都要吃粮食,刘陵南下河北几乎要将近半年了,他想的无非就是借大宋的钱粮弥补己身,如今岳飞克河间府,实际上并未截断其粮道,可也不能说是徒劳无功。”   “额,你到底想说什么?”   宇文虚中后退一步,对著张孝纯躬身施礼。   “下官想说的是,此战,岳飞守土有功,接下来,您可借著捧他上位的机会,把河东河北的兵权拿在手里,但除此之外,我军最好还是不要再做梦了。”   “下官曾见过嗜赌如命的人,往往开头只是小输小赔,但上头了之后,宁可把全部身家都押出去作为赌注,结果自然是输的家徒四壁。”   宇文虚中语重心长道:“他刘陵起家的时候,也是一点点积攒家业,如今我大宋家大业大,您也不用急著想去做些什么功劳,只要您手里还有兵马,只要河东离开您不行,那朝廷就不会轻易清算你。”   张孝纯原本就是封疆大吏一样的存在,位高权重,现在两河军事大权全在他一人,绝非宗泽可比。   就在对方还发愣的时候,宇文虚中凑近一步,道:“先前,都是朝廷下令,童贯决断,军机大事当断不断,现在除非是位高权重大臣独断诸事,接下来几年,我大宋北疆或许才能有些生机。”   说到这,他补充道:“童贯全军覆没,种师道被羁云中,两河将士死伤无数,独当大任者,舍公其谁?”   “那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遣使罢黜岳飞,然后告诉那汉王,此事纯系误会。”   “为何要罢免他?”张孝纯疑惑道。   宇文虚中摇摇头,“你现在不罢他兵权,朝廷之后怎么再给他兵权?让他在底下打熬两年吧,等朝廷喘过心气来,到时候肯定会大用他。”   “最重要的是,汉王刘陵现在动向明显有异,咱们总不能顺遂他的心意,干脆就服软,尽可能地消弭影响。”   张孝纯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未免也太过耻辱。”   自家将校收复失地,自己却还得反过来免除其职务,这叫什么事?   宇文虚中则是回答道:   “脸,本就掉乾净了,所以做的事越丢脸,咱们才越赚。”    第176章 行行好,多少给点吧   大宋使者前进的速度其实不慢,从京城到河北,再加上一路快马加鞭,那位携带圣旨的内侍已经快要累死在马背上,原本就白净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惨白。   但就算他拼命赶路,奈何一路上还是不断收到汉军的“败报”。   官家和朝廷上下大部分人本来都不打算再打了,但一直收到这种军报,就算是原本再坚定的人,这时候也会动摇一下。   毕竟所谓主战派主和派,根本没有什么统一标准,大家看重的其实还是好处。   好在官家这次学聪明了——他给了两份圣旨,让内侍到地方后,看情况再择一而读。   但还没等内侍根据局势做出判断,原本违抗朝廷命令继续抵抗汉军的河东宣抚使张孝纯就遣使上表,力陈一切纯属误会。   与此同时,被宋人拼尽全力想要堵上的河北北面州地,此刻也都门户洞开,张孝纯命人在军中拿下岳飞等一众兵将,没有交给刘陵,而是将其转送到京城“候审”。   原本凝聚在河北上空的阴霾此刻忽然散开,至少,在知道不用跟北面五十万大军开战后,他手底下的那些宋军将士都极大松了口气。   “用兵,永远是最后的手段。”   深州城的官衙中站著十几名将领,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著前面那个穿黑色王服的男人说话。   “梁喆。”   “末将在!”   “说说,如若你这辈子不用厮杀打仗,你这时候应该在做什么?”   “回大王的话,末将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放羊养孩子。”   “还有呢?”   “额大概还有抱著婆娘那啥”   大堂内的将领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汉王也在笑,笑完后才道:“说的没错,若是不用打仗,就连本王也喜欢过这样的太平日子,但是   大丈夫之志,当志在四方,天底下没有多少白来的好事,趁著如今都正在壮年,不如去拼个封妻荫子公侯万代,诸位说对不对?”   刘陵对手底下一众将领再度进行了一番职场PUA,大家没有任何反感,反而都露出了认可的笑容。   说到底,刘陵从没短缺过他们的好处,所以在他故意煽动性地带领大家幻想未来时,他们确实在很认真地代入,然后不可自拔。   要是平时钱粮给的少还没犒赏,你再给他们扯犊子试试?   见气氛煽动的差不多了,刘陵补充道:“等回到燕京后,本王必然不会吝惜赏赐,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咱们呐,好好过个年。”   “谢大王厚恩!”   “谢大王赏!”   刘陵微微颔首,又讲了几句话后,示意大部分人自行离开,只留下梁喆和韩昉。   “坐吧。”   两个人躬身施礼后,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都是正襟危坐。   “宋人这一手倒是极大出乎了本王的意料,本王还没来得及登台,他们就自己谢幕了。”   刘陵本来的打算是让宋人再度起心思,他想故意勾引后者主动打他,然后刘陵凭藉北面燕云的援军和自己麾下三万精锐,可以把张孝纯手底下那点破烂兵马吊起来打。   事后,他就又有借口可以敲诈大宋朝廷,或者是逼迫大宋承认他在燕云立国。   要说宋人在这场战事中有什么让他吃惊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忽然出现的岳飞,还有现在这一手以退为进。   尤其是岳飞。   直娘贼,岳武穆发迹的这么早么?   刘陵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两人继续道:“现在宋人故意拖了这么一下,虽说事后还能继续给他们朝廷施压要好处,但毕竟要不到多少了。   到手的东西不多,回去过年的路途又被耽搁了这许久时间,军中不少将士应该都已经思乡心切了吧?”   “大王,我军将士仍旧可以再战,就算是在这宋国境内再打半年,他们也是能忍耐的。”梁喆回答道。   旁边的韩昉倒是反应快,立刻道:   “臣就这去写信,派人送给宋国朝廷,让他们再给一笔还乡的盘缠路费。”   还能这般不要脸么?   梁喆心里又直娘贼了一声,一脸迷茫。   “嗯,添上吧,不过这笔钱,他宋国朝廷肯定会拖著不给了。”   三年前金灭辽,大宋从金人手里赎回燕云七州土地,除却诸多条款外,还有明确的一条,那就是大宋要给金国二十万石粮食,结果从三年前和谈结束到今日,大宋都一直拖著没给。   “好在这河北也能榨出海量钱粮,只要好好经营,肯定比拿一笔钱粮就走划算。不过,你们记著。”   刘陵站起身,梁喆和韩昉微怔,随即跟著起身。   “军中将士这几日内,军纪也渐渐松弛败坏,本王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三日后犒赏全军,然后让军令官再当众宣读一遍军纪。   犒赏过后,再敢肆意在当地或是烧杀抢掠者,杀无赦!”   “大王”梁喆犹豫起来,劝说道:“底下士卒愚昧,小惩即可,他们也都是一路跟著过来的军中老卒,也都是有功的啊”   “该杀!”   韩昉哼了一声,忽然道:“大王举义旗,定燕云,此后不仅是燕云的王,更当为天下共主!”   “若我军只是一帮山贼流寇,那也就罢了,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没什么好说的。可我汉军自始至终都是照著正规兵马的架子去训练和率领,咱们就是燕云的官军。   现在河北有七州被纳入大王治下,所以河北之民也是大王之臣民,岂有为人主而劫掠其臣民的道理?”   “韩先生,你误会末将了。”   梁喆似乎是有些慌张,立刻道:“末将是想说,毕竟都是军中同袍,就算真的犯了错,也得给个认错的机会不是?总不好一上来就要开杀,这好吗?这不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真的管不住自己手脚,那杀了也罢,好了,梁将军不必多说,既然大王这么吩咐,臣一定会照办!”   “规矩,什么时候立都不迟,那为什么不能是今日?”   韩昉平静的道出最后一句,然后对著刘陵躬身施礼,随即,又对著他告退。   过了一会儿后,当梁喆走出来时,意外发觉韩昉站在外面等他。   “梁将军,方才若有什么言语冒犯,在下给你赔罪了。”   “哎呦这怎么会呢,末将岂敢怪您什么。”   梁喆伸出手,稍微用劲,就把韩昉快要低下去的肩膀又扯了起来。   韩昉:“”   肩膀有点痛。   梁喆笑了笑,主动道:“其实,方才的事”   “本官明白。”韩昉淡淡回答道:“无非就是让我立起个严厉的名声,免得接下来不好管教军中。”   “先生倒是明白。”   “以身事主,犹如瘸子以手攀台阶,一手一个印迹,渐渐地,手虽然脏了,但身子也上去了。”   韩昉转身走向营中,声音落到身后。   “昉飘零半生未逢明主,此后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但,也愿意化作一缕风力,助那鲲鹏振翅九万里。”   “飞起来咯。”   庭院里响起了孩童欢快的笑声,陈温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儿,有些不放心地跟过去。   当初父亲跟随汉王的时候,就打算把一个儿子留在后者身边,看似是请求照顾,实则是主动献出了一个人质。   当时陈温觉得自己是长兄,所以主动让弟弟继承了家业,自己去刘陵身边做了个小官。   但三年后,他这个有肺疾的长兄,居然硬生生挺了过来,而且活得很好,但自己这个一直健康的弟弟在几天前突发恶疾,丢下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撒手人寰。   人生无常啊。   陈温在心里感慨著。   刘陵成了如今的汉王,他陈温在汉王手下的地位也跟著水涨船高。   弟妹身体不好,所以陈温放下手里的琐事,耐心地陪著小侄儿玩,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陈温先是让仆役去请弟妹吃饭,然后自己又给小侄儿喂饭。   “让他自己吃。”   院落门口传来苍老的声音,陈温看过去后,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   “见过父亲。”   陈凉走进来,有些不满道:“顺儿走了,你是他长兄,以后教导这孩子的担子就在你肩上。陈家,以后是要在燕地生根的,伱从现在就开始溺爱他,将来他怎么长大成人?”   陈温性子好,任由父亲教训,等后者说完后,他才问道:“父亲吃过饭了么?”   “在官衙用过了。”   陈凉点点头,继续道:“你过会有空赶紧派人去宝钞局和钱庄商会通知一下,河北战事快要到头了,接下来就是咱们发力的时候,汉王把河北犁了一遍,接下来,咱们还得更细致地犁上第二遍。”   “父亲。”   “怎么了?”   “我有些不解,就是这个宝钞,究竟有什么用处?”陈温问道。   汉王规定,大宋商贾兑换宝钞后,一百贯面值的宝钞可以在燕地兑换到一百一十五贯钱的货物,因此哪怕前期只是在雄州霸州施行,听到消息后的大宋商贾也几乎要为此大打出手。   宝钞凭著这样的嘘头,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进行推广,但陈温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其他人送钱。   就算燕云如今商业繁盛家大业大,但看汉王的意思,肯定也还是鼓励农桑为主,所以为什么不找机会攒钱,反而急著做散财童子呢?   陈凉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思忖片刻,回答道:“你想一下,当今你所知的天下,究竟有几国?”   “额,金、宋、夏”   “以商贾来说,自然是大宋最盛,三国里面,自然也是大宋最富。大王曾经跟我说过一个词,叫做经济,这其中哪怕是夏国和金国,国内自然也是有经济存在的。   如果没有,那就是国之不国了,国内必然是一片大乱。”   陈温想了想,问道:“那我们燕地?”   “痴儿,咱们也就是明面上没有,实则三年以来,你再去问问周围人,云中之民或许还没倾心归附,但这燕地,还会有谁说自个是故辽臣民?   他们的国,也就是个国名,咱们的国,虽然还没立起来,但大家伙都已经在心里认著了。”   陈温点点头,但还是道:“父亲,您说远了。儿想知道,宝钞,究竟有什么用处?”   “宝钞乃是汉王府推行的代钱,你想想,如若其他三国都用咱们的宝钞去买卖东西,他们的朝廷,甚至要用咱们的宝钞去发俸禄和给犒赏,你说这以后还有哪国敢主动打咱们?”   陈温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但还是摇摇头。   “父亲刚才说的是人话么?”   陈凉:“”   他忍住在孙子面前教训儿子的念头,冷冷道:“罢了,你反正管的是文事,吃饱了就去写你的公文,我要跟孙儿说话,你可以滚了。”   “儿告退。”   陈凉转头看向孙子,坐在后者对面,陪他玩了一会儿,疲惫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许多。   孙子拈起一起果脯凑到他嘴边,固执地举著小手。   “阿翁吃。”   “真甜。”   陈凉笑眯眯的吃下,嚼了嚼,看向远处的天空,眼神有些深邃。   “要起大风啦。”   他叹息一声,怜爱地摸了摸孙子的小脸。   “你叔父也就是个蠢蛋,只能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不过,阿翁还能替你挡著。”   十二月末,刘陵本部大军开始返程,原本即将越过白沟河的燕云“五十万大军”也在宋人的强烈要求下解散。   这一次,刘陵自己连带著燕云和夏国都吃的肚皮浑圆,但这次不比三年前,宋人也只能实打实的割地和给出钱粮,等确认钱粮到帐后,刘陵才慢悠悠地带著军队回家。   帅帐议事的时候,校尉在外面大声通报金将完颜拔离速求见,刘陵心想著既然是熟人见见也无妨,不料,完颜拔离速一进来后,就露出憨厚至极的笑容。   “大王,我家都统这次派末将南下,虽然没立什么功劳,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您看,能不能给点?”   刘陵微微颔首,道:“可以,拿钱买我的粮,大不了给你降点价钱。”   完颜拔离速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能不能先欠著?”   “大王您也知道,我大金家里穷啊。”      【 第177章 狗男女   “你家里穷又不是本王闹的。”   刘陵淡然道:“罢了,不过看在你家都统的脸面上,本王这次破例给你钱三万缗,粮食五万石,不用你给钱,可以了吧?”   完颜拔离速愣了一下。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用钱买粮的准备,完颜宗望那边也批了条子,只要刘陵把粮食的口子放开,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买粮。   但是这白送的钱粮汉王又不是傻子,他若是肯白送钱粮,这笔损失就肯定有办法从其他地方捞回去。   完颜拔离速一下子就有点不敢收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几名士卒分别端著饭菜放在他们面前,完颜拔离速面前还有一壶酒。   “如今在军中,本王需要以身作则,不可饮酒,但完颜兄弟是客人,还请吃好喝好。”   在刘陵看来,饭食无非就是一荤两素,实在是有些粗糙,正准备让人去重做,完颜拔离速就迫不及待地吃了几口。   对于他来说,金国国内物资匮乏的严重,眼下饭菜已经算是精致了,更何况还有酒。   “末将敬大王一杯!”   完颜拔离速站起身,刘陵以水代酒,在前者坐下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问道:“以完颜兄弟的地位,本王这军中酒水菜肴实在是有点亏待兄弟,本王这就让人去”   “不必不必。”   现在今非昔比,完颜拔离速心里还有些分寸,知道双方地位不同,自己可以适当的表示出亲切,但最好还是别蹬鼻子上脸。   因此,他心里怕触怒刘陵,又随口多跟了一句。   “大王有所不知,我国内缺粮缺的紧,朝廷那边已经有两个月没往居庸关发粮饷了,国内更是处处禁酒,眼下大王所设菜肴酒水,末将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什么。”   原来如此。   刘陵心里笑了笑,示意完颜拔离速继续吃,对旁边人挥挥手,没过片刻,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完颜拔离速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这次做菜的不是军中的伙夫,而是帮汉王做菜的膳厨。   刘陵平日里也能跟其他将士一样吃苦,但真要有条件的话,他也不会刻意苦著自己的嘴,那两名膳厨跟随他三年,心思忠诚,做菜手艺也在刘陵的调教下越发高超。   红烧羊肉,大菜牛肉,凉拌猪耳,主菜是一盘驴肉火烧,一个侍女还抱来两坛没开封的好酒。   端著菜肴的都是貌美可人的侍女,刘陵眼神示意,其中两个侍女立刻跪坐在完颜拔离速身边,软声软气地劝酒。   完颜拔离速没见过这阵仗,身子一下子就有些发软,一个侍女撕开酒坛泥封,吃力地抱起酒坛倒酒,忽然装作手软,让不少酒水浇在了身上。   衣裳,顿时湿了一片。   那侍女慌忙跪坐在地上,旁边一个侍女拿起抹布,在旁边替她慢慢地擦拭。   完颜拔离速瞥见她白嫩的肩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要低下头去吃饭,但手一颤,筷子又掉到了地上。   “将军,请换箸。”   那个侍女娇滴滴地递来新的筷子,对他温柔一笑,完颜拔离速顿时更发愣,他倒也不是不敢吃的人,正要伸手把侍女搂到怀里的时候,刘陵开口道:“好了,完颜兄弟也不缺你们服侍,都出去吧,本王跟他好好聊聊。”   几个侍女都站起身,对著刘陵躬身施礼,随即离开帅帐。   “完颜兄弟自己倒酒吧。”   刘陵装著没看见完颜拔离速的表情,淡淡道。   “这可是宋国大名府出产的二十三年老酒,香醇无比,不可不尝。”   “确是好酒,多谢大王赐酒。”   完颜拔离速不是傻子,觉得猜出了汉王的意思,心想著我就老老实实吃喝,你能奈我何?   可对面的刘陵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开口招揽,只是闲谈些风花雪月的事,中间又时不时让人再送酒菜过来,完颜拔离速乐得有酒肉,干脆在这陪汉王一直说到下午。   酒足饭饱后,军中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粮队,完颜拔离速乐得合不拢嘴,心想自己这趟回去一定会被都统夸赞赏赐。   看著远去的金人队伍,刘陵站在营门处负手而立,神情淡然,韩昉和康公弼站在他身后。   康公弼疑惑道:“大王,咱们燕云和金人本就是死仇,为何您还要把钱粮白白送给完颜宗望。居庸关就在燕山府以北,您这不是”   他想了想,没敢说过养敌两个字。   刘陵平静道:“就连你都这么认为,那金国朝廷那边会怎么看?”   为什么那刘陵肯白白送你这么多钱粮?   什么,伱说你们没关系?   骗傻子呢?!   更何况完颜宗望本就不乾净,只要金国朝廷接下来想动他,刘陵在其中搅动搅动,说不得就能提早让金国爆发一场内乱。   “近来收到消息,本王的岳丈完颜阇母坐镇金国南京都统司,也就是说,平州那一块地方被划分给他了。”   完颜阇母再怎么说也还是姓完颜,而且在族中地位很高,仗著以前的人脉关系,重新运作到位置也算正常,但这里也有刘陵在帮忙发力。   钱财,都是刘陵无条件的供给,好让这位岳丈有办法去上下打点,现在,也该是对方回报的时候了。   从西面居庸关,北口,乃至于东面的平州,等于是燕地北面的金军上下全都是亲近刘陵的金人。   宋人国内曾经有以辽御金的呼声,但现在刘陵玩的是以金御金。   天边云雾渐开,一轮明月出云而来,皎洁月色笼罩大地,从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正朝著这儿不断靠近,等它接近的时候,刘陵看见那是自家军中的一个哨骑。   “报!”   “雁门关急报!”   一个小吏跌跌撞撞地跑进大堂内,手里捏著一份军报。   “夏人耶律太后御驾亲征,率军不宣而战,五万夏军绕过蔚州和彰国军南下,河东以北八个军寨毫无防备,如今已经全军覆没,雁门关失守了!”   “什么?”   张孝纯霍然起身,脑子里想到了什么。   刘陵和大宋已经再度互派使者签订盟约,约定后者再出一笔钱粮,同时,赵官家在某些大臣的劝说下,拒绝把真定府和井陉也划分给刘陵,只承诺说会再多一些钱粮。   但,这笔钱粮要先欠著,等以后朝廷有余裕了,一定会给。   后者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不高兴的意思,招待了使者后,便认下了这份盟约。   原来他娘的在这儿等著大宋呢!   “张公。”   “宣抚?”   周围的几个文官和将校都看向他,等著张孝纯的下文,毕竟,后者现在也还是河东宣抚使。   和约才订,打是不能打的,更何况自己手上这点兵将还能打什么?   但要是当众说不能,最后挨骂的还是他,那些天杀的朝臣八成也会攻讦他畏敌如虎。   张孝纯没好气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冷冷答道:“本官病了,这几日不能见客。”    第178章 哎呀,妾身病了呢   曲端坐在种师道面前,问道:“末将不明白,莫非这夏国太后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如此的厚爱汉王?”   种师道已经没了最开始被对方软禁的那种愤怒,喝了口茶后,才不急不慢道:“夏国国主虽死,但国内应该还有其兄弟,譬如其弟李察哥,当年曾阵斩我大宋西军大将刘法,本身也不是凡物。   夏国国相李遇昌,本身更不是易与之辈,自从夏主死在武朔后,这两人在他们国中一定是各成派系。   也就是说,他们跟那位耶律太后之间,肯定也有很大的矛盾。”   以西夏整体的利益来说,耶律太后虽然几次出兵呼应刘陵,但本身也从刘陵那儿获得了不少好处,势力慢慢壮大,夏国朝堂上,李察哥和李遇昌两人未必会放任她做大。   耶律太后现在主动为刘陵出力,其实也还是在为自己争。   种师道缓缓讲解了一会儿,曲端站起身,对著他躬身施礼。   “末将多谢种相公解惑。”   种师道喝了口茶,没回答他,曲端在他面前重新坐下,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汉王已经快要回来了,听说朝廷被他打的大败,割让了河北以北七处州地,河间府也落入他手中了。”   种师道顿时怔忪,片刻后,低下头,用手擦拭著眼角,仍旧是默然不语。   “种公,”曲端看向他,恳切劝说,   “大宋朝廷也不用你,也不重用其他将士,你瞧瞧朝廷和童贯把咱西军将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就拿您说吧,要是这次让您总管两河军事,这大宋,又岂能败成这个鸟样子?”   种师道微微摇头,回答道:“两河精锐和禁军都死伤殆尽,别说是老夫,就算是神人过来也无力回天。能厮杀的兵都死完了,你对领头的将帅再怎么挑剔,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西军要跟夏国厮杀,要被调去打方腊,要征辽,又要跟刘陵的燕云军队厮杀。   就算军中都是铁打的汉子,这十多年下来,也早就很难作为有效战力了。   再加上两次伐辽和这次伐燕全都是以惨败告终,三次大战,抛开那些辅兵厢兵民夫不谈,死伤的精锐将士实打实超过了十万,要知道,死的这十万可都是战卒!   内侍梁方平本来奉命坐镇河间府,手下至少有三千多精锐禁军骑兵,因为他不战而逃,那一整支禁军除却少部分被杀,大部分都被直接打散分配到镇远军的骑兵队伍中。   河北方面的战报都是由曲端告诉他,种师道听到童贯在青白口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就明白,大宋这一仗无论如何也打不赢了。   先不说国内的将帅很可能因为这一仗直接断代,大宋军中接下来会迅速进入青黄不接的阶段,光是这其中精锐战卒的损失就让人痛彻心扉。   精锐宋军,并不是不能打!   种师道压下心头的哀恸,冷冷道:“等汉王回来,你大抵能在他手上加官进爵了吧?呵,曲端,国家朝廷对你不薄”   “何谓不薄!”   曲端霍然起身,咆哮道:“爷爷当初在城头一箭射伤夏主李乾顺,而后夏主李乾顺因箭伤加重而死,明摆著是咱射死了夏主,守住了城池!   但就因为那个刘延庆自己犯蠢跑去夏人军中被杀,老子也跟著吃挂落,朝廷不赏官,那使者甚至喝令咱必须跟著去云中。   当时谁不知道,去云中就有可能是送死,爷爷才立了大功,没赏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派我来这儿送死?   你不仁,如何怪我不义?”   曲端喘了口气,凑近种师道,冷声道:   “你种师道可以指著我鼻子说我不忠,骂我叛贼,好,我认!   你清高,伱了不起,你种师道自己忠于朝廷,朝廷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但你带著三万四千将士入云中,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带他们活著回去?   种师道,你他娘的一个”   曲端怒而开喷,种师道被喷的一脸懵逼,脸上都是唾沫星子,眼见著曲端又要开口,他忍不住也动了怒,冷声道:“若非你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地该叛?曲端,做人要点脸!”   “这赵家的饭碗我伺候不起,不像您老人家牙口软,什么都吃得下。”   “你混帐,滚,滚出去!”   种师道在桌上重重一拍,颤抖地指向门外。   “滚!”   “好,末将滚,末将开开心心的滚,可临行前还得跟您说一句,这汉王呢,反正是看重著您,接下来是出来做官还是继续为那个扶不起的朝廷卖命,这得看您自个了。   我告诉您,咱官家啊,一次性就给了三个帝姬,他连自个的女儿都可以无情扔出去,何况是您这个在朝中人看来早就叛了的老东西?   苏武能够持节不降,那是他被困在匈奴的时候尚且年轻力壮,但您老能熬得过这个冬天么?   您一死,身后盖棺定论,天底下和后世人都只会知道您是个降将。”   “滚,你给我滚!”   种师道拿起茶杯砸出去,曲端身上多了块茶渍,脚底抹油赶紧离开,留种师道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   燕地以南,白沟河。   这儿一向都是宋辽的疆界线,但随著近几年的连番大战,燕人更是几次南下,雄州一带的军民官吏,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风向。   酒楼茶馆里,不时有人嚎两嗓子,但大部分人关心的是另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哟。   时立爱主动去雄州城巡视一圈,安抚城内军民百姓,今日才回来。   他进入公主的营帐中,对著耶律余里衍躬身施礼,恭敬道:“臣,见过殿下。”   “时公不必多礼。”   耶律余里衍一直跟著大军行军,难免有些疲惫,但看到是时立爱来了,还是主动站起身还礼。   “妾不过是亡国妇人,如今也只是大王的妾室,而时公是大王的心腹,彼此不可如此见礼。”   “臣明白了。”   时立爱有些欣慰,各自坐下后,他主动道:“大王即将班师,不知道夫人有何打算?”   “自然是迎接大王啊。”   时立爱笑了笑,回答道:“夫人配合韩将军拿下兵权,一万五千故辽降军全部被韩将军暂时攥在手里,大王对韩将军自然是放心,但对您大王会高兴么?”   汉王称王后,虽然依旧在用故辽的名义招降纳叛,但已经很明显地开始要自立门户了。   耶律余里衍这一手有利于抬高她自个的影响力,但刘陵肯定不会有多乐意。   “那请时公教妾该如何做。”   时立爱微微颔首,淡淡吐出两个字。   “装病。”    第179章 狗男人   耶律太后深深明白,男人除却少部分口味特殊或是想尝个新鲜的,大部分,还是喜欢那种小鸟依人的妻子,若是妻子地位比你高赚的比你多人还比你强势,除非男人心甘情愿吃软饭,要不然时间一长,就很容出现矛盾。卄   好在,她跟汉王之间,一直都是他强她弱,倒是不用她再去费心思经营关系。   雁门关是河东北面门户之一,它现在被耶律太后攥在手里,后者打算用来跟刘陵多交换点钱粮。   毕竟都在年关上,大家的钱磨子都压手,要想过个好年,除非是像刘陵那样直接吃个大户。   “传令,让嵬名老将军带著三万兵马回去,让左厢神勇监军司李和达,跟本宫一块儿去迎接汉王。”   “喏!”   夏国有十二个监军司,代表著夏国的精锐军队和“官军”,其中原本有一个军司是在刘陵入大漠时就跟他好到了一块儿去,现在在耶律太后手中的监军司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这位李和达的左厢神勇军司。   从雁门关回燕地的路途不算漫长,两军使者已经开始数次往来和交接,大宋张孝纯那边也立刻派出使者想要提出抗议,但双方都直接忽略了大宋的态度。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耶律太后就是在帮刘陵攻城,可刘陵完全可以推脱说他也没法管夏人,宋夏之间的矛盾应该由他们自行解决。   战场上都得不到的东西,如何能凭著使者一张嘴就得到?   夏军分成两股,一支沿著云中以南班师,一支护送耶律太后去燕地,名义上还是会盟。   在即将抵达燕地时,原本出身夏将现在实则为刘陵做事的李良辅走进营帐内,对著耶律太后躬身施礼。   “末将,见过太后娘娘。”   “将军有事么?”   李良辅站直身体,拱手道:   “奉王令,通晓太后娘娘,三日后在易州白马山会盟,不得逾期。”   耶律太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瞧瞧,自己这个女人帮他打下了一点家业,正所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那个男人呀,一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咯。   “本宫”   “听说承儿长得很好,很壮实。”   耶律太后微笑道。   白马山大营是临时建起来的,这儿本不是什么要冲或是关隘,但这儿有一处宋军军营的“遗址”。   刘陵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承儿”是自己的长子刘承。   汉王世子的名字其实也带著某些政治意义,当刘陵亲口指定自己长子的名字叫“承”后,意味著他已经定好了继承人。   如果没有差错,等百年之后,这个婴孩就会是王府,或是龙椅的继承者。   耶律太后见刘陵一直没说话,脸上笑容也不由得收敛几分,挥手示意帐中其他人退出去,随即道:“我要四十万石粮,十万匹绢,钱”   “一分没有。”   刘陵很淡然的接口道,然后一名名侍女掀开帐帘,从外面端进酒菜,刘陵伸手拈起一瓣蒜,撕开外皮,然后吹了吹,将它放在耶律太后面前。   “吃蒜,算了吧。”   “汉王!”   耶律太后感觉刘陵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有些急了,冷声道:“本宫攻下雁门关,难不成还是为了夏国,我我是为了你啊!”   刘陵打了个哈欠,在她身旁坐下,然后枕在耶律太后的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玩著她垂落下来的发丝。   后者忍著怒意,伸出手在他眉心轻轻揉捏著,两人沉默片刻,耶律太后再度开口,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   “算上你先前许诺的那些,再加上这次雁门关和宋人的八座大军寨,你多少得多给些嘛?”耶律太后心里恨极,脸上却显出些少女的娇憨。   “十五万石粮,绢八万匹,钱肯定也会给,但本王还要留著养自家将士,没那么多给你,最多,再补你一些军械马匹。”   耶律太后咬著嘴唇,幽怨地唤了一声、   “刘郎”   刘陵把玩发丝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又继续把玩,淡漠道:“若是喊一声好听的就能拿钱粮,那我几个月前干脆认赵官家当爹不就行了?”   “可是”耶律太后算是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无情,对方活脱脱一个完事了就开始挑三拣四的渣男!   她终于忍不住怒道:“本宫这次还特意带上了左厢神勇军司的李合达,把一整个左厢神勇军司都拉到了咱们这边,本宫对伱”   “李合达?”   “对,他手底下可是有”   刘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枕著她的膝盖,与她四目相对。   “李合达,原本姓萧。”   “本宫当然知道!”   在耶律太后当年奉旨嫁入夏国的时候,李合达当时就是率军护送她的主将,这次能将李合达说动,让他领著左厢神勇军司的兵马站在自己这边,耶律太后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的功劳。   刘陵则是知道,在历史上,这位李合达虽然其后在夏国做官,且一路平步青云,但他对故国相当忠诚,多年后,还会主动起兵,想要呼应耶律大石的西辽,恢复故国,只不过最终战败而死。   “对我来说,你的太后身份,只会助兴。   对他来说,相比于那个嫁给本王的辽国公主,你既然已经做了夏国的太后,那你就不能算是辽人了。”   更何况,汉王家大业大,舍得给钱粮,耶律太后一穷二白,国内和朝中都还树敌众多,眼下权势很可能是昙花一现。   该选谁自然是一目了然。   更何况在法统上,那位辽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和刘陵都比耶律太后要来的正。   “没有我的授意,萧合达根本不会起兵呼应你。”   “本宫攻下了雁门关”   “你不打,那儿迟早也是本王的。更何况现在虽说是你打下了,本王就算不出一钱一粮,你难道还能守住这儿?”   耶律太后气的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用力掐了一下汉王的肩膀,怒道:“好好好,本宫求你还求错了,告诉你,本宫大不了去委身那个国相,再不然,就去依附本宫的小叔子。   不论是哪个,本宫依了他,夏国都会完全在本宫的手里。”   西夏国相李遇昌,前夏主之弟李察哥,这两人就是她在朝中目前最大的敌手。   就在耶律太后发怒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声音。   “大王,耶律夫人病了。”   耶律夫人,就是耶律余里衍。   耶律太后顿时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你来捣什么乱?   小蹄子!   刘陵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容,他牵著耶律太后的发丝,轻轻一拽。耶律太后不由得唉哟一声,半个身子都俯下,脸贴近刘陵的脸。   “那你当初怎么没选他们?反而让我上了你的龙床?”   他笑道。   耶律太后眼里的幽怨消失了,她想了想,低声道:   “你比他们,好看。”    第180章 王气   耶律太后和汉王在各自国内的地位,实际上并不一样。   汉王在燕云一家独大,刘氏就是燕云的天,而耶律太后不仅是故辽公主,本身还有“带头逼死”其丈夫的罪过,此外,现在更是不计代价地帮助汉王。   她傻么?   “傻婆娘。”   刘陵从医者的手里接过一碗药汤,吹了吹,舀起一勺放在耶律余里衍嘴边。   “为夫出门挣家业,要你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耶律余里衍很是“虚弱”地喝下了药汤,微笑道:“妾身无所出,也就想著自个能为大王多做些什么,那些兵马,其实都不怎么听妾身的话,都说要等大王回来,亲自拜见大王呢。”   “这些事本王会去自行处置的。”   “那大王”耶律余里衍咽了口口水,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襟已经敞开,所以很是害羞地缩回了被子里。   “大王也该去早早歇息了。”   她躺在被子里,低声道:“听说大王从宋国带回了三位帝姬娘娘,大王也该雨露均沾才是,妾病重,就怕”   耶律余里衍还在很“虚弱”地诉说著。   但刘陵把药碗放在旁边的桌上,整个人压上床,在夫人的耳边轻声道:“你真的病了么?”   耶律余里衍顿时浑身一颤,眼睛微微瞪大,露出几分骇然。   “妾身真的病了,不信,郎君可以摸看看,妾身明明烧的厉害呢”   她小声地辩解著。   刘陵笑了笑,顺著她的心意摸了上去,床铺上顿时传出了毫无压抑的声音。   嗯,一定是她病痛难忍。   “烧的厉害?”   “是”   “本王试过温热的,还没试过烫的呢。”   耶律余里衍一脸懵逼,直到刘陵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以后不用这样。”   “可是妾身本就是残破之身,家里汉王妃,什么小郡主,那位金国公主,啧还有那耶律太后,宋国的帝姬”   “妾身,真的好怕大王会”   刘陵随意地听著,也没往心里去,他知道耶律余里衍这时候根本没指望要自己做出什么保证和承诺,但他还是在她说完话的时候,懒洋洋道:“你知道夫妻之间,最要紧的是什么?”   “妾身”   “是信任。”刘陵弹了弹她的眉心,叮嘱道:“犯不著故意吃药把自个弄病,那个给你药的医官,已经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以后缺什么,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只要本王觉得没问题,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啊,要爱惜自己。”   耶律余里衍立刻蹭了蹭他的手。   “大王,妾身想为你生个儿子。”   “孤,真的有点累了。”   一天内见了三个女人,就算刘陵身子是铁打的,那里面的铁汁儿也该流完了。   好在第三个女人是曹氏,自从怀孕后,她就被留在云中养胎。云中城里也建起了一座汉王府,但里面只有两个女人住著,一个是曹氏,一个是金国公主完颜泉。   在刘陵说完这几个字后,坐在对面的时立爱抬起头,回答道:   “臣觉得,大王说的似乎并非是军政琐事上的累。”   “你不懂。”   刘陵再度发出一声叹息,然后站起身看向窗外,身上流露出几分沧桑意味。   “三年。   这三年以来,无数个日夜,孤没有哪天是能舒舒服服睡觉的。   论武,孤也是沙场鏖战的勇将,论文,这治国治民之道,孤更是懂的。   但偏偏现在做了王,文武都不能放下,所以也就需要其他人来帮我。韩世忠梁喆要的是功名利禄,韩昉康公弼要的是为故国复仇,他们乐于帮我,他们想要的,我也能给。   但,伱呢?”   时立爱默默听著,自顾自喝了口茶,没有回答。   刘陵转过身看他,忽然笑道:   “你要身前名,孤现在就杀了你,你要身后名,本王可以重用你。”   时立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站起身,对著刘陵躬身施礼。   “三载前,臣出使宋国,宋人败盟而入寇,臣未能救国,是志已死。   二载前,燕京破,新帝病故城中,太后身死城门,燕地数十万民户被迫迁徙入金,臣只当心与之俱死。   一载前,先帝惨败于金人之手,全军覆没,家国沦丧,故人大半做降虏;宁远坡一战之前,臣门户之计成空话,只知大王或将与金人厮杀,当时是愿身亦同死!   臣已三死,而大王数次活臣之命,仍欲重用,臣并非拣尽寒枝不肯栖之人。臣已老朽,今愿燃残躯,点烛明之光,为大王三兴炎炎汉室!”   时立爱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重重磕出一声,随即,对著刘陵拜伏下来。   “臣,今后愿为汉王而活。”   刘陵没去搀扶他,转过身仍旧看著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五年后,本王先灭金。”   他又吐出两个字。   “帮我。”   时立爱的眼眶瞬间红了,头往下磕在地上。   “喏!”   又是一年年岁将过,料峭寒风吹酒醒,但吹不开绵绵人心。   人心一层又一层,拨开不同颜色的外皮后,却依旧是红的。   以往三年来,燕地都没出现过如此盛况:家家户户都开始飘出蒸馒头的白烟,男女老少,脸上都带著笑容,哪怕是那些战死将士的家里,这时候也被周围人感染,多了点好心情。   父亲,丈夫,兄弟,儿子。   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汉王给出了极高的抚恤,足以让剩下来的人拥有田地财产,让他们衣食无忧,更是让那些还活著的人一次次看到这一幕,直至毫无怨言地愿意为那个男人去死。   这是汉王府立下的标杆,或许以后会养出一帮只会吃铁杆庄稼的废物,但今日,乃至于十年二十年内,将会催生出诸国之间最凶悍的战兵!   燕京城外,一早就涌出了迎接汉王的队伍,马蹄声响起,一名名哨骑催促战马狂奔过来,沿途高吼道:   “大王驾到!”   “大王驾到!”   迎接的队伍在城外蔓延五里,哪怕是刘陵先前已经警告过底下人不要自作主张发动百姓来迎接,但这支队伍里面有燕地各处的守官守将,有从可敦城撤回来的故辽官员,还有那些在燕京城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人数其实本就不少了。   再加上,大部分官员守军根本拦不住也无意去拦的平民百姓。   那些长者大多也是平民,但是年岁太高,在金人南下时他们就像是一堆杂草,连金人都不稀罕杀他们,但是在汉王治下,他们的命比杂草还坚韧,比杂草还能活。   队伍的角落处,一个小童搀扶著老者站稳后,抱怨道:   “阿翁,大王车架还远得很哩,您在城里等不就行了,就算是到这儿,又哪里能看得到?”   老者笑道:“就算看不到,听听声音,看看他的队伍也是好的。”   小童沉默了一会儿,不解道:“阿翁,我曾经见阿兄喜欢邻家的水儿姊姊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显然,在他看来,自家爷爷和阿兄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同一层次。   老者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冷笑道:   “竖子,三年前,金人南下的时候,老夫我不过是他们都不稀罕杀的杂碎,而如今,老夫是大王治下的祥瑞。你以为,老夫只是自己想看么,老夫是带你来看的!”   他再度一巴掌拍在孙子的头上,抬手指著远方厉声大喝。   “看好,你将来一辈子的主子,来了!”   当那一面黑色王纛出现的时候,顷刻间,五里长的队伍,从前到后,所有人开始躬身施礼,如浪潮一般滚滚涌起又不断平息。   “拜见大王!”   “拜见大王!”    第181章 本次版本更新了海上之盟   韩昉拿起手里的文书,念道:“正月中旬,宋国更替年号,曰,靖康。   “呵”   跪坐在书案后的男人抬起头,他的鬓角,已经明显出现了一丝白发,韩昉瞥见这丝白发,忍不住低声道:“大王,时辰已经很晚了,您去歇息吧,臣再看看就好。”   “念。”   “燕云开科选士,月末之前,共选各州地衙官吏一百二十五人,河北连同河间府在内七州之地,降者无数,有人弃官而去,但归降官吏仍有不少,足可以将架子先撑起来。   除此之外,也就是叛乱。”   刘陵对此并不意外,历史上金人南下的时候势如破竹,但随后,河北的叛乱起义就层出不穷,他刘陵对河北施行怀柔政策,由此而消弭了不少怨恨,但还是有人想著要搞事。   他们是大宋的忠臣义士,但对于刘陵不是。   对于某些出名的宋人来说,刘陵心里倒是会有些感慨,有些恻隐之心,再加上某些关系,使得他懒得去杀某些人。   真想要动手的话,他完全可以借著宋人自己的刀,把那些能带领宋人崛起的人一个个给提前剔除掉,让宋人自己把自己的脊梁一根根抽出来。   毕竟,又不可能真的有什么天道,缺了还会再帮忙补一块。   但这天下就像是女人一样,软绵绵躺在床上任君施为的女人见多了,倒是想尝尝那种小辣椒。   不过,辣味儿一重,就是太作了,该教训。   “让云侯坐镇河间府。”   “云侯臣知道了。”韩昉点点头,劝告道:“大王,歇息吧,太多了,还有明日呢。”   “念。”   “草原密报,汪古可汗私下见金人使者,留宴三日,相谈甚欢,汪古可汗问阴山谁属。   夏国国内嵬名家密报,国相李遇昌私下见宋使,商谈雁门关一事。”   刘陵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头,淡淡吐出两个字。   “找死。”   “出使者,去草原告诉诸部,谁拿著汪古部可汗的首级献给孤,他的部族就是下一个汪古部,他可以做草原的大可汗。   还有那一万五千辽军,孤一直没舍得打散他们的编制,把他们当自家兵马好生养著。告诉他们,如果草原不服,那就由他们去再次平定,攻灭汪古部族的俘获,全是他们的!”   草原,对于燕云来说其实一直有些鞭长莫及,毕竟上次北伐草原时,刘陵一开头并没有打算穷追猛打,因为家底不支持那么玩。   结果韩世忠和梁喆两人带著两支偏师直接打穿了整个阴山草原,硬生生逼迫汪古部投降。   本来以为至少可以有五年的太平,奈何距离上次才有半年多的时间过去,汪古部就又开始作了,在刘陵看来,草原上其他部族也未必没有其他心思。   那就打,打到他们不敢生心思。   “燕云,现在军队兵马其实很不少了,但兵马一直待在家里,是会废的,所以哪怕是损耗钱粮,也必须把军队时不时拉出去见血开锋。”   “臣明白。”   刘陵向后靠在墙壁上,淡淡道:“世人说得好听,我刘陵以武事起家,但实际上咱们都知道,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抢字。”   “从金人嘴里抢人抢地,从宋人手里抢钱抢粮,燕云本就是四战之地,那就是谁都要抢,不抢活不下去,你懂么?”   “臣明白。”   韩昉回答道:“所谓与民为善,其实不过是虚言,重要的是能给治下军民想要的钱粮土地。只不过,以臣之见,草原人首鼠两端本就是常态,根本不可能迫使他们全心全意地归顺,反倒是金人现在的态度,值得玩味。”   “嗯?”   “金人想要拉拢草原,无非是许诺给土地和钱粮,但要给土地的话,他们必然要与咱们燕云开战,若是给钱粮,呵,金人自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怎么可能再多给钱粮。”   “除非是他们一定有把握。”   刘陵听到这,不由得放下案卷,轻笑一声:“金人和草原,宋人和夏人,呵呵,燕云四战之地,莫非真的要四战了?”   “总不可能,那宋人和金人,又要再开海上之盟了吧?”   说到这,刘陵又轻声补充了一句:“那本王会真的很高兴。”   “臣赵良嗣,请再开海上之盟!”   偌大朝堂上,此刻只有赵良嗣的嘶吼声响起,他上前一步,对著面露腻烦的赵官家跪伏下来,重重磕下头。   凭良心讲,赵良嗣虽然是辽人,但他对于大宋的拳拳之心当真是日月可鉴。   但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最先不悦的就是赵官家,然后,便是群臣。   赵官家轻轻抚摸著龙椅的扶手,开口道:“上一个要求朕出兵北伐的人,已经在燕地没了消息,赵学士,你去带兵么?”   赵良嗣:“”   官家上一次这样毫不掩饰也不给任何面子的说话,大概还是上一次,哦,约莫是好几年前,那时候在闹“党人之祸”。   可现在的问题,可能已经不是赵官家和诸位大臣不敢打,而是国家和两河都没有能打的将帅士卒了。   数年内多场大战,把国内能打不能打的将帅都给打光了,正如同枪膛里本没有子弹,你非要用它指著别人,让他们赌枪里有没有子弹?   万一漏底,被揍一顿都是轻的,怕的就是像上次那样,又被人家顺藤摸瓜打到了京城底下。   真要打,你去打?   宰相王黼看出赵官家的不悦,立刻开口道:“赵学士为国忧虑,只是欠些考虑。”   赵良嗣心里叹息一声,正准备退下的时候,旁边忽然有大臣出列,沉声道:“臣蔡京,附议!”   “我大宋之败,乃时运不利耳,若这两年修缮国事,养战士之心,我大宋自是可以向北睥睨。”   “臣蔡京,愿意举荐一人,定可以为国羽翼。”   赵官家微微皱眉,问道:“何人?”   “此人乃是英烈之后,先前刘延庆刘大帅战死西北,其二子光世,为人英武坚毅,有谋略,可以为将。”   “罢了就封他”   宫门处,刘锜正百无聊赖地站著自己的岗,冷不丁看见前头有人过来,立刻站直腰板。   迎面走来的两个男子都穿著大宋王服,面容俊朗,其中一个是郓王赵楷,在他身后的是其弟弟。   “朝中有旨意,著康王为副使,本王现在就带他入宫,喏,这是旨意。”   郓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叮嘱道:“吾弟,那汉王可不是咱家的这种亲王,不过他人还挺好,你去了之后,不要得罪他便是。”   康王摇摇头,自信道:“我为大宋出使,他刘陵再怎么样,也还是个臣子,能耐我何?”    第182章 元!   茫茫大雪纷飞而坠,官道上,一队车马正在雪中艰难前进,车厢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暖,一只暖炉,一壶热茶,几碟果干,足以让名叫崔嬛的明媚女子蜷缩在车厢里舒舒服服地看话本。   话本,讲的是那位燕地汉王的前半生,内容充满了江湖的刀光剑影,仿佛那位汉王前半生都在江湖的泥潭里打滚沉淀,然后才理所当然地有了三年化蛟肆意人间的传奇。   书的末尾,是“且听下回分解”六个大字。   崔嬛放下话本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她没注意到,在末尾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燕云商务印书局。   自从汉军南下过一趟后,宋人失去了河北境内七处州地,但他们得到了来自燕云的大量商货,燕人的工场和作坊甚至就开设在大宋境内各处,雇佣当地的宋人作为帮工。   在诸多商货中,话本这种东西其实不值钱,但它有其他方面的价值。   事实证明,只要钱给的够多,什么所谓的名儒大德都是愿意赚这笔“润笔费”的,反正写的是那位汉王的前半生,中间有多少香艳多少侠骨柔肠都只不过是添头,整体上只需要把他塑造的伟光正就好。   名儒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些穷酸书生,只要愿意给钱,他们愿意无条件迎合民间和燕人的要求,写什么都行.活像是得到肉骨头的狗。   崔嬛家里是经商的,但她祖上曾经阔过,河北崔氏数百年前是响当当的名号,今日则是大有没落破败之势。   更何况,崔嬛家里是旁系外的旁系,她父辈愿意脱下长袍去经营产业,因此家里现在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更何况父辈都较为开明,哪怕她是女儿,也是从小就开始读书识字的。   所以当家里新进了一批要售卖的话本时,最先成为其读者的,则是崔家这位还未出嫁的大娘子。   她放下话本后,目光在车厢里巡梭一圈,随即很是失望。   最新的话本已经被她看完了,其他的话本不是没有,但不同话本有不同作者,也就衍生出质量参差不齐的多个版本,用后世的话来说,崔嬛比较喜欢那种霸总题材。   太软,容易弄的人昏昏欲睡。   太硬,会让人享受不了过程。   不过   崔嬛还是强打起精神,朝外面喊道:“阿兄,咱们何时到燕地啊?”   外面立刻传来一个稍有些无奈的男声:“你就这么急著想看到那位大王么?我可提前跟你说了,那位大王不是什么阿物,你远远站著看一眼就好,别想著又折腾事。   这次,还是他看在咱们姓崔的份上,要不然就凭咱们商贾的地位,他老人家不一定会见我”   说到这,那位兄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哪怕是前朝的贵女,门户破落下来,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去迎娶,也都想借著她们抬高自己的门阀,更何况,是崔氏这种有门面有传承的家族。   传承数百年的物件没有不发脏发烂的,唯有门阀世家,反倒是被一些好事者冠以“清贵”“高贵”之名。   只可惜那位汉王似乎不吃这一套,不过倒也难怪,人家后宅里的都是什么公主帝姬,门面已经不需要人去帮忙抬著了。   正在策马的崔姓男子有些无奈的想著。   “不过也幸好,妹子不用嫁给他做妾了.”   “在我燕地,只有畜生配小畜生的时候,才需要看种姓。”刘陵随意翻阅著礼单,然后放在一旁,眼神看向跪伏在面前的年轻男子。   后者慌忙低下头,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一时间,他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   对方一上来就把自己最大的面子踩在脚下肆意碾压,但崔友元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屁股再撅高一点,表现出足够的恭敬。   “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跟你家有什么关系?”   “回大王的话,小人家里是博陵崔氏的一支偏房,时过境迁,年岁太久,主家其实不怎么认小人这一支了。”   刘陵观察著这个姓崔的年轻人,心里默默估算著后者可能会想要什么东西。   对方家里是经商的,刘陵本就准备在两河多扶植几个大商贾家族,替他作为耳目和暗子,所以相应的,也就需要足够的利益投入。   “本王看了你家长辈的信,你们想要大名府的皮毛和诸项生意?”   “是,”崔友元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提前准备的说辞,缓缓叙述道:“若大王恩准,生意进项,小人家里只要一成,除此之外”   “再给你加一成吧,”   刘陵敲了敲桌子,轻声道:“不过其中有半成是你的。”   “.元,多谢大王恩典!”   一成,其实就已经是一笔不菲的利益,以崔家的门面来说,本可以理直气壮地吃下更多份额,但崔友元临行前被父辈警告叮嘱了一番,他知道家里另有图谋,所以也就理解父亲和几个叔父为什么要主动放弃那么大的利益。   但现在,汉王许诺说给他半成好处,崔友元心里最先涌出的不是狂喜,而是茫然。   寻常人家,长辈给个几百压岁钱算是意思,千把上千的也都正常,可若是一次性给伱几十万,反倒是让人有点不敢接。   刘陵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崔友元迟疑的神情,不等他回答,就又道:“想要做官么?”   他伸手拿出自己的王印放在桌上,用手弹了弹。   “燕地的官儿,云中的官儿,甚至是你大宋的官儿,本王都能帮你运作。说到底,一顶官帽,也不过就是本王盖个印的事。”   刘陵的声音像是恶魔在耳边轻声诱惑,不断撩拨人的心弦,崔友元闻言,终于抬起头,忍不住问道:“小人愚昧,但是小人窃以为自个没什么本事,为何大王如此错爱?”   “本王的价开给你了,你,且说愿不愿意。”   “小人想要知道,大王要小人做什么?”崔友元固执道。   刘陵眼神示意了一下,崔友元脑子反应快,立刻站起身来到汉王面前,发现对方面前书案上,除了王印和一些文书外,还有几张不同面值的宝钞。   如今在两河,甚至大宋许多地方的商贾,都是认得这东西的。   “本王准备将钱庄扩张成钱行,你呢,负责钱行的扩张和经营,具体事项,过会有人来跟你谈。”   崔友元想了想,立刻恭敬道:“大王如此信任,元.有一妹,舍妹年方十五貌美动人,愿大王赏脸”   “本王已经有”   “大王不必忧虑,”崔友元义正词严道:“她自然是做妾。” 第183章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崔友元一点都不为自己变脸的速度而羞愧,毕竟汉王给的是真的多,自己这边出一个嫡女其实也还是高攀,但终究是表现出了应有的态度。   回到下榻的客栈里,妹子正在房间里等他,崔友元一推开门,她就急不可耐地迎上来,心里还惦记著要兄长带自己去看汉王的事。   “阿兄,我们什么时候去?”   崔友元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缓缓道:“明日,你要嫁入汉王府。”   阿兄疼你,所以直接把憧憬汉王的你送到前者身边。   崔嬛愣了一下,继而大喊一声,跟自己的兄长撕吧起来,崔友元脸上挨了几下,但等妹妹停手后,他还是咬著牙道:“为兄其实很想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但我的妹妹,不能给别人做妾。   可.这是父亲的意思,你以为这次带你出门真的只是为了来看看燕地的风光?临走前,再看看那位汉王?   错了!”   崔友元的神情渐渐肃穆起来,认真道:“家族供你吃喝,把你抚育成人,但无论是伱,还是我,其实都不过是家族这架马车的轮子,坏了,也能再换,但我们生来就是帮家族继续前进的命。   这是命!   你喜欢那位汉王,那就要一直喜欢,你若是不喜欢他,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学著喜欢;你得贴著他,恋著他,汉王府里门墙高,你我兄妹二人不知道能不能有再见面的机会,但为兄觉得.”   “阿兄!”崔嬛气愤地喊道:“家里的男人是死光了吗?”   汉王当初率军打到大宋京城面前,朝廷和官家不得已,送出三位帝姬,对外说是下嫁,实则民间这次格外清楚,就是自家朝廷和皇帝软了,拿女人去求太平!   自家也要丢这种脸?   “家里的每个人都要有用处。”   崔友元平静地回答,伸手点在妹妹额头上。   “为兄依然舍不得你,也觉得这事委屈你,但我自始至终都没觉得对你不公平。如若没有家族,宋江、方腊、张迪、高托山那么多流寇山贼,你想死在谁的刀下,或者,你想给哪家叛贼做压寨夫人?   你,能不能活到十五岁?”   崔嬛默然,片刻后,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崔友元心里一喜。   “同意了么?”   妹妹抿著嘴唇,片刻后轻声道:   “如果今日是我们兄妹相处最后一日,我想让阿兄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只会想起我的笑脸。”   天上,风雪飘飘,不分贵贱地落到每一个人头顶。   刘陵习惯性地在自个日记里留下大段的景物描写,仿佛他除了缩在燕京之外,只会天天出去踏青秋游赏雪,当然,他不可能也不会把很多真实内容写日记里。   写这玩意,本就是闲暇之余自娱自乐,刘陵也早就做好了日记被偷看或是被偷走的准备。   看吧,偷吧,你们只会发现汉王复杂的心路旅程。   刘陵也笃定,若这本日记流传到后世,自己且不说什么流芳千古之类的屁话,但自己名字在网上每次出现时,都肯定会引起一群人分成两派对喷。   “大王。”   朱淑真走进来,手里端著果盘,放下后,柔荑就按在刘陵肩膀上,替自己的男人消除疲惫。   桌上的文书案卷,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但朱淑真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刘陵身上,后者抬手按在她的手上,温和道:“商队带回了你家的一封家书,我没拆。”   他把信递给朱淑真,后者终究还是小女人,捏著信看了一会儿,扑到刘陵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门口随即响起一声咳嗽,带著点刻意。   刘陵抬起头,瞥见完颜泉正站在门口,一脸玩味,然后开口唤道:“夫君.”   朱淑真也从刘陵怀里抬起头,一时间,三人目光互相撞在一块。   刘陵不会做什么新人笑旧人哭的事,因此这时候更觉得头疼,可后宅里要是一潭死水也没意思,刘陵想了想,轻拍一下朱淑真的大腿。   “陈凉早些时候派人送来了王府的年货,你帮我去瞧瞧,你自己也可劲儿挑,私库里钱财随你取用,开心点。”   “妾知道了。”   朱淑真有些委屈地站起身,经过完颜泉身边的时候顿了顿,随即离开,后者立刻露出笑容,在刘陵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显然是故意的,因为她的手已经开始了摸索。   “还是大白天的,不可”   完颜泉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吐气如兰,热气吹到刘陵耳垂上,完颜泉忽然愣了一下,继而满意的笑起来。   “妾身还以为大王薄幸,原来还是喜欢妾身的。”   她故意扭了一下,在刘陵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完颜泉低声道:“父亲给妾身送来了一封信,是偷偷送进来的,大王的人手应该还不知道。”   说著话,她故意微微抬起身子,让刘陵的目光正好落在她衣襟里的那一抹白色信封上。   “大王,妾身的手腾不出来,您帮人家拿一下嘛。”   完颜泉故意用那种很嗲的语气说话,在刘陵伸手过去的时候,她却又自己把信拿出来,然后叼在嘴里,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   她叼著信动了动,刘陵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然后接过信看了一遍,逗弄道:   “咱岳丈这么想要外孙?”   “.嗯。”   “那咱们得抓紧了。”   完颜泉又嗯了一声,然后手伸过去,紧紧抓住。   二月中旬,燕云的诸多事项都已经处理完毕,刘陵也有时间去处理宋人降将降卒。   首先是以曲端杨可世为首的一众大宋西军和禁军将领,除了他们,还有童贯麾下那些将领,因为战败被俘,愿意活到这时候的,其实有不少人心里已经准备好投降刘陵了。   他们的加入,改善了中低层将校大量空缺的情况,但是还是需要时间去慢慢磨合。   “末将曲端,拜见大王!”   “末将杨可世,拜见大王!”   刘陵一身甲胄,坐在帅帐主位,目光平和地看著两人,颔首道:“童贯败亡,宋军投降者超过二三万,再加上先前入云中的三万四千宋兵,加起来也有五万战卒,本王给你们一人一万五千将士,钱粮,都由本王供给。”   两人心里一喜,对著刘陵再度躬身施礼。   刘陵淡淡道:“二位都是新附,按照惯例,我燕云是会给将士发安家钱粮的,二位将军待会走的时候,记得去府库里一人支取二万贯钱,好好过这个年。”   两个人面面相觑,继而扑通一声跪伏下来。 第184章 做汉王的狗就是   刘陵给那些宋军的钱粮犒赏,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们的朝廷,但宋军上下大部分人并不清楚这个情况,他们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汉王很大方。   被纳入燕云军队的投降宋军,就像是砧板上的一条鱼一样,被燕云上下熟练地分割,瓦解,吞下。   刘陵在收降常胜军和夏军的时候都尽可能地保留其原有建制,甚至是允许一部分夏人将领依旧带领他们的部曲,为的就是确保其战斗力能够保留在原有水平线上。   但对于宋军来说,其中精锐将士被另外改编,军中那些凑数的老弱病残,要么是下放为辅兵民兵,要么就是干脆就作为“屯田兵”,实际上就是农民。   哪怕是交给曲端杨可世率领的三万宋军,其中也被大量的掺杂进燕云出身的军官,让底下宋人将士从无到有,开始熟悉燕云的军令。   最简单的第一条就是   “战场上,不遵上官号令者,杀无赦。”   “五人为一伍,伍长总之,五伍为一队,队长总之,四队设一将,偏将总之”   军令官正站在台上大声宣读著号令,在校场内,同时也有其他人穿行在士卒的队列中,传递台上的号令,其目的还是为了让底下士卒死死记住。   简单来说,就是洗脑。   今日的校场比之往常更为肃静,哪怕是台上军令官的声音明显有些嘶哑了,但还是硬撑著嗓子在宣读军令,且已经连续三次示意台下准备过来换班的同僚滚蛋。   在校场的东面,有一袭黑色王服静静伫立,身边有百余名甲士扈从,虽然从人数看上去真的不多,但这些甲士都是燕云军中最彪悍的兵卒,也就是所谓的汉王亲军。   军中又将其呼作“铁燕军”,军中旌旗除了汉王大纛外,还有专门的玄色白燕旗,虽然是燕,但其态高傲,一阵风吹来,白燕在旗面上振翅翱翔,更像是一只白凤。   “末将曲端,见过大王。”   “末将杨可世,见过大王。”   刘陵目光从校场内收回,放在两人身上,眼里露出一抹沉思之色。   他问道:“宋国西北常年经略有大量的堡寨,此法,燕山可效仿么?”   燕云防守的一大难点在于纵深不多,譬如先前童贯在没有刘陵主力抵挡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正面兵临燕京,但是等韩世忠聚集起大量军队的时候,童贯又脑子一热想要出奇制胜。   同时,刘陵真正提防的也不是宋人,而是北面的金人,若是后者这两年喘过气,依旧是百分百会南下。   杨可世思考一下,回答道:“末将曾在宋国西北为军将时,曾私底下算过大概数目,至今仍有军兵驻守的堡寨约莫有三百多座,大小不一,配合营田之法,往往修筑在要冲之地。   但夏人入寇时,他们实际上也会主动绕开这些堡寨,本身堡寨形同虚设。所以末将觉得,以燕山府的地形,与其在北面修筑多座堡寨,不如极尽财力人力修筑大城,连接山脉进行阻挡,最后,再辅以堡寨。”   三人谈完话后,汉王点头,同意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杨可世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方才还有一句话,我没敢跟汉王说。”   “啥?”曲端看向他。   “汉王手下大将,上到韩世忠梁喆等人,下到赵鹤寿高凤,其实都是握有极大兵权之人,他就不怕那些将领拥兵自重么”   曲端呵呵笑了笑,道:“他是汉王,又不是咱们那位官家。”   带兵是汉王和诸位将军在带,钱粮是汉王在发,土地是汉王分配,那些将军固然有可能被外人说动,想要因为一时荣华富贵而背叛,但底下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都是由汉王给予。   不少将士和他们的家眷,三年前都是由汉王养活,怎么可能会傻乎乎地拥戴头上将领造反。   然后视角切回到那位官家上,军中粮饷,他欠著不给,将士家眷,他不管死活,甚至于年年国内需要平定的那些农民军,也大半都是因为其而起。   这不就高下立判了么?   曲端说完后,杨可世立刻点点头表示认可,同时又有些感慨道:“三年前,我遇见他时,他不过是一个校尉,三年后,人家就挣出著偌大家业”   在杨可世还没感慨完的时候,曲端就停下脚步,故意和他拉开距离,杨可世走了几步,回头来疑惑的看著他。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那最好还是把这些感怀过去的话闷死在心里。”   “怎么?”   杨可世有些不服道:“我跟大王相识三年,早就为其做事,你以为我们”   “以前,你是宋将,可以给他提供消息和人脉,现在你是汉将,是他的将,你以为自个是一步步往上爬?错了,你是一点点弯腰往下跪。   跪,就要跪好了,不要时不时想著抬头朝上张望,他汉王现在是咱们的王,也是咱们的主子。   对主子是要敬畏的。”   “那你呢?”杨可世被他说的有些恼羞成怒,立刻驳斥道:“你是什么?”   曲端笑了,然后开口道:   “汪!”   燕京汉王府的后宅里养了两条狗,据说是燕地的“名犬”配种出的后代,该忠诚的时候忠诚,该凶狠的时候凶狠。   刘陵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这两条正趴卧在世子刘承身边的狗都站起身,对著刘陵想要龇牙。   紧接著,汉王妃走进来,对两条狗一只一脚,它们立刻委屈地呜咽一声,老老实实地又趴下。   “妾身,见过大王。”   刘陵伸手将晚娘拽到怀里,搂著她坐回椅子,不远处,世子刘承眨巴著眼睛看他的这对父母,似乎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一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晚娘从他怀里抬起头,没有从丈夫眼里看到一点儿情绪,她很快又低下头,轻声道:“让几位妹妹回来住吧,王府太空,多些人也热闹。”   “伱们几个住一块,我就够操心的啦。”   燕京城防守战,耶律余里衍直接跟著韩世忠杀出城聚集旧部,汉王妃在城中其实也没软著,亲自坐镇燕京官衙二十五日,督促全城军民官吏守城。   前者,看似风光,但开战后,兵权先是到了韩世忠手里,继而又被刘陵训斥过一番。   后者反倒是极大收揽了人心,将汉王妃的威仪真正贯彻了下去。   剩下来的辽国郡主耶律淮仙和刘婉,这两女人其实还算老实,尤其是后者,刘陵一直没时间碰她,但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名分,但就是他们,在后宅里也是一个依附公主,一个依附汉王妃,隐隐形成两派。   若是等金国公主完颜泉、夏国贵妃曹氏、大宋帝姬、朱淑真她们也一起搬过来,那后宅里就真的要天天上演甄嬛传了。   “不用了,曹氏有身孕动不了。另外几个,只是一起过来祭祖,然后一批回云中,三位帝姬,宋人会出钱粮人力帮她们修建新的帝姬府。”   晚娘没看到刘陵眼里的情绪,但后者清楚捕捉到了她眼里的那一丝酸楚,便抬起手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度量要大。”       第185章 打不过就加入   “老丈,少些吧?”   问价的是一个壮硕男子,显然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言语动作都带著清晰的格格不入。   在人的刻板印象里,商贾长得都比较胖,但男子面前的商贾很瘦,只有眼睛发亮,仿佛身上短缺的脂肪油光,都凝聚在他的眼睛里。   “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钱,不要睁著眼睛乱说,若是买不起就别买。”   商贾脸上在笑,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很是尖酸。   岳飞犹豫片刻,掂量一下怀里的东西,只得颔首道:“买一披。”   一披皮毛是五十贯,岳飞想著一年没回去,家里老娘兴许还缺点御寒的衣物,虽然明知道是被宰,但还是掏钱买了一身皮毛。   他回家前想著先给家里人买些礼物,但眼见得这些燕地货物如此昂贵,忍不住又想起了之前的事。   河北一战,明面上就是他岳飞挟制大员抗旨,但他在解职后才知道,是那个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张宣抚,替自己扛下了朝廷的所有惩罚,而且在岳飞临行前,还给了他一笔相当丰厚的盘缠。   除了被免职,岳飞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在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相州知州特意派了两个小吏在城门处迎接,说是岳飞家里但凡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岳飞清楚感觉到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临行前,张宣抚明确说让他好好修养,不要松懈武功,等时机一到,朝廷兴许还会启用他。   “给你一只银簪,够钱了。”   燕地商贾掂量一下簪子,道:“这簪子算你七十贯钱,咱虽然卖的贵,但不多贪你的,伙计,去给这位爷算钱。”   “好嘞!”   岳飞嘴角抽了抽,他本来准备从伙计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钱袋,但后者只是递过来一张“纸”。   “这是”   “客人莫非是从南方过来的?”伙计看他不接,只得解释道:“这是宝钞,你从这儿向北走一百多步,就是城内的钱行,你去钱行里面可以直接兑钱,又安全又方便。”   岳飞犹豫片刻,道:“你还是直接给我算钱。”   伙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燕地商贾听见,直接给了他头上一巴掌。   “怎么教你的,客人说什么是什么,去换!”   眼见伙计挨了打,岳飞也有点发愣,连忙道:“何必动手,你且算钱过来就是。”   伙计委委屈屈地去取钱,燕地商贾跟岳飞攀谈了几句,发觉岳飞居然是从北地回来的兵卒,不由得笑了起来,随手送了他一件羊皮的袄子。   “来,送伱的。”   “这为何店家你这般好心?”   燕地商贾大咧咧道:“咱家打了胜仗,家里都能好好过年,你们这些宋人的兵卒啊,估摸著也没几个能回家的,你算是走运的,给你再沾沾喜气吧。”   说罢,他也不管岳飞脸上是否有羞恼的情绪,将袄子直接塞到他手里,随即,伙计费劲地双手抓住钱袋送过来,岳飞伸过去一只手,伙计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就看见岳飞一只手轻轻松松抓住钱袋,说了句谢,随即告辞离开。   岳飞放下心思,一路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赶,等到远远望见熟悉的院落后,岳飞脚步反而慢了些,等终于靠近门口时,他顿了顿,迟疑地敲了敲门。   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顿时传出女声,但并不是岳飞心里一直念叨的那个妇人的声音。   里面有一个穿著朴素的女人站起身,望见岳飞时眼睛都瞪大了,片刻后才高声叫起来:“娘,五郎回来了!”   屋内有了动静,紧接著又是一个男子冲出来,岳飞看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嘶哑的打了招呼。   那男子名叫岳翻,是他亲弟弟,女人则是他姐姐,本来已经出嫁,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家。   姐弟三人见面,主要还是追问岳飞,后者只得先放下礼物,谈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小童从里面跑出来,对他脆生生地喊了声。   “父亲!”   这是长子岳云,几年前岳飞在家的时候,跟妻子刘氏生了岳云,岳飞连忙抱起他,心里一阵酸楚。   “这就八岁了啊。”   “你娘呢?”他跟儿子说了几句话,忽然又想起来,这下,岳云忽然哭出声,弟弟岳翻迟疑道:“五兄,你先去屋里看看娘吧,别跟她提起这事。”   “怎么了?”   岳飞更加迟疑。   岳翻吞吞吐吐道:“前些日子,河北传回来的都不知道真假,直到有个乡人回来,说是五兄你犯了不知道造反还是什么大罪,即将杀头,说是还要祸及家人。   虽然说后来官府也没派人过来捉拿,娘又生了重病,咱们一家都走不得,但五嫂子她已经改嫁了。”   岳飞搂著儿子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片刻后勉强笑了笑。   “知道了。”   “娘。”   岳飞跪在床铺前面,轻声唤道。   病卧在床上的老妇人听到声音,身子慢慢动了一下,转过身看向面前,睁眼时,眼睛里满是浑浊。   “五郎?”   岳母忽然睁大眼睛,浑身都颤抖起来,岳飞慌忙站起身帮她轻轻拍背顺气,然后扶著她坐起来。   “娘,儿回来了。”   “你还活著?”岳母不等岳飞回答,就颤抖著伸出手,对他脸就是一巴掌。   但快要扇到脸上时,她手一抖,巴掌轻轻落在岳飞脸上,更像是抚摸自己儿子的脸。等摸到后,她眼泪登时朔朔流淌下来,声音嘶哑。   “畜生,你还活著呀!娘以为你真死在那儿了,你还活著,你怎么就没派人送信回来呀”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岳飞止住哽咽,低声道:“儿回来了,以后就好好服侍母亲,不出去”   岳母叹息一声,手仍是摸著儿子的脸,舍不得松开。   “罢了,还有,你娘子的事”   “儿已经知道了。”岳飞跪坐在床边,平静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儿没能及时送回来消息,让母亲担忧,她也替我操劳家里多年,这次改嫁,也是她怕罪死,怪不得她。   是儿子没这个姻缘。”   岳母眼里满是心疼,低声问道:“那你回来以后,准备如何?”   “张恩相临行前叮嘱儿子,不能忘了学习。”   “学习?”岳母愣了一下,叹气道:“只可惜你师走的太早,你若是要学习武功,也没”   “儿,现在要学的不是武功。”   岳飞平静道:“儿以前学的是师父,但现在,师父不在了,儿要学的是其他人。”   “谁?”   “汉王。”    第186章 千金   燕云官府总体上是不缺钱的,但财政始终紧张的厉害,因为几乎每个月都有大量用钱的时候,所以也就带来一个隐性的问题——一旦有人想要大额贪污,缺口几乎立刻就会被发现。   底下没拿到钱,又有专门的渠道快速向上反应,所以东窗事发的时间会相当快。   杀了两个脑子没琢磨过来的官儿,刘陵甚至没有过多警告,其他人在想明白后也能管住手了。其实心里未必就没那心思,但是暴露的可能性是百分百,又有谁还敢再贪?   刘陵翻完了帐簿,又开始批阅底下呈递上来的文书,比起打仗,他在燕京坐衙的时候其实更累,因为现在他在这儿,底下官吏就不怎么敢越殂代疱,索性大小事都要呈递到这儿,让他老人家过目。   外面人通报一声韩昉到了,刘陵丢开笔,向后靠在椅背上略作休息。   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刘陵抬头瞥见韩昉站在门口对自己躬身施礼,点头道:“进来说话。”   “赵鹤寿又纳了一房妾。”韩昉说道。   刘陵微微皱眉,猜出韩昉接下来想说什么,所以直接道:“直接给他送三千贯过去,算是本王的贺礼,而且他这纳妾,要隆重的办。”   赵鹤寿最大的毛病就是有点贪财,高凤其实也差不多,后者好色。   这两人现在率领的是地方守军,算是比较要紧的位置,先前刘陵对他们俩的毛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韩昉特意提他们一嘴,可见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告诫一下就好了。”   韩昉微微摇头,回答道:“军中粮饷给的实在是太高,但这些将军又有些特殊,就算是贪,也没人敢管,如今燕云情形大定,前期需要千金市马骨,但现在也需要杀鸡儆猴。”   刘陵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接过韩昉递来的一本簿册,翻阅著上面记载的各个将领贪的数目。   “这些人都可以杀。”   韩昉微微一怔。   “那您.”   刘陵轻轻敲著桌子,淡淡道:“但是不管是哪个,都绝对不能因为贪钱的罪名死。”   官场上用贪污的罪名把人弄死实际上就是坏规矩,因为大部分人屁股都不乾净,更何况燕云这边本就强调“福利待遇”,能不杀,还是尽量不要杀比较好。   “草原和夏国那边不大太平,送完贺礼后,传令给赵鹤寿,让他率军去云中督造山海关进程,其余各人,你看著调动就行了,贪污的事全部派人去整饬一遍,至于分寸,你自己拿捏就好。”   “喏。”   商量了一会儿,刘陵喊住准备告退的韩昉,又对著外面喊道:“把康公弼他们几个也喊过来。”   从韩昉到康公弼以及几个幕僚谋臣,现在算是刘陵的智囊团,大家到场后,面面相觑一番,心里当即了然——如果不是为了开战,汉王一般是不会把他们全都叫过来的。   墙上挂著一副巨大的舆图,是最新绘制出来的,涵盖燕云以及周围的一些州地,河北七州也包括在内。   “近来新降七州境内的叛乱越来越少,不过梁喆手下的兵马要按时轮换,把燕云的守备军队轮番拉过去厮杀磨链。”   河北一带的战事还没有平息,宋人也不是傻子,私底下鼓动流民和贼寇造刘陵的反,梁喆在河间府已经先后镇压了三支“义军”,他在宋国被人称呼为“梁砍头”。   相比于梁喆的残暴手段,七州官府里面有不少都是刘陵派遣过去的故辽官吏,辅佐以宋国的归降官僚们,整体上框架迅速搭建起来,短短两个月后,大部分地方都恢复了以往的正常运作状态。   除此之外,苛捐杂税也被减免大半,刘陵故意用极高的待遇吸引宋人平民百姓,反正他这两年也不准备从这七州里面收到多少税粮,至于说缺损的钱粮项目,则是可以从大宋的岁币里面得到补充。   有人立刻疑问道:“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乃是兵家大忌,就连宋人后来也有将兵法,大王此举虽说是为了训练士卒,但是否过于冒失了?万一宋人反扑,梁喆一个应对不及时,忽然生变怎么办?”   “宋人两河已经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至少两年内,宋人官军是不可能再大举向北的,”刘陵回答道,伸手指在河北的位置。   “河北北面的井陉已经被宋人让出,河东北面的八座军寨和雁门关也都在本王手里,等于是宋国门户的钥匙现在为我所有。”   想打就打,就算是梁喆失手,也不过是丢掉一些本就不属于他的土地。   河北七州的情况其实远超过刘陵的预料,它们明面上虽然臣服的很快,但底下由此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还是让他大为头疼。   他拿下燕云的时候,这两处都饱经战乱,人口凋敝,燕地当初更是一块白地。   但也正因为它像白纸一样乾净,所以后人想要涂抹的话,也就更简单一些。   “再往河北增派六千胜捷军,辅兵民夫让梁喆从当地征发,云中一带,除了赵鹤寿所部宁远军,另外调韩世忠率军坐镇武州,告知云中知府蔡靖,半个月后准备在城外迎候。”   听到这里,几个官员都看向刘陵,目露疑惑。   “诸位也知道,咱们兵马不能缩在家里,一天天人吃马嚼都是海量消耗,固然,宋人给的钱粮足以让咱们养兵,可若是要发展地方,恢复民生,处处都是要钱的。”   刘陵摩挲著扳指,轻声道:“前日,夏国耶律太后有信与我,夏国东北的黑山威福军司谋反,本王需要为她平灭掉。诸位,开始军议吧。”   他没给其他人留出提反对意见的时间,见汉王已经做出决定,便围绕舆图先开始前期的商议,具体事项还得他们回去后召集各自的下属进行明确的指标要求。   这场仗,刘陵没准备搞大动作,主要还是把家里的精锐拿出来再磨一磨。   现在已经是三月,距离从宋国撤回来已经有小半年的时日,军队修整的也差不多了。   众人一直商议到很晚,刘陵走到门口吩咐下人去准备宵夜,抬头瞥见后宅里的嬷嬷和几个文吏站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了很长时间。见刘陵出来,那个嬷嬷上前一步跪下,喊道:   “恭喜大王,喜得郡主!”   刘陵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曹氏似乎是今日生产。   “赏。”   他点点头,刚要下意识回去再度和其他人开始军议,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   “带本王去瞧瞧。” 第187章 将他打至跪地,做   曹氏本来已经怀胎九月,但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语,硬是让人送到了燕京,本来赌的就是生个儿子,但生出来是个女儿,她心里倒也没什么失望的情绪。   她本来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心里也是有想法的,但后来知道耶律太后、辽国公主还有那位汉王妃的所作所为时,她心里就开始有些害怕。   一个个,都是敢披甲上阵的女人,自己如何能跟她们去争?   等终于生出来的时候,稳婆告诉她是个女儿,曹氏所有心思就彻底乾净了。   刘陵站在门口洗了手脸,然后才走进来,随手带上门,拉了个椅子坐在不远处,提前找好的奶妈在隔间照顾孩子,自是不敢偷听他们说话。   “妾身”曹氏想说几句对不起的话,因为她生的是个女儿,而她又知道汉王手下那些将官都希望他多生儿子。   “姑娘挺好的。”   刘陵平静道,他没多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揉揉曹氏的脑袋。   “好好休息,缺什么,打发人去跟管家说。谁敢在背后嚼舌头,拖出去打就是了。”   “妾身谢大王”   晚上还有很多事,刘陵待不了多久,他本就是过来看一眼,最后甚至忘了要去看看闺女长什么样,曹氏见他甚至没要看看闺女,心里当即一冷。   当门关上后,曹氏满是温情的眼睛渐渐黯淡下来,神情复杂,盯著门口发呆。   安静了一会儿后,奶妈抱著女婴从隔间走出来,曹氏看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孩子,低声哄著她。   女婴很乖,除却最开始的时候哭了一阵子,现在正眯著眼睛喝奶。   大堂里,众人吃过宵夜后,知道汉王府那位曹夫人生了个女儿,当即也是一轮恭贺道喜,但眼里都有些失望。   当他们再度开始商议和决断时,刘陵一手点在阴山的位置上,沉声道:   “先灭汪古,再破夏人,此战后,当划阴山以南为大郡,以此,来为我儿封号。”   世界上,有时候最不稳固的就是姻亲关系,大宋一连嫁了三个帝姬给汉王,实际上双方都清楚,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在宋人看来,汉王应该是好色之徒,而前者可以用三个帝姬就免去许多钱粮,简直是大赚。   但在金人看来,一个公主,或许不能让南面的汉王安定下来。   很快,当燕云大规模军队调动的消息被细作报告回去的时候,金人居庸关和恒州两处地方同时开始骚动,完颜宗望差点没摔掉手里的杯子,对著面前的心腹失态喊道:“他刘陵是发病要死了吗?”   燕地以北,燕人新筑大城,云中以北,他们更是在全力修筑山海关,朝堂上并非没有对此的议论,因为明摆著在前者修筑好的时候,金国若是想要再次南下,难度将会上升无数倍。   奈何,朝堂上也有一部分人提出反对意见,说以大金眼下的情形来看,根本就没有余力去跟刘陵治下的燕云再度开战,后者不是辽军,更不是宋军。   刘陵派人日夜筑城,肯定是对他们高度提防,一旦开战,首先就是在南方竖立起一个大敌;同时刘陵背靠宋国,有宋人钱粮支持;第三,就是能不能打得过刘陵。   有大臣公然在朝堂上说完颜娄室去年在宁远坡狠狠送了一场,里面死了至少四个猛安,还有数千女真本部精锐,其余辽军降军死伤的更多,万一又打不过,金国又哪来力量同时面对刘陵和国内的诸多叛军?   话是这么说,但完颜宗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细作已经明确反馈回消息的时候,朝堂上居然还在为是否出兵而迟疑不决。   自己那位叔父,难道是泥胎木塑么?   还没等完颜宗望思索自己该如何解决,刘陵那边就派人送来密信,明确说了此次北上的目标,让他放宽心。   完颜宗望看完信后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在听到汉王可能要率军北上的消息后,他心里其实也是有点慌的。   “完颜老二看到信的时候,心里应该是很慌的吧?”   刘陵放下密信,转而接过陈温康公弼递来的山海关地形图。现在所谓山海关,其实也就是个名字贴近,刘陵派人修筑关城的地方,实际上更接近后世的张家口。   而从金国和燕云的地形上看,刘陵近两年来始终在北面全力修筑关城堡寨,几乎从东到西把金国南方整个包围起来,形成一道半圆形的坚固防线。   宋国北面的雁门关和井陉都在刘陵手中,等于是刘陵想南下就南下。   现在其实也是一样,当山海关和周围城寨防线落成的时候,金人就没法再主动骚扰刘陵,而是后者想什么时候北上就北上。   燕云的地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在晚唐五代时候,凭著这地方割据称王一点问题没有,但是境内的兵马调动肯定没办法瞒过南北两国。   相比于宋金两国不约而同紧张起来的朝堂,燕云军民只感觉到兴奋,毕竟三年以来刘陵给他们灌注的思想就是:有战功者发财。   大堂内,刘陵将密信和舆图放在书案上,继而几名侍女和兵卒走过来,替他先换上新的王服,继而穿戴起玄色甲胄。   穿著甲胄的刘陵伸手抖开身后血色的披风,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下方的三十五名正军将领。   后者纷纷低头,感觉到一股冷冽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此刻,哪怕是才从军营里回来的韩世忠,都不由得颤抖一下,头随即低的更深。   “千年以前,”   刘陵开口了。   “曾经有一个吴王孙权,他和他的子孙想要划江而治,但他最后还是被灭了,他的靠山不是吴国臣子,而是他面前的一道长江。往后数百年,晋亡而分南北,隔著江淮对峙,南方历经四代,却依旧亡于北方。   而今,燕云夹在宋金两国中间,乃是一块四战之地,金国可以南下,宋国可以北伐,夏国敢对我们喊著要东进,咱们三年来多少次大战,全都是被迫应承   多少将士,多少黎庶,多少咱们的父兄,咱们的兄弟姊妹,死在了外人的手里!”   “都抬起头来,看著本王!”   刘陵嘶吼一声,迎著众将的注视站起来,霍然拔出佩剑,一剑插入面前的书案中,把一封封关于宋金夏的密信和军报钉穿。   “燕云,非吴国,非两晋,非江南四代朝廷;咱们北面没有长城,南面没有长江黄河,但咱们还是撑过了这三年,撑过了这贼老天要咱们死的三年!   三年啦,他们还是会说,燕云只是一块随时都要臣服的四战之地。他们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他们的朝廷理所当然地把咱们认作藩属,”   刘陵顿了一下,随即沉声道:“甚至于那些只知道养畜生的草原人,现在居然也敢私底下瞒著本王,与其他人串通。他们是什么心思?他们这是看不起咱们!”   “而你们呢,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一个个的真以为天下太平啦,是不是觉得自个,可以像吴国两晋江南四代朝廷那样关起门来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刘陵伸手攥住剑柄,将剑刃一寸寸重新拔出来,然后挑起,指著底下那些将领。   “本王告诉你们,宋金,亡我之心,自始至终未灭,金国境内百万燕云旧民意欲归乡之心,至今犹存。   咱们得做点什么,让他们望见回家的盼头,让他们在十年,百年内,还想著自己的根在燕云!”   刘陵喝道:“韩世忠何在?”   “末将在!”   刘陵收剑入鞘,将整只剑递给韩世忠,后者微怔,上前一步接剑,想要收回手时,却发觉刘陵依旧攥著剑鞘。   “本王已经懒得再去求什么三年五年的太平,此战,本王要草原人三代之内,不敢再生心思!”   汉王松开手,眼神里流露出的神情,让韩世忠不由看愣了。   片刻后,他接著剑,躬身施礼。   堂中三十多名将领全都跟著他,对汉王抱拳躬身。   刘陵朗声道:“此战让天下知道,燕云,乃是四出之地。”   靖康元年五月,燕地山海关筑成,金人遣使怒斥汉王。   六月,   汉王发檄文通告天下,称,草原私下通金,是故他将兵十万,北伐草原!    第188章 夏国内乱始末   宋金两国其实都没过好年,至于夏国就更不用谈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有跟随耶律太后那一拨夏人,算是跟在她身后小小发了一波财。   燕云,今年过的最殷实,内外都感念汉王,感念那些出征的将士,但就算是心再大的人,也不可能去感念宋人。   修整三个月,燕云军队再度开始调动,因为最开始喊的口号是北伐,金国上下顷刻开始拼命备战,至于说大宋,这时候其实也有点心思,但朝廷上,赵官家很是罕见的发了一通脾气,把那些主张趁机偷袭燕云的大臣全部痛骂一顿。   直到檄文传出,宋金才知道刘陵这般大张旗鼓居然只是为了再度攻打草原,当下,宋国更是乐得看热闹。   北伐草原,作为先锋军的两支军队分别是曲端率领的义武军,以及耶律大石率领的卢龙军。   两军都是新建番号,前者主力兵源是当初跟随童贯北伐的精锐宋军,后者兵源来自于从西北路招讨司撤回来的一万五千辽军,前军都统制,也就是主帅,由韩世忠担任。   刘陵率领再度补充过的永清、镇远两军作为中军,后军主官是云中知府蔡靖。   全军上下,此次参与远征的战卒超过五万,再加上辅兵民夫已经超过实打实的十五万之巨,相比之下,草原人不能说望风而逃,大多数部族就算仓促会盟,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汪古部在知道汉军矛盾居然直接对准自个的时候,当天爆发了一场内乱,随即又是周围不少小部族的直接背叛,半个月内,草原就爆发了三场以上的内战。   帅帐内,几个部族的使者跪在韩世忠面前,连连磕头。   “大王对草原的恩情,奴等都是铭记在心的,又如何敢背叛汉王?实在是那汪古人背信弃义,私下与金人”   韩世忠坐在帅帐内,平静道:“本帅,不管尔等说什么。既然无罪,尔等全族不得搬迁逃避,沿途为大军提供粮秣战马,各族出民夫青壮。   大军抵达时,全族上下,每家每户之前悬挂汉旗,一家不遵者,灭家,一族不遵者,灭族!   不挂,可以,本帅等你们死后,亲自为你们悬挂白幡发丧!”   当几个使者跌跌撞撞走出帅帐的时候,军中鼓声大作,他们正茫然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杨可世手里拎著两颗头颅,骂骂咧咧地朝回走,抱怨著曲端专门派他率军去啃硬点子。   大军出征第七日,前军抵达丰州青冢城,大概在今日的呼和浩特一带。   在当地有两个小部族没打算响应汪古人,但也不想在汉王治下做牛马,打算举族搬迁,哨骑前日哨探到消息,随即飞马传递到中军,紧接著韩世忠下来曲端指挥追击。   层层下达后,最后是杨可世领下差事,亲自率领七百骑兵追击一天半的时间,缀在两个部族的迁徙队伍后面拼命追杀。   一开始那两个部族的青壮还组成队伍反抗,但杨可世部下宋军都是西军精锐,跟夏人骑兵互啃可能有些困难,但要是追杀身无片甲的牧民,那真是势如破竹。   沿途,伏尸无数,俘虏的民户牧民约莫有一千出头,两个部族的头人,直接变成了“人头”。   自己多少年没这么快活的打过仗了?   杨可世心里默默算著,旁边副将忽然戳了戳他,指著不远处几个正在发抖的使者。   当即,杨可世晃了晃腰间两颗首级,大大咧咧道:“尔等只要尊奉汉王号令,便是咱治下良民,军中律令,严禁骚扰良善百姓,不知尔等良善否?”   “将军,我等都是良民啊!”   “娘娘,该用膳了。”   耶律太后从书案上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旁边的女官立刻走过来替她擦拭著脸,整理一下发饰。   “几时了?”   “未时过二刻了,娘娘,奴这就去吩咐进膳。”   “好。”   耶律太后点点头,伸手揉著眉心,叹息道:“听说燕地汉王从早到晚几个时辰全都在看这些劳什子文书军报,他怎么能耐得住性子的?”   女官哪敢回答,在旁边默默听著,继而外面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低声道:“国相来了。”   耶律太后眯起眼睛,旁边女官立刻呵斥道:“放肆,娘娘没有召他,他岂敢擅自入宫?”   还没等小宫女说话,紧接著,一道沙哑的男声传进来,说的是党项话。   “召,还是诏?”   国相李遇昌已经年过半百,身上流露出一股子阴柔的气质,站在宫门处,抬头看向坐在龙榻上的耶律太后,目光平静。   后者没有开口,依旧是旁边的女官呵斥道:“速速退去,太后娘娘无旨,你岂敢擅自入宫?”   “旨本官,只认陛下的旨意。”   李遇昌缓缓道:“臣,想和太后娘娘说几句话,还请屏退左右。”   耶律太后微微皱眉,继而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去。   殿门依旧开著,但外面已经是傍晚,李遇昌披著一身夜色站在殿门处,面前殿中灯火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你想说什么?”   耶律太后缓缓道。   “臣想问,娘娘为何忽然将两个军司的兵马全部调动到兴庆府,把东北黑山威福军司和兀剌海城的地面全部都让给了晋王?”   耶律太后,国相李遇昌,晋王李察哥,乃是夏国朝堂上的三派势力,现在耶律太后似乎是主动让出了一个大头的好处,隐隐有和李察哥联手的趋势,李遇昌自然是坐不住了。   三方势力,说好听点是让朝廷平衡,说难听点,其中无论哪一方落势,都会迅速遭到另外两方的吞噬。   前者这时候似乎没有否认的意思,反倒是笑了笑,回答道:   “本宫做事,需要你来指点?国相,先帝已崩,本宫要好好抚养太子长大,没闲心思再去争权夺利,晋王乃是国家的大将,多让给他一些地方也是应该的。”   “可是”   李遇昌很想骂一句,你特么的不要可以给我啊!   耶律太后有些好奇地看著他,疑惑道:“国相不是一向与晋王友善么,怎么今日似乎有点不忿?莫不是觉得本宫做错了?”   “娘娘!”   李遇昌对著她躬身施礼,一时间,迅速声泪俱下。   “晋王实乃狼子野心之徒,收拢国中势力部族,图谋不轨,臣愿为娘娘杀之!”   “岂可如此!”   耶律太后勃然大怒,道:“晋王乃是朝中大臣,你岂敢如此胡说八道,滚,滚出去!”   离开皇城后,   李遇昌伸手召来一个心腹,脸色阴沉道:“为我回报汉王,说左厢军司此次不会驰援黑山。再告诉他,耶律太后欲背叛汉王,我李遇昌,可以为他收拢夏国,为其效力!”    第189章 宋军优良传统   中军营帐内,当曲端知道走进来的人名字叫什么时,立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宋人,俘虏,太学生。   这些标签没有哪一个能让曲端生出同情心,尤其是最后那一个身份,让他更是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不舒服。   汉王打发一个侏儒过来都比这个昂著头明显还没被现实毒打过的年轻人要有意思,所以曲端立刻对他更有些看不顺眼了。   毕竟在来到云中后,燕云军中官吏和大宋官吏明显不是同一层面的做事态度,在习惯前者后,曲端就总是跃跃欲试地想狠狠整一整后者。   “头抬高腰腰站直,说,叫什么名字。”   “下官陈东,任军中正军司马,奉汉王命,入将军帐下,总管粮秣辎重。”   “话说的倒是顺溜。”   曲端今天没什么事,索性就逮著陈东折腾,他放下毛笔,示意陈东坐在自己旁边,然后问道:“识字么?”   这问题就像是后世抓著大学生让他解一元一次方程一样,纯纯就是为了羞辱,曲端承认自己的心思很多很杂,但他现在乐于替汉王做事,所以他临时决定今天只是小小的言语挑衅,而不是把这位新来的宋人司马给气哭。   “识字。”   陈东点点头,他开始明显感觉到一种来自“同胞”的不友好,但他很快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所谓,毕竟来自于同胞的恶意只会比同僚散发出来的更多。   而曲端既是“同胞”又是同僚,要不然汉王为什么会把他打发到这儿呢,大概,也就是让前者找个机会弄死他吧。   陈东漫不经心地想著。   “识数吗?”曲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个更低级的问题,生怕陈东感觉不到他的恶意。   “回将军的话,识数。”   “从一数到十。”   陈东平静地回答道:“您非得这么要求吗?”   曲端以为对方发恼了,他脸上反倒露出一丝笑容,等著陈东开口反驳或是直接跳脸。   但陈东毫不犹豫地开始数,在数完后补充道:“下官本以为汉王对我是另眼相看,没想到,下官和将军竟然是同病相怜。”   “你什么意思?”曲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   “若是将军这里重要,那么将军肯定会给下官指派更要紧更困难的事,显而易见,将军这里根本就没仗可打,所以光是数数都能赚饷粮。”陈东好奇道:“将军这里是全燕云最养人的地方吧?”   我是数数赚饷粮的废物,   你是连仗都捞不到的丘八。   曲端不笑了,脸色有些发黑,他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我开始喜欢你了。”   倒不是说欣赏陈东的骨气还是品性什么的,纯粹是两个喷子碰到一块儿所迸发出的认同感。   在说完这句话后,曲端继续道:“今日一个大营四个小营全部的粮秣案卷簿册都要重新清点一遍,军中战马和骡马各自留存数目要列成簿,三日后蔡知府派的粮队抵达,早一日到算功,迟一日算过,记功和严惩同样要登簿造册。”   陈东目光开始下意识地搜寻纸笔,他只是刚来,还需要时间去熟悉自己这个天杀的正军司马到底该干什么。   “现在,”   曲端愉快道:“韩大帅应该这两日就会有调兵文书下来,本将军现在要出去巡营,陈司马,你得跟在后面。”   “下官该做什么?”   “数数。”   “宋人降官降将私底下互相倾轧的事有点多。”韩昉提醒道,他来云中的时候跟蔡靖接触过,所以没法想像到这个温和的老家伙居然喊著要砍了亲儿子蔡松年。   “贪了点钱嘛,又被人捅出来了,他这个做老子的总得亮明态度。”   刘陵淡淡道。   蔡靖彻底改换门庭后,一直都是倾尽全力做事的,相比于宋人朝廷的几次跳反,蔡靖没那么多心思,在刘陵派人把他全家也接过来后,他做事就更尽心尽力了,哪怕是儿子蔡松年,之后也得了一个官,在其父亲手下做事。   蔡松年毕竟还年轻,贪了点,结果马上就被人爆出来,可巧现在汉王就在云中,天知道会不会拿他杀鸡儆猴。   蔡靖此举就是以退为进,打了一张感情牌,宁可让蔡松年现在受点罚丢个官,大概能让蔡松年活下来。   甚者,就算是蔡松年死了,他蔡靖和全家人至少还能活。   毕竟他蔡靖只是降臣,不是汉王手底下那些一路跟随他的将领,搞不了特殊。   韩昉张张嘴,有心想要劝说一下,因为蔡靖现在的地位相当重要,他本身也是极有本事的,云中某种程度上来讲比燕地那块烂地方更磨人,   因为云中里面有原住民,有迁徙过去的宋人,有俘虏后重新作为良民的草原人,有夏人,还有从西北招讨司可敦城撤回来的辽军家属,还有各种比较少数的外族人,例如说粟特、鞑靼、室韦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人。   云中已经不能说是鱼龙混杂了,而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大染缸。任何想要在云中好好过日子的人三个月以后从云中出来,脑子里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地域观念和歧视,从身到心都会想著天下大同。   但蔡靖教化的不是一群君子,而是一群习惯刀口舔血有时候所作所为比畜生还要畜生的人。   所以刘陵笑了起来,道:“他大概还不知道是谁把这事捅给了我,只是我让他知道,我知道了这事,这样他就可以直面事实。”   韩昉微怔,疑惑道:   “若是他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就像他不知道是谁在瞒著他对我说他的坏话一样。”刘陵平静道:“蔡靖降我,说个不恰当的话,就像是被人骗了身子的小娘子一样,他知道跟我很危险,哦他现在确实知道了,但我能给他的这种.感觉,你懂吧,他的父母和他那没过门的新郎官都给不了他。   大宋,让他做封疆大吏,让他封妻荫子,我其实给他的也就是这些,但他看到的是什么,他看到自己在搀扶著一条鲤鱼跳过龙门化蛟,他看到的是自己或许能托著那条蛟龙上天!”   “这次之后,我只会明面上小惩一下蔡松年,然后给蔡靖更多的权柄,让他感觉到我需要他,因为他迫切需要这种感觉,他也需要用这个来说服他自己,因为他不能回头了。   早些说出来对咱们都好,要不然,我还要留著这个隐患,等金国或者宋国甚至是夏国的人对他说一句,你也不想汉王知道这事吧?”   刘陵笑了起来,他看见韩昉听得入神,伸手一巴掌拍在对方肩头。   “听说黄帝当年骑龙升天时带走了七十多人一块上去,一些小官抓著龙须上不去,龙须跟著他们一块掉下来。”刘陵淡淡道:“我现在做的,无非就是让他们相信自己是跟著大势一块儿走的,同时不会掉队。   既然能顺应大势,那自然就会心痒痒,想要赌一把。   甚至是在和其他人有矛盾的时候,他们还会用志同道合的念头逼迫自己去主动与其他人磨合。   蔡靖是这样,耶律大石是这样,还有很多人是这样,不过你不是。”   刘陵敢说给韩昉听,就是摸准了韩昉的心思,自己直接地解释给他,反而会让韩昉心里高兴,觉得自家汉王真牛逼。   “对内需要耐心点,需要这样那样的经营算计,对外.”   刘陵站起身,走过去撩起帐帘,目光看向外面。   一队队甲士正在帐外巡逻,远处将台上竖立著聚将鼓,周围旌旗云列,汉旗上下翻卷,旗面上,玄色白燕振翅高飞。   他轻声道:“本王不会解释,只会让他们一次次的记住.”   “我,就是真龙。” 第190章 胡马   云中郡的历史很早,可以追溯到赵武灵王时期,而后赵国灭亡,秦将蒙恬北伐,从匈奴人手里夺回河套地区,秦朝在该地区设立两郡,同时又将河套称为新秦中。   河套地区,前后大致可以分作三块,又称“三套”,刘陵所掌握的是前套平原,而后套平原、西套平原、河南地,乃至于河西走廊全部掌握在夏人手中,由黑山威福军司驻守,在当地修筑了兀剌海城。   大军抵达夹山第五日后,派往西面的小股哨探骑兵传递回消息,说夏人手里的后套平原大多是草场,几乎看不到耕地,刘陵随即找来两个出身西北招讨司的故辽官员询问情况。   不料,在刘陵询问后套平原为何没有耕地的时候,这两人也是一脸懵逼,随即回答说,这儿本就是草场。   夏人掌握的后套地区和河西走廊在黄河以西,水土流失严重,最多属于战略要地以及草场,但不适合耕种。简单来说,就是刘陵没必要攻下这块地方。   “本王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刘陵仔细看著舆图,头也不抬道:“等打过黄河,攻下兀剌海城,就把当地的民户全部迁徙到云中,剩下那点草场,夏人要是愿意要,就丢给他们吧。”   “喏!”   战争的主要目的从来都不是单纯为了杀戮,至少对于刘陵来说,他这次明确要彻底打服草原,同时再去踩夏人一脚,至于说会不会把这两者弄得自发团结起来,在刘陵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夏国的政体跟草原类似,虽然也是沐猴而冠地弄了个朝廷和各处官府,但实际上还是各自有各自的部族,朝堂上现在也是分裂成三派,草原人就更不用提了。   刘陵正思索的时候,外面传来通报声,说是拔思母、葛逻禄部两族使者求见,同时奉上降表。   这两族在汪古部以北,但估计也只是首鼠两端分头下注,压根没打算替刘陵出多少力,后者心里清楚,所以只是见了使者,淡淡奖励几句话,然后让人去好好招待。   韩昉掀起帐帘走进来,沉声道:“韩世忠部派人传信回来,说即将再度抵达白达旦部,其可汗床古尔再度纠结了超过两万人的联军,准备进行抵抗。”   “又是他?”   白达旦部就是汪古部的别称,刘陵清楚记得,上次韩世忠梁喆兵分两路入草原的时候,对敌的就是这个汪古可汗,当时刘陵以为自家已经把他锤老实了。   但现在看来   刘陵眼神一凝,轻声道:“把哨探全部撒出去,探查云中,看金人有没有异样。”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完颜宗弼淡淡吟哦著,为了追求仪式感,他用的还是汉话,他唱完后,看向面前跪著的两个汉军哨骑,又用辽话轻声道:“若是降了,我”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哨骑就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准他的脸就是一口痰。   旁边两名负责看押的金兵立刻手起刀落,刀刃全都捅入后心,然后转动一下,两个哨骑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嘶哑声响,尸首先后砸在地上。   完颜宗弼擦擦手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踹了踹两具尸首。   “我与那位汉王相识于微末,那时候虽然他还是个末将,但在我看来,就已经有了大气象,就连我那位二兄也觉得,那时候不杀刘陵,当真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五千女真本部精锐,再加上收降的汉军以及各族杂兵,加起来也能有一万三千多战卒,眼下汉军韩世忠部拼命朝前进军,汪古人佯装迎战,实则是接受了金人的命令,本身有诱敌的任务。   等诱使韩世忠部进入包围圈后,金人就会立刻收口子,汉王肯定舍不得丢下韩世忠部那些精锐兵马,所以也会理所当然地率军北出云中支持。   “到时候,就是一出围点打援,他刘陵敢派多少兵马过来支持,本帅就敢吃下多少。”   在完颜宗弼身后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魁梧,一个瘦削。   完颜娄室淡淡道:“上次宁远坡一战后,本帅总是觉得不服,而后几次复盘,我才发觉那次汉王几乎是一定会赢的。因为本帅太大意了。”   那一次,他带著上万儿郎先踏破辽主的中军,然后又一路追击南下,将士早已疲惫不堪,相反,刘陵那边却是以逸待劳,军中将士更不是什么臭鱼烂虾。   “他燕云本就是四战之地,老老实实守著地方,本帅还真不敢再率军去攻打,奈何他刘陵现在张狂了,可不就是得趁这个机会打断他一条腿么。”   完颜宗辅笑著附和道:“他刘陵最喜自称汉人,眼下更是狂的要把自己军队也叫做汉军,当真是沐猴而冠。”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草原联军实际上已经超过三万,阴北草原同样派遣了联军南下,他们不会喜欢南面崛起一个强势的邻居,但他们以为这是草原部族与那位汉王的战争,并不知道金人也掺了一脚。   汪古人会不断诈败,等韩世忠全军彻底进入草原后,阴北草原联军会加入战场作为第二拨援军,阻碍汉军的进军势头。   这场战争后,草原和汉军都必然会元气大伤,而大金则可以从中获得大量的牛羊,用于弥补国内的空缺。   完颜娄室心里对于那位汉王自始至终都没看上眼,真正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反而是那位姓韩的主帅,同时也让他想起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将军。   “韩常人呢?”   “末将在。”   一个身材雄壮的大汉走后面走出,对著完颜娄室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从他的相貌可以看出,这位韩常,是一个汉人。   “你父亲经常跟我说,希望为大金立下功勋,这样才不愧于朝廷对你家的厚望。”   完颜娄室轻声道:   “你是替父出征,那,就要好好听他的话,此次战后,那位汉王手下的军队,本帅做主,可以分你六千人。”    第191章 燕山月似钩   “姚兄,咱们昨夜有三队哨骑没按时回来。   三队哨骑,三十人,十八匹马,一个都没回来。   钱式贵看向面前的校尉,沉声道:“事情不对头,咱镇远军哨骑都是人人披甲背弓,就凭草原人那身配备,靠偷袭最多也就弄下一两个,怎么可能一次性吞下三队哨骑?”   姚虎接口道:“除非是敌人早有预料,而且准备充分,来的很快。”   “但西北面的兄弟一切正常,没有传回草原人骑兵突袭的急报。”   两人都是镇远军校尉,负责的是东北方向,提防的是金人。   因为各自手下哨骑都没有回报,两个校尉按照规矩一直等到今早,直到现在,两个人一碰头立刻就发觉问题可能大条了,当下简单的商量过后,两人手下的大部分哨探全部撒开,钱式贵领著几名哨骑亲自回去报信。   “慢著!”姚虎站直身板,在他后面喊道。   钱式贵和身边的哨骑都停下脚步,回头看著姚虎,后者翻身下马,身后的几个兄弟也跟著下马,一个士卒牵著几匹马走到他们跟前。   镇远军中哨骑是一队十人,十人六马,钱式贵身边的哨探多,但肯定有人没马骑,姚虎坦然道:“按照规矩,我要在这儿等候三个时辰,无马也可,你等都是要出去报信和哨探的,把马都带走吧。”   “姚兄,你.”   “婆婆妈妈的,快滚你娘的蛋去。”姚虎挥挥手,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亲弟弟在那三队哨骑里面,总得在这儿等他回来。你快快回去,将消息告诉汉王!”   钱式贵点点头,策马转身,用力一夹战马。   “驾!”   姚虎松了口气,目送马蹄扬起的烟尘远去,他回到远处盘膝坐下,没到片刻,他和周围几个哨骑都抬起头,瞥见东面有一名哨骑拼命纵马回来。   哨骑一边催马狂奔,一边大吼道:   “姚大哥,金狗来了!”   哨骑很快就来到他们面前,然后就犹豫了起来,片刻后,他翻身下马,将马匹让给姚虎,急切道:“姚大哥,你先回去,咱们在后面跟著。”   “金人真的来了?!”   那名哨骑点点头,他出去一趟没找到自己的兄弟们,反而看见了大队的旌旗甲兵,几乎漫山遍野,根本望不到尽头。   姚虎微微摇头,心里,想起了三年前金人南下的场景。   “你骑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那名哨骑又被他强行推到马背上,都是军中汉子,哨骑看见姚虎眼神的时候就心里了然,喉头有些哽咽起来,狠狠抽在战马身上,纵马又向南狂奔。   姚虎自言自语道:“金人若是出关南下的话,为何居庸关那儿没传回消息呢?”   他心里疑惑著,同时抬起手,朝身边的哨骑们挥了挥。   “你们都是家里有爷娘妻儿的,赶紧回去吧,命大的,兴许能逃走。”   姚虎淡淡道:“三年前,我尚且有爷娘,但金人一来,我只能和弟弟逃走,现在估摸著我弟弟也死在金人手里了,只我一人,活著又有何用?我要在这儿,看看金人。”   几个哨骑一步一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风沙中。   姚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看向北方,三年前他是带著恐惧的目光,三年后的今日,他再度北望,眼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切恨意。   国雠家恨,简单的四个字。   大部分人深刻理解的还是后者,但这个粗莽丘八,这时候却忽然有些明悟了。   在他的视线所及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排排旌旗,继而是如同涨潮般不断出现的军队,而在后者的视线中,只看见远处一个原本坐在地上的士卒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甲胄。   一个猛安有些疑惑看向对方,继而派人出阵,金人骑兵用契丹话大吼道:“卸甲请降,可以免死!”   姚虎缓缓戴上兜鍪,右手抽刀,刀尖指向对面数以万计的金军。   “今若撤军,免汝一死!”   金人动了。   刘陵看向沙盘,在云中东北面,原本代表汉军占领区的小旗被全部拔走,紧接著,小吏在那里插上代表金人的小白旗。   外面已经是黑夜,帅帐内,不断地有文官将领掀起帐帘走入,对著刘陵躬身施礼后,继而站在沙盘周围。   除却损失的部分哨骑,大部分哨探还是很快就反馈回了消息,至于说为什么金人发动突袭而居庸关一带的金人却没有传回丝毫消息,是因为完颜宗望大概已经被拿下了,或者说他手下的金军应该是有一部分直接反了他。   刘陵的眼神阴沉,他在意的不仅是金人背盟,同时也是因为韩世忠那支三万人的军队此刻正面临后路断绝的危险。   忽然出现在战场上的金军,如一把尖刀悬在所有人的头上,向西,可以与草原人合围韩世忠,向南,可以进攻云中,同时他们后续军队会有多少,依然是个未知数。   所有人的目光先看著沙盘,继而看向汉王,目光停留在那一袭黑色王服上。   在他喊著燕云要四出的时候,四周列国中最强的敌人,几乎是立刻就压上了大半家底,想著要把他,还有数十万燕云军民如同三年前那样再度碾压在脚底。   就好像是后世很多人已经开始喊著要原谅某个岛国的很多所作所为,但只要给他们重来的机会,谁又会跟你讲什么风月同天?   其国内的民众,更是不会有任何怜悯和羞愧,而是一边送自己的子弟上战场,一边高呼武运隆昌。   刘陵心里并没有出离的愤怒,反而是忽然笑了起来,周围的文官将领们面面相觑,继而对著刘陵拱手躬身。   韩昉出列,沉声道:“金人败盟,断我前军归路,臣请大王速速发兵,迎接燕侯撤军,此战,尚且不知金人底细,还当从长计议。”   在他说话后,几个将领和文官都出言附和,他们并不是不想打,而是认为眼下金人败盟,汉军顷刻间多了一个大敌,同时西面的夏人也动向不明,不知道有何心思。   万一   刘陵在沙盘上方俯身,点在象征金军的白色小旗上。   “传本王令.”   “大王!”   韩昉愣了一下,随即跪在地上,吼道:“燕云连年征战,镇抚草原尚且可以,但如若真的跟金人开战,那就是国战,以燕云上下之力,当不起再与金国开战,   是故,   请大王缓图之!”   刘陵眼神陡然阴冷起来,正在他要说话的时候,外面有人通报导:“金使求见!”   “见。”   刘陵回到椅子上,看向远方,群臣将领全都离开沙盘站好,韩昉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刘陵。   “外臣王阿海,见过汉王。”   走进来的是个老熟人,王阿海脸上带笑,手里捧著两只木匣,一名将军走过去,王阿海递出其中一只木匣,打开后,能看见里面装的是一颗王印。   “我大金天子,愿赐汉王以完颜之姓!   若汉王归金,此后,便是我国皇叔,是我国天子亲弟。”   刘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另一个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个么,是我国完颜元帅的私人之礼。”   王阿海笑道:“这里面装的东西,就连外臣也不知道,还请大王亲自打开验视。”   然后,等木匣打开,里面传出了一些气味,王阿海也顺势看去,一下子傻了眼。   那名打开木匣的将军半跪在地上,从里面捧出了一颗头颅。   头颅死前应该遭受过折磨,双眼圆睁,神情狰狞,浑浊的眼珠上还覆盖著石灰。   他的发饰是燕人的发饰,再联想到最近两日发生的事,所以这颗头颅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兴许是某个燕云官员或是守将的头颅。   或者,只是一个临死前还想著跟金人厮杀报仇的普通哨骑。   王阿海有些慌乱的看向周围,叫道:“我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这个!”   天杀的完颜娄室!   伱他娘的有本事自己来送啊!   帅帐中的气氛陡然沉默了,数十名将领文官出身几乎都是燕云人,再不然也是故辽官吏,老的时候,他们可以骗自己忘却国雠家恨,但如今才过去三年而已。   在场的人,几乎都亲眼见证了故国的灭亡。   他们的眼神放在那颗头颅上。   后者除了愤怒的神情外,脸上还被黥了两个字,就连韩昉此刻也呼吸一滞,眼神瞬间像是燃烧起来一般。   头颅脸上,刺著一左一右两个字:   汉狗。   帅帐中仿佛有一只巨兽睁开巨目,毫无表情地看向王阿海,仿佛下一刻就会张开巨口。他浑身颤抖起来,汉王缓缓站起身,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字上。   他,怒了。 第192章 灭燕?   手捧一本史书,可以尽情评价历史上的人物和事情,反正他们也不会掀开棺材板喊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陵在这个世界醒来时,心里一开始想的,无非就是阻止靖康那一幕的发生,但后来,随著地位和权势的水涨船高,他的念头也在慢慢变化,心里,也在迸发出野望。   而支撑他地位和野心的根基,是燕云和手底下的军队,自己率领他们,他们撑起自己,双方相辅相成,让刘陵无比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时代。   那些史书上的人,无论嬉笑怒骂,都在他的眼前。   渐渐地,随著杀的人越来越多,刘陵开始漠然,只有策马在军中穿行的时候,迎著军中将士的目光,又或者,是坐在车里,慢慢行驶过自己治下的城池内,他才会露出一丝笑容。   书案上放著两封战报,刘陵随意看了一眼,其中一封写的是数日前韩世忠进军势头迅猛,草原人连战连败,第二封就是粮队报告说周围出现了金人哨骑。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陵站起身来到帐帘处,掀起帐帘,看到自己的亲兵统领还在外面站岗。   “本王要巡营。”   “喏。”   江南这时候应该已经是融融春日,但北地仍旧是寒冷,时不时飘一场小雨,城外路上就会多出一些冻死饿死的人。   刘陵只能保证自己治下大部分人每天吃到一顿饱饭,不饿死,军中将士能吃饱吃好,这也就是他的极限了,三年后情况本来可以慢慢好转,但眼下大战在即,原本被用于发展生产的大量人力物力,这时候又要被提到战场上。   营中灯火稀疏,但到处都可以看见巡逻的士卒,看见汉王后立刻停下脚步躬身施礼,刘陵颔首示意,问了几句后便继续前进。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中军某处营帐前,掀起帐帘,韩昉和几个文官正在里面连夜处理军中文书,韩昉一开始还在低头写字,等旁边的文官慌忙拉他袖子提醒后,韩昉才抬起头。   “臣,拜见大王!”   “都没睡呢。”   刘陵微微颔首,“本王就是来瞧瞧,若是渴了饿了,就打发人让军中伙夫去做饭,军中有的是粮食,吃饱才好做事。”   “谢大王!”   “好了,韩公美出来,其余都做事吧,本王已经吩咐了厨子,过会会有人送饭过来。”   韩昉跟著刘陵来到营帐外。   “大王,可是有事?”   刘陵摇摇头,随意道:“公美,你跟著我也有两年了吧?”   “是。”   “那你应该明白,我为何这时候不能退。”   韩昉立刻回答道:“燕云的心气,乃是大王历时三年硬生生提起,更何况敌手是金人,若是退了,底下人心难免会失望。”   “但你还是当众说不行。”   这次,韩昉并非是提前跟刘陵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帅帐中的时候,刘陵一看韩昉就知道这厮是真的不同意与金国开战。   “君不乘怒兴师,”韩昉回答道:“眼下,金国虽然主动出兵,但是看他们出动的兵力,还有这次完颜宗望居然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可见金国国内肯定爆发了动乱,   以至于金人这次必然是想要投机取巧,纯粹是为了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等韩世忠撤回来,我军军势复振,而草原人心思散乱,金人兵马只是过万,粮秣必定不足,我军各处坚壁清野,等金人士气颓败,我军再北伐出击,定然可以打他们一个全军覆没!”   眼下金军才出征不久,士气如虹,还带著三年前灭国的威风,韩昉认为这时候跟金人对上,必然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所以对于占有绝对主场优势的汉军,拖才是正理。   “不能退。”   刘陵回答道。   他先前发檄文,然后又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北上,喊著要踏平草原,结果金人一来自己就慌不择路地要撤,这叫什么事?   更何况,刘陵的基本盘现在就是燕云,刘陵站在云中以北,脚下就是“国门”,高层自然清楚他是战略性撤退,但燕云底下的人只会下意识以为撑在他们头上的天,又要像三年前一样崩了。   “人心,会乱的。”   韩昉说道:“不会的,将士依然有死战之心,就算是”   “那,本王就带著他们死战。”   刘陵挥挥手,在他的目光中,倒映出一片片黑压压的军营。   “咚!”   “咚!”   “咚!”   绵绵不绝的战鼓声轰然而起,赵鹤寿站在新筑起来的关城城头,眯眼向外看去,城外金军旌旗多如潮水,每日都在拼命攻城。   赵鹤寿本来是带著自己的宁远军过来换防的,但正好碰上金人攻城,不光是宁远军,就连原先的守军和伏兵民夫都没法再南撤回去休整,全部留在城中固防。   金人的箭矢很准,一轮轮箭矢覆盖下,城头很快就出现了大量的伤亡,但守军也在放箭还射,守城器械不断发射还击,给金人造成了更多的伤亡。   完颜杲听著耳畔鼓点声如雨,依旧带著自己的亲兵催马前进,直到来到攻城营地中,一排盾兵来到他身边保护,让他得以看到面前的宏伟关城。   “看呐,燕人用九个月的时间在此筑城,连结山峦,若是等他们在此站稳脚跟,我军想要从这儿打开缺口,几乎就是不可能了。可恨完颜宗望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猪屎牛粪,竟然是宁肯抗旨也不愿意出兵!   他到底是不是姓完颜的?”   完颜杲看著城头战况胶著,冷冷道:“而陛下的意思是趁势进军,若是势头不对就要撤军,但,打仗哪有这么打的?”   “一旦战起,便是国战,便是不死不休!我大金的家底本就薄弱,现在出兵算是投机取巧,但也未尝不是良机,可惜啊,若是陛下早半年下定决心出兵,燕云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抵挡我大金天军!”   半年前,是刘陵和宋人之间关系紧张甚至刀兵相向的时候,宋金合力,他刘陵凭什么不亡?   眼见著城头防守极其严密,自家攻城士卒不断被箭矢滚石杀伤,完颜杲眼里出现一丝怒意。   “来啊,把城外俘虏的那些燕云贱民推出来,推他们去攻城!   不听话的,杀!” 第193章 开国   汉军正军战卒一身甲胄,从脚底军靴到头顶的兜鍪,再到身上的札甲披膊;每一个战卒身上穿的不仅是甲胄,更像是穿著一身实打实的钱。   钱砸在他们身上,也砸在他们心里。   当汉王一身甲胄策马出阵的时候,身后一队骑兵捧著他的大纛跟在后面。   周围成千上万的汉军士卒顷刻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一开始听著,喊声还是比较杂乱的,但随著有人带头,周围的人立马加以效仿,最后,就成了.   “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   “万岁,万岁!”   西面,韩世忠三万军队被草原联军缠住,金人兵锋再插进去,那三万军队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东面,新筑起的山海关又遭到大量金军猛攻,周边的奉圣、宣德、弘州三州主官先后发来十五封公文告急。   燕云上下从一开始的骚乱,迅速转化为露出獠牙准备厮杀的状态,全部军民几乎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各处都在不断地征召军队和辅兵民夫加入战场。   涿州城里有个农民,这时候也把家里的存粮都抬到官衙里去,对著官衙里的主官掷地有声地喊道:   不打还等什么,难道等著金狗再过来抢吗!   如果是草原人或是宋人这时候再来一手偷袭,燕云上下大概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但现在对手又忽然多了一个金人,汉王在准备开战时候就充分发动舆论攻势,这三年里,他一直在给燕云灌输报仇的念头。   现在,金人败盟,再一次无耻地准备南下,准备把你们的家抢空,把你们和你们的家眷抢回去做奴隶。   其实这几条说的都没错,尤其是最后一条,燕云被掳掠回去的民户,大半都成了奴隶。   刘陵收回目光,翻身下马,甲胄发出清冷的摩擦声,身后是无数将士狂热的目光。   他缓步走上修筑好的高台,面前是一口两人多高的黑色大鼎。   高台下方,韩昉眼里忽然一热,在他身旁,从燕地赶来的时立爱穿著一身黑色官袍,轻笑一声,示意韩昉先行,蔡靖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们两人的“互动”。   三名文官以韩昉为首,缓步走上台阶,但也只是走到第二层就停下,对著汉王跪伏下来。   高台上有一张案几,呈放著祭祀的礼器,但这时候根本用不上,刘陵伸手拿起一束火把,用尽力气扬手扔进鼎中。   随即,滚滚浓烟轰然涌出,如同边关上燃起的狼烟,黑烟直冲天际。   “金人败盟,侵我疆土,杀我将士,害我百姓!   孤家,今日要为故辽先帝报仇,为那些将士百姓报仇,为三年前,被金人掳走的百万燕云平民报仇,故,今日在此祭天立誓!”   在高台周围,有专门的三百名士卒负责将话传递出去,声音响彻天际。   云中城以北十几里处是白登台,亦名白登山。   一开始,刘陵喊的还是早就写好的文稿,但很快,他的话变得越来越直白,越来越愤怒。   “.为什么金人敢攻打我们,为什么他们还敢对著我们龇牙,我们弱吗?   错,是他们以为现在还是三年前呐!   本王领著尔等南征北战,平定夏人,迫降宋人,我领著你们在兴庆府前受降,我也带你们去开封府外看看宋国所谓的上国风华。   唯独金国的五京,咱们还没去过。   本王镇抚燕云三年,也是时候了!”   刘陵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军队,嘶声喊道:“本王,今日在此开国!等灭金之后,咱再回来,拿金国皇帝的脑袋,祭祀祖先,补完这祭天之礼!”   当山上祭天烽火点燃的时候,整个云中除却汉王本部两万兵马,其次南面留著防备宋人的万余野战军队被全部抽调北上,整个云中随著汉王发兵北上,从而陷入极度空虚之中。   但宋人这时候还真的就没再趁势进军。   赵官家在朝堂上知道刘陵立国、随即就摆出和金人死磕的态度后,他立马来了精神,但先是朝中王黼蔡京为首的一众大臣声泪俱下谏阻,随即,两河宣抚张孝纯和河北路抚使赵明诚都联名上书,请求朝中消停点。   接下来如果真要开战的话,也必然是在这两人里面择其一统领军队,可这两人都明确不同意,赵官家只能停下心思。   开战,不是一个君王站在自己的朝堂上对著群臣嘶声竭力喊著要大家出来为国家牺牲,而是一个君王先做出表率,继而群臣自发跟随。   赵官家平时自然是有这个话语权的,比如说选秀女,比如说花石纲,比如说   但在这种军国大事上,群臣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您就歇歇吧。   画画写字玩鸟儿不好么?   比起喜欢哔哔,群臣表示还是更希望赵官家喜欢逼逼。   “这一仗啊,他必输无疑。”   赵明诚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脸上流露出兴奋之色,看到底下一众官员们一阵牙疼。   大家都知道您对那位汉王恨之入骨,但,说话还是要讲良心的好吧?   河北七州那儿设置了一个专门的“讲武堂”,由河北七州大都督梁喆,也就是那位汉王帐下的大将军亲自坐镇讲武,每日专门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讲解这场战事。   当然,肯定是对自家这边的重要信息一笔带过,同时把金人妖魔化,梁喆说话都是带剧本的,本身就带有宣传性质。   而且效果还相当好,就算听不懂,看看那位传说中的梁都督,其实也是相当值得吹嘘的事情。只不过票价有一点小贵,大概每张门票最低要价一百贯,前排票是十倍。   因此底下平民哪怕是小富之家也不可能花一年的生活费去看,能进去的,大都是达官贵人,花钱进去接受薰陶。   河北官府和朝廷中部分作为佐证的重要信息,也是从这其中得来,就好像是粪里淘金,总会有点引人注目的地方。   从讲武堂里传出的消息,直接说了金人足足有五万大军南下,而汉王燕云之地三面受敌,麾下军队只比金人略多一些,然后,就是梁喆和一些中低层将官,以“亲身经历者”的身份,讲述金人的残暴,淡化他们的战斗力,将金人描绘成土匪一样的存在。   “总而言之.”   赵明诚沉声道:“若是我大宋趁这时候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底下几名官员听的当即脸色发白,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荒谬,我大宋兵马,怎么可能” 第194章 大金庇护著你,快上!   一个国家,首先要展示给外人看的,就是自己的强大;如果一味地想要表现自己的美,甚至舍下脸皮去打压自己国民逢迎外国国民,想要以此来吸引外人,   那这就不叫国家。   这叫青楼门前揽客的姐儿。   刘陵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就是“亲宋派”,其实不仅是他,燕云治下的不少百姓对于宋人都有某种程度上的微妙感情。   原因之一,是有金人作为鲜明对比;其二,很多人都知道,宋人每年都会送来大量的“岁贡”,无条件的给燕云输血,这样一个善良的国家,谁不喜欢?   刘陵一直在慢慢引导治下军民百姓的思想,国家之间可以有攻战,但底下军民要用一种动态平等的眼光去看待宋人。   我是汉王子民我骄傲,而你,我的宋人朋友,快跟我一起沐浴在汉王的王道光芒之下吧!   什么,你不愿意?   那我们就只能“为你好”了。   茫茫草原之上,韩世忠用这样的好意不断地攻灭和同化一个个草原部族,他手下的军队虽然被称为汉军,但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汉人军队,军中的骑兵和重骑兵数量极多,更何况还有从可敦城撤回来的辽军。   后者,就是专门用来镇压草原人叛乱的辽国精锐。   后方粮道断了无所谓,反正前面就是草原人和他们的部族,一个个抢过去,再不济拿他们的牛羊牲口充饥就行了。   汉军跟草原人对射两轮,汉军士卒身上穿著的甲胄插满箭矢,还能没事人似的继续对射,但草原人就倒了血霉,他们不像女真人那样,兵员素质高,披甲率高,甲胄质量也高。   草原联军之中,往往是这个部族被调配去守前军,那个部族被指派去侧翼呼应,一旦某支部族的兵马溃散,其他人脑子里想的不是第一时间冲过去补缺口或是听命令,而是立刻就开始盘算逃跑路线。   今日的战事已经结束,草原人再度溃散而去。   草地上本来只有稀稀疏疏的草根和牲口粪便,散发出雨水和汗味儿的咸腥味道,然后又被热气腾腾的鲜血一浇,随后散发出的味道就像是一碗地道的臭豆腐。   韩世忠狠狠吸了吸鼻子,随即痛快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直娘贼,想包围爷爷?是爷爷包围他们!”   讲道理,一百个草原人包围三个汉军士卒,后者可能还要保守些,但现在是优势在我!   三个汉卒和三万汉军,那已经不是草原人单纯能用数量就可以堆平的。   傍晚的时候,两个大部族的联军超过三千人,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汉军大营西面,随即,汉军出营,那黑压压的军阵慢慢碾碎草原人的场面,让韩世忠快活地有些绷不住。   天边,残阳如血,把披雪的山峰染上无数血色,而辽阔大地上,则是由汉军亲手给它涂了一层红漆。   韩世忠对著周围几名副将高声道:“金狗想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不看看它们给自个选的是什么友军?草原人能堵得住咱们吗?”   “不能!”   “不能!”   一声声吼声传来,远处打扫战场的数百名汉军忽然在身边军官的喝令下开始就地结阵,踩著草原人的尸首组成军阵,紧接著马蹄声响起,一名哨骑在不远处被拦下,紧接著翻身下马,一路狂奔到韩世忠面前。   “发现汪古人!还有草原部族主力!已经逼近!”   天边的残阳血色渐收,天地的交界线处,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正在涌动的黑色,不断侵蚀天边的光亮,仿佛是黑夜将至。   他们的骑兵更快,而且这次前队骑兵身上都披著甲胄,他们明显比身后那些草原骑兵更精锐凶悍,同时   无数骑兵从天边铺开,身后就是高耸入云的阴山,在浓浓夜色中,如同沉睡的怪兽,但此刻它已经醒来,对才准备收兵回营的汉军露出自己的獠牙。   “传令,调本帅本部兵马出营!”   “喏!”   “传令左军大营,让曲端率全部兵马出营,告诉他,守不住左翼,老子要他的脑袋!”   “喏!”   在韩世忠迅速调遣军队的时候,那支忽然出现的庞大草原联军已经全部铺开,在他们的前军阵列之中,正在缓慢飘起无数不同旗面不同颜色的旌旗,浓厚的战争气息直接狠狠压在汉军心头。   苍凉的号角和战鼓声同时响起,成百上千的头人和族长看到汉军的旌旗时,眼里都露出深切的恨意。   草原人的联军主力出现了。   要是刘陵在这儿,大概会笑说这是草原版的“五军之战”。   但是对于韩世忠和那些汉军将领来说,对面自以为的气势非凡,直接就变成了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登场。   阵列不齐,号令不一,旌旗成千上万,没有统一的旗令和旗号。   这,也叫军队?   草原人平日里都是打生打死互相争夺利益,但是外敌入侵的时候还是会选择一致对外,居然也有了中原所谓“外御其侮”的精神气魄。   汉军中间的大纛旗面镶著一只玄色白燕,无比高傲地看向对面,对面的无数旌旗上也绣著一只只歪歪扭扭象征本族的动物,但与振翅如凤的白燕相比,它们连妖艳贱货都算不上。   只是一帮畜生罢了。   韩世忠在亲兵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小山坡上,可以较为全面的看到大半个战场,对面此刻是趁著夜色进攻,但明显还需要一段时间去组织起全面进攻。   “哨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没哨探到这支联军草原人的兵马怕不是全在这儿了吧?军令官,把负责哨探的正将拖出去,斩了!”   韩世忠咆哮道。   他旁边一个副将立刻跪下来,喊道:“不是末将的过错,末将一直都是按照军中律令去布置哨探,我军今日一路追击到这儿,实在是打的太快了,今夜的哨探还没来得及散出去啊!”   韩世忠愣了一下。   在知道金人出现在战场东面准备封锁自家军队的退路时,韩世忠当天就召开了三场军议,留下少部分兵马负责查探后方信息和准备与汉王援军接头,而其余主力,则是在他的率领下继续北上。   草原人在故意诱敌,不只是韩世忠看得出来,手底下不少将领也都能看的明白,而且后者根本就不像是金人预料中的那样“假意溃逃”。   他们一旦被汉军黏上,后者的军阵能正面击溃草原人,继而其军中骑兵又衔尾追杀,草原人是从南到北一路溃败。   当他们把这种不断被碾碎战败的恐惧传递到后方联军主力军队的时候,后者就算人数再多,又能有多少士气?   杀崩他们,   再一次碾碎他们!   想到这里,韩世忠正准备下令迎击的时候,两名校尉从外面跑进来,对他低声道:   “草原人军中出现了金人的旗!”   韩世忠缓缓站起身,他忽然意识到,不只是自己发觉了草原人废物的本质。   金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依靠这种成色的盟友,完颜娄室只是布置了少量军队袭击夹山,佯装自己要带领主力截断韩世忠部退路,实则,他已经率领金军主力提前来到阴山等待,打算以逸待劳。   他算到韩世忠必然会继续北上,想著从草原人这边打开缺口。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在他抵达的第二日,汉军就来了,也就使得自家军队压根没有多少喘息的时间。   完颜娄室坐在山坡上,对著旁边的汪古可汗颔首道:   “先让你们族中的勇士上去拖住,我大金兵马还需要时间准备。”       第195章 战局对我们的战士太不利了   对面的三万汉军绝对是那位汉王带出来的燕云精锐,哪怕是才经历过一场千人规模的厮杀,前队军阵在面临即将逼近的敌军时依旧没有骚动,而是原地列阵,为后方军队调动争取时间。   而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汉王不能为大金所用,当真是一种遗憾。   完颜娄室眼里有些惋惜,他并非是那种喜欢用敌人鲜血洗澡的杀胚,相反,在历史上,他攻下蒲州后,宋军争相过桥溃逃,先过去的宋兵直接烧掉了桥,无数宋兵直接落水。   然后完颜娄室压根没管双方之前还刀剑相向,而是下令救援落水的宋兵。   但要说他仁慈,也绝非如此,在后来金人攻下陕州后,宋将李彦仙率军收复陕州,金人第一次尝试夺回陕州失败,完颜娄室第二次出兵尝试收复再度失败,第三次他纠集金人当地全部军队以及大宋降军,合计超过十万人围攻陕州。   同时在围城前,他下令攻破陕州后屠城,杀鸡儆猴威慑宋人。   辽、宋、西夏三国,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超过百万。   看著即将爆发厮杀的战场,完颜娄室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那位汉王大概会觉得他完颜娄室这次过来是要报仇找场子的,但,那只是匹夫所为。   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帅,那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打垮汉军!   把汉军的根基打断,把燕云敢于反抗的心气彻底碾碎!   在他的视线中,因为自己命令而不得不在开战最初就动用大队骑兵冲阵的草原人已经开始进攻了。   当然,完颜娄室绝对不会拿自家的骑兵去开这种玩笑,但不妨碍他拿亲爱盟友们的骑兵去看乐子。   穿著杂七杂八盔甲甚至是无甲的骑兵们呼喊著策马冲锋,而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个堆彻盾墙长矛的汉军军阵。   “放箭!”   无数弓弦回落的声音响起,夜空中腾起一片片黑云,随即箭矢如雨落,草原骑兵的队列顷刻间出现成块的缺口,栽倒的战马和摔断腿的骑兵,开始发出一阵阵惨嚎声。   军阵前军和侧翼先后推出了超过一百二十台的轻型弩车,经过燕云工匠的改造,弩车只需要少部分士卒即可拉动,重新上弦填装的时间缩短,但射程也被削减了至少三成。   只不过,用来对付这种敢于正面莽汉军军阵的敌军,效果恰到好处。   一百二十根巨大的弩矢在夜色下破空而出,在草原骑兵的队列中逆穿出一道道血线,后者的阵列在不断地远程打击中开始濒临混乱,不少部族的头人看不下去这种荒唐的送兵速度,已经开始自发地组织自家部族兵撤退。   但是完颜娄室却微微松了口气,在他的视线里,还是有超过两千的骑兵正在不断往前冲锋,距离汉军军阵只剩下八十步的距离。   只要能接战,总是可以给汉军造成一些杀伤的,然后拖住汉军,消耗他们的力气,直到自己麾下已经养精蓄锐的女真军队出击,就能直接击溃整支汉军。   开战以弓弩手射阵威慑,紧接著用炮车床弩压制,一直都是汉军的惯用手段。   完颜娄室对此研究的很清楚,反正这些草原人又不是他的军队,用来试探汉军正好。   随即,如同他的预料那般,汉军在停止箭矢床弩压制后,大量的盾兵配合长矛兵结阵,似乎是准备抵御即将到来的骑兵冲击。   山坡上,一名副将疑惑道:“大帅,为何不用那些火龙车?”   韩世忠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骂道:“金人的兵马明显还没出来,咱们也不知道那些金狗来了多少,火龙车那些东西还不得留到最后用?”   汉王南下一趟,从大宋带回了大量的技术和工匠,随后就开始量产一些东西,韩世忠这次北伐,军中也携带了一批,只不过一直没怎么派的上用场。   再者,也根本没必要。   草原人就像是失了智一样拼命朝防守严密的军阵上猛冲,现在已经不是一汉当五胡了,双方的战损比早就超过了一比二十,那些无甲的草原骑兵压根冲不动军阵,成排的死在长矛大盾面前。   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让完颜娄室也有些心疼起来,他看向旁边已经面露愤怒的一众头人,轻笑一声,道:“继续。”   大量的步卒开始主动进攻,他们的披甲率明显比骑兵高了一些,但大部分士卒身上的甲胄依旧很单薄。   他们在汉军连续三轮的箭雨中艰难前进,很快就又死伤惨重,不少部族兵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看著周围同族尸首横陈遍野的场景,一些人直接吓疯了,开始不管不顾地想要往回跑。   沉沉夜色下,许多有宗教信仰加成的草原人以为自己来到了修罗地狱,他们只知道前面没有头人跟他们许诺过的财富、奴隶和云中小娘子,只有无数穿著甲胄、哪怕是弓箭攒射刀剑加身都杀不死的汉军!   不能再等了。   完颜娄室站起身,身旁的几名金军士卒立刻开始帮他披甲。   眼见著这些废物友军溃散的一个比一个快,以至于后面被拉到战场上准备进行冲锋的部族兵居然有样学样,在战场上走了两步就直接溃逃,活像是来走个过场。   穿好甲胄的完颜娄室直接气笑了,但他还是没有让自己的本部金军出击,而是下令道:   “继续鼓噪,不要让汉军休息,哪怕是溃散,也得让你们部族的兵马在战场上溃散,但凡是营中自行撤退的,本帅会率领大金兵马,灭其族!”   金人的霸道比那位汉王尤甚,其实草原人要是真的团结起来,单纯军事实力虽然不至于打得过汉王或是金人,但至少能给自己留个尊严,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沦为两个庞然大物同时倾轧蹂躏的对象。   在完颜娄室的喝令下,一队队草原士卒被推出去送,战场上鼓声不息,到处都燃起大堆篝火照亮战场,但从深夜开始,草原人就再也无法靠近汉军军阵一步。   倒不是说被箭矢床弩压制的寸步不得前进,而是当草原人踏上战场的时候,最先看见的,就是由他们同族人垒成的“尸山”。   “又溃了”   一名猛安倒吸一口冷气,眼见著那支部族兵甚至都没敢踏入汉军的射程范围,就直接溃散。   他的视线从战场上无数新鲜的尸骸上慢慢移开,在他旁边,完颜娄室正在打盹。   当猛安忍不住再度看向自家主帅的时候,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视线越过他,看向前方凄惨的战场。   “天亮了。”他自言自语道。   天边,黎明已至,因为光亮,得以让所有人都清楚看到昨夜的战场,哪怕是完颜娄室也忍不住眯起眼睛。   从南到北,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每年冬天都会覆盖著大雪,但草原上没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雪覆盖住整个草场,牲口没有吃的就会大规模饿死。   因此,大雪在草原上又被称为白灾。   冬日才过去不久,草原上便再度被密密麻麻地覆盖住,只不过这次,覆盖草原和土地的不是白雪,而是无数草原人的尸骸。   “来吧,让大金的将士们出营。”   完颜娄室站起身,昨夜的打盹让他恢复了不少精神,旁边的亲兵牵来战马,他翻身上马后,身上气势陡变。   “汉军厮杀了一夜,他们现在也不可能有力气了。”   “传令下去,本帅此战亲自率军凿阵!”   “大金的将士们,随本帅,把这些汉军的乌龟壳砸烂!”    第196章 主帅正在热身,目标是炎头!   北面,前军的侧翼旌旗翻卷,将台上收到旗令后,一名校尉来到韩世忠面前报告道:   “大帅,金人动了。   不少汉军将领都忍不住抬头看向远方,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是以前辽国将官,心里对金人的阴影还在,只是在跟随汉王后,这种恐惧被渐渐消弭,所以,在恐惧之后涌上来的,是一阵阵愤怒。   在韩世忠身侧,一个将领深吸一口气,轻声呢喃道:“金狗”   耶律大石眼里恨意浓郁的几乎要流淌出来,他跟辽国末帝的关系其实不好,后来跑去追随辽帝的时候,后者也不怎么信任他。   但主辱臣死,更何况辽帝的死法还那么屈辱。   嗯他一定是被金狗虐杀的!   金人南下,耶律大石失去的不只是家室子女,还有他在辽国的地位,使得他这个姓耶律的,要去给人家当部将!   他上前一步,站在韩世忠旁边。   “卢龙军随时可以出战。”   “不急。”   “金人已经开始列阵冲锋了!”耶律大石指著远处喊起来。   韩世忠转过身,微微凑近他,冷冷道:   “我,才是大军的主帅,你要是不听军令,本帅现在就在这斩了你!”   话语里的杀意极其明显,耶律大石微怔,继而低下头。   旌旗翻卷,将台上传递出了旗令,前军三个大军阵在收到命令后,两翼开始不断地推出一个个柜状的巨大物件,底部带有辅助推动的车轮,顶端安置著一条黑色开口长柱,模样奇形怪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如同完颜娄室预料的那样,汉军依旧保持箭矢弩矢压制战场的策略,所以这次他没无脑指派自家骑兵冲阵,而是以金军步卒军阵稳步推进,继而让草原部族兵作为侧翼和炮灰,先行吸引汉军的箭矢。   但在他们重新推进到距离汉军三百步的距离内时,汉军军阵后方猛然响起一阵阵轰鸣,数十块巨石被炮车高高抛起,先后狠狠砸入敌军的军阵中。   不少金人将领看的脸皮一颤,清楚看到有不少自家士卒被巨石整个碾碎。   “稳住!”   完颜宗弼看到情形不对,直接离开完颜娄室身边,策马前进,带著自己的亲兵营汇入最前排的军阵中。   “敌军的炮车还要填装,莫要慌乱!   稳住脚步,随我打垮汉军!”   宗弼左手擎旗,右手挽住缰绳催促战马前进,一道道箭矢从他头顶飘过,偶尔会有几支箭矢落在他的甲胄表层,好在没伤到要害,在他身后护卫的亲兵时不时中箭坠马,宗弼一眼都没看,咬著牙擎旗高吼进军。   金军前队几乎都是领著甲士和战卒冲锋的披甲谋克,护在宗弼周围,高吼著前进。   “大金万胜!”   “打垮汉军前军的几个大军阵,就能直接威胁到他们中军的弓弩手,汉军仰仗的是他们的强弓硬弩,只要破开前军,他们就是一群绵羊!”   完颜娄室振臂高吼:“升本帅纛旗,让汉军和儿郎们知道,本帅在此!”   一军主帅亲自率领冲锋,在战场上绝对是高度冒险的行为,但完颜娄室已经做过不止一次,而且几乎每次都赢了。   他的声音让金军上下士气再度暴涨,随著主帅大纛飘起,看到旌旗的每一个金军士卒几乎都眼里爆发出狂热神情,最前排的士卒已经拼命来到汉军阵前,准备与汉军厮杀。   但在他们的眼睛倒影里,忽然出现了一丝火光。   曲端拔刀指向前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点火,放!”   不到十步的距离,弓箭和床弩都没法再发挥更多作用,但刘陵本来就是准备卯足力气对准金国,所以为了应对金人的步卒冲锋和突骑战术,他后面想办法从大宋那边搞来了火油柜。   然后,又经由燕云工匠和他的亲自参与改进,火油柜成了汉军中的标配军械火龙车。   韩世忠站起身,忍不住全神贯注地看向战场,他是看过火龙车试射场面的——那种程度的火焰,足以让一条直线上的士卒来多少死多少。   在曲端下令后,士卒点燃了火龙车的炮口引线,黝黑的炮口发出一阵刺耳的爆炸声,先是喷出了一些浑浊的特制油料,紧接著,滚滚浓烟随著火海一同喷射出来。   数十道火焰从几个方向封锁金人冲锋的势头,冲在最前排金人士卒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带著浑身火焰摔倒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滚动。   “保护大帅,保护大帅!”   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声,完颜娄室的战马被火舌舔舐著,战马发疯似的乱动,把他整个人从背上摔下来,紧接著,一道紧随而来的火焰又攀附上他的兜鍪。   完颜娄室顿觉头上一阵滚烫,旁边的亲兵指著他尖叫道:“大帅,你头上烧起来了!”   “我军在下风口,烟雾倒灌了!”   曲端看了一眼对著汇报的士卒,然后又抬眼看向战场,毫不犹豫喊道:“让盾兵原地不动,长矛兵只管刺击,后方弓弩手,保持原有一百二十步距离射阵,仰抛一轮箭矢!   把本将军的将旗移到前军,哪个敢退过将旗,老子先杀哪个!”   火龙车的杀伤性不仅在于火海,因为是第一代试作品,本身依旧是大宋火油柜的改版,燕云工匠考虑的只有杀伤力和能否喷射火焰了,在油料和炮口引线里都加入了特殊成分。   因此在刚才点燃火龙车的时候,当场就有两台火龙车炸开,几个士卒直接葬身火海,随即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但相应的,金人在这种武器面前表现的只会更加不堪,汉军阵前如同升起了一道火墙,滚滚浓烟和火焰遮蔽了双方士卒的视线,汉军前军收到命令,哪怕是一阵胡乱刺击,也能用长矛刺杀不少冲过火焰封锁的金军。   而后者得到的命令就是从正面冲阵,在火海出现的时候,几乎全部陷入骚动,就算有人这时候想要鼓噪聚集同伴继续冲锋,也会被这种骚动和混乱所带动,继而相互疯狂踩踏和推搡。   这时候,汉军两翼的炮车营地开始移动和调整位置,后续抛掷出的不再是巨石,而是大量载有特殊可燃物和燃料的坛坛罐罐。   杨可世翻身下马,从亲兵手里接过硬弓,紧接著,拿起一支裹著浸油麻布的箭矢。   在他周围,有数百名弓箭手在命令声中同时点燃箭矢,紧接著拈弓搭箭。   “预备!”   杨可世将箭矢方向对准天空,心里默数著数。   下一刻,旗令挥动,传令校尉发出嘶哑的吼声。   “放!”   炮车抛掷的瓶瓶罐罐在数百步外砸的粉碎,尘雾四起,里面浑浊的油料飞溅到地上。   汉军中军和两翼三个军阵中同时开始抛射箭矢,燃烧的箭矢从天空呼啸而落,点燃了汉军面前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熊熊火焰顿时冲天而起,满地草原人的尸首和开春后新发芽的草全部成了燃料,贪婪地炙烤著活人。   韩世忠看著面前辽阔草原上化作一片火海的场景,平静道:“传令。”   “前军撤出火场,留足箭矢,让金狗先在火里翻个身子吧。”   他玩味地笑了笑,然后微微热身,对著山下的火海摊开手臂。   “那位金人主帅居然敢主动冲我汉军的阵,当真是不怕死的金狗。”   “让骑兵候命,为本帅披甲!”    第197章 反啦!   刀剑弓弩,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熟悉,哪怕是天赋好的人,也需要在上面花费大量的时间。   而火器,在发展成熟的时候,只需要使用者端正姿势和一段时间的训练,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后者,只要靠得够近,砰的一声,就能夺走一条生命。   刘陵对于火器还是很热衷的,只不过以现在的技术,几乎不可能去人为“催熟”火器发展的进程;再者,刘陵上辈子后半生都在病床上度过,生活已经很艰难了,他当然不会选择去研究什么让自己心情更艰难的东西。   其三,就是现在的手段已经够了。   在不断地被割肉放血等死和猪突挣扎一下,二者之间,金人已经选择了后者。   如果再拖下去,他们国内几乎没有止境的叛乱,以及正在居庸关一带不断发展壮大的完颜宗望一系的金人权贵和将领们,将会把整个金国带向灭亡或是分裂的结局。   那位金人皇帝完颜吴乞买选择了赌一把。   摁死汉军,把休养生息后的燕云纳入金国,金国国内矛盾就能瞬间消弭大半。   刘陵的目光看向面前的沙盘,金人和汉军泾渭分明,从云中往北一带,连接入草原,相当于是一条直线,但现在,直线已经从中间断开。   完颜娄室故布疑阵,将自己军队主力提前拉到了阴山,放了刘陵鸽子,然后打算在阴山覆灭韩世忠部。   但同时,他也将后方的完颜杲部留给了刘陵。   金人的.谙班勃极烈,地位大概类似于摄政王,对外征战时,往往是由谙班勃极烈兼任都元帅,同时从金国太宗以后,谙班勃极烈往往也是皇位的继承者。   此刻,完颜杲正率领两万多兵马堵在新筑成的山海关外拼命攻打,想要把这座关隘握死在金国手中。   金人并不傻,他们先前把云中以北的汉长城交给刘陵,是因为就算从云中北上,也几乎无法威胁到金国。   但若是燕地以北的居庸关、北口等几处重要关隘连带著长城都沦落到刘陵手中,那么金国就真的得被困死在它神圣的白山黑水祖地了。   云中以北的恒州、奉圣州一带,本来金人在那儿占据主动优势,现在山海关筑成,就好像是动物园里的老虎面前多了一道坚固的铁栏,游客们可以在铁栏外肆意挑衅,胆大的人,甚至还可以把手伸进去,在老虎打盹的时候给它一巴掌。   至于说为什么这儿被命名为山海关不叫张家口,纯粹是一开始刘陵为了骗大宋爆金币而呈递上去的名字。   它,好听啊。   筑成山海关固然用了许多燕云和草原的人力,但物力有大半都是宋人出的。   “大王,外面下雪了。”   耶律燕山掀起帘子,从外面走进来,刘陵的思绪被这一句话再度带回到现实中,他顺著耶律燕山掀起的地方朝外看,只看到了昏昏沉沉的天空。   “信,有没有送进去?”   刘陵在知道完颜娄室敢直接把他的屁股后方留给自己后,就立刻率军北上,一路向东北进发,然后在完颜杲还没反应过来的前提下,尽可能占据了有利地形,且随时准备对后者发动突袭。   他一开始以为两个完颜是商量好了,但在率军抵达后,根据哨骑不断反馈回的消息,刘陵和手底下的将领们发觉,完颜杲很可能还以为汉王的军队主力正被完颜娄室死死牵制住。   同时,另一条重要消息就是,完颜杲手下的金军已经劫掠了当地所有能攻破的城寨,哪怕是当地一些已经选择投降的部族,也被金人果断屠戮,将其部族中的存粮变成军粮。   虽然对于完颜娄室来说,这些草原部族是他的盟友,但对于完颜杲来说,这些部族只是一座座粮仓。   我友军的友军,不是我的友军。   如果一支军队断粮,那只能说明方圆几十里之内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军队天然带有的暴力属性决定它在某些方面很难被掌控,军纪如铁也只是相对而言。   而相比于金人,汉军的军纪一向较为严格,所以在刘陵抵达后,就有不少因为被灭族的外族人开始求见,不断为他提供金人的消息。   “咱们要吞下完颜杲这支金狗,就得找准时机,把他一击闷死在这儿,然后彻底截断完颜娄室的所有退路,把他封锁在草原上,除非他接下来准备在草原安家,要不然就只能被堵死在阴山了。”   山海关内有超过七千的驻军,当然,大部分都是赵鹤寿宁远军那种类似于“治安部队”的民兵辅兵,其中披甲士卒不到八百,侥幸的是弓弩箭矢储备极多,且城防器械完善,足够在金人攻城时对他们造成大量杀伤。   “还有一件事”   耶律燕山顿了顿,提醒道:“金人在强迫那些俘虏的部族人和一些.属于大王治下的平民百姓攻城,用他们消耗守军的箭矢。”   同时,也是在消耗后者的士气。   汉军抵达后,按照汉王的部署,原本是准备在通知守城军队后,两军同时夹攻完颜杲,利用兵力优势,同时以汉王麾下主力精锐作为突破口,就算不能全歼完颜杲,但至少也要尽可能杀伤金人士卒。   金国全国的军队数量肯定比刘陵多,但他们能拉出来野战的军队兵力,已经与刘陵慢慢持平了,后者甚至还有大量兵力被国内的叛乱所牵扯。   当然,那些叛乱背后的推手,自然也少不了汉王善意的资助。   “既然外面下大雪,”刘陵站在帐帘门口,眼里倒映出昏暗的天空,呢喃道:“那就让咱们的邻居把粮食吃完了再走吧。”   云中以北是一片荒芜,这片土地没有实际控制的意义,那些既穷且彪悍的部族也榨不出油水,反而都是一帮刺头。   现在,正好借助金人的手把他们梳理一遍,以后才能让他们更好的接受王化,不是么?   被金人蹂躏过的草原人,才能对汉王伸出的援手产生最真诚的感恩之心。   完颜宗望坐在官衙外面的台阶上,凝视著头顶昏暗的天空,一粒雪花打著旋儿飘到他身上,他下意识伸手拂去,心里却在想。   自己的那位皇帝叔父,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像是一片讨人厌的雪花?   且不说金军这次动作一开始就死死瞒著居庸关一带,在出兵的时候,自己的兄长和弟弟都同时背叛了自己,若非他完颜宗望足够警惕,险些要被自己的两个兄弟直接夺权。   就算他现在侥幸活下来,手里还掌握著几处关隘和一些军队,但也因此元气大伤。   好,你们要忠于国家,那我且看咱们的叔父之后会如何对待你们。   在他的眼角余光里,穿著金国官袍的张武走过来,他身后还跟著两名披甲的金人谋克。   完颜宗望忽然对他轻笑一声。   如果张武是无耻之徒,那么他在先前与自己那位皇帝叔父接触的时候,就应该为功名利禄果断背叛自己了。   如果他不是,   那么,   他也同样不可能背叛汉王。   张武领著身后两名谋克对他跪下,沉声道:“汉王已经派人送信过来,他知道都统您无心背盟,他,和您依旧是歃血为盟的兄弟。汉王说,兄弟者,同富贵耳。   等此次战后,大王愿意奉都统您称帝!”   完颜宗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眉毛上飘落几片雪花,连带著眼里也都冰冷许多。   “告诉汉王,孤自然是不敢擅自称帝,划地为王保全富贵即可,还是把龙椅让给汉王的那位好岳丈吧。   不过,告诉完颜阇母,他要是连营平二州都拿不下来,那这皇帝之位还是有德者居之吧。”   “通晓居庸关和长城上下将士,所有愿意跟本王的女真勇士,本王此后绝不亏待他们。”   完颜宗望收回目光,朗声道:   “传令下去,我部出关,堵死斜也的退路!” 第198章 烽火连城   金人,在战场上真的没虚过谁,哪怕是内战。   对付强大外族的最好办法就是以夷制夷,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反正汉王现在有的是钱粮,足以不断地在金人家里搞小动作,而哪怕是历史上的金人在最早的爆发期过后,国内也很早就出现了内斗趋势。   而成分复杂的燕云在刘陵数次集成下,反而是越来越团结,内斗虽然也有,但很少;说到底,既要画饼,又要让所有人吃到饼,其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竖立公正的强权,利用强权带来的影响力,去将国内的矛盾转移,引领大家一致对外,然后对自身的克制也不能松,要不然,上层建筑就会瞬间坍塌。   刘陵是依靠军功起家,在其他方面上可以含糊,但是军功依旧是极其死板,想要上位,想要功名利禄,想要做人上人,可以,拿军功来换!   哪怕是战死了,本王替你赡养家里!   在战功方面,宋人降军里竖起的旌旗是韩世忠,然后是曲端杨可世等人;故辽降军那里坐山头的,是一开始投降刘陵的常胜军将领们;夏人,则是梁喆,从某些方面来看其实还有些薄弱,不能完全撑起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梁喆本身就乖觉不愿意出来扛旗的缘故。   更何况在梁喆镇守河北七州后,刘陵还需要一个夏人将帅来继续坐镇燕云,安抚燕云夏人的心。   同时,这个将帅也必须能打。   饭桌上摆著简单的饭菜,刘陵看了一眼后,放下手里的文书和笔开始吃饭,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只吃了半碗就放下,又继续拿起文书批阅。   李良辅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静静等待片刻后,看刘陵放下文书,他才出声。   “末将李良辅,拜见大王!”   “李将军来了。”   刘陵点点头,伸手示意,两人眼神交错片刻,李良辅低下头,恭敬地跪坐在下方。   “三千骑兵已经绕道至金莲川,在一天后会尽全力切断金人的粮道,按照您的命令,那支骑兵会死战不退,为大军争取时机!”   这三千骑兵是李良辅手头的全部骑兵,刘陵一句话将其调遣到战损率最高的地方,但李良辅清楚知道,汉王后续肯定会给他以补偿,所以李良辅现在心疼归心疼,心里也还是希望这一战能打赢。   大约四年前,金人南下攻辽,那时候的李良辅还是夏军主帅,奉命率军三万从西面进攻金人。   一开始,李良辅小胜几场,因为金人在西面的力量较为薄弱,然后那个名叫完颜娄室的金人将领与同僚大吵一架,最后只带著一千人出击迎敌,正面打崩了李良辅的三万夏军。   当时的战况其实是很复杂的,自己手下那些夏军也不是什么野战精锐,但李良辅也清楚知道,人家确实就是领著一千人,以三十倍的兵力劣势杀入了自己的中军。   做将帅的最大耻辱莫过于此了吧?   李良辅不知不觉发起呆,再度回过神的时候,汉王已经站在他面前。   “末将.末将走了神,末将该死!”   他慌忙跪伏在地上,然后汉王在他对面坐下,把他拉起来。   “李将军夜里会被魇住吗?”   “末将.”   李良辅愣了一下,不知道汉王是什么意思。   “本王还记得四年前,金人南下,本王那时候只不过是燕京城里一介布衣,和妻子苟且求活;那时候,宋人攻城,与辽军在城内接战厮杀,城内地砖上到处都堆迭著尸首。   街坊,官吏,恩人,仇人,全都混在尸首里,谁都看不清了。”   刘陵缓缓道,随即,发出一声叹息。   那位妻子,大概就是如今的汉王妃?   李良辅在心里想著。   “然后,本王的发妻,也就是现在的汉王妃,她夜里就时常梦魇。   本王后来对她说.有我在,燕云上下不会再受金人欺侮,你也不用怕其他的,毕竟,你我是微末时就开始做夫妻,没道理我发迹了,却要把你落下。”   刘陵盯著低头的李良辅,轻声道:“李将军,其实谁都会有怕的事,本王可以理解你。”   “但,你真的是怕么?”   汉王抬起一只手,点在李良辅胸口处,告诉他。   “这是恨,不是怕,李将军,四年前你领著的是夏军,但现在,你是本王的大将,伱手下是本王的汉军精锐!”   李良辅已经猜到汉王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一下,呼吸渐渐粗重。   “你现在不用怕了,因为本王在你身后。   你现在可以去尽情地报仇,你有赢的机会,本王把自个和军队全都交给你,你甚至可以著把本王的王纛都送到前军去厮杀!   你可以把本王的军队打光,但我后面还会不断地把军队交给你,因为我知道你可以。”   刘陵站起身,对著李良辅慢慢抬高声音。   “但本王只要一个字,赢!”   李良辅抬起膝盖朝后挪了挪,然后跪伏在刘陵面前,将自己的头磕在他面前。   “末将.遵命!”   明明已经是六月,但北方的天气却总喜欢作怪,偶尔来一场大雪也算寻常事。   但对于汉军来说,他们合围的速度很快,却因为这场大雪不得不停止进攻,因此而带来的消耗和损失其实远超过完颜杲部金军。   赵鹤寿坐在椅子上,屋内生著炉火,温暖如春,赵鹤寿放下信,轻声道:   “二万金人,不知道他们反扑的时候,会杀掉我军多少同袍将士。”   屋内,另外两名副将也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人开口道:“大王的意思是?”   赵鹤寿的手握紧成拳,轻轻敲在桌上。   “就在今夜,宁远军出城夹攻金狗。”   “可是.风雪太大,万一您可以跟大王说啊,咱们.”   赵鹤寿平静的回答道:“是本将军,接连写三封信给大王,我告诉大王,宁远军也是能战的,我求他今夜进攻,宁远军可以作为先锋。”   “您这.”   赵鹤寿站起身,对著两人轻声道:“本将军的家眷,父母,全都死在金狗手里。”   “可是.大雪封城,您我军,还有大王的本部兵马,如何能辨明方向啊?”   哪怕是离开官衙,已经来到城门处,那些将领依旧在不停的劝说。   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城门处出现了一支约莫三百人的骑兵队伍,赵鹤寿在亲兵的帮忙下穿好甲胄,翻身上马,那支骑兵队伍也汇入他的中军,扈卫在他周围。   在他的命令下,大城门缓缓开启,早就开始准备的军队出城,风雪极大,哪怕是金人的哨骑这时候也不会傻乎乎地来关城面前哨探。   军队沉默地前进,在估摸著已经进入金人哨探范围的时候,赵鹤寿看向旁边的副将,轻声道:“你知道,汉王为什么把本将军派到这儿么?” 第199章 晴雪夜   “大王是好人啊。   赵鹤寿嗓子有些沙哑,他抬起马鞭指了指身后山海关的方向。   “本将军那时候贪了钱饷,韩公美那些人在大王面前说我坏话,燕云上下,贪官污吏都是要掉脑袋的,但大王却把咱派到这儿来。”   赵鹤寿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对著远方低声道:“大王这是舍不得杀咱呐。”   “我只是一介匹夫,但是从易州那儿开始,大王立誓后,以我为兄弟,共富贵,假我功名,我后来却忍不住去贪了将士们的钱饷,我真该死啊!   哪怕他那时候杀了我,我也认这罪,确实是我不对,但.大王又把命给了我。”   在赵鹤寿有些压抑的叙述声中,哨骑开始回来汇报,说是金人出营了。   山海关的守军主动出城想要夜袭,完颜杲怎么可能放过这绝好的机会,自然是倾尽兵力,想要击溃山海关守军后,顺势攻入关城。   此刻已经不用哨探汇报。   北面苍茫的大雪中,如故友应邀踏雪而来,无数黑色身影穿过风雪,缓缓出现在宁远军面前。   夜色下,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对著他们无声咆哮。   军中火把被风吹的颤抖,火光微弱。   金人来了。   金军前军军阵中,听过哨骑的汇报后,前军都统韩常微微颔首,他看看周围的骑兵,眼里,兴奋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父亲韩庆和早先降金,受封高官,算是最受金国朝廷重用的那一批汉人,麾下辽东汉军也是屡次立功,受到朝廷的嘉奖。   但现在,在他对面的军队旗号是汉军,而在他周围的,却是女真骑兵。   我大金,天下无敌!   “对面汉军只有两千多人!”他扬起手里的枪刃,对著周围用女真话高吼道:   “全军预备,马军预备冲杀,随本将,凿穿他们!”   风雪中多出无数似呜咽似惨嚎的声音,沉闷的鼓声随风而出,两军旌旗都猛地向后扯起,但赵鹤寿却没急著动身,除了他和他身边的三百多骑兵,身后两千多步卒都开始心生恐惧。   “金狗,又来了。”   赵鹤寿转过头看向前方,副将这时候才发觉他手里拿著一个较大的水囊。   “将军?”   “本将军守城这几日,金狗逼迫俘虏攻打山海关,用咱们家眷的尸首,为他们的攻城军队堆彻城墙。   那些俘虏,咱们的亲眷,咱们的同族,咱们的兄弟姊妹!”   赵鹤寿高吼道,然后拔掉水囊的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自己头上。   里面浑浊的液体顺著甲胄表层不断流淌,因为严寒,流淌速度变得很慢,同时液体的味道也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在他周围的三百多骑兵都举起水囊,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穿著的甲胄表层。   那名副将一下子瞪大眼睛,他闻出了那种液体的味道。   是火油!   “爷娘,妻儿,兄弟.”   赵鹤寿的牙咬的嘎吱响,他用仅剩的左臂挟著一杆马槊,高吼道:   “本将军尽散家财,募得尔等与本将军同死,   此战,是为我等死在女真狗手里的家眷,为了被金狗屠戮的故国,为了.汉王!”   汉王给赵鹤寿的赏赐很多,后来,他一念之差,贪了不少钱财,而后就被汉王打发到山海关筑城。   有人跟他说,是汉王当年在易州指水为誓,不好直接杀他,所以想要借金人的手弄死他,   但赵鹤寿认为这话说的不对。   因为汉王不是那种人。   赵鹤寿服从了调动,没折腾,也没为自己辩驳,他是想要好好做事的,结果还没等他证明自己已经认错,金人就又南下了。   不过,也算是给他送来了一个赎罪的机会。   金人的骑兵已经开始列阵,无数战马鼻腔里喷涂出白气,身上马铠在雪光中倒映生辉,像是即将开动起来的坦克,金人骑兵们放下面甲或是兜鍪,看到对面兵力远不如他们的汉军,大部分士卒都兴奋起来。   战功财富女人!   燕人的疲弱他们早有领教,四年前他们可以抢的燕云十室九空,今天,大金铁骑依旧会让这群蝼蚁明白.反抗天威的下场!   “诸军!”   赵鹤寿把副将赶走去率领剩下的军队,他身边只剩下三百多被他招募来的军中死士。   他从一个士卒手里接过火把,顿了顿,眼里看著对面两百步外的无数金军,然后将火把按在自己身上。   火焰贪婪地舔舐油料,顿时攀附在甲胄表层,哪怕是有厚厚甲胄包裹保护,那种可怕的炙烧感还是让赵鹤寿发出痛苦的哀嚎,他死死看著金人军队,眼里仿佛有火焰流淌。   战马悲鸣起来,坐在它身上的将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火团,火焰让战马开始发狂,坐在它身上的赵鹤寿发出一声嘶吼,整个人纵马狂奔出去。   “报仇!”   在他身后的骑兵们都伸手入怀里,将赵鹤寿馈赠的财物扔在地上,将火油浇在身上甲胄表层,然后一个个接过火把,点燃了自己。   顷刻间,无数惨嚎声响起,火光照耀雪夜,浑身燃烧的骑士们已经没法再发出更多声音,而是选择尽可能地操纵战马,用自己最后的那点生命为大军指明方向。   火焰吞噬著甲胄,继而是人的皮肉,痛苦的嘶吼声从各处响起,无数火团开始朝著北面狂奔,照亮了金人惊愕的面孔。   仿佛地狱在金人面前打开,无数死在金军手里的冤魂咆哮著冲出来,要把他们拉下去陪葬!   “这群疯子.疯子!”   韩常安抚著战马,对周围吼道:“不要慌,他们只有一点人,准备放箭!射死他们!”   “放箭!”   山海关前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金人在平原中间筑营,现在已经有大量将士出营,准备迎战汉军。   宁远军三百骑在主将的带领下带著浑身火光发起最后一次冲锋,而在金军的东面和西面,都开始出现无数旌旗和军队,大地开始震动起来,无数马蹄的声音狠狠践踏在金人心头。   远方,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火光出现,风雪咆哮著送来汉军总攻前的鼓声,   完颜杲披著一层单衣冲出帅帐,在他的视线里,赵鹤寿率领的三百多骑兵在冲锋途中就被射死了一部分,此刻最后的那些骑兵轰然撞上了金军的前阵。   赵鹤寿摔下马的瞬间,身上的火在积雪中嗤嗤作响,他咳著血撑起身子,被烧瞎的眼睛仿佛穿过重重黑夜,停留在远处地平线上那个穿著黑色王服的男人身上。   在三个方向的数万汉军眼里,那三百多团火球冲锋的时候,不断地有火球在中途停下,那些燃烧的骑兵肯定不是中途怕了,而是死在了金人的箭矢中,哪怕他们坠地后,尸首也还在雪中继续燃烧。   然后,最后的那点骑兵撞入金人队列中,只引起了一阵骚乱。   但,他们为周围的汉军点亮了进攻的方向。   哨探,很快就汇报说宁远军节度使赵鹤寿亲自率部曲骑兵冲阵,已经战殁在金人前军。   刘陵看著远处骚动不安的金军,看著那些还在雪中燃烧的尸首。   他嘴角嗫嚅了一下,一时间心头茫然。   片刻后,他戴上兜鍪,领著自己的亲兵营汇入前军。   鼓声疯狂擂动,穿透整个黑夜,风雪渐渐平淡,苍白的月色泼洒在平原上。   平原东面,   时立爱穿著黑色甲胄,神色怔忪地看著那三百多骑兵消失的地方,在他旁边,几个原本出身常胜军的将领眼睛像是烧红了一样,先后翻身上马,嘶吼著带自己的亲兵部曲汇入即将冲锋的前军。   短暂的寂静后,三个方向的汉军先后开始朝著同一个方向合围,北面,一支兵力庞大的汉军骑兵绕行过来,堵死了金军最后的退路。   “不留俘!”   “大王有令,不留俘!” 第200章 做个熟人   “混帐,畜生!”   高凤站在中军,对著远处破口大骂。   在最初,两万多常胜军一次性归降到汉王麾下之前,他和赵鹤寿就站在了汉王身后,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哪怕是后来得势,两个人并未一直跟随汉王率军在外征战,而是奉命镇守燕地。   同僚同袍之情,弥足珍贵。   亲人之间尚且会因为利益反目成仇,但在战场上,一个可以信任的同袍,必然会在关键时候毫不犹豫地替你挡刀子。   高凤事后可能会去思索赵鹤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现在,赵鹤寿身上的火,点燃了高凤和周围成千上万汉军心里的怒。   女真人很凶,手里拿著骨朵,纵马驰骋时依旧敢和汉军正面对冲,甚至不少女真骑兵已经直接冲入了汉军的军阵里,踏著血肉准备继续前进,但随即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被围拢过来的汉军死死困住。   女真骑兵,或者说骑兵战术本来就仰仗一次次的冲锋去击垮敌军,但四面全都是汉军,女真骑兵一旦冲锋过去就迅速陷入多个军阵的剿杀,又如何能有办法冲出来再度转身冲锋?   更何况,外围那支兵力庞大的汉军骑兵一直在游弋,除了攻杀逃散出来的金人溃军,他们始终没有参与到正面战场上来,显然,是为了后续拦截想要逃出战场的成股金军。   得到这个汇报后,完颜杲指天痛骂完颜娄室,继而披甲上马,领著自己的数百名合札亲军打算重整旗鼓,周围的金兵看到他的旌旗也立马围拢过去。   但汉军那边在注意到这个情况后,大量的弓弩手和床弩被调集起来,哪怕是冒著射杀自家士卒的风险,也要对那个地方疯狂倾泻箭矢。   一个金人谋克策马冲入汉军阵中,擦身而过的瞬间,马槊挑起一个汉卒在地上拖行,后者哀嚎一声,然后攥住马槊,张嘴硬生生啃咬在谋克的手腕护臂上,继而他的下半身在地上磨到稀烂,尸首像是布袋一样,随著折断的马槊一同摔在地上。   战马一路发狂奔跑,直至被两只长枪刺入马颈,颓然撞倒在地上,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金人谋克在战马倒下的瞬间就灵活的滚落马背,稳稳站在地上。   箭矢破空之声袭来,他下意识伸手挡住脸,然后身上瞬间插了四支箭矢,其中一支穿过臂甲的薄弱处,直接没入皮肉,他痛的嚎叫一声,过了片刻,才有亲兵冲过来护在他旁边。   金人谋克捂著肩膀站起身,几个亲兵被箭矢先后射杀。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臂甲上居然有几道带血的牙印,忍不住骂了一句,但周围的汉军已经开始合阵,大量的长矛手在盾兵的护持下逼近,金人谋克对他们绝望的嘶吼起来。   “我要降”   噗!   长矛矛头带著冰冷的光泽透胸而出,他伸手攥住长矛,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味,还没等他最后挣扎,一名弩兵对准他扣动弩机,弩矢破空而来,钉穿了他的喉咙。   长矛收回,金人谋克的尸首重重砸在地上,身底下开始摊开一片血泊。   当一个人在高强度剧烈运动后,脑子会自然而然地放空,而落到战场上时,大部分人只会依靠本能反应去做事。   平时疲弱的士卒,遇到正面厮杀时就会下意识躲避,然后带崩周围所有人的士气。   而经历过长时间训练和无数厮杀的老卒,这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两个字:砍人。   在金军前军军阵的厮杀最为惨烈,大量的汉军被不断填补进去,数千甲士组成军阵,从多个方向开始拼命推进,五名以上的正将领著自己的部曲汇入前军,直接开始了身先士卒。   几具烧焦的尸首被人从战马尸骸下拖出,开始往后方传递,更多的尸首已经葬在层层尸骸下难以找到,或者是干脆就被两支正在厮杀的军队碾入尘土之中。   当焦尸传递过来的时候,原本在尸首上熄灭的火焰,又在一群群丘八眼里点燃,继而,他们开始在上官的命令声中握紧兵刃。   “不要乱,他们已经力竭了,咱们还有援军!”   完颜杲骑在战马上,虽然嘴里还在大喊,但他心里已经陷入了绝望。   其实当汉军完成合围的时候,全部金军营寨都陷入了混乱,继而汉军毫不犹豫地发动猛攻,先是卡死了金人的活动范围,利用弓弩剿杀金人骑兵,继而又利用一条条士卒的性命完成了对金人各部营寨的分割。   整个战场上,不是四万汉军对两万金军,而是后者在开战后,金军各部将领就全都瞬间处于兵力上的极度劣势,再加上大部分汉军发疯一样扑杀过来,以至于哪怕是有金军侥幸溃围而出,本部兵马的死伤也极其惨重。   正面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后,隶属于完颜杲的两部辽东汉人军队一个全军覆没,一个想要开营门投降,被杀红眼的汉军冲进去屠戮了大半,直到汉王的亲兵纵马冲进去喊著留一些俘虏,汉军才扔下那些俘虏,直接开始转身进攻隔壁的营寨,压根不怕后者会再拿起武器偷袭。   火光冲天,把战场照耀的如同白昼一样,完颜杲清楚自己今天除非是率军杀出一条缺口,要不然就不可能逃出去了。   但这个可能性很快就被他否决,因为他看到,在朝著自己本部大营猛攻的汉军阵列中,赫然立著一面王纛!   完颜杲身后立著他的帅旗,与那面王纛距离不超过三百步,而在两面旌旗中间的这段距离,汉军每往前一步,就要付出上百条士卒性命的伤亡,而金军每后退一步,都代表整支军队离彻底崩溃已经不远了。   甄五臣鼓足全身力气撞在一个金人士卒的盾牌上,把后者撞得人仰马翻,继而其他亲兵开始疯狂冲击这道转瞬即逝的缺口,甚至都没人再去管他们摔倒在地上的将军。   甄五臣满手都是泥泞和血浆,他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上的甲胄实在是太过沉重,以至于他很难挣扎著站起身。   好在一小队自家士卒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队伍里的主官发觉了甄五臣甲胄的不同,赶紧让人把他搀扶起来。   那名偏将在看到甄五臣的狼狈样子时,不仅没有讥笑,反而露出敬重的表情。   “将军还能再战否?”   “汝等,随孤再战!”   刘陵胸前甲胄表层插著一只箭矢,箭头被里面的锁子甲挡住了,刘陵伸手拔出箭矢,随意扔开。   然后,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对著周围的亲兵士卒高呼,吼声从亲兵队列中传开,继而,汉军猛攻的势头再度上升数倍,各个方向都有汉军士卒不顾一切地撞入金人的队列里,哪怕是拼著挨刀砍,也要给身后同袍撕咬开出一个缺口。   旁边,亲兵校尉递来雕弓,以现在的距离,以汉王的本事,足可以轻易射杀那名金人统帅。   但刘陵压下雕弓,头也不回地对著前面吼道。   “活捉他!”   “本王,要活烤了他!”    第201章 给金人加官进爵(大宋官方版)   “小王,见过二位相公。   康王赵构站在牢狱中,对著坐在里面下棋的两人躬身施礼。   刘韐眼见著棋盘上大龙快被整条斩断,慌忙推开棋盘,假装自己受宠若惊,实则伸手拂乱了棋盘,惹得坐在对面的马扩勃然大怒。   “草民刘韐,见过殿下。”   马扩跟著站起身,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小人,见过殿下。”   赵构打量著两人,在他来河北的时候,路抚使赵明诚专门向他推荐过这两人,说刘韐能言善辩,马扩目光长远,二人加在一块,足有“房谋杜断”之才。   其实就算赵明诚没主动推荐,赵构也是想要用这两人的,奈何这四个字一出,他立刻熄了心思,只是在临走前打算跟二人好好谈谈,打探一下那位汉王的底细。   毕竟,这二位是跟随过那位汉王远征大漠的。   当他说明了来意后,刘韐回答道:   “虎狼相噬,而人,却要把自己的手伸到它们嘴里去劝架?既然朝廷意思是让大王去修好,那草民也只有恭祝大王此行顺利,只是,莫要强求什么,汉王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只要大王和朝廷诚心修好,燕宋之间,依旧可以保十年太平。”   听到最后几句话,赵构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   不是不讲理的人?   “刘公说笑了,小王本就是奉旨行事,岂敢胡乱生事?”赵构闻见牢房里一股霉味,忍不住微微皱眉,顺口回答道:“小王还想再问一句,那位汉王有什么喜欢的,爱用的,小王也好给他带点礼物过去。”   刘韐思索片刻,忽然道:“草民在这儿耳目不通,可否能请大王告知,外面,到底怎么样了?草民只听说汉王与金人开了仗,如今,可否有结果了?”   “可巧刘公问到了。”   赵构犹豫一下,回答道:“北面传来消息,说金人兵分两路出关西进,想要分兵剿灭汉王军队,后者的韩世忠部却是与金人一支兵马在阴山前鏖战不退;   汉王的本部兵马,更是在云中新筑的山海关前,击溃了金人足足十万精锐,生擒了金人的谙班勃极烈完颜杲。”   “什么?!”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马扩抬起头,愕然道:“生擒了完颜杲?”   击溃十万精锐明摆著是吹水的数字,但后面生擒金国谙班勃极烈不像是胡扯出来的,这位康王殿下可以人云亦云跟著说些数目,可汉王若真是抓到谙班勃极烈,那代表的意义就不同了。   甚至,康王此行使命的目的也会随之变化。   “然后,金人的二太子完颜宗望,南京路都统完颜阇母,向汉王联名上表,继而由汉王遣使者转交,二人向我大宋皇帝请降,恳求官家,   册封完颜阇母为女真国国主;   册封完颜宗望为赵王。   完颜阇母,愿尊官家为兄。”   大清早收到这么一封表奏,这可给赵官家心里美坏了。   据某个不知名的朝臣透露说,“官家坐殿,将书信览遍群臣,以为夸耀”。   且不说北方这一出好戏,燕金厮杀,必然是两败俱伤,更何况金国现在已经趋于分裂,以赵官家和群臣的秉性自然乐得顺水推舟恶心一下金人。   北方打的满地都是狗脑子,唯独我大宋不亏!   最后,那位完颜阇母听说是金国太祖皇帝的弟弟,他肯对著大宋自降国格,赵官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拱火的机会。   马扩思索片刻,问道:“那汉王呢?朝廷怎么说的?”   他和刘韐两人现在都是白身,却敢大刺刺地对著康王发问,后者脸上还带著笑容,但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喜。   “自然是封赏,本王到时候还得去三位帝姬的行宫问安。”   康王淡淡说了几句,走到外面后,对著狱卒道:“狱中那般腌臜气味,如何是人住的地方?尔等须得是替二位相公清扫乾净,莫要教他们住的不舒坦。”   狱卒唯唯诺诺,等康王走后,赶紧带人进去帮两人换了个乾净舒服的牢房,中午的时候,又在饭里加了一壶酒。   两人倒是没问,有酒便喝,马扩喝了两杯,装作喝醉了,笑道:“我先前也曾出使过金国,就算那位汉王不可能真的打没了金国十万精锐,哪怕只是打没了其中一成,金国都等于是断了根骨头。   燕云王气,如今成矣。”   “奈何,有人装瞎惯了,”刘韐也醉醺醺地回答道:“睁不开眼,偏又输不起,我估摸著啊,这次官家和朝廷必然是会痛痛快快答应那两个金人,该册封的册封,该怎么的就怎么,   但那两个金国叛逆都能立国开宗,汉王早已自封为王,现在朝廷不赶紧顺水推舟让他封国,反而还故意推磨著。”   册封两个金人开国,然后只承认汉王的王爵,等于是后者在宋国官方层面低了前者一头。   “朝廷不会是以为这样就能挑拨他们几个吧?”   “八成是想等汉王主动派使者开口罢了,然后还得是几个来回,中途说不得还得生出多少波折。”   马扩有些唏嘘。   他和刘韐两人从那次西夏之行回来后就被官府羁押,然后一直关到现在,好在没被用刑,一直就是关著。   在坐牢的时候,两人消息还算灵通,时常能从狱卒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譬如说上次汉王率军“南下”的时候,两人就曾天天缠著狱卒,让后者去打听消息。   上次,一打就打到了开封府底下,若真只是攻到了京城面前,攻灭了几支勤王军,那倒也罢了。   但河东、河西、陕西、河北四处精锐都被童贯调动起来,然后去燕云狠狠一波送完了;就算还有不少人侥幸逃回来,但一群在战场上被燕人杀破胆子的兵卒,就算被重新组织起来,又能济得甚事?   “呵呵”   刘韐伸手,把酒壶里最后一点酒水倒进自己杯中,感慨道:“汉王汉,历朝历代,都以汉为正朔,喊著自个是承继汉唐,我大宋也不例外。   那位汉王若是现在才喊著自个是汉人,其实也没用。”   但是刘陵从起家之初,就一直在强调自己汉人的身份,而后大宋朝廷一开始为了拉拢刘陵,对其汉人的身份也予以高度认可,朝中,也在传说刘陵就是哪一支汉室宗裔的后人。   因此,大宋平民百姓和官员们对刘陵一开始都还算亲近,现在看来,倒像是朝廷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自称自个是正朔,但人家若真的是什么汉室子孙,岂不是比你这个正朔还要正朔?   当然,这个名头对于实际来讲依旧没屁用,就算大家知道你是汉室子孙,也认可你汉室子孙的身份,但绝对不可能对你纳头就拜。   最多是在适当的机会,这个名头会化作双方关系的润滑油,让某一方较为舒服地接受现实。   马扩伸手整理著旁边的棋盘,忽然头也不抬地说道:   “若他真的起势,岂不是三兴大汉,总不可能他真的是天命所归吧?”   刘韐摇晃著酒杯,这儿牢房僻静,两人又都是兴致上来就敢胡咧咧的性子,当下摇摇头,回答道:“我曾经与同窗交游时,他们喜好清谈,说什么时势造英雄,在我看来,反倒是英雄造时势。   哪有什么天命所归?”   刘韐竖起一根指头,打著嗝儿道:   “他汉王若成了事,那,他就是天命。”    第202章 腌料   两位完颜加入了汉王的“圈子”,但实际上更像是后世那种被连蒙带骗拐进了诈骗窝点的“家人”。   当然,他们和刘陵确实有血缘上的关系,刘陵的妾室完颜氏,是完颜阇母的小女儿,大概也是完颜宗望的表妹。   完颜宗望和刘陵互称为兄弟,后者娶前者的妹妹还能理解,但是在大宋官家派使者送来的国书中,他将完颜阇母和刘陵都称为“兄弟”,所以刘陵娶三个大宋帝姬,等于是娶了“侄女”,而且还是一次性娶三个。   当然,在国事之前,几方都很默契的忽略了这点毫无必要的细节,至于说三位帝姬在和汉王独处时喊他夫君还是叔父甚至是父亲,又有谁会在乎呢?   真正让刘陵起兴趣的地方,是燕地官吏告诉他说,宋人的使臣是他们的一位皇子。   康王,赵构。   大宋既要表现出重视,又不想把什么重要人物派过去,所以老九赵构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本身平平无奇,但可以推出去装点门面绰绰有余,就算死在燕地,也没几个人会心疼。   燕地那边只是提前派人过来告知了刘陵,预计等大宋使团抵达燕地可能还要几个月时间了,路途其实不远,但宋人明摆著是想多等一会儿。   别自己这边前脚才册封完,汉王和女真国主后脚就被金国给灭了,那就太尴尬了。   雪中送炭虽然赚得多,但锦上添花至少可以保证不亏。   “宋人,当真是猪狗的身子,狐狸的脑袋。”   完颜宗望评价道。   在他前方,刘陵抬起头看向他,平静道:“那,你呢?”   问话带有一种不加掩饰的直白,还没等完颜宗望缓过神,刘陵就继续道:“先前约定好,你我率军在山海关合围完颜杲,但后来若非本王的汉军打赢了完颜杲,否则,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在刘陵的注视下,完颜宗望愣了一下,继而没有停顿,也没有掩饰,反而轻笑一声。   “反正本王现在来了,居庸关,北口,松庭关,长城,营平滦三州,将会是你北面的屏障。”   “居庸关是孤的。”刘陵的眼神很平静,但语气不容置疑。   “刘兄。”   完颜宗望笑著敲了敲桌子,道:“虽说咱俩先前都有勾心斗角的时候,但你我现在一损俱损,若是本王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哪还会有人替你守著北面,对不对?   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嘛,不如”   “孤可以在燕京替你兴建一座很大的府邸,”刘陵回答道:“你也可以娶很多妾室,伱要是喜欢的话,本王专门派人去金国替你搜罗漂亮的女真女子。”   完颜宗望:“”   “还有,”   刘陵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收敛起冰冷,露出一丝笑容。   “营平滦三州里面,滦州本来就是我的。”   “那还有另外二州”   “那是我妻子的嫁妆。”   另外两州,其中平州就是金国的“南京”,先前是由完颜阇母负责镇守,现在自然也被刘陵划入实际控制范围内,完颜阇母是他岳丈,女婿要点嫁妆不过分吧?   完颜宗望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自己这边不占理,再加上对方不仅会说话,脸皮还厚,最重要的是被自家人捅过一次刀子的完颜宗望,已经没有任何把握和实力在战场上击败汉王。   “赵王。”刘陵开口唤道。   完颜宗望抬头看到对方的目光,一时间,仿佛山海般的压力朝他倾泻而来,他忽然心里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沙哑著嗓子回答道:   “汉王。”   “看著我。”   完颜宗望很疑惑的抬起头,刘陵直视他,平静地回答道:“我燕云,以商贾最多,但也最讲交易公平。”   “所以,有些难听的话,现在提前说出来,让咱俩心里都有个底。”   完颜宗望有些不满地站起身,冷冷道:“不管怎么说,本王现在可是背弃了自己的国家,死心塌地跟著你了,你就这么等不得?”   “乖,不要说这种耐人寻味的话。”   刘陵脸上的笑意再度平复下去,带著一种高山般的冷漠。   谁会给已经上钩的鱼儿再喂饵呢?   “你不叛我,我不叛你,你我,共富贵。”   囚车里跪坐著一个男人,因为浑身上下都有铁链捆缚,显得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在军阵中厮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完颜杲很清楚地听到那位汉王喊著要活烤了自己,他很明白,为什么后者还没有开始烤。   对汉王来说,自己的肉质虽然还算新鲜,但分量还不够大。   他颓然低下头,这时候,一个老卒模样的老者走到囚车旁边,敲了敲囚车的铁栏,用辽话问道:“我听说,你是金人的大帅?”   完颜杲睁开眼睛看向那名老卒,本能地感觉到一丝熟悉,因为对方身上似乎有和他一样的气质。   “你是”   老卒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来看看你,并不是想和你叙旧,更不是想放你出去;我,还想活著。”   “呵呵这么贱的样子,你是宋人么?”   “对。”   老卒忽然停止说话,眼神有些恐惧地看向旁边不远处,一个文官在那儿停下脚步,对著他们拱手一礼。   “童太师怎么在这顽儿?还请太师回去吧,笼中关的可是一头活虎啊。”   韩昉走过来,抬脚踹了踹笼子。他身后跟著一个小吏,这时候奉上食盒,韩昉伸手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条生肉,直接丢进囚车里,嘴里发出逗弄的声音。   完颜杲低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生肉,眼神更为深邃,轻声道:“你们现在不敢杀我。”   “不错。”   韩昉坦然回答道:“打灭了你的军队,咱家兵马伤亡可是不轻,更何况阴山那边完颜娄室还有一整支军队,想要堵死他们的话,说不定得付出多少将士的命呢。   现在烧了你不划算,到时候我会好好利用你,把完颜娄室和他的军队骗下锅,然后点火,把你们这群畜生烤熟。”   若是现在烤死完颜杲和那些俘虏的金兵,只会使得金国上下发狂,也会使得阴山完颜娄室彻底下定决心死战,多少是有些不智。   所以要暂时留著完颜杲,好让完颜娄室相信,只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他依然可以带著大部分军队平安回国。   到时候   “你怕我,”   完颜杲低声道,他晃了晃手上的铁链,声音慢慢提高。   “你,还有那个刘陵,你们若是敢杀俘,苍天都不会饶恕你们!”   “我大金还有数十万铁骑可以南下,到时候玉石俱焚,你们会死无全尸,我依旧会被追封!”   完颜杲说到最后,直接咆哮起来。   韩昉回答道:“若是苍天有眼,当年你们这群畜生冲进燕云烧杀抢掠的时候他就该动手了,若现在俘虏的是一群平民,我韩昉会拼死谏阻汉王,绝对不让他杀俘。   但你们是将领,是兵卒,你们手上,有我无数大辽子民的血!   既然上了战场,那就要接受你们战败的下场。”   他贴近囚车,说道:“你知道吗,汉王教过我,他说,做烤肉之前,要先把肉腌一段时间,烤出来的肉才会更好吃。”   “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喊,尽情地伤感,等你烤熟出炉的时候,我会闻著你的肉香味,想著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慢慢下酒。”   完颜杲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杀俘,天下人都会耻笑你们。”   “燕云人不会的,都是汉王治下的子民,所有人都会同意大王的决定。”   “呵呵,汉王治下二十多个州,岂能代替天下?史书,也会记得你们的所作所为!”完颜杲真的有些急了,他甚至开始用史书去辩驳韩昉。   韩昉又拾起一条生肉,丢在完颜杲面前,懒洋洋道:   “那就让天下,变成汉王的治下。   让史书,变成大汉的国史。   到时候,本官亲自为你金国修史,你放心,本官会把你和你们那些畜生的所作所为,一字不落地写出来。”    第203章 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血   一个人,除非是他身份很高,要不然他的死可以无足轻重,但一万多人的死就不同了,更何况他们还都是金国的将士,至于说剩下的那数千名金国将士,他们则大多被俘虏了。   古代交战时,不管是哪一方获胜,都不会过分穷追猛打,甚至大部分时候都要表达出自己的宽容,这样有利于收揽人心。   但当四万汉军收到汉王“不留俘”的命令时,大部分将士杀到最后已经把这三个字贯彻到了自己的所有动作里——自己倒下,看著同袍杀金人,或者是同袍倒下,自己踩著同袍的尸首继续冲上去与金人搏杀。   因此,战后统计出来的数字表明双方都死伤惨重,金人打到全军崩溃都没能冲出汉军的包围圈。   现在是靖康元年八月,一个多月前,有一支两万人的完整建制金军在山海关前全军覆没,而这场战事带来的影响足以颠覆往后数年内的天下局势。   隆隆的鼓声擂动,牢门打开,一名士卒牵著王阿海走出牢笼,当刺眼的阳光笼罩下来时,王阿海没有眯起眼睛,而是让眼部的刺痛提醒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囚牢。   他不是那些敢战死沙场的大金将士,他想要活著。   士卒在他旁边等了片刻,然后牵著他的胳膊,带领他继续朝前走;等眼部的刺痛渐渐消散后,王阿海看见数不清的士卒和甲仗,队列中枪戟如林,它们的锋刃上闪耀著和太阳同等的光辉。   地面正在颤抖,数百名黑甲骑兵如黑浪般奔涌而来,在他们中间,一个穿著黑色王服的中年人翻身下马,身后跟随的十几名将领和大量兵卒都立刻下马,再次跟在他身后。   其实中年人的面貌依旧还很英武,身材健硕,脚步沉稳有力。   但他的鬓角已经飘著几缕白发,与身边那几个年轻将领对比起来尤为明显。   王阿海的目光一直跟著对方,但对方直到登上台阶坐在椅子上后,都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平静的点点头。   “开始吧。”   旁边牵著王阿海的士卒再度发力,他把王阿海往前推了几步,然后立刻有两名小吏走过来,帮王阿海换上金国官员的服侍,王阿海本能地抗拒起来,因为他正在无数汉军士卒的注视下当众换衣服。   但,那那两个小吏的手劲儿很大,同时他们又很仔细,给王阿海穿上一件衣服后就稍微停顿片刻,打量著王阿海穿上去是否合适,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帮他穿戴其他饰品。   虽然他们是在郑重其事地帮他穿官袍,但王阿海分明感觉自己被当成了祭祀用的猪羊牛,这时候正在被人“摆盘”。   当初是他带著完颜娄室的“礼物”过来要求汉王归降,现在,汉王想要他来宣读金军的降书。   在场的金人不少,足足有千余人,但相比起周围的万余汉军,这点手无寸铁的金兵就显得不足为道,紧接著一个汉军军使策马而来,对著他们大吼道:“大王有令,跪!”   一排排的金人被迫跪伏下去,至于说某些不肯受辱的,旁边就有拿著手弩的士卒,一旦看到不肯跪的,直接当场射杀。   王阿海是在场唯一一个能站著的,当他穿戴好官袍后,旁边立刻有人递来降书让他念,同时还贴心地问他会不会读汉文。   他沉默片刻后,不得不接过并不熟悉的稿子,粗略看了一眼后,忍不住颤抖起来。   “念吧。”   汉王和王阿海隔著数百步的距离,但前者说话后,他的要求立刻就被传递到王阿海面前,后者稳了稳心神,开始慢慢念诵起来。   “蕞尔小国,无信无道,顿起凶顽之心,大举貔貅,以至兵败,今顿首乞怜,承王上恩德,赦免余罪,各归本国,保全疆土,此后勿得再犯!”   念罢,不用旁边那两个小吏示意,王阿海就很主动地把降书高捧过头顶,继而跪伏在地上。   在高台旁边立著一排排坟冢,同时还有不少石碑,其中最高大宽厚的那块石碑足足有三米多高,碑身用汉文楷书,题著“汉开国宁远侯宁远军节度使征北将军赵公神道碑。”   高台上,汉王微微颔首,表示接受了金人的“投降”,继而面对著那些坟冢的方向,拿起一杯水酒,缓缓浇落下去,最后,他放下酒杯,对著无数坟冢躬身施礼。   旁边的香案上,一缕烟云缥缈。   底下,鼓声擂动,千余名金人,在他们使者的带领下对著汉王投降。   但汉军的队列自始至终都显得有些压抑,尤其是看到那千余名还活著的金人时。   但凡是活著站在这里的汉军将士,其身边必然有父兄战死在先前的山海关前,所以对金人的仇恨是一层加上一层,足以铭刻在骨子里,至少在三代以内,这种仇恨会激励他们继续上战场去报仇。   汉王站起身,将酒杯狠狠掼在地上,他站在高台中央,对著底下无数将士高声道:   “阴山脚下,还有我们两万多的兄弟,他们被金狗挡住了回家的路,我们不能放弃他们!孤知道,诸位都已经累了,但金人不会停战!”   “那,本王就给他们战争!”   刘陵转身点燃了烽火,在他面前,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大汉开国,自今日始!”   “汉军威武!”   阴山脚下的大风如刀,一下下割在人的脸上。茫茫青草被风吹的倒伏下去,草原尽头,在一处山丘附近,十几名汉军和金军的哨骑相遇,前者高吼著主动进攻,后者,反倒是在后退。   在发觉实在逃不脱的时候,一名金人策马立在原地,开始拈弓搭箭,其他人则是默契地抽出刀枪,转身朝著汉军哨骑冲过去。   两名汉军哨骑先后中箭落马,但金人也有三人中箭,双方很快到了近战厮杀的距离,一个汉军哨骑发手掷出短枪,在和一名金人骑兵擦身而过的瞬间,枪刃没入后者的脖颈中。   那名汉军哨骑继而又反手抽出马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著冲向了另一个金人骑兵。   前者的刀口擦过金兵的臂甲,撩起一连串火星子,顺利破入没有甲胄防护的胳膊肘,片刻后,那名金兵惨叫著摔下马,在他的战马跟前哀嚎打滚,右臂已经缺了一半,鲜血汩汩流淌到地上。   那名汉军哨骑策马横刀,对著面前惊疑不定的几个金兵高声道:   “汉军李彦仙在此,不怕死的尽管前来!”    第204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韩世忠已经完成了对金人的大方向包围,且确保后者的全部粮道都被彻底截断,使得完颜娄室只能从草原人身上获取粮食。   而且,这个过程双方肯定都不会愉快。   草原从年初的时候就被迫迎接战争,前期士气还是挺不错的,但随著战争不断继续,各部族的存粮、青壮都在接连消耗,后者的缺损更让人难以接受。   若非是金人在侧,那位汪古可汗的人头早就不保了。   就算如此,不少部族也脱离了联军和金军的序列,主动向汉军乞降,在韩世忠的保证下放弃厮杀,转而在一旁看戏。   没错,韩世忠甚至没要他们带著青壮在汉军中效力,也没压迫他们去做什么,只是要求他们把大部分甲胄兵器留下,以作为不再和汉军开战的保证。   在这种传闻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草原人放下武器,哪怕命令他们拿起武器的,是他们原本的头人。   少部分精锐又对汉军充满憧憬的草原人,则是在验明身份后,被打散编入汉军队伍中。   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希望活著,而对面那支杀到眼红的汉军,全军上下大部分人则是毫不犹豫地可以选择战死在异国他乡,他们打起仗来根本不像是历史上那个王朝的军队,而更像是一群草原人。   草原上的吞没,不是灭族,而是部族间的同化和消弭:我打败你之后,你的兄弟会成为我的兄弟,你的勇士会仍旧为我的旗帜而战。   “前军哨骑汇报,在东面遇到金人哨探,斩杀四人,俘虏二人,得其战马兵甲而还。”   韩世忠微微颔首,起身来到悬挂在帐中的舆图旁边,看了一会儿后,道:   “完颜娄室想撤兵了。”   金人的种种优势正在不断削弱,完颜娄室发动突袭没能收获预期的战果,因此而来的诸多问题开始暴露出来:金军漫长脆弱的粮道一触即断,大量兵员的缺损得不得补充,草原盟友的离心离德,   甚至,就连箭矢也开始短缺   而韩世忠自始至终稳如老狗,依靠掠夺来的牛羊牲口维持军粮,他后方的粮道也一直没断,在越来越多草原部族投降过去后,他的粮道甚至得到了一些草原部族的自发护送。   他在确定自己能占据上风后就不再主动发动大规模战事,只是利用自己的兵力去不断阻挡在完颜娄室撤军的方向上,在后者被逼急想要决战的时候又忽然撤军,迫使后者不断处于极大的战争压力中。   要知道,金军里面不只是女真人,也有大量的外族人作为兵卒,一旦到了粮食紧缺的时候,完颜娄室自然会尽可能地紧著女真人去吃粮食。   而韩世忠利用这一段稳占上风的时间,将自己的掌控力度渗透到底下整支军队中,他所率领的汉军,里面有很多都是先前跟随童贯北伐燕地后不得不投降的宋军将士,而本来也开始对宋军起了轻蔑心思的韩世忠,居然在里面也发现了很多“璞玉”。   能打,能杀,凶悍无比,   但他们在童贯手里,和在韩世忠手里所表现出的效果截然不同。   从兵败如山倒的宋军,直接成了进战如铁的汉军。   “就怕他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死心塌地地准备打一场决战,不是溃围,就是被围歼,这一战后,阴山脚下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尸骸。”   韩世忠平静道,他原本是宋人,所以才能更好掌控一支大部分都由宋人降将降军组成的军队,他心里也希望自己尽可能地把这些同乡好好带回去。   但战争一开,死生不论,他能做到的只有赢!   一名军中文官站起身,沉声回答道:“不能让他们退,云中传报说,大王已经大捷一场,打灭了两万多金军,再把完颜娄室这支兵马埋在草原上,金国将会再也没有南下之力。”   合计将近四万的野战兵马,就算是大宋也得肉疼很久,何况是兵力本就不多的金国。   那个文官平静道:“大帅,下官并非是因为家国私仇,而是情形如此。只要让完颜娄室死在这里,让他的那一万多金狗都死在这里,金国就再也不敢南下了,甚至十年后,我们可以在金国下一代人还没长得起来的时候,试著去北伐,   吞没他们的土地,掳掠他们的人口,踏灭他们的国!   若战,下官愿意披甲上阵,亲自为大军前锋羽翼!”   韩世忠看著舆图正在思考,没有回答,眼神停留在阴山以西的位置。   “这里叫什么名字?”他抬手指著那个地方。   旁边一名将领回答道:“天山。”   “就在这里,千里加急告诉大王,到时候我和他两军在天山合围,把这些金人葬在里面。”   韩世忠回头看向那名文官,吩咐道:“你来起草书信,以本帅的口气,告诉那位金人元帅,跟他说,把他军中所有战马甲胄全部留下来,我韩世忠绝不会再攻打他,任由他回国。”   “喏!”   韩世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手拍了拍桌子。   “在送信之前,传我帅令,让前军都统曲端出兵攻打汪古部三日。   金人敢阻挡,杀之,   草原人敢阻挡,灭族!”   帐中,十多名文官和将领都对他躬身施礼。   “遵命!”   “不可大帅,我求你了,不能退啊!”   “那你打算让你的族人给我大军做粮食么?”完颜娄室已经没了以往的沉稳,随时都有可能全军覆没的危险让他从一开始的兴奋,渐渐沦落到现在的疲乏。   援军,根本就没有。   粮食,一粒都不剩。   原本给金军提供粮草的诸多部族现在也开始慢慢推诿和拒绝,其实要是有余粮的话,他们还是愿意给的,但鏖战的时间太长,金人甚至快要把他们的存粮消耗完了。   那等金人走后,自己的族人难道就要全部饿死在草原上吗?   完颜娄室甚至都有点琢磨不明白,自家军队的战斗力虽然比三年前差一点,但肯定不是宋军那种货色,很多将士现在也依旧敢打敢战,为什么就是冲不穿汉军?   “大帅”   “够了!”   完颜娄室怒吼一声,打断了汪古可汗的不断哀求,在底下,完颜宗弼站出来,沉声道:“大帅,我大金将士第一次与敌军这般僵持,这是奇耻大辱!   若是就这般退走,我金人以后在汉军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大帅!”   宗弼大吼著,对完颜娄室跪下,身后的完颜宗辅和诸多金人将领也都跪伏下来。   “带著将士们再冲一次吧!”    第205章 啊,真威武啊   陈东跪坐在曲端面前,后者瞥了他一眼,问道:“事项都弄完了?”   “是。   “今天又想来问什么?”   曲端不耐烦地放下筷子,喝了口汤水,咂咂嘴,显然已经习惯了两人间的相处模式。   这个新来的司马很喜欢问东问西,而且还喜欢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有些说的是宋国,但有些说的则是燕云,显然,陈东在不停的思考。   曲端本能觉得自己能从他的言语里学到点什么,干脆默许他发问,然后自己有选择的回答。   “唐时有安史之乱,”陈东回答道:“安史之乱时,唐两京皆失,犹能凭藉地方重新起势,携天下精锐复与叛军决战,尚且存百年国祚,河北颜氏,更是能纠结一地兵马死守城池,夺回井陉。   而大宋数次出北疆野战失利,国家体量毕竟还在那里。   但,继而居然能被汉王一军破入河北,摧枯拉朽,处处一触即溃,直抵京城,以至于汴京措手不及,内外疲敝,城内缺粮到几乎易子而食,空有一城百万人,居然被三万军队打的不敢出城,送岁赐帝姬求和!”   陈东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愤懑起来。   “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呢?”   曲端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说安史之乱时候有个姓张的,坐镇一城,凭藉几千残兵挡住叛贼十几万兵马,我那时候觉得不可能,但老人说,那事是真的,人也是有的。   待得我在地上从军,及至统兵,才发觉大宋地方上处处擎肘,冗官又多,人事败坏,贪功还是其次,大官甚至公然喝兵血鬻军粮,朝中只晓得清议,先前统兵大员更是童贯谭稹一类的内侍。”   曲端讥讽的笑了笑,回答道:“头顶就是个没栾子的,底下人碰见厮杀敌对,谁还硬的起来?”   “所以,燕云地方上规矩直接,人员精简,官府衙门或者说,是汉王府属官,几乎都在做事,没人贪钱,”陈东说著说著就停顿下来,犹豫片刻,疑惑道:“怎么可能呢?”   外面响起说话的声音,帐中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杨可世带著一个军汉走进来,打量一下两人,侧过身让身后的军汉上前一步。   “此人乃是先前斩杀金人哨骑的小校李彦仙,因功升本将麾下的裨将。”   这算是带著新收的小弟拜山头大佬,曲端看了一眼李彦仙,随意称赞了几句,又道:“他领的是哪一队?”   “前军先前打崩的那一队,人员兵甲都没补充好呢。”   前军和左军和金人草原人的厮杀最为惨烈,汉军中,伍长或者队将之类的长官战死,底下士卒都要受罚,李彦仙拿到手的就是一队才丢掉队将的士卒。   “过会我出五十人,三十副甲胄,你知道去哪领。”   曲端看向杨可世,挥挥手让他滚蛋。   但意思算是认可了,同时也给了点见面礼。   临走的时候,杨可世又提醒了一句:“大军三日后拔营,大帅可是说过了,到时候要放火烧草,让汪古部过不了这个冬天。”   “知道了,记著呢。”   草原上八九月的时候野草开始疯长,同时牲口粪便的气息会引来大量蚊蝇,这时候并非是汉军不能再战,但韩世忠必须得提防军中大规模疫病爆发的可能性。   好在汉王那边打的够快,只用一场决战就决定了胜负,接下来韩世忠只需要按照商量好的那样,把“牲口们”驱赶到天山,然后带著军队回云中休整。   这一战其实收益不大,而且因为金人的插手,使得原本在预计中可控的开支再度飙升,燕云的帐簿上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   陈东翻身上马,跟在曲端身后巡视著军营,同时开口问道:“那些伤兵怎么办?”   “自然是全部带回去,总不可能把他们扔在草原上。”   曲端头也不回,像是知道陈东下一句要问什么,他又补充道:“饷粮会按时发,这些人战后若是无法恢复,可以选择拿一笔钱回家务农,或是成为地方上民兵教头之类的小官,听说既识字军功又高的,甚至能回去做文官。”   “可是,哪来这么多钱呢?”   陈东揉了揉战马的鬃毛,眼神扫过面前的一片片营帐。   曲端回答道:“大宋。”   “额,前不久才加了那么多岁币,现在不大可能又会”   “会的。”   “为什么云中以北的那处关隘要叫山海关呢?那儿,明明没有海吧?”   康王很是好奇地问道。   张孝纯一边示意小吏上茶,一边对著这位即将出使燕云的皇子和蔼道:   “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康王愕然。   “燕人专好财币,先前刘陵为边将时,就巧立名目,伙同童贯勒索朝廷。   殿下,世人都道刘陵天生为王,文武两全,但实在是没几个人能明白,这些年若非是咱大宋在后面供给他钱粮,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挣不来这么多家业。”张孝纯愤愤道。   康王顿了顿,依旧是用那种好奇的语气开口询问。   “那,我们大宋为何要全力供给他钱粮呢?”   “”   张孝纯一下子卡住了,他看著这位皇子,一时间有些疑惑对方是真傻还是想拆自己的台。   直娘贼,要是咱家兵马争点气,又何苦要去养什么常胜军镇远军?   “殿下既然有使命,今夜也就不用歇息了,队伍连夜走个二十多里,兴许就能抵达井陉,到时候可以经由井陉往雁门,继而向北入云中。”   国书本来应该是送到燕京的,但大宋虽然对刘陵立国的事实心知肚明,但至今不清楚刘陵打算选哪儿作为“国都”,所以只能让使者多跑跑,尽可能把国书递交到汉王手里。   张孝纯现在的地位和处境有些特殊,他不想再跟一位皇子扯上关系,所以干脆站起身,与康王相互见礼,随即告辞。   当夜,队伍继续西进发,康王眼见著以往是大宋治下的地方,现在都竖立著汉旗,心里不禁又多了几分感慨。   终于要见到那位汉王了   康王知道汉王领著军队在云中北面与金人开战,所以这次他说不定能看看传说中的金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队伍在官道上停下,半个时辰后,一支从雁门关出发的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约莫四百多人;这些骑兵原本属于宁远军,算是“治安部队”,所以装备和战斗力都不是很高。   赵构打量著这些骑兵,从他们身上穿的甲胄到他们骑马的动作,他眼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向往。   “汉军马军都是这样的么?”   他看向旁边的副使,忍不住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兵强马壮,足以与我大宋铁骑媲美了!”    第206章 我收钱不等于我答应   草原上苍茫的风声吹起鼓点,金军大营里一片骚动,到处都是人影在动,完颜宗弼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斥,但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按住,宗弼转过头,看见是完颜娄室。   后者头上戴著可笑的毡帽,而且捂得严严实实。   “陪我去巡视营中。”   宗弼点点头,今夜没有军议,但各处调动的命令都在下达,他看了一眼完颜娄室的脸色,识趣地闭上嘴。   两人的亲兵合拢,护卫在他们周围,完颜娄室站在伤兵营面前,停顿片刻,继而迈步走进去,宗弼跟在他身后。   一进去,外面的风声顿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惨嚎声,数量有限的二十多名军中大夫跑来跑去,实在没法安抚所有人。宗弼转头看向旁边,恶臭味扑面而来,地上到处都是发暗的血迹,甚至还有排泄物。   一堆伤兵中间架著几口黑乎乎的锅,里面熬煮著更黑的草药糊汤,那里算是唯一一处空气味道比较好的地方。   伤兵们大部分都是深入皮肉骨头的箭伤,所以在高层看来,这些伤兵休养一下,还能拉上战场去厮杀,唯独还有一种伤兵,是受了烧伤的,仿佛是一块烤熟的土豆,外表是带焦疤的皮,里面是黏糊糊的肉。   皮和肉可以轻易撕开,中间黏连著拉丝的油脂。   宗弼第一次有种想吐的感觉,他很早就开始杀人,但从来没有看到过今天这种景象,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中。   军中大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在那个被烧伤的士卒身上敷药,那一团模糊血肉里顿时发出微弱的哼哼声,大夫伸手想抱著伤兵坐起来,但力气有限,宗弼还在发愣的时候,完颜娄室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伤兵。   他想让伤兵更舒服地坐起来,于是屈膝跪在地上,搂著伤兵的腰;完颜娄室头上的那顶毡帽忽然落下,露出他泛黄的光头——先前在亲自率军冲阵的时候,汉军第一次使用火龙车,当时完颜娄室命大,没被活活烧死,但头发也被烧了大半。   伤兵终于坐了起来,脓液和发臭的血不断流淌到完颜娄室手臂上,宗弼终于忍不住了,冲出去呕吐起来,回来的时候看见完颜娄室依旧跪著,那名被烧伤的士卒躺在他面前,已经没了呼吸。   “大帅”   完颜娄室没有回答,默默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满营伤兵,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帅帐中的时候,宗弼发觉哥哥宗辅早已在其中等候,于是默默地跪坐在哥哥旁边,抬头看向完颜娄室。   “今夜,放弃所有辎重和伤兵,让更鼓按时敲响,我会分遣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去夜袭汉军,至于你们”   完颜娄室站在书案前看著他们,轻声道:“撤军的时候,我给你们一千人,从南面绕行,想办法撤回国内。”   “南面?”   两人都愣住了,往东是天山山脉,往南便是云中,那里想都不用想,汉军肯定   “韩世忠的汉军,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还有那位汉王,他可以在我们前面堵截,等于是汉军的所有兵力都在东西两侧,最靠近云中的那块地方,这时候很可能是虚不设防。”   “那您?”   完颜娄室平静道:“本帅带著剩下的兵马走天山。”   宗辅马上急切道:“让我去吧,我带著兵马去天山,大帅,大金不能没有你!”   “我死了,朝廷才好打发汉王,懂么?”   完颜娄室走到他们面前,俯身打量他们。   “而且大金并不是不能没有我,相反,是不能没有你们。”   兄弟俩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固然,他们现在有兵权,只要再等几年,熬点资历,金国下一代统治高层甚至是决策核心都必然会有他们的一席座位。   “因为宗望,他手里还有长城。”   完颜娄室呵呵笑了笑,原本被金人作为南下“前进基地”的长城,直接就成了金国的南面屏障。   “这次出兵,本来就是陛下的决断,想必宗望会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不满,你们回去以后,万一见到他,万一他还没有胆子大到造反,你们,一定要用兄弟之情感化他,让他相信你们,然后”   完颜娄室顿了顿,认真道:“杀了他!”   当在军中的时候,时间会过的非常快,因为每天都变成了固定时间做固定的事,除非是战事开启,要不然,漫长的训练或是公务足以让人消耗掉一天的精力,更何况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就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山顶上的冷风,足以让一个熬了夜的老者头脑清醒起来。   时立爱转身看向完颜宗望,山顶风雪从他鬓角两侧飘飞而过,带动他的白发。   “我军现在所在的是天山一角,魏巍山峦,纵横百里,当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完颜宗望讥讽地笑了笑,回答道:“所以,时公想要做山?”   “做山太无趣,太辛苦,一座高山之成,源于沧海桑田,岁月更替,但,老夫却亲眼看著一座山用极短的岁月就成了气势,高耸入云。”   “汉王?”   完颜宗望闻言,当即微微颔首,问道:“时公想要做他的山石?”   随即,他又补充道:“本王其实也愿意给时公很多东西,只要你开口,本王”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时立爱翻身下马,站在山峦顶头出神地眺望远方,在他面前是一座座高峰和山岗。   其实,一开始那人连一座山头都算不上,所以时立爱最初对他没有任何关注,也不愿意主动接触,只是后来才   “山石,也很无趣,终生都是山的拥趸,向北,向南,都只能跟著山。”   时立爱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老夫,会站在山脚下,背著山走。”   完颜宗望愣了一下,再度想要嘲笑,但时立爱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大王既然知道自己的两位兄弟要死在这儿,那么,您会不会不忍心呢?如果不忍心,您为何要主动喊著来这儿?”   时立爱平静的替他说出了答案。   “是想再试一试,对吧?”   他挥挥手,两旁的汉军甲士立刻拔刀出鞘,与完颜宗望身边的几十名亲兵对峙起来,后者眯起眼睛,说道:“本王只是奉汉王之命,过来帮忙合围,倒是时公自作主张对本王动刀兵,怎么,伱想替你家大王做主?”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但你,刚才竟然开口招揽老夫。你,配么?”   在汉军后方,出现了一排持手弩的兵卒,只要扣动弩机,完颜宗望身边那些亲兵就得倒下去一半。   “至于说替我家大王做主”   时立爱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完颜宗望明白一点。   “我先前替大王做主的时候,而后所有兵权都被夺走,但现在,大王把兵权又交给我,等于是允许我替他自作主张。”   完颜宗望被汉军士卒架在地上,立刻发出不甘的吼声。   “若我死了,居庸关和长城上下的大金将士会立刻反正”   “他们当然会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都统。”   时立爱吩咐了几句,身边的校尉立刻带人把完颜宗望押下去关起来,随后,完颜宗望带领的三千多兵马被迅速地打散和改编,纳入汉军队伍中,抵死不从的,当场斩杀。   鲜血的味道从山峦上流淌下去,从山峦,到山腰的坡地,再到山脚,再到远方的处处山峰,到处都是汉军的营寨。   山脚下,一支队伍缓缓停顿,云中知府蔡靖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好奇地四处打量著,等过来迎接的将领在他面前躬身施礼后,蔡靖才回过神。   “大王知道蔡公来了,请蔡公入营中说话。”   “嗯。”   蔡靖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身后的队伍。   “应大王要求,这是最后一批军粮,还有御寒的衣物。”   “末将这就带人接收,蔡公一路上辛苦了。”   跟著士卒走进营中,过了好几道门栏,才来到汉王的中军大营,蔡靖一进去就瞧见韩昉站在里面,继而是十几名文官将领,人群中间才是汉王。   “下官蔡靖,拜见大王!”   “安世来了。”   刘陵抬头看向来人,蔡靖鬓角也已经添了一抹白色,身上还带著风尘仆仆的气息,等刘陵点头示意后,蔡靖才坐下喘了口气。   “大宋的使者来了?”   “是,然后,还有年初时候没有结算清的岁币和粮食,宋人也一并送过来了。”   “此外,也就是金人派使者说,愿意割还居庸关,把四年前从燕云掳走的人口归还十五万人回来。”   燕云帐面上有个大缺口,刘陵本来预计是在天山一战后便赶紧收尾,继续休养生息,尽可能地让云中积攒底蕴,毕竟大家的后劲都不足。   金国丢了两支野战精锐军队和不少将领,但燕云庞大的战争开支足以拖垮汉王府。   就好比是一人拿了四杀,最后是一对一的局面,但双方都是丝血,这时候,稳妥的人会想著回去补点血。   但,大宋忽然给出的一笔钱粮,就好像是让他从丝血到了半血状态,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再去浪一浪?   “杀了完颜杲,拿他的人头祭旗,告诉张武,可以动手了。”   “派使者跟宋人说,让他们再送四十万斛粮食,本王会出钱购买,钱先欠著,用明年的岁币补。但若是他们不给,本王明年就去汴京城下再讨一讨债。”   刘陵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面前的臣子们,沉声道:“至于现在覆灭金狗,夺回长城!”       第207章 康王,云中大捷!   宋人这时候忽然送来一批钱粮未必就是好心,毕竟他们是真的敢欠债不还。   四年前童贯和金人签订的盟约里有一条,就是要宋人出军粮二十万石,给金人犒军,但宋人硬是欠了两三年不给,以至于后来金人第一次南下的时候,还将这笔欠债当做是开战理由之一。   简而言之,宋人这一手就是为了看汉王和金人继续狗咬狗。   奈何汉王依旧是那般不讲理,在接收了宋人给的钱粮后,狮子大开口又要了一笔。   这他娘的,岁币还有预支的说法么?   康王还没见到汉王就被先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只得让副使带人回去要粮,自己带著几个属官留在云中,暂且停下脚步休息。   但待久也无趣,更何况,康王是会弓马的,一下子真的来到北疆,他满脑子都是射杀胡虏纵马横刀的大场面,好回去以后让自家的官家开开眼。   康公弼留守云中,他本来是偏向于老顽固那种,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主动提出带著一小队兵马护卫康王去北面跑马玩玩。   “驾!”   康王骑著的是夏国送来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康公弼很慷慨地将其赠送给康王,说这是汉王的命令,要好好招待客人。   在康王身后,一名骑兵手持一面连夜做好的旌旗跟在他身后。   旗面上,用汉、突厥、女真三国文字绣著:大宋康王!   这肯定是不合规矩的,但康王身边本来就没几个属官跟著,仅有的两个属官都跟他私交不错,不至于在这上面做文章。   从云中向北,沿途各处都不断地有小股军队加入。   所以队伍渐渐显得有些臃肿,最重要的是,康王自始至终没看见什么成建制的骑兵,在国内,这些汉军骑兵被不断地妖魔化,传说他们甲胄底下都是青面獠牙的怪物,骑著的战马足以在山海经里名列前茅。   所以,康王自然而然地把那些先前在雁门关看到的宁远军骑兵当做是汉军骑兵的主力,以为这些精锐骑兵都被部署在南面防御大宋。   往北一路抵达丰州,他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草场和牲口,当真是有一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异域风情”。   “殿下,若是往北数百里,那儿就是阴山了。”康公弼有些伤感的说道:“多少燕云将士,就这般埋骨他乡。”   闻言,康王放缓了战马的速度,情不自禁地问道:“金人,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也不能说是有多厉害吧。”   康公弼表情微滞,像是很艰难地回答道:“下官先前是故辽臣子,眼下,虽然还是在以往的故国疆土上做事,可城头变幻大王旗,下官心里是很苦的,殿下,你能懂么?”   康王感觉对方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怪异,犹豫一下,说道:“我大宋官家求贤若渴,卿本佳人,何必”   他心里忽然警醒起来,直接略去下半句话,默默地低头抚摸著战马鬃毛,过了片刻后转而问道:“康知州,咱们要去哪?”   “只是带著您,在咱们云中好好转悠转悠。”   康公弼笑道:“高山流水,大漠白云,金戈铁马,听说中原人最好以此为诗词,不知道,殿下可否能作一首,不拘诗词,总算是给下官留个念想。   燕云蛮荒之地,若是大王肯留个笔迹,乃是我燕云上下之福分。”   眼见得康王颇有意动之色,康公弼朝后动动手指,马上就有文吏送来笔墨纸砚,康公弼亲自展开宣纸,攥住墨条,替康王磨墨。   正在后者慢慢斟酌词句的时候,一名校尉从远处策马而来,离著十几步远的距离翻身下马,来到康公弼面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康王停下笔,好奇地盯著他们。   “殿下勿虑。”   康公弼淡淡笑道:“一伙被咱家大军击溃的金军逃窜到了这儿,殿下莫慌,咱们随行的也有千余兵卒甲士,足可以守住。”   康王就算再蠢,这时候也能闻到一股子算计的味道,他当即明白自己被人安排了,但心里却不怎么慌,想了想,他抬起头主动道:“我想去前面瞧瞧。”   “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岂能亲临刀兵之前,”   康公弼立刻劝慰道:“放心吧,下官已经派人求援了,就算是那支金军敢擅自攻打”   康王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本王,要去前面瞧瞧。”   他心里猜测著,眼下大宋在推波助澜和拱火,但那位汉王一向坏得很,没准也想趁著时候把大宋拉下水。   那么   让自己死在这边,会不会引起宋金大战呢?   正因为是想到了这一茬,赵构心里反而越发疑惑。   他心里还算有点逼数,知道自己的死不大可能引起任何波澜,更何况,自家大宋现在还在弱势期,没有能拉出来野战的兵马。   完颜宗辅停下战马,在他面前,赫然是一面王纛迎面飘扬,上面绣著三国文字,哪怕是白痴也知道对面的军阵究竟是由何人统率。   “大宋康王?”   完颜宗辅差点没气笑了,抬起马鞭指著对面,回头对弟弟怒声道:“宋人居然也敢挡咱们?!”   虽然不知道宋人康王是哪位,也不知道宋军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但兄弟俩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发动将士冲过去。   他们在半路上就跟完颜娄室分开,兵分两路,他们这一路里面只有千余人,但绝大部分都是骑兵,里面还有不少“高级将领”,若是这一路可以保全,至少能挽回部分损失。   但,一支“宋军”挡在了他们面前。   完颜宗弼从战马上支起身,凝神看向对面的军队,队伍似乎有些松垮,跟以往遇见的汉军不能比。   莫非真的是宋军?   金国上下现在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如果大宋在金国背后而不是在燕云背后,金国也一样可以把汉军吊起来锤。   毕竟,大宋虽然输出功率不行,但它电池容量实在是太大了,可以最大程度的帮忙续航。   兄弟俩对视一眼,犹豫不决,在他们身后的三名猛安策马过来,其中一人疑惑道:“既然是宋军,为何不直接冲过去?”   于是,金人的骑兵动了。   硬是要站到前军看著金人进攻的康王,感觉到脚下地面在不断颤抖起来,同时,天边奔涌出的黑色洪流让他脸色开始发白。   这些金人骑兵,根本就不是他在雁门关看到的那些汉军骑兵所能相比的!   飞石狂沙,铁蹄疾踏,无数旌旗在风中疯狂鼓荡,相比之下,汉军几乎都是步卒组成的军阵显得有些单薄无力,宛如即将被攻城锤击碎的木质城门。   金人骑兵虽然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溃卒,但在各自主官的命令下,还是拼命鼓足最后一口气,朝著对面的军阵疯狂冲锋。   完颜宗辅戴上兜鍪,枪刃直指前方,高吼道:“冲垮他们,我带你们,回家!”   康王颤抖著拿起弓箭,但几次开弓,手臂只是发软,怎么都用不上力气,旁边有一队专门保护他的汉军兵卒,这时候虽然都在架盾牌防护,但眼角余光都好奇地打量著这个宋人“殿下”。   在他面前,那些云中的地方守军在上官的号令中组成严密军阵,大量的长矛手开始架起长枪或是长矛,毫无疑问,在金军冲过来的时候,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会死。   康王某些方面的感觉其实没错,因为这些兵卒确实不是能野战的汉军,但对面的敌军是金人,这时候就算是燕云的一只兔子都敢拼死上前撕咬一口。   但是在金军骑兵还没冲到面前的时候,战场的东面,再度涌现出无数黑甲骑兵,但他们无论是数量,还是气势,都比这千余名金人骑兵来的更为可怕。   从北到南,黑甲骑兵不断出现,黑压压的甲胄和旌旗压住天光,哪怕是正在冲锋中的金军都停顿下来,讷讷地看向东面。   马蹄的奔涌声渐渐形成了某种韵律,不断敲凿在旁观者的心头上,不断消磨他们的心气,无形中,仿佛一头巨兽对准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和巨口即将咬合下来。   东面黑甲骑兵们的吼声传来,伴随著战鼓,震天撼地。   “风!”   “风!”   “风!”   康王哆哆嗦嗦地看著那个方向,因为两支骑兵甲胄颜色接近,所以他以为那儿又是一支金人骑兵来了,慌的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旁边士卒的盾牌上。   如果说那支千余人的金军骑兵给他的感觉时势不可挡,那么,随后出现的这支黑甲骑兵,直接让他感觉到了绝望。   “金人,金人竟然如此可怕!”   燕云和汉王是怎么抵挡这些金人的?   在他旁边,康公弼欣赏著这个宋人使者的脸色变化,轻笑道:“殿下莫慌,这是咱汉军援兵过来了。”    第208章 偷袭!   “冲阵!”   汉军队列里,骑将手持马槊高吼,身后旗令翻卷,一队队骑兵如浪花般不断散开,一波波横推出去,有条不紊地扩大包围面积,并没有急著交战。   金人的队列里也忽然再度分出一队骑兵,但并不是要上前迎战,而是准备朝著后方转进。完颜宗辅背对著汉军骑兵的方向,狠狠一抽马鞭。   “驾!”   在他身后,完颜宗弼没有去看带著一部分士卒逃跑的哥哥,他们兄弟俩已经商量好了,尽可能让宗辅逃回去,而他完颜宗弼,只是一个用处不大的前军都统。   “呼”   看著面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色,完颜宗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甲胄,第一次觉得,相比于对面军队的黑甲,自己的甲胄似乎显得有些苍白起来。   大家身上的甲胄其实都是用鲜血一层层染透,血迹干涸后,呈现出来的就是无限趋近于黑的深红色。   完颜宗弼还很年轻,虽然他已经崭露头角,显现出了自己的潜力,但相比于他的兄长,宗弼的份量还是不够,所以只能为前者殿后。   此战,几乎是必死。   完颜宗弼戴好兜鍪,默默整理著身上的甲胄,在他身后还有一名猛安,这时候主动作为副将,开始收拢仅剩的兵力。   “我军还剩四百骑。”   “足够了。”完颜宗弼闷声道:   “昔日项羽东城快战,兵不过二十八骑,犹能三战三捷,如今汉军虽众,兵不过万,我军虽寡,兵力却远超二十八骑”   他握紧了手里的马槊,正准备下令冲锋的时候,身后的猛安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宗弼立刻抬头看去,听到猛安喊的话时,他更是撕扯下好不容易戴紧的兜鍪,颤抖著握在手里。   在他的军阵左前方,原本应该立刻撤退的完颜宗辅这时候率军停下脚步,虽然与汉军骑兵拉开了一段距离,但他并不是要逃跑,而是   “大金将士,跟著我冲垮他们!”   完颜宗辅身披重甲,调拨马头直面汉军,随即高吼道:“冲!”   他知道自己在朝堂上的份量比宗弼要重,但后者是他的弟弟。   兄长庇护弟弟,理所当然!   六百多金人骑兵,身上带著一种拼命的气势,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汉军左翼,那里的骑兵似乎较少。   但随即,汉军骑兵的主将摘下兜鍪,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李良辅看著令旗挥动,知道金人已经开始准备殊死一战,随即下令道:   “左翼部,下马列阵迎战。”   “咚!”   “咚!”   战鼓如雨点般急促,旗令传递,一个个传令骑兵在军阵中狂奔,咆哮著宣告军令,左翼一千五百骑兵全部开始下马,利用大枪长矛组成军阵,身后的友军军阵下马后则是开始利用弓弩对著金人骑兵倾泻箭矢。   汉军压根就没有选择骑兵对冲,自始至终稳如老狗。   所以无脑莽上来的六百多金人骑兵等于是迎头撞上了一块铁板,冲锋的途中就有骑兵不断中箭落马,等冲到军阵前面的时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矛枪刃已经架起,而且列阵的还都是重甲士卒。   鼓声中,仅剩的数百名金人骑兵硬生生撞入了军阵中,一时间战马悲鸣,不断传出血肉撕裂的声音,一名汉军士卒仓促间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污,随即就被狂冲来的金人骑兵砍倒。   而后,后者又被涌过来填补缺口的几个汉军士卒合力刺下战马,一根根长矛捅穿胸膛,把他钉死在地上,紧接著,一名队将大步走过来,挥刀砍掉其左耳,踢开残破的尸身,高举耳朵。   “汉军威武!”   主将李良辅策马来到前军军阵,地上裹满泥土和血污的尸骸说明了刚才厮杀的惨烈,李良辅翻身下马,环顾四周,慢慢走到一具尸骸旁边,蹲下去,摘掉了尸骸的兜鍪。   兜鍪下的脸大块凹陷下去,很明显是死前遭受了剧烈撞击,甚至有可能就是活生生撞死在马上。   李良辅单膝跪在尸骸前,捧起它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金人,居然有一天会像狗一样死在地上。”   他挥刀砍掉完颜宗辅的首级,提著首级站起身,对周围高吼道:“汉军万胜!”   声音,在绵延起伏的群山里可以传递的很远,所以当山头上出现了无数汉军旌旗和士卒时,他们的吼声和战鼓顷刻间让山谷中的数千名金军全部陷入恐慌。   若是平原对冲,大部分金兵还是可以勉强发挥战力,尽可能地造成杀伤。   他们的意志很顽强,但就算是靠著意志,他们也不可能攀上两旁的高峰,然后冲上去和严阵以待的汉军进行步卒军阵对冲。   韩昉喝退文吏,亲自抱著椅子走过来,伸手拽著袖子擦拭椅子上的落雪,对著旁边的男人躬身施礼。   “请大王落座观战。”   山巅上,一抹黑色旌旗迎风飘起,出现在山谷中金兵将士的眼中。   完颜娄室攥住缰绳的手忽然用力,脸上出现了一抹悲哀。   天山山脉里,地形崎岖,哪怕是当地人都不可能完全熟知这里的地形,双方其实都没有多大优势,但这是唯一一条完颜娄室能快速撤军回国的道路。   往南,是云中以北的大片平原,缺少补给辎重的金军不仅没有任何优势,还需要直面汉王的军队主力。   天山山脉道路崎岖,完颜娄室只能寄希望于汉军不会那么快堵截在自己前头,但他一来没料到完颜杲一战就打的全军覆没,二来,他也没想到,汉王并没有趁势进攻到金国境内,而是   “看周围的阵仗,他汉王这是把所有汉军都带过来了。”   完颜娄室惨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能从亲兵手里接过盾牌,在后者的拼死护持下开始向外奔逃。   “放箭。”   兵力、地形、时机上的绝对优势,要是这样还不能把完颜娄室摁死在天山,刘陵觉得自己可以撞死在旁边的山石上了。   “大王有令,放箭!”   “放箭!”   山峰上顷刻间响起一连片的弓弦回落声,正常军阵放箭都是要抛射,但站在山头对著底下放箭,只需要注意到山间的风向,两轮箭矢后,调整好准头的各部汉军开始给山谷里的金军造成毁灭性打击。   滚石、檑木、箭矢不断地泼洒在金军头顶,他们连反击都做不到,只能惨叫著一片片倒下。   半个时辰后,各处山头上的汉军都接到命令,开始陆续撤退,只有部分汉军奉命下山,开始打扫战场。   山间,大雪纷飞。   韩世忠在校尉的带领下进入汉王本部大营内,进入帅帐后,对著坐在上方的汉王单膝跪下。   “末将,不辱使命。”   “将士们都辛苦了。”   刘陵站起身,露出悬挂在他身后的舆图。   “良臣,还能再战否?”   “末将尚有余岁,愿为大王驱驰!”   “诸位。”   刘陵转身看向韩世忠身后的那些文臣和将领,问道:“还记得我们原本在开战之初,定下的策略是什么?”   韩昉走出队列,躬身回答道:“平草原,定夏国。”   “草原已平,金人已退,长城大半都已经在本王手中。”刘陵轻声道:“也是时候把家底再夯实一下了。”   “良臣。”   “末将在!”   刘陵将手点在舆图上,轻声道:   “灭夏。”   韩世忠站起身,在他身后,韩昉和数十名文臣将领全都跟著躬身施礼。   “喏!”    第209章 坏比   汉金打的正激烈,宋国朝堂上和民间都议论纷纷,虽然也有主战之声,但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观望。   有人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比喻,那就是以如今情形来看,万一大宋出兵,就等于是把手伸到虎狼的嘴里去劝架,能不能劝下来不说,但肯定要被狠狠咬几口。   相比于坐山观虎斗的大宋,夏国才算是真正的吃瓜群众,毕竟自家虽然派系分裂严重,但以耶律太后跟那位汉王结下的“香火情”,夏国又对燕云毫无威胁,汉王肯定不会再对著自家出手。   果然,在山海关、草原、天山三路大捷的消息传来后,夏国立刻就开始组织使团,无论是夏国太后,还是晋王李察哥,又或者是国相李遇昌,三人都派出心腹进入使团,迫切想要和汉王达成新的共识。   讲道理,夏国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很香的,割据一下做个小国主,日子可以滋润的过,也不用担心周围那些虎狼一样的邻居。   当然,后者不包括大宋。   靖康元年,十月。   汉王数战覆灭攻出长城的全部金军军队,拿下居庸关两翼的全部长城,让完颜宗望的妹婿张武接收了前者的全部残余势力,与东面驻守营平滦三州的完颜阇母形成掎角之势,彻底完成了对金国南部势力的分裂。   随即,汉王率军回到燕京,当众祭天,宣告开国。   国号为汉,刘陵称国主。   宋、金、夏三国使者入贺,随即,刘陵以秋收贺喜为名,在燕京和山海关一带聚集大规模兵力。   “据报,金国境内同样在集结兵力,金人连北面和东面的叛军都无暇顾及,伪帝在朝堂上,当众询问能否御驾亲征。”   金人已经慌了。   他们之前想要冒险赌一把,结果筹码输了个干干净净。现在更是要抛下手头一切问题迎战汉军,各方拼命抽调兵力粮秣,等于是把全国的形势又一下子带到了数年前最艰难的时候。   刘陵轻笑一声,脑子里思索片刻,道:“断绝燕云流通到金国的粮草,尽全力收购他们国内的粮草,能运的就运回居庸关,运不回来的当场烧掉,一粒也别给金人留下。”   金人现在认为刘陵要趁机率领全军北上,所以他们现在是打定拼命一战的主意。   “韩世忠部,撤换回云中的兵卒超过一万五千人,李良辅部八千卢龙军骑兵尚且可以参战,抽调梁喆的三万河北军入燕地,提防金军南下。   预计,可以征调西进攻夏的精锐兵力会超过五万。   若是宋人趁这时候想要夺回河北一府六州之地,那就给他们好了,正好打完夏国,还可以用这个为借口继续攻宋。”   刘陵现在麾下的战卒兵力够多,足够一边撤军休整,一边调动其他军队出来见血磨刀。   “分别派人,与耶律太后,李遇昌,李察哥三人接洽,各自告诉他们,本王可以帮他们定鼎夏国,永为盟友,只要他们能让本王满意,本王就和他们世代为盟友,共守江山。”   韩昉嘴角忍不住勾起,回答道:“臣明白。”   太坏了。   先是故意虚晃一枪装出要打金国的样子,逼迫后者倾家荡产赶紧整理军备准备迎战;然后汉军用半个月时间休整和调整兵力,在这段时间内让夏国放松警惕,让他们先自行内乱。   夏国自家团结的话,刘陵倒是不好立刻出兵攻打,但他们各自都有很大的利益诉求,压根不可能形成铁板一块的局面。   等夏国三方势力把家里锅碗瓢盆都砸在各自脑袋上的时候,汉军就可以下场了。   最理想的情况下,就是此战之后,刘陵可以将全部河套地区收归麾下,沿著黄河打崩整个夏国;东面,磨刀霍霍准备迎战汉军的金人会发现自己被汉王狠狠鸽了一把。   就算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想要在这时候御驾亲征莽一波,更大的可能也就是复刻完颜娄室的遭遇,因为金军现在一旦又要南下的话,面临的将会是西起山海关,东至营平滦,中间是居庸关和长城的燕云北方铁壁。   他们不仅很难攻下这些关隘,国内一天比一天崩坏的局势也会迅速拖垮他们的军队。   汉军,不是辽军,更不是宋军,刘陵哪怕是对地方守军也没怎么放松要求,都会按时训练和正常发放饷粮,将北面彻底打造成了一块可以随时北上出击进攻的要塞。   “对了”韩昉突然想起来什么,提醒道:“那位宋国的康王殿下还在云中,明日应该会求见您。”   “祭天开国”的时候,康王就被迫作为宋人使者,参与了汉王开国。   他本来想派人回去询问朝廷,甚至是当面严词拒绝,但那天汉军骑兵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他只好答应。   刘陵笑了笑,问道:“让人在河北先帮他造造势吧。”   孤身出使敌国,临阵不乱,勇敢指挥,临时带领一千多民兵,正面挡住了同等数量的金人骑兵,与汉军将领一起,阵斩金人的三王子完颜宗辅!   宋人皇子的武德居然也能如此充沛。   可以预料的是,大宋民间会迅速掀起一波对康王的追捧,同时还会在引导下去“主动思考”,为什么如此有勇有谋有武德的皇子,会被孤身派到敌国去做使者,甚至是人质。   反正,河北有的是愿意写康王本子的落魄文人,只要给钱,他们可以挖空心思把康王吹上天,就算是被官府查出来,他们大不了直接拖家带口逃到汉王治下的河北七州。   这是钝刀子割肉,若是宋人兵强马壮,自然不用在乎,但正如金人若是家大业大也不会特别在意汉国的战略恐吓一样,刘陵本就是针对他们的弱点逐一使坏。   到时候,以康王为名,让河北军奉他为官家,和大宋来一场“靖难”,到时候宋人会崩的更快。   “大王。”   “嗯?”   “您开国后,还得有个年号,您看”   刘陵皱眉想了想,他本来就觉得起名麻烦,便一脚将皮球踢给韩昉。   “你觉得呢?”   “臣已和诸多同僚商议一下,大抵上,都以‘元始’和‘建炎’为”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陵听到后一个,本能地就觉得不吉利,开口道:“就乾武吧。”    第210章 宋金议盟,先杀赵构   云中数战大捷,也收拢了不少俘虏,除去部分降兵当场被杀,其余大部分还是属于可以招揽的那些,毕竟里面有不少都是原先投降金国的故辽兵将,还有许多汉人。   宽阔的校场上,两千多名俘虏站成队列,四十多名文吏穿行在人群中,把一块块木牌分发给这些降兵,哪怕后者其中绝大多数不认识木牌上的字迹,这时候也由衷地感觉到一阵心安。   因为站在高台上的那位汉王说了,手持木牌者,等同于汉军兄弟,此后可以天天吃饱饭,拿足饷钱!   饷钱,不敢奢望,但很多人都知道汉军战卒的待遇确实极好,因此看著手里的木牌时,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著馒头或是干饼一样兴奋。   韩常一瘸一拐地出列,从一名文吏手中接过了象征这两千多俘虏的营旗,他认得字,轻声念道:   “陷阵营?”   文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回答道:“这是大王对你们的恩遇,以后,大家都是同袍,只要死心效命,大家都可以吃饱饭!”   文吏特意又用女真话高吼了一遍,紧接著,在校场边缘有很吐司卒走进来,他们手里捧著大筐麋饼和酪酥,随后的那百余名士卒合力抱进来的,则是数十口巨大的铁锅,里面有熬好的粥,热气腾腾。   粥汤很稀薄,更像是粥水,但里面毕竟是有粟米,甚至还有红色的肉丝漂浮著,弥漫着让人发狂的香味。   韩常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俘虏们,后者面面相觑,已经有很多人按捺不住地推搡起来,想要推开旁边的同伴,赶紧去领取香喷喷的饭食。   汉军的待遇很好,哪怕是辅兵民夫,也就是吃食粗糙了很多,但每天至少能获得足以果腹的食物,至于这些金人的降兵肯定不会得到任何怜惜。   韩昉脸上出现一丝冷酷,挥挥手,身边的大队士卒立刻上前拦住了俘虏们,然后直接从其中抓出十几个跳的最欢的,将他们拖到人群前面。   韩昉一声令下,士卒们手起刀落,刺鼻的血腥味直接冲淡了食物的香气,几乎是瞬间就让两千多俘虏安静下来。   “尔等虽为降虏,然,汉王恩德深厚,允尔戴罪立功,让尔等以后不受饥馑之苦。”韩昉负手而立,高声道:“此后,用饭之前,必须先高呼三声多谢汉王,   不肯高呼者,斩!   声音不高者,斩!”   等估计大部分人都已经差不多知道这条命令后,韩昉故意微微侧身,做出倾听状,疑惑道:“你们的声音呢?”   韩城站在人群最前面,咬咬牙,高吼道:“多谢汉王!”   “多谢汉王!”   一片稀稀落落的喊声跟在他后面响起,只有韩常喊的最大声,韩昉打量著这个满脸伤痕的健壮男人,颔首道:“你可以吃饭了。”   韩常一瘸一拐地迈动脚步,在他身后的几个降兵也想跟上,但韩昉抬起手,两边甲士立刻拔刀出鞘。   “喊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再喊!”   “多谢汉王!”   “呼嘶溜”   韩常小口地喝著粥汤,随著肚子里有了热气,他迫不及待地抓著麋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厨子还给了他一小碗开胃的豆豉,韩常有了点饱腹感,又把豆豉抹在饼上,吃的很香甜。   一连吃下去四块饼,他还意犹未尽地看著箩筐,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吃了。   正准备转身回到队伍里,韩常犹豫片刻,转身对著高台跪下,喊道:“多谢大王赐饭,末将韩常,愿戴罪立功,用金国千军万马酬谢之!”   “他在喊什么?”   刘陵随口问道。   “禀告大王,此人自称是完颜杲帐下裨将,其父韩庆和,原先是辽国的统军。”   “又姓韩?”刘陵笑了起来,他记得自己手下好像有好几个姓韩的,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这韩常是谁。“韩庆和很位高权重么?”   康公弼仔细想了想,随即回答道:“韩庆和此时应该在金国朝中任官,或许能有些作用。”   “让韩常去梁喆军中磨合磨合吧。”   “喏。”   康公弼起身离开,刘陵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著底下乱糟糟的校场,伸手揉了揉眉头,随即,韩昉登上高台,站在他身边。   “大王,汪古可汗床古儿死了。”   韩世忠率军离开草原的时候,下令将士放火烧了一部分草场,金人完颜娄室撤军的时候,为了避免汉军追击,下令用死尸填埋和污染水源,让汉军无水可用。   草原势力,臣不臣服尚未可知,但这次算是彻底衰微了下去,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养育出下一代人,他们的马蹄将只能在草原上打转。   “我要的结果呢?”   “汪古部彻底覆灭,各自部族不敢再打著汪古部的旗号,草原大部分部族选择乞降。”   汉军,虽然在草原上杀戮极多,但至少保持著“讲道理”和“认规矩”的做法,韩世忠率军在草原征战时,接受草原部族的投降后就不再攻打,甚至把草场无偿分给那些部族。   相比之下,金人在草原时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临走时还要在他们家里烧杀抢掠恶心人,所以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刘陵摩挲著玉扳指,心里默默勾勒自己的版图,最后问道:“阻卜人,还有可敦城,他们有信送过来吗?”   韩昉摇摇头。   这两处隔著大漠,汉军鞭长莫及。   可敦城则是先前就经历了一次分裂,愿意南下回归故国投奔汉王的辽军和部族已经都在云中安置好,剩下留守可敦城的那些,除非是刘陵的势力范围已经接近他们,要不然他们不会再轻易放弃自己土皇帝的生活。   刘陵轻轻揉著眉头,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大宋三位帝姬的行宫建好了么?”   韩昉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所谓行宫,其实也就是一座府邸,连带著一片雅苑。   刘陵向来节俭,平日里无非也就是饭食精致一点,汉王妃在燕京偶尔还会纺织一些布匹命人拿出去卖,后宫里的女人们平日里衣食无忧,偶尔看看戏听听曲也可以,花销不大。   三位帝姬的行宫,则是由宋人自己出钱雇工修筑,蔡靖当初还挪用了其中一部分钱粮纳入官中,因此,行宫至今乃成。   外面正下著小雨,刘陵徐步走在廊檐下,打量著周围奢华的装设,心里并无反感。   拐角处,一袭青色裙裳出现,朱淑真转头朝后面的少女笑著说些什么,待得后者停住脚步,她才回过头,看见刘陵时,脸上迅速出现了一丝欣喜。   “妾,拜见大王!”   “夫人起来吧。”   不等刘陵发问,朱淑真就主动道:“承蒙殿下邀请,妾身才来这儿走动走动。”   “四处玩玩,挺好的,你要是喜欢,本王以后也替你建一座。”   “妾身对这些雕梁画栋没什么感觉呢。”   朱淑真凑近一步,明显是带著点故意的样子,大胆地伸手握住汉王的手,轻声道:“妾身晓得大王忙碌,但若是闲暇时,能多来看看妾身,妾身也”   “好。”   刘陵平静的点点头,反手揽住她的肩膀,带著她朝前走,那名宫装少女咬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脸皮薄,只能跟在他们身旁,不知道说些什么。   中午,在雅苑内用饭,那名宫装少女是仁福帝姬,另外两个帝姬也随即盛装走入雅苑,对著汉王行妾礼。   下午,极尽缱绻。   晚上,极尽缱绻。   深夜,极尽缱绻。   “阿嚏!”   康王打了个喷嚏,旁边的属官连忙过来问安,然后又贴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殿下,北地风寒,夜里莫要著凉了。”   “薛寺丞,”康王用被子捂住脸,声音闷闷的,“我先前原本以为金人刀马俱锐,没想到汉军比金军更为凶戾。”   当日,无数汉军骑兵屠戮金人骑兵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康王本能的将两支军队与自家大宋兵马做了对比,很快就发觉,无论是汉军还是金军,似乎都不是宋军所能比得上的。   私底下,他认为不少底层士卒是相当精锐的,但只要是对近些年大宋军队外出野战的战事稍有研究,就能清楚得出一些结论。   冲阵的时候,宋军不大可能像金人那样顶著箭雨猛冲。   防御的时候,宋军也不可能做到像汉军那样可怕的纪律性。   “我只感觉,大宋养出了一头虎。”   薛寺丞搬了张椅子,坐在床榻边,伸手替康王倒了一杯茶,示意他接著,慢条斯理道:“朝堂上衮衮诸公,向来喜欢治大国如烹小鲜,下官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咱们是衮衮诸公么?”   康王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默默伸手接过茶盏,用热茶温暖著冰冷的手心。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殿下先前跟随汉军出城迎战金人已经是太过冒失,万一这是那位汉王故意运作的,想让宋金之间彻底断绝盟约,大王觉得,到时候又会如何?”   薛寺丞不等康王回答,就自顾自道:“若是朝廷有意议和,那么,大王你就会成为一个阻碍。”   “我?”   康王有些不敢置信地坐起身,盯著薛寺丞,差点没叫出声。   “我怎么敢?”   官家虽然不喜当朝太子,但很明显,他似乎属意于郓王。   康王自己知道自己的份量和出身,自始至终都没敢幻想自己能从这次出使的经历里捞到什么好处。   毕竟,将他派到燕云,朝廷上下有不少人一开始是默认康王会被当成人质扣押在那儿的。   “宋金海上之盟一旦再开,到时候,大王觉得谁会先死?   金人?汉王?   还是您?”   康王嗫嚅了一下嘴角,其实在完颜宗辅那支金军全军覆没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些问题,但直到现在,才被眼前的这位寺丞赤裸裸撕开所有遮蔽。   “我你”   他犹豫了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以双方的地位来讲,对方现在说这些明显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但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也是希望康王主动回应他一些东西。   “薛直老,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使命将成,”薛寺丞站起身,慢悠悠地踱了一步,不紧不慢回答道:“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殿下,伱在朝中其实连一条狗都算不上。”   金人那边估计不会有溃卒逃回国内,但康王率军“抗金”的事,也必然会被人宣扬的人尽皆知。   宋国朝堂上也会立刻掀起对他的非议。   朝廷让你去做使者的,你他娘的去做将军?   看著脸色愈发恐惧的康王,薛弼心里其实很无奈。   他一点也不想背叛朝廷,好在,这次确实不是那位汉王私底下授意他说服康王的。   要求他这么做的,是河北的赵明诚赵相公。   更何况,薛弼能认清康王的处境,其实使团上下这些属官接下来跟康王的命运或许也差不多,康王回去以后,兴许还能混一个软禁赋闲,但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官员,或许面临的就是雪藏和左迁了。   从燕人,到燕云,再到汉国。   北虏已经一步步成势,但朝廷还在醉生梦死的活著。   薛弼思索著赵明诚在信里写的那些恳切之言,虽然对方的话在他看来属于大逆不道,但,又确实有些道理。   官家,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且看如今的天下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薛寺丞?薛寺丞?”   康王试探著喊他,薛弼眼神一颤,勉强回过神来,随即放下茶盏,转身看向康王。   “殿下只要按下官说的去做就好。”   康王犹豫片刻,点点头。   “好。”   哪怕猜不出来对方的目的,康王也能模模糊糊猜出几个指使薛弼这么做的“势力”。   “下官估摸著,汉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无论是对著金国继续用兵,又或者是引兵攻打什么地方,我大宋毕竟疲弱,依然有可能被其攻打。”   毕竟,就连宋人都清楚自家北面现在是处于勉强维持防御的状态,虚得很。   “到时候,两河兵力皆在张相公手中。”   薛弼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请殿下回国的时候,诈称病重,不得不在当地修养,到时候一切事项,都会有赵明诚赵相公操手。”   “殿下,这是为了大宋好。”    第211章 嘴替   燕京原本就是辽国的五京之一,城中宫室在几次战乱中先后遭到焚毁,哪怕是刘陵后来入主燕京时也没急著住进宫,只是下令封存和修缮宫中图册书簿,随后让人在城中另外收拾了一座汉王府出来,供后宅女眷居住。   现在开国,刘陵临走时,时立爱和韩昉带著一批官员上表劝他住进宫内,汉王便也答应下来,大肆犒赏群臣将士,随即,又当众把原先镇远军的名号,改成了“镇北”。   镇北军。   其居心何在,已经一望可知了。   再加上一直在燕云两地不断调动和集结的兵力,哪怕是金人朝廷也已经判断汉王下一步必然是北出长城,顶头的人都慌了神,遑论底下的平民百姓,一时间,金国南部的民变和叛乱愈发严重,已经无限趋近于失控。   完颜杲穿著一身乾净衣服,跪坐在帐中,在他面前,刘陵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和完颜杲扯著话头。   随即,帐帘被人掀起,一个大汉走进来,越过完颜杲,对著刘陵俯身下拜。   “罪将张武,拜见大王!”   “老张来了。”   刘陵在帐中几人有些愕然的注视下,主动站起身走向张武,亲切地伸手揽住后者的肩膀。   “能回来就好,此后咱兄弟俩,共享富贵!”   “罪将,多谢大王厚恩!”   张武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溃卒,也早就不是刘陵的亲兵首领;   想要以“间谍”的身份隐藏在金人中间,博取他们的信任,在金国站稳脚跟,私底下甚至还能笼络一部分金军,张武靠的肯定不只是刘陵在后方给出的钱财资助。   看见张武的脸时,旁边完颜杲忽然一愣,继而发出一声冷笑。   落座后,两人没管跪坐在地上的完颜杲,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话,刘陵忽然笑道:   “听说弟妹替你生了个小子,我家里添了个闺女,不如,就凑个亲吧?顺带著,本王在燕京为你选一座大府邸大宅院,北方苦寒,我想,咱弟妹和侄儿毕竟是妇孺,也该有个安生地方过日子,你找个时间,把他们送到燕京来,本王会吩咐人好好招待。”   “这”张武愣了一下,没敢接这话头,只得笑道:“犬子哪有这福气高攀殿下,大王厚恩,末将记在心里,但实是不敢。”   刘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玩玉扳指的手指微微一顿。   “也是,喝酒吧,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夜深了,酒水一杯接著一杯,刘陵倒也没故意羞辱旁边的完颜杲,还是让人赐酒肉,后者倒也乖觉,闷头喝酒,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眼里露出一丝讥讽。   刘陵放下酒杯的时候,张武已经醉的趴在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随即被几个侍女半搀半扛地带到其他营帐里休息了,偌大帐中没了说话声音,瞬间冷清下来。   烛光摇曳,仿佛帐中有一股无形的风,让人心里有些发寒。   刘陵的眼神停留在完颜杲身上,后者轻蔑地笑了笑,开口道:“大王当真是高瞻远瞩,是不是当初我军动身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我军的动向?”   张武是降人,但对于金国朝廷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辽国灭亡后,就算有刘陵在燕云拼命招降纳叛,选择投降金国的辽臣依旧很多。   完颜杲在国内的时候也和其他人谈过类似的事,不过,在当初的他看来,只要大金依旧兵强马壮,眼前的一切不利因素自然可以随之消弭。   可现在   金兵在国内调动集结,刘陵这边,马上就能通过安插在金国内部的细作提前知道;   反过来,燕云这边大规模调动兵马,甚至是根本没调动任何兵力,刘陵是不是也可以让那些细作反馈给金国朝廷完全错误的消息?   无论是他完颜杲,还是完颜娄室,甚至是跟刘陵盟誓的完颜宗望,只要他们一动,刘陵这边马上就有后手可以对付他们。   完颜杲没等刘陵回答,他就主动笑道:“那位张将军可谓是对大王你忠心耿耿,没想到,人家都那般拼死拼活地替你做事,你却一点都不信他。”   汉王,真的要跟一个部将结儿女亲家?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让张武把他的家眷送到燕京罢了。   刘陵不置可否地听著,然后站起身,露出悬挂在身后的一幅舆图。   舆图上,红色的地方代表汉国,北面金国黑色,南面宋国绿色,西面的夏国是蓝色。   不等刘陵吩咐,完颜杲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打量著舆图,随即伸出手点在金国的某处地方,道:“这里标注错了,这儿的城池早已荒废,现在应该是被一伙流民占著。”   刘陵微微颔首,任凭完颜杲查看舆图,后者看完了舆图,尤其是注意到大宋河北北面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他忽然叹了口气,问道:“我大金此次损失将士无数,所以大王现在是想趁势攻金,对么?”   长城算是新近归附,刘陵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完成对长城和沿途关隘要冲的布防,所以驻守长城的主力应该依旧是完颜宗望的旧部,以及彻底依附完颜阇母和张武的一些军将士卒。   而刘陵这时候却主动开口,暗示张武把家眷送到燕京,显然,他并不完全信任长城守军,希望从方方面面增加其可靠性。   这根本不是要防守的样子,而是要进攻。   其实双方打起来还好,金国正好可以把过分盈余的人口转化为战场上的炮灰,顷刻间就能解决种种问题。但只要大部分金军被堵死在长城防线外,战事持续时间一长,钱粮一分不剩,金军自己就会不战而溃。   可现在,完颜杲真的吃不准要是全面开战的话,已经连败数场大战的金军是否能挡住汉军的攻势。万一后者真的要出关北伐,金国,能不能挡住?   刘陵愣了一下,试图掩饰道:“完颜兄多虑了,我军早已疲惫至极,不堪再战,还望完颜兄能写一封亲笔信交给大金皇帝陛下,本王愿意与金国各守疆土,再不相犯。”   “好了,送完颜大帅回去写信,要好生服侍。”   刘陵对外喊了一声,立刻有几名士卒走进来,完颜杲被迫转身,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刘陵。   烛光黯淡,夜色浓稠如墨。   纸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字,完颜杲几次落笔都写不下去,正坐在桌前神思不属的时候,他忽然皱眉看向身后的窗户,下意识握住烛台。   一个苍白的人脸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窗口,一手扶著窗户,看样子是想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