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代班,没让你中兴大明作者:娄十七 简介: 开局土木之变,眼看着太后就要命他监国?一梦数百年,拿了预知剧本的朱祁钰笑,从打好京城保卫战开始。再抚流民,整军纪。攻瓦剌,灭建州。开互市,兴海贸,展百业。且看史上最强代班皇帝如何中兴大明。做到真正的万国来朝,让大明龙旗飘扬四海。他那叫门的留学生哥?嘘!世祖至诚至孝,绝做不出屠戮手足的事。是那位任用奸佞,误国叛国还妄... 第1章 土木惊变,天子叫门   正统十四年八月,中秋喜气还未散尽,噩耗就传到了京城——几十万精锐尽丧,随扈而去的大半朝臣战死。连天子都直接北狩,成了瓦剌的俘虏。   既是奇耻大辱,也是危急存亡之秋。   京中一些富户都暗自打点行李,试图南下逃生了。朝堂之上,群臣也聚众而哭,议论是战是守。   翰林侍讲徐珵被召问话,答星象有变,应南迁。   这话一出,就有人赞成。   毕竟皇爷亲征前带走了大部分精锐,而今京师羸马瘦卒不足十万。本就危如累卵,更何况贼兵手中还有他们天子?   礼部尚书胡濙开口:“太宗文皇帝将陵墓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向子孙表示不再迁都之意。”   兵部侍郎于谦也道:“提议南迁者可斩。为今之计,应速召见天下兵马勤王以死守京城。”   学士陈循点头:“于侍郎所言极是。”   胡濙是谁?   那可是宣德皇帝的托孤五大臣之一。   历经永乐、洪熙、宣德与如今正统的四朝元老,三杨相继离世,英国公张辅战死后,硕果仅存的托孤大臣了。   他这明确态度一出,再有兵部侍郎于谦跟学士陈循赞同。   群臣皆惊惧不敢再言。   无尽沉默之中,郕王朱祁钰只把身子缩了又缩,极力降低存在感。就怕一个不对,又被拉出去做了工具人。   为何说又?   唔。   说来也离奇,自打皇兄受了那王振怂恿御驾亲征后,他就每夜噩梦不止。   梦里皇兄不听众将劝说,只对王振的话奉如圭臬。俩骄傲轻敌的外行领着怨气满满的大军一路跋涉,人困马乏,连敌军影儿都没抓着。   可算决定回师了,还要出幺蛾子,连驻地都选了土木堡那么个兵家死地。   然后瓦剌军截住了水源,军中哗变。   几十万人被几万人包了饺子,连皇帝都做了人家俘虏。   消息传回京城,自然人心浮动,悲声四起。不少人甚至主张南迁避祸,也有人想给瓦剌重金赎回皇帝。   然后胡濙、于谦等人站了出来。   反对南迁,与他一道拱卫京城,扶他上了皇位。也先瞧着无利可图,干脆把皇兄放回来,让他们兄弟阋墙。   而那位也确实不负所望,还真复辟成功且大肆清算。   前脚夺门之变,后脚就让他再见。   夺他帝号,给他上恶谥,逼死他的妃嫔,还连祖坟都不给他进。使他灵魂无所皈依,在紫禁城飘飘荡荡数百年,看着正统一脉一个赛一个奇葩的子孙把大明玩没。   看着金钱鼠尾们窃据神州,看着坚船利炮的强盗们结伴而来,至暗时刻开启,整个帝制时代宣告终结。让他每每气到捶床,疼醒后又吓得汗流浃背。   不知道以祈福为名,往太庙上了多少回香。   就盼着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牵挂前线战事了才有这等荒唐梦境。   但事实上,那梦境就是原本的历史轨迹。不知怎么机缘巧合间被他知晓,若无外力干涉,自然还会如期而至。   可朱祁钰不知,所以噩耗传来,梦境照进现实,他才将之归为祖宗示警。   预示他未来种种,助他逃脱既定的工具人命运。   已知亲哥外号瓦剌留学生、叫门天子、大明盛世终结者与国朝第一汉奸。让整个大明由盛转衰,且未来会反攻倒算,各种折辱他。屠戮忠臣,任用奸佞。   且子孙后辈一个赛一个奇葩,直到彻底把大明玩没,导致神州陆沉。   那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祖宗基业,亦或者天下万民,朱祁钰都不会再安安分分地当那个工具人。   但这位怎么上,什么时候上却大有讲究。   至少现在,一直被太后跟皇兄各种防备,只是个光头王爷的他不能太跳。   得做个贤弟,做个忠臣。   然树欲静而风不息。   他越想低调,珠帘后头的孙太后还就越不给机会:“先帝只二子,皇上也只有一弟。此事既关社稷又关天家亲情,郕王怎么看?”   朱祁钰有些懵懵:梦里没这茬儿啊!   那时好大哥北狩,太后急切又恐惧。生怕他鸠占鹊巢,抢了她好大儿的皇位。先立才两岁的侄儿为太子,再命他监国。   直到他那好皇兄以天子之尊,带着敌军叫自家城门,丢尽祖宗脸面也失尽人心。   太后才在他监国二十七天后,不得不听从大理寺卿王文等人上书,命他登基,遥遵瓦剌留学生的皇兄为太上皇。   这怎么……   不过心里再怎么纳闷,朱祁钰也得躬身行礼。   把梦里连祖坟都进不去,飘飘荡荡数百年所见的凄苦都快速想了一遍,瞬间泪盈于睫。   情真意切地艹起为国为民为哥不惜一切的人设:“回母后,儿臣浅薄,未有何见解,只牢记皇考遗言。他老人家说文皇帝之所以将都城迁来北平,就是取天子守国门之意。”   “太祖爷出生草莽,最知民间疾苦,文皇帝一生都在北伐。仁宣两代兢兢业业,便是皇兄此番也为守土开疆。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朱祁钰脸上一苦,满满‘我哥虽事与愿违,但出发点却极好’的表情。   高唱一番我大明无汉之和亲,唐之结盟,宋之岁币。只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高调。   他跟在场臣工便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也要保大明江山无恙,营救皇爷于危难。   一句话:他要亲自率人去救兄长!   能不能成行不说,真心与勇气却不容置喙。   毕竟土木之变后,朝野间简直畏瓦剌如虎狼。就连今日众臣云集,争论也在是死守京城还是南迁避祸上。   这调子起得实在高。   尤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简直是主战派们的嘴替。   也让主张南迁的徐珵等人讷讷不敢言。   原本还琢磨着提议和亲,送个公主跟大批嫁妆把皇爷换回来的臣子更直接闭了嘴。   孙太后都直接愣在当场:先帝重病时,她与皇上日夜随侍左右,何曾听他单独见过那庶子?便有这等垂训,不也是该对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说么?   这庶子竟敢当殿扯谎!   可恶。   平日里见他唯唯诺诺,绵软柔和,却不料骨子里也是个藏奸的。   孙太后咬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更不敢拆穿。   否则就是不敬先帝,质疑先帝之明。   到底是宣德朝宫斗通关者,心里越是痛恨忌惮,太后面上就越笑得温婉慈和:“郕王有心,待皇上归来后必定重赏你与诸位忠臣。只是如今……”   “报!”   大同来的八百里加急打断了孙太后未尽之语,也带来了个震惊朝堂的消息:“瓦剌太师也先拥皇上车驾往宣府,命开城门……”    第2章 忠君爱国人设艹起来   娘咧~   臣等正商量着如何救驾,陛下您就帮着敌军来攻打自家要塞了?   群臣震惊,真·恨不得帝王有那个死社稷的勇敢。   多新鲜啊!   堂堂一国之君,磨刀霍霍地去御驾亲征。几十万对几万,打出帝王北狩的局面不算,还领着敌军来叫自家城门……   简直翻遍历朝史书,都找不出的绝世耻辱。   你说宋徽宗还说过‘吾乃道君皇帝,今往朝金帝,汝可出降’,那才是叫门天子的真祖宗?   不不不,账不能那么算。   因为宋朝就没真正打下来过燕云十六州,以至于金瓯有缺。在很多人眼里,宋就不是个大一统王朝。至少得国最正这方面,古今无出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右者。   从洪武到永乐再到仁宣之治,大明一直蒸蒸日上,威震四夷。   而曾经多骄傲,现在就多耻辱。   连珠帘后的孙太后都仿若被闷雷劈中般,原地呆住,美眸含泪,脸上寸寸雪白。这了半晌,也未这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朱祁钰垂眸暗忖:这才哪到哪啊?   梦里头,您那好大儿不但三叫宣府大门不开。接着还转战大门,传旨大同守将给也先要银子呢!很快,他身边侍奉的太监喜宁就要回京给也先取金珠咯。   您老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先命我监国,再立才两岁的见深侄儿当太子。   然后我这工具人可就当上了。   为你们祖孙三个收拾烂摊子,被敲打、被断子绝孙还被暴毙。用命给您那好大儿腾位置,拼死拼活七八年连祖坟都没捞着进。   种种苦楚让朱祁钰至今想来,都忍不住为梦里的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太惨了。   而更惨的是,按着这个发展,他大抵马上就要被抓壮丁了。   还家国天下的重任压肩上,让他反对不能的那种。   为今之计,就只有把忠君爱国的人设艹得更稳些呗。朱祁钰狠狠咬了下自己腮帮子,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来:“皇兄糊涂啊!若宣府失守,京城岂不……”   话未说完人已昏。   别问,问就是气急攻心,就是忧思成病。   太后怀疑他在装,可没有证据。无法拆穿,还得赐太医、赏好药,盼郕王早日康复。   没办法。   宣宗皇帝早亡,只留下两点骨血。   一是御驾亲征,结果却当了贼兵俘虏的今上。另一个,就是这郕王朱祁钰了。   有前头胡濙等人的力荐,加上朱祁钰那所谓的先帝遗言。   南迁是不可能南迁了。   那接下来不管是营救圣驾,还是率众护卫京城都少不了他呢。   而朱祁钰也正是知道这点,才敢这么大胆树立自己为国为民形象,不动声色间引导众人渐渐归罪于帝王。也让他那好嫡母心生警惕,不敢再轻易让他监国,而是谋立皇长子朱见深。   到时候群臣反对,让她别说新君了,连太子都立不上。   如此,也省得他像梦里一样,为了谋立自己亲儿子而贿赂大臣,被笑话了几百年可能还不止。   预知梦在手,珹王殿下半点不慌,甚至还有那么点儿从棋子升级到棋手的雀跃。   但他不慌,朝臣们慌啊!   唔。   短短几日,他那好大哥又出了新幺蛾子。   贼兵奉圣驾再入大同,派袁斌告知土木兵败,广宁伯刘安出见。他那被后世戏称瓦剌留学生、大明盛世终结者的好哥哥还大言不惭说汝等勿疑,朕汝主也。   都督佥事郭登率大小官员出见,伏地痛哭说谁料至此。   那货一句将骄卒堕, 朕为所误就轻飘飘揭过。接着就问大同库银,直接要了两万二千两赐也先与伯颜贴木儿等。   谈笑自若,神采飞扬。   也难为郭亨等人还能本着忠君之心强为他找补,夸他处困而亨了。   啧。   朱祁钰心下哂笑,面上却不露一丝半点。   到底王妃在侧呢!   不是他身为夫主疑心发妻,可这王妃是太后娘娘亲选,也一直与钱皇后亲厚。   梦里就一直反对他废太子朱见深改立亲儿子,后来他暴毙,所有妃嫔都被逼殉葬,独她得以善终。   天知道他那好大侄儿对她颇有照顾是记着说情之恩,还是双方根本就是同一个阵营的。   梦里的他因心软与轻信,身败名裂又身死。   现在都得了这等机缘,当然不能再掉进同一个坑里啊。   一梦数百年,整个人都沧桑也成熟了不少的珹王皱眉,利落干了一大碗苦药汤子。   这才接过王妃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辛苦王妃,让几位大人都散了吧。就说本王知他们心忧社稷,但藩王私见重臣可于礼不合。待本王稍好些,就即刻入宫求见。”   国朝大事,汪王妃也不敢置喙。只恭恭敬敬称了声是,接着亲自出门原话告知。   连吃了三碗闭门羹的于谦等人无奈叹息,却硬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只能草草关心了几句,接着又火速往宫中求见太后。   贼兵奉圣驾往宣府,又次大同。这,这摆明了是将皇上当成敲门砖,当成攻城利器啊!   宣府杨洪还能三拒,到了大同郭登就率人出见还给了银子。到了下一站,天知道守将会不会直接奉命打开城门迎驾。到时候贼兵拥着圣驾一路过关斩将直接剑指京师,便改朝换代都不是不可能。   为防这事儿,早在朱祁钰‘怒极吐血’的当日,就有人或迂回或直接地上疏啦。   主要强调一个圣驾未还,朝中事务却不可久旷。尤其此等时候,恐贼迫近京师。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引领众人,防患未然。   而御驾亲征之前,就曾将朝中事物托付与郕王。   只是郕王一直恭谨,六部又各司其职罢了。如今非常之时,还请皇太后早下懿旨。   打从那日殿中,孙太后对朱祁钰这个庶子就万分防备。   尤其那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更好比凌空一巴掌,狠狠抽在皇帝脸上,让她都跟着差点儿没一口气喘不上来。   让他监国……   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因而几度推搪,眼见越发推不过去了,才终于又坐在了珠帘后头再度召见群臣与珹王。    第3章 群臣请命,请太后娘娘下旨   国家存亡之际太后相召,郕王殿下便抬也要让人将他抬到谨身殿的。   主打一个忠心爱国与救兄心切。   孙太后嘴角微抽,只觉得这货比先帝当年后宫里那些个狐媚子们还会演。   偏他是先帝唯二的成年子嗣之一,前头誓死守护大明、营救圣驾的形象又太深入人心,赢得朝野一片赞誉。   让她也不得多关怀几句。   梦里头的工具人代宗从头惨到尾,太后娘娘功不可没。   全盘相信并接受了那梦境后,朱祁钰自然而然地把这面甜心苦的嫡母当成了未来大敌与高度防备对象。   跟她打交道,可不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么?   赶紧挣扎起身:“母后厚爱,儿臣愧不敢当。儿臣身为大明皇室,受祖宗荫庇,您与皇兄厚待与天下臣民供养。自该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儿虽病弱,但若有出兵营救皇兄那日,亦愿为马前卒。”   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忠臣良弟形象越发光辉耀眼。   可他越无畏,越显得流落虏廷的正统帝不堪。   太后笑容浅淡地夸了他两句,之后才哀戚开口:“因虏寇犯边,毒害百姓。皇帝恐祸及宗社才不得已亲率六军征伐。不想被留虏廷,但皇上仍念臣民不可无主……”   先给好大儿开脱一番。   然后才顺着前头群臣的谏言道,既然贼兵打着奇货可居的算盘。不如直接从三个皇子中,选个既长且贤的立为皇帝,遥遵今上为太上皇。   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以安天下。   寥寥几句,不但从根本上瓦解了也先的图谋,也把庶子朱祁钰按死在了工具人的位置上。   真是……   算盘珠子都崩到郕王殿下脸上了。   但殿下半点不急,因为有人会更急。   这不,皇太后话音刚落,于谦等人就跪下了:“太后娘娘万万不可,有道是主少国疑。如此危急存亡之际便再立新君,也不能立个才牙牙学语的幼儿。”   嗯。   这话说得明白:反对立皇长子,但未反对立新君。   而一般来说,大宗有人承继,就没有立小宗的道理。礼法与实际情况一结合,已经成年且忧国忧民又忠君的郕王殿下便是唯一人选。   太后娘娘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呢。   朱祁钰垂眸,敛住眼底笑意。   孙太后急切起身,欲站出珠帘之外。就听骤然几声猛咳,甚至有人抬出来了皇明祖训,后宫不可干政。   一句话就让孙太后脸色雪白。   到底她虽也是女中翘楚,但终究不如太皇太后在时那般手腕强硬。到底还是缩了脚,也退了一步。试图先立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再令郕王监国。   这回群臣们倒是不反对了。   但郕王殿下拿了预知剧本啊,哪可能明知道是坑还瞪眼睛往下跳?   他撩起袍子就跪下:“如此大事,原不该儿臣一个小小藩王所能置喙。但皇兄北狩,贼子奉圣驾而屡临关卡。儿臣私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传谕各地守军。谨防贼兵冒圣驾之名,随驾冲关,直蹈京师。”   梦里这道命令是他下的,后来也成为他那好哥哥憎恨他的理由之一。   如今,这‘恶人’就让太后娘娘亲自当吧。   至于太子预立?   那可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儿,哪能草率从之。待圣驾回转,亲自教养考量了几位皇子德行后,再做选择不迟。   若守卫京城失败?   那整个大明都湮灭了,还谈什么太子不太子。   主战派的臣子们狂喜,郕王殿下一语中的,直接说中了他们的担忧所在。   纷纷赞同间,压力都给到了太后。   郕王所说对是对,可那是她唯一的儿子!这懿旨一下,皇上再想回京可就千难万难。   但若不下,万一贼兵假圣驾之名真个冲破了京城,大明江山易主,她们娘俩可就成了天下的罪人。   百死都难赎其罪。   理智跟情感相互拉扯,决定自然迟迟难下。   胡濙见状也跪下:“郕王殿下所言极是,微臣斗胆,恳请太后娘娘以社稷为重。”   他一跪,其余人等也呼啦啦跪下:“恳请娘娘以社稷为重。”   太后心念爱子,于谦却直言社稷为重,君为轻。   还极限举例,同样北狩,何以宋之徽钦二帝受尽屈辱,圣驾却被贼兵执礼甚恭?   朝廷强势,使贼兵有所忌惮耳。   因此上,朝廷越不肯妥协,圣驾就越安全云云。   道理似乎是那么个道理,但事关唯一爱子的命!   三言两语间,孙太后哪下得了这狠心?   当场哭晕。   醒后就命人收拾了许多金银珠宝,试图用重金把儿子赎回来。   但瓦剌人多不容易才得了这么张王牌,哪能轻易放手?   只会笑纳金银,拒绝要求。   然后愈发加快进京脚步。   早晚让太后娘娘如梦里般,认清楚亲儿子短时间内回不来。孙子又年幼当不得事,只能委重任于他的事实。   到时候主动权不说完全在他手里,也不至于如梦中那般被动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而且,根据梦中提示,这会子不但贼兵拥着圣驾往京城方向。   土木之战的溃兵们也都陆续回了京。   亟待有个话事人,唔,或者说顶雷的。   这不,他才从谨身殿出来,就被兵部侍郎御前拦住:“微臣见过郕王殿下。”   一声殿下,唤得朱祁钰五味杂陈。   梦里他那好皇兄耀武扬威地去亲征,结果兵败被俘,还成了敌军排头兵。   大明盛世直接腰斩,江山摇摇欲坠。   不少富户想举家搬走避祸,朝堂上也哭声一片。有主张南迁的,也有试图重金把圣驾赎回的。   是他于谦力排众议。   直言社稷为重,君为轻。奉梦里的他监国,力主他登基。陪着他打赢了都城保卫战,助他治国,与他君臣相得数年。   也是他于谦,在夺门之变时袖手旁观,让他孤立无援。   同样是他于谦,在正统帝复辟后被清算时家无余资,只有他赐的宝剑跟蟒袍。   这位于大人啊,在梦中为大明鞠躬尽瘁。   为大明安稳不惜含冤受死,是个大大的忠臣,却也确确实实对不住梦里的代宗朱祁钰。   就算彼时的代宗已经完成工具人使命,成了大明弃子。   可代宗对他何其信任?   晋兵部尚书,加少保、太子太傅。手握九门三军兵权,一应谏言无不听从。连梦中后世史学家都觉得代宗宠谦太过,结果……    第4章 亲荐襄王   朱祁钰摇头,理智上知道梦中于谦的选择才对经历过土木之变没几年的大明最好。但情感上么,还是忍不住唏嘘,更不免心生防备。   民间那句俚语说得对,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有些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妥当,比如军权。   至于眼前这个于谦……   既然是社稷之臣,大明的中流砥柱,那他肯定也会继续重用。   不过有了梦境这个错题本,他当然不会再‘宠谦太过’,还得励精图治,再培养自己的心腹之臣,护住自家好大儿。   心思电转之间,把诸般关要想明白后。   朱祁钰就面目柔和地颔了颔首:“于侍郎不必多礼,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且仰望你这样的社稷之臣。”   “殿下过奖了。”   于谦再度行礼,眉眼间满是焦灼,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急切:“如今圣驾久久不归,贼兵又欲挟天子以令我大明。皇爷临行前托王爷以监国重任,您可千万……”   咳咳咳。   他话还没等说完,朱祁钰就撕心裂肺一顿咳。   好半晌才平复过来,满眼担心焦虑:“于侍郎放心,我虽不才,但好歹是先帝爷唯二的子嗣之一,是当今皇爷的亲弟弟。”   “不管是为了我大明天下、宗庙社稷,还是为了皇兄的安危,我都会不遗余力的。只是……”   朱祁钰双眉紧锁。   表示不管监不监国,他都会尽己所能。但他自幼身子不好,太后跟皇兄宠爱,也由着他惫懒。才学上,他就没什么才学,更没有治国理政的经验,只能多听诸位于侍郎这等社稷之臣良言。   当年建文帝因为削藩丢了皇位,太宗爷靖难起家。顺利坐上皇位之后,对藩王防备更甚。   就这,还免不了汉王造反呢。   种种反例在,今上都恨不得把他当猪养。   这句没经验,真不是谦词。   才学上也一直不显。   嗯,以前是真没有,有也不敢显。   现在么,则是时机还未到,得暂且低调。甚至为深化自己为国为民形象,做甘愿退居次位状:“如此危亡之际,每一个命令都可能关乎国朝安危。与其考虑我这无才无德跟侄儿那般年幼的,还不如寻名真正有为之人。”   “殿下是说?”   “襄王叔朱瞻墡,他乃皇爷爷嫡子,皇考同胞手足。素有贤名在外又曾有监国经验,岂不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朱祁钰双眼晶亮,似为大明王朝寻到了个栋梁材般。   拽着于谦就往回走,再度求见孙太后。   嗯。   梦里头,太后娘娘就动过这个心思。命人取襄王金印,欲立他为帝。   真心也好,试探也罢。   横竖人家襄王叔聪明着,根本就不接这个烫手山芋。直接上书拒绝,并建议立皇长子为太子,郕王监国。并招募勇智之士,营救皇上。   梦里代宗正位,叫门天子被放归幽于南宫时,这位还上书请代宗早晚向太上皇问安,率群臣朝见别忘了恭顺呢。   后来正统复辟,对这位亲皇叔也尊敬万分,待遇远高于其余诸王。   老爷子享年七十三,硬是风光到成化十四年。   而今,朱祁钰相信对方也不会蹚这浑水。   刚命人收拾金银去探望爱子的孙太后皱眉,半点不想见那居心叵测的庶子。但自从皇儿北狩后,于谦几度上忠言。已经隐隐有取代胡濙,成为众臣之首的意思了。他求见,太后也不好直接拒见。   却不料见礼后,倒是朱祁钰直言自己年少无监国经验,不如襄王叔老成持重。   竟请襄王监国。   孙太后眉眼沉沉,认真端详这个印象中软弱愚钝,打小就被先帝断言不堪大用的庶子。都恨不得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内心去。   朱祁钰不闪不避,只满眼真诚地回视:“儿臣这几日虽卧病,但无时无刻不忧心皇兄,不忧心朝堂天下。越想,越觉得襄王叔才是最佳人选。”   “首先他与皇考同父同母,自来感情深厚,一心念着大明江山。两度监国而无有任何逾越之举,有经验,也有实力还……”   虽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补了句跟儿臣一样不贪心。   孙太后:……   你贪不贪心不好说,但襄王弟确实。   当年仁宗突然离世,先帝还在南京。汉王跟赵王虎视眈眈,京城情况复杂,太皇太后都有意让襄王即位以安天下。   殿下却执意拒绝,而是代为监国静待先帝回京后交还政权。   后来先帝英年早逝,今上九岁登基。   主少国疑,太皇太后又命襄王监国。那位也是短暂监国一些时日后,见三杨等人确实忠心耿耿又有真材实学,再度主动卸下监国之任。   那此番若再请他出山,日后圣驾回转他也依然能速速交还权力的吧?   孙太后越琢磨越是这么个理儿,锁了许久的眉终于松了松。难得对朱祁钰露出抹笑意来:“难得郕王这般心细,哀家也觉此议可行。”   说话同时,她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朱祁钰。   恨不得看尽他内心深处。   朱祁钰只当没看见她那研判眼神,高高兴兴行礼:“母后过奖了,儿子也只是一点愚见。只盼着能略尽绵薄,若能助力大明安稳,皇兄无恙,儿臣便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太后懿旨才出京城,襄王态度还未可知,可郕王殿下一心为国的形象却彻底深入人心。   要知道虽同为先帝子嗣,但嫡庶有别,且名分早定。   此番就是郕王与皇位最近,也可能唯一的机会。   但为策万全,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从家国考量亲自举荐襄王。光这个胸襟度量,就远胜……   咳咳。   僭越的话不好多说,但朝臣,尤其是主战派们对郕王殿下的好感是一路UP。   迫切希望他监国,甚至……   年轻经验少且肯听劝,正是他们喜欢的皇爷类型啊!   襄王也很好,但是太强了。   而且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再怎么是仁宗子嗣,如今也是小宗。比起郕王殿下来,还是远了一层。   不过那位爷不恋栈权力,人也极聪明通透。   未必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还可以再看看。   当务之急,还得是把土木之变的责任按死在王振负国忘恩,为一己私心蛊惑君王轻易涉险上。    第5章 打好时间差   路远迢迢,襄王那边的回信没那么快到。   但朝堂之事却一日都不能懈怠。   土木溃兵陆续回京后,帝王北狩且带着敌军来叫门的消息也悄然传开。   京中别说民心了,就是文臣武将们也都惊恐不安着。生怕贼兵长驱直入,攻下了京城,叫所有人都做了亡国奴。   在朱祁钰都梦境里,这会子他都已经当上了工具人。   听从驸马都尉焦敬等人的建议,开始面向民间募兵了。不拘出身,只要是能奋勇设谋、出奇制胜的都予以重用。   但凡立下功劳的,则都视功劳大小厚赏。   直接张榜求贤,还都给予重赏。   事实上,天知道那些新选的‘余丁’里面,到底有多少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   只梦里的他全无治国经验,也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   危难之际陡然被委以重任。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放权,听从大臣们建议。以至于虽也尽心力挽狂澜,但世人大半只记于谦之功。   现在?   郕王殿下刚为江山社稷举荐了襄王,转身又请进兵部侍郎于谦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兵马。   建议工部停下一切他务,全力赶制兵器。   孙太后跟于谦当场愣住。   前者不防他荐完了襄王又荐于谦,后者则诧异他这提议正中自己内心所想。   但是很显然,他这两条提议都很中肯。   皇上御驾亲征前,带走了大部分精锐跟大半朝臣。土木之变,近百名朝臣殉难,其中就包括兵部尚书邝埜。   兵部尚书一职出缺,正需要拣拔有为之人,因坚持固守京中而颇受朝臣信服的于谦无疑是最佳人选。   梦里头,孙太后也是这么做的。   她几度给瓦剌那边行贿也没换回自家好大儿,数度哭晕后终于认清了现实。   知道事情紧迫,儿子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赶紧命人取襄王金印,让他监国。没想到这烫手山芋,襄王根本不接。只乖乖上交了金印,还上书建议立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再命郕王监国。   孙太后再怎么着,也还是盼着皇位在自己儿孙手里的。   所以就听从了这个意见,并命于谦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兵马。成了力挽狂澜,稳定大明国祚的关键人物之一,在史书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么,朱祁钰果断打了这个时间差,先她一步提议。   这……   孙太后眉头微皱:“郕王此议颇为中肯,但如斯大事哀家也不好贸然做主。明日午门朝议时,再行讨论吧。”   朱祁钰满脸错愕,似还要再说些于大人的可用之处。   但太后扶额,只道自己乏了。   得!   同一个事例,同一个于谦。就因为由他举荐,还让太后娘娘有些踟蹰了。   看来当日谨身殿中,他那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高调让太后娘娘防范颇深啊!   朱祁钰心下了然,面上却恭恭敬敬行礼:“既如此,儿臣就不多打扰母后了。”   太后转入内室,朱祁钰对于谦苦笑了下就要回府。   于谦几度上门求见而不得,好不容易跟他说上几句,哪肯放他轻易离开?   但才叫了声郕王殿下,对方就摆手:“本王知于大人赤胆忠心,无时无刻不心悬江山社稷。可刚刚……你也看见了,与本王往来对你并无好处。”   见于谦满脸复杂,他还强笑安慰:“无妨。皇兄北狩,贼兵虎视眈眈,江山危如累卵。母后心中有所思虑,也是难免的。”   那‘只要大明好好的,皇兄好好的,我都无所谓’的表情,谁看了不得赞声有情有义呢?   于谦私下里跟同僚议起此事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   道以往小瞧了郕王。   这位王爷以往虽被先帝说不堪大用,实际上胸有丘壑着。只一直未曾显露,独以皇爷马首是瞻。现在皇爷北狩,江山危亡,他才终于挺身而出。   可惜……   于谦摇头,目光悠悠地瞧了瞧宫城方向。   到底是长叹了声。   人心有私本不是错,但事有轻重缓急啊!明明有更好选择,何必路远迢迢去请襄王?   翌日,午门朝议。   在京官员齐聚,郕王也拖着病体前来,太后依旧垂帘。   才一开始,朱祁钰就先出列,重复了之前所请。   太后也果然命太监金英问诸臣意见。   兵部尚书邝埜已经牺牲在土木堡,其职位出缺。于谦于廷益乃永乐年进士,从宣德元年随宣宗皇帝平定汉王之乱时就倍受赏识,其后屡屡升迁。   任兵部侍郎多年,对兵部诸事了然于心。   此番又坚持固守京城,获得许多朝臣认可。虽升任兵部尚书,且提督各营兵马有些权柄过大。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   胡濙第一个赞同,王文跟上。   不一会儿,就大半朝臣行礼,附议郕王殿下所请了。   眼见亲儿远在敌营,久久不归。庶子还一天比一天得人心,孙太后心里也是万分急切。   正好翰林院侍讲徐珵言兹事体大,不如等襄王殿下进京后再做考量。她就想也不想地,把这个事儿暂时搁置了下来。   不是不信任于谦,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朱祁钰端着一脸忠君爱国,实际上却是狼子野心。   得防备着些。   朱祁钰满脸急切,几度欲言又止。   心里实际都要乐开了花。   为何?   因为太后越把对他的嫌弃都摆在明面上,朝臣才越容易看到他的委屈。   甚至为了支持他,再度搬出皇明祖训来。   日后她若真如梦里那般狠辣,为卸磨杀驴而绝他子嗣、给他下毒,他也能从容拆穿并反制啊!   有他在,朱祁镇别想复辟,他那些奇葩子孙们也别惦着再有机会祸害大明江山。   他这心里还默默发着狠呢,督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出列。   开口就对王振好一番批判,什么摄政专权,陷君误国的。简直十恶不赦,万死难赎其罪。竟是把几十万大军打不过几万贼兵,帝王北狩、群臣阵亡的责任都推到了王振身上。   把正统帝摘得干干净净。   接着就好大一串名单念出来,赫然要对王振抄家灭族,尽诛其党羽。    第6章 午门血案   陈镒哽咽出声,重重地磕了个头:“王振倾危宗社,请灭族以安人心。若不下诏,臣等死不敢退。”   他身后,诸臣群情激奋,也都跟着嚷嚷请杀王振全族。   孙太后虽历经数朝,但哪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就有些畏惧。   赶紧下令择时再议,但群臣不依。跪地痛哭不已,大声说:“现在圣驾陷于瓦剌,都是王振之过,若不速断何以安慰人心?”   说起这个,孙太后也是满心怨怼,深觉王振可恨,于是命令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率人去抄王振的家。   马顺?   那可是王振一伙儿的!   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的群臣哪里肯?当即呼喊:“此事大为不妥,马顺乃王振党羽,肯定多有徇私,应该派督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去。”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太后又派司礼监太监金英传旨,让百官退下。   也就是金英跑得快!   不然都得被愤怒的官员们给生撕了。   都这个节骨眼了,众矢之的的马顺还看不清风向呢。竟然主动站出来厉声喝止,试图把百官吓退。   结果好比火上浇油,登时就惹了众怒。   户部给事中王竑冲出人群,一把薅住马顺的头发,狠狠一口咬在他脸上:“你以前仗着王振权威横行无忌,狐假虎威,到了这时候还不肯畏惧吗?”   打群架这回事,最忌讳有人带头。   尤其土木堡之变后,天子北狩,朝野之间人心惶惶。群臣们的心情都压抑到了极致,猛然间得了这么个突破口。   大家伙自然更纷纷响应,拳打脚踢之间,竟是把个马顺给生生打死。   完了还不解恨,还要拿毛贵与王长随。   也是赶巧。   司礼监太监金英正好跟这俩有过节,顺势就把这俩踢到了人群里。   一阵乱打后,竟是当场把那三人都给打死。   众怒难犯。   面对如此场景,孙太后也不免白着脸顺应百官之意。下令捉拿王振侄子锦衣卫指挥王山,同时将王振全族收监,并抄没家产。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调调,跟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午门血案。   稍有不同的,可能就是梦里这会子代宗已经奉命监国,太后退居慈宁宫。所以这案子,是他初初监国时发生的。   陈镒求的是他,被这突然之举有些吓到,试图使拖字诀的也是他。   最后给事情定性,得到几乎所有朝臣感谢的则是于谦。   现在么……   刚刚极力拉架,嗓子都有些嘶哑,衣袖都被拽裂开的郕王对着珠帘方向跪下:“母后明鉴,马顺等人罪该万死,不杀不足以泄众人愤怒。群臣纵行事过激了些,但也都心在社稷。无任何悖逆想法,还请母后悯其忠心不再追罪于各位大人。”   提及这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臣子们就吓得一脸白毛汗。   太后驾前行凶,无诏诛杀内宦,甚至还差点把司礼监太监金英也一并打死。不顾太后喝止,把郕王袖子都给扯裂了什么的。   细追究起来,一个个纵使不抄家灭族,也都死罪难逃啊!   法不责众。   这个时候,太后还能说什么?   只能顺着郕王的话茬往下说:“那是自然。国家多难,都是奸邪专权所致。现在众卿所言皆已准奏,也以诛灭王振阖族、籍没家产以谢天人之怒,慰社稷之灵。汝等百官务须各尽其职以辅国家,共济时艰。”   除掉了奸邪,还免了罪责,群臣喜都喜不过来,哪有不听的?   赶紧规规矩矩行礼,言说臣等谨遵娘娘教诲。   然后拜谢而出。   到了午门左掖门时,于谦还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朱祁钰的手:“国朝正是仰仗王爷的时候,今天这样的情况,就是一百个于谦也处置不了啊!”   朱祁钰俊脸当时红透,心说你行的,真行的。   梦里头的午门血案,你就是这么收的尾。   我最多照葫芦画瓢。   仗着祖宗示警,打了个时间差,抢了你的功劳而已。连你刚刚加我的话,都是梦里吏部尚书汪直夸你的原话。   因为这个事儿,涉事官员都承你的情儿。   你借机把大家拧成一股绳,摒除所有积极备战,为赢得京城保卫战打下了坚实基础。   奠定了朝中第一人的位置。   而今,咱都先看了答案,肯定不能再让梦境中的种种在现实中上演啊。   为了不像梦里那样,因为代班上位再被轻易取代。   朱祁钰果断抛开了脸面与矜持,真诚而又郑重地道:“于大人过奖了,小王往日沉湎玩乐,对治国理政事是犹如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当时只想着天子北狩,咱们大明风雨飘摇,再经不住任何额外打击了。”   “若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于大人与各位朝廷栋梁们及时指出,小王定会认真改正。”   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于谦是大明中流砥柱,有很多可以教他的地方。   可在于谦看来,就是王爷灵慧又真诚,谦虚,不居功。   满满都是闪光点,让群臣敬服。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就算襄王再度出山接过监国的重任,很可能也不会比郕王殿下更出色。   毕竟那位虽然两度监国,也没留下啥值得史书大书特书的重要事件。   而今儿这午门血案,大家伙能在活活打死三名太监,迫使太后下令杀王山、诛王振阖族后还全身而退,可都是郕王殿下的功劳。   可惜王爷过于优秀,让太后心生防备。   宁可舍近求远,也不愿将重任托付给王爷,就连王爷举荐的于谦也被搁置了又搁置。   只希望襄王依旧淡泊名利,就像群臣盼着陈镒能再接再厉,让王家万劫不复一样。   而事实上陈镒深恨王振,也确实不遗余力。   真从王振跟他的党羽彭德清等家抄出了好些宅邸,无数器服珍玩。金银十余库,马万余匹。尺余长的玉盘,七八尺高的珊瑚。   皇宫里有的王家有,宫里没有的王家也有。   太后大怒,命将王山凌迟,王振灭族。   朝野一片叫好声中,八百里加急也带回了襄王的折子。    第7章 受命监国   “快,快传!”   孙太后激动,展开折子的手都有些发颤。   结果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襄王殿下折子写得很长,遣词造句里也特别讲究,字里行间都满含真切。   但中心思想也就那么几句:多谢皇嫂抬爱,但大宗在没有小宗僭越的道理。再者郕王人在京城,且年少有为,足可以托付……   极力推荐郕王朱祁钰,并提议招募勇智之士,营救皇上。   除了没提议立皇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一切都与朱祁钰梦中情景别无二致。   太后哑然,群臣们却激动了。   当即跪地请命:“襄王殿下所言极是,臣等也请太后娘娘早下决断。诚如您所说,圣驾未归,朝务却不可久旷。”   上次这些人一起跪地,还是请清算王振党羽的时候。   然后就在这午门,朝议之上。一群朝臣无诏群殴,生生当廷打死了马顺等三人。   那疯狂与暴力劲儿,吓得孙太后噩梦连连。   现在看他们再度众口一词,她都忍不住有点心有余悸。   毕竟饶她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一路逆袭,惑得宣宗为她无故废后。但面对的都是后宫阴私,鲜少涉及朝堂。   哪曾想着还有这等满朝文武齐动手,把锦衣卫指挥使活活打死的事?   恐惧是一方面,再有就是别无选择。   襄王那句大宗在,无小宗僭越之理不但自己拒绝,也堵死了孙太后再寻旁人的路。   让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命郕王监国。   跟朱祁钰梦中一样。   只是现实中,襄王不但不接烫手山芋,拒当工具人。还未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省了他好大的事儿。   看来,那位皇叔虽无意掺和皇权争斗,但也一直注意着京中动向啊!   时刻掌握第一手消息。   嗯,他也得学起来。   再不能像梦里的代宗一样,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   以至于废个太子得贿赂群臣,临终欲托孤,结果托孤的那位转身就成了夺门之变的主力。   想想就窝囊得慌!   思忖间,太后已经再度嘱托。望他能在这危亡之际挑起监国重任来,保大明江山无忧。   朱祁钰端端正正跪下:“母后慈命,儿臣敢不祗承?您放心,儿子定然上承您慈命,下听百官意见。群策群力,上下一心。好好帮皇兄监国,守护住大明,争取早迎圣驾回京。”   眉眼真诚,语气笃定。   十足十的好弟弟、好儿子与好臣子模样。   不但群臣赞誉,连孙皇后心里都是一松。然而紧接着,人就被架到了火上。   如郕王殿下所言,如今逆党已经处置完毕,正该朝野一心以防贼兵的时候。圣驾亲征前,带走了京城近九成兵力,现在京城羸马瘦卒不足十万。   而现在可没有梦中所见的内长城。   一旦贼兵拥着圣驾过了居庸关、紫荆关,偌大京城就再无屏障。   只有九门可守。   京城但有闪失,则大明危矣。   为今之计,该请太后亲下懿旨,传令各地守将。再见到圣驾、接到圣谕等,不问真伪尽皆拒之,免堕奸计。   对此,孙太后当然抗拒的。   可群臣积极响应,都觉郕王此虑在理,实在不得不防。   至于圣驾安危?   于谦直言社稷为重,君为轻。为大明基业故,便皇上知晓也会理解我等一片苦心的。   这就纯给朱祁镇脸上贴金了。   什么江山社稷,在他眼里都没有自身安危重要。要不他也不能三临宣府,再次大同。以天子之尊为敌军叫门,为敌军讨赏。   但臣不言君过,怎么也得给留个遮羞布。   孙太后无奈,到底还是下了这懿旨。   但想想这旨意下达后,儿子归国之路会怎么难上加难后,她又忍不住哭晕了过去。   爱子之深,但为了大明江山而委屈决绝的姿态,当即收获了许多朝臣好感。   朱祁钰更泪洒当场:“难为母后了,本王与朝臣并天下百姓,以至于后世史书都会铭记她老人家的大义与付出。”   有他带头,群臣当然更赞不绝口。   恭送凤驾回了慈宁宫,请了太医诊脉后,朱祁钰还当即表示圣驾北狩,太后日日悬心。数度哭晕,以至于凤体违和。   现在他受命监国,合该接过这些重担。   与朝臣上下一心,群策群力,争取早日迎回圣驾。无甚紧要事情,就别惊扰太后凤驾了。   啊这……   郕王殿下虽满眼真诚,所言也都在情在理。   可隐隐约约的,怎么就有点要架空太后的意思呢?   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他们想多了。   毕竟殿下以往虽然名声不显,但自从圣驾北狩后,所言所行却十分忠君爱国,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稳固大明江山,是个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好王爷。   又对太后尊敬,与皇爷手足情深。   日前才在太后驾前求情,救了激动之下行为失当的朝臣们呢。   他们怎么能这般揣测?   实在太不应该了。   太后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如是想着。   将他们这细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的朱祁钰笑,以监国王爷身份施礼。让所有人等务必仔细伺候太后,娘娘但有好转立即使人通知他。   交代完,他就重又回转午门,做了监国后的第二桩事。   升兵部侍郎于谦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兵马。   没有午门血案兜底儿的恩情与魄力,朝臣对于谦的认同度显然没有朱祁钰梦中那么高。连于谦自己都有些忐忑,恐力有不逮,辜负王爷信任甚至误了大明江山。   朱祁钰微笑着走下丹墀:“廷益不必过谦,先帝在时就对你多有赏识,说你是社稷之臣。此前你所提诸言也都振聋发聩,切中要害,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谦抖了抖唇,还待再说些什么,却不防朱祁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国家危亡之际,朝廷需要你,我也需要你,还望廷益能尽展其才。”   匡扶社稷,固守河山本就是于谦心中所愿。   现在被如此重托,他哪里还抗拒得了?   当即含泪跪下:“王爷错爱,微臣敢不肝脑涂地?”    第8章 初展锋芒   朱祁钰亲手把人扶起:“有廷益跟诸位臣工相助,本王肯定能守住京城,早日迎回皇兄。”   于谦重重点头,表示定然竭尽全力。   其余众臣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也都纷纷附和,表示以郕王殿下马首是瞻。   群策群力,一起守护河山,迎回圣驾。   自打天子北狩当了瓦剌俘虏后,一直为是战是守还是重金赎回帝王的朝堂空前一致。   郕王殿下露出满意笑容。   有错题本般的梦境提示在,监国什么的,也不是很难嘛。   现在懿旨下了,大才安排上了。   监国的权力也已经拿到手,当然就得把如何防守反击的事儿提上日程。   是的。   除了拱卫京城外,底牌在手信心大增的朱祁钰决定来票大的。直接关门打狗,让也先那混账也尝个厉害。顶好混战之中,让大明盛世终结者也直接殉国了。   彻底除了后患。   因此上,当驸马都尉焦敬等人进言面向城中募兵时,他就眉头微皱:“此言有理,偌大京城老少上百万,岂无敢奋勇杀敌的青壮?本王觉得可以张榜求贤,官吏军民但有能奋起杀敌或谋出奇制胜的,都可在招募之列。”   “能反间济事、探听消息的人也可直接收入锦衣卫。”   除了让礼部张榜外,他还提议了嘉赏标准、训练模式等。   简直说到了焦敬等人的心坎上,让他们忍不住大赞王爷英明。不想英明的王爷却皱了眉:“不过新增余丁再如何骁勇,也到底未曾系统操练过,战力上难免不尽人意。”   “但此番贼兵三次宣府未成,至大同也只是索了些钱财罢了。如今懿旨再下,日后必然更加步履维艰。贼寇不免怒上心头,拥圣驾一路直逼京师。为策万全,本王私以为还是尽早下令各地提兵备御。”   又是个切实可靠的主意!   群臣惊喜,再没想到郕王殿下不但忠肝义胆,还见识不俗。   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先帝还说此子愚钝懦弱,不堪大用,这不比六岁才会说话的那位强出许多去?   果然人心偏了,看什么都带着偏见。   先帝受妃所惑无故废后,自然满心满眼都是爱妃与爱妃所出之子,迫得郕王殿下只能藏拙自保。   朱祁钰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否则非原地表演个惊掉下巴不可。   过度脑补是病啊!   不过诸位卿家不必治,继续保持就是。   无尽奉承间,朱祁钰再度红了脸:“诸位大人们过誉,小王向日里顽劣。只以为有皇兄在,自己可以一辈子纵情山水,当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于朝务间颇有懈怠,一些浅见说出来抛砖引玉与诸位栋梁细细商议。”   “殿下过谦,您所提种种都颇为中肯。”   “是极是极。”   “难为您尚在病中,便如此殚精极虑。”   听到这话,朱祁钰就不免长叹:“圣驾未回,贼兵威胁未除,我又哪敢有丝毫懈怠?北地严寒,贼虏未通教化,也不知皇兄此时如何了?”   说到动情处,他就双眼微红,豆大的泪珠子簌簌而落。   谁见了不得道一声郕王殿下对皇爷牵挂甚深呢?   为扛起肩头重任,他才散了朝会就命人往乾清宫,将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朝务整理好。   毕竟乾清宫分属内廷,又是帝王寝宫。   他个小小王爷入内,到底还是僭越了些,也不方便。干脆命人收拾了武英殿后殿的敬思殿,以那里作为日常办公之用。   表示恭敬不逾越外,也方便他往来王府,不方便孙太后再频繁关注朝事。   一举数得,嘿嘿。   朱祁钰轻笑,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   已经悠悠然转醒的孙太后则恨到咬牙切齿:“竖子安敢!”   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忙劝:“太后息怒,郕王殿下也是为了您凤体安康故。自打土木事后,您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日夜悬心,数度晕厥,长此以往必然对凤体无益啊。”   呵呵。   至诚至孝?   不过是打着关心的旗号行夺权事罢了。   想当年先帝爷不喜胡皇后,顶着太后与朝臣压力也坚持废后。她恐惹火烧身时,不也说皇后只是有恙,待病愈后自然有子,妾之子断不敢位居嫡子之前么?   可事实上,天知道她有多欢喜,多自得。   被骂声妖妃又如何?终归她是从洪武朝至今唯一从妃位到后位再到太后的!   任由说辞再怎么天花乱坠,她只看谁在其中获利最多。   才不会受那庶子摆布,更不会受他所惑。   正想着呢,就有宫人报郕王求见。   “传。”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可好些了?”   “劳祁钰挂念,哀家无碍了。倒是你,初初监国可还适应?”   简直游刃有余。   但这话明显不符合太后娘娘预期,也不符合珹王殿下人设。   于是他只勾唇,笑容中都带着微微勉强:“儿臣愚笨又没接触过这些,自然不如皇兄游刃有余。好在有朝臣们全力襄助,倒也磕磕绊绊地进行下来了。”   说着,他还简略地说了自己今日所为。   包括但不限于任命于谦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兵马。接受驸马都尉焦敬等人建议张榜求贤,正与朝臣商量着要调集哪些人马进京防御。   甚至他为避嫌故,把处理事情的地点设在武英殿后殿的事儿都没落下。   态度恭敬,语气谦卑,表面工作做得好极了。   硬是让孙太后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只能强笑,道亏她还提心吊胆,却不想郕王这般天资聪明。   说起这个朱祁钰脸上就微红:“母后过奖了,儿臣也只觉皇兄北狩,您又凤体欠安,侄儿们年纪尚小。不得不勉力支撑,争取不负所托罢了。”   “也不知流落虏廷许久,皇兄可还安好?”   而这,也是孙太后最为关切的,提起来都不免泪盈于睫。   想她儿祁镇出生四个月就被立为太子,九岁登基。一直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楚?   吃着烤全羊,赏着异族歌舞的朱祁镇正跟瓦剌太师也先遥遥举杯,好不欢乐。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第9章 积极备战   就如朝廷密切关注着瓦剌消息一样,瓦剌这边也极力探听朝廷消息。   好方便及时调整,让朱祁镇这张王牌发挥出最大作用来。   比如大同时要来的银子,喜宁往京城要回来的金银珠宝,再加上皇太后命人送来那些。   可不都是朱祁镇奇货可居的证明?   一路挟持一路叫门,所得金银无算,还能把这所谓天朝上国的脸面放在地下踩。弄好了,指不定还能一路长驱直入,夺了中原的花花江山呢。   不了好梦没做多久,明廷的孙太后就下了懿旨。   以圣驾未归,朝中事务不可久旷为由,命郕王朱祁钰监国。非但如此,还传令边关各地守将,说大驾亲征时,所有御用器物俱为虏寇所获。   为防贼子们持这些器物诈言大驾回归,诓骗各地守将开关。   但有类似要求,一律不准轻听,以免落入奸计。   此令一出,朱祁镇都懵了。   他疯狂嘶吼,拒绝相信:“不,这不可能。朕可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是大明天子,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放弃朕?   也先也不信。   但事实上,他再次尝试却没有再得便宜。   还被协镇大同的都督同知郭登派人摸进了朱祁镇所在营帐,试图劝说他在往石佛寺的途中找机会进城。   亏得朱祁镇胆小,生怕有个万一伤到他龙体,坚持不从。   否则,也先连这王牌都保不住了。   赶紧收拾收拾,带着人离开大同往松源方向。   朱祁镇生怕被带回瓦剌腹地,以后回转艰难不说。朝廷那边再干脆顺势而为,将弟弟朱祁钰推上皇位。趁机对大同守将广宁伯刘安嘱咐了又嘱咐,求皇太后设法营救他。   而京中,郕王殿下已经跟群臣们商议起了防卫之事。   除了梦中一般,由诸位大臣提议,他斟酌着下决定将六部缺失官员一一补全外。还命各地提兵备御,在京城广招民间好手。   知道逃回来的那些土木溃兵怕被清算,一个个的躲着不敢出来。   他干脆直接张榜,表示不但既往不咎,还给能再度站出来守卫京城者每人二两银的赏钱。   更大胆启用于谦,支持他将传统三大营改为十团营。   提拔有才能、敢于担当的将领。   武器短缺,整个工部加班加点都不够?   那就从南京调!   将南京库存兵器的三分之二都紧急运往京城,再派人沿着土木堡一带寻找兵溃时遗落的兵器。   当时朝臣还不以为然,可结果……   竟还真寻回了九千多顶头盔,五千多件铠甲。并一千多杆火枪,神铳两万支,神箭四十四万多支,八百多门火炮。   极大补贴了兵器缺口,也让朝堂再次陷入沉默。   兵多将广,武器精良。   天子御驾亲征,以五十万打人家几万。不说压着蹂躏就算了,还几乎全军覆没,连天子都做了人家俘虏。   想想就万分屈辱,满腔怒火亟待找个发泄口。   皇上不能有错,那随扈呢?   于是,廷臣们开始弹劾随驾失机。大骂总兵官驸马伯镇远侯顾兴祖等无勇无谋,不义不忠,受制于奸臣但求阿附。以至于贻忧圣主,致使蒙尘,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简直不杀都难以平民愤。   求明正典刑,籍没家产。   武臣英国公张辅、文臣王佐等也未尽职责,该述其罪以警示其余。   跟朱祁钰梦中所见大差不差。   但处理意见可不能再含糊了!   坐在上首的珹王殿下轻咳:“诸位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尽然。向日奏折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户部尚书王佐求回军,却被王振假皇上命跪于草中。”   “堂堂一部尚书尚且如此,旁人又能奈何?”   群臣默然无语。   良久才听朱祁钰轻叹:“虽扈从之臣该多多进谏忠言,但皇上被奸臣蒙蔽。相关人等力劝不住,随后又尽忠而死。便暂且不问,只再论顾兴武等人之罪。”   群臣依言而行,好一阵讨论过后,于谦又提议加固京城布防。   这朱祁钰当然不会反对啦!   毕竟梦里头,就是靠这些个防御工事与紧急拼凑起来的二十二万人马,才顺利打赢了京城保卫战。   深挖护城河,加固城墙与整修九门等,都得紧锣密鼓准备起来。   为此,郕王殿下‘不计前嫌’。   咳咳,也或者说毫不避讳吧。不但用了石亨这个夺门之变中的主力,还力排众议,把受过王振照拂疑似王振党羽的王骥都力排众议地调了过来。   先打赢了再秋后算账。   祖宗有灵,梦境反反复复许久,本就深刻的印象更半点不曾或忘。   他啊,心里有谱着呢。   但很显然,他那好哥哥没谱,捧他臭脚的广宁伯刘安更没有。   很快,八百里加急就送回了京城:“臣出城朝见,皇上口谕,也先欲将其妹嫁我,送我回京,仍正大位。又命臣禀奏皇太后,皇爷在虏中虽无恙,但也恐深入虏地难以回还。多派使臣、多给礼物赏赐,可得早回。”   也是赶巧,彼时,朱祁钰刚与朝臣们传阅完郭登的奏报。   上面明晃晃写着‘臣设法营救,上曰我命在天,若为此万一不虞乃自取也,不从。’   再加上这恨不得立即和亲娶敌方太师妹,为敌军要财物的行为,真是……   窝囊到让人恨不得他死在敌营了!   送到慈宁宫,孙太后脸上都火辣辣的。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后半辈子所有依仗。她肯定不能不管,忙唤朱祁钰来商量。   却不知在这之前,郕王殿下已经含泪亲笔写了批示,把刘安骂了个狗血喷头。   责他怎么就只凭一车驾就认定其人是至尊?   还率众朝见,奉金银布匹。   这都是贼兵设计骗你们呢!   偏你无勇无谋至此,又有何德何能镇守边疆?   不但免了他的职位,着人锁拿回京,命郭登守大同。还以皇太后懿旨再命沿边诸将,万万以社稷为重。今后但有此事,不问真伪,尔等绝不可听信。以后再有听信诈诱着,罪不容诛。   最后,他还着重表扬了宣府守将杨洪等。三次诈诱而不听,实乃典范也。    第10章 群臣上折,请郕王登基   是的,郕王殿下改了梦中处置,直接就把刘安那货给拿了。   根本没给他擅自回京,称奉皇爷之命通报敌情,且皇爷已经允诺升他为侯的机会。也免得大敌将至,群臣还得分神参他擅离重镇等罪。   让他有机会三起三落,一直熬到天命年封侯加官。   直接论罪处死,也好以儆效尤。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   别再像梦中的代宗般,树还没等倒,猢狲就先散了。   朱祁钰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郁色。   群臣却只劝他切莫自责,自古忠孝两难全。   社稷为重,君为轻。   “便他日圣驾回转,忆及今日,也定知晓王爷苦心。夸奖王爷果决,厚赏王爷这段时间为大明天下所做的一切。”   “是极是极。”   诶?   朱祁钰面色茫然:“诸位真这么想?”   “那是当然。”   于谦微笑,斩钉截铁地道:“自从圣驾北狩,臣等可是眼见着殿下如何忧思成疾。又如何为大明天下,为早日迎回圣驾而带病坚持、废寝忘食。短短几日,就清减了太多。”   朱祁钰低头瞅了瞅宽大了不少的衣服,只道自己从未接触过政务。   陡然接下重担,生怕因为自己原因而造成恶果。   所以才……   实在当不得诸位盛赞。   他年轻经验少,以后仰仗诸位的地方多着呢。   说着,他还真诚一礼,惊得众人连连拱手说不敢,心里对他的好感一路UP。   没办法。   有对比才显示卓越。   同样年纪轻轻,同样宣宗子嗣。皇爷刚愎自用,从不肯听信良言。自打太皇太后故去后,他就再也没了顾忌,只一心一意宠信王振那贼。   群臣苦谏不听,非要御驾亲征。   一个将军能解决的事儿,非赔上了数十万精锐,连自己也当了俘虏。   就这还不肯静思己过。   非说将骄兵堕,朕为所误。   臣下说王振误国他还不乐意,嫌人家早不说现在来马后炮。   只叫门能耐,甩锅能耐。   挖空了心思想早早回来当皇帝,为此不惜掏赎金、娶也先那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妹子。   相比之下,能广纳雅言,有自己独到见解。勤学好问,还忠孝两全,且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维护臣子的郕王殿下简直太好了!   好到群臣中隐隐有人心动,惦着趁机为自己跟大明江山换个更合适的主子。   于是乎,太后还没等到朱祁钰低头,想方设法地救回她家好大儿呢,就先接到了以王文为首的谏言。   说圣驾北狩,国势危殆,人心汹涌。   又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太后早定大计,以奠宗社。   竟是联名保奏,请立郕王为帝,遥尊皇爷为太上皇。也免得贼兵总奉圣驾以要挟大明,又是勒索、又是叫门、又是和亲或议和的,搅得人心惶惶。   慈宁宫中,孙太后脸色煞白,眼睛都恨不得迸出火星子来。   再没想到皇儿流落虏廷不过月余,那些受他提拔重用的臣子们就要另择新君了。   说是请她这个皇太后懿旨,可哪又有她拒绝的余地?   沉默许久后,太后才哭着使人批复:“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命郕王即皇帝位,礼部择良辰吉日准备登基事宜。”   众臣奉皇太后旨往郕王府,告知郕王。   朱祁钰整个王爷都惊住了:“诸位大人怎么会有此议?我何德何能敢当如此大任?不妥不妥。”   大家伙都冒着天下大不韪求来了皇太后懿旨,哪能容许他推脱?   赶紧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着,请他为家国天下故速速接旨。   还是于谦!   这家伙特别大声地喊:“臣等诚为国家,非为私计,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梦里头,代宗就没扛住这招儿,乖乖就接了旨。   工具人地位根深蒂固,也从此更得孙太后忌惮。后来代班太久有了真感情,打破默契废太子朱见深立自家亲儿子,这仇怨自然越积越深。不但唯一爱子早早夭折,自己也坏了身子。   诸般凄惨在梦境中看了那么多遍,朱祁钰哪能再轻易接过这烫手山芋?   最次也得来个三辞三让啊!   任凭朝臣们再怎么苦口婆心,他也咬准了自己就是个代班的。只勉力为皇兄待管几日朝务,等圣驾回还就再做回逍遥郕王,断不能行如此僭越事。   “就算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君也不该是本王。不行,母后这懿旨下得太草率、太突然了,本王得往宫中一趟。”   “不如像那日她老人家所言,立见深侄儿为帝,我为辅佐……”   说完就快马直奔宫中,噗通一声跪在了慈宁门外。   略微落后的,还有文武群臣们。   果不其然。   他才刚刚说完心中所想,群臣就大呼不可,主少国疑。若是太平时候,有王爷这等贤王辅佐倒也未尝不可。但此多事之秋,非得国有长君才能安社稷人心云云。   也只有王爷即位,方可断了瓦剌那边的念想。团结上下人心,早日迎接上皇归朝。   这后头一句名为劝诫,在孙太后耳中却仿若警告。   听得她心头狂颤,身形都有些发抖。   沉吟再三,到底还是开了口:“郕王有此心,哀家与皇上便以无比宽慰。只皇长子年幼,不足以安天下。不如你暂且登基,等打退敌军,迎回圣驾后再做打算。”   赞同郕王登基同时,尝试给自家好大儿留个可能。   没法子。   嫁妹妹不成,阿剌知院试图求和未果。只等来明军加强防范,积极备战的消息后,也先都气乐了。   正好朱祁镇身边的太监喜宁叛变,主动交代了奉命回京取金银珠宝时所见。   让也先知道了如今明廷叫嚣得狠,实际上精锐都葬送在了土木堡。偌大京城只有不到十万老弱残兵,人心惶惶间,不少富户都已经准备难逃的‘真实情况’。   直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浩浩荡荡地拥着圣驾就往京城来了。   若这时候朝中还不能上下一心,别说迎回圣驾了,就是孙太后自己都容易流落虏廷。    第11章 三辞三让   暂且登基,等圣驾回来再做打算?   太后娘娘,您可以把代班二字说得更清楚明白些的。   群臣心下腹诽,面上却谁也不敢露一丝一毫。   连最先提出让郕王早正大位,以安天下的王文与积极响应的于谦都静默不语。   压力瞬间就都到了朱祁钰身上。   但脑海中早已模拟了这场景无数遍的他半点不慌,撩起袍子就跪下,满脸情真意切:“母后何出此言?这,这万万使不得呀!”   “皇考英年早逝,皇兄长兄如父。这么多年照拂教诲,儿臣万死都难报。如今……”   郕王殿下哭,豆大的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如今皇兄北狩,国家飘摇。儿臣所思所想,都是斗胆先替皇兄守住大明,扛住贼兵很可能会来的侵袭。再整饬军务,争取早日化被动为主动踏平瓦剌迎皇兄回京。怎可鸠占鹊巢,窃据了皇兄江山呢?”   他顿首再拜,只道此事万万不可,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孙太后再怎么看,他也是满脸情真意切。   眉眼间满是惶恐。   似对群臣请奏事一无所知,撂下句此事再不可提就匆匆出了宫。   生怕慢一点,就要被大臣们抓去登基般。   似是对这皇位避之而唯恐不及。   良久,太后紧皱的眉心才略微松散了些。真无此心也好,三让三辞也罢,总归这庶子是个好脸面的。   张口闭口礼法。   那么来日,她就能以此来辖制他。   以为大事可成,却在郕王殿下这里出了岔子的群臣:……   真·痛并快乐着。   既欣喜郕王殿下是个讲礼法,重情义的,又头疼他过于讲礼法、重情义。太后懿旨,他们都冒天下之大不韪给请来了,王爷却心念皇上,谨守礼法。   任由他们反复劝说,硬是不肯越雷池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发起者王文与最近最得殿下信重的于谦。   盼他们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可别最后圣驾回转,王爷铁骨铮铮忠肝义胆,他们倒成了试图玩弄皇权的佞臣。   咳咳。   虽然他们确有私心,但一切也都是为了大明啊!   那位不但宠幸奸宦,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御驾亲征。致使数十万精锐尽丧,百名朝臣殉难。北狩之时,还为求苟全做了许多让人不耻提起的窝囊事。   实在不堪为君。   不如郕王殿下多矣。   但这大逆不道之话可不好明说,只众人看王文,王文看于谦:“廷益兄向来急智,又颇受郕王殿下器重,不知有何高见?”   于谦眉眼沉沉,低低道了声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管是为了大明还是群臣自身,都该反复求肯,请殿下以江山为重速速登基。   否则不管是也先挟天子以令大明,还是圣驾回转秋后算账,都将是他们难以承受之痛。   众人沉默,却无法反驳。   只能积极行动起来,继续求肯劝说。   未料殿下根本不给机会。   天子北狩,国朝多事之秋。撂挑子,郕王殿下是不会撂挑子的。   他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忙活朝政,关注京师防御。起早贪黑地忙活政务之余,还尽量抽出时间实地巡查,亲自检看城墙加固、九门修建等事。   期间若遇到百姓慌乱,他还会以监国王爷之尊软言安抚,一遍遍重申他与大明共存亡,宁战死也绝不后退,不放弃任何一个百姓的决心。   严惩所见、所闻的恃强凌弱事。   不大极大稳定了人心,还渐渐传出了些许英明来。   一切向好。   只要不提让王爷早登大宝,安定天下民心。   否则殿下保准登时变脸,任你如何口若悬河,咱也坚守王爷本色。   只代班,绝不僭越。   而这光景,也先已经拥着圣驾过紫荆关到了八宝山,离皇城不过几十里光景。   是的。   尽管有太后懿旨,有朱祁钰三令五申。   还特意往居庸关、紫荆关方向加派了人手。但到底还是小瞧了正统帝朱祁镇这身份的号召力,也高看了己方军队的战斗力。   朱祁钰梦中的场景到底还是在现实中发生了。   就算他早早就把弃关逃跑的左能等人调离了关卡,另换他人。   但只要他那好大哥一日还是皇上,就一日是大明之主,就注定有人肖想迎回圣驾的滔天之功。   为此而不作为,甚至直接倒戈。   才有贼兵趁机闯关,官兵忌惮圣驾不敢拼死抵抗所以节节败退。   甚至部分守将直接弃城而逃事。   消息一经传出,京中震动。朝臣们再度上表,求太后娘娘早下决断,从根源上杜绝类似事件。   太后依言。   懿旨再到郕王府,朱祁钰连连摇头:“不妥不妥,也先正派使臣商谈送圣驾回京事,哪能连见都不见就仓促另立新君?”   虽然他家皇兄宠信权奸,不顾阻拦地御驾亲征以至于朝廷精锐尽丧,自己身陷虏廷。   但他可是宣宗皇帝嫡子,大明江山的皇爷。   有他在,断没有旁人僭越的道理。   朝臣们有些急又有些恼,觉得郕王也未免推诿太过。不怕他们齐心协力,真把圣驾迎回来让他镜花水月么?   可怎么看,殿下都满脸坦荡。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对亲哥的无限担忧与期盼。   行吧,是他们狭隘了,原来天家也未必没有骨肉亲情。   而事实上,他们的殿下只是有梦境托底心不慌。知道也先见他那好皇兄果然奇货可居后狮子大开口,导致和谈失败。坚定了太后娘娘决心,必然会如梦中般命他火线继位,遵皇兄为太上皇。   这才数度推拒,给自己这说起来并不名正言顺的即位加上些为天下故不得已而为之的色彩。   以力挽狂澜为起点,中兴大明为目标。   做到真正的万国来朝。   连那些个老谋深算的朝臣们都被骗得老老实实,孙太后自然也不免心生期待。   盼着和谈顺利,好大儿能重回京师、重归龙椅。   不想也先的条件几乎未变,还是要把妹妹塞给今上。以彩礼为名,索要巨额赎金还有许多朝廷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旨在漫天要价,方便朝廷坐地还钱。   不想大明另辟蹊径,打发走使臣后,太后就又下懿旨命郕王即皇帝位,尊正统帝朱祁镇为太上皇。    第12章 答应即位   “母后不可……”   朱祁钰才刚刚开了个头,孙太后就摆手:“好孩子,哀家知你至诚至孝恪守本分,不敢轻易逾越,也不愿逾越。”   是极。   朱祁钰点头,一脸母后懂儿臣的表情。   看得孙太后失笑,继而长叹。   “然天子北狩,深陷虏廷,朝廷已经到了危亡之际。只有你立时登基,才能名正言顺,才能上下一心,不让紫荆关事重演。也……”   “也只有皇上变成太上皇,才能让贼兵气焰削弱些。至于你皇兄……”   孙太后眉眼沉沉,像是在说服朱祁钰,也像在说服自己:“廷臣们说得对,只要咱们大明强盛,他就安全无虞。”   她虽出身低微,却自幼聪敏好学,遍读史书,知道陷于敌手的帝王会受怎样的折辱痛苦。   所以之前才那般急切,想法子筹钱试图尽早把人赎回。   可惜目的未成,还搭了不少金银。   眼下谈和无望,只能让郕王登基整饬军马,早早平了瓦剌,迎回她的皇儿。   见朱祁钰还要拒绝,孙太后赶紧郑重:“于谦于卿家说得对,着你即位非为其它,而为天下大计,为了祖宗基业。”   “好孩子,母后知难为你了。可贼兵在侧,江山危如累卵。圣驾未还,皇子们又尚且年幼,哀家、朝野与大明,所能依仗的只有你了。”   说到这,她就不免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而落。   在场群臣无不凄然。   齐齐跪地,哽咽着说:“求郕王殿下以天下万民为重,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这……   朱祁钰沉吟,良久才咬牙:“行行行,听你们的,听你们的。为祖宗社稷,天下万民与母后慈命,本王就先领命,等日后迎回皇兄再行商议。”   虽然依着梦中所见,好皇兄复辟之后倒行逆施,就差没把忠臣良将们又屠戮了个遍。   跟太后也母子反目,还差点废了太子。   也就是借着子不言父过的光,才在史书上修修补补没显得过于难看。   大侄子前期英明,后几年求仙问药。后续的孝宗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坐视河套之患,赏罚不明。   后续那些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   把不务正业演绎到了极致。   以至于文官结党,宦官专权。党争不断,让土木之变后本就元气大伤的明朝直线下滑,没到三百年就土崩瓦解。   神州陆沉,小小蛮夷窃据中原。   最后更……   想想那百年耻辱,朱祁钰也不可能再把江山还给皇兄一脉。   但这妨碍他继续艹忠君爱国的好弟弟人设。   边扶着于谦、胡濙等人起身,还边情真意切地承诺着。会尽快整饬军务,一雪前耻,迎回皇兄。就算此是不谐,他也会遍请明师。   好生教养三位皇子,将来择其贤良者立为太子。   满脸即便不能把皇位还给亲哥,也一定要交到他子嗣手里的坚决。   听得孙太后眼睛登时一亮:“祁钰此话当真?”   “皇兄才是皇考嫡长,他的子嗣自然也是皇位最佳继承人。只是太子预立关乎国本,不可草率从之。还是得多教养些年,择其良善可托付江山者……”   朱祁钰微笑,认认真真画饼。   至于以后?   唔,他有心还政,也得侄子们可堪托付啊!   为了大明江山,连皇帝都可以轻易更换,更何况是没确立过的太子呢?   但满朝文武为证,孙太后是真信了,也真打量着好好培养孙子们了。   到底庶子再好,也不如亲儿子、亲孙子来得贴心。   而且……   太祖爷虽留下了妃子殉葬制度,但太皇太后孙氏慈善,以二皇子朱祁钰年幼离不得母妃为由赦免了吴贤妃。   日后朱祁钰登基,吴贤太妃可就不免母凭子贵跟她一起同为皇太后了。   想想跟一个宫女平起平坐,她这心里就万般不是滋味。   而朱祁镇比她更不是滋味。   从宣府一路辗转到八宝山,现下离京城不过几十里而已,登临山顶都能远远地瞧见皇城。   偏也先使者与母后、郕王弟并一众朝臣们就是谈不拢。   生让他到了家门口也无法顺利回家。   砰!   啪啦~   一阵又一阵的碎瓷声响起,也先不知道用蒙古话在骂着什么。   但不用想,也知道他那些条件不被认可。   果然,不一会,袁斌就在帐外请示,说也先弟伯颜贴木儿求见。   “传。”   “是。”   “臣伯颜贴木儿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身材高壮,一身蒙古皮袍的伯颜贴木儿操着蹩脚的明话认认真真见礼,语气间还颇有几分尊敬。   若非亲眼所见,怕都没人相信。   毕竟古往今来,哪个落在敌军手里的皇帝能有好结果?   远的不说,就宋朝的徽钦二帝,可是要进行牵羊礼,被封昏德公、重昏侯的。   简直极尽侮辱之能事。   也许是金人强势,觉得灭南宋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而土木堡之变却全仗朱祁镇跟王振这俩卧龙凤雏瞎指挥,才让也先捡了这个惊天大漏。而大明就算失去几十万精锐,也依旧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组织组织,打平瓦剌依然不在话下吧。   以至于也先在朱祁镇面前根本摆不起架子,不但让亲弟弟把帐篷让出来,还命他亲自安排他饮食起居。   那伯颜贴木儿也是个妙人,不但每日给提供牛奶羊奶,米面蔬菜。还两天一只羊,七天一头牛,隔几天就给安排次宴席。   每每来见,还都沿用臣子礼。   好像正统帝不是俘虏,他们兄弟还是对方臣子般。   一路行来,两人关系竟还意外地不错。   这不,见礼之后,这位爽直的蒙古大汉就为朱祁镇叫起了屈:“都说中原人最讲究规矩礼仪,天地君亲师,把皇帝排在自家爷娘老子前头,宁可不孝,都不能不忠。现在一看,呸,都是放屁!”   “那郕王坏着呢!”   “故意差别赏赐,挑唆我哥跟大汗关系,不把皇上安危放在眼里就算了。您都到了京城了,他不尽心营救还要直接登基……”    第13章 火线登基   “什么?”朱祁镇双眼圆睁,满脸不可置信:“不,这不可能!皇考只朕与二弟两子,我们兄弟打小一起长大,素来手足情深,他不会……”   不会僭越至此的话还没说完,朱祁镇就猛然想起自家母后那道懿旨。   连亲娘都……   更何况是弟弟呢?   果然他这质疑一起,伯颜贴木儿就撇嘴:“臣的好皇上哎,臣哪能拿这等大事来诓骗您?这就是您把人家当弟弟,人家把您当傻子了!趁着您在咱们瓦剌大营做客,觊觎上您的位置了。”   “要不是因为这,太师能这般恼火?”   还不就是因为金砝码变成烫手山芋了么!   如今和亲不成,自然什么彩礼都成了泡影。先前想的那些承认也先地位,获得更好贸易条件等等悉数没得谈,倒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偏他们来时打着挟天子以令大明的好算盘,根本没带太多兵马。   倒是大明那边气定神闲,好像挺有倚仗的样子。   可那叫喜宁的太监明明说了,皇帝御驾亲征时带走了几乎所有的精锐。京中只有几万羸马瘦卒,还没多少粮食。   人心惶惶,根本不堪一击。   按说这才几天功夫,就算往四处提兵也没那么快。   可派出去的使者又分明说了,京城里披坚执锐的兵勇很多。城中井然有序,百姓不见半点惊惶,倒像是随时能跟他们抄刀子。   而且往来陛见,那位监国郕王表现的也可圈可点,根本不像传说那般懦弱无能。   伯颜贴木儿心下惊疑不定,面上不免更加急切。   是,他对这个处变不惊的皇帝印象不错,但他终究是瓦剌人,是也先太师的亲弟弟。事关整个部族的荣辱存亡,他当然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朱祁镇虽然领兵能力为负,但终究九岁登基,当了整整十四年皇帝。   略一思忖,就知道了自家母后、弟弟与朝臣们的考量。也清楚地知道,若真失去了皇帝这个身份,他身在敌营可能会有的下场。   被欺被辱被折腾,甚至……   而他之所以乖乖被俘虏,乖乖去敲门。臣下派人营救,都不敢大胆配合。   为的,可不就是能苟全这条命,顺利回到京城,重新复位吗?   现在!   若证明伯颜贴木儿所说为真,那就等着吧。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去,拿回属于自己的龙椅。   因为朱祁钰反复辞让,一直没能定下登基事宜。   一直到和谈失败,太后娘娘亲自开口劝,郕王殿下才答应火线登基。   礼部基本没什么准备。   好在哥俩身量差不多,把皇上,哦不,现在该说上皇了。   把上皇已经缝制好,但还没来得及上身的新龙袍送过去应应急,倒也能遮掩。   至于登基大典?   臣下才刚一提起,殿下自己就义正词严地否了:“且不说本王这即位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就说贼兵在侧,皇兄身陷敌营。我这心中就心如刀绞,哪还顾得上这些个末节?”   群臣再如何劝谏,他也坚决不听。   生把现场弄成了誓师大会,不破瓦剌,不迎回皇兄誓不罢休!   听得群臣心潮澎湃,满满得遇明主式的欢喜。   朱祁钰见状满意勾唇,细看礼部呈上来的诏书:“朕以皇考宣宗章皇帝仲子奉藩京师,比因虏寇犯边。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亲征,敕眇躬百官居守。不幸车驾误陷虏廷。我圣母皇太后务慰臣民之望……”   嗯,这开头,除了没有立皇庶长子见深为皇太子外,跟梦中代宗的登基诏书毫无二致。   但接下来的内容却天差地别。   梦里头,代宗虽也监国二十一天,但表现上可以说是有些拉胯的。   虽处危机时刻,却并无高妙实践与举措。   通篇下来,多方引申,各种证明他即位的合法性。   什么皇太后懿命辅政,皇太后命令即位。还有从土木堡逃回来的人口述正统皇帝之命啊,皇亲公侯伯与在廷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四夷朝使的赞同等等。   无不被拿来当说词。   那叫一个混乱仓促,叫人不忍细读,也经不住半点推敲。   而现在,他于危难之际站出来,迅速稳定朝堂人心。诸般举措可圈可点,更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午门血案。   太后娘娘三度下诏命登基,朝中文武百般请命。   同样的火线继位,这份诏书瞧着比梦中那份可入眼多了。   至于后世还会不会有类似于‘亲哥尚在,虽在虏廷却也不无机会通过商谈营救成功。就算不能,他还有三名皇子。理论上,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即位,他们这行为简直是在废帝’的言论?   朱祁钰只浅笑: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就算他已经荣登九五,也堵不住芸芸众口。   只好励精图治,用事实让当朝与后世臣属、百姓们发自内心地觉得:就算是废帝,这个帝也废得好,废得妙,废得呱呱叫。   正统结束,景泰开启是大明建国至今最英明、最正确的决定。   换任何人上位,都不会比他朱祁钰做得更好。   梦里的代宗都能一点点学起,收拾亲哥留下的烂摊子,把大明经营得有声有色。他有梦境示警,知晓未来大致发展,自然更能趋吉避凶,绕开所有弯路。   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郕王登基为新皇,尊正统帝为太上皇,大赦天下,改明年为景泰元年。   并遣使者给太上皇请安。   朱祁镇看着那句‘曾有使者自虏中还者口宣大兄皇帝诏:宗庙之礼不可久旷,朕弟郕王年长且贤,其令即统,以奉祭祀。’,整个人都不好了。   造谣,这纯纯就是造谣!   分明是他们以下犯上,背弃了他这个君王。   但他身在敌营,全仰仗大明强势才没有落得宋时徽钦二帝般下场。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愠怒,免得朝廷有了新君彻底不管他,也免得也先彻底没了顾忌,真把他当阶下囚。   结果,他还没出声呢,也先就安慰道:“皇上莫忧,他们不认您这个皇上,臣认。臣这就回去安排兵马,助皇上夺回江山。”    第14章 星夜出击,打也先个猝不及防   也先跪地,满眼真诚,活脱脱一个忠心臣子模样。   可事实上,这货不过是捡了个惊天大漏后,挟天子圣驾四处勒索、四处叫门,尝到了大甜头。   怎么也不甘心这好好的肉盾+金筹码就此贬值而已。   再说此消彼长。   作为敌方,他们肯定更盼着朱祁镇这么个志大才疏的家伙坐龙椅啊!   才不愿虽年轻资历浅,却能迅速稳定局势,使朝廷上下一心的朱祁钰呢。可巧,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朱祁钰也瞧他不顺。   正与廷臣们商量着如何快速出兵,迎回上皇车驾尽灭贼兵呢。   提议一出,满朝文武都傻了。   就在月前,也在这谨身殿。群臣还各执一词,激烈争执着到底是要赎回上皇、南迁避祸还是要固守京师。   这才短短一个月零几天,陛下就要主动出兵了?   对。   朱祁钰点头,眸光特别坚毅:“贼兵仗着有上皇为质,特别托大,不到万骑就敢在京城附近叫嚣。虽说京中原有兵马不如何强悍,新征召来的余丁操练未久,但蚁多咬死象。”   再说了,这里面有多少土木溃兵呢?   往少了说也有个三五万吧!   这话不好宣诸于口,但他相信朝臣们都懂。总数二十几万的大军对不到万骑,还有火器加持。但凡这帅旗不握在朱祁镇那样的‘战神’手里,都能必胜无疑。   对此,有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主战派是心有动摇的。   但他们的新皇披坚执锐,要亲自带人出城恭迎好大哥兼为他报仇雪恨。   皇爷亲自带兵等于御驾亲征,等于大危险。   天哪!   想到这四个字,朝臣们就眼前一黑。   上一次的御驾亲征,朝廷失去了数十万精锐,百余名官员。皇帝,哦不,太上皇现在还在敌营呢。   皇爷您再来一把,咱大明江山可能就真没了啊!   这后果过于严重,吓得朝臣们纷纷跪地:“兹事体大,还请皇爷万万三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爷一身关乎天下社稷,岂能轻易犯险?”   一句话说到底:知道您急,但是您先别急,一切以社稷为重。   为防皇爷为了营救上皇铤而走险,群臣还求到了两位皇太后面前。   是的。   虽然皇爷刚刚登基,所思所想都是京城防卫与如何安抚天下民心,早日迎回上皇驾等。但谁都知道,大明必然要多出一位皇太后的事实。   且太皇太后仁慈,不但免了皇爷生母吴贤太妃殉葬。还怜惜皇爷年幼离不得慈母照顾,打皇爷自己开府就让其照顾左右。   经年相伴,母子情分自然更非比寻常。   日后两宫太后并立,哪个更说了算不好说,但对皇爷影响力更大的必然是吴皇太后。   果不其然。   一听说宝贝儿子也要亲自率军,吴太后差点把魂儿吓飞。   急匆匆进宫,一路直奔养心殿。   见到好大儿,那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儿啊,为娘知你临危受命,接了这烫手山芋。想要坐稳皇位,就必须干点出彩的事儿。”   比如打败瓦剌,比如救回太上皇。   可……   知道归知道,有太上皇那前车之鉴,她哪还敢让儿子以身犯险?   吴太后宫女出身,不懂许多大道理。但她好歹也是从永乐到仁宗、宣宗再到如今的。能奉承得女中翘楚的张太皇太后法外开恩,不让她殉葬的主儿,哪能真没点心机手段?   这不,见偌大养心殿只余她们娘俩,吴太后就开始掏心窝子:“危险是一方面,再也容易出力不讨好呀!”   到底刀剑无眼。   万一伤着自己则天下动荡,伤着上皇更没准惹来怀疑,甚至引来天下口诛笔伐。   “就算一切顺利,把人接回来了,那麻烦事也在后头呢。这皇位你还是不还?不还不合我儿前头说辞,还了,难保那母子俩不会秋后算账。”   吴太后从潜邸就侍奉先帝,可太知道孙氏手段了。   当年太皇太后不过心疼无故被废的胡皇后,将她座位排在了孙氏前面,就被记恨那么多年。如今自家儿子可是登基称帝,还逼着她下了那让道不许沿途守将理会上皇的懿旨。   让她里子面子都丢尽了,连原本融洽的母子关系都有些岌岌可危。   天知道皇位还回去,那娘俩会不会卸磨杀驴。   朱祁钰愣,继而笑开,果然还是当娘的疼儿子。为防他一时心软,给自己埋下祸患,素来温柔和善从不敢涉及朝政的娘亲都破例了。   想想梦中自己暴亡后,娘亲所受的那些羞辱苦楚。   他这心里不禁又酸又软,只可惜还没等他好好安慰几句,孙太后就急匆匆而来。   进门就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意见。   只说虽然京城兵马数倍于贼兵,可到底紧急招募缺少操练。骤然与贼兵精锐对上,定会死伤重多。土木堡一役,已经折损了太多兵马。   此时此刻的大明,再经受不起再一次重创云云。   字字泣血,句句真心。   仿佛全心全意为大明考虑模样,实际上,她更怕朱祁钰趁机下黑手,以营救为名让自家儿子从上皇变成先皇。   朱祁钰反复劝说,各种保证也没能说服两位爱子心切的娘亲与集体反对的朝臣。   还是石亨主动请缨,求带兵前往将也先跟上皇车驾都留下。   都督石亨,也是随扈出征将领之一,兵败逃回。参加了京师保卫战,混成了功臣。梦中几经沉浮,更成了代宗的托孤之臣。   结果这货贪心不足,想着更大的从龙之功。   竟跟曹吉祥、徐有贞等一起策划了夺门之变,扶朱祁镇复辟。   是个早早就记在朱祁钰小本本上投机分子,没立时处理了都是眼下实在用人之际,又有安抚土木溃兵们的意思。   现在他主动站出来,是瞧着天下大赦也没赦广宁伯刘安,更没赦部分随扈却丢下圣驾跑回来的臣子们。   所以心有余悸,忙不迭努力表现了?   朱祁钰心下了然,面上却特别欣慰派了两路大军。星夜攻击,想打也先个猝不及防。    第15章 是救驾,还是一石数鸟?   和谈未果,大明还忙不迭地另立了新君。   好好的金筹码陡然就掉了价,也先心里自然难掩怒火。但他没想到,朱祁钰那个小儿竟嘴里说着迎回上皇,手上却真敢抄家伙。   派奇兵趁夜攻击,两面包抄。   这哪是救驾?   分明是要把他也一并留下,亦或者,根本就是以救驾为名,直接让亲哥死在阵中。回头朱祁钰那小儿再假惺惺流几滴眼泪,鼓噪着大军攻向瓦剌给正统帝报仇。   可不就隐患后患一起除了,从不臣不弟的畜牲变成拓土封疆的一代雄主了吗?   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远远回首,瞧着那火光冲天的营帐,也先恨得牙痒痒。   匆忙间,连大驾都没顾上带,辎重也丢了不少。   终于解决了敌军断后的人手,石亨就瞧着帝王行驾犯了愁。   就怕这里头有货,自己泼天之功立完了,这辈子就再也没啥出头之日了。毕竟以己度人,谁登临帝位了还愿意把花花江山再拱手让回去?   可又怕皇上是那万万人里挑不出的言行一致,什么监国、登基都是权宜之计。   都是为了大明。   一旦上皇回归,真就利落交权。自己但少一分利落,就与无量前途失之交臂。   不过干大事的人嘛,就算心里纠结成麻花,面上也还是风雨不漏的。只见他利落行礼,恭谨跪在驾前:“卑职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爷、上皇都是陛下,没毛病。   只是连呼数声,也没见半点回应。   良久后斗胆挑开车帘,只见内里空空如也。   被也先带着已经奔袭出老远的朱祁镇一步三回头,心比北方九月的寒夜还要冷。   此一去,怕是再难回还了吧?   偏这时候,也先还要戳他心窝子:“皇上这回看见了吧?您那好弟弟就是个佛口蛇心的!往来书信中对您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大兄皇帝。”   “半夜派人进攻他是半点都不含糊,根本不管你死活啊!说不定他巴不得你死在乱军中,好一石数鸟、一举数得呢……”   朱祁镇厉声喝止:“住口,你休得挑拨!”   可心头到底有多猜疑惶恐,只有他自己知道。   翌日,信心满满领命的石亨蔫哒哒跪在大殿上:“卑职无能,只斩杀了数百贼兵,寻获了上皇车驾。却让也先与其主力遁逃,再度挟持了上皇,白瞎皇上奇谋。”   配合他出兵的驸马都尉焦敬也伏地请罪,同时也提出怀疑。   龙椅上的朱祁钰挑眉哦了一声:“爱卿怀疑贼兵能这般利落退后,是因为提前得了消息?”   换言之,也就是朝中有奸细里通外国?   “回皇上的话,微臣不敢肯定。但此事机密,行军亦突然。若非有人通风报信,贼兵不会那么撤退得那般迅速又果断。”   什么辎重、车驾都不要了,只留下些许兵马断后。   虽在两路军夹击下损失了近千人,但也先精锐都在,上皇也在。只要有这些,他就能迅速回到本部召集人马再来攻城。   到时上皇在手,再临沿途关卡时,天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出工不出力,甚至直接弃关逃跑。   朱祁钰双眉紧锁:“查,给朕狠狠地查!就算掘地三尺,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里通外国的贼子给朕找出来剥皮实草。”   他刚要点名刑部、大理寺、锦衣卫、按察司等几部联合行动。   想了又想,还是点名了于谦:“兹事体大,还是于爱卿你多跟着操劳些吧。贼子恶毒,使营救上皇计划功亏一篑。爱卿到了查哪个头上,都要秉公处理。”   群臣:???   摸良心说,焦敬提出有内鬼的时候,他们心下第一反应就想僭越下。勇敢抬头,瞧瞧皇爷面容神情,尝试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咳咳。   不是他们想得多,是上皇一旦顺利归来,今上的位置就会极其尴尬。   而且派大军连夜奇袭,怎么看,怎么有点不顾上皇死活的意思。   某一刻,朝臣们的思绪跟也先莫名同步。   但现在皇爷派出了于谦,以刚直不阿绝不曲意逢迎任何人的于谦,那他们这猜测可就站不住脚了。   事关国家,于谦当然不怠慢:“皇爷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   “朕自然是相信于爱卿的。”   朱祁钰眉头微皱:“只是也先那贼一直打着挟天子以令大明的算盘,此番要挟未果,又吃了这么个好大亏。等他顺利回到瓦剌,怕是会清点兵马直攻京城。”   梦中就是这样。   也先拥正统帝这块肉盾,一路顺利掠关,直到京城左近。   以奉还圣驾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双方谈崩,代宗火线登基。也先恼羞成怒,直接回瓦剌纠集兵马。再度打着奉还圣驾的旗号,率几万兵到大同。   再度吃了闭门羹后,气急败坏的他从紫金关一路杀到京城。   京城保卫战随之打响,于谦的名声达到顶峰。成为虽不入内阁,却可以号令内阁的超然存在。领着兵部尚书的职,手里还管着十团练的兵。   调兵权与领兵权集于一身,却为了大明江山稳定故,明知道正统帝试图复辟而选择袖手旁观……   想想就让朱祁钰欷嘘。   如今有了梦境为警,他可不能再让自己落入那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更不会任敌军跑到皇城根底下来叫嚣。   所以杀鸡儆猴很必要。   前头那些装聋作哑做壁上观,甚至弃关逃跑让贼兵轻易越过沿途关卡直到京城左进的将领们,发现一个处置一个。   不许任何人求情。   新皇一改往日温雅柔和的形象,俊脸黑沉,特别地铁面无私。   “圣母皇太后亲下懿旨,朕也三令五申。让相关关卡务必严守,不可轻堕贼兵奸计。结果相关人等非抗旨不尊,打着忠义旗号行误国误民之蠢事……”   一句话说到底:国家再怎么用人之计,也绝不需要这种贪生怕死、罔顾圣意之辈。   凡有弃关逃跑者杀无赦,里通外国者并造成重大影响者夷三族。   此令一出,孙太后差点昏过去。    第16章 各退一步   无它,去给也先通信儿的,是她家大侄子。   虽朱祁钰口口声声说要去救她家好大儿,但孙太后幼年入宫,经历几朝风雨。只见皇子皇孙们为了争那把椅子打到头破血流,手足反目。   哪见谁会把已经到手的皇位再乖乖让回去啊?   比起营救,她更相信他想一石数鸟。   一劳永逸。   可巧,她家大侄子也是这么想的。   要知道孙家原本不显,孙太后爹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永城主簿。全靠孙太后得宣宗宠爱,一路从太子嫔到中宫皇后。   孙家也跟着鸡犬升天,其父孙愚被赐名孙忠,屡屡加官。   位至骠骑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进爵会昌伯。子孙多入锦衣卫为官,满门显赫。   光荣宠赉,近代罕比。   就连正统十一年,孙家家奴向滨州百姓放印子钱,被御史弹劾。正统帝都以家奴犯罪,外祖未必得之为由袒护着。   因此上,孙家孙辈们都对皇帝表哥/表弟万分亲近,唯恐他有丝毫不妥。   知晓新皇竟不顾大驾安危,直接命人连夜兴兵,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孙琏大惊。眼见着新皇威势越来越浓,几个小皇子年纪太幼。   上皇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这天下就彻底成了郕王的天下。   到时再大肆提拔吴家与汪家甚至杭家外戚,哪还有他们孙氏的立锥之地?   几经考量间,他到底还是悄悄使人送了个信儿。结果就被于谦给查出来了,二话不说捆去养心殿。   是的。   就算朱祁钰现在已经登基成为新皇,但为表示对皇兄尊敬与不敢僭越之心。还是没直接入住乾清宫,而是命人收拾了养心殿。   在这里作为日常居住与批阅奏折,接见一些心腹重臣的场所。   “竟然是你?”朱祁钰瞳孔震惊:“朕以为这世上除了朕与母后并诸位皇嫂,孙家该是最盼着皇兄平安归来的。结果你……”   那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得孙琏胃里好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等孙太后匆匆赶到时,正听好侄子大放厥词:“猪鼻子插葱,你装得什么象啊?还盼上皇归来,呵呵,我看你都恨不得上皇死在乱军中。要不然……”   “住口!”   孙太后先厉声喝止缺心眼的侄子,然后才对朱祁钰笑得讨好。   “正如皇上所说,孙家一门荣耀都是先皇与上皇恩德。孙氏子孙感激涕零都还来不及,又怎可能理通外国做不利营救圣驾之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大明以孝治天下。   他这个新皇的登基程序能合法化,也全靠圣母皇太后的三道懿旨。   所以不管私下里感官如何,面上,朱祁钰都是给足了嫡母面子的。当下起身相迎,微笑见礼:“不瞒母后,儿子这也诧异着呢。”   “只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细问于爱卿,尚不知这里头是否有什么误会。”   被点名的于谦行礼,随即承上证据证言。   铁证如山,孙琏没有半点狡辩余地。最后还贴心地提及他刚刚的狂悖之言,实乃大不敬,且有挑拨上皇与皇爷之间手足亲情的嫌疑。   犀利到让太后都有些哑然,良久皱眉问:“为今之计,皇上打算怎么办?”   不等朱祁钰开口,于谦就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八个字。   而前头朝堂上,朱祁钰这个新皇才说了里通外国并造成严重后果者夷三族。   何为三族?   父族,母族,妻族。   从祖父那辈开始算,祖父母与这一支的所有子孙都包含在内。若认真施行起来,除了出嫁女之外,孙太后的娘家都得无。   真·连根拔起。   想想就让她头晕目眩,差点儿原地昏厥。   刚刚还敢御前叫嚣的孙琏也顿时色变:“你敢,我……”   我可是太后亲侄儿,上皇表弟,你敢动我的质问还没说完,就让孙太后使人堵了嘴。   然后,宣宗活着时宠冠六宫,太皇太后故居后更一跃成为整个大明宝塔尖儿的皇太后就含泪行了一礼。   吓得朱祁钰连忙后退:“母后这就折煞儿臣了。”   为了娘家满门,高傲如孙太后也不得不对向来不瞧在眼里的庶子低头。   求他瞧着孙家上下也算尽忠职守的份上,看着她这个太后与远在北地的上皇面上,好歹高抬贵手,饶了孙家满门。   这……   朱祁钰双眉紧锁:“按说母后开口,儿子再无有不应的。可是您也知道,皇兄北狩,儿子不得已间仓促登基。像孙琏这样怀疑儿子居心,甚至不听调遣的其实不少。”   正需要杀鸡儆猴,确立自身威信的时候呢!   而且孙家尽忠职守?   呵呵。   从正统到景泰可没少打仗,孙家上下可立过什么功劳吗?   梦中代宗对孙家满门都很尊敬,继续让孙家子弟在锦衣卫担任要职。结果夺门之变时,四十几口子一个没拉的,全都成了复辟功臣。   现在孙琏自己撞在枪口上,他不好生利用一下岂不是暴殄天物?   孙太后沉默,知道光凭一张老脸是很难让朱祁钰抬手把这个事略过去了。于是主动提及上皇北狩,她这当娘的痛若油煎。   可眼看着他深入虏地,不知何时才能顺利回转。   三个皇孙都还小,上皇妃王氏还身怀六甲。上皇后钱氏又哭坏了眼,正诊治着。   她这当婆婆当祖母的,少不得要多看顾几分。   以后宫中诸务,还是多劳烦皇后吧。   至于孙琏……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后都已经把宫权让出来了,朱祁钰当然不好再步步紧逼。   赶紧微笑接话:“孙琏与皇兄自幼交好,自然紧张他的安危。这些儿子都能理解的,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这么一说不起眼,直接搅和了原本必赢的事情,致使皇兄再度流落虏廷,后果极其严重。”   所以即便有圣母皇太后的面子,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孙琏杖责五十,免除锦衣卫指挥使职,降三等调往军中以观后效。   因系其个人行为,孙家其余人等并不知情,所以免予处罚。    第17章 贼兵又至   一声令下,刚刚还嘴硬无比的孙琏孙公子就被打得哭爹喊娘。   可怜见的。   因为宣宗在世时特别宠爱孙后,爱屋及乌之下,对孙家人也格外恩遇。   老丈人想要请假还乡?   准了准了。   不但给钱给物,派太监随行伺候着给做脸面。等人回来,堂堂帝王还要带着皇后一起亲临府上探望。这一来二去间,对孙琏这个内侄也很不错。   要不然就是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圣驾面前大放厥词啊。   无非是世界变化太快,他还没适应过来罢了。   毕竟宣宗皇帝心眼偏到胳肢窝,爱后所生的嫡子就算六岁之前都不会说话也是天资粹美。宫女上的二皇子再怎么乖巧孝顺,那也是软弱愚钝,不堪大任。   可惜现在宣宗不在,正统北狩。   纵然年号还没改,天下也已经是景泰的天下了。   这不,命人行完刑之后,皇爷还要杀人诛心:“这段时间母后殚精竭虑,没睡过哪怕一个安稳觉,现在还要跟你这个不成器的担忧。”   “你啊你,但凡还有一丝丝孝心,日后就谨言慎行着吧。”   “孙家有今时今日不容易,可别因为你的莽撞愚蠢再出了什么岔子。”   孙琏气到炸肺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哭丧着脸拱手:“微臣多谢皇爷教诲,此前种种都是臣鲁莽,臣……”   “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   朱祁钰满意点头,心里其实巴不得他们更跳些。   也好让他跟拔钉子似的,一个一个将孙家钉在锦衣卫里的钉子都拔出去。   不过欲速则不达,他不急。   这才刚登基几日,不好做得太过留人话柄。   所以当孙太后提及要搬出慈宁宫,让出母后皇太后称号时,他赶紧阻止:“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虽非儿子生身之母,却是儿子嫡母,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便是儿子生母也定越不过您去。”   梦中,代宗尊生母为母后皇太后,给孙太后加了个上圣皇太后。   孙太后念着自家亲儿,唯恐对皇位起了贪念的代宗为绝后患,直接斩草除根,自请搬去跟南宫距离更近的清宁宫。   成了她们祖孙三人受尽苦难,朝不保夕,不得不防守反击的佐证。   同样的错误,朱祁钰可不会再犯。   他啊,虽然尊重太后意愿使人接手后宫诸务,但却对她愈发尊敬。不但流水样的好东西频频往慈宁宫送,晨昏定省。   还像以往太后垂帘时那般,时不时将朝中事务捡重要的汇报给她听。   再被于谦无意间泄露出那么一两句,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新皇至诚至孝呢?那么赏罚分明的人,为了顾及太后娘娘,竟愿意对孙家网开一面云云。   对此,朱祁钰只笑:“我大明以孝治国,朕身为君王,自然更得以身作则。”   “这没什么好夸耀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好生练兵、积极准备。在沿途关卡多设精兵,防止贼兵侵袭威胁京中安全。”   比起京城保卫战,朱祁钰更愿意直接御敌于外。   可惜他那败家哥哥一仗祸害没几十万精锐,京城如今这二十几万兵马还是各地调集而来。都分出去,万一紫荆关事重演,京城很可能会无。   为保京中无虞,兵部尚书于谦表示最多再往紫荆关多派了两万人。   缺兵,缺精兵。   这简直是明朝跟瓦剌所面对的共同难题。   明地大物博人也多,还可以临时征调乡勇。紧急操练一二,轻易就能拉起几十万的新兵。可瓦剌男女老少都算上,也不过百万人,能上阵杀敌的就更少。   更可怕的是,大汗脱脱不花、阿剌知院甚至他亲弟弟伯颜贴木儿都不大赞同来战。   但也先纵横多年,何曾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到连辎重都顾不上拿?   这奇耻大辱必须讨回。   那镶金嵌玉的筹码,必须发挥出该有的水平来!   这京城他是非打不可。   还迫不及待。   甚至连块遮羞布都不扯了。   梦里头,这家伙还打好了奉上皇回京的幌子,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大同。   结果彼时守将已经换了郭登,任由他们再怎么软磨硬泡就是坚定不开门。双方只能在大同方向遥遥相对,书信往来间反复扯皮。   朝廷这边说因为各地藩王都回京觐见,京中人满为患。太师若诚心送归就别带太多人,免得有何意外状况,只五到七骑随行便可。   也先则咬死了人太少不放心圣驾安全。   直接大军护送,先占紫荆关,后借道易州、良乡、卢沟桥,短短十日便抵达了京师城郊。   而现在,急着雪耻的他直接竖起了郕王无道,为窃据天下而试图谋害亲哥。他身为忠心臣属不忍上皇被奸人所害,遂大军齐出助上皇光复河山的旗号。   什么书信往来,反复试探的,全都省了省了。   知道上次在紫荆关夺关而入,明廷必然会在此地多加防范。所以这一回,他改走居庸关。   并从一开始就祭出了朱祁镇这个王牌,就尝试一下还能不能有上次的幸运。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上一次紫荆关能成,是因为太后跟郕王再怎么三令五申,这位也是天子。   是大明之主。   不管是为了迎驾之功,还是防止九族被牵连。沿途关卡的将士们都不敢过于阻拦,唯恐伤了圣驾。   但今时不同往日,郕王殿下登基,成了大明新皇。   那他所言便是圣旨。   圣旨三令五申,让沿途各关卡认真备御,绝不可受贼兵欺诈而枉开关口。否则的话……   他们很可能也变成一具具尸体,被砍下头颅传至各关传看。   就好像之前紫荆关那几个一样。   血的教训面前,居庸关守将与兵勇们不但没乖乖听命,还即刻点燃了烽火、拔出了刀剑。警告他们不可再往前靠近,否则立即开炮放箭。   态度十分强硬,可惜守将不是于谦,到底还是免不了投鼠忌器。   不敢真个把朱祁镇这太上皇射成筛子、轰成碎片。   只鏖战许久,死伤三千,借着地形与武器优势,留下了五千多贼兵尸首。    第18章 厚赏与严刑   消息传回,朱祁钰好生懊恼。   悔自己太过相信梦境,把能多分出来的两万人都派去了紫荆关。盼着在那里以逸待劳,直接给也先个狠的。   不想那贼子奸狡,竟然临时跟阿剌知院换了方位。   让阿剌知院率他那三万兵马攻紫荆,他自己则带着九万铁骑与肉盾牌朱祁镇往更易守难攻但人相对少的居庸关。   之后赶过来报信的居庸伤兵也很好佐证了这点:“贼兵拥着上皇,把上皇当盾牌用。将军不敢伤了上皇龙体,行动间不免多有顾忌,再加上敌众我寡,这才惨败。”   “将军重伤未能成行,只嘱咐卑下火速赶往皇城将详情报与皇爷。也好让您有个防备,不必过于被动。”   “好。”   朱祁钰重重点头,命人赏了不少伤药下去。命人转告居庸关守将好生养伤,京城方面早有准备,必定让贼兵有来无回。   当然,有了贼兵改走居庸关的例子,他以后都不会再过于依赖梦境。   只急召百官,火速备战,随时准备与贼兵正面交锋。且在朝堂之上,就让那伤兵重复了也先的卑鄙行径。   又气又急之间,眼泪都汹涌而出。   吓得群臣赶紧跪下,反复劝谏,让他再怎么兄弟情深,也万万以江山社稷为重。   可别重蹈了居庸关守将的覆辙。   任由他怎么保证,于谦也依旧不放心。当即跪下:“微臣斗胆,请皇上坐镇皇宫,由微臣来指挥接下来的战事。”   纵然事后被凌迟,他也会坚持贯彻社稷为重君为轻的想法与做法。宁可对上皇开炮,也绝不让瓦剌铁蹄踏破京师,让煌煌大明变成南宋!   对此,石亨等人是不怎么服的。   毕竟于谦虽是兵部尚书,却归根结底是个书生,根本没有亲上过战场,指挥过哪怕一场战斗。   军事经验几乎为零,根本不堪为三军之帅。   但皇爷要亲自来?   可别!   所有人等纷纷跪地,事关大明生死存亡,求皇爷千万冷静。   于尚书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他练兵时表现出来的天赋很惊人。还有咱们这些经验老道的将军们从旁协助,定能一举成擒云云。   反复劝谏许久,帝王才勉强点头。   于谦正式成为这场战役的总指挥,重奖与重罚相继而来。   皇上亲自给所有参战将士下诏,国家用兵禁乱诛暴卫国安民,但若惩罚不严则士气不猛。金大凡有奇功者,连升三级赏银二十两。   头功升两级,赏银十两。   常功也能升一级,赏银五两。临阵杀敌而身死者,子孙袭升二级赏银二十两……   除了个人之外,还有集体奖。   这在开战一般只给一两银子的大明来说,可谓空前丰厚了。   紧随其后的,也是空前严酷的于氏连坐法:若是头目不顾军士先退,许掌令官斩之,另选头目代替。若是军事不顾头目先退了,那就后队斩前队,给后队集体升常功。   若是军士不勇不进,导致头目失陷,斩全队。   若是头目不勇不进导致军士失陷十人,则将头目斩首示众。失陷二十人斩首不予承袭,失陷三十人以上全队斩首不算还抄家。   总兵官申令不明不严致十队退怯罚俸一年,三十队降职,五十队以上就罢官。   所号令的全军都怯战?   呵呵,那就斩杀总兵官。降敌的直接全家斩首,并抄家。   行军之际,若有人趁机抢掠民财,也别想得了好去,轻则流放重则斩首。成群结队抢掠民财,就全队处死没商量。   敢造谣蛊惑军心,阻挠号令至坏事儿的直接凌迟处死。   此令一出朝野哗然,三军震惊,弹劾于谦的折子跟雪片似的,都言他过于严酷。   于大人只冷笑:“几十万大军覆灭,上皇北狩,敌军兵临城下。此战但有闪失,我大明就要变成第二个南宋。诸君不竭尽全力想着如何鼓舞士气人心,还有心思怪谦过于严苛?”   所有人等静默,只石亨提议将城外的兵力都集中在城内,配合着城内的防御工事固守,静待各地勤王兵马到来。   里应外合之下,一举成擒。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于谦骂了声蠢货,言说京城无险可凭,只用城墙来抵挡贼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凡我等示弱,他们就会乘胜追击,攻破京城指日可待。   为今之计只能将陈兵于外,与贼兵殊死搏斗。   对此,朱祁钰深以为然。   在于谦的提议之下,分遣诸将帅军二十六万陈于京师九门。   嗯,多出来那些,正是王骥带回来的。   朝臣疑为王振党羽不敢重用,被朱祁钰力排众议召回来的王骥,还有他带回来那足足四万的正规军。取代梦中由广宁伯刘安守卫的东直门。   这么算起来,现在朝廷就有三倍于贼的兵力。   通州运过来的,足够全京城吃用一年的粮食,再加上奉召敢来的各路勤王兵马。   形势比梦境中好了太多太多。   十月丁巳,贼兵入寇。   朱祁钰这个新皇亲告皇天后土与七庙及太皇太后、宣宗皇帝。   梦里的代宗心下惶惶,求神灵与祖宗保佑将勇兵强让敌人对上就死,好解除危机永葆康宁。   但现在?   他只求神灵与祖宗们共鉴,他必重创贼军,一雪前耻。   迎回,算了,还是暂时别迎回他那好哥哥了。   让那不争气的玩意儿再在瓦剌待几年。   等他稳定好朝局,整饬好兵马,一举荡平瓦剌。届时再一步一步的,让他认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带他到列祖列宗面前请罪。   默默祷祝完自己心中所想,朱祁钰就看着香火燃烧旺盛,香烟袅袅直上:“看来列祖列宗们也支持祁玉的想法,那祁玉就放心了。”   话落,他就出了太庙,回转养心殿。   换了一身甲胄,手执宝剑直奔于谦所在的德胜门。   正赶着他在动员兵士:“战局一开便是死战,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否则此战若败,大明会重蹈宋之覆辙,我等亦再无生机。不胜,则死……”   慷慨激昂间,让朱祁钰猛然想起梦中所听的一句。   于谦请他说两句时,直接飒然拔剑喊了句:“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第19章 硝烟起   好一阵慷慨激昂的话语后,帝王坚定表示:“贼兵入寇之日,朕将亲上战场与诸君同在。”   “皇爷不可!”   于谦大惊,连忙阻止:“皇爷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朱祁钰只笑:“贼兵入寇中原,犯我边境,杀我百姓。屠戮我官军大臣,挟持我至亲兄长。而今更重兵前来,意图颠覆我大明国祚。”   “当此国难之时,朕自该拿起刀剑与众将士一起奋勇拼杀。便是一寸河山一寸血,也要护大明无忧,护亲长子女无恙。”   “我大明无汉之和亲,唐之结盟,宋之岁币。只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句朝堂之上曾经感动了无数主战派们的豪言也让众将热血沸腾,人群中也不知谁先附和了句。   接着震天的呐喊就陡然响起,声震九霄:“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与此同时,皇爷要亲上战场与诸将共同杀敌的消息也长了翅膀般传遍京城。   热血沸腾之间,官军百姓的信心都足了不少。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就是为了天下万民,祖宗江山,宁可死也不后退的意思呗?   这可比投敌、给敌军引路的某太上皇强出十万八千里去!   你说啥?   那带路的是上皇身边太监喜宁,并非上皇?   呵呵。   那闺阁小姐家的大丫头若是跟谁有私,小姐都不清白了。同样的道理,身边太监都给敌军引路了,上皇本身还干净得了?   啧。   他但凡有今上三分骨气,早就一死以谢祖宗了。哪能跟面旗似的,从宣府扛到大同再到紫荆关、良乡、京城地跑了两个来回啊?   当然这等要命的话,就算借官军百姓们八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直说。   但私下里也不免将现任和曾经的皇爷细细比对,越比越觉得还是现在这位皇爷好。   对此,朱祁钰自然喜闻乐见。   至于梦里那上皇作书三封,遣袁斌来奉太后、他跟文武百官。通报敌情,命固守城池什么的?   嗐!   那不是大侄子即位后命人修英宗实录,本着子不言父过的原则,特意命人往亲爹脸上贴金的吗?   到底也先再怎么顾忌大明,对朱祁镇礼遇有加。也不可能在两军交战之际,任由他大咧咧给敌军传送情报,通报军情啊。   可他高兴,文武百官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急得像火上房,反复劝谏,不肯让帝王轻易涉险。就怕一个不小心,这才新鲜出炉的皇爷就做了上皇第二。   朱祁钰摆手:“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圣母皇太后之所以命朕火线登基,就是为让朕扛起大明江山,与天下臣民共进退。”   “比起这些无用劝慰,朕更愿听汝等对战事上的真知灼见。”   有好法子就说,没有憋着。   吏科给事中姚夔出列,直接打了个比方。说京城好比腹心,辽东有如手足。如今精锐兵士都在辽东,而徒守一隅则如舍负心而护手足。   简直不知道个轻重缓急。   贼兵的意图在京城,而不在辽东啊!   “爱卿的意思是?”   姚夔跪下:“微臣斗胆,请皇爷下旨。让辽东总兵都督等量存兵士,其余精兵都交给参加等官率着入关应援。”   “还有宣府守备杨洪,今贼兵已入京城,徒守孤城于事何益?”   梦中这人的提议中还有居庸关。   主打一个反正贼兵已经入了京城,大伙也该分出个轻重缓急来。辽东、宣府、居庸关等处留个基本的防御也就完了。   剩下的精兵通通驰援京城,大家里应外合,争取给也先包个饺子。   现在也先变了路子,居庸失守,紫荆关外还有阿剌知院的三万兵。他不提,朱祁钰自然也不会再撤居庸守兵。   只着宣府兵两万、辽东兵三万入援,其中杨洪所带的两万宣府兵直接驻守居庸关。   打好了让也先这次溃败,连十之二三败兵都带不回去的算盘。   此外,为防贼兵如梦里般劫掠城外百姓。   朱祁钰还专门命开城门,将城外百姓都暂时收入京中。为此百姓感恩戴德,不少青壮主动拿起棍棒要协助守城。   如此上下一心间,自然士气大振。   而土木之变大败明军,也先士气高涨。随即明军虽在紫荆关增兵,但没挡住瓦剌铁骑。   由着他率人杀进又杀出。   历来京城屏障,一直以重兵把守的居庸关也被他闯了过来。   几次三番间,就让他有了明军也不过如此的想法。   直接列阵西直门外,将他的好肉盾朱祁镇车驾安排在了德胜门。   是。   前头石亨趁夜带兵出击,他仓促撤离间把大驾给落下了。但是不要紧,上皇陛下当初风光亲征,一应御用之物全着呢。   车驾外还有龙帐,还有龙旗、龙袍之属。再给另外安排个车,把龙帐往上裹一裹。   穿着龙袍的朱祁镇亮亮相。   上皇在此,谁敢造次?   答:于谦!   秉持社稷为重,君为轻理念的于大人直接下令无需顾忌。   言下之意,竟是宁可轰死太上皇,也绝不让贼兵借着他为掩护冲进京师,颠覆大明国祚。   对此,龙椅上的君王沉默许久,眼中清泪点点。   最后还是目光坚毅地道:“听于尚书的,社稷为重,君为轻。稍后朕出九门与众将共同杀敌,尔等也无需顾忌。”   “大明是天下的大明,不能因一人一事被掣肘,害我大明与天下百姓!”   话落,一身明黄铠甲手执宝剑的帝王就走下龙椅,一步步出了大殿。 而后翻身上马,直奔武清伯石亨、尚书于谦等人所在的彰义门。   正赶着贼兵攻城,年轻帝王飞马而至,直接砍翻了一个贼兵:“杀!杀尽贼兵,卫我大明!”   群情顿时激昂,嘶吼着冲向敌兵,不到柱香功夫就留下了数百具贼兵尸首。   眼见着贼兵暂时退却,于谦等人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略放下了些。   接着又接到选精兵以备调用的命令,年轻帝王一改往日温和,满脸肃杀地下令:“自都指挥使而下,不用命者斩首!”    第20章 兵临城下,邀群臣出见   小小试探一下,搭进去数百健儿性命,还见识到了明廷空前团结之势。   也先这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尤其德胜门外,明军并没怎么顾忌朱祁镇这个上皇。若不是他手下人机灵,火炮说不定就落在车驾上了。   再次怀疑朱祁钰那小儿根本不想让他哥顺利回归。   只是碍于那所谓的礼法不敢明示,满朝文武也都心念旧主而已。   “那怎么办?”伯颜贴木儿狠狠皱眉:“咱们这么仔细伺候,处处带着,不就是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若……   大好筹码岂不是没了丝毫作用?   一旦明军没了掣肘,己方这区区九万兵能打过对方么?   咳咳。   瓦剌铁骑无坚不摧,但蚁多咬死象啊!   也先不语,转头就把朱祁镇带上了土城,邀大臣出迎。   就又玩起了朱祁钰梦中奉上皇驾回京的那套。   代宗没信,朱祁钰自然也不信。   但作为大明第一好弟弟,但凡有丝毫救兄可能他都不轻易放弃的。赶紧升通政司左参议王复为右通政,中书舍人王荣为太常寺少卿。   命两人出城朝见,并进羊酒等物。   结果呢?   那要求,两人回来之后都有些不敢如实回禀:“回皇爷,也先确是这般要求的。嫌微臣等人微言轻,显示不出对上皇的尊敬。命我等传话,邀于谦、石亨、王直、胡濙四位大人出见。   好家伙!   文臣武将,直接包圆了如今京中除朱祁钰这个皇帝以外最重要的几人。   话音方落,群臣就齐齐反对:“皇爷不可!如今几位大人都是国之依仗,万万不可轻遣。”   “是极是极。”   “贼兵奸狡,明显是以朝见上皇为名,行拘谨我方重臣之实。用心险恶,皇爷绝不能因与上皇手足情深而坏了社稷大事。”   唔。   被点名的朱祁钰低头,敛住眉眼间的笑意。   行吧。   是他平时太过注重表示对嫡兄的思念、亲近与尊重了,把救哥哥、不遗余力救哥哥的话挂在嘴边上。以至于朝臣们深信不疑,生怕他过于仁厚而不惜因小情失大义。   各种苦口婆心地劝谏着。   被要求出见的几人也都跟着劝。   别误会,这几个除了石亨是个真·投机者外。剩下三人确实为了大明考虑,唯恐他年轻气盛中了敌军奸计。   知道他们误会,但并不打算解释的朱祁钰低头静听。   良久之后,才微红着眼眶抬头:“众卿良言,朕都记下了。你们放心,将士们正为国朝荣辱浴血厮杀,朕自然更不能因私而忘公,置大明江山与不顾。不去,咱们谁都不去!”   “不止如此,日后贼兵再以上皇安危为要挟,所有人等也不许怯懦不前。”   “若大明安稳与皇兄安危之间只能选择一个,朕宁愿百年之后向皇兄请罪,也不要大明江山有半点缺失!”   说着,年轻帝王眼角的泪水还簌簌而落,当场哭出了声。   一时间,朝堂之上呜咽四起。   兵部尚书统领各营兵马的于谦红着眼睛跪下:“臣于谦领旨。诚如皇爷所言,日月江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臣与满朝同仁,三军将士们就算一寸山河一寸血,也要保大明江山无恙。”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嘹亮如云的呐喊声中,满朝文武拧成一股绳。   朱祁钰重重点头:“好,好好好!卿等都是我大明栋梁之材,有尔等相助,即便贼兵再如何骁勇也终将败于我大明之手。大明必胜,明军必胜。”   “大明必胜,明军必胜!”   至此,前有于谦命令,后有朱祁钰这个皇帝金口玉言。   朝廷上下,军中内外算是明确了态度──太上皇重要,大明江山更重要!若只能在太上皇和大明江山之间二选一,舍太上皇而选大明也。   尤其如今敌军围城,生死危亡之际,不准任何人因太上皇的原因而怯战。   为此,朱祁钰结束了廷议后还专门往慈宁宫去了一趟。   给孙太后请安,跟她通报最新情况。   细说如今危局与他的为难。   事到如今,孙太后还能说什么呢?   人为刀俎,她们娘几个为鱼肉。不过不要紧,她这一辈子坎坷经历的多了,有的是耐心。   当年好不容易巴结上了张太后母亲,以区区主簿之女身份入了宫中贵人们的眼,早早就被当成太子妃培养。   不想永乐皇帝随手把胡善祥指为太子妃,让她正妻梦碎。   可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她一点点哄着先皇废后,让她实现了从妃到皇后再到太后的逆袭?!   如今也是一样。   未来还远,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心里万千遍劝慰自己之后,孙太后才微微点头:“皇上做得对,事关天下安危,确实不可草率从之。否则大明天下但有丝毫损失,就算你皇兄被顺利迎回也无颜苟活。”   “母后……”   “去吧,母后知你是个能当大任的好孩子。有你,有于谦石亨等人跟二十几万大军同心协力,必然能打败瓦剌,顺顺当当把你皇兄接回来。”   如果不能……   那就且看后世史书如何秉笔了。   毕竟也先敢率区区九万人入寇京师,除了瓦剌多骑兵战力强悍之外,最大倚仗就是朱祁镇那个太上皇。拼着自己受伤,都不可能让他有丝毫意外的。   如此前提之下,她的祁镇若还能有什么意外,那是谁下的手,谁的命令还需多言吗?   朱祁钰:……   不得不说,他这个嫡母虽然政治手腕平平,但在人心算计上还是颇有些研究的。   难怪梦里头能委屈婉转,以一己之身护住儿孙。在代宗重病之际还当机立断,收了宫门钥匙。旗帜鲜明地同意夺门之变,并给不少朝臣下了懿旨。   助力她那废物儿子再登龙椅,又祸害大明整八年。   一句话好几个弯,八百个心眼子。   听明白这弦外之音的朱祁钰笑:“母后放心,皇考子嗣单薄,只有儿子与皇兄两滴骨血。但凡有一丝丝可能,儿子也一定把皇兄平平安安迎回来的。”    第21章 德胜门大捷   拜别孙太后,朱祁钰还到了自家亲娘所住的清宁宫。   行礼未半,人就被扶起来。   再抬眼,就看着亲娘泪光盈盈满是关切的样子:“听说今儿昨儿彰义门外,我儿也披甲上阵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现在都已经是皇上了,怎还这般不知珍重自身?万一……”   “呸呸呸!”   大敌在前,吴太后唯恐犯了忌讳,赶紧呸掉。   然后才紧皱眉头:“我也不是说别的,只恐你这孩子年轻气盛,孤身赴险。”   毕竟,七月里天下还是朱祁镇的天下。   就因为不听朝臣劝说,莽莽撞撞地非要搞什么御驾亲征。结果贼子未除,自己倒是陷落敌营。读作太上皇,写作敌军手里的大筹码。   简直把祖宗脸面都丢尽了!   前车之鉴尚在,吴太后如何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唯恐儿子有丝毫不妥?   跟敌军、朝臣与嫡母斗智斗勇了那么久,朱祁钰也是满心疲惫。   再看到亲娘那能遇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自然心中生暖。特别配合地原地转了几圈:“娘您看,儿子好好的,连根汗毛都没伤着。”   “是是是,儿子今时不同往日,肩上挑着江山社稷,更该珍重自身。”   “娘金玉良言,儿子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上呢。只是儿子半路出家,根基尚浅。不勤勉些、多施仁政,可如何站稳脚跟呢?”   比起跟亲哥反复扯皮,给后世留下无尽谈资。   朱祁钰更愿意让百官发自内心地认可他,自动自觉地引经据典。恨不得搜肠刮肚地找名分既定,暂无更改之理的典故。   就算他把皇位双手奉还,也有百官哭天喊地阻止,吓得太上皇亲哥死活不敢领受。   只是这话不好对人言,亲妈面前他也没过多透露。   约略说两句,让吴太后心里有底而已。   结果等他走后,吴太后也跟孙太后一样佛前虔诚焚香,连连祷告,求佛祖保佑大明,保佑她们各自的儿子。   但贼军势大,且装备精良。   反观大明这边,虽然说人多势众,但更多精锐都在南方平叛或者陷于土木堡。   紧急招募这些不但战斗力堪忧,装备也严重不足。   就算在朱祁钰强烈建议下,王骥也被征用。无盔甲的士兵不像他梦中所见不足十之一二,也缺失过半。   为此,他不得不下令向民间搜究。   礼工兵三部官员与五城兵马司一起派人前往,凡官吏军民等,家有鞍马盔甲的都得送去官府。   由官府造价赔偿。   敢藏匿不交的,都依律处置。同时加强京中宵禁,严防奸细。   冬日严寒,天气亦多变。   白日大雨雪,夜里就风雷雨电交加,朝中气氛也如这天气一般沉凝。   无它,土木堡一战,明军丧失几十万精锐。数十上百大小朝臣,连皇帝都被虏去当了俘虏。   不但损失惨重,也让朝野间把对瓦剌铁蹄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   这不,里里外外的,都已经超过三十万人在被调集与被调集的路上了。朝臣们还有些不放心呢,又提议往朝鲜与野人女真卫调兵来涿州接应杀贼。   好家伙!   这风大雪大,路远迢迢的,怕不是传令兵还没等到地方,瓦剌大军就往草原逃窜了吧?   劲儿使不上,赏却少不了。   如今这天下是他朱祁钰的天下,国库也是他朱祁钰的国库,哪能容得这般浪费呢?   朱祁钰一句远水解不了近渴,阻止了谏言官员。   又一句相信满朝文武上下一心,相信我大明将士悍不畏死。区区瓦剌在三十多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定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群臣:……   知道皇爷有信心,但没想到他信心能这么大。   彰义门前几百贼兵而已,真不至于把你膨胀成这样啊!   但是很快,敌军再次来袭,于谦于尚书就跟石亨等联合着报了个喜讯──德胜门大捷。   提及此事,清冷自持如于谦都忍不住眉眼含笑:“起初贼兵只派了几骑过来窥探,臣与武清伯等埋伏在两旁的空房子里。也只是派了几个人过去迎战,且战且败的,让敌军误以为此处防备空虚。”   然后几人变过万,信心满满的就过来攻城了。   结果就尝到了神炮火器的滋味儿。   一万多人统统变了炮灰。   前头居庸关与彰义门前折损的,再加上此次德胜门大捷。总数九万的贼兵去了一万大几小两万,这……这就是五分之一还多的兵力啊!   如此一换算,可不就军心大振?   紧接着,西直门外也报喜讯。   都督孙镗斩杀敌军先锋,杀得敌军溃退。   只是孙镗追击后,敌军援军增多,他力战不过。毛福寿、高礼等人增援,激战之下高礼差点死于流矢,亏得王骥及时率军出现。   他从战场上被调回来的,手下不但是正规军,还兵甲充足且人数众多。   被他那‘超过武清伯石亨,成为立功最多、最大之军’地一嗓子,其麾下兵丁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路追杀到了土城,又收割了敌军万于人。   把也先都给整懵了。   他不明白原本软弱不堪的明军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不顾生死地拼杀,连普通乡勇都拿起砖头瓦块像他们抛掷。   居庸关、德胜门再加上西直门。   三场损失加起来都快冲着三万使劲儿了,那可是他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就算其中只有大几千直系,那也足够让他心疼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辎重不多,原也更擅长奇袭。   不想原本羸弱的明军突然厉害起来,京城连着几天打不下来一点,倒是各地勤王军队接连赶到。   再不撤,他可能就跑不了了。   为能留得青山在,也先趁夜就带着朱祁镇往良乡方向撤。   就打量着阿剌知院再怎么废材,整整三万人打一个小小的紫荆关也该成功了。   正好方便他走良乡、沿畿甸周边劫掠一番。然后再带着所得财宝与人口回瓦剌,多多少少的,也算弥补些损失。   不想朱祁钰命石亨与王骥分别率军追袭,别说劫掠了,差点儿让也先命丧大明。    第22章 贼败:退后,退后,朕命你们都退后   没办法,石亨曾随上皇出征,结果兵败,连皇帝都当了敌军俘虏,他却完好无损逃回来。   前脚人到京城,后脚就下了大狱。御史台与六科交劾,要治他死罪。   亏了朝廷还在用人之前,亏了于谦力保。   他才能以戴罪之身重新领兵。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想要继续被重用,可不就只有奋勇厮杀这一条吗?   王骥更惨些。   他武艺高超,带兵能力卓越,但不善与人交际。   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   还是入了王振眼后,才渐渐崭露头角。即便麓川之战没有达成预期效果,被群臣疯狂弹劾。也在其关照之下,平稳度过。   可惜成也王振,败也王振。   如今上皇北狩,王振成了祸国殃民的奸宦。满门抄斩,党羽多被诛灭。   他也被归类成了王振党。   若不是新皇力排众议,大胆起用他。也许此番事了后,等待他的就是又一波疯狂弹劾甚至清算。   别说军权了,这条老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   因此上,不管是石亨还是王骥都急需立下大功。大到让世人侧目,新皇都不好卸磨杀驴的泼天之功。   比如生擒也先,迎回上皇。   当然后面一条是王骥的想法,他老实人,真觉得今上对上皇手足情深,无时无刻不盼着将人接回来。   而石亨推己及人,以为死了的上皇才是今上好兄长。   但不管怎样,两人追击也先的心都是迫切的。   为此快马加鞭,生怕目标出了紫荆关就天地渺渺,再不好找。   见到这厮死到临头还敢纵容手下兵士抢掠,两人都笑了:“儿郎们,随本将杀啊!尽灭贼兵,卫我大明河山!”   “杀敌立功就在今日,冲啊!”   号角连天之间,也先也赶紧整饬队伍,正面迎敌。   好一番鏖战,人数再次减半。   九万人死的死,伤的伤,奔至紫荆关外与阿剌知院汇合时,已经不足三万之数。   见石亨、王骥等还像疯狗一样紧追不舍,也先干脆狠狠心把弓弦抵在朱祁镇脖子上:“我好心好意亲送你们上皇归京,你们不说待若上宾就算了,竟还对我大军痛下杀手。”   “莫非不止朱祁钰小儿恋栈权势,不肯让上皇归京,你们这些被上皇提拔上来的将领也都背弃了他?既如此,不如我先送上皇一程,也免他受你们这些不臣不弟的东西欺辱!”   翻译一下就是:如果你们跟你们那新皇帝还要名声脸面,就赶紧放我过关。否则鱼死网破,我带你们上皇跟你们的名声一起死。   石亨与王骥面面相觑,也是被这无耻玩意儿开了眼。   但别说,你还真别说。   事关上皇性命与新皇及百官名声,他们还真不敢造次。   关键时刻,他们旧主那声不要还高亢入云:“退后,退后,朕命你们退后。今日但凡朕有丝毫闪失,便要你们九族命来偿!”   这若对面是一个方孝儒,没准还能轻蔑一笑,道一声你便灭我十族又何妨?   然后为了心中的理想与正义,直接搭弓射箭先射死那不顾江山社稷,只顾苟命的怂皇帝。   接着率军掩杀过去,将所有贼兵都留在大明土地上。   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没有方孝儒,只有石亨和王骥。   朱祁钰梦中一个为求更大利益,一个因不满被边缘化而筹谋搞事的夺门计划小组核心成员。   根本就没有那舍己为人为天下的节操。   只有权衡利弊。   首先,两股贼兵汇合,人数翻倍。加之那些贼子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马匹也优良。同等人数之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再者对方有上皇在手,他们也真是投鼠忌器。   两人怕也先说到做到,害他俩功臣没当上,还成了新皇对上皇手足情深的祭品。只能暂留在紫荆关外,派心腹之人回京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皇爷。   务必说尽他们的委屈与为难,他们则各自帅军在紫荆关听候调遣。   可紫荆关离京城再怎么近,也三百多里呢!   一来一回间,快马加鞭也得近一天。等圣命传回,黄花菜都凉了。   朱祁钰心中暗恨,遗憾大好机会在手边溜走。   觉得不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手,到底是不够称心,因而默默将培养心腹的事提上日程。   比如把以往形同虚设的武举重视起来。   不但填补土木之变后武将空缺,平衡朝堂上已经渐渐显露的文武失衡情况。   也趁机提拔一些忠于他的武将。   当然,不管心里是怎么个想法,面上他都是极为愤怒的。   向来好脾气的帝王豁然起身,啪地摔了手边端砚:“好贼子,竟敢如此辱我皇兄,真当大明无人乎?自己狗胆包天,挟天子以令大明,倒把屎盆子往朕跟诸爱卿身上扣?”   “自皇兄流落虏廷以来,朕夙夜忧心。唯恐自己年轻浅薄,托不起江山之重。中秋至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御过一次后宫,朕……”   “朕做梦都想早日迎回皇兄。”   说到此处,帝王落泪,字字含悲。   言说想到皇兄天子之尊,却被区区贼虏以弓弦相迫,就心痛如刀绞。恨不得亲自带人星夜追击,荡平瓦剌给皇兄出气。   群臣沉默,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皇爷重情,处处惦念上皇。可上皇……   多少有些不配啊!   当时那场景,但凡他多为社稷考虑些,贼兵说不准能悉数留下。也先一死,脱脱不花那个幌子一样的大汗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搞不好瓦剌四分五裂,再对朝廷造不成任何威胁。   可惜啊!   然而心中再怎么不屑,身为臣子的他们也不敢非议上皇。   只忙不迭劝皇爷,莫再自怨自责,您的努力上皇知道、太后知道、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都知道。   土木一战精锐损失过多。   强敌在侧,这等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盔甲武器皆不足的情况下,能取得如此骄人战绩已经是皇爷查纳雅言、知人善用的结果了云云。   至于上皇……   唔,就算百官再如何瞧不上石亨与王骥,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场景,换了谁也不敢毫无顾忌。    第23章 脱脱不花求和   毕竟再怎么悍不畏死,也要为九族考虑下的。   有诸多客观因素与前功在,两人就算让也先跑了也就被呵斥两句。但若真把他逼出了凶性,当场结果了上皇……   那皇爷真是诛了两人的九族,也未必能洗净自身嫌疑了。   毕竟谁能相信没有皇爷暗中示意,两个大臣就能胆大包天到无视上皇生死呢?   没有人!   为了自己跟皇爷的名声,朝臣们也得七嘴八舌地劝慰着。   从早上等到日暮,王骥跟石亨两人才等到八百里加急的皇命:追,不到最后,绝不放弃任何一丝丝营救上皇的机会!   可人都跑了大半天,还往哪儿追?   但皇命如此,他们心里有再多槽也不敢吐。   只能乖乖策马,往瓦剌方向追,往两国边境走了一圈。带着也先亲笔的,满满怨尤的问罪书。   其上满是委屈冤枉。   无非他不忍明廷以下犯上,以臣废主,以至于堂堂天子流落北地。所以不惜出动大批军马,千里迢迢送上皇回京。   结果明廷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还屡屡派军攻打意在何为?   也是把颠倒黑白的老手了。   朱祁钰气乐,亲自提笔回道:“太师遣使来,说要送大兄皇帝回京。朕本万分欣慰,不想阁下军马从西路剽掠人民,众心惊疑。所以整饬兵马,以防他人,非为太师……”   还是那句话,你要真有心把人送回来。就只让一二十人卸下武器铠甲,送到半途,咱们这边派人迎接。   事成之后,朝廷感念你善意,必定加赏。   以奉驾为名妄动刀兵?   呵呵。   相信大明军士的骁勇,阁下已经见识到了。   当然,作为国朝第一好弟弟。朱祁钰在信的末尾处还不免加了几句让也先好生照应自家皇兄,但有丝毫怠慢,他不介意尽快率军往瓦剌亲迎兄长之语。   威胁力十足,差点把也先气吐血。   可为了从朱祁镇这块金筹码上攫取更多利益,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九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三万,本部精锐也丧失大半。原本在土木之变中跟着受益良多的各部纷纷变脸,连大汗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分明的不满。   让他这名义上二把手,实际瓦剌第一话事人的位置都摇摇欲坠起来。   “威胁,呵呵,朱祁钰小儿竟敢威胁于我?亲率大军来咱们瓦剌接驾么?好,本王等着你!”也先气极反笑,眸光中满是嗜血的味道。   但他刚,他姐夫脱脱不花却没有那么刚。   虽然他前头也被也先画的大饼给香迷糊了,没少派人出兵。想着万一功成,也能跟着分上一杯羹。   但阿剌知院鏖战好几日,都没进去紫荆关。   小舅子倒是进去了,可……   京城几日游,九万兵马缩水到不足三万。受了天大损失的兀良哈等部首领跟苍蝇蚊子似的,成天到晚在他耳边嗡嗡嗡。   都到这步田地了,不安分的小舅子还惦着纠集兵马去明朝边境抢掠?   他刚愎自用,脱脱不花可不傻。   且知道大军经此一败,对石亨、王骥两人的阴影有多大,瓦剌跟大明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呢!   他啊,都没跟也先这个小舅子商量商量。   直接派兀灵哈等人往明朝朝贡,表达友好意思啦。   消息传来,明廷都惊呆了。   知道蛮夷不通教化,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打疼、打怕之后,才可能乖乖顺服。但也先才回去,他姐夫就来表示友好,会不会过于迅速了?   谨防有诈啊!   而且,就算没诈,也得考虑对方能不能说了算的问题。   为此,朱祁钰还特意开了个廷议。   广泛听取朝臣意见。   有刚刚大败也先的战绩,王骥跟石亨等一班武将底气还是挺足的。正好辽东兵马与杨洪所率的大同兵也先后赶到,不若合兵一处。   几路大军成包抄之势,反攻回对方老巢去!   “管他真求和还是假求和?一律打趴下咯。尽雪前耻,迎回上皇。什么狗屁瓦剌?变成大明一郡,还愁不彻底消停?”   对于是否迎回上皇,石亨还是持保留意见。   但打瓦剌请算他一个!   此次京师保卫战他所率之军就表现骁勇,战功稳占全军前三。   若接下来再接再厉,没准儿能累积军功从清远伯摇身一变成为清远公呢!   自从土木兵败,上皇被俘,他个当臣子的倒全须全尾回了京起。罪人、逃兵等耻辱就刻在了他身上,甚至一度被下狱论罪。   若非朝廷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他现在还能不能有命在都是两说呢。   那个谁,广宁伯刘安。   可就因为轻中敌军奸计,给贼兵银子等罪名被抓回了京城。   天下大赦都没赦啊!   前车之鉴在,石亨都要成了惊弓之鸟。唯有多立功、立大功,才能让心中忐忑稍减。   唔,王骥也跟他差不多。   两(nan)大(xiong)功(nan)臣(di)凑一堆儿,请战情绪高昂。   气得户部尚书陈循直翻白眼儿:“两位将军有此报国之心自是难得,只军费在哪里?粮饷在哪里?所谓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待京城之战的抚恤与赏银发下去,国库怕不是空到能跑马。又哪有多余银两再支持十数甚至数十万大军旷日持久?”   没钱,没粮。   兵部尚书于谦表示武器也不充分,此次守军都大半没有盔甲呢。   负责这方面的臣子们:尽力了,真的尽力了!自打上皇北狩,相关衙属就日夜赶工,忙活了整整一个多月啊。   根本性问题拿住这些积极的武将们。   然后就是瞧着斯文,实际满肚子弯弯绕绕的文臣们专场了。   胡濙率先开口:“瓦剌本就几部联合,因利而结,自然也能因利而衅。比起大军压境,让贼兵上下一心御敌。臣以为不如捧一踩一,让他们相互生隙。顶好二桃杀三士,则大明边疆无忧矣。”   “是极是极。”   对于不花钱就能解决问题的提议,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的陈循都积极支持:“就像前头皇爷区别对待脱脱不花跟也先一样,微臣觉得还可如法炮制一番。”    第24章 犒赏功臣   比如?   比如设宴款待,依例赏赐。   回忆当年朝廷与瓦剌之间的友好往来,把黑锅都甩给也先跟死人王振啊。   权宦贪婪,有失国体。也先莽撞,遇事不知道依礼问询,请皇爷圣裁。只一意孤行,屡屡犯边。以至于我上皇恐祸连宗社,不得已御驾亲征……   其实今上跟脱脱不花汗一样,也不愿枉生刀兵。   只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当了这万里河山的主人,就得护着祖宗基业,为天下百姓谋福云云。   众文臣恨不得皓首穷经,寒窗苦读半辈子才终于跻身朝堂。   可懂怎么玩文字游戏了。   保准把这个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尽最大可能让也先与脱脱不花相互生疑。   梦里头,他们就是这个策略。   效果很好,很成功。   就是后来也先身死,短暂统一的瓦剌再度四分五裂。经过三十多年内斗后,鞑靼人取代瓦剌成为草原上的王者。   而明廷彻底失去了对蒙古的控制。   但那是梦里!   已经事先看过答案的朱祁钰不会再心软,再让他那好皇兄再有反攻倒算、倒行逆施的机会。   三十多年呢,足够他先安了内再吞掉整个瓦剌故地,将内外蒙古都纳入版图了。   今天,也是朱祁钰信心满满的一天。   只见他对已经各抒己见,就等他圣裁的朝臣们微笑:“胡爱卿、陈爱卿跟于爱卿等所言皆有理。今年又是平叛,又是土木之战,再加上刚刚结束的京师保卫战。军费花用确实繁多,短期不宜再大起刀兵。”   “不过石爱卿与王爱卿并所有有志尽灭瓦剌,迎回上皇一雪前耻的爱卿们放心。但上皇在瓦剌一日,朕便一日不会放弃营救。”   这瓦剌迟早要打,上皇早晚要接。   因此上,所有人等都不得懈怠。仔细操练,仔细备御。   圣命如此,王石两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赶紧单膝跪地,行个标准的军礼:“皇爷所想甚为妥帖,是末将等浅薄了。”   “皇爷放心,末将定然好生操练、严明军纪。待来日征伐瓦剌时,再率部与皇爷做先锋。”   王骥出了名的情商低,不会说漂亮话。   闻言老脸胀通红,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老臣也一样。”   顿时惹笑声一片。   七十一的老将军挠了挠花白的头:“让皇爷见笑了,老臣蠢笨,素不会说话。”   朱祁钰走下丹墀,亲手把人扶起:“爱卿不必妄自菲薄,此战你身先士卒,奋勇拼杀。多亏了你与万万千千与你一般英勇无匹的大明士卒,才保得京城无恙,大明无恙。”   “可……”   朱祁钰笑:“为将者,只熟稔兵法、知人善用。临战之时,能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成功便是大善。爱卿戎马多年,立功无数。又一手提拔了如杨洪那般将才,皇兄也夸你于国朝有功。说你刚毅有胆,畅晓戎略。”   “以往朕虽不在朝堂,却也没少听皇兄说起你的赫赫战功。是以国家有难,朕便忙不迭地力排众议将你传召回来。”   “而今看来,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果真国朝栋梁也。”   增援西直门,追击也先。这战果,比梦里扩大一倍不止呢!   想想就让帝王眉眼含笑。   而他这一番夸奖,也让王骥当廷老泪纵横:“老臣谢皇爷夸奖,谢皇爷。”   谢您不计前嫌,力排众议。   让老臣这个世人眼中的王振党羽能被重用,还有能浴血沙场,为国出力的机会。   然他情商再低,也知道这话不好大咧咧说出来。   只再度跪下:“士为知己者死,有皇爷今儿这几句,老臣死而无憾。您放心,老臣虽年纪大,身子骨却还硬朗。还能成为皇爷手中刀剑,砍杀您欲砍杀之处呢。”   朝臣们:说好的情商低,不会说话呢?   果然人老精,鬼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甭管什么物种,活得久了,见识的都多。   皇爷临危受命,缺的是啥?   是会阿谀奉承,围着他喊皇上圣明的巧言令色之人吗?   不是!   他缺能帮着富国安民的文臣,替他征战沙场的武将。   尤其王骥这样人狠话不多,威震滇南现在怕也震了瓦剌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论功行赏中,王骥这个清远伯就又升了一级,成了靖远侯。成为有明以来,首位因军功封爵的文官。   是的,老爷子虽然武艺超群,但确实是永乐年间的进士。   王骥当场跪下:“陛下厚爱,老臣何德何能?”   朱祁钰唇角微弯,眼中满是真诚:“爱卿不必过谦,你等将士为国为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朕身为帝王,自然该有功赏、有过罚。”   “如此才能让政治清明,让更多有识之士愿意报效朝廷。”   “此战险恶,爱卿先支援西直门,一路率军追到土城,斩杀敌军过万。又与石亨一道追击也先,使其仅剩的六万兵马又损失一半。如此之功,你若不当进爵,又谁当进?”   “这……”   “爱卿切莫迟疑,安心受赏便是。若觉朕恩赏太过,不如好生整饬军纪、勤加练兵。如今皇兄北狩,朕初登大宝。那些虎视眈眈的贼子们,不免觉得有机可乘。”   “南边的口服心不服的思氏旧部、苗民反叛、农人起义与北边瓦剌。朝廷可谓内忧外患,等爱卿大展身手的地方多着呢。”   听到这,王骥就一脸肃穆:“皇爷有命,老臣岂敢不从?”   “您放心,老臣必定勤加练兵。活一日,就供皇爷驱驰一日。但您所想,就是老臣剑锋所向。”   朱祁钰大喜,连着说了三个好字。   虽然这位也是夺门之变小组成员,但他跟石亨不同。   相比起石亨深受器重,都被委以托孤之重了还要为追求更大利益搞背叛。王骥这样被摁头王振党羽,直接边缘化处理的,在朱祁钰这本就情有可原些。   如今人家都已经诚心归附了,自己又正缺人手,当然果断收下啊!   不但多一员干将,还无形中起到了千金市马骨,不拘一格求人才的效果呢。   简直一举数得。    第25章 守卫京城第一功   他欢乐了,但是群臣们不。   毕竟土木之败,朝野都归罪于王振。厌屋及乌下,对他的党羽也愤恨不已。午门血案,说的不就是朝臣忍无可忍,当殿群殴,将王振党羽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等三人活活打死吗?   而当年朝廷对麓川事上,分战和两派。   王骥、王振跟英国公张辅就是主战派代表人物。后来二征、三征麓川徒劳无功只糜费军饷,王骥被群臣弹劾。可全靠王振庇护,才终于转危为安的。   很难说是不是王振一派。   只他到底劳苦功高,当时又领兵在外。所以朝臣们没敢像收拾马顺一样,直接动粗罢了。   偏皇爷觉他骁勇善战。   说既然连石亨等土木逃将都可以破格任用,又何必因些许疑心而置大局于不顾?   毕竟除了疑似王振党羽外,靖远伯王骥表现一直上佳,向日皇兄也没少夸赞云云。硬是力排众议,把人跟人手都给召了回来。   还让人立下了如此赫赫之功。   以至于朝臣们虽好大不愿意,却也不敢过于反对。   只盼王骥能多少有些眼色,结果……   这老家伙众目睽睽之下,就宣布对皇爷效忠了?   所有人迟疑间,朱祁钰又封了石亨为武清侯,兵部尚书于谦为少保。   自从土木兵败,他丢下上皇自己跑回京城后。石亨这心里的弦就一直紧绷着,生怕新皇追究前责直接把他杀了以警醒世人。   所以被重新起复后就一直拼命操练手下士兵,交战时也身先士卒。   彰义门大捷,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后来追也先追到紫荆关外,功劳又大了一圈。但没想到也先那厮不做人,竟敢以上皇性命威胁。以至于他与王骥被掣肘,眼睁睁失去了最佳机会。   自那以后,他这稍稍放下的心又重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听到皇爷给他进爵,他这心啊,才算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当即笑着行礼:“末将石亨谢过皇爷赏,自此后定也安心用命,协助皇爷平定四方虏寇,让我煌煌大明再无霄小敢轻犯。”   “早晚达到皇爷所说,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所以说,梦里的代宗跟刚直的于谦渐渐有了嫌隙,开始信重这厮,不是没有理由的呀!   瞧这随时随地不忘表忠心的。   十足十好臣子模样,简直是未篡位之前的王莽。   啧!   朱祁钰心中不屑,却也把人扶起:“战事未起之前,朕就下过诏,功必赏,过必罚。你虽在土木之变中扔下上皇做了逃兵,但京城之战的功劳也不可磨灭,这个侯爵也是你该得的。”   “朕只希望你能牢记前过,切莫再重蹈覆辙。”   石亨双膝一软,当廷跪了下来:“皇爷放心,末将……末将一定铭记,再不敢犯。”   朱祁钰这才缓了脸色,又扶了他一把:“如此,朕便看你日后表现了。”   “必不敢让皇爷失望。”   朱祁钰嗯了一声,却依旧没有解除警惕。只把这家伙当成重点观察对象,归类为暂时可用,但不可委为腹心的行列。   此次京城保卫战,王石两人所率之军斩杀敌人最多。   而从坚持不迁都到支持另立新君,再到提出种种备御之策。准备军粮、催促军备与操练新军等,也是处处都离不开于谦。   虽说此番没达到朱祁玉梦中那般,没有于少保就没有京城保卫战成功的程度。   于谦也依然称得上一句居功至伟。   然而这位第一功臣却意外谦逊,直接推拒。言自己浅薄却任六卿重位,本就该尽己所能力地为皇爷、为大明筹谋。   “如今虏寇未靖,兵事未宁。正是圣主忧劳之时,群臣效死之日。岂能以犬马微劳忝居保傅重任?皇爷恩命,微臣实不敢领受。如蒙怜悯,微臣就还任兵部尚书、提督军务。”   朱祁玉认认真真地看他,于谦也勇敢抬头,眼中满是真诚。   确定了。   不是假意推辞,也不是以退为进。   于大人就是这么想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身为人臣,就该在这等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尽心竭力。   再怎么都是臣子本分,不该有这般厚赐。   至于提督兵马事,他也是瞧出了军中军纪废弛、军士懒散等弊病。真想以一己之力,好生整顿,为大明培养出一支劲旅来。   但他这话一出,让前头的王骥跟石亨好不尴尬,也让后头等着受赏的官员士兵们有些无所适从。   难怪梦境里,于谦虽为首功,手里头还掌着兵权,却慢慢活成了孤臣。   连代宗病重之后,都对他起了防备。   甚至弃他而选石亨托付,结果把自己托到了阴曹地府。   也是……   朱祁钰摇头轻叹,双手把人扶起来:“自土木以来,多亏爱卿处处筹谋、事事辛劳,真国之柱石也。当属京城守卫第一功,不可不奖,爱卿切莫推脱。”   至于提督军务之事?   朱祁钰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先让他管着。等明年武举选材,一点点提拔出可靠亦可用的人手来再行交接不迟。   到底比起王骥、石亨之流,他还是更放心梦中后世盖章的大明忠臣于少保。   他话都说到这里,于谦还能怎么着?   只有跪地谢恩,领了这少保之位。虽没像王骥跟石亨似的各种表明心迹,但对新皇的认同度更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既然前头已经下了明旨,现在自然该奖的奖,该罚的罚。如锦衣卫指挥同知吴良就因功被晋为都指挥同知,子孙世袭指挥使。   底下兵丁们也都根据所立功勋大小升官、赏银。   伤残甚至阵亡者,一一发放抚恤。   而那些个临战怯懦的,借故躲在家中的,一经举报查处后也都依律处置。   因违纪而被处斩之人,还要被枭首令各营传看。   实实在在的好处与血淋淋的处罚面前,三军肃然,整个军纪都好了不少。   随后,诏停天下勤王兵马,京城戒严解除。   而此时,已是正统十四年十月中。距离中秋两月,上皇朱祁镇北狩六十余天。收拾了所有细软仍旧救夫不成的上皇钱皇后整日以泪洗面,竟已视物不清。    第26章 朱祁镇的北地生活   在朱祁钰梦中,正统帝北狩后,钱皇后就日夜悬念。瓦剌第一次勒索时,她就奉上了所有细软。   日日烧香拜佛,哀哭不止。   以至于哭瞎了眼,跪伤了腿。后来正统还朝,被幽于南宫,钱皇后也始终陪伴。   夺门之变后,有臣子以钱皇后无子为由,试图改立太子生母周贵妃为皇后。正统,哦不,那个时候该叫天顺了。   天顺帝大发雷霆,说自己皇后别无他人,唯钱氏。   天顺八年,帝大渐,临死还嘱咐说后位素定呢。就怕周贵妃母凭子贵,抢了钱氏的皇太后位置。   甚至薄情寡义如他,还在钱氏影响下追封了宣德胡皇后、废除了殉葬制。   梦中后世里,不知道多少影视剧与文学作品中都反复着墨他们的绝美爱情呢。   啧啧。   朱祁钰对此不置可否,但国朝第一好弟弟得在兄长久未还家时,待他照顾好家眷。   闻听消息后,他就命人往汪氏宫中传话。   夫妻俩带了不少好物前去给孙太后请安,再看望钱氏,且将太医院里有些资历的太医悉数叫过去。   是的。   虽朱祁钰火线登基,还没来得及册封六宫。但朱祁镇那些妃嫔们,却是不好再居于东西六宫了。   早在孙太后决定让朱祁钰即位前,朱祁镇的后宫就被转移到仁寿宫了。   与东西六宫隔开,且与慈宁宫临近,方便孙太后照应。   甫一见面,汪氏便先福身:“都怪妾身不周全,只忙着宫中琐事,忽略了长嫂。皇爷惊闻后便把妾身痛斥了一顿,又把太医院有点名号的太医悉数叫来了。”   “还请皇嫂放开心怀,仔细将养,免皇兄身在虏廷还惦念宫中。”   说起这个,别说钱氏了,连孙太后都止不住泪。   她虽为娘家故,让出了后宫之权。但终究在宫中经营多年,哪能没有点自己的消息来源呢?   早就知道也先溃败,被丧家犬似的追着。不惜将弓弦勒在祁镇脖子上,才勉强过紫荆关而去。闹到如此地步,她儿又身在虏廷,哪能落得什么好?   被她们万般惦念的朱祁镇:……   其实也还好。   甭管他家弟弟是真手足情深,还是纯属作秀。总之,有他那么义正词严的警告在,刚吃过大亏的也先还真不敢危及他性命。   牛羊奶照喝,烤羊照吃。   还隔一段时间,就专门给他办一场宴。   甚至还容许他随意走动,给他安排车代步。只要不逃,都万事好商量。   当然也逃不出去。   只是如今严冬,草木萧索。草原分外贫瘠,蔬果之类是别想了。燃料也很有限,帐篷还到底没有正经屋子保暖。   寒风凛冽,漫天飞雪。   呵气成霜间,冻得他辗转反侧。伯颜贴木儿无奈,只能给他多准备些皮子,还特许袁彬给他当人肉暖炉。   为了让他睡个好觉,袁彬少不得把他快冻成冰块的脚揣在怀里捂着。   四个月就被立为皇太子,九岁登基。   记事儿起就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皇爷什么时候吃过这苦头啊?   真·日思夜想,千盼万盼着回到京城。   偏也先那厮不但死不放人,还专门杀人诛心。每每他弟朱祁钰有什么新举措,他都要亲自或者使人告知。   比如战毕,弟弟论功行赏。   封靖远伯王骥为靖远侯,武清伯石亨为武清侯,兵部尚书于谦加太子少保等。   所有人等欣然从之,朝野无不夸新皇圣明。   他这个旧皇帝的国之柱石们,一个个的呀,成了新皇的臂膀咯!   不从那些啊,都被各种理由给弄死或者罢免了。   “比如?”也先嗤笑,满脸‘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揶揄:“比如之前驻守大同的广宁伯刘安,就因为出城见上皇,孝敬了些银子。结果直接被捆去京城,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因拒不交代且口出不逊被打了五十个板子,直接就瘫了。啧啧,这对武将来说,简直比死还痛苦吧?还有那些上表求出征,迎回你这个上皇的藩王们,一个一个都被劝住了。”   千言万语一句话:朱祁钰小儿根本就不想你回去!   要不你回忆回忆,当初德胜门口,于谦那厮是不是明明看到你车驾了,还高喊为了大明社稷不必心有顾忌?   约等于命诸将士向你开炮了啊!   朱祁镇:……   明知道这厮在故意挑拨,但仍气得火冒三丈。   而且,他也隐隐焦灼。   弟弟虽从无治国理政的经验,但实在知人善用。短短两月之间就收拾了土木之后的乱摊子,还成功拱卫京师,给瓦剌了个重创,赢得朝野一片赞誉。   再耽搁下去,自己就算是顺利回京了,还能再如愿坐上皇位吗?   祁钰他,真能依着前言,把皇位交还给他吗?   他当过皇帝,知道皇权无上与美妙。所以越发不敢细想,只盼能尽快回到京中。   然而,一梦数百年。清楚知道他回来后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儿的朱祁钰是绝不允许他提早回来的,如梦中那样在景泰元年就回都不行。   为此,他还以身为随扈大臣,兵败之际不能拼死抵抗,反而抛下圣主只身逃回京为由把杨善给收监了。   大赦天下都没赦他。   而是直接罢黜他礼部侍郎的官职,籍没了家产。   群臣求情,朱祁钰讽刺拉满:“自古以来只听说主辱臣死,哪有抛下君主自己去逃难的道理?亏皇兄把他从四品鸿胪寺卿擢升为礼部左侍郎……”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让群臣静默。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被跟杨善划上等号。   任由他从三品大员重回白丁,还连一辈子积蓄都没了。   让朝中重臣们都收起散漫,越发兢兢业业起来。   就怕温柔帝王敛起笑容,三言两语间就让他们也变成了杨善第二。   同样抛下正统帝跑回京城来的石亨更吓成鹌鹑,再不敢仰仗前功骄矜自傲。而是拼了老命地操练兵卒,争取再立新功。   朱祁钰扶额,他真的不是杀鸡儆猴啊!   而是梦里头,杨善那家伙过于八面玲珑,还对他那好皇兄万分忠心。硬是借着出使瓦剌之便,散尽家财,凭三寸不烂之舌将人给带回来了。   搞得代宗特别被动。   知道有这么一茬,他哪能不防患未然呢?    第27章 钱后求情,瞌睡来枕头   让他变平民,让他穷困潦倒。   既无资格出使瓦剌,也没那个家财可以变卖。   等自己整顿好朝纲,训练好兵马了。再直接挥师瓦剌,打得对方拱手称臣,所有土地都纳入大明版图。   顺便把流落北地的好皇兄接回来,押到太庙去,让他好生静思己过。   然后……   他若识相,肯安安分分便罢。若还想着复辟,就别怪做弟弟的数罪并罚。   铁面无私给他看了。   朱祁钰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不停,面上还是国朝第一好弟弟。   给兄长出完气,就又带汪氏往仁寿宫告诉嫂子这好消息。敦促太医们尽心尽力,各种好药材流水似的往过送。   “皇考英年早逝,皇兄长兄如父,事事处处替朕考量。向日里,嫂嫂对弟也多有照顾。如今皇兄北狩,当弟弟的自然得帮他照顾好家小。”   朱祁钰眉眼温柔,满脸理所应当。   把钱皇后感动得又掉了泪:“皇上日理万机还惦着妾身,已经皇恩浩荡。不过妾身身在皇宫,处处有宫人尽心照料,只可怜了上皇……”   “还请皇上多多上心,早日迎上皇回来,免他多受苦楚。”   每到这时,朱祁钰便也哭着点头:“嫂嫂放心,此弟之夙愿,片刻不敢忘。”   钱皇后颔首,秀眉几蹙。   到底还是说了句:“大明祖制,后宫不可干政。妾身一介女流,原也无甚好大见识。只寒窗十载,未必出一个举人。仕途多艰,能到随扈上皇出征的,都有过人之才。”   “如今上皇北狩,皇爷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还请皇爷再三斟酌,给其余随扈流亡归来官员些许机会。万一浪里淘金,再发现个武清侯呢?”   朱祁钰愣,显然没想到钱皇后还能有这般说辞。   但他本就顾忌杨善,怕那三寸不烂之舌没等自己谋划好呢,就往瓦剌把他好皇兄迎回来。也深知那货对皇兄忠心,绝不可能真心为自己所用。   所以干脆断了对方仕途,让他没机会再兴风作浪。   可杨善他所不欲,同在土木逃回来的李贤、萧维桢等却还值当一用啊!   左等右等,没等着大臣上折子给其余人等求情。   朱祁钰都要自导自演,亲自安排人。放人同时,再给自己草个察纳雅言、知错就改的人设了。   万没料到正瞌睡呢,皇嫂就送来了枕头。   见他满面惊异,半晌无言,钱皇后俏脸一白,赶紧行礼:“妾妄言,还请皇爷恕罪。”   朱祁钰忙做了个虚扶的动作:“不不不,皇嫂所言如醍醐灌顶,让朕瞬间明悟许多。弟弟多谢皇嫂金玉良言,且让汪氏留下与皇嫂叙话,臣弟这就召廷臣商议此事。”   说完,他就郑重对钱皇后拜了拜,给了汪氏个好好看顾的眼神。   直奔养心殿方向,边走还不忘吩咐人传众臣。   雷厉风行到让钱皇后眼里又蓄满了泪:“上皇若能这般听劝,何至于此?”   这话她敢说,汪氏可不敢接。   只能拿出手中绢帕,仔细帮她拭泪:“太医千叮咛万嘱咐的,让皇嫂千万仔细,切不可过于伤怀。皇嫂可不许不遵医嘱,不珍重自身。”   “好弟妹,嫂子又何尝不知?可……”   结缡数载,帝后情深。好好的御驾亲征,结果帝王流落虏廷。大明的天塌了,还有小叔与群臣同心弥补,力挽狂澜。   她那天、她那夫,可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京城啊?   汪氏给不了她答案,遂仔细照顾,小心安抚。然后劝着劝着,就一道哭了起来。   相比之下,朱祁钰就干脆利落多了。   文武群臣就位,他就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当场承认错误:“皇考英年早逝,按说朕该早慧懂事些。但太后慈爱,皇兄宽仁。纵着朕无忧无虑,只想做个太平藩王。”   “不意皇兄被奸宦所误,流落虏廷。朕临危受命,虽有济世安民之心,却诚无什么经验,还请各位爱卿多多敦促,仔细劝谏。”   “再不让此等事再度发生。”   说着,他还以天子之尊走下丹墀,团团向群臣施了一礼。   吓得群臣纳头便拜,连说些许小事,断不值当皇爷如此。上皇后所言虽善,但皇爷旨意也未有何不妥之处。   “杨善等人深沐皇恩,得幸随扈出征。本就该鞍前马后策应,尽进良言。结果上皇为奸宦所误,身陷虏地。他等一不能与圣驾共苦,二不能身死全节,反而抛下圣驾苟且偷生,本就有罪。”   “是极是极。”   “皇爷能留之一命,已经法外开恩。”   毕竟他们这虽未谋叛,但也相差不远了。   不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宦海沉浮一生,谁敢说自己就遇不上点沟沟坎坎呢?   之前顾忌皇爷态度,生怕被打为杨善之流。现如今,皇爷自己都转过那个弯儿来了,群臣自然也愿意与人为善。   高度肯定了下皇爷之前做法后,接着就是对他这宽仁与爱惜人才的赞扬了。   五十少进士。   虽只民间一句戏言,可也侧面说明了科举一道之艰难。   寒窗苦读到老都未必得中进士,而进士才是踏入官途的起点而已。那几位怂是怂了点,可确实各有其才。   而土木一役后,朝廷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官军,还清空了大半朝堂呢。   急需更多人才填补。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朱祁钰点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几人虽然可恶,但想想,当时情况危急,也不是几个文弱书生就能力挽狂澜的。”   “与其让他们就此被罢官免职,一辈子辛苦所学付诸流水。还不如听信皇嫂与众卿雅言,再给他们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至于说如何立功?   朱祁钰表示,自己虽临危受命,接手了大明江山。   但终究从未接触过治国理政相关,急需这方面的人才协助。若那几人中谁有勇武杀敌之能,或有治国安邦之策。   亦或在刑名、经济等方面有真才实学,能通过相关检测。   就能被网开一面,继续回朝听候调用。    第28章 正本十策   这简直就是在天下大赦都不赦之后,又给那几个了点希望的曙光呀。   接到圣谕的几人眼泪汪汪,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罪臣等多谢皇爷开恩,罪臣等一定安心备考,争取不负皇恩。”   也争取赶紧从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出去,早日回到朝堂。   别像杨善那个倒霉蛋似的,仕途无了,家产也无了。往后余生,就只剩下穷困潦倒四字。   是的,杨善没有被宽宥,也没有得到被考核的机会。   毕竟朱祁钰整这一手,就是防备自己还没准备好的时候,那个大聪明就靠三寸不烂之舌与万贯家财把他好皇兄从瓦剌接回来了。   所以抄家的速度特别快,好像龙卷风。   等决定考核之前,结果已经出来了:京城旺铺几十个,宅子、庄子也两位数。良田数百顷,银子大几万,还有金银珠宝若干。   虽然不是什么大贪,但也绝对远超正常收入。   真追究起来,剥皮楦草都不为过。   能维持原判,不追究他的贪污,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还打量起复?   朱祁钰沉默,所以这土地兼并什么的,并不是明末才有的弊端吧?这才正统十四年,京畿之地,帝王眼皮子底下,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名下就有数百顷良田。   其余各部呢?   那些尚书、都督之类呢?   还有……   藩王两字刚浮现在脑海,朱祁钰就好一阵头疼。   自家太祖爷布衣出身,早年吃尽了苦头,所以特别优待自家子嗣。不但大肆封王,还要把各种优待写进皇明祖训里。   建文削藩不成反被削后,藩王上位的太宗爷继续削藩。   恩威并施式。   不许藩王参与国政、军政,但卯足劲提高物质待遇。   王爷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两千,镇国将军一千,最少的乡君也有二百。   梦中,万历年间,宗亲岁禄占朝廷支出的三成,比清朝荣养八旗的比例还重。   不但给钱,还给地。   万历一次就赏给福王两万顷地,天启皇帝一次赏桂王、惠王、瑞王每人三万顷地。   全皇室世袭罔替,古今独有。   万历三十三年,玉牒宗支共计一十五万七千余位。而万历三十三年到崇祯年间,短短二十年,这个数字就直接翻了倍。   其中禄米等各项支出,所占土地等……   朱祁钰都不敢细想,细想就容易操之过急。自己位置还没坐稳呢,就对宗室们挥起大刀。   这哪还是国之柱石?   分明是国之蛀虫啊!   但凡给他们少发两年的禄米,就够他打了瓦剌再打麓川,把南北边境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削减宗室待遇,严查土地兼并两条写在小本本上。   腾出手来就开始处理。   是的。   土木惊变后,朱祁钰就把那跨越了几百年的梦境当成祖宗示警。生怕自己愚钝,回头再模糊了印象。所以择其精要,以独自己能看懂的方式记在小本本上,方便查漏补缺。   越记,越觉得好记忆不如烂笔头。   忙不迭准备了第二个小本本,专门用于记录关于未来的一些规划。   比如平瓦剌,尽收其地,不让鞑靼人冒头。征麓川,解决西南边患。兴水军,让倭患不成患与不再闭关锁国等。   待屁股下面这把椅子坐稳了,就一步步慢慢来。   就算做不到让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至少也别不到三百年就凄惨落幕,被异族窃据了江山啊!   想想皇家园林那三天三夜的大火,那些强盗们嚣张狂妄的笑容。朱祁钰就心头含恨,满是倾尽全力也不让梦中种种成为现实种种的决绝。   人才,他真的需要大量人才!   而身在狱中,亟盼能度过此劫的李贤也在奋笔疾书,希望撰写一份让皇爷满意的答卷。   因此上,朱祁钰梦中景泰二年才出现的正本十策,正统十四年冬就提前出炉。   “勤于圣人之学,听从规劝,戒除声色等嗜好,断绝玩好,举动谨慎,崇尚节俭,敬畏天命,勉励近臣,振作士风,团结民心?好,好啊!好一个李贤李原德,还真是给朕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朱祁钰大乐,亲自提笔誊抄了一遍,命人裱起来,放在自己御案左右用以自省。   随即便命人召李贤来见。   许是战败惊惶与入狱苦楚,让这位才不惑之年的臣子满面风霜,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见到朱祁钰后,态度也格外端正恭谨:“罪臣李贤叩见皇爷。”   梦里头,代宗就对这位颇为欣赏,把他从吏部文选郎中越级提拔为兵部右侍郎,转户部侍郎,次年又升吏部右侍郎。   一直对他信重有加,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了。   可后来代宗倒台,这货在自己所作的天顺日录里说正统十四年未有失德,只为奸宦所累,又言代宗荒淫。   清修明史的时候都看不过啦!   但人品归人品,能力归能力。他虽然某些方面不尽如人意,但才华能力却毋庸置疑。   入阁之后,力抗曹吉祥石亨,注意选贤任能,惜人才、开言路。   被称为国朝自三杨后,相业无过李贤也。   确实是个可用的。   至于受贿,骄横等?朱祁玉相信,但凡自己在,就不会让他失去制衡,肆意妄为。   他这心思电转间,李贤却如过了千万年那么漫长。   汗流浃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有一丝丝行差踏错,就步了杨善的后尘。   良久才听年轻帝王微笑:“平身吧。朕瞧了你那正本十策,觉得颇为中肯。甚至亲自手抄了一份,令人裱起来,留作朕的座右铭。”   刚刚爬起来的李贤膝盖一软,重又跪了下去:“罪臣何德何能,敢当皇爷如此?”   朱祁钰摆手阻止他:“如今贼兵虽退,上皇车驾却仍陷于虏地。土木一战,数十上百朝臣为国捐躯。而今朕初登大宝,正是选贤与能为辅的时候。”   总之废话少说,想要脱罪,甚至官复原职,乃至被提拔重用,那就少扯些没用的闲篇儿。   直接上干货吧!   让朕瞧瞧你的真材实学,然后再做考量。    第29章 初提恩科   李贤多聪明的人呢?   立即闻弦歌而知雅意。   随即以土木之变亲历者的角度,特别中肯而又认真的分析了这场战役。再与朱祁钰谈京城保卫战,说起火器在此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至于他为何人在牢中,还对朝中事务如此了解?   唔,他对此半点不讳言:“罪臣深知上皇车驾陷于虏地,罪臣等却全须全尾回了京是死罪。能不牵连家眷,都是皇爷仁慈。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别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在战场上没有那个一死全节的勇气,而今就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丝丝机会。   于是旁人家打点狱卒,就为了不挨饿,不受冻,尽量少遭点罪。   他啊,想尽一切办法了解当前事态。   随时随地准备救自己。   为此没少被人哂笑,可现在,事实不就证明了,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吗?   朱祁钰笑:“你倒是个坦率的。”   李贤再跪,满眼真诚:“罪臣想活,想活着实现心中那些抱负。皇爷肯考验、肯给罪臣这个机会,那罪臣还有什么好隐藏的呢?”   “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任由皇爷驱驰,以皇爷马首是瞻。”   朱祁钰双手把人扶起:“既如此,你就记住自己今日所言,留着有用之躯,多为朕出谋划策、为国朝尽力吧。”   “都说知耻而后勇,土木之变数十万精锐尽丧,上百位朝臣饮恨。上皇至今流落虏地,迟迟不得回转。此仇此恨此辱,简直刻骨铭心。让朕辗转反侧,片刻不敢或忘。还望尔等群臣群策群力,仔细辅助朕,早日雪尽前耻。”   “皇爷所命,臣敢不效死?”   好!   朱祁钰微笑,次日朝会上就着人宣读了那正本十策,宣布免除李贤惩罚。   即日释放,擢升为兵部右侍郎。   “朕昨日听你对火器之事颇有了解,正好往兵部襄助廷益。整饬军备之余,也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对火器有所改进。”   嗯,他一直觉得梦中的栅栏铁丝网与蛇腹式铁丝网配合着火器,是对付骑兵最高妙的方法之一。   且盼着能在现实中如法炮制一把呢。   可惜大明的神枪笨重,准头不大行,杀伤力也有待提高。火炮倒是行,可太过蠢笨,运转不利……   需要改进的地方有些多。   不过他有信心,也有耐心。毕竟有梦境提示在,相当于掌握了正确答案。   从正确答案反推过程而已,未曾开始,困难就少了一多半。   而且,这才正统十四年,西方那什么工业革命的,还连个萌芽都没有呢!   而他已经相当于有了超越当下数百年的前瞻性目光,还有一整个大明为后盾。这要是还不能遥遥领先,以进攻代替防守。   打下比虏元更大的领土让四海无邻居,那只能说他废物,活该救不了大明。   李贤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自家帝王心里头还能有领先当下数百年的弯弯绕绕。他只狂喜,不但不用再做阶下囚,还直接升官成了三品大员?   就,就是皇爷登基后,第一个越级提拔的存在啊!   李贤眼含热泪跪下,认认真真磕头:“皇爷放心,罪臣蒙受如此浩荡隆恩,必定感恩在心。粉身碎骨、呕心沥血以报皇爷今日知遇之恩。”   “那可不用。”朱祁钰笑:“不但李爱卿不用,诸位爱卿也都不用。”   “想要大明江山长治久安,固然少不了各位栋梁襄助。但比起你们呕心沥血,熬坏了自己身子。朕还是希望各位爱卿都仔细珍重,顶好像咱们靖远侯一样,古稀之年照样上阵杀敌让贼军闻风丧胆。”   刚刚还错愕、忐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耳朵的群臣们莞尔。   被当正面典型的靖远侯王骥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臣的亲皇爷哎!您这说话也太大喘气了些,吓得老臣还以为自己这颗忠心要被弃如敝履了。”   “就是就是。”胡濙也促狭地笑:“瞧瞧,我这老泪都已经到了眼角边儿上。一听皇爷体恤,就立即变成了喜悦之泉。”   他是真的欢喜啊!   作为永乐年间进士,宣宗皇帝硕果仅存的托孤之臣,他对大明爱得可深沉了。   可惜上皇年轻气盛,非觉得永乐皇帝与宣宗皇帝能行的事儿,他也肯定能行。不顾群臣苦劝,急匆匆点了人马就去御驾亲征。   结果……   上皇北狩,只留下老母幼子。还有向日里唯唯诺诺,存在感低到几乎为零的郕王。   噩耗传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天旋地转。   以为这波大明就算不变成南宋,也必然元气大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重回巅峰。   不想今上瞧着软糯,实际上铁骨铮铮。   有远见、有担当,还能察纳雅言,简直是臣子们梦寐以求的明主。   京城保卫战更是交出了一张让天下都殊为满意的答卷。   虽深恨那些随扈而去,却又抛下上皇独自逃回来的臣子们。却能在上皇后的劝谏之下放开心结,认真考核并重用李贤。   国有此明君,何愁不能重新繁荣昌盛?   他如此,王直、陈循与于谦等又何尝不是呢!   一时间,君喜没有错过贤才,臣乐得遇明主。气氛正好的时候,朱祁钰及时伸出了试探的小脚脚:“果然,朝廷想发展、社稷要安稳,就是需要源源不断的文武之才。”   “尤其土木一战,损失了太多将士与朝臣,本就亟待补充。加之明年为景泰元年,按制,可加恩科。依朕之见,不如这就让礼部起草诏书通知下去。”   “明年加恩科,同时武试也要重视起来。土木一战,足以告诉我们拥有强大武力的重要性。朕以为,遴选人才,刻不容缓!”   啊这……   朝臣错愕,不知道好好的皇爷怎么就突发奇想了。   文科加试也就是了,武举……   那东西自打我朝立国以来,不都一直虚有其表的吗?   朱祁钰正色:“朕以为,土木一战除了奸宦误国之外,准备仓促,军备供应不足,将士们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作战经验缺乏也是原因之一,众卿觉得呢?”    第30章 南北分卷该不该   群臣:!!!   这我们怎么觉得呢,我们怎么敢觉得?   难道说这一切都祸起太祖么?   洪武年间,懿文太子标薨。太祖执意要把皇位传给建文帝,又恐其年幼压不住那些老臣,大肆屠戮开国功臣,以至于名将凋零?!   连太宗皇帝五征漠北,都除了他老人家确有军事才能之外,也没什么大将可堪托付。   这回的土木之战也一样。   将二代、将三代们也许武艺不错,但实际作战经验为零。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英国公张辅已经七十五高龄,早在出征之前就只初一十五上朝,处于半退休状态。   至于说准备仓促,锅在上皇那里。他们就算知道,身为臣子也不好妄言。   军备不足……   这事儿那时候归于谦来着!   当然认真追究起来,户部、工部等也别想逃得了干系。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朝堂顿时静默,一个个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   良久,还是朱祁玉自己打破了沉默:“事已至此,如今朕再说起来也不是追究谁的过错,只想着吸取教训。以最快也最公平的方式,选出更优秀的人才,避免重蹈覆辙。”   说到公平,就有人趁机扯起南北分卷的问题。   试图做到真正公平,取仕不分南北。一并命题,以试卷优劣说话。   此话一出,就得到了许多南方出身官员的赞同。言说朝廷用人,盖以其人才华谋略与能力,而非籍贯云云。   这话别说有梦境示警,恍若多了无数年见识的朱祁钰了。   就是梦中的代宗也不信啊!   只是梦里的他真·代班工具人。   先有二十一天监国试用,后有太后先立太子再传懿旨命他登基。虽同样临危受命,但皇位合法性多少得打个问号。   且他在位时第一次科举已经是景泰二年,正统帝已经被迎回京。   虽还在南宫,但也如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他惊骇不已,只能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来保证龙椅稳固。   明知道饮鸩止渴,也得拥抱南方文官集团。   然后……   朱祁钰看得真真的,梦里头,支持夺门之变的北方朝臣挺多。   梦里头的后世中,甚至有人说代宗这做法彻底让南北失衡,助力了东林党崛起。   知道是个错题,他当然不可能做。   但身为帝王嘛,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来着。   他现在初登大宝,实力不够就演技来凑。演感天动地好弟弟,也演初出茅庐小菜鸟。   闻听这话就纠结皱眉,似乎很心动的样子。   那些南方官员见状赶紧再接再厉,积极为同乡谋取更多机会。而有赞成的,就有反对的,很快前头和乐融融的朝堂就吵成了一锅粥。   朱祁钰也不气,由着他们各抒己见。   好一阵才略有些为难地道:“诸位爱卿所言皆有理,但开科取士关乎国本,断不可肆意妄行。这样吧,诸位把各自意见都写在条陈上呈上来。”   “朕一个一个的,综合比对一下你们的意见,然后廷议再议。”   “现在当务之急,是胡爱卿赶紧起草榜文,把明年加开文武恩科的事情传诏天下。让文武举子们也能尽早准备,发挥出应有水平。”   被突然点名的礼部尚书胡濙一头雾水,刚刚同僚们争论许久,可……   可也没明确说同意明年加恩科吧?   对此,朱祁钰只笑,朝廷缺可用人才是真。而且都已经讲到了是否沿用南北分卷上,那自然是不反对加开恩科咯~   至于说国朝文风极盛,每三年一次科举,每次都能遴选出不少人才。   官员不但不少,还有些冗杂?   考核啊!   年龄太大、精力不济,又不像朝中几位老臣般睿智,对朝廷有突出贡献的。   该荣养就荣养。   资质平平,考核表现差,平时更差。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为民谋福的,该刷掉也刷掉。   政策严一点,执行上认真仔细一点,还愁冗官问题无法解决吗?   众臣愣,恍恍惚惚间,他们都觉得这个头但凡点了,自己也容易出现在被裁撤的范围之列。   果然,不管皇爷怎么自谦,说自己初出茅庐、临危受命,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着,全凭文武群臣们辅佐。也挡不住他其实是个天生政客,最擅长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谁把他的自谦当真,谁就输了!   朱祁钰才不管朝臣们怎么想呢,左右他的目标达成了。   恩科可以开。   也可以从文武大臣各自的条陈上,看出他们对于是否取消南北分卷的真实想法。   对他们各自的站位有个基础了解。   然后?   唔,孝顺好儿子上线,带着原配汪氏往慈宁宫给两宫皇太后请安。然后佯装苦恼,不敢擅专,接着来可不就都是圣母皇太后慈命了么!   孙太后虽政治敏感度不太高,但人家比较遵祖制。   她或者不太明确南北分卷的政治意义与其深远影响,但知道这是从洪武年间,历代君王就一直在坚持的事情。   几为祖制,不可轻改。   朱祁钰就等她这口谕呢,自然乖巧应是:“儿子心有疑虑,故在朝上未敢轻易应承。就想着往慈宁宫来给您请安,听听您的慈命。而今看来,真是来着了。”   汪氏也笑:“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母后虽不老,但实是一宝。”   朱祁钰赞许点头:“爱妃所言极是。”   可这声爱妃却让孙太后皱了眉:“前头贼兵来势汹汹,情势危急。事急从权也就罢了,如今贼兵已退,皇上也已犒赏三军,怎还不给汪氏个名分?”   “汪氏虽还未为你诞下皇子,但好歹是你发妻。这些年上孝敬婆母,下抚育子女,兢兢业业替你打理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该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吧!”   说这个话的时候,孙太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祁钰,恨不得看透他内心般。   倒也不是真有那么喜欢庶儿媳,心心念念与她做主。   而是前头朱祁钰自己金口玉言了,上皇回来就归位于上皇,不回,则在三位皇子中择聪慧可托付者。若果心口如一,就不该为一嫡子名分不让发妻做皇后。    第31章 他才不苦,他斗志昂扬着   因此上,她才特别关注朱祁钰的反应。   而朱祁钰的反应就是当场惊住,接着一脸冤枉:“母后欸,您儿媳妇还在眼前,您怎可……万一这小心眼儿的当了真,儿子岂不是要受苦?”   孙太后愣,怎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   连汪氏都懵了,更懵的是帝王话落就跟她作了个揖:“好爱妃,母后只是无心之言,你可别听。咱们结缡数载,朕素来对你尊重爱护。”   至于说爱妃二字?   那可不是他没想着立发妻为后,更没觉着她生不出嫡子。   “是朕自临危受命后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承担起监国之任后,就再也没踏足后宫。爱妃便有心为朕开枝散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汪氏杏眼圆睁,腾地红了俏脸:“皇爷您,你这……”   “好好好,是朕孟浪了。可母后问及,朕也得一一详答,免生误会。”说着,他还大大方方跟孙太后行了一礼:“好叫母后知道,儿子不是有别的想法,而是根本没往这上头想过。”   “到底儿子登基只是权宜之计,那会只想着把皇兄迎回来,还政于他。”   “现在虽说京城之围已解,但皇兄还在虏廷受苦。每每想起,儿子都心如刀绞,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个末节啊?至于爱妃二字,非存废嫡立庶之心,而是……”   闺中爱称四个字一出,他的脸也不禁一红。   妃是王妃的妃!   虽刚刚确定梦境是预警那会子,朱祁钰对自家王妃很是防备了一阵。   谁让她张口替太后分忧,闭口要迎回上皇呢?   皇嫂钱氏有恙,她比谁都着急。   梦中,她还因反对代宗改立太子而被废后了。瓦剌留学生那么记仇小心眼,杭后死了都要毁人家陵墓。   代宗所有活着的妃嫔里,除她之外都被殉葬。   宪宗即位后,对她也恭敬有加。   尤其她还是孙太后亲自把关给他选的王妃,梦中后世都不少人说她是孙太后一党。   事关自己后宫稳定,子嗣能否顺利存活,朱祁钰当然不会怠慢。   早早就派了可靠的人查证,自己也仔细观察着。   八月至今,足够让朱祁钰确定妻子还是与他一条心。   梦里她坚决反对废朱见深改立代宗亲子朱见济,除了刚直讲礼法外,大概也是为求自保吧。毕竟前有宣宗为孙太后母子无过废后,后有代宗登基奉亲母为皇太后。   她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两个小公主想想。   且她正统十年大婚,景泰三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生育能力强的时候。未必不能诞育嫡子,自然更不甘心让庶子早早占了太子之位。   咳咳,不管怎么着,成婚至今,汪氏都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丝毫差错。   她当王妃时,府上只有一正一侧,为他生了一女一子。   不算子嗣繁茂,但也称不上少。   孩子们也都健康活泼。   梦里头,她前一年被废,次一年代宗靠贿赂臣子才终于得立的太子朱见济就薨了。诚是孙太后故意使人为之,但也侧面反应宫女出身的杭氏根本没那个管理后宫的能力。   且自从景泰四年以后,代宗拼命求子,却折腾到死也没再折腾出点点水花来。   只这两点,就能让朱祁钰坚定原配大旗不动摇了。   至于为何一拖到现在?   除了确实忙,忙着力挽狂澜,打赢这场保卫国祚的战役之外,也是想略敲打一下汪氏,让她急一急。也让她认清楚,明白只有跟他夫妻一心,才能稳稳地当上皇后。   当稳这个皇后。   再有么……   朱祁钰瞧了瞧孙太后,心里也实在不愿意跟代宗一样妥协。   为了自家生母一个皇太后之位,就同意把安远侯柳溥从广西调回来,更进太子太师、总神机营监管右军都督府事。   除了那位是孙太后侄女婿,确确实实太皇党外。   还因为那就是个混账!   是不贪,然而并非每个不贪的都是好官。   那货毫无将略,却屡被重用。因其不能守成法,关于宽迟,以至于瑶族侗族相煽为乱。   最可恨是梦里天顺元年,那货住房宣府、大同。赶着敌军入寇,他竟然闭壁不出,任由敌军大肆掠夺而去。然后他偷偷弄了几十个首籍,恬不知耻地跟朝廷报功!   这种货色没立即弄死,都是他才刚登帝位,好弟弟、好儿子的人设还轻易不能丢。   调回来管着神机营?   呵呵。   除非他是嫌弃梦中大明二百多年的国祚也太久,惦着当亡国之君呢。   挑拨未成,还吃了一肚子狗粮的孙太后:……   心里憋闷,面上却笑得无比慈爱:“若果如此,哀家就放心了。如今你皇兄北狩,全靠你这孩子夙夜劳碌打理朝务。”   “母后勿忧,这原也是儿子职责所在。别说儿子如今是在其位谋其政,就算以前做藩王时,也有为国尽忠之本分。皇考子嗣凋零,只儿子与皇兄两点骨血。”   “向日里皇兄对儿子照顾有加,儿子无以为报。如今皇兄有难,儿子自然尽力驰援。便是抛头颅洒热血都在所不惜,更何况区区辛劳?”   孙太后语塞,好半晌才道苦了你了。   朱祁钰摇头,直说不苦。   他也确实不觉得苦。   太祖爷大肆分封,各大塞王兵强马壮。吓得建文帝龙椅还没坐稳当,就忙不得搞削藩。   结果力有不逮,被人给削了。   太宗藩王上位,自然对藩王越发防范。一代代下来,藩王都成了被圈养的富贵金猪,根本没机会施展心中抱负。   赶着他哥好大喜功,他又好巧不巧得了祖宗示警。   哪能不以梦为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各种查漏补缺,争取挽回大明颓势,给大明续命至少数百年呢?   他啊,斗志昂扬着!   而且,起居注官在侧,一直奋笔疾书着。   肯定已经将他孝敬嫡母、心念长兄的仁孝有爱好形象给记下来了吧?   本身好,再养个好儿子继承大统。他就断不会像梦中的代宗一般,纵有戡难保邦,奠安宗社之功,也被史书抹黑成懦弱不堪、贪淫好色的形象了吧!   毕竟窝囊如瓦剌留学生,都因为后继有人,儿子又比较讲究帮着文过饰非。   凭借着释放建文后人,废除殉葬制,而被后世夸奖仁德。   甚至梦中的后世里,还有人剧集赞扬他与钱皇后可歌可泣的爱情。有人为他写书立传,说他虽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个好人。   呸!    第32章 就这还好人?简直不是人!   朱祁钰越想越觉得恶心。   御驾亲征,葬送几十万精锐部队,搭进去几乎半个朝堂的文武大臣。   给敌军叫门,帮敌军勒索。   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消停,搞夺门之变,反攻倒算,把好不容易充实起来的朝堂差点再度清空。   就算代宗为防他复位,可能审慎太过,让他受了些委屈。   但剥掉帝号、上恶谥、不许进祖坟还不够么?以大伯哥身份命捣毁已故弟媳陵墓是几个意思?   任用奸臣,搞特务组织,把代宗跟于谦好不容易肃清的朝堂再度弄得乱七八糟。   还听信小人谗言,到底都惦着废太子呢!   哦,对了。   他还给王振雕像招魂,为也先立庙,还把有功之臣的家眷赏给瓦剌降人。   就这还好人?   简直不是人吧!   虽然后面那些还没发生,无从考证是真是假。   但就八月十五到如今的桩桩件件,都足够把剥皮楦草弄成个跪偶,放置在太庙门口了吧?让他跟列祖列宗请罪,也让后世君王引以为戒。   别说,还真别说!   朱祁钰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灵光一闪这个念头颇具警示意义。   就是实践起来略难,毕竟他人设在那儿呢。   不过不要紧,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孙太后哪知道就这么须臾间,他脑袋里竟转了这么可怕的想法?   她只夸奖几句,就又把话题转到了立后事上。   不光是皇后,还有太后。   “到底你已承继大统,理应尊亲。母以子贵,吴氏才是你生身之母,这太后之位……”   这太后之位谁来当,都不妨碍自己孝顺亲娘。   但神机营要是给到对家手里了……   啧啧,那别说太后了,就是他这个皇帝夜里睡觉的时候都难免睁着一只眼。   是以,她这才刚刚起了个头,朱祁钰就忙不迭行礼:“母后莫出此言,别说咱们皇家,就是民间也没有生母大于嫡母的道理。”   “你是皇考亲立皇后,皇兄生母,儿子嫡母。大明危急时,是您以一介女流身份勇敢站出来。支持不迁都,当机立断,三下懿旨命儿子登基。实与国有功,是咱们大明当之无愧的太后。”   “谁都不能越过您去,也越不过您去……”   情真意切一顿夸,无尽赞美中还裹着个强效定心丸。   谁听了不得夸一声皇爷公平明事理呢?   但这并不是孙太后想要的呀!   她嘴角笑容发僵,连说你这孩子未免褒扬太过。再者你娘生养你一场不容易,如今……   朱祁钰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闻讯而来的吴太后也赶紧对孙太后行了妾礼:“皇上所言极是,孙姐姐切莫多虑。”   “虽妾身有幸替先皇诞育子嗣,但那毕竟是妾身分内之事。断不敢因此骄矜,更不敢妄图颠覆嫡庶纲常。”   “可这也太委屈你……”   吴太后笑:“孙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妾身本宫女出身,得先皇隆恩有幸诞育皇子。后来先皇英年早逝,亏太皇太后仁慈才能苟全至今。能如此,便以托天之幸,哪有什么委屈?”   反正就不管孙太后怎么说,朱祁钰娘俩都谨守本分。   绝不有丝毫逾越。   人家连太后的位置都不感兴趣,自然更不会因此而做出任何妥协咯。   有前面孙琏为保上皇安全,给敌军通风报信的事情在,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在。孙太后也不好直接下令,甚至插手干预。   孙家上下更是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让新皇寻着把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   此事再度告于段落。   至于皇后之位?   呵呵。   自己所求不成,孙太后才懒得管这档子闲事。她啊,甚至巴不得朱祁钰宠妾灭妻导致后院生乱。   顶好让那庶子自顾不暇,没功夫往她面前演母慈子孝。等她的祁镇回来或者见深长大,他就颇多谬误,根本无力支撑朝堂。   怎么被群臣拥上去的,再怎么迫于他们的压力被赶下台。   可事实注定让她失望。   那天的恩科可是聊着聊着,就聊出两把刀子来──南北分卷与官员考核。   尤其官员考核。   谁十年寒窗,一路犹如升级打怪似的。好不容易熬到跻身朝堂或者坐镇一方了,还愿意再被监察着、考核着,因为些个末节断送了大好官途啊?   没有人,根本没有人!   就连于谦私下里都与朱祁钰进言:“皇上这提意虽妙,但却不可操之过急。”   最起码得把屁股坐稳了。   确认自己的政令能上通下达了。   否则的话,可能不但起不到效果,还可能与初衷背道而驰。   当然明面上,朱祁钰第一赏识于谦,于谦也仿若皇爷第一拥趸。那随时支持皇爷,愿为他鞍前马后,帮他查漏补缺的模样看得众臣肝颤。   没办法。   京城保卫战之后,于谦虽然未入内阁,但实际上却凌驾于内阁之上。   能让那些阁臣们都顾忌他的想法,很大程度上听取他意见。   在民间,那家伙的声望也极高。   唔,仅次于皇爷。   他要是全力支持官员考核事,那大家伙可能就就免不了时不时被烤一烤了。   对此,一众官员内心丑拒。   怕明着反对可能事情不成,倒惹许多怀疑,他们就尝试转移皇爷注意。   说来九月初六至今,已经两月有余。眼看着景泰元年都要到了,大封六宫事、充实后宫事,给两位太后娘娘上尊号等等,是不是都该提上日程了?   不想折子刚上去,帝王就翻了脸:“现今贼寇虽退,但皇兄还在虏廷。朕每每想起,心中便有切骨之恨。”   “几要整顿兵马,亲自率人杀到瓦剌去,踏平其地,迎回圣驾。结果你们……”   “你们一个个的,口说忠君为国。结果却在此情此景之下,上书让朕广选秀女、充实后宫?你们简直混账!”   年轻帝王脸色黢黑,双眼冒火。   让很多亲见他杀过敌的武将们心下一凉,恐惧丛生。   不是他们胆小,是皇爷如今这个表情跟当日纵马杀敌的时候可太像了。   这回那些狗文官们可摊事儿了。    第33章 谁堪为后宫之主   被骂之人战战兢兢跪下,赶紧重重磕头:“皇爷明鉴,微臣或许考虑得不大周详。但皇爷子嗣问题,关乎江山社稷,也不可不重视啊!微臣也是……”   也是为天下着想的万金油免罪答案还没说完,帝王的大脚就先着落在他屁股上了。   “朕看你也是老眼昏花,该解职回乡,含饴弄孙去了。”   朱祁钰冷哼:“满朝之臣哪个不知当初母后三下懿旨,朕都有所犹疑?一则大兄皇帝虽陷于虏廷,但终究还在人世。有他在,就没有旁人觊觎神器的道理。”   “再者,就算当时情形另立新帝才是万全之策,皇兄膝下也足有三位皇子,再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然母后说皇子们皆年幼,而主少国疑。当此之时,非为私计,而为天下,朕才不得已而从之。然登基前,朕便有言。若皇兄能尽快归来,朕必还政。若不能,将来也从三位皇子中其贤良可托付者立为太子。此言在,朕的皇子无论嫡庶也就是藩王罢了,何曾与社稷相关?”   啊这……   确实听到了,但都以为他是随口之言,为安抚皇太后而已的群臣们齐齐震惊。   不敢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真诚无伪之人。   皇帝都当了两个多月了,还没生出丝毫贪婪之心。   真真让人叹为观止。   毕竟谁家父有天下,不惦着传与子呢?   被踹的那位都不敢摸一下伤处,只哭着再跪:“是是是,是微臣糊涂,小觑了皇爷的高风亮节。望皇爷海量汪涵,万万饶了微臣这一次。”   朱祁钰点头,表示饶可以饶。   但得他派人仔细考察过,确定他是个有才干、有能力,不贪不腐不结党营私的好官。   否则的话……   朱祁钰笑:“否则你就自求多福吧!朕性格虽宽仁到几近软懦,但事关皇朝吏治的大事上却绝不轻易姑息。”   梦里代宗那颇多掣肘,想处罚个人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会过的。   被骂之人哭得更大声了,甚至想甩自己两巴掌。   皇爷要不要充实后宫,充实多少后宫,奉嫡母还是生母,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就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非要给自己找这么个不痛快!   呜呜呜。   虽然本朝太祖爷布衣出身,深恨贪腐,相关刑罚极严。   动不动就要剥皮楦草。   据统计,洪武一朝,被杀贪官超十五万。   可官员俸禄两级分化。   底层官员俸禄低不说,京城物价还高。再加上每多折支,根本不够养活一家老小啊。   若真细究起来,满朝文武之中,大概也就能剩下于谦吧!   其余群臣:……   得!   转移话题不断失败,还把问题更加复杂化了。   关键时候,还是于谦于少保站了出来:“皇爷息怒,臣等素知您一心为国,至纯至孝。人在皇庭却始终惦记太上皇,唯恐他在敌营多受磨难。”   朱祁钰点头,给了他个‘还是少保懂朕’的欣慰眼神。   接着就听他说选秀之事可再议,后位却不可久悬。皇上已登大宝,尊亲亦是理所应当。   朱祁钰哦了一声:“那爱卿可有何高见?”   于谦恭谨行礼:“高见不敢说,微臣只觉汪娘娘身为您原配嫡妻,为您诞下一女。自来颇有贤名,此前贼兵攻打京城,死伤无算,亦有不少百姓受戗害。娘娘心慈,不忍那些可怜百姓暴尸荒野,特命人加以掩埋。”   “于情于礼,微臣都觉得汪娘娘是皇后不二人选。”   这想法很主流。   刚一开口,就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除了石亨、李贤几个从土木堡跑回来的。虽然皇爷宽仁,不但赦了他们的前罪,还让他们加官进爵。   但是非议不会消失,污点也不会被抹去。   只由明转暗而已。   朝臣们都知道,他们自己也清楚。更知道前主子是个小心眼的,记仇着呢!   一旦皇爷守信,将皇位重新交还给他。   那不管是丢下他跑路的自己,还是坚决不开城门的杨洪。命士兵不必顾忌,只管攻击的于谦。甚至于皇爷,都别想讨了好去。   所以啊!   还是上皇不要复位的好,还是皇爷有点私心的好。   本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小心翼翼地提了句汪娘娘虽好,但迄今无子。   然而不等于谦开口,朱祁钰就先笑了:“汪氏年轻,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有的,暂时无子又不是失去了生子能力。”   “便是,皇后者,母仪天下也。统御后宫,为天下女子表示,亦得有德者方可居之。”   这简直是在说杭氏不配吧?   她都不配,那她所出的庶子呢?是不是就更……   别说杭氏不受宠啊!   知道的都知道,那位虽然出身卑微,但向来得皇爷宠爱。王妃还没等着进门呢,就先哄着当时还是王爷的今上允她诞下庶长子。   这在整个大明,所有宗室里都是极为罕见的。   庶长子出生后,王爷更亲自为她请封,让她从宫女成了侧妃。   绝对得宠中的得宠。   如此前提下,皇爷还能毫不犹豫地绝了对方希望,可不就在认真地履行承诺吗?   他是真的,发自肺腑地盼着踏平瓦剌迎回上皇!   真的至诚至孝。   这认知一出,所有人等都是喜忧参半。   古来伴君如伴虎,身为臣子的,谁不盼君主一个有情有义呢?   功必赏,过必罚。   不因私欲大兴土木,鱼肉百姓,也不因猜忌而屠戮功臣。   有洪武、永乐这俩动不动杀到人头滚滚的前辈在。摊上这么个好皇帝,自然是他们的幸运。可……   皇爷是不是也太好了些?   虽然礼法上,那位才更合情合理,但实在劣迹斑斑啊!   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谁愿意再被带着亲征呢?   众人心中腹诽,面上却都乖乖附和:“皇爷所言极是,汪娘娘确实是中宫最佳人选,臣等再无异议。只是两宫太后要如何尊奉,还请皇爷示下。”   朱祁钰唇角微弯,直接将皮球踢到了礼部:“朕自小无大志,只想在母后与皇兄疼爱下做个快乐藩王。故读书不求甚解,也不大明了相关礼仪,胡爱卿怎么看?”    第34章 母后皇太后   这在有明一朝绝对是个史无前例的问题。   毕竟从太祖开始,帝王薨后,妃嫔大多殉葬。也就是宣宗英年早逝,彼时上皇九岁,今上才七岁。太皇太后张氏怜悯,特免了吴贤妃殉葬,使她得以保全。   上皇御驾亲征,结果……   才有今上临危受命。   无形中造成了现在这两宫太后并立的情况。   而且有朱祁镇这个太上皇在,按理孙太后该更进一步,被尊为太皇太后。但介于上皇与今上是兄弟而非父子,这个太皇太后就有些不大合适。   不过胡濙到底是胡濙,古今礼制烂熟于心。   直接就好一阵引经据典地科普,还急中生智,临时给造了上圣皇太后的名头来。   如朱祁钰梦中仿佛。   后来他那好皇兄复辟成功,又给变回皇太后,且加了个圣烈慈寿的徽号,开了宫闱徽号先河。   整个孙家都跟着鸡犬升天,荣宠无限。   瓦剌留学生,大明盛世终结者还特意给各家王府长史司下旨,让他们今后在表笺中称这位圣烈慈寿皇太后为陛下。   也就是那位寿数不永,否则再坚持两三年,保准能再参与一把皇位确立。   都已经看了答案,朱祁钰当然不会再做错题。   他当即皱了眉:“胡爱卿这提议虽别出心裁,但恐不被乡野百姓所理解,容易兹生许多误会。诚然母以子贵,朕即位,生母该为皇太后。但嫡母以嫡以功,更该受天下臣民尊敬……”   群臣:!!!   确实。   太后娘娘当机立断,连下三道懿旨。且亲自劝说今上登基,才有后来上下一心。不但成功保卫京城,还给了瓦剌一记重创。   可以说居功至伟,但……   今上毕竟是今上,吴贤太妃毕竟是今上生母。不能龙椅都坐上了,还不给生母尊个太后吧?   朱祁钰摇头,那当然不会。   不过,他想起之后清朝两宫并立时采取的方法,且微笑提议:“比起这个听着略生涩的上圣皇太后,朕觉得母后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更简单直白些。”   “母后皇太后以嫡以贵,圣母皇太后则以诞育之功。如此,便以孙太后为母后皇太后,吴太后为圣母皇太后,众卿以为如何?”   两宫并立,孙太后为尊。符合实情,也不违背礼法。   群臣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濙第一个表示赞同:“皇爷圣明,微臣赞同。”   “臣等亦赞同。”   于是,这个曾被孙太后视为筹码的事儿就被干脆利落地定了下来。   正统十四年腊月初,帝御承天门谓礼部尚书胡濙:朕嗣承大统,义当尊亲。   更圣母皇太后为母后皇太后,生母为圣母皇太后。两宫并立,母后皇太后以嫡以贵,着为成制。   册朕元妻汪氏为后,侧妃杭氏为妃。   是的。   朱祁钰想了又想,还是,只给了杭氏个妃位,没像梦中一样上来就急吼吼地给她封了个贵妃,让她比肩太子生母周氏。   除了加固自己至贤至孝的人设之外,也免她起步过高,期待也过高。   觉得坐拥皇长子,就也可以跟孙太后学习。   挑战一下后位,甚至混个太后当当了。   更免旁人猜疑他说一套、做一套。嘴上大义凛然,实际上还是想将大位传给亲儿子。   的确。   梦里大明十六帝,没有子嗣的被黑得一个比一个惨。   自家儿子但凡可用,他都不会另作考量。   但他不是代宗,不会急吼吼地确定皇位继承人。回头仔细调养身体,好生努力,再不至于千顷地一根苗。   咳咳。   若这是天命不可更改,就把侄子们甚至有出息的宗室子弟都纳入考量。以贤以能,以哪个更能让大明国祚安稳。   而不是因他是自己唯一血脉,就不管好赖,扶不上墙也硬扶。   好比皇考当年而立才得长子,为了好大儿即位合法性,不但儿子还没满月就无故废后,四个月就急吼吼立为太子。   六岁才会说话,硬被说成天赋异禀。   啧!   可真够异禀的,几辈子攒的那点家底子,让他几天就败完了。   就这还没羞愧自杀,以谢祖宗了。而是顽强地活下去,不惜给敌军叫门也要活下去。活到复辟成功,反攻倒算。   再把代宗跟群臣八年间攒的些微家底再次败溜光,还留下个百年隐患的套寇。   刚一死,就爆发了荆襄流民大起义。要不是他命短,要不是他儿子争气。那所谓的明英宗,都得混成明末帝……   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也许是梦中的情景过于惨烈吧,横竖朱祁钰想起那好兄长来就满心怨念。   恨不得他死在瓦剌。   然而天不从人愿,根据最新奏报,危急时刻拿弓弦比划他脖子,差点把他送去见列祖列宗的也先重又恭敬起来。   一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猎着点新鲜猎物还先奉给他。待到了虏廷老巢,阿剌知院等率众跪迎,礼仪周到着。   俨然瓦剌还乖乖向大明称臣纳贡时。   可实际上,也先在京城一役吃了大苦头,受了大损失。三不五时地率人劫掠边城,也常往京中来信。   换汤不换药。   以奉还圣驾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   再度入寇之心始终不死。   日前就抓到了三个里通外国的奸细,两个太监喜宁的家奴,另一个更是忠勇伯把台麾下的指挥使。根据他们的供述,喜宁自打随上皇被俘就投了敌。   就是他趁着奉上皇命回京取金珠时见了京城布防,如数透露给了也先。   才让知道了京中虚实,继而引兵来犯。   其兵败逃走后,喜宁还建议也先趁大同空虚先给占了,挟太上皇当土皇帝呢。   亏得也先没听,否则……   那后果严重的,让群臣听了都好一阵咋舌。   不过一劝失败,他并没有放弃,又几度怂恿。也先虽有心,但北地天寒行动不便。只等着明年春暖花开,水草丰美了再来入寇呢。   群臣愤怒,朝堂上就是一阵乱骂。   比起无能狂怒,朱祁钰更注重他们对于威胁所采取的防范措施:兵练得怎样了?双头铳打造好了没,效果又如何?    第35章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讲的就是个恩威并施   上皇车驾未回,土木之恨未雪,大明与瓦剌之间迟早都有一战。   是以,招募那些个兵勇并未解散。   一直在仔细操练着。   朱祁钰怕像梦中那样‘宠谦太过’,对他们君臣都不好。再者于谦虽忠,却到底是个文臣。于练兵这一块,肯定没有王骥等人专业。   只是前些日子贵州苗民又叛,熟悉那边军务的王骥再度出征。   石亨……   石亨前几日因律下不严,正被六科、御史台弹劾着。   再者,那家伙夺门之变的头头来着。   朱祁钰就算再怎么惜他带兵打仗的能力,也不敢像梦中的代宗一样,全无芥蒂地信任着,再给他在自己背后捅刀的机会啊!   一直功就赏、过就罚。   大棒与甜枣并用,该敲打就狠狠敲打。   朝上刚有人弹劾,他立即就派人查证。确定无误后,当朝就好一阵痛心疾首。   大明律捧出来,立即遵章处罚。   数罪之下,直接命人给了他三十廷杖,闭门思过一个月并罚抄大明律三遍。   受了三十杖也没呼一声痛的武清侯脸都绿了:“皇爷饶命,末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最头疼那些……”   抄抄写写四字还没说完,他家皇爷就微笑点头:“怕就好,怕才会长记性。既如此,那就再加上三遍大诰吧。”   大明律三十卷,一百七十一条。   大诰包括大诰七十四条,大诰续编八十七条,大诰三编四十三条。   两项加起来再乘以三……   石亨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群臣帮着求情,尽说前次京城之战他有多尽忠职守,后来追击贼寇时又怎么个悍不畏死法。   直说得年轻帝王脸色黢黑,冷飕飕地问了句:“诸位爱卿觉得,前功可以抵后过?”   群臣静默之间,石亨再说自己写,一笔一划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帝王皱眉,向来柔和的目光中满是沉凝:“确实,武清侯骁勇善战,于京城之役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所以朕不但尽释前嫌、尽恕其前过。还越级提拔,进封武清侯。”   “这不仅仅是对他的肯定,更是对全天下臣民的承诺。不管文学武功还是武器制造、农具改进等等,但凡是与国有益的事情或者建议,朕都会积极采纳。”   “若尔等真有奇才,便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未尝不可。”   “但朕重才,不是‘才’可以无视规矩甚至律法的凭仗。朕爱武清侯之勇,愿托他领兵重任。不是让他借军功自傲,误人误己,误朕甚至误国……”   说到这里,朱祁钰眉眼间就带了几分哀伤。   言说诸臣都说王振擅权,致使圣主蒙尘。但朕自小与皇兄一道长大,也曾见过他小心伺候,也曾目睹他良言劝诫。若非如此,皇兄又怎会对他那般信重?   这话群臣简直没法接。   石亨更瑟瑟发抖,生怕帝王一怒,他就要被等于王振了。   族诛啊!   好几百口人,刽子手的刀都砍卷刃了。   这还不算其党羽。   朱祁钰笑:“朕自然知你忠心,但前车之鉴不远,朕更得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尔等。功必赏,过必罚。君不沉湎享乐,偏听偏信。臣谨言慎行,不恃宠而骄。”   “自上而下,人人遵纪守法。”   “如此,才能君臣携手,一雪前耻,将大明再带回那个盛世巅峰。”   说着,他还走下丹墀,亲手将人扶起。   满脸‘朕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严格要求’的表情,并命人传软舆将人送归府中,赐太医并御用的伤药。   真·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把个打仗悍勇,胆子奇大但是心眼委实不多的武清侯石亨感动得眼泪汪汪。   真诚认错,趴在床上还不忘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抄写大明律跟大诰呢。稍有功夫,还不忘对身边子侄们反复训诫。   当今至情至性,但眼里不揉沙子。   尔等若是想在景泰一朝安安稳稳,就必须规行矩步。   不许仗着老子得势便飞扬跋扈。   否则的话……   石亨眸光一冷:“别说老子开祠堂将那孽障逐出家门,任他自生自灭!”   所有人等唯唯称是,只有侄子石彪身形一僵。   于是,接下来,这家伙就成了石亨禁足期间除了养伤、抄书之外又一大主攻事物。   消息传回,朱祁钰满意而笑。   若能这样一点点连消带打,将这两叔侄慢慢收为己用。日后不管是打瓦剌、打蒙古还是灭建奴、倭寇,都可多两员悍将。   不管他这心愿能不能成,总之最近的朝堂上、军营里,是找不见石亨影子了。   操练军马的事,又暂时交给了于谦。   现在朱祁钰一问,他就对答如流。对每一营,甚至每个兵丁的状况都了若指掌。   自然让朱祁钰连连点头:“廷益果然认真负责,交到你手中的事情,就没有不妥善完成的。实在百官楷模,众卿该学而时习之。”   所有人等乖巧行礼:“臣等谨遵皇爷之命。”   于谦脸色微赧:“皇爷过奖,微臣也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而已。如今上皇依旧流落虏地,皇爷切齿痛恨,臣等又何尝不是?”   “如今知彼等贼心不死,还想入寇。自然更得厉兵秣马,争取早日尽雪前耻。”   嗯。   朱祁钰微笑点头:“朕也这么想,所以半点不敢松懈。所以才命兵部试造双头铳,再配合铁丝网。缩短填充弹药时间的同时,也让贼兵铁骑轻易到了不我方阵前。”   群臣皆夸皇爷英明,他却只摆手:“朕也是受了李贤李爱卿启发。”   这下别说群臣了,就是被点名的李贤自己都错愕:“微臣?”   “你忘了?那日你与朕提及土木一役,言说我方火器倒是充足,也是用了永乐年间三四排轮射的方式。却不被贼兵抓到了铳手装放弹药不及时的空档掩杀过来,以至于……”   “所以这之后,朕就一直在想破解之法,也频频与诸卿探讨。但有略微可行之法,便命兵部试做。这两事,还是爱卿你督办的呢!”    第36章 双头铳加铁丝网   说起这个,李贤可就不困了:“皇爷所交代的一字一句都铭刻在微臣心里,哪敢有丝毫遗落?只最近实在太忙,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不瞒皇爷,起初微臣还对您的提议不以为意。见到实物后,方知是微臣自己浅薄……”   滔滔不绝好一阵夸赞,群臣都跟着侧目了。   同朝为官那么久,竟不知你李贤是这么个谄媚的啊!   对此,李贤只冷笑:“井蛙未见汪洋之前,也觉得那井口就是天。诸位没见过铁丝网,也没见过双头铳。更没见过二者结合应用,可能会对骑兵产生的危害,茫然无知也是有的。”   “亲眼见过了,必然比贤对皇爷更加五体投地。”   众人:……   严重怀疑这老家伙死里逃生之后,变成谄臣了。   朱祁钰却明白他这肯定是把两样东西都造出来了,且小规模地做了下测试。   狠狠被震撼过,才这般坚信不疑。   果不其然。   怼完没见识的同僚们,李贤就笑着对朱祁钰行礼:“回禀皇爷,您所言的铁丝网与双头铳都已经做出来了。虽量少,但用作演示却足够了。微臣建议,稍后就当着文武群臣与众将士的面演示一二。”   “也好稳定军心,激昂士气。好叫所有人都知道,瓦剌骑兵并非坚不可摧。但凡咱们能运用好新武器,配合好战术,定能摧枯拉朽。”   “甚至反过来,成为瓦剌骑兵的噩梦!”   “好!”   朱祁钰抚掌:“爱卿所言大善,就依爱卿。你与于爱卿这就下去准备着,稍后在演武场演示。”   “遵旨。”   李贤跟被点名的于谦双双行礼,忙不迭下去准备。   文武群臣们满心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只盼李贤那家伙没有夸大其词,大明真有了能全面压制瓦剌的新手段。   然后昼夜不休地赶制着,等明年春暖花开,贼兵再度入寇,就打得他有来无回。一举吓破他们的胆,让他们便冻死、饿死,也不敢再往明廷方向妄动半步。   朱祁钰心里也忐忑着呢。   梦里头,他虽瞧过铁丝网加枪支的强强联手。但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呀?   纯手工时代里,他还真不敢说这铁丝网能弄到什么程度。   是否能有梦中那般轻盈又坚韧。   又能不能做到方便携带,能迅速布置。有效拦截骑兵的同时,还不容易冲破。   事实告诉他可以。   现在虽连第一次工业革命还远远没有萌芽,更别提什么机械化。但匠人们珍爱生命,也尤其心疼自家九族。   但凡能给个思路,他们就能绞尽脑汁,交上份让人满意的答卷来。   这不,双头铳就很好。   虽然还是铜制,瞧着又大又沉。但一个枪柄上头围两端各放了一只火铳,谓之双头。本来就能缩短安置弹药的时间了,人家还每只火铳每次都能填充十余枚弹药。   “也就是说,这枪口一转之间,一次就能放二十余枚弹药?”   朱祁钰接过那足有数斤重的双头铳,有些微讶。   难怪梦里的后世说其实大明已经把火器玩到了极致,若非党争、土地兼并、小冰河时代再加上内忧外患让建奴占了便宜。   煌煌大明再怎么也不可能连区区三百年都没撑过。   更不会让神州陆沉,建奴当政。在外头飞速发展的时候,紧紧闭住国门。直接被时代浪潮落身后,导致百年屈辱。   当然现在有他在,一切都必不可能再发生!   李贤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官,但自从被任命为兵部侍郎并派了这么个重责大任后。他恨不得吃住在兵部,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   自然对这双头铳了若指掌,不但能准确回答朱祁钰的所有问题。   甚至还能现场教学,指导皇爷正确使用。   “不错。”朱祁钰满意点头:“看来这段时间,你确实兢兢业业,认真地在执行朕所安排的差事。”   李贤眼眶微红地跪下:“臣本带罪之身,能被皇爷不弃尽释前罪,且委以重任。此等浩荡隆恩,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   朱祁钰生涩却坚定地放出一铳,偌大枪声响起,二百多步外的瓷坛被打得稀碎。   他满意点头,将双头铳交给身边随侍。   这才伸手把李贤扶起来:“这双头铳极好,不负你这些日子辛劳,也不负朕之期待。却不知那铁丝网如何,两者结合的威力又怎样?”   李贤满脸激动:“皇爷莫急,微臣与于少保已经安排好了。保准能完美呈现效果,让皇爷与满朝同僚们一起见证这震古烁今的伟大效果。”   亲眼所见之前,文武大臣们是不信的。   毕竟那双头铳虽然新巧,但也只是在单头的基础上略做了些变化而已。   铁丝网,顾名思义,铁丝做的网子而已。   最多当个鹿砦?   李贤也不多解释,直接命人演示。   先是三十名铳手,每人一杆双头铳,分三排站定。   不用看,也知道是预备轮射。   倒是远处如雷般的马蹄声让人侧目,只见远远过来数十骑。前面跑,后面追。距离那些火铳兵们还有二百多步时,前面的骑兵哗啦啦扔下了什么。   然后果断跑走,像是欲列在铳兵两翼,做保护与协助状。   可还没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后面的马就都痛苦嘶鸣着倒地。把那些兵勇们也都带着坠马,还没等他们爬起来呢,齐刷刷的铳响。   所有追兵就都宣布阵亡。   真·须臾之间,结束一场战斗,快到大家伙都没怎么眨眼睛。   只早就被震撼过的李贤眉飞色舞:“怎么样?我就说皇爷天纵之才,英明神武吧!别看这铁丝网平平无奇,实际运用起来,这就是个移动鹿砦加敌军战马绞杀器。”   “方便、快捷,作用还强大。配合上火器,那都不止如虎添翼……”   滔滔不绝好一阵彩虹屁之后,这家伙还当场老泪纵横地跪了:“天佑我大明,才在这等危急存亡之秋降下皇爷这般英明神武之主啊!”   群臣:……   心里疯狂你够了,面上却都齐刷刷跪下:“天佑大明!”    第37章 祖宗之法不可轻废?   天佑大明,吾皇圣明的喊声声震九霄。   连远在仁寿宫的母后皇太后孙氏都隐约听见了,立即派人打听。   宫人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们只听得到天佑大明,吾皇圣明的呐喊声。听小道消息说好像是兵部那边造出了什么厉害的新式武器,大家都欢喜雀跃着。   当然除了孙太后。   她不但没笑,还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太上皇宠妃万氏忙温言劝说:“此事大善,太后娘娘该高兴才是。我朝兵力越是强盛,上皇才越可能早日归来。”   孙太后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   朱祁钰那庶子越有作为,就越衬得自家儿子不堪。   也让他的皇位越发固若金汤。   照这么下去,就算祁镇顺利归来,朱祁钰也愿意如约归还皇位。底下的朝臣们能同意吗?天下百姓们能同意吗?   见太后拧眉,周贵妃也赶紧端茶倒水地伺候着,连身怀六甲的王氏都乖巧地为太后娘娘剥橙子。   这可不像朱祁钰梦里,孙太后乾纲独断。没等着工具人皇帝上位,就先确定了太子身份。   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就果断镇住了太上皇后宫可能会有的争夺倾轧。   而现在么?   朱祁钰一句从皇兄的皇子们间选个可堪托付者,就把三位皇子都列入了备选名单。随后又兑现承诺般,将皇长子生母周氏抬为贵妃。   本就因为连生两子而骄傲得不行的万氏哪儿受得了啊?   果断带着孩子们一起抱太后娘娘大腿,期待她老人家能多看她俩儿子一眼。   王氏还未生产,倒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但皇后与两位妃位姐姐都在,难道她还敢怠慢太后娘娘吗?   于是乎,仁寿宫中热闹非常。   烦得孙太后头痛欲裂。   朱祁钰哪里知道这小小庆贺声,还给嫡母造成如此困扰呢?   他只上前验看了马匹伤势,仔细关心过那些伪装成敌军的将士们。照例赏了银子后,还问他们对于新武器的使用体验。   那些兵勇当时就白了脸色,怕,真的怕!   就算明知道是配合演习,根本不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当马匹骤然倒下的那一刻,还是有种吾命休矣的绝望。   突然,太突然了。   谁能想到那细细绵绵,远处都瞧不真切的铁丝网一旦被靠近,还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呢?   竟然让战马瞬间倒地不起,失去战斗力。   “咱们有准备还被摔得七荤八素,若在战场上,光这一摔的功夫就能让后队踩上前队。”   “对对,马踩人都能踩死不少去!”   “战马受惊,军队哗变。再加上那么些双头铳轮射,别说骑兵了,就算是缅甸那边的象兵也得哭着跪下……”   见帝王确实没什么架子,也真心想问。   兵勇们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得知这么好用的铁丝网居然出自皇爷想法,有个淳朴兵士还挠了挠头:“娘咧,这就是真龙天子吧?干啥啥行啊!呃,不是,我是说有这么好的东西在,咱们大明肯定能干败瓦剌。”   朱祁钰大乐:“朕也觉得能,诸位爱卿以为呢?”   大臣们还能说啥呢?   感觉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整个世界观都被刷新了。   原来铁丝网还可以这么用,仗还可以这么打!他们已经开始幻想着此等好物大批量生产,大批量应用。明年春起就都给沿途各关卡用上,彻底把瓦剌给打老实。   倒是于谦提议保密,必须保密。   相关消息不能有只言片语传到贼营去,绝不能让贼兵有丝毫防范。   “对对对,于少保所言极是,这一点必须认真防范。”胡濙、陈循等人连连点头,眼睛还四处梭巡。   像是要立刻筛查,排除一切不确定因素般。   李贤甚至还提议立个幌子:“正好前面也有人就火器虽好,但填充火药太浪费时间,容易被敌军骑兵抓到空子的事情提出了解决办法。”   “既造一个战车,四面都封上木板。每面架设神机铳五把,每把神机铳用神机箭三十支,合计用铳二十把,铳箭六百支。平时三人推车,一人令做它事。要作战时,四人均在车内持枪射击……”   每人五把铳,这样就可以四面杀敌。   虽远不如铁丝网加双头铳效果那么令人惊艳,但也确实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法子。   兵部也略试做了几辆,正好可以多做些,也能让皇爷对提议者顺天府箭匠周回童大加赏赐。   朱祁钰从善如流,并让朝臣们都知道了他这个赏赐是怎么个重法。   赏银百两不算,官升一籍还不算。   更可以让其子孙脱离匠籍,若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者,甚至可以参加科举入仕。   这决定一出,臣子们当场就跪了:“皇爷,这,这不符合规矩啊!咱们大明户籍分三种,一曰民,二曰匠,三曰军。一旦入籍,生生世世不可改也。”   “是极,这是从太祖爷那里定下来的规矩,断不可轻改啊。”   即便是这匠人或者军士死了,也得从其家乡,从其近枝亲属里边再勾选一来。   从洪武至今一直如此,是写在皇明诏令里的。   如潮般的反对声中,朱祁钰只笑:“规矩是规矩,功劳是功劳。确实,太祖爷就已经有过明确诏令,洪武至今相关管理也已有成法。”   “但是诸位,祖宗之法固然好。尤其太祖爷布衣出身,天然更为百姓谋福。但大明发展至今,他老人家所言就一定是对的吗?若如此,那苏、松、嘉、湖等地在他老人家时期还课以重税呢,何以群臣还屡上诏书请求减免呢?”   说着,他还眼神如刀,一个个审视过去,目光在此四地出身的官员身上停留最久。   吓得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反复思量着该如何劝起。   既不敢说太祖爷心胸狭窄,记恨那些地方曾是张士诚故地,所以蓄意报复。   闹得那几府因为重税,百姓多逃亡。也不敢举建文旧例,说永乐废建文制让那几地的百姓又都水深火热起来。    第38章 小试探,大效果   几经踟蹰,还是于谦勇敢地发了声:“回皇爷,您都说了,太祖爷布衣出身最是体恤百姓。关于那道命令,微臣想着,太祖爷本身应也没念着持续许多年。”   “只是他老人家日理万机,难免疏漏些许。后来山陵崩,太宗爷至孝未敢擅改成法。倒是先帝爷能上体太祖爷之意,下安黎庶之心,这才应民意而改。”   朱祁钰笑,为了找这么个相对说得过去的理由,也是难为他家少保了。   一般话说到这儿,他顺着台阶一下,事情便也过去了。   但有梦境启示,朱祁钰可知道要改变大明未来渐渐积贫积弱,民变四起甚至被建奴偷家,以至于神州陆沉的走向,这些所谓的贱籍们到底有多重要了。   无商不富,无军不强。   西边那些弹丸小国就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工业革命,才发展强大起来的。   可见科技发展的重要。   已经拿到正确答案的他,当然不可能再做错题。   自然而然的,也就没下这个已经搭好的台阶。而是认真地看着他家少保:“既然皇考都能为了天下黎民而深体太祖爷未尽之意,那朕这个孙辈再体一下也无妨吧?”   “总归太祖爷心系大明,一辈子所想就是大明繁荣昌盛,朕这也是为此而努力呀!”   所有人等:……   觉得您这就是在狡辩,也并不觉得这么一个奖励能为大明富强带来什么可喜变化。   朱祁钰摇头,到底能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勋贵就是书香门第。本就不是从真正的底层走来,又怎知底层疾苦?   一入贱籍,祖祖辈辈便都是贱籍。   不得脱籍,不能科考,所有晋升的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除了被剥削,就是被剥削。   能活着就已经殊为不易,还讲什么骁勇善战、说什么发明创造呢?   但还是那句话,他才刚刚上位,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稳。   很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否则步子太大扯着蛋,容易变王莽。   几句话说得于谦也哑口无言后,朱祁钰便再度微扬唇角:“铁丝网没经过实验之前,爱卿们也都不以为然。结果刚刚,大家伙眼见为实了,该知道小东西也能发挥大作用了吧?”   群臣沉默,朱祁钰也不以为忤。继续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咱们再试一下吧。”   “也不用别的,就把这个顺天府叫周回童的箭户封赏印在邸报上,使全国知晓。并言日后无论在军、匠、商等方面有突出贡献者,都可以视功劳大小给单个甚至全部子嗣转为民籍。无需等过三代,直接就能参加科考。”   “咱们拭目以待,看看星星之火是不是真的能够燎原!”   “皇爷这……”   怕是不妥的后话还没说完,朱祁钰就摆手:“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   也许是午门血案之中的镇定,也许是京城之战里的身先士卒。   总之,平日里温柔和蔼的皇爷一旦严肃了脸色,群臣竟是谁也不敢多劝,直接听命而行。   当日这赏赐就到了顺天府,次日邸报就开始往各省各地传达。   那个叫周回童的箭户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倒在地。   被大家伙又是掐人中,又是扎手指头地弄醒后,二话不说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疼,哈哈哈,我疼,那就是真的,不是在做梦了?”   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这实诚人又咚咚咚冲着京城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把脑门都磕得见了血,他还兴奋得直哭呢:“呜呜呜,苍天有眼,皇爷有德啊!他老人家这金口一开,我老汉的儿子、孙子,孙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往后侄子孙孙都不用做匠户了。”   “他们,他们都是正正经经的民籍了。闺女说亲事,都能被婆家高看一眼。能买上几亩地,过上点好日子。若是祖坟冒青烟,真在子孙后辈里有那么一两个出息的。咱也能参加科举,改换门庭了!”   不用强制坐班,也不用强制轮班了。   呜呜呜。   想起来就让这七尺高的汉子眼泪不停,只这一次是喜悦的泪。   前头还笑话他异想天开的匠人们急了:早知道有如此奖励,他们也行啊!不就是发明吗?不就是创造么?   他们生来就是匠户,从会说话就开始跟着家里学活计。   周箭户能做的,他们未必不能啊!   这想法一出,谁还坐得住呀?   赶紧忙活起来,豁出老命来也去立功。给孩子挣赏赐,给孩子脱贱籍,让自己或者自家孩子能挺起胸脯来堂堂正正做个良民。   匠户都如此,军户只会更甚。   毕竟匠户只是地位低,被歧视而已。   军户,尤其是戍边的,那可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   尤其现在上皇北狩,也先在京城那边吃了大亏。泄愤也好,打草谷也罢,反正是没少派人过来骚扰。   苗民那边不消停,麓川也常有摩擦。   这朝廷多艰,就容易被人浑水摸鱼,连朵颜三卫都开始不老实了。   战争一起,就必定有无数人倒下。   战前还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可能战争结束之后只余孤寡。就这,幼子长大后,还是要进入军中,走他爷老子走过的路。   子子孙孙无穷尽,就是尽了,也得往族地勾补个近支族人来。   全无半点希望。   就是因此,才有那么多军户冒着被严惩的风险去做逃户。   可现在不同了,邸报上明明白白说了:但凡军、匠等户,在军、匠、商等方面作出突出贡献者,就可视功劳大小给自己或者单个、全部子嗣升为民籍。   打破洪武之制,也不必等三代后就能参加科考的民籍!   这就好比昏暗冰冷了数十年的房子里终于射进了一束光,燃起了一团火。   或许还远远不足,但却让黑暗冰冷了许久的人们看到了希望。   改变现状,脱离泥沼的希望。   为了这点希望,相关人等都积极行动起来。   不过嗅觉最灵敏,动作最快,力度最大也最让人震惊的还得首推商人。十万石粮,万匹马的大手笔一出,朱祁钰都惊呆了。    第39章 争相奉银,民籍的诱惑力   只见他满脸惊讶,目光炯炯地看向户部尚书陈循:“爱卿此话当真?”   陈循恭谨行礼:“臣启皇爷,确有此事。来者为京城庆丰商行东家董福汇,保定商籍。因家中世代经商,颇有些资财。”   “想着朝廷连番与瓦剌用兵,必然花费颇多。遂见了邸报后,前来为国尽忠,不知皇爷可还愿意接纳他这一番孝心?”   那当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啊!   春起打仗,过后安抚流民。河道漕运,兵饷、宗俸等等,哪个不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呢?   咳咳。   虽然现在,某些宗室在他眼里已经跟蛀虫画上了等号。   但朱祁钰也不得不承认,饭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困扰大明二三百年,所有造成大明亡国的那些大麻烦啊,也得一个一个的视轻重缓急处理。   现在的他,还不具备对抗全部宗室的实力。   前些日子,他襄王叔还写折子对他谆谆教诲呢。   让他莫忘初心,早日迎回上皇。   对母后皇太后也要执礼甚恭,晨昏定省。   上皇三个皇子那里,也要多多照拂,勿使宫人有丝毫懈怠云云。   母后皇太后感念小叔深情厚谊,不但赏了不少金银玉器,还使人广为流传嘞。   那急切的,连他一辈子不沾染宫斗事的母后都撇嘴:“这哪是感念,分明是敲打呀!啧,就算当了多少年太后,她那骨子里还是当年的太子嫔。”   嘴里说着不争,实际上连个米粒儿都不带错失的。   朱祁钰敛好自己飘忽的情绪,脸上笑容都不免热切起来。   “有民如此,是朕之福,社稷之福。朕亲自接见都来不及呢,哪能伤了臣民之心?”   陈循拱手:“皇爷仁德。”   “本也是朕分内之事。待廷议过后,陈爱卿将人带来养心殿右侧殿吧。”   那可是皇上素日里批阅奏折,召见重臣的地方!   陈循有些惊讶,但见皇爷态度坚定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稍后少不得要多嘱咐庆丰商行那董福汇几句,让他千万谨言慎行,莫冲撞了圣驾。   天知道这商行东家用了几辈子自制力,才勉强没有乐晕在户部衙门的。   我滴个老天爷啊!   他,他他他就是听着点慌信儿,想着成葫芦瘪葫芦的试一试。   万一呢?   万一新皇爷说话算数,真就履行前言,许他一个甚至所有子嗣都能脱离商籍呢?那孩子们日后议婚就不会被挑捡,他天资聪颖也饱读诗书的长子就有机会下场一试了!   但凡有个秀才的功名,以后也可见官不跪啊。   进而改换门庭,再不低任何人一等。   于是乎,他顶着旁人看傻子似的眼神,舍了三成家业换的那十万石粮、万匹马,当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想……   董福汇哭:“谁想竟皇恩浩荡至此呀?小的区区一介商户,就能入得皇宫,面见皇爷了?哈哈董家这祖坟不是冒青烟,是着大火了吧!”   陈循扶额,总觉得自己刚刚提点那些算是白说了。   罢罢罢,看在那些粮食跟马匹的份上,回头他帮着找补一二便是。   但事实上,能闯下那么大片家业,能当机立断做那么大主的,就没有一个等闲人物。   入宫之前,董福汇激动不已。   但等入了宫门之后,他立即恭谨守礼了起来。   面圣时虽紧张到双腿发颤,但却硬是没出一丝丝错。 规规矩矩行礼:“草民保定商户,庆丰商行东家董福汇叩见皇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微颔首:“平身吧。”   “谢皇爷。”   “来人,赐座。”   董福汇赶紧再度跪下:“皇上隆恩,草民原不该推拒。但尊卑有常,圣驾与尚书大人面前,哪有区区草民坐的道理?”   朱祁玉笑:“能慷慨解囊,拿出三成家业为国出力的忠孝之民,便朕也要高看一眼的。坐罢,与朕说说,你是怎么起的这个念头。”   皇命大于天。   皇爷让坐,那就坐呗!   董福汇眼睛一闭,心一横,还真就往那黄花梨官帽椅上坐了半个屁股。   对于朱祁钰的问话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颜大悦之间,还赏了他套文房四宝。若稍后锦衣卫查证,他家生意确实清白。无作奸犯科、以次充好等事。   那么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可以从商籍转为民籍。   这文房四宝,就是赐与他那长子,让他勤奋读书,他朝入朝为官匡扶社稷。   把个董福汇喜的呀,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逢人便说日后要更努力、更踏实地做生意。可不敢以次充好、低买高卖,挣那昧心眼子的黑钱。辜负皇爷信任,也容易影响长子未来仕途。   你说他长子刚脱了商籍,别说进士了,连个童生都还没考离仕途远着?   那他可就要拿着御赐文房四宝给你看了,还一遍一遍复述皇爷对他家好大儿的鼓励与期盼。   这……   不但让子女们都脱了商籍,还入了新皇的眼啊!   查证属实,且听闻新皇当朝褒扬,还把他也写上了那个什么邸报。更明确表示,欣赏这等爱国商人。只要钱物来路正当,无违法乱纪之举,所求都可酌情通过时,整个商圈儿都沸腾了。   越来越多的人找上户部,欲为国出力。   整个户部都忙活起来,作为户部尚书的陈循痛并快乐着。   太多了,太多了。   这有为,也想为朝廷、为社稷尽点心的商人可太多了。   短短旬日,就足足收了百万石粮、三万匹马外加上近七十万两银。   且这只是个开始。   等听说户部外,各部官员们对这事持反对态度。   认为有违祖制。   且无商不奸,没人会做赔本买卖。   大量商人之子获得参加科考资格,日后为官少不得为自家生意谋福,可能加剧官商勾结等等。   为此时常谏言,而当今又是个出了名的从谏如流。   说不定何时就被劝服,这好事可就没了!   真·手快有,手慢无时,京畿附近各府的商人都坐不住了。赶紧带上巨额金银往京城,生怕错过末班车。   再不愿为点银钱,误了子子孙孙。    第40章 不妥当的祖制就得废除,就得改革   这场义商为支援朝廷、为做贡献的自发捐款捐物运动,到底是从京畿开始,渐渐往全国蔓延开来。   那汹涌程度,都快比上开中政策刚出来,积极往边关运粮换盐引时了。   一时间,国库都大为充裕。   而原本就对此忧心忡忡的群臣们更加反对起来,六科与御史台奏折不断。   从早朝到午朝,句句不离让皇爷三思。   不是被劝诫,就是在被劝诫的朱祁钰直接让户部尚书陈循上账本。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好让诸位臣工都好好瞧瞧,唔,把锦衣卫调查的结果也一并发下去让大家传阅。”   “叫尔等知道,朕虽有嘉奖为国之民的心思,却也容不得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流。”   一句话,皇爷他啊,也不是谁的钱都收的。   这民籍,也不是说谁也转就转的。   在收到商人们为国尽心的请求之前,他有派锦衣卫仔细查过。确定其人无作奸犯科之事,往来经营也遵纪守法,不存在偷逃税款以次充好等事。   然后才视贡献大小,酌情准许的。   不然?   虽为防这些义商们的‘善举’,不至于治那些有意欺瞒的欺君之罪。但大明律也不是当摆设的,该罚的罚,该判的判。   目前来看,不但不会助恶,还能起到很大震慑作用。   而且,虽说这些人的子嗣转为民籍。   可以正常参加科举。   但也会随即出台相关规则,最大可能避免朝臣所顾虑的情况。   “可是皇爷……”   “诶!”朱祁玉挑眉,打断了孜孜不倦上谏的御史:“朕知尔等有忧国忧民之心,唯恐某项政策不妥,流毒深远。”   “但众卿协助朕,治理着整个大明,肩负着天下荣辱兴衰。也不能太因循守旧,因为未知风险而裹足不前。”   事实是什么呢?   事实就是,匠人、商人等的积极性都被空前地调动了起来。   匠人那边屡屡有新的小创新,商人们的诚意堆满了国库。民间奔走相告,都说新皇爷是个好的。   “多些周回童那样的箭户,多些有利于朝廷的兵器改进。日后我朝对敌时,可能就多些成功、少些牺牲。国库丰盈,春来对瓦剌用兵才能更从容。”   “不至于像京城之战一样,半数保家卫国之士却连御敌的铠甲都没有……”   朱祁钰皱眉,很是唏嘘感叹了一阵。   然后才语重心长地道:“不管基于什么原因,百姓能如此热切。都是朕之福,尔等之福,大明上下之福。”   “身为人君人臣,朕与诸卿该讨论的是如何因势利导、如何查漏补缺,做好善后工作。而不是因为一些可能会有的不良影响,而去凉了百姓的一腔热血!”   这话说的也是极重了。   当场就让那御史脸红如滴血,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户部尚书陈循第一个跪下:“皇爷所言极是,臣等着相了。”   他这一起头,于谦就跟上。   接着礼部尚书胡濙、兵部侍郎李贤等也都跪下。   所有人的关注方向顺利转弯,到了怎么细化标准、如何查漏补缺,尽量做到公平公正的方向去。   朱祁钰满意点头。   现在播撒下去希望的种子,待星火燎原时,他所面对的阻力更小些。   至于祖制?   嗯。   祖宗初心肯定是好的,但时移世易,数十年前的规矩已经不适用于当下。   就得废除,就得改革。   否则大明迟早跟梦中一样,被大几十万的宗亲、数以百万的流民。接连不断的起义与党政林立的朝堂、虎视眈眈的外敌们可拖垮了咯。   到时候建奴入关,对内疯狂压榨,对外奴颜婢膝。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每每想起,就让朱祁钰辗转难眠,恨到牙根痒痒。   既然祖宗都有此示警,都让他成了大明皇帝,那他自然得为这锦绣河山做些什么。   不给那些屈辱再度发生的机会。   他的朝堂上,就得跟着他的步调。君臣同心,一点点的把那些积弊改掉,把腐肉剜走。   让土木一战后,满目疮痍的大明再度焕发出新的生机来。   不要党争,不要守旧派。   更不要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所谓忠臣。   能跻身于朝堂的,就没哪个是傻子。   也少有方孝儒。   以往思量着朱祁钰藩王登基,就算情势所逼,到底也少了那么些许名正言顺。再加上新皇性子温驯,最是个从谏如流的。   所以官员们一个个大了胆子,各种畅所欲言。   现在帝王强硬了,他们自然也就软。   不再积极反对,而是参与谏言。   右都御史陈镒甚至提出了另办一报的超前提议。   天知道那一刻,朱祁钰是用了多大自制力,才问他是不是也做梦了的。   缓了好一阵子,才尽可能平淡地问:“爱卿何出此言?”   陈镒肃容正色:“回皇爷,臣思邸报也,专职朝廷往各地衙门传知朝政。虽紧要,但传播并不广。不如仿照邸报,再办一版专门面向天下百姓的。”   “传播更广,力度更大,让更多百姓知道皇爷的体恤之意。若妥善应用,还能成为朝廷喉舌,甚至起到教化黎民的作用。”   还能为国库挣来源源不断的银子呢!   梦境作证,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可知道那小小报纸里,蕴含着多大力量与商机了。   这不巧了吗?   他啊,因缘际会间得了梦境示警后,各种踌躇满志。   想清边患、灭建奴、安抚流民,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大力发展工业、商业,为开海运打基础。   再挨着个儿的,给梦中那些强盗们一个狠的。   简直处处用钱。   偏暂时还没有个什么好想法,陈镒这一议,简直就是正瞌睡来了枕头啊。   朱祁钰大喜,当即一脸兴趣盎然:“这倒新鲜,爱卿细说。”   陈镒仔细叙述自己内心一闪而逝的想法,年轻帝王‘福至心灵’地连连建议着。   把个陈镒给震惊的呀,连说皇爷大才,是微臣班门弄斧了云云。    第41章 登闻鼓响,忠臣成被告   不想皇爷不但窥一斑而知全豹,还能举一反三,把他这粗糙的想法给细化了。   更添几分可行性不说,还不至于虚耗国库……   彩虹屁连拍,窘得朱祁钰摆手,连说自己也是拾人牙慧。   众人不信,自然而然的就在这聪慧之外又给他披了层谦逊的外衣。   一直到腊月二十,朝堂上的气氛都相对和乐。   眼看着都要封印准备过年了,才迎来了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彼时,宣府总兵官、镇朔大将军杨洪回京述职。   帝感他铁骨铮铮,顶着巨大压力不开城门,给朝廷避免了许多不可估量的损失。特意在乾清宫设宴,慰劳功臣。   正君臣和乐着呢,咚咚咚一阵鼓响。   登闻鼓!   已经多年未曾敲响,甚至宣德年间还有大臣提议废除。先帝以到底是祖上所留为由拒了,但终究流于摆设的登闻鼓。   这鼓点一起,满殿震惊。   更要命的是,轮守登闻鼓的锦衣卫校尉来报:数十名衣衫褴褛的军户敲了登闻鼓,状告宣府总兵官、镇朔大将军之庶长子,独石备边都指挥佥事杨俊。   啪!   杨洪手中酒杯摔落,登时粉碎,酒洒衣襟。   但他却一点儿都顾不上,赶紧离席跪地:“皇爷明鉴,莫将那逆子虽荒唐了些,但却未曾疏于公事。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爷切莫听信小人谗言,伤了忠臣之心。”   “不瞒您说,自打那条凡匠、商、军等,若与国有突出贡献者,可使子嗣或者改为民籍,有其才者可参加科考的圣谕传至边塞。那些军户们就都红了眼,不免通过状告上峰以达到立功目的的,您……”   您别信他们几个字还没说完,御座上的皇爷就先皱了眉:“竟有此事?那更得仔细查明了,不能让忠臣蒙冤,也不能因为几个霄小,就毁了朕的妙法!”   “来呀,把人带上来。”   这就是要亲审了?   杨洪满眼忐忑:“皇爷……”   “爱卿不必多虑,朕只是依祖制而已。登闻鼓既响,朕为人君自不好置之不理。免被人骂昏聩,怀疑偏私,反而对杨俊不利。”   话都说到此处,杨洪还能说什么?   只能蹲身行礼,说声皇爷周全,是末将着像了。   日夜赶工,终于抄好了大明律跟大诰,得以提前解除禁足的石亨笑着安慰:“关心则乱嘛,理解理解。杨大人勿忧,咱们皇爷最是公平公正。”   “功必赏,过必罚,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的。”   当然也不放过一个恶人。   但这等伤口上撒盐的话,他又不是王骥王老爷子,当然不会直接诉诸于口。   只亲自执壶,与杨洪斟酒。   这时候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瑶池仙露,杨洪也喝不进去一滴呀!   忙摆了摆手,双目炯炯地看着殿门方向。   少顷,太监就引着几十号破衣烂衫的军户们到了殿内。因为越级上告,为首那个还生生受了五十个板子。   那单薄的衣衫上,满是淋漓血迹。   直接被抬进来的。   就这,到了殿内他还哭喊着:“皇爷圣明,还请为国除贼呀!”   然后,连杨洪都被告了。   罪名就是管教不力,纵子行凶。甚至他那好大儿盗支国库、倒卖军需都不知道是不是子承父业呢!   这就好比平静的水面被扔下块万钧巨石般,登时激起千层浪。   刚刚还对他百般恭维,热情热闹的官员们都傻了。   连于谦都问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毕竟,当初上皇北狩,被也先挟持着往宣府。多亏了杨洪顶着重重压力,硬是半点没吐口。   硬挨三次不说,还及时报信。   否则的话,京城连有效反抗都组织不起来,还提什么固守?   在于谦甚至所有朝臣的眼里,杨洪就是个大大的忠臣。   是让敌军畏惧的杨王。   被贼兵拉拢贿赂多年,一直未有丝毫变节,怎么可能……   朱祁钰也不确定杨洪到底有没有走私,但确定杨俊绝不是块好饼。   所以杨洪才刚刚跪下,他就先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杨爱卿朕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理不辩不明,还是让他们把事情经过一一分说,呈上相关证据来。”   “朕才好在百官面前为你们父子张目,免你们受人非议。”   杨洪:……   那还是不用了吧?   到底他虽不知背后指使的人所为何来,但是敢敲登闻鼓,就一定做好了相关准备。   最起码能让他丢个大脸。   可他抗拒,但抗拒无效。   那点子七百年谷八百年糠的破事儿,终究还是被翻了出来。   比如他当年举贤不必亲,亲自为那逆子讨官,其实并不是他可堪造化。而是……   而是那逆子与他瞧上了同一个青楼花魁,后那娘子成了他小妾。逆子不服,就把这事儿编成了戏曲,满京城地败坏他这个当老子的名声。   气得他狠狠把人揍了一顿。   可再怎么也是自己的种,打完了,骂完了,还是得仔细教着。   为此,杨洪厚着老脸跟,以那逆子久历边务、履立战功为由,向朝廷请为他升职。让他从京城府军卫指挥佥事升任独石备边都指挥佥事。   就想着把人带在身边,好生管着。   结果……   那些军户们声声泣血:“皇爷,那杨俊仗着自家老子是宣府总兵官嚣张跋扈。勾结镇守独石的少监韩正,为所欲为。私自调动兵马、盗用钱粮、走私军器、打压同僚、殴杀下属……”   “他,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不配为人。该下锦衣卫诏狱好生审问,不该镇守重要关隘,为祸一方啊!”   这……   除了跟亲爹抢青楼女,使绊子打压同僚之外,个个都是死刑啊!   若走私军器的罪名查实,不但他得死,都容易捎带上九族。   所以这指控一出,偌大乾清宫内登时静到落针可闻。   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说杨洪想不想要保住自家庶子了。而是看那逆子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皇上又会不会彻查。   如果会,那很可能,他都得跟九族说声对不起。    第42章 下令严查,打破恶性循环   再怎么疼爱的庶子,跟自身性命、九族安危比起来,也照样轻如鸿毛。   杨洪都没怎么思索,就果断再度跪下:“这些事情末将实在不知,也绝没有任何通敌叛国之举。还请皇爷着人仔细细彻查,若一切属实……”   “皇爷不必顾忌,只请您看着末将也算有功有劳的份上,放过杨氏一族。到底养不教,父之过,若果然是末将教子不严,末将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但杨氏一族平日没跟那混账占一丝好处,就别连累他们也跟着受罪了吧!”   这是以退为进?   朱祁玉心中疑惑,可怎么看怎么都觉杨洪眼含热泪,满满忠诚。   不像是个会依仗前功来要挟帝王的。   虽然梦里头,杨俊也三番五次被弹劾,罪名五花八门。几度被下狱论死,却又因代宗要重用他们父子而轻纵了足足三次。   杨洪死了,他嫡子也去了,且无嗣而终,只留下个好大爵位无人继承。   以至于杨俊非但没死,还白得了个爵位。   而再次犯罪的时候,按照大明律,有爵位之人是可以赐绞还爵的。   他就依律缴纳赎金免了刑责。   于是左一次右一次的,那货竟然达成了七次论罪,且其中三次论死。却一直到英宗复位,清算代宗与于谦余党时才终于被砍了头。   是个能记录在大明史册上的‘法外狂徒’。   纯纯一朵奇葩。   但那跟代宗登基未久,地位不稳。瓦剌频频犯边,他手中没几个可信武将能用有关。   还真不好说杨洪到底有没有失节之处。   思及此,朱祁钰不免走下丹墀,亲手把人扶起:“爱卿言重了,事情还未核查,哪就到了这程度?朕信你忠心,也信你眼力。”   “不过兹事体大,若不彻查必然流毒甚广。这样吧,爱卿镇守宣府许久,难得回京一次,不如多留一阵。也协助于爱卿,抓抓军纪与军士操练。”   “朕着人从速赶赴独石,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届时若有人诚心诬告,朕必严惩不贷。”   同样的,若所述属实,也一定严惩不贷。   这话朱祁钰都没等说,杨洪就瞬间明白。皇爷若真信重,便不会将他留在京中,更不会离年帮近还派人严查。   既有此一议,就说明有所怀疑,且无所顾忌。   若,若那混账真做了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便是他这个老子也注定保不住他。甚至……   杨洪脸上一苦,却不敢有半点违拗:“末将谨遵皇爷之命。”   朱祁钰安抚地拍了拍他肩,将人又重新让回了座位上。可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谁还能有什么心思把酒言欢?   草草又进行了会子,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至于那些敢于越级上告,跑京城来敲登闻鼓的?   那必然得好生安置啊!   仁善帝王甚至唤太医给那受刑的军士传了太医,从御药房里支了药。把那年过四旬的老军士感动得眼泪汪汪,连说皇恩浩荡。   知道这些人冒险来告,若再回独石,甚至再到杨家父子势力范围内都怕难幸免。   直接安排人保护起来。   并承诺等结案后,也将他们编入京城禁军里。绝不让任何人,因为此事而对他们打击报复。若查证属实,他们就是为朝廷捉了条巨蠹。   功在社稷。   不但可以让子嗣由军户转为民籍,就是他们自己也可以选择是否继续从军。   这丰厚奖励一出,领头那个都懵了:“可……可咱们这么些人,会不会……会不会太多了?”   知道自己要面对怎么样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们甚至做好了牺牲一些人手的准备。   一路而来,整整五十六个人呢!   朱祁钰摆手:“不多不多,朕与大明就盼着多些你们这样直言敢谏、为维护朝廷利益、为袍泽鸣不平的忠正之士。”   “到底朕才刚刚登基几月,年轻,资历也浅。咱们大明还幅员辽阔,兵多将广。便是朕再如何勤政,也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处。”   而整顿军纪,提高兵士作战能力等,也是重中之重呢。   太祖卫军屯田制度,边地军丁三成守城,七成屯种。   闲来务农,战时上阵。加上商屯补贴,朝廷最多时养兵二百七十万,亦不需太多军费。   只是近来,大批屯田被豪绅、将校侵占。   人口增长,也让屯田更加不足。   商屯亦因开中法遭破坏而废驰,军卒生活无着而大批逃亡。   土木一战后,不得不临时招募许多乡勇。   梦里头,就是自此以后,募兵渐渐成了军队主力。军力倒是加强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沉重军饷也让彼时积贫积弱的大明更加雪上加霜。   无奈之间,只能加税。   让百姓不堪重负,变成流民、隐户甚至揭竿而起。   而造反的多了,自然也就需要更多兵丁镇压,需要更多经费,要加更多的税……   整个一恶性循环。   而他要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将一切拉回到正轨上。   就得狠狠整治,有鸡杀鸡、有猴杀猴。   将严格执法进行到底,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让那些地主豪强、军官将领们不敢再轻易伸手。   再与群臣仔细商议,制定相关法律。   比如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甚至将土地收归国有,不许私人买卖。   完善监察制度。   到时候上有严刑峻法,下有紧密监督。中还有海贸、边贸等等合法又来钱的渠道,自然能从根子上缓解土地兼并的情况。   思绪飘飞之间,朱祁钰想了很多。   看在身边伺候的司礼监太监兴安眼里,就是皇爷为登闻鼓事忧虑。   左思右想,还是免不了大着胆子劝了几句:“到底上皇还在虏廷,贼兵又始终惦着入寇中原,皇爷要依仗杨家的地方多着呢!”   有些事情,就别太较真了吧?   眼见皇爷脸上越来越黑,吓得兴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也是想替皇爷分忧,这才大胆妄言。若有何不谨之处,还请皇爷看着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饶恕一二。”    第43章 预防宦祸,从严管身边人开始   忠心么?   土木之变,帝王北狩。消息传回时,群臣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认同那徐珵的意见,试图南迁避祸。   还没眼前这个没根的太监有种。   不过梦里代宗不想替人打白工,总惦着换太子。可惜朝中百官都觉得朱祁镇之子朱见深才是正统,再怎么明示暗示,也硬是没人接茬。   问计兴安,却得了个贿赂大臣的馊主意……   几成他窝囊无能的铁证。   而且,这兴安原是他皇兄的人,梦里英宗复辟,曾背叛过他的人都一个个被清算。连在他身边伺候,给他暖脚的袁彬都被贬南京。   张诚等受代宗信任的太监更都被以有于谦一起有‘迎立藩王意’给砍了,独兴安因年老而被格外开恩。   所以,这兴安忠心是有些的。   只不知是不是对他,又是不是仅对他。   正好。   因着那场大梦,他知晓未来发展。   明白文官专权、宦官乱政,也都是拖垮大明的因素之一。正琢磨怎么下手,把一切扼杀在萌芽状态呢。   见兴安跪,他扬起手中折子砸过去:“你也知道自己有罪?身为宦官,妄议朝政。太祖爷的皇明祖训都忘了吗?”   内监与后宫不可干政?   兴安震惊,洪武朝确实有这样的铁律。太祖爷甚至不许太监识字、不可兼任朝廷文武官职、不准穿戴外朝官员冠服……   规定的可细了。   但太宗爷就建立了东厂,重用郑和、王景弘等人,开启太监监军的先河。   宣宗爷还专门为咱们这些太监开了内学堂,挑选翰林学士、甚至内阁大学士来教导呢。   更授权司礼监秉笔太监代替皇爷行使批红权。   上皇的一应军事决定,相关官员任免等,都离不开他的‘先生’王振。   “混账东西,你还敢提他?”朱祁钰瞪眼,一整个火冒三丈。   兴安这才后知后觉间反应过来,自己因为过于震撼,竟然把心中想法给嘀咕了出来。   还,还提了王振……   要死!   为求活命,他迅速膝行到朱祁钰面前,试图抱他大腿:“皇爷,皇爷息怒!土木兵败后,也是您和母后皇太后之命,奴婢才敢妄言啊!”   “京城之战,奴婢还受命与于少保等一起掌管过军务。而今也不过是为大明江山稳固故,斗胆多言了两句,您何至于此啊?”   朱祁钰挑眉:“你很冤枉?”   “奴婢……”   “确实。太宗爷靖难起家,身边太监们出力不少,自然更受器重。”   毕竟当时的大臣们都瞧不上他非正统,便没有方孝儒的勇气,面服心不服的也多着呢。   远不如手下的得力太监忠心可靠。   先帝虽能力强,但玩心也重。   为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斗蛐蛐,还不让那些个文臣失了制衡。才打了宦官的主意,甚至办了内学堂。结果,他是轻松了,宦官专政的苗头也开始显现,甚至流毒整个大明。   梦里的后世史书就说明朝宦祸,始于宣宗。   送英宗去瓦剌的王振,帮他复辟的曹吉祥。后头的汪直、刘瑾,还有立地天子九千岁的魏忠贤……   无数飞扬跋扈的太监将明与汉、唐并列,成为史上宦祸最严重的三个朝代。   都知道这绝世大错题了,朱祁钰还能放任其再发展下去?   当然不会!   他只皱眉:“皇考不惜违背祖训,也要给身边近侍之人尽忠机会。结果王振擅权,喜宁里通外国,为贼兵出谋划策。而你……”   “奴婢忠心耿耿,所思所想都为了大明,皇爷您万万明鉴啊!”   兴安差点吓尿,赶紧砰砰磕头。   生怕晚了一时半刻,自己也被打入王振、喜宁之流。   王振身死,族诛,跟着他混的就没谁落了好儿去。喜宁现在人在瓦剌,一旦回来,那也是凌迟起步啊!   朱祁钰眼看着他把脑门子磕出血,才不紧不慢地虚扶了下:“朕自然知道你与他们不同,你紧张什么?”   兴安咧了咧嘴角,刚要谢恩。   却又听帝王轻声道:“当日土木战败消息传来,朝中人心浮动。你言太宗等陵寝在此,不可轻动。确实有胆气,亦有忠心孝心。但在身边,光有这些不够的。”   “身为天子近侍,你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朕的想法,影响天下格局。”   “奴婢……”   朱祁钰摆手,不给他更多求饶机会:“传朕口谕,司礼监太监兴安妄议国事,罪不容诛。但朕体恤其忠心,调往南京神宫监,掌太庙与各庙洒扫。”   兴安心中大骇:从十二监之首的司礼监到神宫监就已经是惩罚中的惩罚了,这还要把他从京城调去南京?   但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只哑着嗓子,规规矩矩行礼:“奴婢谢皇爷开恩。”   朱祁钰知宫中拜高踩低,他能做到司礼监,平日应该也没少树敌。一朝落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呢。   想了想,到底还是使人赏了百两银子。   言太宗爷虽为天子守国门之故,将都城迁到了北京。   但南京毕竟是旧都,且有太祖爷山陵在。   也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闪失。这才放心让他过去,也算是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话兴安信不信不知道,但孙太后肯定不信。   得到消息后就命人请朱祁钰移驾仁寿宫,刚见了礼就皱眉:“哀家听说皇上听信了那些刁民的诬言,将镇朔大将军、宣府总兵官杨洪禁在了京中,还派了好多人手往边关彻查?”   “司礼监太监兴安劝了两句,还被你给打发南京神宫监去了?”   孙太后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就要开始长篇大论。   不防朱祁钰冷脸问了句:“听说?还请母后告知,到底听谁说言。朕也好派人严查,看是哪个狗胆包天,敢泄露朝廷机密,甚至窥视帝踪。”   孙太后错愕:“瞧你这话说的,哀家也是担忧。唯恐你初初掌权,有何不妥。”   “儿子多谢母后惦念,但后宫与内宦干政乃是大忌。母后心疼儿子,儿子自然也得孝敬母后,不能害您被史官秉笔。”   孙太后:!!!    第44章 主仆情深,若有一日朕再回京城   反了反了,她看朱祁钰这庶子是翅膀长硬了!   竟然还会以祖制为名,给她扣帽子了?   笑话。   当年宣宗爷病逝,遗诏还令她跟太皇太后多多辅佐新帝呢!   孙太后冷冷勾唇,眼神锋利如刀。   然还没给朱祁钰扣上顶不孝的大帽子呢,吴太后就不请自来:“哟,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祁钰这孩子不会说话,惹着您了?”   “嗐!都这么多年了,姐姐还不知道他?惯是个手勤嘴懒的。什么差事交到他手里一准兢兢业业给你做好,但让他说几句漂亮话呀,那可比登天还难。”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还担心若没有赐婚,他会娶不到媳妇儿呢。都这样了,姐姐就别与他一般计较了呗。”   孙太后双眉紧锁,像是有无穷怒火却不知怎么发般。   吴太后根本不以为意,只冲自家儿子摆手。   “皇上既忙,那就赶紧日理万机去,别跟这杵着了。眼看过年,上皇却还不知道在虏廷受多少苦楚。全指望你跟朝臣们同心同德,赶紧把人迎回来呢,可不准有丝毫懈怠。”   朱祁钰微讶,忙不迭拱手:“儿子不敢。”   “不敢还不赶紧去勤政?”   吴太后瞪他,给他个‘此时不躲,更待何时’的眼神。   “好,好好好。那两位母后聊着,儿子这就去忙。”朱祁钰再度行礼,接着就匆匆离去。   母子俩配合默契,硬是没再给孙太后半点张嘴机会。   气得她好生无语,但又说不出什么。   毕竟虽说如今两宫并立,以她这个母后皇太后为尊。   但实际上,宫人们更讨好的,却是吴氏那个圣母皇太后。毕竟人家才是皇爷生母,而她……   就跟吴氏暗暗威胁的那样,还指望人家儿子积极努力,把自己儿子从虏廷接回来呢!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身边炭火可足,底下伺候的人可还精心?   瓦剌。   阴云密布,猎猎北风卷着鹅毛大雪。   冷到滴水成冰。   部落里的牛羊都冻死了不少,隐约间能听到牧民的哭声。   简陋的毡帐内,朱祁镇烧得晕晕乎乎,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哎呦着呢。袁彬凑近了细听,好一阵才听明白皇爷是让他唤太医。   可越听明白,他的脸色就越苦:“卑职的皇爷哎,咱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哪有什么太医啊?连也先都……”   都当面满脸愁容,说他们草原缺医少药,自然不如中原繁华。转头就撇嘴跟身边人念叨:不是说真龙天子,有龙气庇佑?那就挺着呗,浪费什么大夫啊!   自打皇爷拒绝配合冬日往大明边镇劫掠后,也先的态度就一日差过一日。   他不那么重视了,手下们自然更怠慢。   无奈何间,袁彬只能咬咬牙冲进外面的风雪里,把自己给冻凉。   然后再上榻,给他的皇爷降温。   来来回回数次,差点把自己给冻僵,才终于见他家皇爷发了汗,退了热。   翌日,知道他做了什么的朱祁镇感动到哭出声:“但凡他日,朕能回到京城就必不忘爱卿厚恩。”   袁彬诚惶诚恐跪下:“都,都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哪敢当皇爷一句厚恩?”   朱祁镇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本分,好一个本分。连你都知道的事情,可有些人却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刁奴欺主,连朕这个皇爷都不放在眼里。”   “呵,别让朕回到京城。否则,背叛过朕的,欺辱过朕的,统统都得死!咳咳,咳咳咳……”   袁彬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皇爷,您病体才将将痊愈,万万仔细保重。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对,爱卿说得对。朕得活着,好好活着,才能看那些贱人怎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祁镇就着袁彬的手,喝了两口堪堪有些热度的水。   双眼赤红地看着也先大帐的方向,想着怎么才能先收点利息。   弄死喜宁那个背主奴才。   或者过了年,天气和暖些,该派那奴才再往京城走一趟,取些个金银珠宝。然后趁机密令,让京城那边活剐了他!   呵。   他那好弟弟也许皇位坐久了,根本不乐意亲哥回去,但一定乐意喜宁死!   正思忖着,就见帐篷被揭开,许久未见的伯颜帖木儿笑着进来:“许久未见,上皇可还安好?明廷那边担心您,派使者给您请安。母后皇太后跟上皇后还给您准备了些衣裳、惯用物品等。”   寒暄过后,就是一顿责备。   无非袁彬粗手粗脚,没伺候好上皇之类。   随即又给指了几个瓦剌大汉,还又提将妹妹嫁与他的旧事。   朱祁镇咳了两声:“多谢好意,只是我如今都这般模样,哪还再敢误了公主?”   伯颜贴木儿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见状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   连说他们这边苦寒,让皇爷跟着受苦了云云。   还给安排了两个瓦剌姑娘贴身照顾着。   这次他倒是没反对。   等人走了,袁彬才从那硕大的包袱里找出件皮裘来给他披上:“太好了,太好了。卑职就知道,太后娘娘不会放弃您,新皇也与您手足情深。早晚会想法子接您离开这鬼地方,回京城去。”   手足情深吗?   曾经。   毕竟皇考就他跟二弟两点骨血,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确实亲厚过。   可现在……   于谦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命人冲他开炮,不必有所顾忌吧?   皇权面前,什么手足亲情的,估计早就错付了。   阿嚏~   正在批阅奏折的朱祁钰狠狠打了个喷嚏。   刚想叫声兴安,却想起来兴安已经被自己罚去南京了。   好在张诚伶俐,赶紧端了杯热茶过来:“皇爷已经忙活了好一阵子,不如喝点茶、略用几块点心?”   朱祁钰笑:“你这奴才倒是仔细。”   “奴婢愚笨,没有读过许多书。只能在这些末节上注意,想着把皇爷伺候好了,也算奴婢为江山社稷做了贡献了。”   朱祁钰手上一顿,得!   兴安一走,司礼监太监的位置空了出来,身边这一个个的都有了想法了。    第45章 天子赐福,与民同乐   人往高处走。   朱祁钰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只是他不打算再提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了而已。这宦官与后宫不可干政的祖训啊,还是得再慢慢捡起来。   当然,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不会多透露半个字儿。   只由着下面议论纷纷,说杨洪父子这回算是碰上了皇爷的逆鳞。   不但下令彻查,连身边大太监兴安尝试帮忙说了两句情,都直接从司礼监撸到了南京神宫监。   母后皇太后试图出面调停,都被撅了回来啊!   把个杨洪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做任何一丝丝多余动作。   生怕画蛇添足,反而把九族坑得更惨。   有兴安那个前例在,朝臣也不敢拿自身前提为他说情。   万一,咳咳,是吧?   只少保、兵部尚书于谦说了句宣府乃重中之重,需威猛强悍之将镇守。免得贼兵趁虚而入,危及大明江山。   嗯。   朱祁钰点头:“廷益所言极是。所以朕欲以武清侯石亨配镇朔大将军印,充宣府总兵官,镇守宣府,爱卿以为如何?”   没等他答,又说德胜门一战,再加上与靖远侯王骥联手追击,敌兵损失惨重。   甚至管石亨叫亨爷爷,闻他之名便丧胆。   应不敢轻易来犯。   于谦:!!!   除了皇爷圣明之外,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倒是被点名的石亨单膝跪地:“蒙皇爷信重,末将定竭尽全力,让宣府如铜墙铁壁般再无任何人可以随意撼动。”   “也要整肃军纪,严禁克扣兵丁。若有任何肆意妄为之举传回京中,朕定军法处置,再无半点宽宥。”   “末将遵旨。”   石亨正色,认认真真保证,不敢有丝毫敷衍。   没办法,前车之鉴不远。   就因为爱子心切,杨洪好好的镇朔大将军、宣府总兵官就没了啊!   弄不好,还可能卷入走私军械通敌卖国的大漩涡里。   九族升天预定。   可怜见的,听说因其三拒贼兵的铁骨铮铮,皇爷还有意给他封个伯爵嘞。乾清宫宫宴都吃上了,皇爷亲自敬酒啊!   杯子都端起来,还没等咽,登闻鼓就响了。   谁听了能不唏嘘呢?   短短几日,杨洪的白发就多了不少,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   虽然没啥私交,但好歹同朝为官,同为武将。   石亨想了想,到底还是提点了几句:“事已至此,老哥哥再怎么都改变不了。与其为个误家误国的逆子伤怀,还不如打起精神来好生完成皇命。”   杨洪霍然抬头,一句‘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心疼’都到了嗓子眼,却又听石亨说皇爷圣明。   功必奖,过必罚。   只问对错,不管亲疏。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立过多少功劳。   主打一个公平。   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所以……”   “所以!”石亨笑:“老哥哥若问心无愧,就不必患得患失。皇爷不喜欢搞株连那套,也敬您这么些年兢兢业业,铁骨铮铮。”   “即便……也不会,至少不至于。但你若始终心神不宁,不肯好生投入本职工作,那可就一定会被问责了。”   大明律与大诰作证,皇爷真是谁都不惯着。   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说得杨洪茅塞顿开。当场深深给石亨抱拳:“是老哥哥我着相了,多亏石兄弟提点。”   嗐!   石亨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同朝为官嘛,应该的。再说了,谁家还没有个不省心的呢?不瞒您说……”   石亨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糟心侄子来。   很快就跟杨洪打成一片。   不但老哥哥、小兄弟地叫得热络,还得了宣府前任总兵官的悉心指点,为他顺利接手宣府提供了极大便利。   这借高上梯子的能耐,连朱祁钰都得说声服气。   石亨讪笑挠头:“皇爷放心,交情归交情,差事归差事。末将就算是个粗人,也知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道理。”   “到任之后,一定好生为皇爷守好宣府。严肃军纪,管好自己跟子侄。若末将去,调查还未竟,也会尽力从旁配合。”   朱祁钰满意点头,亲自派人护送他出了京。   倥偬几日,正统十四年就宣告结束,景泰元年即将到来。   按制,新年,皇帝不但要派大臣往南京祭太祖,还要亲率文武百官祭皇陵、太庙等。在奉天殿设宴,与群臣同乐。   可今年上皇北狩,母后皇太后过了小年就开始泪眼朦胧。   他这当弟弟的自然也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只有切齿仇恨,恨不能亲帅大军踏平瓦剌,迎回上皇。   遂礼部上书问是否大办宫宴时,他二话不说给否了。   只将拟用在宫宴上的款项单独准备出来,派人买了白面、千里哼肉跟白菜。包了数以百万计的饺子,所有在京军民每家一盘子。   算是帝王请他们一起共贺佳节,感念百姓们在京城一役时的配合与贡献。   除夕那天早起祭了祖后,年轻帝王就特意净了手。   用早就裁好的红纸,毛笔蘸上铜金粉。   写下一个个遒劲有力的福字,着张诚等人送去各部尚书与京城之战中表现好的朝臣与将士们府邸。   仁寿宫、清宁宫跟皇后的坤宁宫,还是他亲自送过去,亲手贴在大门上的呢。   两宫太后盛赞,皇后娘娘感恩。   群臣自然而然的,也以这天子赐福为荣。   那些没有得到的,心里也都憋着一股劲儿,想着明年再接再厉。   独因夜观星象,言南迁方能避祸的徐珵满心郁卒。大过年的都愁着,到底怎么才能改变自己在新皇心中的坏印象。   为何?   还不是他好不容易走了于谦的路子,想谋个国子监祭酒当当。结果才一提起话茬,皇爷就皱眉:“就是那个提议南迁的徐珵么?那人生性狡诈,担任国子监祭酒,恐会败坏监生心术。”   起初,徐珵还以为是于谦从中作梗。   知道缘由后,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御前留下这等名号,他还想什么前程?还能有什么前程?   陈循虽对他感观也一般,但终究被奉承了那么久。   到底还是帮着出了点主意。   于是景泰元年第一次早朝,徐珵就请改名:因他名字字音与皇爷登基前的爵位相同,恐有所冲撞。    第46章 对不住了,族人们   翰林院侍讲徐珵?   朱祁钰对他印象可深刻了!   梦里头,那家伙就因为力主南迁而被群臣讥笑,为升官拼了命地巴结陈循。可当时,官员升迁等于谦更更说得上话。   他为此还找了不少关系,结果说动了于谦,却没过了代宗那关。   以至于他误会于谦从中作梗,深恨之。   后头他策划夺门之变,扶英宗复辟时。一句‘不杀于谦,复辟之事师出无名’直接坚定了英宗信心,促成了于谦的千古奇冤。   现在又来?   朱祁钰故作讶异:“只是音同而已,徐卿何以谨小慎微成这样?朕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再不会因个字音而觉得被冲撞。”   “珵,美玉也。寓品德高尚,纯洁无瑕。定也寄托了你父母对你的期待,岂可轻易改之?”   徐珵想了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能被当场拒绝。   按说臣子这般恭谨,当皇爷的该满意啊!   不过他素来博学广文,又精明干练,颇有心机。短暂错愕后,直接跪下:“皇爷宽厚仁慈,却不是臣下僭越的理由。微臣父母悉心教导多年,倾尽心思地供臣读书出仕,自然也希望臣以王命在先,以大明为先。”   “所以危机初显,你就瞧着星相该南迁了?”   徐珵错愕,群臣也跟着震惊。   朱祁钰嗤笑:“别白费心思了,叫徐珵也好、徐有贞或者什么别的也罢。总归朕临危受命,唯恐自己不通朝务,误了大明江山。”   “不但夜以继日地学习,还特意了解了文武百官。清晰记得噩耗传来后,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   也就是说,不管他改什么名,皇爷都也只记得他提议南迁?   朱祁钰点头的一瞬间,徐珵整颗心都凉了。   既然如此,他还费心闹这一出作甚?   不过徒增一笑料耳。   徐珵,哦不,现在应该叫徐有贞了。毕竟皇爷说得明白,他不以为忤,但徐珵实在想改的话倒也不拦着。   他改了。   不改岂不等于承认别有心思,只以怕冲撞为幌子么?裹足不前就已经够可怕了,他不想连个侍讲都当不下去。   朱祁钰笑:“随你。不过朕有一言,赠你,也赠诸卿。朕向来对事不对人,功必奖、过必罚。与其想那些个旁门左道,不如拿出真功夫来,切切实实地为国为民做点什么。”   “但凡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出些许成就来。朕自然不计前嫌,好生重用。否则就算更名为孔孟,也照样于事无补。”   这,这简直是当着和尚骂贼秃!   徐有贞怒火窜到天灵盖,却也不敢多说一字半句。只规规矩矩跪下:“多谢皇爷提点,是微臣着相了。”   “无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朱祁钰不甚在意地摆手:“朕当日气极之下,也想把其余人等都跟杨善一样处置咯。”   “亏得皇嫂开解,这才及时悔改。否则,如今朝堂之上不就少了李贤等几个大才?”   “你也少钻点牛角尖,多往正途上想想。”   特意提起李贤,就是为让他学而时习之。毕竟此人虽没什么人品,却着实有才。   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阴阳五行无不涉猎,还擅书法。   梦里就治理了黄河水患。   徐有贞满心难堪,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倒是陈循闻弦歌而知雅意:“皇爷所言极是,徐大人别的不说,治河方面颇有造诣。黄河沙湾河段决口已有四年,先后派遣了多名官员亦未能成功治理。”   “若皇爷不弃,臣觉得徐大人倒是能胜此任。”   徐有贞:!!!   他刚被帝王当殿点破小心思,以为仕途彻底无望。转眼间,皇爷就问他可愿为左佥都御史,往张秋去治理黄河?   虽同样是正四品,但治河若出业绩,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而且……   人挪活,树挪死!   离开帝王眼皮底下,才能让他忘了徐珵种种。   将来再以徐有贞的身份华丽归来。   电光火石间,他就有了取舍:“谢皇爷不弃,还愿意给微臣尽忠出力的机会。”   朱祁钰笑:“你且好生努力,解决了黄河水患、减轻漕运压力自有你的好处,比改名有用多了。”   噗~   也不知哪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整个朝堂都成了欢乐的海洋。想不到皇爷除了从谏如流、赏罚分明之外,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   再次沦为笑料的徐有贞垂眸,遮住那要满溢出来的恨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他身居高位的!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朱祁钰笑:这人,还真是跟梦里性格一模一样。   功利心强,权欲重,记仇不记恩。   可用而不可信。   日后若不再跟朱祁镇搅和,或还能一展所长。不然,就看着治河功劳上,赐块大点的坟地吧。   略过这事儿后,朱祁钰就看向了左都御史陈镒等。   “年前杨洪杨爱卿回京述职,朕设宴相待。不想席间数十独石军户敲登闻鼓鸣冤,状告其子杨俊多款大罪。兹事体大,为了还原事情真相,达到无枉无纵的目的。”   “所以派卿等星夜兼程,过年都奔波在外。如今顺利归朝,可是已经明晰了事情真相?”   都察院左都御史带队加上刑部郎中、大理寺少卿等。   真·三司齐聚,阵容可以说很强大了。   尤其陈镒,午门血案时,带头提出严惩王振余党、将其族诛的狠人。   半点不给自己留退路,都不怕圣驾回转替先生报复的。   如此刚直不阿,这杨俊案,朱祁钰相信他也能给自己个满意的答案。   果不其然,他这话音刚落,陈镒就恨声答:“回皇爷,那些军户们所报句句属实,杨俊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甚至臣等到时,还发现他私令砌塞永宁四门,将永宁兵马移至怀来。”   “更因私怨,杖杀了都指挥佥事陶忠。且口出狂言,说他如此,是因为朝廷给了他生杀予夺的权力。”   私调兵马,杖杀朝廷命官。还盗支国库,走私兵器……   这一条条罪名下来,直接让杨洪好一阵天旋地转。   晕倒前,他还颤声道:“对不住了,族人们……”    第47章 态度   “砰~”   好大一声巨响,杨洪轰然倒地。他身边的官员都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这……   这景泰元年的第一次早朝竟然这么的波澜壮阔。   “来人,传太医!”   帝王一声令下,太医很快就位。   一番诊治后,杨洪才悠悠转醒。挣扎着跪倒在御前:“皇爷,末将教子无方,生了那么个胆大妄为的逆子。”   “人证物证据在,末将……”杨洪虎目含泪:“末将也无颜再说什么,请皇爷降罪。”   按说这个时候该有人出来劝劝的。   毕竟杨洪于国有功,且贼兵虎视眈眈,眼看着春暖花开就又要入寇。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可……   前司礼监太监兴安试探着提了两句,现在已经在南京神宫监里忙活了。   母后皇太后试图出面,也没半点作用。   现在眼看着皇爷连陈镒都派出来了,还证人、证言、证据样样齐备。犯人杨俊也已经押解回京,连杨洪自己都请罪了。   明显皇爷是要秉公执法。   大过年的,就不大有人想触这个霉头了。   而且私自命人堵塞永宁四门,私调兵马事形同谋反。更别说他还口出狂言,杖杀朝廷命官,盗支国库甚至倒卖军需了。   现在没查出来杨洪跟这事儿有什么关联,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没有关联啊!   万一顶着冒犯龙颜的危险,再救了个巨蠹,甚至被怀疑同流合污呢?   种种顾忌之下,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还是朱祁钰长叹了一声:“爱卿且先起来再说。”   杨洪不但没起,还重重地磕了个头:“莫将教子无方,闯下此等弥天大祸,实不敢起。子不教父之过,逆子这般……”   “末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求皇爷看着末将也算曾出生入死的份上,对家人稍稍宽宥些,末将愿以死谢罪。”   话落,人就箭一般奔向柱子。   显然是要以自己跟杨俊两条命,换杨家满门生机。   好在朱祁钰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手疾眼快地把人抱住:“老将军这是何苦?”   “皇爷,末将……”杨洪声音都有些哽咽,征战沙场了一辈子,他自诩于国有功。哪曾想着,临了临了的,竟还要因为一个逆子搭上阖族呢?   混账东西,他怎么敢……   朱祁钰轻笑:“朕知道,杨家满门忠烈。老将军父亲就是靖难旧臣,母亲也是个深明大义的。老将军幼承庭训,最是个忠心爱国的。”   “永乐时,您就随驾亲征大败本雅失里,是个连太宗爷都夸奖的将才。数十年间,屡获重用。为大明守边四十载,有功劳也有苦劳。”   “从百户到将军,威名闻岭北,未尝专杀一人。最是个敢战、善战的栋梁之将……”   杨洪:!!!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本来么,他为大明镇守边关四十年,有功有劳。三却贼兵封个爵位,再以年迈乞休。   这一辈子也算圆圆满满,能得个善终。   结果九十九步都走了,剩下最后一步却被倒霉儿子带累到了鬼门关。   还全家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那种。   朱祁钰叹:“杨俊罪行累累,确实死不足惜。但陈御史等已经反复查证,他所犯下的种种事端与老将军无关。”   “甚至当初他忤逆不孝,老将军念及父子情分也没与他计较。而是不惜举贤不避亲,替他讨了封赏。想着把人带在身边好生教导,哪里想着他怙恶不悛。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呢!”   所以,功必赏、过必罚?   是要砍了杨俊的狗头,继续任用杨洪杨老将军吗?   群臣瞠目,有些意外皇爷的天真与大胆。   但他基调都已经打好了,大家伙还是决定与人为善。毕竟老将军戎马一生,经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与当今的景泰几朝,确实战功赫赫。   而今上皇北狩,贼兵虎视眈眈。   大明与瓦剌之间迟早有一战,需要他们的地方还多着。   当然这个‘们’里面不包括杨俊,而是其子杨杰跟侄子杨信、杨能。   尤其杨能,前头就在紫荆关、倒马关连败敌军,现在也是个都指挥同知了。杨信现在还年轻,不但没大展露头角,还因为守关不利被议过罪。   但在朱祁钰的梦里,那也是个狠角色。   能以军功封爵。   后世史书中,洪父子兄弟,皆佩将印,一门三侯伯,其时称名将者,首推杨氏。   梦里头,代宗就是指望他们有几个固守河山,才一次又一次忍了杨俊那个渣渣。朱祁钰又没疯,当然也不会因为一颗老鼠屎,把整锅好汤都泼了。   因此上,群臣纷纷求情时,他只认真脸看着杨洪:“老将军怎么看?”   杨洪再度跪下:“各位同僚们的深情厚谊,末将自是刻骨难忘。但身为宣府守将,未查底下将士如此悖逆。作为人父,未尽教导之责,于公于私,末将都难辞其咎。实在恕无可恕,还请皇爷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确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相当日,兴安也是一片忠心,这才试探着劝了朕两句。但太祖爷祖训,后宫与宦官不得干政。”   “所以朕便明知他无干政之心,也还是依律惩罚。就为谨小慎微,杜绝王振之流、之事再度出现在我大明朝堂上。”   群臣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得夸几句皇爷圣明。   天下苦奸宦久矣。   那些被迫着与太监送礼,对太监虚以委蛇的日子,想想就万千沉痛好么?   自然盼着皇爷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过这么一来……   所有人等目光似有似无地看着杨洪,也不知道他怕不怕皇爷从谏如流。早知道这样的话,他后不后悔作出这等建议。   只是很快,他们就失去了旁听资格。   谁也不知道这天皇爷与老将军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盏茶后,原本还大义凛然的老将军变了态度。直接跪在了奉天门口,求皇爷别因为几个刁民的胡乱攀咬而寒了百战忠臣之心。   杨俊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亲儿子!    第48章 君臣失和?   帝王任由他那老胳膊老腿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才黑着脸,亲自出了奉天门。   那脸上的笑意,比奉天殿廊檐上的冰凌子还冷:“因为是你亲儿子,就能横行无忌,凌驾于大明律之上了吗?”   “这,这自然不能。可……”杨洪咬牙:“但孩子还小,慢慢教未必教不好。陛下何必大动干戈,喊打喊杀?”   “末将祖父从军,父亲战死沙场。末将从永乐朝一直卫国戍边至今,好歹说的上一句战功赫赫,于国有功。还不能请您网开一面,放过我儿一命?!”   说这话的时候,老将军满脸倨傲,活生生朝廷离了他,离了他们杨家不行的姿态。   气得年轻帝王大怒,当场宣布了杨俊的种种罪状。   并不顾朝臣反对,老将军叫嚣,直接把人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首籍传遍各营。   就为让所有人知道,不遵号令、私自调兵、盗支国库、走私军械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功必奖,过必罚,绝不姑息。   皇爷明言:不管犯错之人有多位高权重,一样从严处置。在他面前只有大明律,没有倚老卖老,更不容许任何人仰仗前功肆意妄行。   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前镇朔大将军、宣府总兵官杨洪之子杨俊就是个血的教训。   苦苦求情,却求来这般决绝。   年近七旬的老将军经受不住,一口老血吐出来。当场就宣了太医,说是怒极攻心,且得好生将养。否则的话,恐有性命之虞。   就这,铁血新皇也没有半分手软。   还直接将以侍疾为由,把其嫡子杨杰、侄子杨能跟杨信都传回京城。   一时间,京城上下议论纷纷。   有说新皇英明,执法严格的。连大将军之子都说砍就砍,眼里半点不容沙子。有了这一茬,日后贪官污吏们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他们收敛了,百姓就能喘口气。   有的则说他执法严归严,但也太年轻没有顾及了。   是。   杨俊可恶,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您想想宣府,想想虎视眈眈的瓦剌,想想还被扣在人家地盘的上皇。少了杨洪这个干将,瓦剌还不得连夜攻打宣府?   连接镇朔大将军,成为信任宣府总兵官的石亨都惊掉了筷子:“这,这怎么能够?皇爷他……”   糊涂二字在嘴边绕了几绕,到底没敢说出来。   只是心里对这位新皇功必赏,过必罚的铁面形象又加重了几分。   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赶紧把那不省心的侄儿喊过来。狠狠训诫一遍,让他千万千万引以为戒,否则的话……   “否则你小子若敢学杨俊那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老子可不犯杨洪老将军那个轴。不但不给你求情,还得请亲自行刑来表明忠心。”   石彪瞳孔震惊:“叔,您可是我亲叔啊!”   呵呵。   石亨冷笑:“你也说,老子只是你叔了。那凭啥老子辛辛苦苦一辈子,水里来火里去好不容易攒下点功勋,还要拿来给你小子擦屁股?”   配钥匙四文钱一把,十文三把。   你配吗?配几把?   石彪讷讷不敢言,倒是他身边的石宏几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下一息,脑门上便都遭遇了来自亲爹爱的大巴掌:“还笑,老子只警戒他,没警戒你们是不是?咱们这位新皇虽然被赶鸭子上架,全无理政经验,但却绝不是个软柿子。”   “他啊,心里有数着呢!”   “看着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样。一般也能从谏如流,但涉及到律法威严、朝廷根基等事上,那也是半点不留情的。连杨洪杨老将军都不能例外,更何况你们?”   石宏几兄弟乖乖受教,连说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们谨记在心。日后一定循规蹈矩,绝不步杨俊后尘,不让父亲您遭遇杨老将军的为难。   慢了些许就慢了所有的石彪在亲叔刀子般凌厉的目光中憨憨挠头:“俺,俺也一样!”   得到大白眼一对。   接着就听他叔严肃嘱咐:“事情闹得这么大,早晚会传到瓦剌去。那些贼子们最忌惮杨老将军,因他在,都不敢轻犯宣府。”   石彪嘿笑:“他们也怕叔您,暗地里管您叫石亨爷爷。您在瓦剌的威名绝对能止小儿夜啼,比杨老将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德胜门一战,葬送了多少贼兵?   生让也先急急遁逃,弓弦都比划到太上皇脖子上了,才终于侥幸出了紫荆关……   石亨笑骂了句:“就你油嘴滑舌,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   “等消息传到瓦剌,那些贼子肯定又要趁机而入。咱们务必得提前防范,才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好叫那些贼子们知道,有他石亨爷爷守着,这宣府啊他们更别想过去!”   石彪几个急急拱手,各自下去布置不提。   倒是石亨拿了纸笔给朱祁钰写折子,没别的,要铁丝网、双头铳。   他啊,要抓住瓦剌那边趁虚而入的机会,一举给他们来个狠的,再吃掉他们些主力。做大明版蒙恬,打得那些混账东西们不敢南下牧马,不敢弯弓而抱怨!   不想东西来着来了,还多到超乎他预期。   就是那押送的老卒子瞧着怪眼熟。   生让他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瞠目结舌地道:“杨,杨老将军?这……这不是说您……”   做寻常兵卒打扮的杨洪挑眉:“为好大儿求情不成,气到生生吐血。眼瞅着朝不保夕,说不定什么时候杨府门口就挂起了白幡?”   啊这……   石亨讪笑,自己都在宣府看着他了,那想也知道这传言有误咯。   难道!   会打仗,熟稔兵法的石亨眼珠子瞪圆:“难道是故布疑阵,为里应外合?”   杨洪笑:“或者请君入瓮更恰当些。”   “去岁上皇御驾亲征,土木一败震惊宇内。甚至有人质疑我宣府就在左近,为何见死不救,是不是……现在也该老夫为摧毁瓦剌主力尽尽心,还自己个清白名声了。”   “圣旨在此,镇朔大将军、宣府总兵官石亨还不接旨?”    第49章 ‘好消息’传到瓦剌   石亨跪下:“镇朔大将军、宣府总兵官石亨接旨。给皇爷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洪先道了声圣躬安,然后才宣了景泰帝密旨。   如石亨所想一样。   有双头铳、铁丝网,还有‘爱国商人’们捐献的粮食、马匹与大笔钱财,再加上南北两京赶制出来的甲胄。   朱祁钰可算攒足了打场大仗的所需。   这回都不用于谦建议,他自己就说土木一役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批朝臣为国捐躯,上皇现在依旧身陷瓦剌。   切齿仇恨,让他每每念及便辗转反侧。   恨不能纠集人马,一举荡平瓦剌,彻底解决了北方边患。   但打仗嘛,总归是要死人的。   也难避免劳民伤财,所以能智取的时候,尽量还是不要力敌。为此,他们君臣还合唱了场大戏。   将军爱子心切,帝王刚正不阿。   以至于气病了老将军,也激怒了年轻帝王。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以侍疾为由,直接将他军中任职的子侄们都调了回来。   朝野议论纷纷,边关还不得人心浮动?   毕竟唇亡齿寒。   毕竟老将军镇守边关数十年,威望当朝无两。人心思乱,就算新来的镇朔大将军再怎么三头六臂,也难免有些左支右绌。宣府,甚至整个边关,都有些人心惶惶。   消息传到敌营去,还怕对方不抓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蜂拥而来吗?   啊这……   石亨眨眼:“得说计划是个好计划,但施行起来怕是有点困难。老将军有所不知,自从独石关那些军户们长途跋涉到京城,顺利敲响登闻鼓后。各关隘的军户们就跟被打了鸡血似的,不但有小股敌军到来时奋勇拼杀。”   “人家平时也都积极操练,有点闲暇就致力于抓奸细。”   别说,还真别说。   这众志成城之间,硬是让奸细无所遁形。   现在偌大的宣府,除了之前跟喜宁俩家奴一起被抓,特意留着去迷惑敌人的把总外,多半个奸细都没有。   杨洪愣:“这大概就是民心可用吧?咱们皇爷虽年纪轻轻,行事上看似没什么章法,可却机灵百变,竟是取得了不少预料之外的佳绩。”   谁说不是呢?   石亨连连点头,忍不住为被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痛并快乐的自己默哀。   好一阵商量后,才彻底把事情都给细化了。   而次日,‘好消息’就传到了瓦剌。   正与喜宁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的也先大喜:“此话当真?朱祁钰那小儿真为了严明军纪,把杨俊给砍了?为此气病了杨洪、杨家那俩侄儿一个儿都回去侍疾了?”   “因为这事儿,宣府兵丁怨声载道,甚至都不大听石亨调遣了?哈哈哈,长生天保佑!这可是朱祁玉小儿登基以来,最最好的消息了。快,快去告诉咱们大明太上皇一声,让太上皇与咱们同乐。”   “没有杨洪等人拦着,臣这回定能顺利把他送回京城去!”   是雪耻加上狠狠劫掠吧?   站在下首的喜宁心里腹诽。   到底京城一役,损失了太多精锐。以至于他便贵为太师,也免不了被颇多埋怨。   甚至此消彼长之间,他的地位都有所下降。   所以才这般急切地想着一雪前耻。   但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虽对郕王了解不深,但也约略有些印象。他……不像是那么杀伐果断的,更不是个冲动性子。”   “就算是,于谦等人也得拦着啊!”   “总不至于满朝上下,都不知道宣府多重要、杨洪多重要吧?”   从这一条上,杨俊再怎么罪大恶极,也大概率被宽宥。   最多秋后算账。   现在啊,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呢。   喜宁摸了摸自己光洁无须的下巴,到底还是建议:“兹事体大,太师还是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迟。”   万一再有个万一,整个瓦剌还在不在都未可知了。   这话借喜宁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只满面真诚地看着也先。   后者点头:“行,再探!一旦确定,本太师就去找大汗与各部首领借兵,报尽前仇。”   “到时王骥远在南方平叛,杨洪病倒,石亨再一阵亡。剩下的那些土鸡瓦狗,又何惧哉?宣府一破,朱祁钰小儿也得被那些臣子口诛笔伐。”   “届时我军大兵压境,一定条件还不随便开?”   “若再能送归太上皇,把他扶回皇位,还愁他不秋后算账,狠狠收拾朱祁钰小儿跟于谦他们?”   喜宁脸上笑得谄媚,实际上半点都不想回京城。   毕竟他原本是正统帝身边太监,兵败被俘后为了活命而主动投诚。没少给也先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带人去攻打大明边陲重镇。   以至于朱祁钰都大为头疼,曾重金悬赏他的项上人头。   旧主子朱祁镇落难,他也没少落井下石,几度要弄死他忠心下属+救命恩人袁彬。不管那哥俩日后谁做龙椅,他都不可能得了好。   所以他才极力怂恿,试图让也先拿下宣府、大同等。   占城为王,立朱祁镇当傀儡皇帝。只宣府一直由杨洪把守,也先就算再怎么心动,也不敢妄动。   现在眼见着二月,天气慢慢转暖。   好消息及时而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不过……   喜宁皱眉,还是觉得太巧了些。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再纠结这个了。因为太上皇朱祁镇觉得快开春,到换季时候了。要命他回京城一趟,取些个绫罗绸缎、金银财宝来。   景泰帝都已经悬赏要他这大好头颅了,他哪愿意回去?   听到袁彬传过来的口谕就可怜巴巴看向也先,着重强调自己的向导作用。有他在,太师想要攻打哪处都能事半功倍呢。   也先果然迟疑,但朱祁镇找上了脱脱不花汗。   虽有朱祁钰那番挑拨离间,这对姐夫小舅子已经不复以往和睦,但到底还没有撕破脸皮。   大汗的面子,多少得给点。   这样等消息确准了,再招呼人马打宣府的时候,也好开口说话不是?不然他不配合,再怂恿各部首领不配合,再好的机会都只能眼睁睁错过。    第50章 宣府告急?来得好!   两相权衡之下,也先犹豫都没犹豫,就把喜宁舍出去了。   “你放心,你是奉上皇的命令回去的。你们中原不是有那么两句话么,不看僧面还看佛面,打狗还看主人?”   “有上皇之命,本太师再多派些好手护送与你,定然万无一失。”   这话狗都不信,喜宁当然更不信。   但向来和蔼的太师拔出腰刀:“现在死,还是冒点危险回京你自己选!”   喜宁大骇:“太师你……”   “出尔反尔?鸟尽弓藏?”也先嗤笑:“或许吧,但你与虎谋皮之前,没做好被虎吃掉的准备吗?”   能为活命背主叛国的人,果然也没有慨然赴死的勇气。   喜宁到底还是抱着丝丝侥幸,带着一队瓦剌护卫往京城方向而去了。   毫无意外,一到宣府行踪就被石亨掌握。也就是杨洪拦得快,不然喜宁那大好头颅可就要被石亨手起刀落砍了去换赏钱了。   “吃里扒外的狗太监,害了咱们多少好儿郎?真真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谁说不是呢?”   杨洪咬牙:“可皇爷说得对,这等国之奸贼,一刀砍了实在太便宜他。不如反向利用一下,也让他成为咱们打瓦剌的探路犬!”   石亨双眼登时亮起来:“妙啊!皇爷果然英明,满脑子弯弯绕绕的,就是比我这大老粗高明。”   杨洪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   呵!   老夫都被这位皇爷给拿捏得明明白白。   什么登闻鼓、卸兵权又三司彻查,当殿问罪的。   一回一回,把他那点笃定给磨得一干二净。以为小皇帝要孤注一掷,拿杨氏一族甚至九族来奠定他赏罚分明、绝不包庇任何犯罪的威严名声。   却没想到,屏退众人后,还有怜惜、还有同情、还有推心置腹。   是。   世人都知道,他杨洪溺爱杨俊那个逆子。   即便那逆子不孝,跟他这当老子的抢女人。抢不过还专门找人编戏,满京城地败坏他名声。这他都没放在心上,还给他讨官,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教养。   但再怎么着,他也不至于为了那一个逆子而搭上阖家阖族。   所以皇爷提议,他不但很快从了,还主动帮着完善。   只盼此间事了,北方边患彻底解决。他能告老还乡,过几年清闲自在的日子。其余子侄们也别因为杨俊那逆子而影响了前程。   宣府。   杨洪借着运用军需与善用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径、险径,陆陆续续往宣府多运了五万精兵。石亨也利用之前特意留下的那些奸细们之手,把他们想要传达给敌军的消息传过去了。   剩下的,就看也先什么时候下定决心。   接连接到数十份密报,确定杨家父子叔侄几个先后离开。   先是杨家那些亲信们抱怨连连,后是石亨瞧着杨家爷几个怕是再回不来。忙着收拢对方势力,往重要岗位安插自己亲信,弄得兵丁们越发怨声载道。   整个宣府恍若一盘散沙。   也先就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赶紧各方游说,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挂在嘴边上。   恨不得聚集各部所有青壮。   京城之败还历历在目,脱脱不花可知道明军守城的能耐了。再说宣府素来是重镇中的重镇,哪是那么好打的?   也先嗤笑:“机会难得,现在不赶紧抓住,难道等石亨彻底整顿好了再打得咱们喊爷爷?”   脱脱不花语塞,也先赶紧又添油加醋:“大汗只说此战不易,却不想想但凡宣府城破、石亨阵亡。明廷除了王骥那个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就再没拿得出手的武将。那花花江山由着咱们是抢、是战或者随便怎么开条件了么?”   想,做梦都想。   要不然去年七月、十月,他也不会同意两度南下。   只是……   脱脱不花自京城之战后与朱祁钰书信往来,得了不少赏赐。好战之心渐渐平息,开始倾向于讲和,所以几度迟疑。   但其余几部的首领们却被也先的大饼给香迷糊了。   到底大汗得了明廷好处,他们又没有。   早就惦着去抢,哦不,是去一雪前耻,报去年京城之战的仇。狠狠给明廷一个教训,顶好让他们跟宋朝对金、对辽一样,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这口号一出,连脱脱不花都坐不住了:“太师说得也对,富贵险中求。若消息属实,确实机不可失。”   也先言可做小股试探。   若对方应对有素,战力强悍,那就按下不提。反之的话……   呵呵。   那九边第一镇就是他们的了。   以此为据,往大同、往京城的都方便。   可巧,他想着方便,朱祁钰也惦着彻底解决北方边患。   早早就跟杨洪定好了计策,诱敌深入么,讲究的就是个诱字,可不能鱼还没咬钩呢,就早早收了线。   杨洪一心一意等着封爵,安度晚年的同时也帮儿子、侄子们扫静杨俊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自然无比配合,硬是敦促石亨给也先的先头部队们表演了个仓促应战、一触即溃。   只能玩命往城内奔逃,任凭对方怎么叫嚣都不肯出城迎战。   那水平,比土木堡时的大军还略差些。   关键时候,探子还探出条小道来,翻山而过就能到宣府城里头。到时里应外合,不愁不事半功倍。   于是几天后,朝廷就收到了宣府急报:瓦剌大军再度南下劫掠,二十万兵马攻打宣府。   一身戎装的朱祁钰摆弄着手里的双头火铳:“来得好,这一次,看朕如何瓮中捉鳖,彻底平了北方边患,迎回皇兄圣驾。”   终于知道他跟杨洪杨老将军演了怎么场好戏的群臣:!!!   没别的,一边盛赞,一边死死抱住他大腿,谨防他也跟上皇似的,搞什么御驾亲征。   上皇那样的丢了也就丢了,当今这等雄主可万万丢不得。   朱祁钰万分遗憾,到底还是从了群臣所请。   同一时间,大同守将郭登一鞭子抽在喜宁身上:“好好带路,不许耍滑头。带咱们找到瓦剌王廷,便赏你个痛快,否则凌迟。三千六百刀,少一刀都是本都功夫不到家!”    第51章 他就是剑走偏锋,兵行险招,侥幸而已   喜宁痛呼:“都,都爷饶命!”   “饶命?”郭登满脸冰寒:“死阉狗卖国求荣,为敌引路,害死我多少大明好儿郎?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万一,现在你跟本都喊饶命?”   “哈哈哈,死太监做梦娶媳妇呢!”   “啧,可不就想的美事儿么?”   “还饶命?饶了你,那些因你而死的袍泽们都得活过来跟咱们拼命。”   “就是就是。”   “你现在能选的,只有千刀万剐还是落个痛快!”   七嘴八舌之间,喜宁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众人一顿,哄笑更烈。   连换件衣服的功夫都不给,继续催着喜宁奔瓦剌老巢方向。   皇爷密旨,此番他与杨洪杨老将军相互配合着,演了一出苦肉计。诱得贼兵上钩,二十万大军攻打宣府。   数量上来看,已经是瓦剌所能动用的极致。   如此,王廷必然空虚。   特派他与居庸关守将罗通各率三万兵马分两路往瓦剌王廷方向,迎回上皇、捉拿脱脱不花父子。   这才有他驱使喜宁带路的一幕。   无它,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因第一位的宣府有杨洪杨老将军父子叔侄几人镇守。贼兵不敢轻犯,这所有的压力就都给到了大同。   连土木堡之变的起因都是……   咳咳。   总之,大同官军与百姓深受其害。有机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当然不会错过机会。星夜兼程,誓要赶在友军前面。   拿下泼天之功,哦不,是迎回上皇、捉拿脱脱不花汗跟他儿子也就是也先那大外甥!   瓦剌王廷。   知道也先纠结了瓦剌各部所有战力,整整二十万人攻打宣府。   朱祁镇差点气疯:“混账,混账东西!朱祁钰没有脑子,于谦、胡濙他们也没有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大明律里还有八议呢!”   “杨洪历经几朝,数十年守卫边塞。不管是议功、议能、议勤还是议贵,都可法外开恩。偏他朱祁钰小题大做,为个执法如山的名头害了一员老将。使人心惶惶,让敌军寻到了机会。若宣府有失,则大明危矣,他朱祁玉就是千古罪人。”   这话若是朱祁钰在侧,须臾间就能听出来。   他那好皇兄啊,是急着给他扣帽子。   但袁彬忠心归忠心,却是个不擅长弯弯绕绕的。   他只耐心劝说:“上皇息怒,皇爷也是为严明军纪。杨将军不在,还有武清侯石亨。京城之战,他连战连捷也把瓦剌兵吓得魂飞胆丧,甚至还有人喊他石亨爷爷嘞!”   有他守城,不说以少胜多,直接将瓦剌主力尽灭,拖到各地援兵到来。   几方联手,狠狠收拾瓦剌一顿也不在话下。届时攻守易形,朝廷占据了主动权,没准上皇您就能早回京城了。   只这安慰之语还没说完,袁彬就直接愣在原地。   原来啊,他那好上皇关心的不是大明安危,或者说不止大明安危。他只怕大明若败,也先更加骄狂,更没有个顾忌。   说不准把他当徽钦二帝,甚至要了他这条命。   直到郭登在喜宁引路之下,顺利找了过来。解决掉了随侍在脱脱不花身边的三千精锐,把他跟也先的家眷悉数绑了。   终于过来亲迎他这个上皇了,朱祁镇还在怒骂不休。   郭登:!!!   连默劝自己好几句这是上皇,这是上皇,杀他等于谋反,会连累九族一起死。   这才艰难挪开按在剑柄上的手,恭敬上前行礼:“末将郭登参见上皇,救驾来迟,还请上皇恕罪。”   那一刻,朱祁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耳朵也幻听。   狠狠揉了几揉眼睛,才终于捂着嘴哭出了声:“列祖列宗保佑,朕,朕总算盼到尔等前来救驾了。袁彬,朕能带你回京了。”   袁彬也喜到掉泪:“卑职恭喜上皇,贺喜上皇,终于苦尽甘来。”   “好,好好好!”   朱祁镇哭过之后大喜,忙让郭登安排车驾,尽快回京。   稍后,罗通率人也来。六万精兵对上防守空虚的敌军王廷,如斩瓜切菜,也似秋风扫落叶。   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缴获牛羊、战马与人口无数。   按着密旨上的吩咐,罗通留万人善后,其余兵马交给郭登。   由他奉上皇,押着脱脱不花一家子与也先家眷往宣府。内外夹击,给也先等人包饺子不说,还能用他们的大汗威胁他们一波。   本就是各部落七拼八凑,好不容易才纠结的兵马。这么个晴天霹雳炸在耳边,郭登就不相信对方军心能不乱。   擒敌汗,迎上皇,再去助力宣府之急,为歼灭瓦剌主力尽心……   加起来,郭登都不敢想自己的功劳到底有多大!   结果,他刚恭恭敬敬地把计划跟上皇一汇报,就遭到了对方强烈反对?   郭登跟罗通双双皱眉,飞快对视了一眼,赶紧行礼:“末将觉得此计甚妙,若可施行,必能给大大动摇贼兵军心,为歼灭贼兵主力作出不可磨灭贡献。”   “郭都督说的对,末将也觉皇爷此计……”   甚妙两字还没说完,朱祁镇就怒吼:“妙个屁!他朱祁钰一天政务都没接触过,半路出家,到现在才当几天皇帝?他有个屁的妙计!”   “他就是剑走偏锋,兵行险招,误打误撞碰上了而已……”   好长好长一段的谩骂指责后,他整个人气得粗喘。   横说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他不信好弟弟朱祁钰的能力,也不愿以身涉险地把人往宣府。   毕竟当初,他亲率五十万大军,威风凛凛地出京。   结果,五十万大军败于几万大军之手……   那一战,打没了他所有的傲骨与勇气,这半年的俘虏生活也是他此生所未曾过之苦。   如今危机解除,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最风光的姿态回到京城。   所以,他非但不去宣府,还打算扣下脱脱不花一家子跟也先家眷做俘虏,充当他回京的脸面。   那无耻程度,直接让郭登跟罗通开了眼。   皇爷猜测的那种最最不得已情况出现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遵旨行事吧!    第52章 开眼:一整个大殿都被震住了   “报!”   “大同守将郭登、居庸关守将罗通各率三万兵马,奉皇爷之命,绕道瓦剌王廷。成功营救上皇,活捉脱脱不花一家与也先家眷……”   “此话当真?”   朱祁钰豁然起身,满脸兴奋地走下丹墀。伸手便夺过报信之人手中的急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结果越看,脸上的笑容越僵。   后头更是双眼圆睁,满满的不可置信:“这,不会的,皇兄他……”   上皇?   咋,该不会……   群臣目光灼灼,耳朵竖起,生怕错过哪怕一个字眼。结果却只见帝王意兴阑珊,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般。   有那心思活络的都开始怀疑上了:该不是皇爷困囿于自己当初承诺,怕上皇平安归来之后,不得不让出皇位。   所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干脆命人斩草除根,然后才来他们身边演如遭雷击、痛不欲生了?   咳咳。   不是他们当臣子的不忠不孝,胆敢质疑君王。实在是帝王演技上佳,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啊!   就连于谦心里都有些忐忑。   甚至张口安慰:“混战之中刀剑无眼,即便有所伤亡也在所难免。如今有脱脱不花一家与也先家眷在手,不愁不能反过来狠狠威胁。让对方军心大乱,狼狈窜逃。”   “里应外合之下,将瓦剌精锐灭个七七八八。此后至少数年,北方无患矣,也算为上皇报仇雪恨了。”   朱祁钰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好臣子们都一脸认同。   仿佛就算他真对好哥哥做了点什么,大家也都能理解的样子。   看得他好生无语,彻底歇下为某人遮羞的想法。赶紧把手中的急报交给于谦,让他看过之后与群臣传看。   然后,于谦也石化了。   木呆呆把急报传给了王文,接着,这震惊、痛苦、欲骂又止的症状就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一个大殿都被镇住了。   连那些自幼读书满腹经纶的翰林学士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谁能想到呢?   军士们跋涉千里,拼命去救的上皇啊!   在明知道里应外合,多方出兵,简直梦中捉鳖的情况下。还能畏瓦剌如虎狼,说什么也不肯随军去给瓦剌兵个狠狠震慑也就算了。   他特么……   他特么还脸大如盆,为他那找都不知道丢到哪个爪哇国的脸面,试图扣下脱脱不花一家子跟也先家眷?!   满脑子仁义道德的文官们努力揉眼睛,想证明自己眼花了。他们曾经效忠过的君王,不可能那么不堪。   脾气暴烈的武将们粗喘,艰难忍住骂娘的冲动。   只说好在皇爷有先见之明,早早给郭登和罗通两位将军下了死命令。   两位也是好样的,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回绝了上皇。只派人妥善将其送回京城,复又带着脱脱不花一家与也先家眷们驰援宣府了。   宣府乃九塞之首,最是易守难攻。   有杨老将军父子叔侄几个跟武清侯石亨联手,兵马齐备,粮草丰足。加上双头铳跟铁丝网,再加上朝鲜跟建州女真的援兵,郭登的人手与脱脱不花那张大王牌……   优势在我!   至于为何连朝鲜和建州女真都指望上了,也没动辽东的兵?   那就是朱祁钰的阳谋了。   要知道,不仅梦里建州女真所创的清政权取代了大明。就是现在,也有些女真人狼子野心,配合瓦剌一起攻打大明。   此一役,瓦剌注定伤筋动骨,甚至就此消亡。   若不加以节制,建州女真跟鞑靼都可能趁势发展,成为大明新的心腹之患。   作为皇帝,他当然要提前防范。   不管实际怎么样,明面上,建州女真还是大明辖下呢。   帝王有命,他们从,就要被消耗战力。不从,则是抗旨不尊。等大明这边缓过手来,就能以此为名,提前犁庭扫穴。   为此,杨洪还没出发呢,朱祁钰的宣旨太监就已经出发往建州卫了。就怕他们人还没到,仗就已经打完。   错过这消耗对方战力的大好机会。   但再多的英明神武在拉胯皇兄面前,他也是不免垂头丧气。   各种失魂落魄间,还不免呢喃了句:“皇兄这……这是受了多少苦,才能对区区瓦剌如此心有余悸?待圣驾还京,再度登基……”   再度登基时还能否胜任的担忧之语还没说完,之前力主他登基的于谦跟王文就噗通跪了:“臣知皇爷至情至性,就算已然登基也只拿自己是代上皇掌天下。”   “难道不是?”   朱祁钰皱眉,满眼本该如此的表情。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他监国时,群臣得欣慰到往太庙烧香。感谢朱家列祖列宗保佑,给他们降下这么个中孝两全又有勇有谋的好贤王。   但现在……   想想今上这半年来种种风光伟绩,再琢磨琢磨上皇的处处上不得台面。   所有人等就再不愿意皇爷这般无私了。   于谦更是直言:“当然不是。不管当初什么原因让皇爷上位,如今名分既定,就再也没有轻易悔改的道理。皇爷博览群书,看遍各朝史书,可曾见过哪位太上皇又重新登基为帝的?”   “于少保所言有理。”王文也赶紧跟上:“皇爷临危受命,带着文武大臣与兵丁百姓们打赢京城之战,又精密部署迎回上皇,眼瞅着雪尽前耻。”   “便是上皇归来,也只有欢喜欣慰,对您倾注更多希望。哪能以尊就卑,再度登临皇座?”   也是朱祁镇御驾亲征时,把他那些个心腹带走了个七七八八。   朝堂上如今能说得上话的,多是主战派。   咳咳。   也就是支持朱祁钰登基,遥遵他为太上皇的那些。   那些主和的都被边缘化,自然不敢冒头。   主战的么……   甚至还有一部分,根本都不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毕竟多年君臣,他们也知道那是个多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而他们拥立郕王登基,固然他们是为了大明江山,做了对天下社稷最最有利的决定。但不可否认,这实际上等于废了朱祁镇的帝位,将他当成了一颗弃子。    第53章 太后盖章 他或许不是个坏人,但绝不是个好皇帝   如今弃子归来,当一个有荣华没实权的太上皇还好。若重新登临帝位,那他们岂不是随时都要被秋后算账?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为求自保,不对,是为求大明江山的繁荣昌盛,天下安稳。   群臣见劝不住他们至诚至真的皇爷,就又给母后皇太后跟圣母皇太后上了折子。   将那封急报也一并附了上去,真·连条亵裤都没给朱祁镇留。   只请两宫皇太后以国朝安稳为念,劝劝皇爷。再择一宫殿给上皇,让他好生颐养天年。   知道好大儿获救,正往京城赶来。孙太后喜得张罗着给自己小佛堂的佛像重塑金身,结果还没忙活完呢,就收到了群臣联名上奏。   一字一句,将那封急报看完,孙太后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严重怀疑蠢到那样的,还真能是她亲儿子?   可反反复复看了许久,越看越绝望。   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只要他约略配合些,往宣府,走一遭就不说载誉归来也能让朝野间高看一眼的事儿,他怎么就……   还不顾战场形势,提出那么自私到让人震惊的想法。他真的是自己那幼来聪慧,执政九年的儿子么?   偏偏屋漏不仅有连阴雨,还有昔日对头看笑话。   这不,圣母皇太后吴氏不请自来。   一身华服,珠翠满头,要多富贵有多富贵。   装模作样地见过礼后,就特别夸张地哎哟了一声:“姐姐你看这事儿弄的,妹妹我宫女出身,全靠生了个好儿子才侥幸当上太后,哪见过这阵仗呀?”   “再说了,太祖爷不是有命,宦官与后宫不得干政嘛!这,这折子送到我这,也不合适啊。”   “姐姐执掌后宫多年,先帝临终前也托您跟太皇太后多多照应。对于此等事情,应该是经验丰富的,那不如能者多劳,都一并操心了吧!横竖我儿圣旨上写得分明,虽则两宫并立,但以姐姐你这母后皇太后为尊。”   那特别加重的好儿子三字,气得孙太后额角青筋暴跳。   这贱婢分明指桑骂槐!   看足了笑话,还不愿深摊这个事儿。只逼着她下懿旨,亲自将儿子送到别宫去。否则……   瓦剌到京城路远迢迢,关隘重重。那朱祁钰小儿跟不想他顺利回来,再度坐上龙椅的朝臣们不知道有多少办法让他崩在半路上呢。   午门血案、更立皇帝等事还历历在目,她可知道那些忠臣们为了天下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而她虽有大义,更有血脉亲情,无法置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亲儿子于不顾。   所思所想,都更偏着儿孙们的利益。   朱祁钰再好,也是隔层肚皮隔层山,更何况人家亲娘还在呢?   虽然土木之后,亲儿给她出尽了难题,也一点点的,渐渐堵死了自己的复位之路。但不到最后,谁又知道鹿死谁手?   孙太后正沉吟着,周贵妃就带着上皇长子朱见深过来请安。   才三岁的小家伙唇红齿白,瞧着跟个糯米团子般可可爱爱。却又格外聪明孝顺,像模像样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康乐无极。”   孙太后再怎么愁思满怀,见到小家伙也不由轻快了几分。   听到小人儿又多学了几首诗,多认了百十个字。她这唇角的笑容呀,就更压制不住了。   做戏也好,真心也罢。   横竖朱祁钰那小儿给她家见深安排了不错的先生,她孙儿也争气。   不说过耳成诵,念三五遍,也能记个七七八八。比朱祁钰那六岁,已经正式开蒙的庶长子强多了。将来……   孙太后紧紧地抱了抱怀里的小人儿,某些想法越发清晰明确。   朱祁钰才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啊,见到那封急报的时候就知道,他那好皇兄啊,已经把最后一丢丢机会都给作没了。经此一事,就算梦中种种重演。   依然还有人为了从龙之功,支持他复辟。   于谦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任由大明河山再被交到那种卑鄙小人手里。   果不其然。   他这感天动地好弟弟的形象端得越稳,群臣那里就越着急。七早八早的就找上母后皇太后,求她出面给上皇另外找个地儿颐养天年。   而她那好嫡母最爱多思多想,以己度人之下,肯定怕他跟群臣们直接来个斩草除根。   这不,他才抽出点功夫来瞧瞧一双儿女,母后皇太后就大驾过来送温暖了。   朱祁钰笑,命人把俩孩子给皇后跟杭妃送回去,亲自迎到了门口:“儿子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   “皇上快免礼。”   “谢母后。王诚快上茶,要母后最喜欢的碧螺春。再配上些千层酥、豌豆黄。”   “难为皇上日理万机,还记得哀家口味。”   朱祁钰起身拱手:“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儿子虽非母后亲生,却在母后疼爱下长大。自然将孝顺二字铭记于心,不敢有片刻或忘。”   “母后之所欲,若无害于大明,无损于公理。但有驱驰,儿子绝不会有半点违拗。”   那一脸‘就算您让我现在让位,我都毫无二话’的坚定决绝,看得孙太后好一阵心梗。   她倒是想呢,可她敢么?   敢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朱祁玉有没有在演,文武百官够不够胆吗?   她不敢。   所以她来了,也笑了:“你既然有此心,那就听母后的。放下将皇位还给你皇兄的痴念头,给他另置一别宫。安排些可心的人儿伺候着,让他颐养天年吧。”   朱祁钰满脸震惊:“这,这如何使得?皇兄他……他本性不坏的。只是,只是从小顺风顺水,对人少了几分防备。这才被奸宦所骗,吃了些苦头。他……”   孙太后摇头:“可能吧,他或者不是个坏人,但绝非一个好皇帝。”   “以往他居嫡居长,顺理成章即位。谁料想竟然……”   越说,孙太后脸上笑容越苦:“你虽临危受命,不得已而登上了这个皇位。可事实证明,你比他更加适合。那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祖宗基业,你还是勉为其难地继续当这个皇帝吧。”    第54章 土木情景重现,不过攻防逆转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要不是亲眼所见,朱祁钰也断想不到孙太后能为他的好皇兄做到如此地步。   但……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他只骇然抬头,满目错愕:“母后您这,这也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当日儿子继位之时,可就当着您跟文武百官的面儿都说了,只是事急从权。”   “朝会上、国书里,儿子可都反反复复不断强调这个事儿。现如今皇兄归来在即,您怎么能……”   “这不妥当!”   孙太后再怎么劝,他也是不听不听不听。   根本不许下面人另行准备宫殿,只说等皇兄回来了自住乾清宫,他收拾收拾带着妻小回他的郕王府。   把孙太后给急的哟!   各种苦口婆心无果,都开始上贿赂请说客了。   于是极为难得的,皇后汪氏下厨给皇爷煲了人参鸡汤,亲自送到了养心殿。   让皇帝陛下大为纳罕:“孙母后到底出了什么重注,竟能让咱们循规蹈矩,从不轻易踏足养心殿的皇后娘娘破例呀?”   汪皇后俏脸一红,一五一十答:“是一套极为雅致的羊脂白玉头面。”   话音刚落,就见朱祁钰满脸‘不会吧,你这个女人把自家夫婿称斤论两之后,才卖了这么点钱’的控诉表情。   换去年秋之前,汪皇后都得原地跪下,一边抹泪一边解释。   唯恐被误会了去。   自己被废后不算,还连累无辜的九族。   现在?   她稳稳坐在原地,身形都不带晃动一下的。只温温柔柔笑:“臣妾倒也不是贪那点子东西,主要,主要自己也想劝劝皇爷。”   说起这个,朱祁钰就不免加快了喝汤动作。   免得皇后等会说点什么不中听的,他就再也没有心情喝汤了。   毕竟梦里头,代宗原配皇后就是个刚直不会转弯的。   极守规矩,极重原则。   代宗不愿意替人做白工,各种想法子改立自家儿子当太子。孙太后反对,群臣反对,皇后也严词反对。   直说他监国登基已经足够幸运,再妄想改立太子就贪心太过。   气得代宗直接废后。   想想,就让朱祁钰有些唏嘘。   不料屏退左右后,汪皇后贝齿轻咬了咬樱唇,柳叶眉微蹙。   沉吟了许久,才说了些极为大胆的:“那封急报臣妾也看了,并……并对上皇的表现有些不认同。皇爷至真至诚,始终不忘初心,是个万里难寻其一的真君子。但……”   “事关国祚安稳、黎民福祉,臣妾还是希望您能多考虑一二。上皇虽好,但远不如皇爷称职,更能挑起这万里河山,带大明重回巅峰。”   啪~   朱祁钰一个没拿稳,手中那定窑瓷碗都掉落在地,成了片片飞花。   汤汤水水洒了一身。   可他却半点不在意,只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家皇后:“梓童真这么想?”   都这时候了,皇后哪还顾得上这些?   她只急切上前,想看看皇上有没有被烫到、伤到。结果刚解开衣襟,就被紧紧握住了手:“皇爷,我……你!”   朱祁钰微笑,一脸坦然:“自从土木一战的消息传来,朕心急如焚。受命监国、无奈登基后,更是半点不敢懈怠。以后再未踏足过后宫,也未受用过身边宫女。就怕沉湎欢愉,忘了切骨之恨。”   “如今皇兄已经在归来途中,贼兵也必然会遭受重创。万般担忧终于可以暂放,又是对着自己发妻,刚被梓童蜜语,还不准朕心猿意马么?”   说着他就直接起身,把还在呆愣中的皇后打横抱起,一道进了侧殿的浴间。   汪皇后又羞又恼:“臣妾……臣妾何时说过什么蜜语?”   朱祁钰笑着伺候皇后更衣,凑在她耳边说:“梓童对朕的每一句赞许与肯定都是,乖,你再说两句。唔,就是朕厉害,比天下间所有的男子都厉害。”   汪皇后:……   明明已经在沐浴了,怎么皇上还越来越油了呢?   成婚数年,小公主都生了一个,却突然前所未有地无赖了起来。   是欢喜吧?   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挪开,不用再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只是……   夜至三更,累到无力的汪皇后求饶并请回坤宁宫:“帝王寝宫,臣妾彻夜留宿不合适。”   “乖,帝后和谐,朝野之间只会喜闻乐见。”   “可……”   “嘘,为皇家绵延子嗣妃嫔有责,皇后更有责。梓童这般不专心,该罚。”   “皇上,臣妾错了~您最是文韬武略,英明神武。虽临危受命,却比许多受了多年培养的所谓明君们强出许多去。在臣妾眼中,您盖世无双~”   “说得真好,梓童多说点,朕爱听!”   汪皇后:!!!   所以她炖的是鸡汤,清清白白的鸡汤吧?怎么……   看来那句半年未御后宫不是假的。   朱祁钰兴奋,远在宣府的杨洪等人更兴奋。   因贼兵部族游牧特性,那从来都是缺东西就过来抢,抢完就赶紧跑。逐水草而居,对草原路线熟悉,马匹优良,骑术也精湛。   简直来去如风,防守不易,追击更困难。何时见他们倾巢而出,送上门被打了呢?   现在因他跟皇爷妙计,几乎全瓦剌能爬上马的儿郎倾巢而出。   被他们逗傻子似的拖在宣府。   他这个‘病重’的杨王突然出现,乱成一盘散沙的宣府实际上下一心,就已经够让贼子们惊疑心了,结果还有郭登押着脱脱不花汗一家跟也先家眷们突然而来。   当脱脱不花被弓弦逼着,喊出那句投降,快投降开始。   瓦剌那本就慌乱不已的军心立即溃散。   生死面前,所谓的瓦剌铁骑也一样贪生怕死。混乱之间,为逃命相互厮杀、踩踏的事情都屡屡出现。   尤其那铁丝网一出,大量战马嘶鸣着倒下。   勇士们还不待爬起来,就被火铳打倒,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间,土木之战时的情景重现。   只不过这次,大明是虎,扑向瓦剌羊群。大明是刀,疯狂地在瓦剌的菜地里砍杀。直让羔羊们哭声连天,求寻个投降的机会。    第55章 宣府大捷   可是求饶?   作为九边重镇,瓦剌骚扰的重点对象。宣府、大同跟居庸关的兵士们对他们可以说恨之入骨。   再有就是年前朱祁钰点亮的那把星星之火──凡匠、商、军等籍有大功于朝廷者,可视功劳大小将某个或者全部子嗣甚至自己转为民籍。   这消息刚一出,匠户们就拼命似的搞研发。接着各地‘爱国义商’纷纷解囊,要为朝廷讨贼献一份力。   现在可不就到了他们军户的猎杀时刻?   尤其往日这些贼兵如狼似虎,现在却比绵羊还绵羊,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勋啊。   报仇、绝后患与立功的心思并重,所有人都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清晨到日暮。   喊杀连天,征战不休,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次日,捷报就到了京城:宣府一战,三路军马阵斩敌军十万余,七万余人降,只两万多残兵远遁而去。   也先被急于求降的贼兵杀死。   “什么?”消息一出,别说朝臣了,连朱祁钰都惊得不轻。   毕竟梦里是梦里,现实是现实。   就算略知道铁丝网加热武器的威力,但这双头铳毕竟不是几百年后的枪。射程、准头跟杀伤力等方面都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   也先啊!   梦里头被代宗挑拨得跟他姐夫脱脱不花相互猜忌,干脆先下手为强,自立为汗的也先。   英宗朱祁镇的毕生噩梦,就这么在乱军之中被自己人给刀了?   “捷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啊,皇爷!”于谦笑:“朝廷苦也先,瓦剌那些平民也深恨他。怨他轻启战端,一次次挑衅大明,一次比一次损失惨重。”   “这一次,更是动用了瓦剌上下几乎所有能战之人。至少二十年内,瓦剌难再对我朝有任何威胁。”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皇爷实在英明神武。”   说着,他还郑重跪下,行了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接着朝堂之上就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狂赞皇爷英明。   这简直是大明立国以来牺牲最少、斩获最多、影响最大的一场战役。哪怕放在古今战争史上,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存在。   此一战,不但前耻尽雪,还将瓦剌故地上插上大明龙旗。   实打实的开疆拓土之功。   皇爷居功至伟!   被疯狂彩虹屁的朱祁钰摆手:“过了过了,爱卿们实在赞誉太过。朕不过是灵机一动,更多还是老将军与武清侯等指挥有法、配合有度,底下兵丁们舍生忘死拼杀。”   “这怎么是过?分明皇爷太谦!”   “就是就是,这一灵机一动不起眼,直接赚了整个瓦剌。”   “不止谋略,皇爷还极富胆色。老将军病是假,但杨俊之死可是实打实。换个人都得沉吟一二,也就是皇爷还敢将领军重任交给老将军,而老将军也确实没负皇爷所托。”   “谁说不是?”   “这胆气,这看人的眼神,俺这大老粗是服气的!”   群臣一片盛赞,整个朝堂都盈满了欢乐。   朱祁钰也满足喟叹:“真好,皇兄回来就能听到这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咔哒。   满殿快乐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多数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真·以前怕皇爷无情无义,现在盼他无情无义。   唔,也别六亲不认,至少别重手足而轻天下。更别连江山都说送就送,毫不犹豫啊!   虽说哥俩都是宣宗子嗣,但谁当皇帝真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差出天地去!   跟一个能力平平,但固执己见、宠信奸佞、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但睚眦必报,重新上位后很可能会大搞清算的皇爷。还是跟个能力高超,善于纳谏,还看得见民生疾苦,能不拘一格用人才的皇爷。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选前者。   可叹他们皇爷过于实诚。   这不,都满殿静寂了。皇爷还满满欢喜着:“这半年来,皇兄定是受了许多苦。现在终于历劫归来,朕要出城十里相迎。”   “亲自跟他说杨老将军、石亨等,已经帮他报了仇的好消息。”   狠狠加深自己国朝第一好弟弟的光辉形象,顺便往好皇兄心口上插一刀:你没去的宣府,如今大捷了哦!   一战摧毁了瓦剌近乎所有主力,二十年内,都再不会对大明造成威胁了呢。   瓦剌故地也都被大明收入囊中。   你御驾亲征,折损数十万精锐、葬送大半朝臣,自己都当了俘虏。我轻轻一计,平了瓦剌老巢、灭了敌军主力,还顺便把你给救回来了。   如此强烈对比之下,好皇兄会怎么反应呢?   若他能自惭形秽,就此罢了复辟的痴念头。也直接否了在他那三个儿子里面择一个当太子的事儿,安安分分地领着妻小在别宫。   朱祁钰想,就算有梦境示警,他也不至于对唯一的亲哥下手。   但若皇兄还执念未消……   那为了自己和大明,也只能忍痛先送哥哥上路。等他百年之后再去列祖列宗面前请罪,再给兄长赔不是了。   大明影帝片刻间就在心中转过万千想法,面上却充满期待,十足好弟弟模样。   看得朝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反复苦劝。   甚至把母后皇太后搬出来:“土木一战,虽因上皇被奸宦怂恿,执意御驾亲征。后又被其所误,以至蒙尘。但奸宦固千刀万剐都不足赎罪,上皇又岂无丝毫错处?”   “皇上智计百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败瓦剌,使人迎回上皇,已经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足以彪炳史册。更已是为人君、为人弟的翘楚。再不该放下诸多朝务,冒着料峭春寒前去迎接。”   一个他不配都没说,但处处都在彰显着他不配。   朱祁钰瞳孔震惊:“母后您……你怎么能这么责备皇兄呢?他当初也是因为瓦剌叩关,恐祸连宗社才不顾自己万乘之君身份御驾亲征的。”   “他也是为了大明,他也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顺利归来,儿子这当弟弟的哪能不亲自出迎?”   不但去,他还要惦着着亲王服,大礼出迎呢!   只是这想法一出,胡濙就跪了。    第56章 都是宣宗子,但谁当皇帝真不一样   前头说过,这胡濙几朝元老,宣宗皇帝的托孤五臣之一。   任礼部尚书。   朱祁钰登基后,还给他加了个太子太师,使得他这地位越发非比寻常起来。   他一跪,连朱祁钰都得和缓脸色,亲自走下丹墀把人扶起来:“老大人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但凡有理,朕定会听从的。”   “果真?”   “君子都一诺千金,何况是朕?”   胡濙并不上当,而是直接趁热打铁:“既然如此,就请皇爷收回前言吧。诚然,您至真至诚至孝至忠,谨守弟道。”   “虽当初临危受命,接管了这大明江山。但您一直把自己放在代班的位置上,不止一次言等上皇回转就归政。自己逊位,依然做回郕王。”   朱祁钰眨眼,满满这不都应当应分的么?   胡濙与群臣:……   应不应该的扔在一边,咱们现在,朝野上下,大概除了太皇太后的孙家、几位上皇之子的母家外,再没谁盼着皇爷履行前言了吧?   毕竟虽同为宣宗子嗣,但谁来执掌这大明江山真的不一样。   是。   细说起来,上皇登基至土木之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失德之处,但也乏善可陈好吗?   宠信宦官,一意孤行。一仗打没了大明几十万精锐,让整个皇朝都伤筋动骨不说。后头的天子叫门、怕危险拒绝营救、被贼兵挟持着攻打京城等等。   让人都不忍多想。   你要说那都是兵败被俘之下的无奈之举,那被救之后呢?   那时候总有大明精锐护佑,知悉里应外合的全部计划,总归优势在我了吧!那他都不肯略微配合,收拾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呀。   啧,倒是能厚着脸皮抢功呢。   为了给自己装点门面,连宣府之急都不顾。半点不想少了脱脱不花一家跟也先家眷在手,宣府那边得多付出多大努力才能有如今战果。   正因为有了这么块洼地,才显出朱祁玉这座高山来。   更何况人家语言铿锵,行动有力。即位短短半年,就不但解决了京城之危,稳定了国祚。还研究出了铁丝网,配上双头铳,为此次大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呢?   连国库能这么快重新丰盈起来,都是因为那道关于户籍的命令。   有这么个具备一切明君潜质,能带他们一起名留清史的优质选择在。谁要把那丢人玩意儿再让回皇座上去,防止他再宠个李振、刘振不说,还得防备他秋后算账啊?   所以迎着朱祁钰困惑的表情,胡濙特别坚定力地道:“那自然不应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皇位都坐了,年号都换了,哪能说让位就让位?不信您问于谦和诸位臣工!”   于谦:……   虽猝不及防被点名,但还是坚定点头:“对对对,胡太师说得对。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哪能说改就改?再者说,皇爷既然尊重上皇,如此大事,是不是也听听上皇的意见?”   咳咳。   即便那人很脸大,很可能就坡下驴,再度赖在皇位上。   但前有土木之败,今有宣府大捷。那位就算再怎么急切,也得表面谦恭一下。   到时他们大家伙就不等他把戏做完,就潮水般跪下。连说上皇英明,皇爷英明,再捧出太后娘娘懿旨来。   保准让他想赖都赖不上。   群臣:???   原本他们是很气愤的,散了朝就把某‘叛徒’团团围住,试图群起而攻之。   结果就听到了如上一段,所有人震惊。   许久后,陈循第一个伸出大拇指:“不愧是于谦于少保,这个随机应变的能力简直绝了。既如此,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至于说会不会被上皇记恨?   无所谓。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横竖在他们提议另立新君的时候,就已经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天下,却独独要被上皇记恨到死。   只要能保住如今的英明君主,让他继续留在皇位上发光发热。而不是一片赤诚地还政,却被防备、忌惮到死。   他们就无所畏惧。   更无所畏惧的胡濙胡太师还为自家皇爷准备了全副銮驾。   试图从礼制上就让上皇明白──   名分已定,再无更改可能。   朱祁钰眉头微蹙:“这不好吧?”   胡濙当即就与他讲相关礼仪规矩,表示自己遵章办事绝无半点不妥。群臣则温言劝说,力争让他以最好的姿态去见上皇。   好让他放心。   圣驾在外的日子,皇爷幸不辱命,把大明江山管理得很好。   朱祁钰:……   梦里头,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个比一个忠诚,一个比一个急切。弄得代宗满满危机感,生怕大哥回来自己这代理皇帝就要做到头了。   所以反复扯皮,甚至不想把人接回来。没少嘟囔当时我说不登基,你们非得劝,现在又整这一出之类的话。   还是于谦给了准话,说名分已定,再无更改可能,这才勉勉强强把人接回来。   为宣示自己正统位置,用了个全副銮驾而已。   还成了写在史书里的心虚小气。   现在一样的人,一样的事,你们倒是另一番说辞了哦!   竟求着朕用全副銮驾跑亲哥那里耀武扬威啊。   啧啧。   朱祁钰心里吐槽不断,面上却带着几分天真几分喜悦地问:“真的吗?如此,真能让皇兄更欣慰吗?那好,听诸位卿家的!”   景泰元年二月末,帝趁瓦剌大军攻打宣府,守备空虚之时。派大同守将郭登、居庸守将罗通绕路直达瓦剌王廷。   活捉大汗脱脱不花一家与太师也先家眷,迎回上皇车驾。   宣府大捷,瓦剌几近族灭。   帝心大悦,亲率文武群臣十里相迎,跪接上皇车驾。   举国欢庆。   不想恭候许久,上皇车驾来,却是下车便对皇爷一顿怒骂。   叱其大胆,居心不良。纵着郭登、罗通不遵圣命。竟敢以下犯上,用药迷晕了他,将他草草送至京城……   好在事未及半,母后皇太后就派人传来懿旨。   切责太上皇之过,命人将他带至南宫静思己过,让那不知好歹的家伙当场傻眼。    第57章 朱祁镇回京,这刺激受大了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给朕再说一遍!”朱祁钰双眼赤红,愤怒欲狂。   被骂的太监还真又再把懿旨宣读了一遍。   跟那日劝朱祁钰的话大同小异。   还是把败军之罪分了点给朱祁镇,怪他宠信奸宦。军国大事也由着他胡来,不肯听信忠言。以至于战事失利,损失数十万精锐与大半朝臣。   亏得今上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不但稳住了大明国祚,还巧设计、知人善用,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   不但迎回上皇,一雪前耻。   还几乎灭了瓦剌,让北方二十年内无边患之虞……   终于听清楚了的朱祁镇无限震惊:“这,这不可能!二十万大军围困宣府,怎么就……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一天政务也没接触过,被他母后刻意养都得懦弱胆小的二弟怎么能?   朱祁镇恍惚,朱祁镇不敢相信。   但连他舅舅、表哥们都点头。并示意他赶紧接旨,先往南宫再图以后。   有宣府大捷的泼天之功,现在就算宣宗爷活过来了,都得劝您安安生生的当好这个太上皇。   可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不是?   有母后皇太后,有孙家上下,还有大小姻亲们与您那些个昔日心腹。但凡运筹得当,不愁没有机会。   将这些眉眼官司都看在眼里的朱祁镇闭眼,都不敢想现在事情已经严峻到了什么程度。   只直直往后一躺,原地晕倒。   晕之前还说瓦剌灭了?   真好!   他这一晕,他大舅孙继宗、二舅孙续宗就赶紧哭着嚎着扑上来。扶人的扶人,喊太医的喊太医。   折腾完就开哭,说他们可怜的上皇外甥是在敌营吃了太多的苦。   终于回到京城,难免心思翻涌。   若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也请皇爷看着他蒙尘艰难的份上谅解一二。既然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那咱们就先把他送到南宫云云。   真是太后的两个好爪牙!   朱祁钰脸上还满是错愕,明显被骂懵了的样子。但回过神来,眼里又满满都是对亲哥的担忧了:“两位舅舅说得这是哪里话?皇兄历劫归来,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只是……”   “南宫简陋,如今又春寒料峭。皇兄初初归来,这又昏了过去。立即送到南宫,是不是有点不大好?不如……”   群臣生怕他归于弟道恭,都被伤成这样了,还想着还政呢。   赶紧七嘴八舌劝,连百善孝为先,国朝以孝治天下等都搬出来了。力劝皇爷遵从母后皇太后懿旨,给两位孙大人个方便。   朱祁钰这才勉强点头。   依依不舍得瞅着车驾越来越远,把他那好皇兄送去南宫。   不等他跟上去给皇兄送温暖,群臣就已经拉着他开始讨论那七万降卒的安置问题了。   还有数十万老弱妇孺。   瓦剌虽不大,算吧算吧下来,也有小百万人呢。   此战与京城之战等,陆陆续续将他们青壮几乎消耗一空。   战斗力是没什么战斗力了。   但现在大明尽占了人家草场,自然也得考虑人员安置问题。尤其那七万降卒的安置,更是不知道让多少朝臣既喜且忧。   辗转反侧许久,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杀了未免太残忍,可留着……   七万人啊!   当初土木之战,瓦剌都没出动那么些人马。   若放归,立即就是个新威胁。留下呢,不管是人吃马嚼还是看守他们的兵马都是天文数字。   简直左右为难。   现在这难题就被拿出来,转移‘至情至性’帝王的注意力了。   还真没盼着他能想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来。   可朱祁钰是谁?   是得了祖宗示警,一梦数百年的存在。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略一思忖,就给出了主意:“分而治之吧。把杀死也先,跟朝廷投诚的那几个树立起来当典型,狠狠奖励。好叫所有人知道,只要真心依附,朝廷肯定也择优而用。不必冒着生命去抢去夺,也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能用上他们喜欢的丝绸、茶叶等。”   “剩下的,轻壮跟对朝廷排斥明显的,给徐有贞送去。治理河道嘛,人手当然多多益善。”   “年老些的,也表现出对朝廷向往的,就安排人教导种田。把瓦剌适合耕种的地方开垦起来,让他们自食其力之余还能给朝廷上税。”   至于老弱病残幼?   拨几万军择地驻守,带着这人该牧羊的牧羊,该养马的养马。   成立慈济院与学堂,前者让老无所养、幼无所依之人有个安身之所。后者嘛,自然是要教瓦剌人大明文化,习大明律法。   尤其小孩子们,不管男女,都得入学堂几年。   天分卓越的,还能免费进入官学继续研读,有机会成为大明官吏。   主打一个从根子上改变。   让这些瓦剌人变成大明瓤子,渐渐成为京城的移动长城,大明最坚实的防护。   也许不易,但有志者事竟成啊。   梦里头,清朝就做到了。   一直到最后,清王朝自己都签署文件下台三鞠躬了,还有蒙古兵马过来勤王呢。   朱祁钰无意学着他们满蒙联姻的方式去牺牲自家公主、郡主,也不愿源源不断掏钱优恤,但有些方面却不介意学习一二。   所有人等原地愣住,好一阵王直才问:“皇爷这是……这是已经对此思虑已久了吗?”   朱祁钰摇头:“那倒没有,但自古以来对战俘也就那么几种不是么?各有优劣,都有不尽人意处。所以朕就想着农耕与游牧的关系为何不可调节?总如东风与西风一样,此消彼长。你弱我强,不停往来征战,流血牺牲?”   一连数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毕竟有史以来,这问题就一直存在,从未消弭过。赵宋王朝甚至还直接被蛮夷灭国,导致神州陆沉。土木之变,大明也差点步了南宋后尘。   般般血泪教训在前,所有人等都求知若渴。   至于他们原本大张旗鼓来接的太上皇?   谁管他?   让他奉母后皇太后之命,好好反省去呗。    第58章 这不是想通,是想好了吧?   面对一群恨不得拿小本本记要点的朝臣,朱祁钰还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跟他们说四百毫米降水线吧!   他们也不懂啊。   反复思忖后,他仔细组织了语言。尝试解析从气候环境讲到农耕与游猎两种方式下,所造成的人们生活习惯、性格与精神等诸多不同。   “朕觉得,这道难题之所以数千年未解,无非两个字──生存。”   牧民逐水草而居,偏僻草原气候多变。   干旱、严寒、疫病等。   总能轻易压缩他们本就艰难的生存机会,为求活命,他们只能冒险发动战争。像流匪一样,仗着速度快、机动性强,三不五时地过来抢。   中原王朝强势些,能把他们打得找不到北,边患问题就少。   反之就屡受其害,被打得找不着家。   直到后来土豆玉米被大量种植,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没有了生存挑战,这个问题才自然而然地消弭了。   梦里,玉米、土豆、西红柿、辣椒等好些好东西都是万历年间传进来的。   距现在百二十年。   所以,海运事也该渐渐提上日程了。   群臣哪知道这么会子,他们皇爷又在琢磨这么违反祖制的大事了呢?   他们只庆幸自己跟同僚们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反复往母后皇太后身边劝谏。让她老人家痛定思痛之下,终于认清事实。   用孝道压制的终极大招,直接懿旨将上皇挪到南宫去闭门思过了。   这才保住了他们虽无执政经验,没经过专业教导。但其实聪明灵慧,能触类旁通,更时不时有惊人妙招的皇爷。   让他不再困囿于亲情,束缚于约定。   心心念念地想着要把皇位还给上皇,而是家国天下的角度考虑决定毁约。   是的。   被群臣们反复劝说,太后慈命再加上亲亲皇兄这么一番狂暴输出。朱祁钰终于‘幡然醒悟’,他皇兄也许是个好兄长,但并不是个好皇帝。   还政或者对他、对群臣跟大明天下来说都不是个好主意。   “所以,朕决定食言自肥了。”   于谦如释重负般地笑:“皇爷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食言自肥?原本名分已定,就再无更改之理。且您临危受命,于国有功。可不是您窃据神器,而是大明选择了您,您成就了如今的大明。”   “于少保所言极是。”   “皇爷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迎回上皇,一雪前耻,有开疆拓土之功。皇爷英明,皇爷万岁。”   与这边山呼万岁,众人称颂的热闹相反,南宫简直冷清到让人心里发寒。   早已醒来,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的朱祁镇静默不语。   孙太后也一脸的怒其不争。   只有匆匆赶来的钱皇后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伸手摸索着自家夫君形貌:“皇爷清减了不少,这段时间一定受了不少苦。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日臣妾亲自下厨,与您洗手做羹汤,很快就能补回来的。”   年少夫妻久别重逢,见到她,朱祁镇才有了几分激动。尤其见她眯着眼睛,像是努力看清自己形貌的样子。   朱祁镇心中更是猛地一沉:“梓童,你这眼睛怎么了?”   孙太后瞪他:“还不是担心你这混账夜夜垂泪,又日日烧香拜佛才落了症候!”   再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朱祁镇沉默,接着就被自家母后好一阵数落。最后才厉声轻喝:“哀家不管你之前打得什么算盘,现在都给我老实收着。”   “母后,朕才是天子。”   呵呵。   孙太后直接大开嘲讽,一点情面都没给亲儿子留:“天子!肆意妄为,以至于几十万精锐尽丧,自己也当了俘虏,还得弟弟帮你出面收拾烂摊子的天子?”   “是,你二弟曾说过自己只是代理。待你顺利回朝,就还政与你。可如今,他敢还,你敢接么?”   见面机会难得,以后怕是更难得。   孙太后连句别情都不敢多叙,扬声痛骂,做给所有人看。   低声却忍不住叮嘱儿子两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更何况他们现在一个圣母皇太后、一个上皇与上皇后。孙家、钱家与几位皇子母家,若能拧成一股绳,也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而且……   “你好歹登基为帝十四载,朝野上下还能半个心腹也无?”   那肯定不止。   别说他如今归朝,就算是当初被当敲门砖时,还有不少人为了不与他为敌主动弃关逃走的呢。   孙太后:……   完全不知这到底有什么好炫耀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儿子能重新燃起斗志来都是好事。   于是,等皇后汪氏闻讯以请安为名,过来帮自家皇帝夫君探听虚实时。就见上皇大伯已经满目羞惭地给母后皇太后跪下:“儿臣已经知错了,再不敢有任何妄想,母后息怒。”   他身边,皇嫂钱氏也帮着求情。   等圣驾终于匆匆赶回,带着不少好东西来看望兄长时。   这位已经变回了被俘之前的雍容温雅:“二弟有心了,不过刚刚母后一顿痛骂,为兄方大彻大悟,认识到自己此前到底怎生大错特错。”   “亏二弟你临危受命,扛起了咱们大明江山。保社稷无恙,使天下臣民免受南宋之苦。为兄……为兄欠你一声多谢,还有对不住。”   “因为兄任性,一意孤行,给你给大明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亏你胸有丘壑,指挥若定。才能扭转败局,跟杨老将军巧妙联手,迎来宣府大捷……”   总而言之两句话:多谢了老弟,不住了老弟。大明江山,还得老弟你!   表达完自己所要表达的,他就连老弟带那些好东西都一并推了出去。   晚上盛大的欢迎晚宴?   不去不去!   他现在啊,什么都不想。只想奉自家母后之命,好好静思己过,为无辜死难在土木一役中的英魂祈福。   却金银珠玉,辞华服美馔。   越是清苦,才越能显出他的诚意与悔意来。   朱祁钰:???   大哥你这不是想通了,是想好了吧?!    第59章 将好弟弟人设进行到底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朱祁钰可不相信流落瓦剌半年都没想明白的人,被孙太后骂一顿就能深刻反思了。   他这好皇兄啊,多半是被分析明白了。   知道优势现在不在己方,就算大着胆子接受还政了也坐不稳这把龙椅,甚至还可能性命堪忧。   索性暂避锋芒。   以改过为名淡出群臣的视线,也减轻些许不满。   同时也转明为暗,蛰伏起来静待时机。   很有其母孙太后的风格了。   朱祁钰心下了然,面上却满是疼惜:“皇兄说得这是哪里话?你可是大明天子。虽九岁登基,前几年多靠太皇太后跟三杨辅佐。但自亲政以来,又何尝不是兢兢业业?”   “虽土木一战结果与目的背道而驰,但您初衷是好的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至于皇兄您甫一回京便如此自苦,这……”   “这叫弟弟如何舍得,又如何能安稳地住在养心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   哥哥旅途疲惫,宴会罢了也就罢了。但这些东西,你必须收下。否则弟弟心中实在难安,抬也得把您抬回乾清宫去。   主打瓦剌半年,皇兄已经受了太多苦。如今终于归国,弟弟绝不让你再苦一丝丝!   一应所用,都得最好、最合心意的。   宫里有的都给备上,宫里没有的就即刻去采买。比照他这个皇帝的规格再厚上三分,委屈了他也别委屈了他皇兄。   国朝第一好弟弟人设越发坚不可摧。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正要上演苦肉计的朱祁镇摆手:“别别别,这不合适。”   “不,这很合适。”   朱祁钰泪眼迷蒙地拉着他手:“皇兄素来疼弟弟,就给弟弟个略作弥补的机会吧。他日贼兵奉您圣驾往边塞,弟弟……弟弟虽为了江山稳固故,但到底曾明令各关守将不论真伪都当是诈处理。甚至京城之战,还令人不必顾忌。”   那差点死在炮口下的恐惧,现在想想还让朱祁镇胆寒。   但对方都已经把话挑明,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话不能那么说,社稷为重君为轻。二弟你做得对,为兄还要感激你呢。不然万一北京城破,咱们兄弟二人将来可有什么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啊!”   咳咳。   朕必定是昂首挺胸,满脸骄傲地去。你么……   就不知道那稀疏的发量,是不是能遮住这无匹的大脸了。   朱祁钰心中腹诽,面上却不住点头:“皇兄说得是,多谢皇兄体谅。有您这一句,弟弟心中那座负疚之山都被铲平了半数。”   剩下的一半?   那当然是得靠加倍对哥哥的好啊!   皇兄舟车劳顿,无心洗尘宴,那就先散了散了。皇兄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咱再仔细办。   皇兄因土木事自责,也被母后皇太后勒令思过,拒不接受还政。直说他这个皇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适合如今的大明?   那是皇兄雅量汪涵,当弟弟的可不能擅专。要率领文武群臣,每天往南宫晨昏定省。朝中大小事务,悉数先让皇兄过目,请示过皇兄意见。   至于将皇兄禁锢在南宫中,不许他与外人相见?   不存在的!   皇兄是太上皇,又不是罪犯,怎至于失去人身自由呢。   当然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   许是朱祁钰这国朝第一好弟弟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朝臣们都反过来防备他再一个不清醒,再把好好的皇位说让就让出去了。   一个个的,不止自己绕着南宫走,上皇召见能不见就不见。   还想方设法地拖住朱祁钰,让他也少去。   再没有哪个心念所谓的正统,话里话外试探、甚至想方设法地与南宫那位联系。   朱祁钰自然也不用像梦里的代宗那般杯弓蛇影。   防备群臣跟他哥联系防备到把南宫砌上高高的围墙,派重兵把守,只留个送饭的小孔,连他哥喜欢站在下面乘凉的那棵树都给砍掉。   可他越大方,朱祁镇跟孙太后就越惶恐。   毕竟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以己度人。   换做他们,宁可背负些许骂名,也要斩草除根的。毕竟朱祁镇再怎么着,也是宣宗正统。   是先帝嫡长,还在襁褓里就立下的太子,当过十四年天子。   就算他……   咳咳。   现在不如朱祁钰得人心,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是吗?   只他在,就有人主动或者被动地进入漩涡,图那从龙之功的泼天富贵。   千日防贼到底不如永绝后患……   横竖被好弟弟一孝顺,他那苦肉计也彻底失去了演绎机会。   为保住自己跟儿子们的生命安全,朱祁镇索性破罐子破摔,试图用沉迷酒色的颓废形象淡出所有人视线。   几天功夫,就把身边伺候的漂亮宫女受用了个遍。   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朱祁钰率人来请早安?   对不住,上皇才睡下没多会儿。早早命人转达,让皇爷该忙忙去,放他睡个安稳觉。   一应政务再往他这送?   那他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带酒味的嗝:“在其位,谋其政,嗝,那相对的,嗝,不在其位,就嗝,不用谋了呗!朕都太上皇了,还管啥朝政?拿走拿走,别耽搁朕睡回笼觉。”   还政?   快得了吧!   朕刚回来的时候还钻牛角尖,觉得大明江山是自己的责任。就算干得不咋好,也得努力干。   现在松散了些日子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错过了多少。   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苦日子他可一天都不想过了。   大明江山既然弟弟管的挺好,就受点累继续管着吧!   朱祁钰有些迟疑:“这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这是对你我兄弟都最最合适、最最好的选择。”   朱祁镇心里骂得可脏了,面上却一派真诚。   哥俩亲密地抵了抵拳头,似乎达成了一致。可实际上,朱祁钰想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了不要,日后可不许反悔哦。   朱祁镇却只反复默念权宜之计四个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但有机会,他就把属于自己的皇位夺回来的。    第60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要说京城这哥俩表面兄友弟恭,实际暗潮汹涌。   那武将们欣赏,就来得简单纯粹许多。   宣城一战,石亨可是见识到了杨洪在军中的无二影响力。   整个宣府兵也都训练有素。   令行禁止,军纪斐然。   不像他带的那些,虽战场杀敌嗷嗷往前冲,但军纪其实没什么军纪,全靠他这个头儿罩着。   京师保卫战刚结束,弹劾他跟他手下兵丁军纪疏阙的折子就堆满御案。   也就是非常时期,用人之际。   皇爷通融了些许,否则……   嗐!   横竖这些日子以来,石亨在杨洪这位老将跟前受益良多。自然而然的,也为他喟叹惋惜。好好一员猛将、一员经验丰富的老将,就毁在糟心儿子手里。   对此,杨洪倒是看开了许多:“皇爷说得对,溺子如杀子。是老夫养而不教,一步步纵容才惯着那小王八羔子越发胆大,差点把九族都一起带走。”   私调兵马,罪同谋反。   而谋反,从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算他把八议都占个遍,也照样无济于事。再加上那混账还走私军械、盗支国库、勾结宦官、杖杀朝廷命官等等。   真真多款大罪。   皇爷能网开一面,只斩了那混账一个。还将兵权交到他手里,让他以如此惊世之功收场,已经是万世未有之隆恩了。   石亨点头:“咱们皇爷确实人间罕有,真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未有参政领兵经验,却样样都做得可圈可点,甚至屡有奇思妙想。”   就是吧……   作为重点防范对象,石亨可遭遇了态度大棒。   现在想起大诰跟大明律来还一脸菜色,特别的心有余悸。   隐隐约约间,手指头都生疼。   “天可怜见的,老弟我一个大老粗,一辈子都没写过许多字,现在倒是把大明律记得滚瓜熟烂。”   杨洪也笑:“挺好,知道律法森严,才能心存敬畏不敢轻犯。老夫若是能早学会这招儿,也不至于……唉,不过也罢。原老夫也虑盈满,有告老之意。只是……”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小子多从老哥哥我身上吸取点经验教训,好好约束自己跟子侄吧!为兵为将浴血沙场,别敌军都没要了咱的命,倒倒在自己的贪跟子侄的骄上。”   “皇爷是万古难求的好皇爷,与他君臣,为将者不必担心功高震主,无虑鸟尽弓藏。但他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犯到他手里,往日再多功劳都白瞎。”   杨俊那死不瞑目的脑袋才传视三军几天啊?   石亨根本不敢有半点马虎!   被老哥哥好一顿嘱咐,两人才又继续策马,往京城方向而去。   此番大捷,北方至少二十年无患。   皇爷定然龙心大悦,各种厚赏。   咳咳。   要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再怎么谨小慎微,石亨还是骨子里那个贪权、贪财的。   只是有朱祁钰的棒子加甜枣大法,把他这份贪上了枷锁。让他不敢再往不该伸爪子的地方伸爪子,而是整肃军纪、拼命冲杀,争取用合法手段升官发财罢了。   如此大捷,朱祁钰不但厚赏,还厚待呢。   实时掌握有功将领们回京路线与时间,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同是京郊十里亭,同样的全副銮驾出迎。   这把气氛可就热烈真诚太多了。   文武群臣都欢欣鼓舞不说,还自发来了不少迎接英雄凯旋的百姓。   锣鼓齐鸣,鞭炮声声,处处都是对新皇的认可。   你说打胜仗的是杨洪、石亨、郭登等人?   呵呵。   ──那还不是咱们皇爷知人善用嘛?   ──那杨洪可是永乐年间就从军了,历经好几朝,以往再厉害也没打这么大的胜仗。土木堡一战,石亨还是败将、逃将呢!   ──也就是到了皇爷手里,才有德胜门大捷,才能追也先追到紫荆关,才有如今。   ──由此可见,将军再能,也得遇上会使唤的皇。   ──不然给赵构一个岳飞都白搭!   ──对对对,咱皇爷就是厉害!听说了么?那把贼兵打得跟筛子似的双头铳,是皇爷下令造的,那铁丝网干脆就是他的点子……   无边夸奖汹涌而来,听得硬被拉来一同迎功臣凯旋的朱祁镇满心厌恶却躲避不能。   甚至还得努力克制情绪,不让嘴角的笑容显得过分僵硬。   忍吧!   忍字心头一把刀,等他功成,重新回到皇座,定将如今的屈辱百倍还之。   所有背叛过他的,凌辱他的,都别想好过!   朱祁钰虽行辇上还不忘政务,但也没耽搁一心二用。眼角余光一直注意自家好皇兄呢,恰恰好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看在了眼底。   果然啊,什么放手啊、厌倦啊,让有德者居之的都是屁话。   敷衍而已。   那家伙根本贼心不死,跟他这儿卧薪尝胆。八成就等着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卷土重来呢。   呵。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梦里宁造弟弟反、抢亲儿子皇位,也要玩夺门之变搞复辟的家伙,现实中同样权力至上。   横竖能不能当好皇帝不要紧,把大明江山祸害成什么样子也无所谓,不管怎么着他都要当皇帝呗?   呕~   朱祁钰心下作呕,连折子都看不下去了。   正好马蹄声远远传来,张诚在车帘外轻声禀奏:“皇爷,杨老将军等宣府大捷中的有功将领们快到了。”   “好,吩咐人奏乐,朕与皇兄同迎咱们大明的靖边英雄们。”   俄尔,乐声起。   朱祁钰对朱祁镇做了个请的手势:“皇兄,咱们出去吧,一起迎迎除贼功臣们。因为他们的奋勇厮杀,大明北方边患平,前耻雪,兼拓土开疆,实在社稷之臣啊。”   这前耻二字简直在朱祁镇心口上插刀子!   作为耻辱本耻,他想一巴掌甩在朱祁钰脸上,问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现实是,他不但不能,还得赞许点头:“皇弟此言有理,几位将军确实是国之功臣。”   这杨洪等人哪敢居功?   下得马来就跪在地上:“上皇过奖了,都是皇爷心思灵巧,弄出了铁丝网,还得了铁丝网配合双头铳的新奇战术。更神机妙算,料敌于先……”    第61章 朱祁镇恼羞成怒,差点拔剑砍人   对对对,都是皇爷之功。   他身边的石亨也跟着补充:“若不是皇爷不拘一格降人才。末将这会子还在牢里呢,哪有沙场立功机会?”   “末将等也是奉皇爷之命,才坚持把脱脱不花一家跟也先家眷都带到前线去的。事实证明,真有奇效。 贼兵原还斗志昂扬,得知老窝被抄,大汗都成了咱们的俘虏。立即军心涣散,挣扎逃脱或者原地祈降……”   ‘钲’一声,长剑出鞘。   刚刚还与朱祁钰并肩而立,含笑迎接凯旋诸匠的上皇朱祁镇蓦然拔剑。   赤红着双眼,叫嚣着要斩了功臣之一的郭登。   众人愕然,旋即想起这位也被俘过。   也因为被俘导致军心涣散,一战折了几十万精锐。   不但北狩,当了敌军的敲门砖,还年纪轻轻就失了皇位,被尊为太上皇。   刚刚郭登那席话,虽然说是在如实叙功。但听在这位上皇耳朵里,无异于指着和尚骂贼秃。   他不龙颜大怒才怪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事情归事情。   就在他身侧的朱祁钰可不会允许他在自己眼前刀了有功之将。   抬手将他手中宝剑打落在地,接着就紧紧抱着他腰:“皇兄,皇兄你别激动。郭爱卿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   朱祁镇冷笑:“他只是什么?只是无心之失是么?呵呵,若朕还居九五,他郭登说哪一个字不得斟酌再三,岂会有如此无心?”   “朕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奚落于朕,给你这个新皇鸣不平呢!”   郭登:……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   只是如实陈述罢了,架不住有人做贼心虚,自顾自对号入座。   这若换旁人,就算再怎么气,面对上皇,为了自己和九族也只能默默忍了。   但郭登是谁?   那是全大明都出了名不好酒色,但独独不能忍气的主儿!   就算刚冤枉他的是前皇爷、今上皇也不成。   几番解释无果后,眼见着上皇还抓着理不饶人,都抨击到皇爷身上了。   郭登二话不说,砰砰磕了俩头:“上皇明鉴,末将真只是如实呈报状况,没有任何影射。您若不信,末将愿以死自证。”   话落,还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捡起了被朱祁钰打落的那柄剑,横在脖子上就要自我了断。   吓得朱祁钰嗓子都喊破音了:“快快快,快拦着他!”   这哪还用他吩咐?   朱祁镇他大舅孙继宗比他还急呢,火速上前把人拦住。宁可自己手被剑划得鲜血淋漓,也不敢碰坏郭登半点油皮。   边拦还边劝着:“哎哟,我的好亲家,你说你这性子怎么就这么刚呢?你也知道的,上皇心念大明安稳不惜御驾亲征。结果……”   “这简直是上皇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急切之下有所误会也是难免的。”   “你怎么就……”   “是是是,你劳苦功高,万千委屈。但身为臣子,总不好因为自身委屈就闹死闹活,将上皇陷于不义吧?”   这话……可真难听。   但现实就是这样,君为臣纲,夫为妻纲。   若朱祁钰还想端着他那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人设,那就算郭登死在这儿,也求不到任何公道。   甚至还妥妥被追责。   功臣变罪臣。   好在他不是,他不但没维护亲哥,还推了推怔住的他:“皇兄看见了?郭爱卿都不惜以死为证,可见刚刚的确是个误会。”   “他无心之言,你也别过分解读好不好?他祖上就为大明出生入死,自己也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前不久才亲往瓦剌王廷,把您接回来的。   不说感恩戴德,也别恩将仇报不是?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祁钰没把这话说出来。但眼角眉梢之间,满满都是这个意思。   把个朱祁镇弄得脸色涨红,眉头皱了几皱,嘴巴张了又合,到底是没说出来什么。只恨恨甩袖:“朕就说朕不来,你非让朕来,现在好了吧?”   “没趣的很,先走了!”   说完就上了御辇,直接吩咐启行。   下面的人哪敢擅专?   赶紧请示朱祁钰这个皇爷,很显然,这个举动又触碰到了上皇敏感的神经。   让他抬脚踹人:“呵,还真是一朝君子一朝臣呢!如今,朕这个上皇竟是连这点小事都决定不了了?”   朱祁钰拱手:“皇兄这说的哪里话?不管从尊从长,自然都是您先于弟弟。”   说完就命人起驾,好生送上皇回南宫。   他自己呢,则是双手把郭登扶起:“今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让郭爱卿受委屈了。朕知道你并无他意,只想皇兄……”   “唉!这半年来,他也确实经历太多。初初回京,一时半会还没调整过来也是有的。朕替他赔个不是,劳郭爱卿体谅一二。”   郭登也就是一时激愤,被便宜亲家那么一劝理智就回笼了不少。   现在更是老脸羞惭。   连连摆手:“皇爷万万舍不得,末将何德何能值当您如此……”   朱祁钰微笑摆手:“当然值得!爱卿深入瓦剌王廷,迎回上皇,生擒脱脱不花一家与也先家眷,为宣城大捷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是功臣中的功臣。”   “正是因为尔等苦守边关,才有大明上下喜乐安康。您跟每一个为大明流血牺牲的兵丁,都值得朕铭记感恩。”   俗话说得好,没有高山显不出洼地。   前头朱祁镇的表现越疯魔,现在朱祁钰这番话就越入耳。   也不知道哪个率先起了头,反正现场呼啦啦跪下一大片。都在高呼皇爷英明,皇爷万岁。   心里更是心疼皇爷。   到底几辈子不修,才摊上这么个提不起来的哥啊?   没有金刚钻,还非揽瓷器活。   大败后,自己心理脆弱,倒疑神疑鬼,怨人家指桑骂槐。   啧啧!   要不是皇爷手疾眼快,他还要当场拔剑砍千辛万苦救他回来的功臣呢。   真是……   白眼狼都不带这么个白法的。   还盼着他这次亮相能收获点同情分,拉拢些昔日武将的孙太后:……   所以自己当年生的其实不是孩子,是块烂泥吧?   怎么也糊不上墙的那种。    第62章 心病?那不如张榜全国求医吧!   简直菜到让太后娘娘绝望。   他昔日里那高超的交际手腕呢?不是在敌营都能让也先弟弟心折么?怎么回到自家地盘上还这么……   拉胯两字太后娘娘不愿说,更不愿意用在自家儿子身上。   虽然他确实……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指责也于事无补,只徒增母子矛盾罢了。思来想去,她还是下令招了太医。   等朱祁钰安抚好郭登,着人另牵了一匹马,说说笑笑与诸将一道回宫,准备参加奉天殿宫宴时,太后已经使人给郭登送了厚赏。   说是刚刚命太医给上皇把过脉。   太医言说上皇心急边关战事,这才不惜御驾亲征。结果事与愿违,大军兵败,圣驾蒙尘。颠颠簸簸小半年,终于顺利回朝,却也落下了心病。   听不得某些相关的字眼,绝非有意薄待功臣云云。   迅速帮着找好了借口。   并且以养病为由,痊愈前都谢绝任何行动,也拒绝任何人前去探视。   包括但不限于朱祁钰这个皇爷。   朱祁钰大急:“怎会如此?朕得过去瞧瞧,前头还好好的,这怎么还落下心病了呢!那些庸医们会不会误诊,要不要望民间张榜寻医?”   孙太后:!!!   怀疑,哦不,确定这庶子是故意的。   故意要把她家儿子疑似颅内有疾的事儿昭告天下,从根子上绝了他再登帝位的可能。   但有她在,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孙太后深吸了口气,眼睛眨了几张,瞬间泪盈于睫:“皇帝的心意哀家领了,但你皇兄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些,你就别……”   “唉!也是他自幼便被册封为太子,小小年纪登基。从记事起就被嘱咐着要以大明江山为己任,兢兢业业许多年。结果却骤然遭受如此打击,这才有些承受不住。”   万般叹息后,她还以母后皇太后身份行了一礼。   请朱祁钰跟群臣们多体谅他些,给他点时间,暂时别过去打扰。再不然,给他像藩王一样,择一个藩地,让他往边上清静着也行。   朱祁钰:……   然后他就要变燕王了吧?   嗯,比当年的燕王还名正言顺些,连奉天靖难的招牌都用不上。直接网罗些梦想从龙之功的野心家们,把他当乱臣贼子打就行。   朱祁钰虽然确定以自己今时今日对朝堂的把控、在文武群臣心中的地位,他就算真这么来一把也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战事一起,不管谁胜谁负,祸害的都是大明江山。   他当然不可能给好皇兄这机会了。   忙撩起袍角跪下:“母后有什么事吩咐儿子一声就是,何苦如此?儿子都听您的,怎么对皇兄好,怎么就怎么来。”   “儿子还是那句话,皇兄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日后,儿子必然不会再让他受丁点苦。”   离京之类的话,可就再别说了。   有需要尽管开口,咱们全国张榜,延请名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让皇兄健健康康的。   孙太后点头,说了句皇上有心了。   然后还真就提出了要求。   以往上皇未归,他的妃嫔们都随她住在仁寿宫。如今上皇归来,那些人也都往南宫去了。她也有意跟吴太后换换,让吴太后住仁寿宫,她往清宁宫。   一则两宫并立,但吴太后才是圣母皇太后。   二则清宁宫离南宫更近些,也更方便她前去探望儿子。   这在以往,吴太后听到这话得忙不迭答应。可现在,跟儿子交了心,又被儿媳妇提点过,她可不是昔日的宫斗小白了。   孙太后话音刚落,她就行了个妾礼:“姐姐如此,可就让妹妹无地自容了。先帝在时,您为后,妹妹为妃。尊卑早定,现在亦然。”   “在妹妹这里没有什么两宫并立,永远以您为主。哪能让您住清宁宫,我居仁寿呢?不妥不妥……”   至于方不方便?   呵呵。   吴太后要的就是她不方便,要的就是她们母子俩少见面。也好少些谋划,少给自家儿子添麻烦。祁钰给她儿子收拾烂摊子,已经够累了。   被亲娘护着的朱祁钰心中微暖,忙说照顾病人可是个力气活,母后身体也不大好,不宜过度操劳。   这换宫殿的事情就算了吧。   不如儿子多上些心,多派些得力的人伺候着。   孙太后:!!!   所以,她这是挖坑未成,还让那庶子得了机会往自己儿子身边布置眼线了么?   可恶。   不过不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歹她也执掌后宫半辈子,儿子也当了十四年皇帝。对朝廷和后宫的掌控力,都不是朱祁钰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所堪比拟。   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朱祁钰半点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的,礼数做足后就继续主持给有功将领们的赐宴,决定给他们的封爵赏赐。   头号功臣,与朱祁钰演了一手好周瑜打黄盖的杨洪被封昌平侯。   石亨这个武清侯也再升一级,领了国公衔。因其身先士卒,悍勇无比而得封号为勇。   立了大功,也受了大委屈的郭登也被封为定襄侯。   封号还是梦里的那个封号,但级别却高了。不再是伯爵,而是侯爵了。   连罗通都跟着捞了个伯爵。   可以说朱祁钰对此次宣府大捷的功臣封赏都特别重了,当场就引起了许多不满。说几人固然有功,但也不至于如此厚赏。   比如石亨。   半年前还是土木堡之变的败将、逃将。现在不但委以重任,还封了侯爵现在又要晋国公,三级跳也不带这么快的吧?   还有杨洪,他儿子杨俊可是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皇爷不予追究就已经法外开恩。   郭登……   算了,那家伙脾气太硬,连上皇都不惯着。他们再说多了,人家再来个殿前撞柱。以后史书秉笔,还不得给他们扣上个逼死功臣的恶名?   因为这点子顾忌,压力就全都给到了郭、杨与罗通身上。   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都被扒拉出来。   可怜的罗通哦!   伯爷还没当上呢,正统初年因贪淫而被弹劾的旧事就被扒拉了出来,当时他亲家的眼神都不对了。   想要的效果超额呈现,朱祁钰只艰难忍笑,提出他早就想好的‘折衷之法’。    第63章 您这没退,还前进了好几步啊!   朱祁钰抬手,抄起龙胆就拍在御案上。   顿时满殿寂静。   刚刚还吵成乌眼鸡的群臣们纷纷跪下:“臣等无状,还请皇爷降罪。”   “嗯,是挺无状的,让朕不得不动用这震山河。”朱祁钰半是不耐半是无奈地哼了声:“能位列朝堂之上的,都是朕股肱之臣。”   “便不个个饱学之士,也都该通诗书、懂礼仪。做什么像山间村妇、泼有力挽狂澜皮无赖样?”   群臣:……   利益面前,谁还在乎什么素质呢?   本朝太祖立国之时,就吸取宋时教训,有意压制文臣。   先是废了丞相,后来收拾完不利于他好大孙儿即位的淮西勋贵,转过头就对文官集团举起大刀。   永乐大帝也是出了名的武德充沛。   几代传承下来,朝中说着文武平权,实则武将的身份还要略高于文臣。   可巧上皇御驾亲征,结果把几十万精锐跟大半拿得出手的武将一波带走。现如今朝中大事多倚重于谦、胡濙、陈循等一众文臣。   简直大明建国以来,文臣地位的崭新突破。   大家适应得可良好,哪里愿意再提拔些个新勋贵侯爵来与自己分庭抗礼,甚至还压自己一头呢?   武将倒不排斥皇爷重用武将,大肆封爵,但排斥被重用、被封爵的那个不是自己。   各揣心腹事间,可不就连点仪态都顾不上了么?   就算皇爷动用了等闲未曾动用过的龙胆,他们静默片刻后也还是勇敢直谏:“臣等御前失仪,确实当罚,但臣等也是为劝阻皇爷。”   “杨老将军等人固然有功,但祖宗有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对此,朱祁钰只笑:“正统十四年,皇兄御驾亲征,结果为奸宦所误。以至于兵败被俘,江山危如累卵。武清侯在京城之战、追击也先与这回的宣城之战中大放异彩,难道对社稷无功么?”   “杨老将军古稀之年,不惜自污名声地与朕演苦肉计。就为了能诱使也先出兵,用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战果。牺牲至此,你们都还说他原不配?”   “可是……”   群臣反驳,又提杨俊之事。   朱祁钰只摆手,言杨俊虽然可恶,纵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但人都已经明正典刑了,便是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了代价。   至于其他?   爱卿们只论罪责,不问八议么?   三曰功,谓能斩将夺旗,摧锋万里。或率众来归,宁济一时,或开疆扩土有大功劳。   五曰能,谓有大才业,能整军旅,治政事,为帝王之辅佐。   六曰勤,七曰贵。   “八种必须依法减轻处罚的规则,养老将军占了一半。便在杨俊事上有所失责,也不至于再如卿等所言便抄家灭族都不为过了吧?否则,列位家中谁若有个不孝子孙,做了什么遗祸家族的事情。朕……”   那有些威胁的眼神一出,所有人瞬间改口。   连说皇爷英明,是微臣等着相了。   至于是真琢磨过味来了,还是想着凡事留一线,日后自家真出点什么糟心事儿的时候也不至于被赶尽杀绝。   那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威慑目的达到,朱祁钰也不纠缠。立即收起威胁眼神,重又笑得温和无害:“诸位爱卿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朕知道自己年轻经验少,所以爱卿等就不免多操心些。生怕朕稍有行差踏错,便贻害整个大明江山。”   “而大肆封爵确实不妥,弄不好可能会影响江山社稷。”   “但功不奖,过不罚又如何能调动人心,使大家伙众志成城,为共建繁荣大明尽心尽力呢?”   是。   是有那么些许圣人,以天下为己任,愿意为了匡扶社稷而不计个人得失。   但不能用圣贤的自我要求而去要求四海吧?   大多数人读书习武,除了报效朝廷外,还惦着封妻荫子呢。   最后还是于谦出列:“皇爷所言极是,不过自大明立国以来,只洪武跟永乐两朝封了三十个国公,其中还有五个是追封。仁宣与正统三朝未再封过一个国公。”   “诚然,武清侯在京城之战、宣府大捷等都大功非常。但短短半年时间,从阶下囚到当朝侯爷,陛下这恩遇不可谓不厚。便是武清侯本人也心生惶恐,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吧。”   石亨:???   果然,于谦这狗娘养的就是有病吧!   当日京城之战皇爷犒赏群臣,别人都欢天喜地地接着。就他好一番义正词严,倒显得自己等人贪婪似的。   自己敬佩他功高,怜惜他两袖清风。   请为其子请封,卖个顺水人情。结果人情没卖出去,倒让他好顿贬损。   狗娘养的,他又来了!   石亨心里国粹连连,面上却丁点不敢露出来。还得附和着说是是是,末将能有幸得皇爷信重,为大明出力已经感激涕零,再不敢妄求其它。   皇爷万万别为了末将等,坏了祖宗规矩。   “欸,这怎么能叫坏规矩呢?”朱祁钰笑着摆手:“半年时间便有此成就,才更说明咱们武清侯有匡扶社稷之功。”   “不过于爱卿等人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吧,咱们君臣各退一步。”   “几位爱卿的封爵依旧,但不得世袭罔替。子孙若无大功情况下,降等袭爵,降到五世停止。”   群臣:???   您这没退,反而是前进了好几步啊!   大明爵位虽有世袭罔替之说,但也不全都是好吗?没有世券的,也就是管个终身而已。您这么一来,直接给延续了四世啊。   不怪那几个被封赏的眉开眼笑,当即就要跪地谢恩。   “这也不行?”朱祁钰狠狠皱眉:“诸位是不是对咱们这些社稷之臣太苛刻了些?大明侯爵又没有封地、食邑,只是爵位与俸禄罢了。”   “祖宗规矩,祖宗规矩,祖宗规矩就一定是好的、不可更改的吗?”   几嗓子把人喊到静默后,朱祁钰又开始算账。   国公年俸三千石,侯一千,伯八百而已。与朝廷每年奉养宗亲的花费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而这几位却迎回上皇,击垮瓦剌。   重塑了皇朝大国威严,甚至开疆拓土。以一毛护九牛与黎民百姓、天下社稷……    第64章 宗室管理新规定   好家伙!   所以皇爷铺垫了那么多,根本就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给几人封爵不是目的,那些占据了朝廷近三成的九牛宗亲才是目的吧?   他们这不知不觉间,好像又入套了。   不过无所谓,户部官员早就苦宗俸久矣。既然皇爷都已经起了头,他们当然得跟上。   毕竟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这会子,那位大明王朝的人形播种期庆成王朱钟镒才刚刚袭爵没两年,四十四个儿子、四十七个女儿的疯狂战绩还远未达成。   但宗室数量跟洪武朝相比,那也是呈几何倍数激增了。   光是晋王与周王两支,在册宗室就已接近三千。   三千!   按照最低等奉国中尉每年二百石乘以三千,那也是要近六十万石的!   而这些只有男嗣,再加上女眷呢?   郡主、郡君、县主、县君、乡君们不但本身有俸,她们的郡马、宜宾等也要每年至少二百石嘞!   仔细算算,仅是这两府就要用掉朝廷百万石之巨供养。   而这还不算婚丧嫁娶。   还只是二十多家王府里头,其中两家而已。   全部加上,再有接连不断地繁衍……   这下不止户部官员,满朝文武都有些脑门见汗:“皇爷所言有理。虽太祖爷为了亲亲之意,厚待各位王爷与功臣故旧们。但凡事有度,过度则有害而无益。”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一味纵容,该约束也得约束着些。   几经思索,朱祁钰梦里头弘治年间才出现的关于宗室纳妾规格就被连夜想了出来。   郡王自正妃外,媵妾不得过四人,将军不得过三人,中尉不得过两人。   其母非良家出身的,也不予请封。   试图从根源上解决宗室数量增长过快的问题。   但梦中就见大侄子使过这招的朱祁钰知道,这不过扬汤止沸而已。能缓解,但是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却一定会在宗室间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还会让某些力量倒向他好皇兄,从根子上开始否定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连个登基大典都没有’的皇爷。   唔……   这步倒是早晚都得走,但现在还是太早了。   所以先扬瓢汤,止沸同时也先试探一波,看看各家藩王反应。   然后再细细调整方案。   可有些时候吧,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越不愿意在这个事儿上多起波澜,朱祁镇那些个舅舅表哥与其姻亲们就越不让他平安过渡。   立即扛着为家国天下的大旗,一个比一个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跪下去:“向日不曾往这方面想过,如今略一思量确实让人心生惶恐。久而久之,这沉重负担恐让朝廷难以支应。还请皇爷为江山设计故,早下决定。”   “正是此理。”   “天下土地有定,租赋有定额。而宗室之费日盛,诚不知所以善后之计……”   这话一出,这土地二字的关键词又被精准提炼了出来。   为何近年军屯多有逃户,流民问题屡禁不止?还不就是宗室豪强与军官们圈了太多的地,百姓无所耕、税益重?   所以,重新彻查宗籍,停不符合要求之人禄米外,还要重新测量土地。   罢一切不合规的屯田。   这就好比热油里扔进两大块冰,不炸锅才怪!   尤其重新测量土地这条,一旦施行,朝堂上就没有几个是不会被清算的。   重压之下,难保那些人不会为了自身利益拧成一股绳。联合宗室藩王跟南宫那位,提前来个夺门之变。   朱祁钰皱眉做思索状,实际上却把每个附和孙家人说话的朝臣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才一脸‘朕就是随口打个比方,你们怎么还当真了’的无语表情。   再说?   再说就是兹事体大,他自己可不敢擅专,得问问母后跟皇兄的意见。仔细斟酌之后,再来考虑这祖制要不要废,要怎么废。   未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动荡,朱祁钰还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这些个股肱之臣们千万守口如瓶,莫还没有个一定呢,就嚷嚷到朝野皆知。   所有人等恭敬应下。   但实际上,孙继宗跟孙承宗哥俩都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事儿报到了仁寿宫,且得到了母后皇太后的夸奖。   她也觉得这事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最能从根本上解决诸如流民、军户出逃等问题。   至于皇帝会不会过于急切而事与愿违?   唔,那就是她所期盼了。   到底土木兵败,她本就是迫于朝臣压力与现实情况,才不得不同意他暂时监国。   后来的立幼帝、立太子等提议,无不是想让他暂时代班。   哪想着那小子满口工具人的自我素养,实际上却只是做表面功夫,根本不曾想过真把皇位让出来呢?   能力卓绝,众望所归?   呵呵。   或许吧。   但有什么用?   当年胡皇后何曾不在朝野间颇有贤名?先皇说废,便也就废了。   “这天下是我儿的天下。我儿才是先皇钦定的皇太子,嫡系正统皇帝。之前出于无奈,现在我儿回来了,他朱祁钰就是该把皇位让出来。不然就是僭越,就是不臣不弟,人人得而诛之!”   好巧,朱祁镇也是这么想的。   只可恨他初初被救,心下惶然。一听瓦剌二字色变,再听说敌军二十万围攻宣府的时候,更是汗出如浆。   什么家国天下?   他那时候只想着自己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说什么也不能再落到瓦剌手里!   竟是错过了大好时机。   后来更是一步错,步步错。不得不暂时委屈在这南宫中,‘被治愈’、‘渐渐意识到自身错误’等。   已是悔之晚矣。   好在这急功近利的毛病他有,蠢弟弟也有。   这不,皇位还没等坐稳呢,就要磨刀霍霍向宗室了。   呵呵。   傻小子只看得见宗室繁衍日渐增多,虚耗国库。却没想想,为何他跟皇考为何明知道这样,还宁可每年花大笔银子养着。   难道只是为了那所谓的亲亲之意么?   罢罢罢。弟弟不懂事,当哥的就帮帮忙,让叔叔们教他学个乖。   接到书信的襄王朱瞻墡眉头微皱,默默往镜子前凑了凑。   王妃纳罕:“王爷这是作何?”    第65章 来自襄王的颂歌   襄王唇角微弯:“无他,瞧瞧本王哪像个傻子来着!”   王妃微愣,特别迷茫地瞧他。   襄王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那封信摊开来给她看:“瞧瞧,咱们这位太上皇啊,终于醒过神来了。知道反击,还知道借刀杀人了呢。”   啧~   可惜呀,他一贯眼神不怎么好。   以前被个宦官给吹捧得以为自己当世无双,学皇兄御驾亲征。结果几十万大军尽丧,自己也当了瓦剌俘虏。   又是叫门又是派人往京中要银钱的,丢尽了朱家男儿血性。   好不容易苟到顺利回京了,还不消停眯着。   竟还妄想撺掇他去跟新皇打擂台?   王妃靖氏与他少年结缡,恩爱甚笃,膝下三子皆是嫡出。   夫妻两个从来没什么秘密,这等军国大事,襄王都不曾瞒着。久而久之,王妃也有了几分普通后宅女子所没有的政治敏锐。   细细看过之后才哑然:“这……”   “上皇是觉得今上有意制约宗室,王爷作为亲王利益必然受损。想挑唆着你以嫡亲皇叔的身份,训斥一二?甚至是与宗室们抱团,求母后皇太后废了这忤逆不孝的无道君王?”   “王妃果然聪慧。”   王妃:……   可那位上皇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自家王爷要是在乎这些,当初仁宗爷忽然驾崩。宣宗爷人在南京未归,汉王叔等虎视眈眈。太皇太后都有意让王爷即位时,他也不至于坚定拒绝了。   后来宣宗离世,王爷二度监国。上皇意欲扬威域外,结果圣驾蒙尘,母后皇太后不也又起了让自家王爷监国的主意?   连唾手可得的皇位都能三次让出去,王爷会因为皇爷削减宗室待遇的事儿与今上起龃龉?   襄王笑:“要是没有宣府大捷,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毕竟他再怎么淡泊,也得跟京中搞好关系。   最好两面不伤。   以后甭管哪个久长,他都是帝王高贵的嫡亲叔叔。   横竖二侄子宽和到几近软弱,自己就是摆几分长辈架子也无妨。   所以朱祁钰梦里头,才有襄王写信敦促,让他好生孝顺太后与上皇。晨昏定省,率领大臣们前往跪拜,大事小情勤于请示等等。   后头朱祁镇复辟成功,因为这些个情谊也对他万分尊重。   让他成为有明一朝,三次有机会染指皇权却三次坚辞。没被皇帝忌惮,还荣宠一生的知名藩王。   但现在,印象里的二侄子不但跟杨洪演了出苦肉计,生赚了瓦剌小二十万人马。   尽雪前耻不说,还立了开疆拓土之功。   端着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人设,却让亲哥脸面丢尽。   逼着曾经宠冠当朝,迷得他那也是一代雄主的大哥无故废后的皇嫂下懿旨将唯一爱子送去南宫。没几天生给加了个当俘虏时受刺激太多,颅内有疾的名声。   那,那能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惹不起,也不敢惹的襄王殿下倒是进了书房。却没有如朱祁镇所愿的那般,成为对抗朱祁钰‘违抗祖制’的排头兵。   而是龙飞凤舞之间,写就一封长长的颂歌。   称赞皇上智计百出,区区一道改籍恩令就发掘了不少匠户人才,金银堆满库库。还发明铁丝网,想出铁丝网与双头铳结合这样骑兵杀手的盖世妙招。   迎回上皇,尽雪前耻,兼有拓土开疆之功。   若能成功实现对瓦剌俘虏们的教化,使其渐渐融入大明,则北方永无边患矣。   洋洋洒洒一大篇,只在末尾处略提了两句新出的对宗室约束事。还满满都是称赞,言他这个皇爷居安思危,有先见之明。   太祖皇帝固然是为亲亲之意,怜惜后辈子孙。   可宗室日益庞大,对朝廷财政确实造成巨大负担。且宗室子弟不得科考,不得为官,不得经商,不得务农。   整日里养尊处优,难免日渐沉迷享乐。   于国于王,都非好事……   虽然依旧长辈姿态,但满满都是我家侄子能耐的自豪,简直对朱祁钰全方位无死角的夸奖。   以及对后辈子孙的担忧。   还以为会被如梦里那般劝诫甚至数落一番的朱祁钰困惑,俄尔才缓缓笑开。   果然,仁宗诸子,襄王叔才是最聪明的。   这信一出,直接就打破了好皇兄的幻想,还大大跟他这个新皇表了一波忠心。   但实际上,人家损失什么了么?   没有,丁点都没有。   襄王叔夫妇出了名的恩爱,三个嫡子也受他们影响。就算不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大重女色,根本无人出格。   至于侵占庄田?   人家也犯不着这个!   有仁、宣跟正统三位皇帝赐地,他本身就是个肥蝈蝈。   但知道归知道,了解归了解,毫不耽搁朱祁钰拿这事儿去刺激他好皇兄。   让他细看书信,对襄王好顿夸奖,再问:“皇叔如此体恤,皇兄觉得该怎么褒奖才好?”   朱祁镇:!!!   还褒奖?朕想剥了你们叔侄。   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从皇上变成上皇之后,就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到他面前阴阳怪气,跟他阳奉阴违了!   偏他理亏,手里又没人又没兵的。   还得生生往自己心口上插刀,痛到鲜血淋漓也努力笑得和蔼:“是啊,皇叔一向因大义而无视小利,最是个一心为公的。”   “谁说不是?”朱祁钰笑:“当初皇兄您……京中群龙无首,母后有意让弟弟监国。可弟弟全无半点经验,哪敢骤然间挑如此大梁?”   “赶紧力荐襄王叔,就想着他老人家经验丰富。定能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不想王叔从距离与大宗小宗等方面细细解说,不见半点私心,只有为国朝利弊考虑。弟弟这才不得不临危上阵,尝试着担负起一切。”   那句多亏了襄王叔劝诫听在朱祁镇耳朵里就是多亏了王叔相让。   江山啊!   他的江,就被他们爷俩物件似的让来让去。   尤其眼前这货,明明捡了天大的便宜,还满心不得已的样子。   真是看着就让人恼火。   不过好在襄王油盐不进,滑不溜手,但二十大几个王、二百来个郡王呢,大部分都指望俸禄跟庄田呢!   总有人要挥动祖制大旗。    第66章 太祖显灵?坤舆万国全图   事实证明,勇敢扞卫自身权益的还不少。   甚至还有人往南京太庙哭。   哭太祖爷没得早,后辈儿孙数典忘祖。竟不顾他老人家定下的成例,不顾亲亲之意,竟还不愿朱家皇族过多开枝散叶呢!   你跟他讲现状,他就与你追忆往昔。   别看咱们现在好像有点远了,但曾经咱也是太祖子嗣、侄子、弟弟呢!   都是同气连枝。   用太祖爷当年的话说:咱都把大明天下传给大宗了,余下点边边角角给其余儿子怎么了?   皇帝在京中节制各地藩王,各地藩王替皇帝戍守边疆。   如此齐力同心,才能让大明万世无忧。   远的不说,九大塞王在的时候,可没有被贼兵打到京城,国祚都几乎不保的事情。   更没有……   咳咳。   他们闹归闹,到底还要命。还知道更没有太上皇当人家俘虏,替人家叫门这句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说。   只哭太祖。   还有各地藩王上表,要往京城朝见,抱着朱祁钰这个皇帝大腿哭的。   而比这些只有俸禄没有实权的富贵‘金猪’们,文武官员甚至民间豪强的反对才更具威胁性。   毕竟造成土地兼并的可不仅仅是宗室。   更多是地方豪强。   文臣武将与宦官,还有寺庙等。   真全国上下统一丈量土地,他们岂不是也藏不住了?   看别人家房子着火是乐子,但要烧到自己身上就不妥了。当呼声愈演愈烈时,连最开始参奏的御史都怂了。   如此来势汹汹,朱祁钰这个才初初登基不足一年的生瓜蛋子会慌也是合理的吧?   想找母后和皇兄寻求帮助也是人之常情吧!   然而这一次,他却撞到了门板上。母后皇太后明言,上皇这几日病情又严重了些。太医说不宜打扰,得好生休养。   她?   孙太后笑:“皇上说得这是什么话?太祖爷明令,后宫与宦官不可干政。哀家个妇道人家,怎敢在此等大事上指手画脚?”   “可是母后前面……”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圣驾北狩,偌大朝堂无人做主。如此危亡之际,哀家不得不暂时站出来。相信太祖爷便在天有灵,也一定能够理解。且在皇上监国后,哀家不也再未碰过丝毫吗?”   三下五除二推得干干净净,只一句皇上乾纲独断便是。   就很孙太后。   无视朱祁钰满脸急切,只友情赠送了块帕子给他擦汗。然后等人走了,却不免让人推波助澜,把动静弄得更大些。   唔。   她是让自家儿子隐忍,静待时机来着。   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是?   孙太后母子袖手旁观,坐看朱祁钰如何左支右绌。   哪想着向来勤政,早朝之外还有午朝的他竟然罢朝三日去跪太庙了呢?   说是为了求太祖爷个指点,看这世上可有两全法。能让大明收入累加,不靠那有限的土地也能养活日益庞大的宗室。   既不误亲亲之意,也不占用太多良田,使百姓无地可耕,流离失所……   想了千万遍,就没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应对的朱祁镇人都傻了:“娘啊,他是苦肉计用多了,以为这一计就能安天下了,还是那点头脑全都用完了?”   这招儿昏的,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朝野侧目。   石亨都悄悄跟他杨老哥挠头:“皇爷那么英明睿智的人不能,至少也不应该呀!杨老哥你人老精,鬼老灵,给兄弟好好分析分析,皇爷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杨洪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甭管什么,你只安守本分就是。能计赚瓦剌的主儿,再如何左支右绌也不至于只单纯地跪太庙。”   毕竟现在再如何凶险,还能比得上土木兵变后,也先拥上皇车驾攻打京城时?   那才是国祚之危呢!   现在,皇爷略退一退,缓一缓步调就能应对过去。   连个小风浪都算不上。   那他如此,还能不是搞啥不为人知的大动静?   为表诚意,杨洪等朝臣还跟着一起跪嘞。   然后众目睽睽下,眼看着香烟袅袅而起,越来越浓,在半空中形成了个太祖画像般的身形。   眉眼清晰,五官分明。   让所有人骇然,还是皇爷最先反应过来。虔诚跪拜:“是太祖爷显灵了么?大明第七位皇帝朱祁钰见过太祖爷,求太祖爷指点迷津。”   “痴儿,罢罢罢!念你匡扶社稷,保大明国祚,又一心为民,深念亲亲之意。咱赐你坤舆万国全图,你自派人找寻罢。日本国有一石见银山,数百年挖之不竭。只那处多发六到十月多发飓风,大可轻易覆灭船只,切切。”   话落烟消,仿佛刚刚所有都是众人幻觉般。   可分明噗通一声,从半空中掉下好大个卷轴。皇爷激动上前,缓缓打开,正是幅从未见过的彩色舆图。其上分明写着坤舆万国全图几个大字。   大明为中,四海列国皆在清晰标注其中。   “娘咧,还真有!那刚刚真是太祖爷显灵?几百年都挖不完的银山,这都弄回来,咱们大明还愁啥国库不丰?”   石亨那莽汉忍不住拍了拍大腿,转身就恭喜皇爷,贺喜皇爷,您这是得到了来自太祖爷的肯定……   彩虹屁连拍,接着主动请缨,愿为洪武朝遇难的使团报仇雪恨,扬我国威!   天朝上国哪能为些许银子就主动攻打别国?   咱可是礼仪之邦!   但洪武元年,大明开国。太祖遣使四方,通告安南、高丽、暹罗、日本等邻国,国朝换代,并示友好。   各国均派使者来朝。   唯独日本杀害使臣,溺毁诏书。   洪武二年,又派使臣前往。结果整个使团除了正副史外,都被屠戮殆尽。   关键时刻,莽汉也可以是个戏精。   只见石亨虎眸含泪,牙根紧咬:“彼时国朝新立,疆域未宁。太祖爷没腾出功夫来收拾那胆大妄为之辈,使其嚣张至今。现在大明兵强马壮,岂能继续放任之,让太祖爷泉下不宁?”   “末将斗胆,请为马前卒,扬帆海上,替太祖爷、替大明朝出了这口恶气。还请皇爷开恩,允了末将这小小请求。”    第67章 没错,正是皇爷   群臣:???   他们都还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着,这莽夫就开始自动请缨了?   太草率了吧?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虚……   石亨虎目瞪圆:“玄虚?呵呵!众目睽睽之下,太庙庄严之地,你们倒说说能有什么玄虚?”   被问到的官员们支支吾吾,满肚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不敢说出口。   毕竟众目睽睽。   他们也是眼瞅着那香烟陡然浓郁,在半空中凝成太祖画像般模样。   亲眼瞅着浓烟大作后,半空掉下张坤舆万国全图。   彩色硕大舆图,罗列五湖四海。   确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像极了太祖显圣的样子。   可古往今来,十个异像九个假,还有一个捏着鼻子硬牵强附会。   远的不说,本朝就有太祖猪龙之相,奇骨贯顶的说法。以至于民间许多他老人家的画像里,脑门和下巴都十分突出,扭曲到不成人形。   太宗文皇帝时,郑和下西洋还带回了一对麒麟呢!   好家伙,把太宗爷给激动的。   又是令人作画,又是令人作诗地歌颂麒麟出,大明盛世至。可实际上,那就是俩长颈鹿。在大明确实物以稀为贵,外邦多着呢!   就连上皇被俘,不也说也先起先态度颇有冒犯。结果一个天雷下去劈死了他的马,才让他恭顺的?   其实,呵呵。   有这些前例,文武大臣们自然而然地对这个所谓的‘太祖显圣’打了个问号。   但也确实如石亨所说,众目睽睽,他们亲眼所见。   偌大殿内无遮无掩,一目了然。   不存在什么装神弄鬼空间。   且谁又敢在太庙造次?   就在他们眼前,那烟雾大家伙看得真真的。声音也听得真真的,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什么坤舆万国全图,也确确实实从半空掉落。   难道……   众人惊疑不定之间,朱祁钰已经对石亨摇了摇头,转身恭恭敬敬对着太祖爷画像跪下了:“多谢太祖爷肯定,多谢太祖爷疼惜。祁钰一定谨记您老人家教诲,绝不莽撞从事。”   “可是皇爷,末将看得真真的……”   朱祁钰抬手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朕也看到了,听到了,信这是太祖爷显灵。但兹事体大,不能仓促而就。”   对对对。   群臣忙点头,就算真有太祖显灵,也得派人仔细核查啊!   确定日本有没有那几百年都挖不完的银山,就算有,也得准备停当了。没有脑门一热,二话不说就操刀子干,还打着几朝前旧事旗号的!   而且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对方再如何,那也是一国之地。   所需更是不可估量。   你说土木一战,虽损失数十万兵丁,但海军无恙?   呵呵,那也别忽略永乐之后,海军实力其实渐渐下滑的事实啊!   洪武永乐时海军的雄风哟,到底不再。   争吵不休到最后,是朱祁钰一锤定音:先验证,再商量,不可操之过急。   当然,为免消息传出,引得明日关系恶化,也防百姓们不顾生死地试图渡海寻宝。对下与外,这消息瞒得紧紧的。   对内?   那可是太祖爷的遗泽!   是皇爷苦求两全法,太祖爷怜惜,才给予的指点。   瞒谁,那也不能瞒着宗室们。   至少各亲王得知道信儿。   亲王都通知了,更不能落下上皇啊!   正喝着茶水,吃着点心,遥遥瞧着他笑话的朱祁镇倒霉了。   一口点心呛到嗓子眼,差点变成死太上皇:“咳咳咳,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太祖爷怎么会?就算他老人家显圣,也得是对朕这个嫡枝嫡脉!”   比起有鬼,孙太后也觉得更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   甚至想直接报朱祁钰那庶子的名儿。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猜错。   正是皇上。   因着梦境提示,朱祁钰可太知道压死大明的是哪些稻草了。   宗室、土地兼并、党争都是大问题。   但就如户籍制度一样,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否则步子迈大了,难免扯着蛋。   得悠着来,慢慢试探。   就像他给石亨几人封爵,然后抛出个小线头,先对宗室稍加约束般。   看看宗室反应,也看看朝廷官员对重新丈量土地的反应。   果然都很激烈。   倒是他那好皇兄上蹿下跳,没少起哄架秧子。他那好外家跟外家的姻亲们也忠心耿耿着,想尽一切法子地在中间拱火。   “想逼朕年轻气盛对上所有宗亲与大臣,或者虎头蛇尾失却民心?呵呵。”   果然不管梦里梦外,他那好皇兄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知道跟自家人使坏心眼!   不过没关系,他当初反反复复做了好些日子梦,对某些事情印象十分深刻。   比如万历三十年,由利玛窦跟李之藻合绘的坤舆万国全图。   首开将大明位于世界地图中央的先例。   虽然没有几百年后的精准,但大洲大洋位置基本正确。个别标注错误的国名也很有山海经的调调,高出大明现在的认知水平,但又高不出太多去。   正适合拿来辅助航海。   所以早早就被朱祁钰偷偷制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正好这把宗亲们闹腾得欢,他就借高上台阶,自导自演了这么出神异大戏。   不多。   一神棍、一口技者,再加上这幅图和所有人的灯下黑,造就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不眠夜。   连汪皇后都谢天谢地谢太祖爷保佑:“这么一来,不管那日本到底有没有数百年都挖不完的银山,至少半年内,皇爷可高枕无忧了。”   朱祁钰笑,岂止?   他估摸着,这把不但能转移视线、暂得喘息还得连带着不少意外之喜呢!   这不,不管收到的新的宗室皇亲们到底有多怀疑,甚至嗤之以鼻。   但明面上却都做深信不疑状。   比着赛似的上书,表示愿做这个马前卒。   纵千难万险,也要派人到对岸瞧瞧去。看看是否确有其事,对方兵力几何。朝廷要出动多少海军,才能顺利得到这些太祖爷对子孙后代们的馈赠。   收到折子的朱祁钰满脸感动:“到底都是朱家一脉,始终同气连枝。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龙子凤孙?”   “且太祖爷有令,藩王不可轻出藩地,还是朕派人去吧!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第68章 初提开海禁,倭寇到底何来   群臣:……   臣等私以为皇爷这一问,并非真心寻求臣等意见。   果不其然。   他问完之后,就直接下了令。   命人准备船只、商品等,乔做商船。借着买卖之便,行试探之实。   至于洪武二十三年就宣布的禁外藩交通令?和那以后,大明日渐严厉的海禁,便有,也只有朝贡?   嗐!   规矩是人定的,当然也能由人改。   太祖爷显圣,尔等不也亲眼所见?他老人家都金口玉言了,还抱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做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朱祁钰摆手,已经做好功课,半点不慌。   “朕知道诸位爱卿忠心耿耿,所思所想都是谋国之言。但你们先别可是,先听朕跟你们分析分析。”   群臣静默,满殿都是年轻帝王清越的声音。   从倭寇是怎么来的说起。   众所周知,那玩意儿不仅仅是日本海盗。至少洪武初年,其最主要的组成部分是方国珍跟张士诚等人的余部。   张士诚最开始时就是个私盐贩子,后来暴元倒行逆施,各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   他才因缘际会间,成了一方首领。   后来他兵败被杀,方国珍投诚,手下余部就流亡海外成了海盗。正好日本诸侯割据,海盗猖獗。双方一拍即合,才有了最初所谓的倭寇。   偏赶着那时候朝廷正跟北元打仗,分不出手来。   为了北疆安定,也因为太祖对海外之地的看轻。觉得断绝与他们往来,也对大明没什么影响。所以干脆一刀切,来了个片板不能下海的禁令。   后来太宗皇帝虽驰了海禁,有了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   但也只针对朝贡贸易而已。   普通百姓依旧无法自由通商,对沿海民生、相关税收等没什么改善。   倒因为厚往薄来的面子工程,让那些番国找到了发财之道。   欢天喜地过来。   人数之多、次数之频,让朝廷不堪重负。   宣宗八年,海禁又严。   这回不只民,官也禁,还加大了处罚措施。发现就没收船和物资,有知情不报的也得跟着同罪。   梦里面,大明海禁简直就变本加厉。   嘉靖年间,甚至连沿海造船厂都下令拆毁。   而‘倭寇’非但没止住,还愈演愈烈了。   为何?   因为沿海土地贫瘠,百姓赖以生存的便是海洋。不许人家下海,就是断人家生计。   无奈何间,只能铤而走险去走私,甚至加入倭寇咯!   这也就是为何嘉靖年间倭寇肆虐,戚继光、俞大猷等根本应付不过来。后来隆庆开关,同样的戚继光,却能闲到被派去蓟州戍边。   俞大猷虽然还在南方,但也没听过什么打倭寇了,只专注处理内乱。   因那些为了生计成为倭寇的沿海居民只要交税登记,就能合理合法地做生意,当然不用再冒着杀头危险。   那所谓的‘倭寇’顿时少了大半。   这个困扰大明许久,一度打到国库空虚的心腹之患,因为隆庆开关开的那个小口子不药而愈。   而仅仅一个月港,仅仅七十年,就让三亿五千万两白银流入大明。   更别说火器交流,高产的土豆玉米等了。   开海好处多多,当然要搞起来!   只是他这提议刚说出来,就遭到了强烈反对。   祖制,倭寇,走私等问题都被说了又说。大半臣子就跪了:“恳请皇爷三思。”   朱祁钰笑:“不瞒众卿家,朕已经四思、五思、六思有余了。是,海禁是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沿海居民安全,但也断了他们生计。沿海居民田不供食,以海为生,以洋舶为家者,十之有九。”   对对对。   一直持开海意见并屡屡上书却不被采纳的闽地官员们激动了:“皇爷明鉴,海禁之策,实弊大于利啊!”   滔滔不绝一顿讲述间,人家还讲事实、摆道理。   拿具体数据来作证。   有宋一朝,就没真正拥有过燕云十六州,是不是大一统王朝都有待商榷。   今儿给这个送岁币,明儿给那个送岁币。   南宋时更只剩下半壁江山,何以财政却未见有多匮乏?   答:海贸。   正因为海贸给宋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益,这才让宋以最小之地占据汇聚大量资财。   反对派们咬牙切齿,只抓着祖制跟海禁开后必然会随之兴起的盗寇问题大作文章。双方僵持不下,吵到沸反盈天。   最后压力当然都给到了朱祁钰身上。   对此,他也是半点不慌。   只微笑道:“既然爱卿们讨论了这么久也莫衷一是,那这个问题就暂且留一留。马上恩科会试,就以此为题,听听天下学子的声音吧。”   也正好把这个当成一块试金石,瞧瞧到底有多少人与他意见相同。   能被他提拔重用,培养成腹心。   群臣:!!!   皇爷,臣等只想您帮忙主持个公道,没衡量您还直接扔出把刀子啊。   提及恩科,大家伙就不由想起南北分卷问题。还有那帝王仿佛随意提起的,官员考核制度。   顿时什么嘴仗都顾不上打了,只想求皇爷三思。   就算恩科,就算出题,也别这么难为学子们。满朝文武都争讲不出来个上下,更何况是一些个初出茅庐的学子呢?   科举一事,关乎国家取仕。   最是国之根本,万万不能疏忽,更不能随意对待。   嗯嗯。   朱祁钰笑眯眯点头,特别听劝的样子。实际上那温柔嗓音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柔:“爱卿们说的是,不过正因为这些举子们将来会跻身朝堂,主政一方,朕才以时政要事来测其才。”   “连个自己的主见都没有,文章再如何花团锦簇,又有何用?”   他又不是梦中那个嘉靖,喜欢道教清词。   谁写的好,就封谁当个宰相。   他的目标是振兴大明,需要的是一群真正的能臣悍将,还有在天文水利科技等方面有突出贡献的人才。   诗词文章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有就有,没有也无伤大雅。   遇到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皇爷,群臣麻了,参加此次恩科的举子们更麻。尤其是那些已经二度、三度及以上参加会试的。    第69章 会试考题,弹性祖制   为何?   当然是此届考题与以往大不相同咯!   尤其是时政。   去年秋八月,上皇几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威风赫赫。结果被以少胜多,几十万精锐尽丧,天子直接北狩,成了敌军手里敲门砖。   三次宣府,再次大同,出入紫荆关如若无人之境。   拥圣驾至京城,让御驾亲征差点打出了灭国之战的绝惨结局。好在天赐今上,文韬武略、虚心纳谏、智慧无俦。   不但打赢了京城保卫战,还计赚瓦剌。   直接一雪前耻并拓土开疆,让瓦剌彻底消失,直接消灭北方边患。   确实不世之功。   但上皇还在呢,直接以此命题都没有什么忌讳么?   还以土木之变跟宣府大捷两次以少胜多为例,解析何以大明能安然无恙,瓦剌却有灭国之祸。   光看这题目,就有无数考生的眼睛差点瞪到脱窗。   说,说好的海禁问题呢?   他们还为此昼夜不停地查找相关资料,为此不知道找了多少先生斧正,润笔费都花出去好些个。   结果你临场换题不算,还换这么个敏感的?   忒不仗义啊!   得到过提示的考生们心里跟喝了黄连水似的,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   简直不知从何答起。   无边震惊又失落后,有人开启狂捧模式。   大书特书太后巾帼英雄,群臣铁骨铮铮。今上英明神武,智计百出,才能终于一雪前耻。   顺利迎回上皇,使昔日扰边之寇仇变成大明新属,有拓土开疆之功。皇爷与杨大将军,哦不,昌平侯爷那场苦肉计更是让人拍案叫绝。   古来临危受命者众,但无人能出皇爷之右!   彩虹屁放的是华丽又热情。   可惜,帝王享受不了一点,还颇为不适。倒是那些虽然在大肆批判他,但所言有理有据,笔触激烈又却又未曾罔顾事实的被留了下来。   当然录取率最高的,还得是那些认认真真分析且言之有物,更有自己独到看法的。   没错。   按惯例,这会试该从礼部选出两名监考、加上御史和按察使司官员。把收掌试卷,弥封、誊录、对读跟考场纪律等都负责起来。   尽量杜绝徇私舞弊,争取做到公平公正。   可这试题不但考生麻,批卷的也麻啊!完全不知道这卷子出现在会试考场前,他们的老大──太子太师礼部尚书胡濙是为什么没宁可撞柱也要阻止的。   胡濙:???   他疯了,他要阻止?   咳咳。   皇爷这题虽然出得有些过于剑走偏锋,让人意想不到,但确确实实颇有妙用啊。   要知道如今朝中个顶个正统旧臣,虽当时迫不得已拥立今上即位。但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还真都是个未知数。   今上啊,迫切需要一些完全听命于他,能跟得上他步调的股肱之臣。   以往胡濙瞧着这位皇爷好虽好,但未免太重感情。   真心真意把自己放在代班的位置上。   纵然上皇跟母后皇太后如此,皇爷也依旧毕恭毕敬,全无二志。让胡濙一度担忧,生怕他年轻不知道深浅。一腔热血的,还真把皇位又还回去了。   虽然两个都是宣宗子,前头那个还更名正言顺些。   但只有今上在位,大明才有重新步入巅峰的机会。   至于那位?   呵呵。   臣不言君过,他一把年纪了,没有别的念想,只盼着看到大明如永乐朝那样威加海外。   现在皇爷见多了亲哥的不靠谱,熄了把皇位还回去的心不说,还知道给自己培养人手了。胡濙支持都支持不过来,又怎么会阻止呢!   至于说这考题过于敏感,考生回答方向也截然相反、五花八门。   阅卷考官也不知道该如何批阅?   好办。   解铃还需系铃人。   让皇爷亲自来便是,横竖科举取士,取的也都是协助皇爷治理天下的人才。   由皇爷阅选,再交几名擢选出来的官员按规矩复阅。   如此,既不违规,也免得皇爷拣选时个人好恶严重,把某些水平不够的也录了进来。   尽量做到宁缺毋滥。   至于南北分卷?   当然要!   别说现在,几百年后还坚持分卷呢,足以说明其重要性。   他又不是梦中的代宗。   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坐稳,北边的瓦剌也没打服。不省心的亲哥倒是北狩归来了,朝野间人心浮动。逼着他不得不拥抱南方官员集团,取消了南北分卷。   结果饮鸩止渴,后头夺门之变时,北方官员参加的可多啦!   现在啊,瓦剌已平,北方边患除。   他这个铁丝网与铁丝网加双头铳战术发明者,跟杨洪一起计赚瓦剌的英明君主风头无两。   好皇兄只顾自己,不顾天下,差点因为一己之私就搅黄了宣府大捷。   还过度解读,差点剑斩功臣。   现在还顶着个‘心病’的名头缩在南宫养病呢。   除了孙太后跟孙家那些姻亲,上皇后的钱家、几位皇子的母家还做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时的鸡犬,谁还搭理他那个名声臭到皂角都洗不白的上皇啊?   优势在他。   如此前提下,他当然持弹性祖制。   符合他理念的留着──祖宗之制,岂可擅改?   否则的话……   那当然要与时俱进!   想当年太祖爷穷极思变,才一路从淮右布衣成为天下之主。否则的话,说不定他也饿死在那丧乱年代了,哪还有煌煌大明?   打从这离经叛道甚至有点大逆不道的会试题被默默通过,没见几声反对后。   朱祁钰就知道,或者他可以更放肆些了。   果然,南北分卷被顺利保留。   他自己亲自甄选的那些个栋梁才们么,频被质疑。   时不时的,还能让相关官员眉头紧皱,甚至骂声竖子敢尔的。   朱祁钰好奇,停下阅卷的动作凑过去瞧。   好么!   一个两个,个保个都是措辞激烈,狠狠抨击他的。   都是京城之战的亲历者,谁不知道当初若不是还是郕王的今上挺身而出,接下监国重任。可能贼兵就直接拥着上皇圣驾,破了京城。亦或者直接迁都,让大明变成第二个南宋了呢?   且说今上别的也就罢了,说他不孝不悌?   简直放屁!    第70章 混账!朕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他怎么敢……   “皇爷对上皇情深意重,简直国朝第一好弟弟。反倒,反正他这就是污蔑!罪犯欺君,不直接剥夺功名打入大牢都是好的,还让这些人金榜题名?”   “他们也就是仗着皇爷好性儿!”   对对对。   赶上永乐朝,咔咔咔诛他十族!   朱祁钰笑:“这哪是什么好性?朕只想大明在自己手里越发繁荣昌盛而已。”   “常言道国有诤臣,不败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那几分卷子虽言辞犀利,却没有罔顾事实。朕瞧着基本功也都很扎实,好生培养着,未必不能养出个把明之魏征……”   几句话说得诸官员肃然起敬,都说皇爷有此胸怀雅量,将来成就必然能高过唐太宗。   “哈哈哈。”朱祁钰大乐:“这马屁朕暂且收了,日后必定加倍努力,争取让卿等此言不止是奉承。”   然后才提起笔来,继续批改卷子。   不用抬头,也知道起居注官笔下,自己又多了光鲜亮丽的一笔。   就是不知南宫之中,好皇兄知道这事后会不会真的气病。   岂止?   朱祁镇差点气到吐血:“混账,他怎么敢?怎么敢?朕这个上皇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他竟如此……将土木一战用在会试命题上,岂不是……”   一想想天下举子都在分析他兵败被俘原因,甚至踩他去捧朱祁钰那个庶弟。   朱祁镇就忍不住双眼赤红,杀意翻涌。   孙太后抬眼,轻飘飘来了句:“怪谁呢?还不是你不听忠言,只信那个王振怂恿。以至于兵败被俘,生给了那庶子机会?”   这话从他兵败开始,就一直有人不停说。   久而久之,让朱祁镇听着就烦闷无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先生伴我多年,以前也没听母后说他有多不妥。”   孙太后咬牙:“你这是怨哀家事后诸葛亮?”   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毕竟他登基的时候才多大?   九岁。   政务靠三杨跟皇祖母,剩下琐事都是母后操心。   王振善察人意,连父皇都颇为喜爱,亲自安排在他身边。这么些年来,他也一直照顾妥帖,母后也尝夸奖。   群臣也多攀附,甚至称他翁父。人在时无任何不妥,兵败后全成了先生不是。   人死族灭,还成了误国奸宦。   倒是那些连尝试都不肯尝试救救君王,直接另立新君的成了盖世忠臣。弃君而逃的石亨、见主困不救的杨洪封国公的封国公、当侯爷的当侯爷。   他这个好好的正统君皇就被太上了,年纪轻轻就得被迫颐养天年。   哦,他还有病。   听不得土木事的心病。   朱祁镇冷笑,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知子莫若母,见他如此,孙太后还哪里不知道自己也在被怨恨之列呢?   果然,懿旨让朱祁钰登基,到底让他心里有了隔膜。   为不让母子嫌隙更深,她只能忍着满心怒火怀柔。流着泪细说噩耗传来后,自己到底有多急切惶恐。   朝野人心浮动,众说纷纭。   群臣长跪请命都是寻常事,他们甚至敢在午门廷议上就群起攻之,生生打死了锦衣卫指挥马顺等人……   反正侧重朝臣步步紧逼,她哭到数度晕厥。   但也不得不为了大明跟他而坚强起来,立了朱祁钰为帝。到底再怎么着,群臣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只有大明强盛,他才不会有徽钦二帝之难。   才能顺利归来,等到朱祁钰还政。   只是……   谁也未曾想到,平日里懦弱无能的朱祁钰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对一应政务游刃有余,还屡有妙想。短短半年之内,不但守住了京城,还成功雪耻,拓土开疆。   自家儿子却……   当时那个场景,朱祁玉倒是连连嚷着要还政呢,可她哪敢同意?不怕民间议论,还不怕那些大臣们干脆让她儿子死在半路上?   朱祁镇又羞又臊又震惊:“这……他们怎么敢?”   孙太后冷哼:“他们都敢直接另立新君。”   朱祁镇彻底闭嘴。   自他回京后,娘俩头一回毫无顾忌的交心。畅谈许久,哭了一场又一场,总算是把那些隔阂解开。   最后,朱祁镇甚至带着哭腔问:“母后,您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儿子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改过机会吗?”   孙太后坚定点头。   有,没有也得有,创造机会也得有。   当年她离太子妃之位一步之遥,结果被钦天监一句后星值鲁给毁了,只落个太子嫔。后来不照样从妃逆袭到皇后、太后?   所以事在人为。   他朱祁钰声望高又怎么样?   触碰到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也照样不好过。动宗室、开海禁还要培养自己人手,哪一样不棘手?便他天纵英明,都办到了,那也得有命享。   梦里头,代宗就是吃了对宫中掌控力差的亏。   不惜行贿才终于换成的太子,头一年才立上,第二年就夭折。本来身体尚好的他,再没折腾出个孩子不说,还不出几年就病重不治了。   夺门变前,不但诸臣收到了孙太后懿旨,还顺利收走了各宫门钥匙。   整个一虽是他家大门口,但是对家随便开啊!   现在朱祁钰当政,可不会再犯那等错误。   从登基那一天起,他就不动声色地增加对宫中的掌控力,注意培养自己的人手,再加上生母吴太后跟妻子汪皇后的努力。   如今别说宫中,就是太后经营多年的仁寿宫、被孙家防得铁桶样的南宫都有他们人手。   这不,朱祁镇才一暴怒,相关消息就送到了他身边。   连皇后都又给他送了回人参鸡汤,提醒他仔细着些:“母后皇太后虽无奈下懿旨,让上皇居南宫,又命他忏悔、又命他养病的。好像绝了那心思,但终究不得不防。”   梦中汪后与代宗可没这么推心置腹过!   朱祁钰不免自得又欢喜,一口亲在她唇上:“梓童聪敏,听梓童的。”   汪皇后杏眼含春,刚要给他个娇滴滴的媚眼,不想喉头却一阵呕意汹涌。都来不及往净室,就直接偏头吐了出来。    第71章 皇后有孕   朱祁钰瞳孔震惊,下意识地抬袖闻了闻。   这几天批改会试试卷,他确实是忙了。但也有勤沐浴更衣,不至于,至少也不应该……   等等!   梦里代宗汪皇后育有两女,次女好像就是景泰元年生的?   自从认识到梦境不只是梦境,还是祖宗示警后。他一直兢兢业业,宣府大捷前就没入过后宫。还是那日养心殿,那日人参鸡汤。   只一夜缠绵就落地生根,要开花结果了?   朱祁钰讶异,忙示意王诚去宣太医。等汪皇后收拾完,红着脸欲谢罪时,太医已经到了养心殿。   刚行礼就听他吩咐:“平身,去给皇后请个平安脉。适才她略有不适,恶心呕吐。”   “微臣遵旨。”   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恭谨行礼,亲手取出脉枕,请汪皇后将手腕放上去。而后又拿了块帕子,覆在她那如雪的晧腕上。   片刻后果然喜笑颜开地行礼:“恭喜皇爷,贺喜皇爷,皇后娘娘有喜了。”   “果真?”   什么是羞窘不安,通通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汪皇后只满眼激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太医:“这是真的么,本宫真的有妊了?”   “可,本宫并无嗜睡、烦心、喜辣等症,跟怀小公主时完全不同。”   太医恭声回答:“娘娘脉象圆滑流利,如珠走盘,确是喜脉无疑。”   “可是……”   汪皇后还在迟疑,朱祁钰已经笑着命赏:“梓童勿忧,林太医专攻产科,定不会有何缪误的。你只安心养胎,顺顺利利生下孩儿就好。”   未等大婚,就先有了庶长子什么的,一直是汪皇后心中隐忧。   当郕王妃的时候还好。   毕竟太祖爷怜爱重嫡出,把偏爱都写在皇明祖训里。   有嫡立嫡,无嫡待嫡。只有亲王、郡王等年过五十无嫡子,才可以为庶长子请封世子。   这么条铁律之下,就算第一胎是个小郡主,她也没多惊惶。   可今时不同往日。   上皇北狩,王爷登基。现在她肚子里这个是男是女,可就关乎到江山传承了。让她没来由地紧张,更盼着自己这肚皮能争气点。   一举得男。   从根源上,减少甚至消除上皇那几位庶皇子的竞争力。   听到她这想法的朱祁钰忍不住乐出声来,气汪皇后连点子仪态都不顾了,白眼连翻:“皇爷觉得臣妾这想法不妥?”   “不不不,梓童思虑周全,朕所不及也。”   朱祁钰笑,想想梦中汪皇后有孕时恃宠生娇,皇后懿旨发到外廷。父兄皆为高位,朝野一片欢腾。结果十月怀胎,又是个大胖姑娘的种种。   他笑着笑着就严肃了起来:“朕与梓童结发夫妻,自然能理解你处处为朕的心思。但有些话,朕觉得还是有必要与梓童分说一二。”   他一严肃,汪皇后也不敢骄矜。   赶紧起身行礼:“陛下请讲,若无违礼法祖制,臣妾自当遵从。”   “朕如今二十有二,膝下只一嫡女一庶子,自然盼着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但子女如姻缘,亦是天定。所以无论梓童腹中是男是女,都是你我二人缘份。身体健康便是祖宗荫庇,无需过度追求男女。”   “朕登基是临危受命,坐稳皇位也不靠子嗣传承。”   “可是……”   未等她再说什么,朱祁钰就正色道:“先开花后结果也好,又是一朵娇花也罢,横竖都是朕辛苦耕耘所致。”   “梓童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朕不是皇考。不会因为子嗣而无故废后,除非你心有芥蒂,尽不好应尽职责,甚至走入歧途,纵着自己或家人为祸大明。”   这话说的简直唐突。   但这承诺给得又让汪皇后无比安心,至于后头那个警告……   汪皇后再度行礼:“皇爷放心,若您一言九鼎,臣妾……臣妾就算拼死也会让后宫无波。让您百忙之中,不必忧心后宫琐事。更不必担心汪氏外戚肆意骄横,为祸大明。”   “好,朕信梓童,也请梓童信朕。你我二人都还年轻,便是这胎还是个小公主,也可继续努力。只要咱们夫妻同心,守护好该守护的,就一切皆有可能。”   汪皇后:……   感觉兜头被泼了瓢冷水,除了不舒服还是不舒服。   就着这开诚布公的时机,她干脆问了出来。   何以陛下张口先开花后结果,闭口小公主,好像很笃定她生不出嫡皇子似的。   关于梦境示警事,朱祁钰早就打定主意带到棺材里。   自然不会如实交代。   只把人抱在怀里,轻碰了碰她额:“哪里的笃定?分明是太医说孕妇易多思,给你颗定心丸吃,免得你患得患失。”   那句不会学他老子无故废后,真不是随便说说。   就算梦里头,代宗废后,也不是因皇后无子,而是因为皇后与他政治立场不一致。   汪皇后抬头,只见他眉眼含笑,满目真诚。   生让她那点子不舒坦烟消云散,心情重新欢喜起来:“好,臣妾听皇爷的,努力不让皇爷失望。”   对此,朱祁钰只摇头,说皇后名门闺秀,自来规矩娴熟。   性子刚直纯粹,结缡几年未有丝毫差错。   是个贤妻中的贤妻,倒是他……   未婚便有庶长子,说来倒是有几分不谨,也连累当时还是王妃的皇后被人诟病。只是往事已矣,追悔无门,他也只能日后多多补偿之语。   听得汪皇后泪雨滂沱,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将多年的委屈心酸都一并哭出来般。   双眼都肿成了桃儿。   可这之后,多年心结也彻底解开,帝后空前和睦。   国母有妊,朝野欢腾。   但孙太后跟上皇朱祁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到底皇长子朱见济出生低微,资质平平。又有朱祁钰那皇兄回来就还政,或者培养侄子们的前言在。   实在不成威胁。   但皇后有妊就不一样了,若生下嫡皇子,再加上朱祁钰现在如日中天的声望。   就算他肯,底下群臣也不会同意吧?   再说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家父有天下不传于子呢?   想到一处去的娘俩都不用沟通,就坚定了两条:首先保护自家几个小子安全,再就是想法子让皇后无法顺利生下嫡皇子。    第72章 孙太后与朱祁镇人手-1-1-1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他们娘俩一个自宣德三年就开始掌管后宫,另一个也在帝位上坐了整整十四载?   那些明里暗里的人脉,可真海了去了。   就算朱祁钰借着梦境提示,贬斥、发落了好些个。对方眼线也依然跟野草似的,割不尽、除不没。就算一把火点了,也照样春风吹又生。   这不,一个不防备间,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身上就多了个麝香香囊。   吓得汪皇后脸色煞白,朱祁钰龙颜震怒。   竟是连太医院的人都信不着了。   派人秘密从民间重金寻了几个医术高妙、医德高尚的老大夫。往皇后所在坤宁宫、日常处理宫务的交泰殿细细查验了一遍。   就为排除任何对皇后跟她腹中胎儿有害之物。   当然,来都来了,杭妃与皇长子、皇长女的宫中也没落下。   结果怎么说呢?   就让朱祁钰大开眼界!   难怪梦中皇长子朱见济前一年才刚被立为太子,第二年就宣告夭折。代宗那么后期那么拼命折腾,也在没折腾出一子半女。   甚至还迅速败坏了身体,年纪轻轻就去了。   原来人家早早就开始布局,静待他完成工具人使命呢!   当然,也或者是他这波表现得过于亮眼,让某些人狗急跳墙,提早开始行动。   但事实证明,在这深宫之中,有理由也有能力对他们一家子下手的,除了孙太后母子之外再无他人。   汪皇后也气:“混账,他们简直混账!皇爷临危受命,艰难扛起这烂摊子,才没让他落个亡国之君的骂名。他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敢下如此黑手?”   朱祁钰笑:“梓童别气,你还怀着身子呢!免得情绪波动太过,小家伙又闹腾你。”   “可是……”   “没有可是,他们想让你家夫君当工具人。需要的时候不计生死站出来,不需要了,就乖乖滚回箱箧里。可你夫君是人,又不是斧子、锯子,由得旁人如何摆弄甚至作践。”   朱祁钰安抚地拍了拍汪皇后的手,眉眼间渐渐涌起风暴。   虽谋害皇子、皇后与其腹中胎儿甚至他这个皇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这事恶心就恶心在,根本不可能查到那两位身上。   最多让他们损失些个马前卒而已。   还由暗转明,彻底暴露在敌人视线里。怎么算,都怎么得不偿失。   平白打草惊蛇而已。   但不敲打一二,也容易让他们肆无忌惮。万一真伤着人,回头再把人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   这个度要怎么把握,是个问题。   要么说这交心跟不交心就是不一样呢?   以往汪皇后对他恭敬有余,亲密不足。比之夫妻,倒更像是君臣。   现在?   解开心结之后,她就当他是夫,是孩子们的父。   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没等朱祁钰开口呢,她就柔声细语劝着。说了好些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话,让他适当发作即可。把发现大皇子跟他也被谋算中的消息瞒下来,甚至想法子让对方相信自己已经得逞。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过分,留下更多证据来。使朝野惊动,群臣愤怒,就算皇爷顾及骨肉亲情想从轻发落都难之又难。”   汪皇后眸光狠厉,眼中满是决绝。   哪还有梦中那跟代宗据理力争,说太子无过不可废之的倔强?   倒是说完之后颇有些心虚,像是怕丈夫嫌自己狠厉的样子。   朱祁钰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哪会有半点责备?   只道英雄所见略同。   善后工作开始,几位大夫逃出生天。   原本他们还以为自己知晓如此皇家秘辛,此番再无幸理。不想皇爷果真如传言般宽容仁厚,虽不曾将他们放回家中,但也未曾害他们性命。   竟高薪聘请,让他们搞什么特效药的研究。   说是可以防治天花的牛痘,肘后备急方里绞取青蒿汁治疟疾的法子。   蒸馏高度酒,从中提取可以杀菌消炎的酒精。还有从腐败馒头、水果上提取青霉,做什么青霉素?   说实话,除了烈酒可以消毒外,剩下没一个靠谱的。   就连肘后备急方里的青蒿对疟疾效果都可以说没有效果。   朱祁钰笑:“有没有可能青蒿不是青蒿,至少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青蒿,而是黄花蒿呢?”   专业水平被质疑,几位大夫都很生气。   皇权面前仍不退步的那种。   那架不住事实打脸。   皇爷英明神武,文能给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们批卷,武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数百里外的宣府。连医学方面,都如此高屋建瓴。   几句话间,就让钻研了一辈子医术的他们受益匪浅。   其实不过仗着梦境便宜,外行指导内行的朱祁钰笑而不语。装得一脸好高深莫测,误打误撞之间,竟然还多了几位名医帮手。   可惜他们谨守医德,就算皇权面前也半分不动摇。   否则些许毒药过去,还不让那俩死得无声无息?   咳咳。   朱祁钰轻咳,赶紧挥退心中某些要不得的阴暗想法。接着就把那名唤翠柳的宫女弄去了慎刑司,让她好生交代。   为何皇后素日宽仁,对她们疼爱有加。她却不顾自己与九族死活,胆大害主?   然后一个咬出一个来,牵连进去百余人。   孙太后跟朱祁镇的人手又-1-1-1-1。   虽不至于直接牵连到他们,但日后行动肯定受限啊!   好在汪氏虽命大躲过一劫,朱祁钰那庶子跟庶子的庶子却成了她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想什么时候切就什么时候切。   孙太后暗喜,面上却风雨不透,甚至还端着满满的长辈关怀:“宫中诸务繁多,本就满是琐碎。皇后有孕,又难免精力不济,这才被小人所趁。”   “与其事后缉拿凶手,牵连善广,闹得人心惶惶。哀家觉着,皇上不如再选几个伶俐人儿进宫。一则充实后宫,为皇家绵延子嗣。二则也略帮衬皇后些,免得她劳累太过,对腹中胎儿不利,也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一举数得,皇上以为如何?”    第73章 吴太后护子:雨过了,天晴了,她儿子又行了?   朕以为你这毒妇在挑拨离间!   朱祁钰心中愤愤,面上却笑得人畜无害:“就这么一后一妃,还闹出了这等妖蛾子。再多几个,怕不得更沸反盈天。”   “儿子知道母后是关心儿子,唯恐儿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   “不过儿子皮糙肉厚,一向也散漫惯了,倒不在乎这些,一切以皇后和她肚子里的龙嗣为重吧。否则再出个心大的宫女,儿子可真是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可是后宫宫务……”   朱祁钰嗐了声:“这有什么?儿子多加强管理就是,比如从今而后杜绝太监宫女对食。严格宫禁、宫规,奖励举报之人等,保准比后宫多进几个妃嫔管用。”   不但能防止有人暗中生事,还能杜绝谁为你们娘俩做事呢!   到底太监宫女虽微贱,也都是活生生的命。   谁愿意拼死拼活带着九族安危一道为你做事,回头事发的时候却连点庇佑、开脱都没有呢。金银、前途之类再好,没命享受也是白搭。   朱祁钰深信人都是怕死的,也都会权衡利弊。   孙太后笑容一滞,没法子,谁让查来查去,查到了她宫里的粗使婆子身上了呢!   刚要开口解释两句,吴太后就来了。   选妃?   呵呵。   亲娘就是不一样,上手就拧住了儿子耳朵:“哀家瞧你小子是想飞!老娘等啊等盼啊盼,可算儿媳妇又怀上了。你可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起什么花花肠子。”   “否则真选个心大的进来,害了我儿媳和小孙子,别说老娘也跑去太庙门口跪,痛斥你这个不孝子。”   孙太后嘴角微抽,刚开口劝解两句就被摆手:“姐姐你不懂妹妹这亲奶奶心,我啊,就想要嫡亲的孙子,根本不喜欢也不在意皇上生多少个庶子。”   但郕王世子的位置必须是嫡孙的!   开枝散叶?   无所谓。   皇上早就金口玉言,说要好生培养上皇那四个小皇子了,无所谓他自己子嗣是否丰盛。   再说,吴太后可就阴阳怪气了。   直道她这个圣母皇太后都没急,母后皇太后是不是有点太急, 急到有些不合常理了?莫非孙家有适龄的姑娘?   那一脸‘我知道,你就是自己从太子嫔到太后还不够,还想让你孙家姑娘再来一把’的表情堵得孙太后两肋生疼。   咬牙说了句是哀家多事了,转身就走。   浑不知她前脚走,朱祁钰后脚就高高对自家母后竖起了大拇指。   吴太后一脸得意:“那你看看,恶人就得恶人磨。下回有类似的事情,你跟儿媳妇别傻不愣登与她对上,换为娘来。”   “她儿子被贼兵抓走了,京城岌岌可危的时候让老娘儿子顶包。现在雨过了,天晴了,她儿子又行了,又想拿回这万里江山了?”   呸!   天下间哪有好事都让一人占尽的道理?   谁还不是个当娘的呢!   吴太后摩拳擦掌,满满愿意为儿子冲锋陷阵,甚至不惜对上她怕了一辈子的孙皇后模样。   把朱祁钰感动的眼泪汪汪,道谢不止。   吴太后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少来!有那个功夫,你还是赶紧的给自己培养些得用人手吧。别人家都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了,你手下那些个还不知道奉谁为主呢。”   朱祁钰点头,要挑的,要狠狠挑!   梦中,代宗这会子还是棋子一个,工具人一枚。没有恩科,也没有给自己培养心腹的机会。   他不一样。   他不但有机会,还有好多好人选。   咳咳。   梦中的代宗无奈间靠向了江南文官,直接取消了南北分卷。因而惹北方士子怨念,使得景泰年间的三次科举颇受诟病。   但不得不说,确实涌现了一批人才。   尤其景泰二年。   现在他加恩科,原本景泰二年科考的举子们,应该今年就来了吧?   唔。   希望他们都如梦中般,有才华,有人品,还能无惧无畏。不至于因为他那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试题而名落孙山,无缘进士。   如果会,那他就明年再点一次!   如是想法中,朱祁钰又龙飞凤舞地殿试考题。   包括但不限于先前提及过的,海禁要不要开,为什么?开海之后,会给大明带来哪些利与弊。还有宣城之战,尽灭瓦剌,收复其地。   要怎么才能妥善治理,使其彻底归于大明。   且妥善利用其土地牧场等,达到其人温饱的目的。不再迫于生计故,只能南下劫掠。也不至于成为朝廷的巨大负担,每到旱灾雪灾时就得拨巨款赈济。   特别时政,也特别考验举子,哦不,应该说是贡士们的水平。难到那些轻时政、重八股文章的人差点殿前失仪,哭得眼泪汪汪。   别说殿试就不往下刷人了啊!   不刷人,但三甲会赐同进士出身呀。   比刷下去还尴尬呢。   在朱祁钰的梦里,清末名臣曾国藩就是同进士出身,甚至因为这事儿革了俩下属的职。   因为这俩闲着没事儿对对联,一个说如夫人,另一个对同进士。又出如夫人洗脚,同进士出身。   这简直就是指的和尚骂贼秃呀!   直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俩人官职不保,这事儿也大肆流传开。后来这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就成了着名的嘲同进士段子。   现在讲究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正科出身就更为重要。   梦里景泰七年阁臣王文跟陈循之子双双下场,双双落榜。两位阁老甚至不顾体面地归罪考官,又说人家没好好判卷,又说人家各种不公,硬是闹腾着重新批阅了两人的卷子。   可是闹了好大个笑话呢!   甚至成为代宗软弱无主见,朝堂混乱的又一佐证。   朱祁钰摇头,不去想梦中的代宗有多不易。只仔细阅卷,谨防自己也落得梦中那样境遇。   越看,他眼睛就越亮。   只觉得手中文章字迹潇洒俊逸,行文大开大合。用词虽犀利,但建议却颇为独到,实有状元之才。后一看名字,更喜了。   马文升啊,梦中后世被誉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    第74章 殿试毕,贤才滚滚来   不过,若他记得没错,梦里头,这马文升虽中,但名次却只在三甲?   所以无缘翰林。   又因为他出身普通,仕途本就艰难,后来又得罪权宦,几经浮沉。甚至被刘瑾定为‘奸党’。死后两月,朝廷都尚不知其死讯。   如此良臣,这把可不能让他再被埋没了。   必须一甲!   咳咳咳。   大殿上顿时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连说让皇爷慎重。再怎么爱其才,也好歹把卷子都看完啊!   然后再结合下会试成绩。   不能说会试三甲,到了殿试后,就直接拔成一甲了吧?   这难以服众,容易让朝野间质疑科考公平。   “臣等知道皇爷爱才,求贤若渴。可科举事,关乎国本,万万不可草率从事!”   “是极,是极。”   “此事需得慎重,不可操之过急。”   朱祁钰倒是可以一意孤行,直接钦点马文升为金科状元。但他是要对方减少仕途波折,早早发挥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实力来。   而非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没等入仕就被同僚们排挤。   思及此,朱祁钰笑着将马文升试卷放在一边:“是朕见猎心喜,爱才心切了。是该将所有卷宗阅完,仔细比较、认真考量。否则不仅是对其余贡生不公平,对马爱卿也不公平。”   哎呦喂~   连爱卿都叫上了,可见皇上对此子爱重。   阅卷未半,马文升就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然后王越,大名府的王越!   朱祁钰梦中三次初塞,收取河套地区。于红盐池之战、威宁海之战中,两次远袭鞑靼,因军功封威宁伯。   王骥之后,大明第二位因军功封爵的文臣。   真正意义上的文武双全。   却屡被弹劾打压,厚功薄赏。无奈间交好成化帝信任的大太监汪直。这才顺利升为兵部尚书,先后在威宁海之战,黑石崖之战中击败蒙古主力,武勋达到巅峰。   可汪直倒台,他也跟着被疯狂弹劾。   几欲自尽,名声尽毁。   朱祁钰叹,梦里那个好大侄啊!   初期倒是还可。   能顺应人心,平反于谦冤狱,恢复叔叔皇帝位,重用李贤等人,把被他那糟心老子祸害得七七八八的江山给稳定住。   到了中后期,就求仙问道,沉溺后宫去了。   只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大臣等闲都见不着他,凡事都经由太监之手。大学士彭时等借口彗星久现,嘴皮子磨干了也想让他上个朝。   结果人家一句,卿等宜尽心。   自那以后一直到病死,就再也没召见过大臣。   给他好臣子,他也不知道用啊!   可惜了这王越。   不过现在他有梦境提示,等于开卷答题,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用之才的。   咳咳。   他可是连石亨都能大棒加甜枣,一点点尝试用好。徐有贞都得先给他治河去,然后再看他会不会贼心不死,再求什么从龙之功。   接下来秦纮、于子俊、徐廷章,还有梦里原本景泰二年的一甲──状元柯潜,榜眼刘升,探花王亻与。   每一个都真材实料。   让前一阵子还苦自己手里无人,要培植心腹的朱祁钰喜出望外。   更可喜的是,因为他的临时变更会试题目。   阅卷的时候又重内容多于文笔,马文升、王越、秦纮等人的排名本就很靠前。这么一来,他直接点马文升为状元也不会有任何不妥。   那还等什么呢?   赶紧把标杆树立起来,让天下文人都知道新皇不喜阿谀奉承,不爱华丽辞藻。只看其人是否对时政有高妙见识,能否对帝王所提出的问题作出切实有效的解答方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煌煌大明,想要恢复以往辉煌,再登新高峰。不只需要明君,更需要能臣。   许许多多的能臣。   大家各司其职,脚踏实地。才能一点点的,让土木之战后受到重创的大明恢复过来。   于是乎,帝王御笔一挥,现年才虚二十五的马文升成了景泰元年恩科状元。于子俊为榜眼,王越为探花。   梦里的景泰二年状元柯潜屈居第四名传鲈。   秦纮稍逊,也在二甲中游。   横竖在梦里头留下过名姓的,都被朱祁钰塞进了二甲里。   至少分配到京中各部,能就近调用。而不像三甲同进士般,按例得经过吏部铨选,分派到各地为官。   咳咳,梦里秦纮就被派了个南京御史。   连清修明史都要赞一句文武兼资,伟哉一代之能臣也的存在啊!   不是被贬谪,就是在被贬谪的路上。   就这,他还一直不改刚直本色。   兢兢业业,忠心耿耿。   从初到南京抓捕横行不法的太监,到杠上庆城王,始终未改坚持执法、不畏强权的本色。   总督两广期间政绩斐然,结果却因整顿触碰到权贵利益而被诬告弹劾。   好端端被罢了官,百余名官员联名保奏,僵持了几个月,才又封了个不痛不痒的南京户部尚书。   如今到他手里,朱祁钰可不会让贤才受这样的埋没与委屈。   直接安排到御史台去!   哪里不平参哪里,只要有理有据,切实存在弊端的事儿,他肯定速速办理。   本科录取二百一十名,多了整整二百一十个可用之材。   其中还有数位梦里名扬青史的能臣干将。   人前朱祁钰还绷得住,到了皇后坤宁宫简直喜得见牙不见眼。   皇后汪氏笑盈盈与他见礼:“看皇爷如此,此科定然出了不少可造之材。臣妾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朱祁钰没等她弯腰呢,就把人扶了起来:“你我夫妻,何必多礼?”   “礼不可废嘛。”   朱祁钰故作不虞地板脸:“朕是天子,朕说可以就可以。皇后身怀有孕,着停一切虚礼,只安心养胎。”   有过那番交心,汪皇后才不怕他呢。笑盈盈答:“好好好,知道皇爷是体恤臣妾跟这孩子呢,臣妾遵旨就是。”   朱祁钰伸手刮了刮她鼻子:“算你乖巧。”   汪皇后微红着脸:“那臣妾都这般乖巧了,皇爷是不是该揭晓答案?殿试已毕,这开海禁的事儿有个章程没?”    第75章 今儿这海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朱祁钰挑眉:“往日也没见梓童多关心政事啊,怎么对开海禁这么感兴趣?”   天地良心!   他可没有暗指皇后牝鸡司晨,他就是想调笑两句。   问问是不是夫妻交心,隔阂解开之后,皇后也终于跳开王妃、皇后的身份桎梏,开始单纯关心起他这个人来了。   然后静待端庄皇后俏脸绯红,眼含春水的娇羞模样。   结果却只见佳人惶恐行礼:“是臣妾逾越了,皇爷莫怪。臣妾只是……”   汪皇后微咬着殷红的唇瓣,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祁钰赶紧把人扶起来:“都说了不准多礼,梓童还抗旨不尊,嗯?”   这下汪皇后可听出他调侃了,忙送了他个娇滴滴的大白眼:“皇爷莫不是要吓死臣妾么?”   朱祁钰一脸冤枉:“分明是梓童上纲上线!朕都说过多少次了?妻者,齐也。夫妻一体,最是休戚与共。在朕面前,梓童不必拘泥。”   汪皇后:……   这话您敢说,臣妾也不敢信啊。   毕竟伴君如伴虎。   前头金安还是司礼监太监呢,随口劝诫几句,怎么着?   从京城司礼监被撵去南京神宫监了。如无意外,这辈子都甭想再回京城。   当然心里想归想,汪皇后倒也没直到说出来。只温温柔柔笑:“好好好,听皇爷的,臣妾下次肯定注意。”   说完,她才开始解释为何这般看重是否开海禁。   汪皇后祖父汪泉是金吾左卫指挥使,她被册郕王妃时,父亲汪瑛被授中城兵马司指挥。朱祁钰登基,她为中宫皇后。   娘家也受恩荫,祖父、父亲都跟着升了官。   但跟梦中不同,朱祁钰可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了。只把老丈人授了锦衣卫指挥使,没转身又给擢升左都督。   也没把几个叔丈人、小舅子之类都塞到锦衣位去。   有官的升千户,没官的白身升百户。   甚至早就在小本本上记着呢,腾出手来就梳理锦衣卫。   再不会让这支直属帝王的皇家近卫军变成权贵子弟的镀金地,空耗国库,养着一群酒囊饭袋。   而汪皇后与他交了心,说要好生约束娘家,就是好生约束娘家。   半点都不带打磕绊的。   想出息?   行。   能科考科考,能武举武举。   真有本事,欢迎你为朝廷、为陛下跟本宫发光发热。没有,也给本宫安安分分眯着。别想打本宫旗号往皇爷面前讨官,更别借着本宫势在外头作威作福。   否则的话……   本宫特命人绑去慎行司,三条腿都打断!   这态度一出,就让朱祁钰万般惊喜,特别庆幸自己之前那番剖白。   果然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只是……   汪皇后有些羞赧地垂了垂眸:“只是再如何铁面无私,臣妾也终究是做侄女、做姐姐的。也做不到毫不通融,眼瞧着血脉亲人们没个出路啊!”   “皇上前头不是念叨闽地官员谏言,说起弱宋的有钱么?臣妾也翻了不少典籍,越瞧越觉得海贸事可为。所以,就琢磨着问问您。需不需要人手,或者介不介意臣妾娘家那边也跟着喝口汤。”   如果可以,她也是有些嫁妆的。   朱祁钰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只道海禁从洪武朝始,永乐朝便有恢复,也只是官方朝贡。这恶劣天气、复杂地形与神出鬼没的海盗等决定,就算海禁开了,这第一只螃蟹也注定不那么好吃。   运气不好,可能还会付出些血与命的代价。   赌命大舞台,敢拼你就来。   汪皇后笑:“瞧皇爷这话说的,宦海沉浮、沙场喋血,哪一样又不危险了?臣妾弟弟既然求到了臣妾面前,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不惧雨骤风狂,也不惧海盗猖獗。只想为皇爷尽心,也为自己博一个前程。”   “好。”   朱祁钰认真点头:“明日下朝,朕将小舅子叫来好生聊几句。若他真有其志,就着人教他些泅水、行船等技巧,派两个好手护着他些。”   到底亲小舅子,总得保个安全无虞。   汪皇后大喜:“臣妾替不争气的弟弟谢过皇爷,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啊!”   朱祁钰宠溺又无奈地刮了刮她鼻子,陪她跟长女用了膳,才回转养心殿继续处理公务。   正如皇后所言,殿试都已经出了具体结果,海禁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毕竟二百一十份卷子里,超过七成的进士觉得堵不如疏。开放海禁,不但可以让沿海百姓生计有着,还能建关卡,提高朝廷税收,很大程度上减少盗寇猖獗……”   “实在好处多多,宜早开放。”   群臣:!!!   有您在会试上那番判卷标准,士子们是疯了才要与您唱反调。   故意投您所好之下,赞同的少了才有鬼吧?   朱祁钰才不管这些,既然前面已经说了看殿试结果,那他当皇上的就是要一言九鼎。   你说祖制?   早就破了,太宗爷就破了!   太祖爷说片板不可下海,太宗爷不但下了,还左一次右一次。   派郑和率船队七下西洋。   不说太宗爷,也有太祖也显圣啊!坤舆万国全图作证,爱卿们都忘了吗?   刚刚还唾沫横飞,恨不得要撞住威胁,啊呸!死谏的官员跟被掐了脖子的公鸡般,登时僵在原地。   还说什么呢?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   许多官员亲眼所见,确实颇有些神异来着。   咳咳。   就算看起来更像装神弄鬼,可也没有证据,更没有人敢挑破。   只能缄默不语。   困难像弹簧,理论也是。   你弱他就强。   这不,朱祁钰眼见着众臣无语,立即就十足好圣孙模样。   冲着太庙方向遥遥拱手,表示哪怕千不念万不念,念着太祖爷仙去多年依然心心念念大明发展。不辞辛苦显圣,巴巴给他赐下坤与万国全图的厚意,这海禁就必须开!   攘外先安内。   必须得把沿海的倭寇问题解决了,沿海百姓的生活给搞好了。巩固好大后方,才能安心去打日本。去挖那数百年都挖不空的银山,接受太祖爷对子孙后代的馈赠。    第76章 让他说!朕倒看看,这秦纮有何金玉良言   眼看他这商量未果,要直接下旨,不少大臣原地跪下:“皇爷三思。”   朱祁钰咬牙,表示自己已经三思四思五六思了。   违背祖制?   没关系,为了江山社稷、百姓生计,这个罪名他背了。回头就去写祭文,往太庙给列祖列宗陈情,百年后亲自下去负荆请罪。   容易滋生盗寇?   呵呵。   大明养那么多海军,难不成都是用来吃干饭的吗?   哪个是?   站出来,朕借人头一用。   或者众卿检举一二,朕着人核实也行。   群臣:!!!   这开口间说的不是同僚的名,是要的人家命。   那谁还敢妄自开口呢?   连于谦都沉默了。   偌大殿内,只回荡着年轻帝王略有些得意的声音:“还有什么?诸位爱卿都一并说出来,朕瞧着一点一点的,都给解决了。别耽误了开海禁,也别耽搁往日本那边探究竟。”   关键时刻,还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   全场静默,金科进士,刚被分配到御史台没几日的秦纮就大着胆子站了出来:“微臣启皇爷,您初心虽好,字字句句为社稷、为百姓,可诸位大人顾虑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嗯???   群臣惊呆,左都御史陈镒脸都绿了。   赶紧本着爱才之心呵斥,生怕这小子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熬了个进士,才第一天上朝就把自己玩没了。   毕竟皇爷绕了那么大个弯子,就是为了开海。   如今八十八拜都拜了,就差最后一哆嗦,能因为你个初出茅庐的小侍御史就停了?   少年郎,吃水不忘挖井人。   可别忘了你个区区进士,是谁越级将你提拔成六品侍御史,让你有先于同科们许久出现在朝堂上的。   是皇爷!   秦纮坚定脸,表满满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眼看着皇爷犯错表情。   陈镒还待训斥,朱祁钰却先摆手:“让他说!朕倒要看看,这秦纮秦侍御史有何金玉良言。”   这下好,不止陈镒,连满朝文武都不禁要给这后生个同情目光了。   今儿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多年寒窗苦读就白费啦!   倒是于谦面露赞许,默默做好帮忙准备。这么好的铮臣苗子,可不能才冒出芽尖儿来就被雨打风吹去。   当事人半点不慌,条理分明,字字珠玑。   实力证明自己不是端水大师。   而是真忧国忧民,多角度思考后的结论。   “不瞒皇爷,因您会试出题的剑走偏锋。关于殿试,同科们早早就猜测了许多方向。这开海禁一事,也在学生们的讨论之中,并为此翻阅了不少典籍,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   朱祁钰愣,少顷才叹了声你倒是实诚。   毕竟他虽为选些与自己志同道合、或者知道迎合他,努力与他保持步调一致的新鲜血液充实朝堂。   但能不闪不避,直接说起这事儿的还是少数。   秦纮大大方方谢恩,接着就表起忠心。   言说自己既然蒙受圣恩进了御史台,就得承担起相关责任来。   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凡天下之人有冤而无所告者,与三司诘之。凡中外百僚之事应弹劾者,上奏劾之……   朱祁钰闲闲一眼瞟过去,示意他少掉书袋,直接上正题。   秦纮也不含糊,直接提起宋元两朝关于海禁相关。   是的。   海禁非大明独有,唐朝是有过,宋朝有过,元也强力禁止过,只未达到本朝太祖洪武皇帝那片板不可下海的严峻程度而已……   虽有一定限制,但不得不承认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维护王朝稳定。   比如盐铁、粮食等,就是断不许随意贩卖至别国的。   就跟土地税收一样,恒有定数。   流入外域的多了,本国的自然就少。而物以稀为贵,少了,自然就涨价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会变多。   小年轻可会举例。   张口就是土木之败后,大同等地屡屡被扣边。   因为战事,往来运转不利。沿线藩王、宜宾等的俸禄运输不到位,户部欲折色银子支付。以至于相关人等频频上奏,请迁往内地。   看看吧,连皇亲国戚都遭不住缺粮!   更何况普通百姓?   借用皇爷您自己的话,当年太祖爷也就是因为吃不饱饭,才穷则思变。前车之鉴,皇爷可不得不防。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谁不得高高对这位秦侍御史竖根大拇指?   连朱祁钰都直接气乐:“你小子这么举例,是这世间已经没有你所在乎的人了吗?”   小秦大人面色不改,恭恭敬敬行礼:“微臣父慈母爱,合家团圆,自是活一百年也不嫌多的。只深知皇爷盖世名君,不会因为臣下犯颜直谏就迁怒,这才有恃无恐。”   啧!   这家伙本来就是朱祁玉想要重点培养的名臣,一听他这话,更不好责罚了啊。   只让他细说自己心中想法,大家再仔细斟酌一二。   有门!   那些保守派们目光灼灼,对秦纮充满期待。就盼着小伙子会说就多说一点,劝得皇爷回心转意。   但怎么可能?   小秦是天子门生,一门心思跟着明君做能臣。   他勇敢站出来,可不是为某一派站台。   纯是觉得皇爷用意虽好,但难免有些过于激进与急切,生怕他欲速则不达。   所以才主动做了这个缓冲带。   这不,让他说,他就提议先做个试点。   在昔年太祖爷罢的太仓黄渡、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四个市舶司里选一个。制定相关律令,规整好可以买卖的商品、可以正常出海的相关手续等。   然后再在朝廷主抓新办的大明民报上刊登出来,明告天下。   试运行一段时间。   如此,以事实为依据,相关律例做准绳。不但淡定从容,不忙不乱,减少一些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差错,也更能看得清楚开海禁的利与弊。   “届时,若果如皇爷所想,那文武大臣们自然不会再劝阻。 若如大人们所担心的那样,真弊大于利。只是个一地而已,也便于及时止损。”   横竖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呗!   相信事实会证明一切。   朱祁钰:!!!    第77章 能让敌国赞叹的,果然不是简单角儿   朱祁钰龙颜大悦,朱祁钰叹为观止。   果然。   能在梦中的史书里留下数百年威名的,让敌国赞一句文武兼资,伟哉一代之能臣矣的,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主儿!   这不,初生牛犊就在他与诸位大臣们僵持不下的空档,默默地帮着撕了道大口子。   让那些坚决反对派们眼睛瞪出血,也硬说不出多一个字儿的反对来。谁让他们真正的理由跟那些都无关,只是自己能从中贪渎,甚至参与其中呢?   弄不好就九族消消乐。   生死面前,银子再好也是次要的了。   那句但凭皇爷定夺一出,朱祁钰就知道自己胜利了。他当场掏出坤舆万国全图,二话不说选了广州。   除了梦中此地繁华,也便于往吕宋、爪哇等国外。   还因为人选地偏多瘴气,没有藩王、郡王之类愿意过去就藩。日后相关官员行事起来,自然更少些掣肘。   压在心头上的一桩大事虽没彻底解决,但也迈出了关键性的一脚。   还证明梦中的能臣在现实中也可堪造就。   朱祁钰那叫一个龙心大悦,当场就要升秦纮的官。还是从六品侍御史到右监都御史,这种连升不止三级的跨越式。   结果不等群臣反驳,秦纮自己先跪了:“皇爷万万不可!监察百官,力谏圣上,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哪用得着如此恩遇?”   “再者微臣二甲进士,本该吏部铨选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或外放成为一县长官。皇爷格外提拔擢用,让微臣与状元郎一般官居六品已经格外开恩,再不可寻既如此提升。”   否则……   秦小大人一脸郑重,表示自己做个佞臣无妨,却不能误了皇爷令名。也不可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学而习之,以为找到了通天之道。   横竖不管是四品还是六品,遇见不合适之处,他一样都会犯颜直谏。   切不可为他坏了规矩云云。   满脸严肃,情真意切。   却听得朱祁钰喜笑颜开:“去岁上皇御驾亲征,却被奸宦所误。朝中群龙无首,国家板荡。朕以为天赐于谦,便已经是社稷之福。再不想恩科之中,还遇到了同样不计个人荣辱,只系国家安危的秦爱卿。”   噗通。   是秦纮再度跪下的声音:“皇爷谬赞,微臣何德何能,岂敢与于少保相提并论?于少保以文臣身份任兵部尚书,提督天下兵马。助皇爷打赢京城之战,最是人臣典范,亦是微臣心中最最敬慕的存在。”   于谦刚直,最不喜溜须拍马。   因为屡屡拒绝石亨好意,还被对方给记恨上了呢。   现在听秦纮所言,他也反射性皱眉。   可一抬眸,却只见青年目光灼灼,眉眼真诚,满满的发自肺腑。   恍惚间,让他仿佛穿越了重重岁月,看到了当年初入仕途一心匡扶社稷的自己。纠结的眉头缓缓展平,唇角轻勾,露出抹和善的笑容来。   然后才在青年惊喜的目光中拱手:“皇爷实在过誉,臣愧不敢当。与您相比,臣不过萤火之光。”   朱祁钰上前把人扶起:“廷益处处都好,只是忒地过谦,真真人如其名。好在朕虽然年轻,但心里总有杆秤。知道朝堂之臣哪个尽心用命,哪个又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拨拉着自己的小算盘。”   “功则赏,过则罚。屡教不改者,或免或判。如此,才能让懈怠者心存警惕,也不至于寒了忠臣能吏之心。”   既然秦纮本人都坚定拒绝,朱祁钰也无意坚持非要让他做这个连升数级的出头鸟。   反而赏了他两万大明宝钞,数匹时兴布料。   咳咳。   梦里头这位就跟于谦一样,是个两袖清风的。   几度被贬谪、被诬告,却总能因为过度清廉而让始作俑者抓不到把柄。   如今有他在,自然不能让良臣受经济上的委屈。   所以除此之外,朱祁钰还顺势赏了于谦所大宅子。且不等他反对,朱祁钰就先正了颜色:“上次石亨建议给于冕赐爵,爱卿说他无寸功于朝廷,坚辞不受。如今朕对忠臣的疼爱之意,你可不许拒绝了啊!”   “不为自己,也想想日后儿孙婚事。不想日后儿孙婚事,也体恤下朝廷脸面……”   于谦一脸懵,不明白自己住哪里又跟朝廷脸面有什么关系。   却不料帝王一脸控诉:“这怎么能没有关系?连朝鲜、吕宋等国都知道京城之战之所以大胜,大明国祚无忧,于爱卿功不可没。”   “结果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却连处像样的宅子都没有。传将出去,岂不让别国笑话朕不知爱惜人才?”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宅子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堂堂帝王当朝耍起无赖来,让于谦又是无奈又是心下生暖。终于还是在皇爷命令与群臣劝说下,答应了下来。   同时默默下决心,要再接再厉,兢兢业业。   宁可砸碎骨头熬成胶,也要辅佐皇爷将心中盛世变成现实。   这开海的口子开了,相关律例制定、一应货品选择等却还要些许时间。正式成行还需要些时间,倒是武会试即将到来。   大明虽有武举,但一直形同虚设。   盖因为世袭罔替四字。   是的。   坑子孙的太祖爷不但要朱家子孙代代荣华,跟着他天下的那些个老伙计也得子子孙孙无穷尽。   虽然开国三十几个国公,除了建国前就匆匆离世的那几位,也没几个躲过他老人家大刀,但这世袭制度却也留了下来。   父传子,子传孙。   只要经过一些程式化的考核,就能顺利继承世职。   多数勋贵子孙连战场都没上过,功夫兵法也不甚熟练。就为将的为将,入锦衣卫的入锦衣卫。   以至于人数颇多,打起仗来却没几个能顶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武官举荐制度。   双方叠加,决定了大明八九成的武将来源,哪还有武举的立锥之地?   梦里天顺八年才颁布了武举法,历经几朝的发展与完善,才有了武廷试、会午宴等类似于文考的规格。可那时候,文官已经统御大明,彻底以文御武模式了。   现在朱祁钰开卷答题,自然不能再让这等事情在现实里发生。   武举先办上,廷试也搞起来!   潦不潦草的不论,先重视起来再说。可他没想到,这么仓促间也能遇上俩好人才。    第78章 提高武进士待遇,特别的参考者   起初,群臣对于武廷试是持反对态度的。   毕竟身为文人,谁不期待宋朝那样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盛景呢?   拿笏板比划御座,把皇帝吓到说不敢的。拽着衣裳,不听完不让皇上走的。说到激动处,喷皇上一脸唾沫星子的……   一个赛一个嚣张,一个赛一个青史留名。   在文官面前没有死罪,差点儿谋反都只是哎呦,贬他!   哪像大明?   太祖剥皮揎草,太宗灭人十族。朝堂一度重武轻文,勋贵飞扬跋扈。   可巧上皇御驾亲征,一举清空了数十万大军,许多武将。   文武形势立即颠倒。   盼了许多年的春天终于悄悄来临,文官们当然不愿意皇爷再提拔起一群莽夫来啊!   武将们也不愿意。   毕竟武将大多勋臣,便没有世劵,不能世袭罔替,也还能有举荐的权利呢。武举一兴,等于是抢他们子孙的机会、从他们手中往外抠蛋糕啊!   丑拒丑拒。   但架不住皇爷正色:“土木一战,五十万大军打不过几万敌军。宣府大捷,瓦剌二十万人马几乎被消灭殆尽。如此差距,还不能让尔等明白将领的重要性吗?”   “一将无谋,累死三军。古往今来,多少为将者失误而在占尽优势情况下大败的呢!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些道理不用朕细说,相信尔等也能明白。”   满朝静默之间,只有朱祁钰这个皇帝在细数几位老将年龄。   王骥英勇无匹,但年逾古稀。   便是廉颇在世还能再饭几年?   杨洪已经告老,石亨、郭登等也都五十有余。再不着手培养新鲜血液,待二三十年后该何以迎敌?   勋贵子弟?   呵呵。   那一瞬间,帝王笑得嘲讽极了:“若出生将门便都英勇善战,何来土木之败?”   是。   那一战提起来就是奸宦误国,甚至君王昏庸。   可但凡为将者有一丝丝能耐,又何至于五十万人打不过区区几万?   朱祁钰眯眼:“原本死者为大,朕无意因已经失败的战争再去归罪阵亡将士。成国公朱勇老迈无能,让他派兵去支援,他直接把部队领入敌军包围圈是事实吧?”   “猫儿庄、杨和口,鹞儿岭,哪一战领军的不是勋贵之臣,哪一战不是损失惨重?”   这话一出,与石亨关系好的都不禁替他捏把汗。   好在他人在大同,否则的话,作为败军之将之一,非出列把头磕破不可。   老账本都被翻出来了,群臣可再不敢说什么。   任由帝王乾纲独断,把武举重视了起来。   会试,殿试。   如文举一样的,头三甲也可以得御赐甲胄、刀剑等,从承天门而出,参加会武宴的殊荣。   武状元还能被神机营带甲兵士护送回府嘞!   授职上,也一改以往锦衣卫百户等低阶小官。而是武状元可授正三品都指挥使司,榜眼授从三品指挥使司。   探花也可入锦衣卫,做个四品卫指挥使司。   进士也五品千户。   封官之高,前所未有。当然相应规格,也是高到让人咋舌。   武功身法,兵法战阵与领导能力等都有考校。   曲高和寡到杨洪都拧紧了花白的老眉:“老臣知皇爷这求将若渴之心,可这规格严格执行下去。恐怕景泰元年这武恩科别说三甲了,连个进士都招不上来。”   彼时,杨洪还在京城与朱祁钰和演苦肉计呢。   闲来无事间,君臣常暗相见。   没少对此做出交流。   对此,朱祁钰半点不慌:“将帅之才难得,朕早就做好了宁缺毋滥的准备。只当千金市马骨,让天下英才见到朕的诚意。”   “此科后,朕会重点督办武院。老大人若不弃,过来做个先生呀。有您在,朕便不怕来年科考武科再无人入选了。”   那时杨俊刚刚伏法,杨家整个九族何去何从都在朱祁钰一念之间。   杨洪都不敢盼着他能履行诺言,给他封爵,继续重用他其余子侄。只想着皇爷好歹顾念他一把年纪,为大明戍边四十年的份上,饶他阖族一命。   这等橄榄枝伸出来,他哪还有不接的道理?   当时老泪纵横,说了句若皇爷不弃,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此番回京之后,已经是侯爷的他歇都没歇一天,就赶紧去组织来京应考的武举人们义务辅导去了。   就想着哪怕临时抱佛脚呢,也好歹突击一下。   别让他家皇爷的苦心孤诣开了天窗。   结果,还真别说!   能让太祖爷显圣的自家皇爷,还是有几分运道,这谁能想到啊?   咳咳。   朱祁钰矜持地笑了笑:“什么运道?大抵是官职动人心吧!竟让勋贵子弟不再老老实实等着袭爵,而是直接下场求个正经出身了。”   没错,让朱祁钰都觉得惊喜的就是襄城伯李隆之子李瑾,还有永新伯之子许贵。   梦里这俩一个是景泰元年袭爵,一个是景泰二年。   这怎么?   面对帝王疑惑,二人也认真作答。   许贵言比起循规蹈矩袭爵,他更想凭借自身实力闯出一片天。   李瑾的理由就有些离奇了:“不敢欺瞒皇爷,小子兄长第三代襄城伯李珍正统十四年秋随扈出征,战死沙场。长兄年轻无后嗣,按规矩,该是二兄李琏承继。可……”   小少年有些羞怯,咬了咬唇,到底还是红着脸开口。   可因二哥李琏长相有些粗犷,所以家中老娘就欲越过二哥将爵位传于他。但他与二哥一母同胞,自幼感情极好,所以不愿。   正赶着皇爷开武举,提高武进士选官待遇。   他反复哀求许久,才终于让娘亲吐了口。若他此番能拔得头筹,初入仕便是三品大员。   那这爵位就按规矩给二哥,哥俩和和美美,日后守望相助。   为这,小少年三更灯火五更鸡,拼命练舞背兵书。   不止勤勉,还天赋过人。   惹得杨洪这个便宜临时辅导见猎心喜,非要赖着给人家当师傅。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啊?   小少年想也不想拒绝:“不成!小子要参加武会试,当武状元。到时就是天子门生,岂能另拜他人?”    第79章 拜师很重要,绝不退而求其次   现在提起来,杨洪还忍不住又酸又妒:“碰着个好苗子不容易,皇爷都不知老臣为了挖墙角有多努力。”   各种讲事实,摆道理。   连压箱底的绝活跟一辈子参战经验都愿意分享,主打一个真心相待。   还主动表示会把人举荐给皇爷呢!   就算无法直接让他官居三品,但也绝对前途无量。   结果……   被问及诱惑结果的杨洪老眼一瞪:“结果必赢之局啊,就输在了皇爷身上。那臭小子说既然拜师很重要,可以少走多年弯路。那当然得选个最好的,绝不退而求其次。”   戎马一生,到了主动收徒却被其次了的杨洪:???   当场挂脸,想问他小子你是不是皮痒。   “结果人家一脸崇拜,细数皇爷自从监国至今的种种豪言与壮举。说您年纪轻轻,从未经历过任何战争。却能从容指挥京城之战,想出铁丝网和双头铳结合的高妙战术。短短半年不到,就让瓦剌从让大明面临灭国之威到土崩瓦解。”   “如此天赋与能力,便放眼古今也难有匹敌。他……他还说老臣固然是当世悍将,但与皇爷比,终究略逊一筹。”   对于这个结果,杨洪倒也心悦诚服。   再说不出臭小子有眼无珠之类的话,只叹既生瑜,何生亮?   这波吹捧来得太猛太直接,朱祁钰脸都红了:“别别别,朕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老将军还不知?宣府之战主要是也先在京城一役损失太多,地位不稳,急切需要一场胜仗来稳固自身地位。”   “而土木之战他赢得太容易,难免多了骄矜,少了谨慎。再加上过于轻信,才会入套。当然,就算入套了,没有老将军和石爱卿联手,再加上脱脱不花等人被俘,也断没有宣府大捷。”   说到底,他还是占了梦境的便宜。   最多几分小聪明。   眼前这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才是国之瑰宝。   只要他肯爱才惜才,积极努力,当一个大明武将孵化机。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流入军中,自己又何愁大明的军事实力?   越想越激动间,朱祁钰对杨洪的笑容都更亲切尊重了。   杨洪:!!!   就感动。   皇爷不但不计前嫌,还特别礼贤下士。   才华惊世却半点都不显露,特别知道照顾他这个糟老头的脸面。   有君如此,是他的福气,也是大明子民的福气。   越想心里越热乎之间,杨洪直接表态:“皇爷放心,就算那臭小子拒不肯认老臣为师。老臣也肯定事无巨细,都教给他。不独他,日后您想重用的,不介意老臣指点些的,老臣都不遗余力。”   “不为别的,只为咱们大明日后在战场上能多几分胜算,少几分牺牲……”   一席话说得朱祁钰肃然起敬:“好!有老将军悉心培养,大明日后无良将匮乏之虑也。此科结束,朕就着手兴办武院。”   跟各地官学一样,也办个武学。   广选好苗子,仔细培养。把被堵塞的民间将才培养之路打通,不让梦中那重文轻武甚至以文御武的情况再现!   杨洪人老成精,眼珠子一转就知道皇爷此举用意与必然会遭受的阻力。   可是……   皇爷要做山长,让他做副山长呐!   与天下武将为师,日后,哪个出息了不得给他杨家三分薄棉?   宣府大捷后,本就对朱祁钰佩服到五体投地的老将军狠狠被诱惑住,瞬间做好应对任何风霜雪雨的准备。   只认准了一点:跟皇爷走,没亏吃!   君臣二人达成一致后,就认认真真看起了武殿试。   跟文试不同,武试还有弓马、骑射等专业技能测试,对战术、战阵的了解,对兵书的理解与应用等。   没错就是应用。   办法就是朱祁钰所提出的沙盘推演。   为了不千辛万苦养出群赵括来,陛下也是煞费苦心。   且早就做好了宁缺毋滥的准备。   不想老臣贴心,更不想李瑾跟许贵两个梦中名将没直接恩荫,而是出现在了武殿试上。   若无意外,状元榜眼都无虞也!   实际也确实。   别看现在李瑾年纪尚轻,但一身武艺却极为出众,骑射俱佳,百步穿杨。一手家传枪法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有百人不当之勇。   因自幼涉猎,又被杨洪着意指点过。   表现上自然更游刃有余。   兵法娴熟,见解独到。沙盘推演时都能注意水文、气候等影响。   稳扎稳打,却处处都奔敌军要害。   别说朱祁钰眼前一亮,连杨洪都摸着花白的胡子,满脸大明武将再无青黄不接之虑模样。   偏他不骄不躁:“侯爷过奖,小子还年轻,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不说别的,单这个枪法,就是三个小子加起来也打不过二哥。”   杨洪嘴角微抽,特无奈地替他跟朱祁钰解释着。   孩子是好孩子,但死心眼儿。   父亲早丧,老母拉扯他们哥仨不容易。所以孩子向来至孝,又因为这个承爵事,心里对二哥有愧。   以至于有机会就推荐二哥,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推荐二哥。   正好,朱祁钰也好奇那被梦里史书都要带一笔的貌不扬,到底不扬到什么程度。   因而不但不恼,还笑赞了几句。   听闻李琏也在京中,更召其殿试结束后相见。把小少年喜得一蹦八丈高,比自己被点了武状元还欢喜。   杨洪见不得他这跳脱样,直接开口打击:“皇爷不过好奇,你大可不必喜得好像你二哥已经得了重用般。”   李瑾却信心满满:“二哥虽长相一般,但武功才学俱不俗。皇爷自来不拘一格降人才,自然也不是那看重外表的肤浅之辈。”   “自能看出二哥的好,不让他明珠暗投,白白浪费一身才学……”   明明不是个多能言善辩的性子,但提起皇爷来却总是目光炯炯,满是崇拜赞赏。   什么颂扬之词都敢往上用,活脱脱个谄臣模样。   连被授官的时候也反复表示,几品其实无所谓。最重要是能为皇爷分忧,愿为皇爷手中利剑,替皇爷扫除所有不臣。    第80章 以一当百牛大力   都是亲哥出问题,得挑起家里重担。   但皇爷太强。   临危受命后,诛王振余党,稳定天下人心。重用于谦,召天下兵马勤王,打赢京城之战,让瓦剌兵力大减。   在户籍上开了个小小口子,给了无数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也让国库堆满。   短时间内累积了足够再与瓦剌大战一场的粮草。   而后发明铁丝网,琢磨出铁丝网加双头铳的绝妙战术,成为骑兵噩梦。跟杨老将军和演苦肉计,赚瓦剌二十来万兵马。   不但尽雪前耻,还一举荡平瓦剌。尽除北方边患,直接开疆拓土。   而他……   若没有此次恩科,连母亲都说不服。   很可能会带着对二哥的负疚袭爵,一生不得畅快。   因此上,李瑾对朱祁钰是又崇拜又感激。   所思所想都是跟随强大的皇爷创立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让母子、兄弟都能和和美美。   没有偏颇,也没有伤与被伤。   少年心思赤热如骄阳,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看得朱祁钰脸上笑容更盛:“放心,如今瓦剌虽已平,但贵州苗民作乱、云南那边也总有摩擦。日后海禁开,更少不了倭寇盗匪,且有你这把宝剑亮相的时候呢。”   “小子……”   “还自称小子?”朱祁钰纠正他:“你现在已经是朕钦点的武状元了,正三品武官,该称臣才对。”   啊?   这下别说李瑾,连他身边的许贵都惊呆了。   虽然皇上早有明旨,可……架不住状元榜眼年轻啊!名次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默认官职没了,至少暂时不会有。   但朱祁钰本就抱着千金市马骨之心,又遇着两员虎将。   见猎心喜都来不及,哪会食言自肥?   当即正色:“朕都已经明旨昭告天下,自然不会朝令夕改。状元榜眼年轻怎么了?少年英才才更需要好生栽培呢!”   “李状元都说朕不拘一格降人才了,难道还拘泥年龄?”   不不不,当然不。   李瑾跟许贵双双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质疑皇爷的意思。只是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早就见识过皇爷有多出人意表的杨洪笑而不语。   这才哪到哪?   不瞒你们说,当初老夫都以为自己没了,九族也悬。   谁能想到皇爷前脚才咔擦了他那不孝子,后脚还能亲自悄悄上门,托他军国大任啊?   啧啧。   这事易地而处,他都不敢说自己有这个胆量。   朱祁钰微笑摇头,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与他一道计赚了瓦剌后,有点喜欢夸大其词,尤其夸他。   君臣几人正说着话,就听殿外好一阵喧哗。   隐隐还有叫骂声。   “谁这么大胆,竟敢于殿前喧哗?”   杨洪刚拧了眉,就见帝王已经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他跟几个新科武进士也忙跟上,就见殿前护卫已经跟一豹眼虬髯的彪形大汉打了起来。   那大汉面色黧黑,身高八尺,重得三百来斤。   往那一站,跟个小山般。   动起手来却意外灵活,三个殿前护卫都没奈何得了他。就这还在人家根本无心打斗,只想找皇帝老爷说理的前提下。   但很显然,现在比起说理来,朱祁钰更想看这汉子的上限在哪里。   于是五个、七个、九个……   一个接一个的殿前护卫败在那对老拳下,连刚选出来的武状元、武榜眼加上武探花三人合力,才堪堪与他打了个平手。   就这,那大汉还委屈呢:“娘的,这要是让老子吃饱了,打不趴下你们这些个娘娘腔!”   艰难爬起,怀疑自己骨裂筋折的御前侍卫们:!!!   没吃饱,你就一敌四十六,吃饱了还要拿这皇宫当菜市场般来去自如吗?   这时候,关于汉子的资料已经被送到了朱祁钰面前。   山东济宁府人士牛大力,年二十二。   自小一把好力气,胡乱学了些拳脚功夫,以杀猪为生。四五百斤的野山猪,不用任何人搭手,自己就能收拾得利利索索。   倒是一把干活好手,只是干得多,吃得更多颇为长嫂所嫌。   爹娘相继下世后,就被嫂子撵了出来。   正赶着皇爷下诏,说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他就来了。就……   “就为了吃口饱饭怎么了?”大汉气哼哼,明显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他那胃跟无底洞一样,一顿一盆馒头也就垫个底。记事儿起就没吃饱过,所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口饱饭。   因为这才奓着胆子跟人家来武举的。   “谁想着八十八拜都拜了,差最后这一哆嗦还不行了呢?我,我就是想问问皇爷,到底咋才能被破格留下,跟杨老将军接着学。我底子差是差点,但我认真啊!头悬梁锥刺股,只要能当上官领上俸禄,吃口饱饭,我咋都行!”   说着,牛大力还砰砰地捶了捶自己胸口,以佐证此言不虚。   朱祁钰:……   他觉得,战场之上,为将者的一个号令,直接关系到千万人生死,决定战局胜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而此次跟以后的武举都是为了培养将帅之才,所以才把筛选标准定得又高又严。   且认真执行。   即便已经通过会试的,被他发现不妥也照样刷下去。   到最后,二百大几的武贡生,顺利被授与进士的不过七人而已。   但大明武勋封爵者,多半世袭罔替,又有武官推荐制。武举授官仿照宋朝旧例,就算状元榜眼也只是七八品不入流的小官职罢了。   以至于建国以来,武举都形同虚设。   实在从不了文,或者说在武学一道上特别出众的普通出身才愿意一试。   而这就决定了参选之人文化程度不高。   背不出兵书,也写不了策论。   这牛大力穷苦出身,更是连斗大的字儿都不认一箩筐。纯是地方官见他勇猛,特意塞进来凑个数的。想着万一以天赋过人被录取了,也是地方政绩。   可巧,知府也是这么想的。   竟让他这么一路过关,混了个武举人。   稀里糊涂到了殿试。   若不是金科标准提高,没准他还真能得个武进士。但御驾亲临,全程御览,就没给他半点浑水摸鱼的机会。   眼看着能吃上饱饭的汉子可不就急了么?   迟迟不肯离去,非要问个子午卯酉。结果就被当闹事的给驱逐了,这才有了朱祁钰等人看到的那一幕。   而他的铁饭碗也终于来了。    第81章 当爵位是你家地里白菜啊?想让就让   “真,真的?”牛大力大眼睛瞪圆:“真只随在皇爷身边,护卫皇爷安全,就给饱饭、按月给宝钞?我,不对,小人念书少,皇爷可别骗小人!”   想当初,他就是被县令给忽悠到了府里又忽悠到了京城。   朱祁钰笑:“不骗你,现在就让人带你去吃顿好的。再带你洗漱、换衣裳。入锦衣卫做个百户,也不用你管具体活计。只换了飞鱼服、配了绣春刀,随侍朕身侧便可。”   锦衣卫百户?   牛大力有点懵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职位。   别人给他解释正六品,他也不大懂。但年俸一百二十石,就是一百二十个一百五十斤,整整一万八千斤粮食。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天算下来能有足足五十斤粮食他懂了。   双眼也登时就亮了。   更可喜皇爷礼贤下士,特别知道针对每个人的不同区别对待:“先带大力好好吃一顿,看他到底能吃多少再适当提升下俸禄。总不好他兢兢业业守护朕安全,却还是吃不饱饭啊!”   然后,人送外号铁饭桶的家伙就创造了一顿七斤米,十盘子菜的传奇。   他也终于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饱饭。   洗漱过后,换了最大最大号也还有些紧绷的飞鱼服。拿出全部实力与御前伺候的锦衣卫们比划了一番,真·一打百余个。   原本还有些以貌取人的杨洪都不淡定了:“皇爷,牛百户如此天纵之才,老臣觉得只做个侍卫还是太屈才。不如老臣再好生调教一二,让他往前线做一员悍将?”   但不等朱祁钰表态,牛大力就先哭了。   他哪也不去!   呜呜呜,他长得丑,又铁能吃。农闲的时候,连亲爹娘都嫌弃。   就皇爷不嫌他,赏他当官、给他饱饭,还说要赐他房子,帮他选个温柔顾家的贤惠小媳妇。这辈子他就跟着皇爷,护着皇爷,为皇爷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朱祁钰笑了,李瑾也笑了。   牛大力丑成这样了,皇爷都没嫌弃,还赐锦衣卫百户允随身护卫,那他家二哥肯定也不在话下。   到底娘说二哥貌不扬,但也比牛大力斯文多了。   二哥还文武兼修,颇具内秀……   事实上也确实。   勋贵嫡子的李琏虽黑脸三角眼,瞧着有几分凶恶。便着一身锦绣也如悍匪装良家般,但礼仪谈吐等确实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提及府上承爵事来,也不闪不避,特别从容:“回皇爷,家母虽有意让三弟承爵,但其实并非偏爱,只是无奈。小子这容貌像了外公,确实……”   “而男子虽然重性不重形,但御前伺候、朝堂行走,太不堪了终是不免对皇爷不敬。”   勉强承爵也走不了多远,还不如直接让年轻俊美又文韬武略的弟弟来。   也好将襄城伯府发扬光大。   至于他?   若非大哥去岁随扈亲征,意外殒命,这爵位本也与他无关。   没什么好委屈的。   只感念弟弟纯善,一直顾虑他这个二哥的想法。听说皇爷有意武举后就废寝忘食地练习骑射、诵读兵法……   刚走马上任的牛百户挠头:“唧唧歪歪说那么多,当爵位是你们家菜地里的白菜萝卜,你们兄弟两个想让就让?”   “啧,武状元是经过皇爷钦点,绝对文武双全了。你?不如我替皇爷试试,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吧?有的话,再让皇爷考你。”   “一年那么老多粮食,还有赏赐啥的,可不能让你白拿咯!”   那一脸‘谁占皇爷便宜,都得先过了我老牛这一关’的坚定坚决,逗得朱祁钰都憋不住笑。   随口应了声好,差点把李瑾心跳吓停。   牛大力那个莽汉,没吃饱还一打四五十,吃饱了一抵百啊!   他二哥就是再能耐,也难扛得住那双铁拳吧?   果不其然。   虽然牛大力没受过什么正经训练,但一力降十会,乱拳打死老师傅。   原本在御前,李琏还想着点到为止。   不想那牛姓锦衣卫铁拳虎虎生风,一不留神都能把地上金砖砸个坑。   那可是历经两年,整整二十九道工序精心烧制而成,坚硬程度比金属也不遑多让的金砖啊!   这力道要是结结实实砸他身上……   李琏觉得他也不必想什么承爵不承爵了,能不能活着出了这华盖殿都是未知之数。   因此上,他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拼尽全力地与牛大力缠斗着,拿出全部的巧劲来,就想耗尽他的体力再反败为胜。   牛大力虽然没念过许多书,但他可不傻。   盏茶后气咻咻停下来:“皇爷,这小子使诈!打量着耗尽小的体力,托到赢呢。小的请皇爷在地上画出圈来,让小的与他在圈内打。瓮中捉鳖,小的就不信拿不住他这滑头王八!”   “你……”李琏气极:“粗俗。夫兵法者,诡道也。”   “你都说我是大老粗了,还跟我叫什么书袋?”牛大力一个白眼翻上天:“我听不懂,就看你打不过想耍赖。所以请皇爷帮着划下道来,让你的缩头乌龟躲无可躲。”   李琏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等应战就被朱祁钰抬手打断:“好了好了,大力你今日一连打了三场也累了,停下好生歇会子。”   “上百个御前伺候的锦衣卫都不是你对手,你也别难为他了。能在你手下撑这么久不见落败,李琏这武艺方面已经足够优秀。接下来朕再考考他兵法战阵等,看是安排他与杨老将军学习,还是与你做个搭档。”   牛大力想也不想就说那当然是后者。   为何?   他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小的空有一身蛮力,却是个直肠子。容易被小人寻着机会,就得搭配个功夫不弱、心眼子也多的。两相配合着,才能更好地守护皇爷。”   “小的念书少,也不知道许多大道理。但皇上有福民无难,从县里一到京城都说皇爷好。多亏您,那什么瓦剌骑兵才没打过来,才有现在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也就是说,只有皇爷好了,天下才能好呗,那当然得守好皇爷!”    第82章 御前双丑与窥天大千里镜   所有人:……   虽然这话,这份用心着实让人感动。   可就你们这一个身高八尺,面黑环眼虬髯,三百来斤像一座移动的黑塔山。   一个黑脸三角眼,一脸凶神恶煞的。   随便哪个都能止小儿夜啼。   两个凑一起,是要给皇爷来对黑脸双煞吗?   啧,若如此,皇爷大概遇到昔年唐太宗李世民样状况,也断不会像他那么窘迫了。丑成这样,什么鬼来了不得绕着走?   咳咳。   随意品评他人容貌是不对的,可您二位站在一起这效果,真真1+1>2啊!   劝皇爷三思。   朱祁钰:思过了,越琢磨越觉得牛大力这提议十分靠谱。   尤其他问过李琏意见,对方眼泪汪汪跪下:“若蒙皇爷不弃,卑职愿誓死相随。皇爷但有驱驰,卑职无不舍命完成。”   就满脸被否定多年,终于被信任重用的狂喜与感动。   随时能为他赴死般。   朱祁钰最缺什么?   忠心啊!   那种不管形势如何、天下如何、大明江山又如何,始终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的忠心。   梦里头,代宗以为于谦是。   可代宗从犹犹豫豫不想登基到心生不平,不愿放手,也不愿派人往瓦剌迎回倒霉亲哥时,于谦劝阻他。后来他想改立自己儿子为太子,于谦不赞同。   儿子死后,他恨极了孙太后母子,于谦却以大明江山为重,提议立朱见深。   所以代宗与他渐渐有了些隔阂,转而信重石亨、曹吉祥。结果,他亲自提拔起来的两个人,成了夺门之变的核心人物。   频繁惊梦,反反复复被示警后,朱祁钰心中最迫切的就是培养属于自己的人手。   最想要这种纯粹忠心。   尤其在已知孙太后母子狗急跳墙,已经在暗使手段的时候。   所以,顶着所有人不赞同的目光,他真诚勾唇:“既如此,那根据排行次序与咱们武状元的强烈请求,这襄城伯的爵位就由你袭了吧。”   “从今以后,你就也跟大力一样,领个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在朕身边当个近身侍卫。”   李琏下意识看向自家弟弟,只见那俊美脸庞上满满都是真诚的祝福与鼓励。   不见半点勉强。   他这才恭敬行礼:“卑职谨遵皇命。”   一日之间,良将+2,忠心又有能力的护卫+2。   朱祁钰那叫一个喜不自胜。   正得意间,内府监局那边还又传来好消息。   因为之前皇爷那条凡匠、商、军籍于国于民有较大贡献者,可视其功劳大小,准其子嗣或本人转入民籍的圣谕。   四方匠人跟被打了鸡血般,那叫一个群情激动。   各种各样的小发明、小改进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这不,内府监局下辖的玻璃厂里,就又有个刘姓工匠鼓捣出大动静来了么?   张诚亲自捧着垫了明黄丝帛的匣子小心翼翼而来:“皇爷且看,这是那刘姓工匠所制的窥天大千里镜。特献于皇爷,希望日后皇爷开海禁时行船时能有所帮助。”   朱祁钰惊愕:“窥天大千里镜?”   张诚还当他头回听见,难免惊异。赶紧笑着解释:“回皇爷的话,因刘姓工匠无意间发现,两块玻璃放在一起能看清远方物件儿。所以几经琢磨,才得了此物。”   “您别瞧着它其貌不扬,实际上凑到眼前一瞧,千米外都清晰可见,才有了这个窥天大千里镜之名……”   他还在絮絮叨叨,朱祁钰整个都恍惚了。   拿起来那黄铜所制的粗笨圆筒状物往眼前一凑,百米外的麻雀都看得真真切切。   不是梦中所见的望远镜又是什么?   可……   望远镜不是西方传过来的吗?不是那个什么伽利略发明的吗?   怎么景泰元年就被工匠给鼓捣出来了,用的还是据说在嘉靖年间的名。嘉靖年间,别说望远镜了,那个什么伽利略还都没出生吧?   不过疑惑归疑惑,好东西到手了他就肯定会物尽其用。   火速召见那姓刘名虎娃的匠人,细细问过起因经过。确定都是偶然,全靠他心细肯多加揣摩。   这户籍与实物上的赏赐自然狠狠跟上。   都等不到次日上朝了,直接给户部尚书下旨,让他拨款赶紧再建个场。   唔。   复杂些的望远镜都有了,眼镜还会远么?   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横竖都要做大量的玻璃,何不顺带着把玻璃镜子一道鼓捣出来呢?   正好要搞海贸,正好梦里头这个时间段,西方还没鼓捣出玻璃镜子来呢。保准一经出产便是天价,一本万万利。   他这小算盘打得飞快,就没想到户部尚书根本就不买账。   给钱?   呵呵。   对不起,宣府大捷后,皇爷犒赏三军。刚刚丰盈点的国库啊,又空得能跑马了呢。   现在要咱的钱,就是在要咱的命。   就算是皇爷,也得拿出必须的理由来。不然的话,皇爷要么革了咱的职,要么就真要了咱的命。   朱祁钰选了第三条路。   他啊,直接命人将文武大臣门紧急召进宫来了个临时下午朝。   二话不说上物件。   由牛大力牛百户亲自护着,让六部尚书,尤其是兵部尚书于谦细细瞧瞧这个窥天千里镜。让他说,这个厂子要不要办?能不能办?   刚拿起来时,于谦还有些不以为然。   可看到了实际效果后,他整个人都亢奋了:“办办办,大办特办!不独海船,每个总兵官甚至千户以上都得配上一个。”   “好一个窥天千里镜,有此物协助斥候们必将如虎添翼。打起仗来,自然事半功倍……”   好家伙!   所有人都惊呆了,记忆中,当初上皇北狩消息传来时,也没见于少保这般不淡定。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窥天千里镜到底有什么玄妙?   户部尚书看完就长叹,哀国库断不可能避免的再次瘦身。   那哀伤模样看得朱祁钰忍不住笑出声来:“爱卿莫忧,这厂子建起来绝对一本万利。让源源不断的银子流入国库,让你愁得直喊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此时的户部尚书只想大逆不道,拽着皇爷龙袍问问,哪看出来他像个傻子的?   后来,他常笑着说真香。    第83章 回去就把家谱烧了,从他开始写   朱祁钰:……   行吧。   没见真章之前,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都是吹牛。   他理解户部尚书的忧伤。   毕竟内库也空到要跑耗子了。   没法子,他要立稳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人设。而好哥哥还从瓦剌回来就落下了心病,听不得与之相关的种种。   南宫物件常换常新,各色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过送。   两宫太后要孝敬,四个说好了要‘重点培养’的上皇子们也得仔细照顾着。   侄子都如珠如宝,还能亏了自家皇子皇女?   再加上有孕的皇后娘娘,本就不充盈的内库可不就雪上加霜了么!   不过没关系。   很快,他就能再名利双收一波了。   得了赏,给子嗣们转了民籍,还能成为新厂大匠作。好消息接踵而来,把个刘虎娃喜得直掉泪儿。再被传召进养心殿时,跪得别提多扎实了:“小,小的叩见皇爷。”   “免礼。朕唤刘师傅来,是有些疑惑想让你帮着解答一二。”   刚站起来的刘虎娃扑通又跪了。   那声音大的,听着就疼得慌:“哪,哪敢当皇爷一声师傅?您只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钰笑着让人赐座:“刘师傅不必妄自菲薄,需知你这小小发明于航海、战争等事上都是划时代的进步。简直前无来者,让于谦于少保那么俭省的人都坚持办厂、必须办厂。”   啊?   刘虎娃惊呆,接着那憨厚的脸上就露出浓浓的笑意来:“能帮上忙就好,帮上忙就好。”   他没念过许多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   但国安,百姓才能不受战乱之苦。   不用被拉壮丁、上前线,也不用加许多税。不用像去年冬日时,总怕贼兵攻破京城,被杀死或者被抢到北地去奴隶……   “皇爷让你帮着看看,你都想啥乱七八糟的呢?”   牛大力皱眉,险些忍不住用那钵大的拳头给他一下。   刘虎娃瞬间精神,赶紧往龙案上瞧过去。   只见他前头献上来的窥天千里镜已经被拆解开,皇爷正来来回回拿起其中一块镜片凑在眼睛前。   简单说就是好奇,拆了。   发现这单面玻璃虽没有远望效果,却能放大或者缩小字迹。   是什么原理?   能不能想法子架在眼睛上?   时下重科举,多的是人皓首穷经只为金榜题名。久而久之的,多多少少都有些视物不清之虑。此物若成,岂不是许多读书人的福音?   刘虎娃懵了:“小的大字都不识得一箩筐,那知其中道理?不过偶然发现,反复摸索多次,才侥幸得了窥天千里镜。”   所以讲课是不可能讲课的,根本讲不了。   但作为发明者,他知道千里镜上镜片的玄机。皇爷说能让视物不清者眼界清晰的,是中央凹下去的。让老眼昏花者看清的,是镜面中间凸起的。   他不知道是何原因,但照葫芦画瓢又不难。   “小的这就回去研究,请皇爷略等几日,小的定让皇爷满意。”   朱祁钰笑:“此事若成,朕不但与你脱匠籍,还赐你官身。让你做新厂子副主管,领朝廷俸禄。”   刘虎娃激动得声音都发颤:“皇爷此话当真?”   得到肯定答案后,这实诚汉子又跪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皇爷放心,小的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得达到您满意。”   若说以往脱籍,不让子子孙孙都跟着一起受苦、受轻贱是他刘虎娃梦想。   那现在改了,他要当官,要领俸禄。   娘的!   从匠到民再到官,满大明还有谁?想想就让人脸红心跳。   这事儿要是成了……   他回去就把家谱烧了,从他开始写!   刘虎娃激动,牛大力就有些担忧了,眉头皱了几皱,嘴巴张了又张。   看得朱祁钰好笑:“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这可是您让的哦!   牛大力豹眼一亮:“小的活这么些年就没听说匠户当官的,您答应那刘虎娃的条件是不是太好了?那些官员回头保不齐又来谏言……”   虽然从入职到现在,总共也不过几个时辰,但牛大力可看过太多官员谏言了。   殿试要谏、派什么官要谏。   连他跟李琏长得丑都要谏一谏,非说什么影响观瞻、会误大明朝形象。   那一刻,他牛大力慌极了。   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跟官身,就被那帮碎嘴子们给谏没。   好在皇爷坚挺。   不但没信他们的邪,还让他现场展示了下。十几个自持功夫的武官被揍飞后,什么闲言碎语都没了。   还有人积极描述,说皇上近身侍卫最重要的就是身手。   好样貌可挡不住歹人。   可晚了。   臣子们爱哔哔,恨不得管到皇爷被窝里的形象已经深入力心。   现在看皇爷跟刘虎娃许诺,他就烦心要不要学屁事儿多的大臣那样跟着劝劝。   朱祁钰看他大眼担忧,满满情真意切。不但不以为忤,还笑着解释了句:“不怕,等那眼镜出来,臣子们只有争相求赏的份。不会反对,也不敢反对。”   哦哦。   牛大力不知道其中根由,但见他满是笃定就放下心来。憨憨地挠了挠头:“那就好,那就好,是小的多言了,皇爷勿怪。”   朱祁钰笑,不但不怪,还专门安排太医给他把脉呢。   确定他虽过于壮硕,但身体无恙后。   才又给他安排了文武师傅。   让他学者认些字,知道些个礼节兵法等,也学着如何将自身优势最大化。   起初牛大力还不同意,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皇爷身边。   也不知道李琏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才勉强答应。   每天趁着皇爷批阅奏折的功夫去学、去练,但皇爷有需要,他就立即停下,护卫在皇爷左右。   忠心的哟!   让李琏都满是危机感,也跟着苦学苦练。   就怕哪日御前容不得二丑,他这个伯爷不敌乡野莽小子。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越出色,朱祁钰就越不可能让他只屈才在自己身边当个小小护卫。   就如朱祁镇知晓那个什么窥天千里镜出现后,没过几日又有了眼镜。把胡濙感动得眼泪汪汪,群臣羡慕到眼红时,南宫就又换了批瓷器。    第84章 那就让他死!   等孙太后过来时,就见满地狼藉间,自家儿子正抱着酒坛子猛灌。   那样子要多颓废有多颓废。   气得她银牙紧:“哀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呵呵。   朱祁镇冷笑:“事到如今,朕如何表现还重要么?横竖比不过他朱祁钰,又是大败瓦剌,又是开海禁、又是兴武举,还要办武学。”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天下越加归心。朕就是再怎么洗心革面、痛思己过又如何?”   “没机会,根本就没机会。”   朱祁镇又猛灌了口酒,醉醺醺说了句:“只要他还活着,朕就没有一丝丝机会。”   “那就让他死!”   明明只是出孙太后之口,入朱祁镇耳的微微气音,却如炸雷般响在耳边。把他那点酒意瞬间惊飞:“母后,您是说……可……”   可什么可呢?   孙太后眯眼,史书终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李世民玄武门兵变,弑兄杀弟,逼父让位,耽搁他创下贞观之治,被后人称颂了吗?   宋太祖烛影斧声,死因成谜,可有朝臣为他伸张正义?   “群臣若真正义,或者他们的正义有用。当年哀家坐不上凤座,也不会被迫着立那庶子为帝。”   所以别的都是次要,左不过宣宗爷只有两点骨血。   自家儿子又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   而且……   孙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他:“你不是已经使人动手了么?”   皇后有孕,同感觉到威胁的母子俩不约而同地使人动了手。孙太后想钝刀子割肉,让朱祁钰绝嗣,所以对皇后跟皇长子朱见济下手。   朱祁镇则直奔主题,想让弟弟身体渐渐虚弱到无力支撑。   为此,娘俩都折损了不少人手。   现在陡然被点破,朱祁镇慌到不行。眼睛赶紧四下梭巡,就怕泄露出分毫,他们母子都不得好死。   孙太后特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真当哀家在后宫经营大半辈子是白给的?”   朱祁镇赶紧赔笑,为先头的轻视与隐瞒道歉。   母子俩目标再度一致。   得到消息的汪皇后气得俏脸绯红:“呸!不要脸。自己任用奸佞、昏庸无能,差点败光了祖宗江山。如今被救回来了,还不肯安分守己。有胆子抢,就没想想自己有没有能力坐得稳么?”   “恩将仇报的混账、白眼狼!他们怎么敢?”   朱祁钰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梓童乖,你还怀着身孕呢,莫因为那俩不识抬举的玩意儿气坏了身子。”   汪皇后见不得他这么慢吞吞:“人家都要谋害皇爷性命了,皇爷怎么还这般波澜不惊?”   朱祁钰扬了扬眉:“自然是因一切尽在掌握。”   他那好嫡母跟好皇兄啊,许是一路走来过于顺风顺水了,始终有些自视甚高。   以为自己掌管宫廷多年,有无数耳目。   弄死他们一家子不费吹灰之力。   殊不知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最擅捧高踩低,以往他们母子俩一个贵为太后,一个九五至尊。自然一呼百应,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与她们卖命。   现在太后交出了宫权,皇爷变成了上皇。   满身错处,还顶着个有病的名头。除了孙家等天然他们派系,只有跟着他们折腾才能有翻盘机会的,谁还拼着自己与九族给他们卖命?   早就悄悄投靠到朱祁钰这边,暗中为他通风报信儿了。   因而皇后恼怒,他却笑容不改地劝说:“梓童别急,敌在明我在暗,优势在咱们。你只安心养胎,静待朕收网即可。”   汪皇后双眉紧蹙,满目担忧,明显怕他又手足情深轻拿轻放。   朱祁钰:……   怪他怪他,是他那好弟弟形象太深入人心,连皇后都深信不疑。   可天地良心,他只是怕被史书秉笔,也为了放松某人心中警惕。想养大对方心中野心,再度上演夺门之变。   他才好杜绝了留学生再复辟可能性,让好皇兄跟他那些个奇葩子孙们都玩蛋去。   不过这话不兴说,他只保证自己不是个软柿子。   就算为了妻子儿女,大明天下,也一定会保重自身,绝不让那娘俩轻易得逞。   人的智慧果然无穷,榜样的力量也注定强大。   短短不到半月,普通匠户刘虎娃实现从匠户、民籍再到官员的三级跳后,全大明的匠户们又一次沸腾了。   几天后,朱祁钰就见到了大明第一块玻璃镜。   巴掌大小的镜片被做成了赤金嵌宝的靶镜模样,瞧着就精致无比。照一照,也清亮亮,白净净,比铜镜不知道清楚多少倍。   才一出现,就让汪皇后喜欢不已。   很快就成了风靡京城的新品,国库、私库都丰富了不少。   解除海禁的圣旨已下,相关货物已已经齐备。可惜观望者众,至今还未有一船顺利出海。   为何?   当然因为广州那边不太平。   去年四月,广州囚徒黄萧养伙同数百囚徒越狱,举旗造反,快速聚拢了十余万人。秋九月,趁着上皇被俘,瓦剌虎视眈眈往京城。   朝廷与贼军大战一触即发之时,黄萧养率三百条船围攻广州。   僭称是顺民天王,年号东阳。   彼时朱祁钰跟于谦等人正忙着保卫京城呢,也派不出更多兵去,只命广西、江西官兵援助。   然而广西也自顾不暇着,遂将以前援调广西的广东军徐瑄打发回去应付。   那家伙磨磨蹭蹭,故意避战。   这才让战事愈演愈烈。   今年刚一开春,他就派兵支援。   随后没多久又发布了驰海禁,恢复广州市舶司的明旨。   并表明朝廷体恤一些百姓因生计艰难等原因为反贼所骗,且身上无命案的,只要能回头是岸便既往不咎。负隅顽抗不但自己身死,还要株连九族云云。   宽宥加严惩,还有可以合法出海赚钱的路子在。   本就为生计而反的百姓自然退得比潮水还快,短短几日,十几万反贼就迅速缩减到了二三万。   广州之围顿解。   但终究贼首黄萧养还逍遥法外,就在广州福建一带的海域惩凶。   商人们求财又不拼命,当然不敢轻易犯险。   无奈何间,朱祁钰只能加大宣传,该怀柔的怀柔,该严剿的严剿,把沿海盗寇都给除了,一边亲自派人吃了这第一只螃蟹。    第85章 思路正确,可惜遇上他,注定都是将计就计   为此,他还找上了庆丰商行的董福汇。问他可愿意与自己这个帝王合伙,探一探海贸的路子。   董福汇当场就惊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皇爷此话当真?”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哎呦喂,瞧小民问的,这叫什么话?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有假。”   “是小民欢喜激动之间说错了话,小民愿意,小民一千一万个愿意。”   别说什么合伙不合伙,打现在起,他就是皇爷最忠诚的马前卒!   这泼天的富贵可算到了董家,他说什么也得抓住。   见他激动成这样,朱祁钰不免提醒,沿海海盗肆虐,此行也是危机重重。   董福汇笑:“商场如战场,刀口舔血的事,哪有不危险的?若不是因此,皇爷也不必纡九五之尊找上小民啊。”   而既然找上了,还是以合伙为名,那皇爷就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条命被什么海盗倭寇的给收拾了去。   朱祁钰笑,不愧是户籍略有松动时就第一个捐粮食马匹的。   董福汇也庆幸自己当初豪赌成功。   不但家中子嗣顺利转了民籍,还跟皇爷有了些许香火情。   此番这等好事,才会落到他头上。现在不但可以搭乘官船,还能采购着一批专供皇家的精美货物。   连最近爆火的玻璃靶镜都得了十块。   真真是,想不大赚特赚都难啊!   即便与皇爷合伙,只得三成利,这算下来也得他前次捐出去的多。   越想越欢喜间,他忍不住砰砰磕头:“皇爷放心,小民一定把这事儿给您办得妥妥当当,也把国舅爷伺候得舒舒服服。”   那还是别了。   朱祁钰摆手,表示小舅子跟去就是为了历练。见识下行商艰难,熟悉熟悉海贸流程。   过于特殊照顾,只会失了锻炼的本意。带上几个护卫,保证安全无虞即可。   比起这些,朱祁钰还是更希望董福汇行经各地时仔细瞧瞧。   寻些个大明罕见或者没有的粮食果蔬等。   俗话说橘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可见环境不同对于作物的影响之大。万一原本在番邦不甚起眼之物到了大明却大有不同呢?   也或者时人根本不知其妙处。   比如土豆、红薯、玉米、花生、番茄、辣椒等,梦里在万历年间就已经传至大明了。   可不是被当盆景,就是被当盆景,倒叫后头的清朝捡了便宜去。   真是想想就气。   董福汇有些错愕,但商人嘛,自来识时务。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个字。只恭恭敬敬行礼:“皇爷放心,小民定把这个事儿放在心上。”   朱祁钰怕他不够重视,还立即加大诱饵:“若有能功于社稷的重大发现,朕许你布衣封爵。”   董福汇:!!!   当场赌咒发誓,从现在开始,所有他没听过的、没见过的可食用、药用植物,就别想逃脱被带回京城的命运。   生意第二,找东西第一!   朱祁钰笑,就喜欢这样聪明乖觉的。   若是南宫那位跟他那好嫡母能有这么懂事多好?   可惜啊!   那俩只知道指责他人不是,从不肯反思为何能有今日之局。也不想想自己/自己儿子那成事不足,但是有余的,若真再坐上龙椅对天下来说是福是劫。   反正就得再争,再夺。   为此不惜戕害手足,染上血脉至亲的鲜血。   啧。   朱祁钰鄙夷摇头,心里正唏嘘间。殿门就被推开,曹吉祥端着茶点进来:“忙碌许久,皇爷略歇歇,稍垫垫吧。”   得,亲哥的手段来了。   梦里这货就是夺门之变的核心人物之一,全靠着他司设监太监的身份往来联络。   起初朱祁钰只当他忘恩负义,为了攀高枝忘了代宗提携。   细查才知道,这曹吉祥原就是王振的爪牙。甭管代宗再怎么提携,在他眼里,英宗朱祁镇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呢。   为了这出戏能演的逼真,朱祁钰还特意不着痕迹地又把他给提拔了上来。   果不其然,这就来给他喂毒了。   解毒散在手,朱祁钰半点不慌。不但长鲸吸水似的喝了半壶茶,还吃了一盘子点心。   “整天跟这些朝臣们斗智斗勇,朕还真是饿得慌了。小曹子这茶点来得及时,赏!”   曹吉祥满脸惊喜:“能得皇爷一句好,奴婢便感激涕零了,哪还用得着赏?”   牛大力一个荷包塞过去:“给你,你就拿着!好好给皇爷办事儿,不许学那起子吃里扒外的。否则的话,让你吃牛爷爷铁拳!”   那钵大的拳头往面前一晃,曹吉祥心里都直发颤。   脸上笑容也顿时勉强了起来:“瞧,瞧牛百户这话说的,你为皇爷办事,咱家就不是了?咱家可是皇爷一手提拔到如今的,自然以皇爷马首是瞻,拿命效忠皇爷。”   朱祁钰面上受用,心理却琢磨也不知道你效忠的是哪个皇爷。   次日,盯着他的人果然回报说曹吉祥下值后着小太监衣裳,悄悄去了南宫,见了那位。   而之前他奉上的茶水里面也确实有毒。   跟上回的一样。   都是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但多次服用后让人渐渐没了精气神,甚至虚弱致死的。   朱祁钰心下了然,看来他那好兄长是要给他弄个积劳成疾。   然后再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重新上位。   至于什么庶皇子、嫡皇子?   笑话!   他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事急从权,不得已之下的决定。   本也没有那俩的事儿!   原就说好了的,能还政还政,不能还政就从上皇四子里面择一个出来。而主少国疑,上皇子们还小,正值青年,有丰富治国经验的上皇就是唯一也最合适的选择。   得说思路正确,可惜啊,摊上他这个有祖宗庇佑、梦境示警的。   注定一应算计都被洞察于先,变成将计就计。   正批阅着奏折呢,捷报又来:“报!广州巡抚杨信来报,日前于近海与反贼主力相斗,黄萧养被流矢所杀,其族亲死伤大半。余者或俘或降,乱党主要头目无一在逃。”    第86章 放屁!谁好人爱当皇帝啊?   “好,好啊!”朱祁钰大喜:“来人,起驾,朕要跟皇兄去汇报这个好消息。”   曹吉祥大为惊喜:“好咧,奴婢这就派人准备着。”   好不好消息的无所谓,主要让上皇瞧瞧,咱家这任务是不是顺利成功了。免得那位爷疑神疑鬼,以为他办事不利。   甚至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直接叛变了。   可巧,朱祁镇也有这想法。   所以难得没给好弟弟闭门羹,而是装成精神稍霁的样子道了声快请。   朱祁钰跟着南宫伺候的太监一路分花拂柳,好阵子才到了湖边。就见好皇兄一身宽松道袍,正在亭子里悠闲抚琴。   花香幽幽,琴声袅袅。   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要多恣意有多恣意,让朱祁钰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个郕王时的快乐时光。   “弟弟冒昧前来,倒是打扰皇兄兴致了。”   朱祁镇唇角轻勾,解下腰间酒壶喝了几口:“有什么可打扰的?不过闲来消磨罢了。倒是你,有什么好消息值当你这个当皇爷的巴巴跑过来?”   “皇兄猜猜看?”   朱祁镇觑他:“都当皇爷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般。”   他这么手足情深,朱祁钰自然配合着兄友弟恭:“在皇兄面前,弟弟可不永远都是小孩子?而且今天这事,保管皇兄听了也觉得巧,是列祖列宗保佑。”   “刚刚接到捷报,去年在广州起事的黄萧养被流矢射死,其主要党羽全部落网或者伏诛。此大患一除,海贸便能顺利展开了。”   朱祁镇迷茫,有点不清楚这家伙是真天真,还是在跟他装天真。   他以为他说的那些,太祖、太宗、仁宗、父皇跟他都不知道吗?政务之事真要那么简单,三征麓川会劳而无功?云贵各地土司能叛了又叛?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自然也就不谋咯!   计划未成之前,他不准备提点哪怕一个字。只让人上酒:“难得浮生半日闲,咱们还是别谈那些烦死人的政事了。与为兄好好喝几杯,下盘棋之类的。”   “皇兄之命,弟弟岂敢不从?曹吉祥吩咐御膳房准备几个好菜,朕与皇兄畅饮一番。”   “遵旨。”   曹吉祥应声而去,不多时就拎了个硕大的食盒并一坛子百年女儿红。   入门的那一瞬,朱祁钰分明瞧见两人目光交汇,曹吉祥给了他的好皇兄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他就被频频劝酒。   及至半酣,他如当年般耍赖:“不喝了,不喝了。弟弟最近可能也是政务太多,忙碌太过。常有疲乏之感,太医几度请平安脉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只说让弟弟节欲、限酒,多注意休息,莫太操劳。可……”   “可怎么?”朱祁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实际紧迫盯人,唯恐错过他哪怕一丝丝的表情变化。   然后就见他那好弟弟脸上一苦:“可弟弟半路出家,被赶鸭子上架。学都没学过,哪知道要怎么当一个好皇帝呀?只能夜以继日地努力学呗,还节欲……”   “呸!”   “弟弟跟皇兄说,皇兄可不许外传哟。自打皇兄北狩,弟弟这心里好像油煎,只想方设法救你回来。去年中秋至今,也就跟皇后缠绵了那么一回,还怎么节?”   “救我?”朱祁镇拧眉:“若想坐稳皇位,朕这个上皇再回不来不才是最好的吗?”   毕竟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   更何况,他这个原主人呢!   “放屁!”朱祁钰咆哮:“谁他妈乐意做皇帝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天被条条框框约束着,吃饭多夹几筷子不行,连睡觉都不得自由……”   “那些臣子整天就知道盯着朕,各种鸡蛋里挑骨头,不让挑就是老子不肯虚心纳谏。哪如我年俸万石,时不时得赏的逍遥王爷呀?”   说到这儿,他还不免放声大哭,骂他那不争气的哥。   人家御驾亲征,他也御驾亲征。怎么人家都能凯旋归来,他却坑爹、坑祖宗、坑天下又坑弟啊?   就好一阵发疯,把朱祁镇整得一愣一愣的。   有些拿不准他是真委屈,还是装委屈。   但到最后,啥纠结都没有了,只有恼羞成怒。恨不得趁他病,要他命。可惜他那养尊处优的小身板,根本就不够牛大力一拳打的。   当然,已经被教导着学了规矩的牛大力也不跟他打,抱着自家皇爷就往养心殿方向。   之后阖宫都流传着皇爷兴冲冲给上皇报喜,哥俩把酒言欢。   喝着喝着就真情流露,两人抱头大哭的故事。   真·手足情深。   但实际上兄长目眦欲裂,恨不得掐死倒霉弟弟。   而弟弟回养心殿就悄悄传了专属于自己的民间名医,验看了悄悄吐满酒液的袖子。确定又下了那毒后,什么怀念不舍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琢磨着该怎么加快进度,促使黑心哥提早夺门之变。   毕竟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他可不想隐忍整整八年,两千多天。更不想一个疏忽间,就有人让他节哀说大皇子殁了。   从仲春到梦夏,皇后都已经显怀,并且确定了双胎也没寻着合适的机会。   倒是曹吉祥给他喂毒的频率降低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那日的‘真情流露’,让他那好皇兄起了些微恻隐之心,还是单纯为了谨慎起见。   七月,尚书侯进、参将方英破贵州苗族叛乱,抓了他们酋长献往京师。   朝中一片欢腾。   朱祁钰却知道这不过是扬汤止沸,看似平了。实际但凡朝廷初一减兵,他们都撑不到初二就又会再叛。   梦里头就是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根本治标不治本。   几番朝议也没想出个妥帖的法子来,还是金科武状元,刚刚受封三品都指挥使司的李瑾有些迟疑地道:“末将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就是众议之事,爱卿尽可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既如此,末将便奉旨直言,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还请皇爷与诸位大人斧正。”少年微笑拱手,礼数特别周全。   然后就在众人包容目光里,放了个名为改土归流的大招。    第87章 改土归流,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瞬间,还有些随意的朱祁钰就坐直了:“爱卿细说说!”   改土归流,这个大名他可熟。   梦里头,清朝那位雍正帝就是广行此法,打破了‘蛮不出峒,汉不入境’的禁锢,强化了清廷对西南各地管理。   好处多多。   只不知,李爱卿这个与雍正的是否一样。   被点名的李瑾微笑行礼:“虽土司制度确定于元,但秦汉便有雏形。土官治土人,无外乎羁縻二字。元为克服汉唐宋羁縻统治虽设郡、府、州、县、峒和土官,而土官下辖又如独立王国之弊,始创蒙夷参治之法官有流、土之分……”   对对对。   朱祁钰点头,就是这样的。   南方各族发展差距巨大,制度也不尽相同。天高皇帝远,管理起来也颇为不便。以夷制夷的土司制对大明来说更方便,所以就继承并完善了些许。   使之谨守疆土,修贡职,供征调,无相携贰。有相仇者,疏上,听命于天子。   自太祖以来,设十一宣慰司,一招讨司,十宣抚司,十九安抚司与一百七十三个长官司。还有蛮夷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   林林总总算下来,数百个之多,分设各类文武土官。   也制信服、金字细牌给他们。   令他们年年差发,也就是向朝廷交纳赋税。三年一朝,按规定往朝中献方物,朝廷回赐。   土司承袭等,也必得征求朝廷意见。   且自有一套对其的赏罚制度。   在朱祁钰的梦里,大明后期武备松弛,那些奇葩皇帝们修仙的修仙,不上朝的不上朝。任由文官与宦官争权,朝堂一片乌烟瘴气。   土地兼并问题愈发严重,他那好兄长前脚蹬腿,后脚就爆发了荆襄百万流民大起义。   水火交煎,烽烟四起。   朝廷不得已间,频频调动土兵镇压。抗击倭寇时,俍兵的表现就十分亮眼……   咳咳。   他这思绪游离间,李瑾已经将洪武以来,各地土司先后生乱的次数、平叛花费等大致做了个统计。   “综上所述,末将以为,各地土司之所以能频频生乱、敢于频频生乱。不外乎其世官、世土、世民,所以对治下之民统御力极强。若想根治,除非改土归流。”   “即废掉原本的土司制,改由朝廷选派流官治理,变土官自治为朝廷统一治理。”   “如此可免土司世代为官,独霸一方,专横不法。甚至土司之间为了相互争权夺利,挑起械斗甚至战争,对朝廷服叛无常。”   朱祁钰抚掌:“好,看来李爱卿确实做了不少相关了解,说得头头是道。”   李瑾俊脸通红:“皇爷过奖了,末将既然在朝为官,自然得终于皇命,尽己所能地为皇爷分忧解劳。只是末将到底年轻经事少, 徒纸上谈兵而已。”   “此计到底是否可行,还得皇爷与各位大人详议。”   年轻俊美,文武双全。满身才华还特别谦虚的臣子,哪个君王能不爱?   尤其朱祁钰有梦境金手指,知道这少年不但想法别具一格。事实上,多年后还身体力行,在都掌蛮之地实行了改土归流。   平叛加治理,成功晋升到襄城侯。   看他的眼神,可不就更加欣赏喜欢了么?   “有志不在年高,无能枉活百岁。李爱卿切莫如此妄自菲薄,只管直抒胸臆。看看除了改土司为流官之外,还有何措施么。”   那自然是有的。   不然只是将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县改成流官,又能有什么变化呢?   无非被除掉、被架空或者同流合污罢了。   李瑾眉头轻皱,认真说出清查户口、丈量土地、核实赋税几样。又有朝廷提供耕牛、种子等补助,派人教各族开荒种田,教他们纺织等,使其自给自足。   再安排人教他们读书识字,学习大明律法等等。   说着说着,李瑾就咬了咬唇,几度欲言又止。朱祁钰也不催,只用满满鼓励的目光看向他。   生看得李瑾心头一暖,脑门一热。   直说这会子苗民刚大败于朝廷,酋长被押解京中。   其地百姓惶惶然不知所措,正是施行改土归流的大好时机。恳请皇爷即刻下令以此为试点,渐渐推行诸省。   此事既难且杂,非锐意进取且分外忠心还颇有自保之力者难以胜任。   他虽年轻,且无带兵经验。   但有一腔热血,愿意自请往贵州为皇爷经办此事。若果有成效,皇爷再渐渐推行不迟。   没错。   为报朱祁钰这知遇之恩,李瑾愿意远离京城,往动乱刚刚平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再乱起来的贵州之地。身体力行,试改土归流的可行性。   朱祁钰满以为他还有何听着惊世骇俗,实际却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法子。   比如解除荆襄封禁,开垦武当山,彻底解决流民问题。   哪想这实诚孩子一开口,还要把自己坑去贵州呢?   更坑的是,话音方落,秦纮那家伙就喝了声彩:“好!李大人这思路听着简单,实际却困难重重。但不可否认,一经实现便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最难得李大人小小年纪,不但有如此远见卓识,还能不畏万难亲身前往。”   忒长一段赞美之词后,那家伙还原地跪下,恳请皇爷成全了李大人这番痴念头。   朱祁钰:!!!   严重怀疑这家伙与李瑾有什么要不得的过节,可下一瞬,他又为自己求了个情。   比起在朝当侍御史,他更愿意为皇爷干点切切实实的事儿。比如跟李瑾李大人一道,文武配合,顺利拿下大明第一个改土归流试点。   若能行,日后以点带面,渐渐推行。   缓缓以流官取代土官,则朝廷赋税倍增、对西南各省的掌控空前加强。   甚至做到亘古未有。   毕竟不管是强汉,还是盛唐,亦或者宋,对于西南各省说到底还是羁縻政策。   表面各族臣服于朝廷,实则各有各酋长。不过象征性缴纳点差发,三年朝贡一次罢了。就算元有蒙夷并治,本朝又在那基础上更有加强。   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改土归流之后,才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秦纮目光炯炯看向朱祁钰:有这么个万古流芳的机会摆在面前,皇爷愿不愿一试?    第88章 初提流民问题,忠臣得遇明主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改土归流四字,早就记在朱祁钰的小本本上了。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一直没腾出手来而已。   如今天赐良机,这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双双自荐,朝臣们也被李瑾描绘的美好蓝图忽悠得晕晕乎乎。   那他当然是龙心大悦地豁然站起,径直走下丹墀。   先后亲手将两人扶起,特别欣慰地拍上他们肩膀:“难得李爱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远见卓识。且不畏苦难,自动请缨,也难得秦爱卿主动站出来为朕分忧。”   “若朝中文武官员皆如尔等,朕复何忧?”   两人双双行礼,道皇爷过奖。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们既然入朝为官,自然该尽己所能,为君分忧。   满脸理所应当。   让朱祁钰更加欣喜,也让一众老臣有些赧然。   散朝之后,帝王亲自赐宴,也没谁多想。当头头的嘛,谁不喜欢有能力又忠心还爱主动给自己揽活的下属?   嘉许一二,号召更多人学而时习之也是有的。哪想着,帝王赐宴归赐宴,还有别的嘱咐呢。   连秦纮都没想到,皇爷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咳咳,用词可能不太恰当。   但事实就是,一盘盘珍馐被端上来,帝王亲自斟酒,还亲手给他们俩夹了些菜。   恩遇到两人有些肝颤。   出身督察司,谏天谏地无所不谏的前侍御史秦纮直接道:“皇爷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再不用如此纡尊降贵,吓得微臣等难得享受一次御宴却食不知味。”   李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问问这位仁兄何以如此至勇。   难道说……   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您在乎的人了吗?   好在皇爷并不以为忤,还微笑颔首:“秦爱卿果然聪敏。确实,如今靖远侯王骥在贵州驻扎。有他在,便李爱卿再如何大刀阔斧也掀不起什么大乱子来。”   嗯嗯。   李瑾跟秦纮认同点头,显然也是听过靖远侯王骥威名的。   “所以微臣确实另有差遣?”   “果然。”朱祁钰笑:“两位爱卿皆文韬武略,虽初初入朝,却都对朝政了解颇多。秦爱卿可知荆襄之地棚民,又对此怎么看?”   秦纮:……   合理怀疑,皇爷根本没诚心赐宴给他跟李瑾。要不然好好在席间,怎么就谈起如此敏感话题?   不过上有所问,下必有所答。   好在他进士出身,会试之前也是狠狠做过功课的。   就算陡然被问及,也能张口就说出荆州、襄阳所处的特别地理位置与流民兹生的重要原因。   湖广熟,天下足。   按说荆襄地区介于湖北,河南、陕西交界,森林密布、土地肥沃,极为适合农业发展。只要朝廷给予宽松点的发展环境,就能使其成为国之重要粮仓。   尤其近年河南山东水灾频发,按说朝廷更该重视荆襄地区。   可同样的,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元朝攻打南宋时,就有过极其惨烈的襄阳保卫战。元朝末年,红巾军和元军在荆州和襄阳展开大战,又把刚刚恢复的荆襄之地给祸害了个彻底。   太祖爷打天下时,为了保证足够的军粮,直接把荆襄之地给封禁了起来。   只允许部分军屯,不准民众开垦。   太宗爷南征北战,也没顾上那块。不但没发展,还把五台山当皇家道场给封了,也不许百姓开垦种植。   仁宗满打满算才在位十个月。   宣宗倒是有过此类打算,可还没有个具体章程,人就无了。   上皇……   秦纮对那位任用奸佞,误国叛国的上皇好感缺缺。   但不得不说,他对流民问题提出的解决法令还是可以的。比如流民复业令、禁止隐占人口田地令、赦罪令等。   里面都包括了给农民土地,减免赋税,减轻流民负担等内容。   可是……   秦纮无奈摇头:“再好的政策,也得切实施行,否则也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叹完,他就离席行礼,请皇爷恕他无罪。   否则,这关于好政策为何没能落到实地的话,他可就不敢说了。   朱祁钰笑:“朕有意将此事托付给你,就是看中你坚毅果敢,铁骨铮铮。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朕恕你无罪。”   然后,就见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溯本追源,把大锅扣在了太祖爷身上。   封荆襄之地,不让民众开垦是一方面。   再就是广封藩王,世袭罔替。   以至于藩王越来越多,所兼并的土地也越来越多。洪武年间,天下田亩八百五十余万顷,至如今不过五百余万顷而已。   各藩王、文臣武将与得宠太监、地主豪强们占去了太多土地。   再加上天灾与税赋。   使得河南、山东等地百姓隐在荆襄之地的山林里。伐木为棚,沦为流民棚户。若再继续放任之,早晚会成朝廷心腹之患……   朱祁钰手中酒杯狠狠地顿在了桌案上,吓得李瑾眉心一跳。   知道秦纮家伙敢说,但没想到他能敢说成这样。   好歹是即将搭档,虽然只是名义上搭档的小伙伴,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赶紧离席跪地:“末将启皇爷,秦大人虽措辞严厉了些,但终归出于忧国忧民之意。而且,皇爷一言九鼎,早承诺过恕他无罪的。”   朱祁钰愣,须臾噗嗤声乐出来:“李爱卿不必惊慌,朕不是对秦爱卿。他言语确实大胆,可重症不就是需要猛药么?”   李瑾蒙,秦纮愣,旋即两人齐齐笑出了声。   是了。   他们皇爷文韬武略,胸怀奇志。又怎么会因为那所谓的亲亲之义,放任大好河山都被一群蛀虫侵占?   刚刚这话茬,也是他率先提起来的呢!   两人紧张尽释,满是忠臣得遇见明主式的喜悦。   而一旁伺候的曹吉祥恨不得把耳朵抻长,记下君臣三人的每字每句。   待君臣三人喝到尽兴分别,帝王鼾声如雷。   他就又趁着月色悄悄往南宫,匆匆见过礼就压低着嗓音兴奋道:“果如皇爷所想,那位确实不满祖制。明派秦纮往贵州,配合李瑾弄那个什么改土归流。实际上啊,却是盯着荆襄之地跟各藩王呢!”    第89章 皇爷对臣下如此,臣下又岂负皇爷?   “什么?”朱祁镇大骇,霎时清醒:“此话当真?”   曹吉祥回:“赐宴时,奴婢就伺候在身侧,一字一句都听得真真的,绝没有丝毫作假。”   “那秦纮提起太祖爷在位时,天下田亩共八百五十万余顷,今只五百余万时,那位还气得摔了杯子。吓得秦、李二人跪地请罪,言不是恼他们,是恼藩王、文武大臣、太监与豪强们盘剥过盛。命秦纮务必小心仔细,借着贵州与荆襄之地临近便利好生彻查……”   “然后呢?”朱祁镇皱眉,有些不愿意相信地问:“彻查明白了,他又能怎么样?难道敢不顾皇明祖训,敢对上整个宗室么?”   呵。   若是敢,当初就大刀阔斧了。又何必装神弄鬼,搞什么太祖爷显圣呢!   啊这……   曹吉祥苦着脸:“这奴婢便不知了。皇爷您也知道的,奴婢没长念书那根弦。当初内学堂上课时,就没少被王公公训斥。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头悬梁锥刺股也学不会。”   提及王振,朱祁镇心中就不由怀念。   看向曹吉祥的眼神都略温润了些:“先生也是为你好,谁让你这棒槌还是个油盐不进的?”   “嗐!这大抵就是天分不同吧,一样内学堂念书,王公公能为人师,奴婢却大字不识一箩筐。可惜……”   曹吉祥轻叹,旋即就连打了两下嘴。   道奴婢该死,奴婢失言。   难得他这个光景了,还愿意为自己办事,朱祁镇又哪会过于追究?只摆摆手让人退下,继续密切关注朱祁钰那边。   若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不必亲自来报。   免得露出马脚来。   “是。”   曹吉祥依言退下,如水月华中,朱祁镇久久无语。   只在心中想起那道自小陪伴他,劝他读书莫贪玩。在他亲政后帮他处理政务,给他出主意。与他一道威风凛凛去出征,却在兵败后引颈自戮的身影。   想起他的先生。   可怜先生一辈子跟在自己身侧,到头来不但被打为奸宦,竟连九族都没得保全。   更可怜的是,他这个上皇虽顺利回京,却被几乎所有朝臣排斥怠慢。   连为先生祭奠一二都不成,更不能为他辩解几句。   不过没关系。   朱祁钰他中了药,自己还拼命作死。用不了多久就再起不来,无法支撑国事。届时,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自然由朕肆意。   先生且等待一二!   养心殿中,朱祁钰双眼澄明,哪有丝毫醉意?正听李琏回报好皇兄与曹吉祥见面细节呢。   谁能想到啊?   他堂堂伯府嫡次子,除了文学武功之外,最最擅长的竟然是隐匿追踪,一手敛息述简直出神入化。达到他不主动暴露,当世就没几个能发现他的程度。   简直绝顶的跟踪人选。   天生的刺客。   不过他虽不排斥给朱祁钰当刀,但朱祁钰却没想着搞暗杀的那一套。 只让他把曹吉祥盯紧了,随时汇报狗奴才与那位面见情况。   这不,朱祁钰就又个人都被震碎了:“你说那位不但想阴朕,还想给王振正名?”   李琏嘴角微僵:“这个……上皇不是一直在做吗?提及王振,那位只说他是自觉误了大军而引颈自戮。”   可再也没有说过王振一句不是啊!   朱祁钰:……   也是不明白那货心里装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该顾念的不顾念,不该顾念的眷恋到死。   好在祖宗有灵,梦境示警。   让他提前有了防范,再不至于被那货反攻倒算。   跟代宗落得一样前脚夺门之变,后脚就得再见。小命交代不算,还被废皇帝位、上恶谥、连祖坟都不给进的凄凉下场。   跟着他一起匡扶社稷的忠臣良将们都被清算,杀的杀、贬的贬。   倒是王振被刻了香木牌子招魂,也先被立庙。   真是……   想想就气,就不敢有半分懈怠。   生怕倒霉亲哥跟梦里一样,找着机会就重新登基,让他英年早逝。   远在贵州的王骥可不知道皇家兄弟间是怎么个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法。他只纳闷,贵州乱都平了个七七八八。   怎皇爷还未让他回京述职?   等啊等,等了近半月,却见唇红齿白,比大姑娘都好看的李瑾携圣旨而来。   王骥蒙:“改土归流?主意听着倒是不错,可能行么?历朝以来,这西南之地都是羁縻……”   李瑾笑:“老将军也说那是历朝咯!咱们皇爷经天纬地,年轻有为,自是跟历朝历代的任何君主都不同。所以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别人不愿做的事,他愿。”   “就算过程曲折困难,其间阻力重重。但只要有利于大明,利于子孙后代,皇爷都会坚定不移地去做。臣下亦然,还请老将军多多配合。”   王骥错愕:“你这小年轻,还怪会说的!行行行,既然是皇爷吩咐,老夫就全力配合你。”   别的不说,武力震慑这一块,能让老爷子说个服字的,满朝也没几个。   这回轮到李瑾蒙圈了,我还以为会废一番周折。   王骥笑:“当初上皇北狩,皇爷临危受命。百官弄出午门血案,全京城绞杀王振党羽,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把我这把老骨头也一起绞了呢!”   “只皇爷大胆任用我,让我参加京城之战,给我封侯爵。”   “完事儿也没卸磨杀驴,而是继续重用。皇爷待臣下如此,臣下又岂能负皇爷?自是尽心尽力。”   李瑾大喜,往京中呈折子时还特意提及此事。   大夸老将军治军严谨,约束得当,还对皇爷忠心耿耿云云。   想当师傅却始终也没当上的杨洪酸,但酸成柠檬了还忍不住替人开解:“知道的是这小子单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须臾之间就跟王骥打成一片了呢!可真是,年轻人就是不知道避讳……”   朱祁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老脸通红。   忙说武校那边还有好多事,就先告辞了。   然后就狗撵兔子似的,快速出了门。   朱祁钰笑着拿起秦纮寄回来的密折,须臾,那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第90章 演兄友弟恭戏,实各自算计   一句话:他知道虽太祖爷严令,但其实在太祖时,荆襄之地就有流民。但以为这锅属于梦里的英宗后期,也就是天顺年间。   到成化时彻底失去控制,酿出了百万流民大起义的苦果。   虽大侄子多方举措,尝试解决。可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只是表面缓解了而已。实则有明一朝,流民问题都没有彻底解决。   可现在,秦纮的折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流民问题现在就已经很严重了,据不完全统计,也有五六十万数。   不是流民不想附籍,是根本无法附籍。   诏流民复业令说得可好,愿意附籍的流民可免流民复业税。分给田地、农具甚至耕牛,鼓励其耕种。   可地呢?   根本没有地!   大片良田都是藩王私产,连军屯都被占了,更别说别的了。   他与李瑾一路赴任,所过良田大半有名有姓。   不是属于某王、某郡王、镇国将军、驸马、宜宾,就是某公侯、大人或者某某老爷。   连京城之地有点名姓的太监都广有田庄。   更有无数铁脚诡寄。   好好的政策根本落不到实地,只一纸空文罢了……   很好,很秦纮。   不遮不掩,原原本本,说尽旁人不敢说。行事也特别利落,沿途之中就搜集了不少数据来。   真·想方设法坚定朱祁钰遏制土地兼并的决心。   格外突出各位藩王圈地之烈,生怕他削人找不到合适的靶子般。   看得朱祁钰失笑,不免又给他安排了些护卫。   日后要格外重用的好贤才呢,可别被那些不省心的藩王们给弄出身未捷身先死喽。   然后……   朱祁钰眨眼,带着那折子就往南宫。   临行之前,他还没忘了往坤宁宫一趟。让皇后亲自动手,把他化得更憔悴些。   力求谁一见他,都得奉劝两句保重龙体。   这不,才往南宫,哥俩相互见了礼。朱祁镇就夸张地哎哟了一声:“最近政务很忙么,怎么眼眶黑成那样?”   朱祁钰适时地打了个哈欠:“倒也没有多忙,只是不知是不是前头累太过了,总有些没精神。等皇兄好些,咱们兄弟俩一同分担就好了。”   这是试探吧?   是吧是吧?   朱祁镇心里狐疑,面上却连连摆手:“别别别,朕这好不容易清闲一阵,你小子可不许给我打破头楔子。再说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该怎么就怎么的,你老扯着为兄算怎么回事?”   朱祁钰一脸震惊:“可是……”   “没有可是,二弟也不用可是。”朱祁镇正色:“朕当初御驾亲征,结果身陷虏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明江山。若不是你临危受命,替为兄扛起重担。为兄……”   “那真是百死都难赎其罪了!”   “你我兄弟虽非一母同胞,但也自小一起长大,本就不分什么彼此。二弟文韬武略,当皇帝当的比为兄好,那就继续能者多劳吧。”   说着,他还满脸感怀地拍了拍朱祁钰肩膀,特真诚并说了声还好有你。   演技就大有长进。   若不是他依然趁机下药,加块自己‘虚弱无力’的进程,朱祁钰就信了。   现在么?   自然是心下哂笑,面上却满是感动地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啊:“此生有皇兄这一句,弟弟纵死也无憾了。呜呜呜,噩耗传来的时候,皇兄都想不到弟弟有多惶恐。”   “群臣跟母后都劝,还讲古时旧例。言说只有另立新君,才是免受无尽要挟,也是对皇兄最好、让您最安全的方式。弟弟不得已从之,但没有一时一刻不怕他们推断失误,没有一时一刻不恐自己扛不起这偌大江山……”   鼻涕一把泪一把,主打一个真情流露。   用心给他们母子制造隔阂。   果不其然。   某人嘴上殷勤安慰,说难为你了,他们是对的。实际上啊,身子瞬间僵硬,声音中都带着股子难以忽略的气恼。   良久,朱祁钰才收了声。   在对方‘都当皇帝,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哭鼻子’的调侃笑容里,脸上一红,理直气壮地道:“弟弟就算1一百岁,在兄长面前也依旧是弟弟。”   不等他点头,就从怀袖里掏出了那本奏章:“喏,现在弟弟就遇事不决,来寻皇兄了。”   朱祁镇原还笑他,可定睛一瞧,立即满目震惊。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这,这哪儿来的?确实可靠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嘁,装得可真像。   朱祁钰心下吐槽,面上却一脸的愁云惨雾:“别提了,这不是贵州那边平苗大捷,消息传回京城了吗?金科武状元李瑾提出了个改土归流的点子。”   “弟弟虽觉不易,但略作一试点倒也无妨。若侥幸成功,也是宝贵经验不是?”   “那秦纮请命,弟弟想着两人一文一武正好搭档。哪曾想着小御史不但直言敢谏,他还敢干呢!人才到多久呀,就给我弄了这么个烫手山芋来。”   然后弟弟年轻经验少,只好来找外援咯!   那一脸‘哥说咋干,弟弟就咋干’的乖巧哎,看得朱祁镇心里冒火:合着自己想借这个事搞掉糟心弟弟,人家也同样算计着让他当挡箭牌呗?   还不等他拒绝,朱祁钰就双手合十作拜托状:“皇兄,好皇兄。别的事儿,弟弟可以拿到朝堂去,跟文武大臣们仔细斟酌。可这个说是国事,也是咱们朱家的家事。”   “问题要解决,亲亲之意要顾,天家的脸面也不能丢。这既要又要的,可难死弟弟了……”   朱祁镇揶揄:“现在知道这么些年为兄都是怎么苦过来的了吧?”   “皇兄~”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这个赖皮了。”朱祁镇微带宠溺地笑笑:“就如你所言,此事关联甚大,尺寸上也极不好拿捏。一时间,为兄也没有特别妥帖的法子。要不你先把折子留下,容我细想想?”   嗯嗯。   朱祁钰狂点头,一脸只要兄长肯出手相助,弟弟感激不尽模样。   很跟他兄友弟恭了一会儿。   但分开后,当哥的令人誊抄,给相关人员报信。也给自己心腹们、觉得可以争取的大臣们递消息。当弟弟的则命人严密监视,惦着顺藤摸瓜,求个一网打尽。    第91章 风雨一丝不沾,便宜丁点不漏,那怎么行?   为了皇位与坐稳皇位,他们都很努力。   朱祁钰上位之后,就一直致力于培养自己的人手。   就怕落得个跟梦里一样,辛辛苦苦代班,被利用殆尽后断子绝孙早死。还被废帝号、上恶谥的下场。   更怕人亡政息,刚刚才恢复点生气的大明又被狠狠重创。   直接跑步下坡,没用几代就灭团一根绳。可他再怎么努力,也终究登基时间太短。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更何况孙太后宣德三年就被立为皇后,掌管宫中多年,朱祁镇好歹当了十四年皇帝。   再烂,也是某些人眼中的正统。   而且皇权争斗这种事情,听着了不得,实际核心就是利益分配。   总有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掀桌,也总有人为护住或者扩大手中的权柄而悍不畏死。   元朝末年天灾不断,兵乱四起。   太祖爷布衣起家,吃透了世间苦。黄袍加身之后,就各种厚待自家儿孙,生怕孩子们受一丝丝苦。   给兵、给封地、给钱粮。   手笔大到建文帝肝儿颤,屁股下头的龙椅还没坐稳当呢,就开始急吼吼削藩。   结果心太急,手太软。   眼神还不济。   人家削藩由强往弱,要的就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他直接反其道而行,给了太宗爷充足准备时间,还任用百万大军说送就送的李景隆挂帅。   只能说输的一点不冤。   后来太宗上位,为防兄弟子侄有样学样,进一步削藩。   但只是削兵,俸与地却没动。   数代繁衍下来,太祖爷亲封的二十几个王。   再加上太宗、仁宗与宣宗的子嗣们,还有各王作出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与驸马、郡马们。   君贵旧臣、文武官员加上大小太监们。   每个人代表着不同的利益群体,盘根错节,杂乱无比。   但新皇有感于宗亲勋贵、文武大臣们占地太多,使百姓无地可种,流民四起。所以派新科进士秦纮以协助李瑾改土归流为名,实际暗中查探。   正累积相关证据,要严惩土地兼并、铁脚诡寄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以此为名,掀起又一轮削藩了?   哦,还不止削藩。   违规违禁的文臣武将、大小太监们也一个都别想跑!   把为了逃税避税,把自己名下土地假托他人、或者寄在奴仆名下的地主们也抓到一个收拾一个。   消息一出,相关人等都不淡定了。   尤其宗室!   往上数几辈子,谁还不是太祖爷子侄呢?都姓一个朱,你都独得天下了,给亲人们点边边角角又何妨?   皇命祖训里都说得明明白白,你竟违背祖制,倒行逆施?   也许是前次拉拢不成,还遭了背刺吧。   朱祁镇这回可没给他襄王叔写信。   但作为荆襄之地最大、也跟皇室亲缘最近,对今上跟上皇影响力都很大的存在。襄王府照样人流涌动,无数大小王爷、郡王、 辅国将军等求见。   求王爷帮着指点迷津。   襄王朱瞻墡一脸诧异:“这不能够吧?本王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你们哪来的消息?”   便有密折誊本在,他也依旧不敢信实。   说自己也乱糟糟的,理不清个所以然来。但想着皇爷至孝至诚,还颇有亲亲之意。上次为求两全,还跪了太庙,得了太祖爷显圣。   为此还御笔亲书,告知了各宗亲。   更在朝堂上力排众议,解除海禁,开放了广州市舶司。   “如此用心,委实不似作假。倒是这个所谓的密折……”襄王皱眉,颇有些怀疑地道:“既然是密折,又因何到了这人尽皆知的地步?”   其余人等其实也疑惑过,但关乎各自利益甚至身家性命。   自然宁可信其有。   所以慌乱之间,就不约而同跑来了襄王府。   希望他能使点力。   毕竟今上亲叔,关系本就非同寻常。之前太后娘娘懿旨,命襄王监国。王爷婉拒后,还推荐了今上嘞!   因此种种,王爷若肯出力,必定不同一般。   襄王:???   不知道这些家伙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像个傻子的。   知道他非比寻常,就没想过或者皇帝侄子真大刀阔斧,也不至于上来就拿他这个亲叔开刀么?   亲履三次皇权争斗没染半点腥,襄王殿下稳重着呢。   不但没被忽悠着当了这出头椽子,还给这些人讲事实,摆道理。劝着他们稳重别冲动,别因为不知真假的消息误会了皇爷,甚至冲撞了皇爷。   “那依王爷的意思?”   王爷自然不愿趟这趟浑水,但树欲静而风不息啊!   都被找上门了,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他就干脆把那所谓的密折留下,亲自提笔将事情起因经过都写好了,再附上今儿来那些人的名字。火速派人送往京城,既表明态度,也大大方方试探皇帝侄子的态度。   朱祁钰笑:“襄王叔果然是襄王叔,风雨一丝不沾,便宜一点不漏啊!”   可普天之下,哪来那么多不付出就收获的好事?最起码,也得您表明立场,到底是皇党还是上皇党。   “来人!”   “卑职在。”牛大力壮硕如小山般的身躯扑通扑通跑过来:“皇爷有何吩咐?”   “带上人往南宫!”   这要是换了个主儿,高低得劝慰两句。免得他气势汹汹带人过去,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但牛大力不,他只认皇爷。   皇爷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不带有一丝丝折扣的。   就算到了南宫,皇爷让把内外守紧,把所有上皇跟前伺候的都捉到慎刑司去好生问话,他也认真执行。   气得朱祁镇咬牙:“住手,朕让你住手!再动一下,信不信朕诛了你的九族?”   牛大力板着大黑脸:“诛我九族我也得奉皇爷命令行事,还愣着做什么?抓走抓走!仔细着点,别伤了上皇!”   “是。”   朱祁镇目眦欲裂,指着朱祁钰道:“你若还认朕这个皇兄,就给我砍了这个刁奴。”   朱祁钰叹:“命令是弟弟下的,皇兄又何必难为大力呢?”   “你……”   “此举确实有些僭越,但弟弟也是为了皇兄好,不信您看!”    第92章 这哪是为我安全,分明要断我臂膀!   从南宫流出去的密折誊本加上襄王叔亲笔信,如同一记闷棍打在朱祁镇头上。   直让他脑瓜子嗡嗡的:“这……”   “这明显是皇兄身边伺候的人手脚不干净,泄露了消息啊!”朱祁钰双眉紧皱:“兹事体大,传扬开来影响不佳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连皇兄身边的消息都能轻易得到。那若想对皇兄不利呢?”   “土木兵败,皇兄北狩。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回到咱们大明。还……”   朱祁钰哭,道他还罹患心病,连复位理政都做不到。   当弟弟的心里都在滴血!   唯有加倍对兄长好,才勉强觉得能稍微弥补一二。   所以看到襄王叔的信,知道消息泄露后是越想越怕。火急火燎就赶过来,生怕那藏在暗处的心怀叵测之人对皇兄不利。   “因此上,弟弟今儿就豁出去被人诟病也匆匆率兵来了,说什么也得把恶贼揪出来剥皮楦草。”   朱祁镇:!!!   你这分明是要弄死朕吧?   是吧是吧。   但这话他不能问,现在也不是把一切挑破的好时机。   只能咬牙道上一句:“如此,二弟还真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朱祁钰微笑拱手,眼圈还泛着微微的红,全然一副惦记兄长的好弟弟模样。   让朱祁镇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正僵持着呢,就听太监唱喏:“母后皇太后驾到!”   哥俩双双行礼:“儿子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   孙太后皱眉:“离老远就听你们这闹闹吵吵的,做什么呢?”   “母后,他……”   眼看好皇兄要告状,朱祁钰赶紧截过话头:“母后明鉴,儿子没有僭越之意。只为了皇兄安全,为了大明安全,不得已而为之。”   刚刚给朱祁镇看过的折子,又交到了孙太后手里。   她边看,朱祁钰还边复述着前因后果,以及他的满满担忧。   知子莫若母。   孙太后都不用多问,只看蠢儿子那越心虚就越高高扬起的脖子就知道他在里面演了什么角色。   恨铁不成钢之余,也随即软了语气:“好孩子,母后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过再怎么心焦,也不该如此莽撞。”   “否则传扬出去,容易引起误会,有损你英明。”   不等朱祁钰开口,孙太后又以天子政务繁忙,不必再为这点小事分神为由。   主动把这个事揽了过去:“你放心,这天下间就再也没有人比哀家更关心你皇兄了。有哀家在,决不让任何宵小有害他机会。”   朱祁钰过来就是为打草惊蛇,现在目标都超额完成了,他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赶紧行礼:“如此,就拜托母后了。请您一定一定仔细,把那内里藏奸,活该千刀万剐的奴才抓出来。当然找不到也别急,最多将南宫伺候的人都换了,横竖以皇兄的安全为要。”   朱祁镇咬牙:“他这哪是什么为了我的安全,分明要趁机切断我所有臂膀!”   呵呵。   孙太后冷笑着看向自己手上丹蔻:“那也得是你这个蠢货肯给机会呀。”   “母后您……”   “哀家怎么?说话不好听,伤了你那高贵的颜面了?哈哈哈,你啊你!可真是,摔一百个跟头都不知道长进。果然,就你这样的都能荣登九五,稳坐江山十四年,都是靠投生在哀家肚子里了吧?”   朱祁镇目眦欲裂,如遭雷击。   显然没想到向来疼他入骨的母后能对他说出如此刻薄之语。   可事实只有更打击:“再不经商议,就干如此蠢事。莫说哀家越过你,去培养你的儿子们。也省得你劣迹斑斑,又要病愈,又要改过,才能得人信重。”   知道那对母子再度恶语相向,朱祁钰很开心。   即便接着一连三日,每日饭菜里面都被加料,都没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尤其孙太后为给蠢儿子个警告,也为了让这个事情合理化。把罪名栽给了袁彬,命人当众打了一百板子。   结果袁彬在虏廷受了太多苦,亏空了身体。经受不住,直接一命呜呼。朱祁镇放声大哭,比当年宣宗爷宾天时哭得还惨的消息传来,他更是乐到把大腿拍红。   哇呀呀!   这么一来,好皇兄将来有机会刻香木牌子的话,得再多刻一块了吧?   王振如何且不说,袁彬可是纯纯替他受过。   牌牌理应更大些。   得说孙太后不愧是孙太后。   快刀斩乱麻,把事情都处理完后。还直接下了懿旨,于仁寿宫设宴,请百官与命妇到场。   让朱祁镇这个上皇亲自斟酒,与朱祁钰道歉:“对不住,都是为兄御下不严。”   “你知道的,当初为兄在虏廷没少受苦楚,袁彬一直侍奉左右。那回为兄罹患风寒,高热不退。还是他一次次卧在雪里,把自己冻凉了给为兄降温,说他对为兄有救命之恩都不为过。”   “因此上,为兄不免多看顾了他几分。私下允诺过,若重回京城肯定让他高官厚禄,许他肆意无忧。 结果……”   朱祁镇哀叹,言说没想到事与愿违。   他人虽回京,却落下了毛病。只能在南宫中修养,答应他那些事儿自然也无法兑现。没想到袁彬却因此而怨恨上了弟弟,以为他贪权不肯归政。   文武群臣:!!!   就知道宴无好宴。   果然,开局就是大招儿。   部分臣子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力谏,就怕皇爷稍有动摇真让大明换了天。   没想到朱祁钰惊讶:“啊,竟是如此吗?”   “那他……他是误会弟弟擅权,所以才偷偷誊写弟弟交给皇兄的密折,私自发给了荆襄之地的诸王。”   “让他们以为弟弟要改祖制,收回各宗室赐地。且清查天下田亩,无论宗室、文臣武将跟大小太监、地主豪强。但有犯者,皆从严处置,因而对弟弟不满,甚至废帝让皇兄重新登基么?”   群臣:!!!   亏他们还战战兢兢,生怕皇爷吃亏。   结果人家一题问所有,把在场所有人都给问懵了好么?    第93章 徐有贞:泼天之功在眼前,干是不干?   朱祁镇也没想到,朱祁钰竟毫无顾忌当场把这个事儿给捅了出来。更没料到,他的态度还很坚定坚决:“弟弟年轻经验少,以前从未遇到过如此状况,未免踌躇不定。”   “是以才去南宫寻皇兄,希望皇兄能指点一二。没想到还……”   朱祁钰唉了声,满脸遗憾:“袁校尉忠心可鉴,实在可惜。”   “不过弟弟几经思索,还是觉得民者,国之本也。不管是谁,不管什么身份,若非法占地,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的,都应该从重追究,绝不姑息。以免类似事积少成多,蔚然成风。如蚁穴般,溃了大明的千里之堤。”   所以,一个字查,两个字严查!!   且一经查证,不管是谁,不管什么身份。害我大明者,绝不姑息。   “好,好一个害我大明者,绝不姑息。”出了名两袖清风做礼物的于谦高声喝彩:“正该如此,就该如此。”   滔滔不绝一阵彩虹屁后,他还要以身作则。   建议从他查起。   朱祁镇够努力,传出去的消息够多。而在京中为官的,哪一个不耳聪目明?   闻讯后,又不愿意跟他搅和的。自然早早就打扫好自家庭院,把不该有的、不该占的都火速处理了去。现下自然能在于谦后头昂首挺胸站起来,表示自己不贪不腐不怕查。   然后再强调一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大道理。   既然跻身朝堂,就该上辅天子,下安百姓。哪有违背法令屯地,导致百姓沦为流民隐户,成为朝廷大患的呢?   表忠心这种事,但凡有一个带头的其余人等就得赶紧跟上。   落后一丝丝,都容易被人怀疑忠贞程度。   所以,甭管群臣们心里怎么想。此时此刻,都得赶紧跪下,高举奉公守法的旗帜。   横竖现在皇爷所虑者荆襄而已。   流民问题但解,皇爷心头大患解除。这一波大概率也就过去了,难道真顶着宗室、文武大臣、中官与乡绅们的压力,丈量天下田亩?   为此,还有大聪明当场回忆起宣宗旧事。   言之凿凿地说宣宗爷当年就有解开荆襄封禁之念,可惜事还未成,宣宗皇帝便龙御归天。   如今既然彼处流民增多,不妨顺应民意解封之。再在流民聚集之地设州县,委派清廉能干事的官员过去主持。该附籍的附籍,该遣回原籍的遣回原籍。   在保甲制的约束下,流民不再肆意妄动,潜在危险大减。   开荒种地后,民有食,朝廷也能多些税收云云。   顷刻间,就把朱祁镇读作道歉,写作揭开朱祁钰要清查田亩对所有人开炮的酒宴拐成了流民安置宴。   差点儿又成就了倒霉弟弟一功啊!   还是他及时搬出了皇明祖训,称法不可轻改,还是容后再议。才没让朱祁钰借高上梯子,当场以人心所向为由,开了荆襄、武当山等的封禁。   但至此,他的初衷也是半点都没达到了。   为这,他都不知道灌了多少闷酒,惹孙太后凌厉目光频频射来,格外恨铁不成钢:没出息的玩意儿,竟半点没有她的心机隐忍!   想当年……   对她这忆往昔,朱祁镇心里也腹诽着:朕不但没你心机,没你隐忍,还没你残忍呢!   可怜的袁斌!   瓦剌那般凶险,喜宁那么作践都没弄死他。如今竟死在了他眼前,死在了自家母后手里。真真是……   娘俩各自怨怼,朱祁钰瞧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地还要打个哈欠,揉一揉眉心。把不知道怎么了,格外疲惫甚至有些虚弱的‘中毒反应’表现得真实极了。   惹群臣频频关怀,劝他千万保重龙体。   朱祁钰一一微笑应答,甚至在臣子们的请求下当场传了太医。   嗯,早已经被收买,哦不,应该说本就是那母子俩手下。敌方太医只道龙体无碍,只是日夜辛劳有些耗损太过。宜少操劳思虑,仔细将养。   勤政帝王含笑应承,但依旧早朝、午朝不辍。   直到他越仔细将养,身体还越大不如前。秋日里免了午朝,中秋后竟连早朝也得隔三差五了。   性子上,似乎也有些变化?   改名为徐有贞的徐埕治水归来,顺利解决了黄河几年来频发的决口问题。   按说如斯大功,该狠狠奖励。   但帝王只奖了些个金银之物,说了些个爱卿数月辛苦。家中老小也必然惦念着,复职的事儿不急。   且还命他为左督副御史。   可徐有贞还是半点开心不起来,因他听人私下说起言帝王对他颇不屑:‘有功又如何?在其位,谋其政而已。若不是瞧着他有几分才能,朕能用他?呵呵,真以为改名有贞,朕就不记得他是那个力主南迁的徐埕了?’   句句扎在徐有贞心窝子上,让他对前程都充满绝望。   可就算这样,上皇派人联系上他时,他也满心惊骇。毕竟他是官迷,但也要命。不然被追赠一品,他也享受不到哇!   但你说皇爷重病,皇后娘娘身怀双胎自顾还有些不暇。圣母皇太后吴氏宫女出身,没管过后宫,也管不了,母后皇太后跟上皇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那他可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动摇了。   尤其皇爷临朝的时间越来越短,且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没几日,于谦还因请立太子事吃了排揎。   兵部尚书虽还是兵部尚书,但提督各营兵马的差事被解了。他手里的十团营也被移交给了李琏、许贵等人。   不入内阁却能在某种程度上左右内阁,集军权与调兵权于一身的于谦跟他的皇爷起了嫌隙?   石亨被紧急召见回京,但秘密见了上皇?   连皇爷身边颇得信重的司设监太监曹吉祥都心向上皇?还有都督张軏,太常卿许斌等也……   那他可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了啊!   毕竟在他看来,上皇复辟之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但凡今上病情属实,上皇就是最合适也最名正言顺的人选。只要他能入得宫门,顺利坐上皇位,那大事就成了。   而有孙太后跟孙家在,宫门难道还是问题?    第94章 朱祁镇夺门:哪里跌倒就想在哪里爬起来   心里千肯万肯间,他还夜观星象,发现帝星偏移。   这不是天意么?   活该他有此泼天之功啊!   徐有贞大喜,急吼吼加入了复辟小组,特别积极地帮着出谋划策。   他所指望的又一员干将,勇国公石亨却恭恭敬敬跪在养心殿后殿的龙榻前,细说自己与上皇朱祁镇见面始末。   装得一手好病的朱祁钰脸色灰白,说一句都得喘上几喘:“都说……良禽择……木而栖,皇兄……许你世袭罔替……让你……总督天下兵马……且还……还把于谦交你处置,你……就一点不动心?”   石亨刚要惯性奉承,却接到了帝王说实话的眼神。   他思忖片刻,到底还是照实说了:“心动,但不敢动。”   “不怕皇爷笑话,末将就是俗人一个。脑袋别在裤腰上拼杀,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谁不想拼一辈,子孙亲戚永富贵?”   他都想疯了啊!   但是不敢。   真不敢。   被朱祁钰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能耐折服,也被他那些大棒加甜枣给震慑收服了。   真不敢造他的反。   也不相信那么英明神武的皇爷能这么轻易折了,留点后手都不给皇长子跟皇后娘娘腹中的嫡子留。   所以……   石亨咬了咬牙,勇敢抬头:“所以即便要赌,末将也选择将筹码押在皇爷身上。成了,您或许也不吝惜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便败,也成全你我君臣一段佳话。”   毕竟当初土木之败,他可是逃将来着。   人在牢狱,天天被参。   三司、六科、刑部、兵部,可太多人要杀了他正军纪、树军威了。   亏于谦以焉有长胜之将为由,言国朝正是用人之际而举荐了他。唔,说到头于谦虽讨厌,但确实与他有救命之恩。   当然日后于谦若阻他路,肯定有机会要弄,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弄。   但泄私愤?   还是算了算了。   将这投机分子的语言神情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朱祁钰笑:“好,好一个……坦坦荡荡……勇国公!朕命你,继续……佯装心向上皇为他游说……圣母皇太后,但有异动,随时来报!”   “末将遵命。”   等人退去,大腹便便的汪皇后才端了碗暖蜜水来:“皇爷快喝些,好歹甜甜嘴吧。”   为将钓鱼执法进行到底,朱祁钰也是很拼。   真·忍饥挨饿,让自己短短月余瘦了二十多斤。看着衣带当风,形销骨立。再熬鹰似的,熬上几夜,可不就什么精气神都没有了么?   再把从梦中学到的装病小妙招一使,核桃往腋窝那么一夹……   嘿嘿,想迷惑几个太医就迷惑几个太医。   这不,几项一综合,连淫浸后宫多年的孙太后都没看出丝毫疑点来。还真以为自家儿子蠢归蠢,但真命天子,天命在他呢!   再三确定朱祁钰‘中毒已深’,无力回天。   还有石亨这样的景泰爱将主动来投。   再加上好儿子一顿许愿,说什么复位后就让她称制,上徽号,做宫中有且唯一的太后娘娘后,她到底还是给一些认为可用的朝中大臣下了懿旨。   是的,懿旨。   朱祁钰梦里头,还都只是她准了夺门之变,且默许石亨借她的名义笼络一些可用之臣呢。   现在被石亨这么一顿忽悠,口谕就都变成了懿旨。原本还只暗中相助的孙家、钱家、周家、万家、王家等,也都真真正正地参与了进来。   各宫门钥匙也顺利被她使人收走。   确保事成之前,都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朱祁钰的驾。   而为了配合他们的步调,将钓鱼执法进行得更彻底。朱祁钰也配合‘病重’,许久不上朝,连中秋按例该举办的宫宴都免了,民间甚至有传言说皇爷已经不在人世。   万户同哀,不少人偷偷赶制起了孝服。   皇爷为安天下人心,决定中秋日临朝,受群臣朝贺。   可巧,朱祁镇也是这么想的。   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去年八月十五,他大败于土木堡。不但失去了几十万精锐,半数朝臣,还失去了帝位。   今年中秋,他就要重新坐回帝位。   让所有放弃过他、背叛过他的人,用性命来书写后悔二字!   景泰元年秋,八月十四日夜。   三更,万籁俱寂时候。   石亨、徐有贞、张軏与几家外戚与些许被诱惑的官员带着拼拼凑凑出来的五千多人,打着敌军来袭保护皇爷的旗号往南宫而去。   而彼时,朱祁镇已经换上了龙袍,正精神奕奕地等着。   见他们终于到了,还高兴许诺:“今日事成,爱卿等都是从龙之功。无爵者封爵,有爵者晋封或赐世劵!”   所有人等皆跪,口称叩谢皇爷。   只石亨站着催促:“庆功也好,赏赐也罢都可待来日,如今却是时间不等人。”   朱祁镇虽有些不悦,但也知道他所言才是正理。遂匆匆誓师后,便率众人往对面不远处的皇宫进发。   但凡进了长安门,坐上了承天殿那把龙椅。   随后昭告天下,他就复辟成功。   到底先帝只有他跟朱祁钰两点骨血,且他为嫡长。天下本来就是他的天下,现在代掌之人福浅命薄被祖宗召唤了去。   他拨乱反正又有什么错?   朱祁镇越想越觉得自己正义,可走着走着,原来明亮的月色陡然被乌云遮住,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随行中有人惧怕,说这可不是什么吉兆,怕不是有什么妨碍吧?   素对天象有所研究的徐有贞开口勉励:“不怕,天意在此,事必成!”   宫中那位命不久矣,庶长子平平无奇,皇后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哪有上皇名正言顺,膝下四子,还有母后皇太后接应的赢面大?   进了宫门,扶上皇坐回龙椅便是赢!   嗯,但前提是能坐上。   这不,等他们一路疾行往长安门,本该通畅的宫门就关得死死的。   就算朱祁镇摆出自己上皇身份,对方也只冷冷问道:“夜深露重,上皇不在南宫安寝。却带许多人往宫中,是要造反么?”    第95章 硬着头皮冲下去,不成功便成仁   造反两字仿若利剑,狠狠戳在了朱祁镇心窝子上。   让他又怒又疼:“放肆,你放肆!朕本就是宣宗皇帝立下的太子,大明江山名正言顺之主。只为安天下,御驾亲征时遭了不测,才让二弟祁钰代为监国。”   “不期他贪恋权柄,不肯归还国祚。到底手足兄弟,朕便也不曾计较。如今二弟病重,眼看不起。朕为免江山旁落,这才复位理政,乃天意人心所在。”   时间紧,任务重。   朱祁镇也不好往自己脸上贴太多金,只道自己宽宏大量。守门人此时若迷途知返,速速开门并加入他的队伍。不但既往不咎,还官升三级。   否则……   他锵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剑,否则为了匡扶大明社稷,他今儿不惜剑下染血!   态度强硬,姿势瞧着也有几分飒爽。   可惜了,孙太后安排的人早就被悄悄绑缚。如今紧守各宫门的,都是于谦在朱祁钰授意下组建的十团营精锐。带兵的又是李琏、冯贵等朱祁钰新培养起来的心腹。   要是能被他利诱,被他所谓的正统身份吓到才真是出了鬼。   是以,任凭他再怎么叫嚣,宫门也依旧紧闭。   里面的小将还苦口婆心劝:“皇爷虽有小恙,但已经大好。天亮便要临朝面见群臣,上皇休要胡言。且回南宫安置,卑职等只当没瞧见您,也没有刚刚那一场。”   退?   八十八拜都拜了,就剩最后一哆嗦,朱祁镇怎么可能退?   事到如今,他只有硬着头皮冲下去。   不成功,便成仁。   而且有石亨往来传话,母后在宫中也做了大量准备。只待他进了奉天殿,只要他坐上奉天殿那把龙椅,就能顺利成事。   不再受威胁,不用再装病。   能反过来跟朱祁钰演手足情深,让他住那狭小破败的南宫去。   如此信念鼓舞下,他一马当先地冲向城门:“儿郎们随朕杀,建功立业就在今日。破开宫门,助朕成事者,布衣封侯!”   原本跟随的人还有些忐忑。   毕竟说好的啊,宫门处已经打点好啦。守门将士被调个七七八八,剩下些酒囊饭袋而已。   甚至长安门都虚掩着,再不用多费力气。   这怎么还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不过这厚赏鸡血一出,后路一断,他们也就顾不上疑虑了。   只奋勇向前。   宫门不开?   上檑木!   他们几千人呢,对付几个虾兵蟹将还是绰绰有余。   但能将上皇护送到奉天殿,他们就赢了。   忙乱间,谁也没顾得上想勇国公石亨怎么怎么得那么周全,只觉得这宫门开得有点容易?   一二三……   口号还没喊上几句呢,长安门就应声而开。   等他们悉数进去后才发现,无数全身甲胄的兵士分列两旁。   黑压压一片,多到无际无涯。   吱嘎。   他们刚刚才用巨木撞开的长安门,重又重重阖上。   慌乱瞬间涌上所有人心头。   更绝望的是,他们的盟友,整个事件的策划者之一,负责内外联络的关键——勇国公石亨。   他跪了!   直挺挺跪下:“末将石亨以身为饵,假意投靠。终于将全部逆党都诱至此,随皇爷如何发落。”   倏然间,火把四起。   众人才骇然发现,人群正中那一身明黄龙袍的,可不就是被传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今上?   他身边,还站着不少文武大臣。   挨着最近的,就是因议立太子而传被他所恶的于谦。然后胡濙、王文、陈镒,一张张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孔,看得众人心头发凉。   到了这个时候,朱祁镇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只提剑,目光喷火地瞪着朱祁钰:“你诈我?跟石亨一起设局诈我?”   嗯哼~   这在梦里的后世叫钓鱼执法呢,我的皇兄!   朱祁钰心中揶揄,面上却满是痛心:“诈你?呵呵,弟弟多希望自己此刻仍在梦中,所见所听都是噩梦一场啊?”   “当初皇兄你不听群臣谏言,死活闹着要去御驾亲征。结果指挥不当,几十万精锐尽丧敌手,你也因而北狩。被贼兵当敲门砖一样,拥着四处叫门劫掠。长此以往,大明危矣。”   “弟弟被群臣恳求,母后皇太后连下三道懿旨命令。不得已之间,只能为了保全大明国祚,稳定天下人心而暂代皇位。上位之前,我明言你若归来,我便还政。你若不归,我百年后便从侄子们中选一个可堪托付的继承皇位。哪曾想着你人回来了,却留下了心疾……”   朱祁钰长叹,以袖掩面。   好似悲伤已极。   他身边的群臣都殷切劝说,让他万万以龙体为重。好不容易才有所回转,可不能再被不值当的人给气坏了。   朱·不值当·祁镇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挥剑就一阵狂砍:“放屁,你放屁!这一步一步都是你有意指使,都是你!”   “你庶子出身,根本无缘皇位。所以趁朕车驾北狩,诓骗了母后与群臣,窃据大位。怕朕回来与你抢夺,遂也先再如何有诚意和谈,你都断然不许。”   “京城之战,你还命于谦向朕开炮!名为不受胁迫,实际上就是为除后患……”   事关自己清名,于谦可就要插一下嘴了:“微臣以性命发誓,绝无此事。当时,谦只想着社稷为重,君为轻。且也先将上皇视为手中王牌,必不可能轻易让他有事。”   群臣:……   你清高,你敢赌,竟拿上皇性命当赌注。   好在赢了。   干得漂亮!   庆幸党与主战派心下感叹,目光齐齐看天。   嗯,五彩斑斓的黑,还怪好看!   至于上皇刚刚发了什么疯?   风大,没听见。   静心布置的夺位事变成了敌方圈套,信重的大臣也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这搁谁谁不疯?   尤其那叛徒还奋勇向前,喊着保护皇爷的口号与打斗起来。   他那点花拳绣腿都没在对方手下走过几招,手中剑就被挑了,对方的剑也指向他脖颈。气得朱祁镇连最后一丝理智都没了:“有能耐你砍啊!朕倒看看你这个乱臣贼子敢不敢当众弑君。”   别说,还真别说。   石亨确实不敢。   见他犹豫,朱祁镇又怒骂:“亏朕对你诸多提拔,便土木之战你战败逃走也未加追究,还愿赐你世袭罔替。结果你呢?你对得起朕这番重用吗?”    第96章 恳请皇爷严惩,以正朝纲   这个时候说这些,您不是重用,是恨咱不死啊!   不过也对,自己确实坑惨了他。   被恨也是正常的。   但一路走到国公,石亨什么阵仗没见过?   就算又气又怕,恨不得给这糟心玩意儿一剑。石亨也始记得眼前这个是上皇,是今上嫡亲兄长。就算死,也不该是死在他手里。   所以,就算被崩了一脸唾沫星子,石亨也不动如山。只坚定一句:“末将是皇爷的勇国公,满腔忠勇自然只对皇爷。”   气得朱祁镇三尸神暴跳:“若不是朕一点点提拔你,你又何德何能有何资格带兵上阵?”   这话不用石亨,朱祁钰便接了:“可若不是你不信忠言,不知防备又怎会让瓦剌做大?若不是你任用奸宦,受他蛊惑非要御驾亲征。结果又毫无助战才能,还不肯听信忠言。哪至于数十万大军尽丧敌手,连累得大明江山岌岌可危?”   “你!”   “我怎么?皇兄做得,我都说不得了吗?几代人攒下的家底子啊,被你月余便败了个精光。我与朝臣们殚精竭虑,夜以继日的忙活。可算是略微恢复了些,你就又因为贪恋权柄不顾江山社稷、不顾手足之情。那皇位,就真那么好么?让你宁负千古骂名也要造自己亲弟弟、亲儿子的反?”   这个问题,梦里的代宗临死都没想明白。   毕竟那时候他真病入膏肓,就算有心立襄王长子朱祁镛,也注定不能成行。再怎么不甘不愿,最后太子位也得是侄子朱见深的。   所以夺门,朱祁镇实际上夺的是亲儿朱见深。   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货却临死都惦着废太子。   朱祁镇眸光一虚:“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知道皇后临盆生下嫡子后你会不会被改变心意?再者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下本也是朕的天下,何来……”   造反一说四字还没说完,礼部尚书胡濙就站了出来:“当日江山危亡,京城群龙无首。是母后皇太后应群臣所请,三传懿旨立郕王为帝。”   “虽皇爷阵前登基,一切从简,但他确实就是咱们大明独一无二的皇爷景泰帝,今年便是景泰元年。”   王文陈循等也都点头。   当初不管什么原因今上登基,如今名分也已定。   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即便是上皇,带人带兵攻打皇宫意图复辟,也在叛逆之流。   而大明律上,十恶之首便是谋反。   其次为谋大逆。   换个主儿不但自己身死,九族都得跟着往地府同乐。   眼前这一位吗?   群臣想了想,就着火把的光快速交换了下眼神。到底还是呼啦啦跪下:“臣等亲眼所见,上皇纠结朝臣,率兵马星夜攻打皇宫。以复位之名行叛乱之实,恳请皇爷严惩,以正朝纲。”   “恳请皇帝严惩,以正朝纲。”   “恳请王爷严惩。”   山呼海啸般的请求声响起,显然是朱祁钰的国朝第一好弟弟形象深入人心。   朝臣们都怕他一个心软,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差一点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凡勇国公石亨被上皇所开出的条件诱惑,真与之一体同心。那么……   虽都是宣宗子,哪个登基都照样是朱明江山。   可能在明君手下最名臣,成就千古君臣榜样。谁又愿意让个任用奸佞,败光家业,还很可能对他们反攻倒算的家伙重新上位呢?   不行!   今儿不但造反的这位得法办,他那些儿子们也得顶着判王之子的身份,失去一切机会。   否则,子为父隐,天知道史书在大孝子授意下要运用什么样的春秋笔法来抹黑皇爷,抹黑他们这些个忠志之士。   因为这些担心与后怕,群臣态度可激烈了。   朱祁镇双眼猩红:“你们竟敢意图弑君?反了,真是反了!”   “不是群臣想要弑君,是你!”一袭凤袍,大腹便便的汪皇后哭喊:“枉皇爷尊你敬你,为救你殚精竭虑,身先士卒。半年多未踏足后宫一步,连亲生骨肉都放在一边,专心培养你的子嗣们。结果你呢?你呢?”   “自己为君无道,领兵无能,半点不得人心。还要怪皇爷太出类拔萃,挡了你阴谋复辟的路。竟命人往他膳食中下毒,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一石惊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谋反与谋大逆外,还有阴谋弑君吗?   朱祁镇心慌,嘴上却硬:“成王败寇,吾复何言?只由着你们含血喷人罢了。”   可紧接着,汪皇后就玉掌轻拍,传了证人。   “皇爷顾及血脉亲情,总盼着你能迷途知返。结果你却一步步,越发泥足深陷。竟欲谋害我们一家几口,本宫再不能沉默,也不敢再沉默!”   下毒的曹吉祥,被收买的太医等都被押上来。   朱祁钰无奈:“梓童你……你身怀六甲,如何还要为此等事费神?来人啊,送皇后回去。”   汪皇后一脸委屈:“不,臣妾不走!臣妾要留下来,看皇爷为大明江山、为祖宗社稷。也为你为我为我们全家,消除此隐患!”   “就算拼着被百官参一个牝鸡司晨,臣妾也绝不退让。”   “皇爷固然是国朝第一好弟弟,但是有些人根本配不上一点您这深情厚谊。”   咣当~   又一个重磅消息突然而来:早在宣府大捷,成功擒获脱脱不花时。皇爷就已经得知,那位为了顺利回京而通敌卖国。   因此上,皇爷几度言还政后彻底缄默不语。   这绝对是栽赃。   但汪皇后说得斩钉截铁,且拿出了脱脱不花亲笔画押的供状。可不就让朱祁镇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么?   气得他目眦欲裂:“朱祁钰,你,你好样的!就眼看着这妇人胡说八道,冤枉你亲哥。”   “亲哥?”   朱祁钰一脸苦涩:“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我亲哥。那指使人欲害皇后流产,给我跟见济下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丝心软,一点点犹豫呢?我是你亲弟,见济是你亲侄子啊!”    第97章 白纸黑字,板上钉钉,他们娘俩一起造的反   天际发白,晨曦微露。   朱祁钰就那么满脸失落地看着他,像是伤心已极。   朱祁镇狂笑:“装,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装?哈哈哈,朱祁钰啊朱祁钰,亏朕还为你感动过,以为你真是个好弟弟。”   “结果你不是不能让朕死在乱军之中,是你又要江山,又要美名啊!”   “精心排演了这么出大戏,很累吧?瞧你,还为了增加可信度,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真是……让人瞧不上。”   “我在皇兄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然呢?你从小便乖巧到几近懦弱,实际上却是咬人的狗不叫。怪朕错信了你,现在要杀要剐你随意。”   朱祁钰选择换地界儿。   直接率众往承天殿,派人往仁寿宫、清宁宫请两宫太后,再让曹吉祥等人如实招来。   主打一个公开处刑。   自从仁寿宫被团团围住,孙太后心里就有了不好预感。尤其来请人的,还是朱祁钰身边的牛大力。   真·拒不到场,就老鹰拧小鸡似的,直接拧过去。   气得孙太后银牙紧咬:“皇上这是图穷匕见,一点规矩不打算讲了吗?”   一直忍啊忍,终于忍到如今的吴太后可算不必再忍了。   快步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规矩是给人讲的,又不是给畜生!你这种祸国乱政,企图弑君的妖妃佞后就该剥皮楦草,弄成个跪偶放太庙,跟列祖列宗请罪,也让子孙后辈引以为戒。”   “哦对,还有你那好儿子!”   “干啥啥不行,祸国第一名。御驾亲征征没了大明精锐,赔进去半个朝堂。不想着以死谢罪,还有脸内外勾结颠覆朝纲。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妖妃的儿子做奸佞呢。”   孙太后气极,当场就要跟她拼了。   但有牛大力在,哪能让自家皇爷的亲娘受半点委屈?   满朝文武注视之下,圣母皇太后完虐母后皇太后的发泄局罢了。   朱祁镇急到大喊荒唐、放肆。   结果宫女出生的吴太后半点都不惯着他,直接一口啐在他脸上:“你不荒唐?御驾亲征打成俘虏,如此大罪,就算自裁都得以发覆面,意为无颜见列祖列宗。”   “你倒好,不但不死,还有脸觊觎大宝。啧,谋反、谋大逆、里通外国、意欲弑君、弑后,残害皇子。千刀万剐不足以赎其罪,在你这儿都成实际情况了……”   好生咆哮了一番朝堂后,吴太后直接问群臣。   跪太庙,或者下懿旨。自己到底要怎么,才能替天下除了这个毒瘤。   猛到满朝文武都没一个敢接话。   朱祁钰扶额:“母后,咱还是先听听曹吉祥跟太医等怎么说吧。明晰了事情起因经过后,儿子自有定夺。”   吴太后满脸不信,但好歹还是给了儿子个面子的样子。   就这样,朱祁镇蓄谋了许久的中秋复位计划变成了中秋赴死审判大会。   从太医开始的认罪局。   上来就是求情:“皇爷饶命啊!微臣家眷都被母后皇太后跟上皇拿捏在手里,为全家人性命,微臣也是逼不得已。”   而且他只把脉,不下毒的。   愿以一死赎罪,只求别连累家人。   孙太后只知事败,不知石亨还是个鱼饵。陡然遭到如此严重的指控,自然连连否认。   言朱祁钰素来至孝,又有还政跟培养上皇子的前言。   她犯不着掺和这事。   现在朱祁钰病情严重,命在旦夕,她就更不至于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了。   横竖不管是皇子还是上皇子都年纪尚幼,当不了大事。年富力强,且有治国理政经验的上皇朱祁镇就是唯一人选。   她们母子老老实实等着就好,根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多此一举。   石亨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   却没想到,孙家人比他动作还快:“也不是想冒险,主要是上皇知道自己意欲卖国求生的事情被皇爷知道了。太后跟上皇心理都很清楚,皇爷嫉恶如仇,尤重大明江山。”   “是不可能明知此事,还把皇位还给他的。”   “几位上皇子虽然也是太后亲孙,但人家各有生母要孝敬,哪顾得上她这个皇祖母?”   “对对对!”   什么卖国啊,叛逆呀,试图弑君啊。一应有的没的,都往他们娘俩头上扣。   完美体现了那句民间俚语: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   不怎么用石亨发力呢,就把孙太后也给拖下了水。   来自亲人的插刀让孙太后痛苦不已:“不,这不是真的。哀家从未说过此等话,也没有过任何对江山不利的想法。”   这回石亨提供了证据。   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就是她老人家以大明江山为名,下旨给许多大臣让他们配合着拨乱反正的。   他们娘俩一起造的反。   孙太后目眦欲裂,想刀了石亨的心都有:“你!”   “末将石亨,景泰皇帝亲封的勇国公,自是一片忠心向皇爷。”   所以他们娘俩就是中了圈套呗?   朱祁钰那庶子早有先知,所有一切都是将计就计。那曹吉祥……   被目光凌迟的曹吉祥万分后悔,咣咣咣给朱祁钰磕头:“奴婢受人蛊惑,一时糊涂。奴婢……奴婢也是受了上皇要挟。”   “说来,奴婢本是王振手下,只是没有马顺等人得脸才一直不显。上皇归朝,见奴婢已经升为司设监太监,颇得皇爷重用时主动联系了奴婢,给了奴婢两个选择。”   要么暴露,被恨王振与其余党的朱祁钰下令处死。   要么就听他这个旧主的命令,替他传递消息、替他做事。日后他复辟成功,就抬举曹吉祥做王振。   别看群臣都骂王振奸宦。   可在太监堆里,那就是所有人的梦,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花板。若有机会,谁不想被皇爷奉为先生,当六部九卿的翁父呢?   于是机会果然上门时,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主动加入了。   谁想着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   曹吉祥心中遗憾,面上却拼命把锅甩给朱祁镇。   一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朱祁镇跟孙太后母子谋反罪名锤得死死的。    第98章 作死得死,祁钰手刃亲哥   众人所指,朱祁镇愤怒欲狂。   要不是锦衣卫摁着,这须臾时候,他都不知砍死了多少个。   总之拼命挣扎,连喊混账、放肆、反了反了。   相比之下,孙太后就淡定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不过皇上就是要背弃前言,窃据皇位罢了,何必弄这些弯弯绕绕呢!”   “若有胆,不怕史官秉笔,便直接下旨赐死咱们娘俩便是。”   朱祁钰垂眸:“证人证据皆在,朕与文武大臣亲眼所见,母后皇太后还觉得是欲加之罪?罢罢罢,朕念及手足之情、母子之情,一忍再忍。结果却被你们母子反复栽赃冤枉,差点性命不保。”   “我命还是次要,重要是大明几代先皇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天下绝不能交于此等负国忘恩之人。”   孙太后咬牙,群臣却阴雨许久终于盼来了晴天似的。   赶紧齐刷刷跪下,试图赶紧把这个事儿给砸瓦实了:“吾皇英明。”   “上皇,哦不,朱祁镇身为大明君主却听忠言,宠信奸佞,放任宦官误国。指挥不当,折损数十万精兵,连累数十上百朝臣丧命。土木之败,非战之罪,在于君也!”   王文这第一炮就很振聋发聩,震惊整个朝堂。   直接归罪于君啊!   然短暂惊愕之后,还有后来者积极跟上。   言天子叫门,充当敌军敲门砖、带路人。以至于许多关卡的守将两难之间,只得弃关不战。贼兵得以长驱直入,兵临京城,害社稷差点丘墟。   皇陵都因而略有毁损,百姓因此而死、而遭劫掠者更是不计其数。   贪生怕死还贪占功劳。   若非郭登跟罗通坚持将脱脱不花一家与也先家眷带到宣府,宣府大捷会不会成功还未可知。   他身为上皇,不为大明社稷着想,只记自己私利。更因此记恨郭登,差点剑斩功臣……   从大开承天门,迎王振从中门而入。到土木之败,再到其使人给帝王下毒,再内外勾连,试图趁皇爷危病时谋反。   恨不得人手一个放大镜,把朱祁镇能挑出来的问题都挑出来般。   一锤打死,就此打死。   让他再没有任何翻身余地。   知道皇爷重情,但更重大明江山。群臣更是张口天下闭口社稷,句句不离此人险恶用心,与其若真成事后会对大明天下造成怎样不可弥补的重创。   朱祁钰:……   怪他怪他,人设立的太成功了!   如是想着,他红着眼睛,一步一步走下丹墀,问朱祁镇可有一丝悔意。   对方只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悔?朕只恨自己心慈面软,没有直接给你用上那见血封喉的毒药!朕四个月便被立为太子,九岁登基,君临天下十四载。”   “这大明,原就是朕的。”   “你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朕,否则朕但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屈服。”   嘶~   这般嚣张!   朱祁钰都有些拿不准这哥们是事败泄了精气神,只求速死。还是拿准了他心慈面软,最多让人把他再关回南宫去。   不过没关系。   该铺垫的铺垫了,该演的也演好了。   他这个国朝第一好弟弟也该痛定思痛,为大义而舍小情了。   “既如此,那祁钰就斗胆,请兄长上路吧!”朱祁钰苦笑,颤颤巍巍拿起前头朱祁镇带来的那柄宝剑,哭着插进他胸躺。   尖锐的疼痛传遍全身时,朱祁镇才惊愕低头:“你……”   再没想到他出手就是杀招的孙太后哭喊:“放肆,朱祁钰你放肆,你怎么敢?”   吴太后也被吓懵了,但做母亲的本能还在。   她回首又一巴掌狠狠甩在孙太后脸上:“嚎什么嚎?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儿圣明!”   孙太后也跟着微微屈身:“吾皇圣明。”   朱祁钰却只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皇兄……”   没等着群臣再附和几句吾皇圣明,是上皇怙恶不悛之类呢,他就仰面倒下。亏得牛大力站得近,还手疾眼快。牢牢把他接住,否则非摔个好歹不可。   他这才惊呼了声皇爷,李琏就开口训斥:“你小声点,皇爷余读未清尽,龙体本来就很虚弱。强撑了一夜又面临如此痛心之事,哪还承受得了?”   “赶紧把人送去养心殿,再唤信得过的大夫。”   哦哦哦。   牛大力力大心眼少,但他会服从智者。一样黑一样丑,但李琏那家伙比他猴精多了,听他的准没错!   于是,这家伙脚步如飞,抱着朱祁钰就往养心殿。   等群臣匆匆跟过去请安时,就接到皇爷身体未愈又遭受如此打击,难免经受不住,得好生调养一段时间的消息。   虽然朱祁镇母子一直坚持朱祁钰将计就计,配合甚至主导了这场引君入瓮的大戏。   可朱祁镇名声太臭,朱祁钰国朝第一好弟弟的形象又深入人心。   群臣自然不信。   咳咳,有在心里疑惑的,也不敢往深想。   连起居注官都写下:景泰元年八月十四夜,上皇朱祁镇不思己过,只贪恋权柄。与母后皇太后孙氏合谋,欲毒杀新帝。   幸新帝鸿福,彼等行事不密。被发现端倪,勇国公石亨将计就计。   诈为其同盟,以身为饵,拿得彼等往来作乱证据。并在其逼宫时将贼人悉数引入宫中,不费一兵一卒平之。   惜上皇朱祁镇死不悔改,竟言自己才是先帝嫡脉,合该为天子。   新帝但有姑息,便一息尚存不弃反志。   新帝屡劝,上皇怙恶不悛。新帝无奈,只能为江山计,含泪手刃之。上皇大骇,临死尚怒骂连连,云怎敢。   原非不惜命,只持新皇宅心仁厚耳之类的之类的句子。   把朱祁钰捧上天,朱祁镇踩下地。   以至于后世学者研究明史,提及这位赫赫大名的景泰帝感天动地兄弟情时态度两极分化。   有觉得朱祁镇好赖不知,活该求死得死。   也有人觉得景泰帝大真似伪。   然而这些,吴太后都不关心。她只惦着儿子什么时候能好利索,又要怎么处理那个也参与,甚至起到了关键作用的孙氏。    第99章 孙氏创造了不少大明第一,可不能再给她类似机会   “养不教,父之过。可先帝没得早,把江山跟儿子都托给了她跟太皇太后。如今太皇太后也仙逝多年,那不就都是孙氏的错?”   吴太后越瞧儿子那苍白消瘦的脸,心里就越气。   越恨不得送孙氏去死。   言语之间,自然少不了撺掇:“我儿莫怕,你亲手斩杀朱祁镇虽有些……出乎所有人预料。但他叛国谋逆,罪行昭昭,人人得而诛之。”   “到底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且朱祁镇虽恶,但孙氏妖后毒更甚。为娘知你至诚至孝,少不得要顾忌孙氏这嫡母名头,又虑几个稚子无辜。可慈不掌权,义不掌兵。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给自己留下无边祸患。”   朱祁钰:……   人设立的太成功,竟连亲娘都觉得他是个软包子了!   无太后不知他心中无奈,只怕儿子意识不到其中厉害。忙拉着他手语重心长:“我儿莫嫌为娘唠叨,实在你年轻不知那妖妃厉害。”   “她一个主簿之女缘何有如今厉害?还不是自小心思深沉,善于逢迎才入了太皇太后生母彭城伯夫人的眼吗?因而早早入宫,被太宗爷命太皇太后教导礼仪……”   嗯嗯。   这段朱祁钰自然也是知道的,自家皇考因而与孙太后颇有接触,有了深厚情谊。   没想到钦天监一句后星值于鲁,就让太宗立胡氏为太孙妃。   然而胡皇后虽贤名闻于朝野,却不得宠爱。   倒是孙氏让皇考屡屡为之破例。   比如贵妃有册无宝,皇考为之特制金宝,使之成为历代先例。   后来前脚她诞下庶长子,皇考后脚就不顾太皇太后和满朝反对以皇后无子多病为由废后。扶孙氏为后,接连创下大明第一个由妃位逆袭的皇后、年纪最小皇太子两个记录。   孙氏妖妃之名震朝野,天下无不怜胡皇后。   提到这个,连吴太后都要叹一句:“胡皇后忠厚良善、举止庄重,才真有母仪之姿。可惜先帝年轻爱美色,也顾着与孙妖妃少年情谊,竟是执意废后。”   “让娘娘退居长安宫,只以静慈仙师为号。孙氏嘴上怜悯,却连太皇太后怜悯胡皇后多召见几次都容不得。太皇太后离世,胡皇后转年就跟着去了。”   “这里面有没有孙氏手笔为娘不知,但胡皇后薨,被她挡着不得与先帝合葬,还仅以御嫔礼下葬却毋庸置疑。”   反正在吴太后看来,孙氏野心大、手腕多,性嫉妒且记仇,最是个能为达目的伏小做低的。   留下她,绝对养虎遗患。   因为在吴太后的认知里,朱祁镇虽然又蠢又毒,但不至于,也用不着对孩子孕妇下手。   从现在已经暴露出来的情况看,他也确实目光精准。   一谋君,二趁着‘帝王病重,眼看不起’时,率人直接往承天殿。   可不就是打着先帝只一嫡一庶两名皇子,他还是嫡长,想造成上皇已然复位的既定事实,让她家儿子跟群臣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的好算盘么?   那儿媳妇差点被算计流产,大孙子也险些中了招的事儿……   除了孙氏,吴太后想不到任何人。   报仇之外,她也真怕儿子一诺千金。继续培养朱祁镇的四个小狼崽子,甚至立他们其中哪个当太子。   这个……   其实不止她,朝臣们也怕。   毕竟刚刚奉天殿上,皇爷虽然为了天下社稷忍痛杀兄。可过程中他哭得言不得语不得,事毕更直接昏了过去。   谁知道会不会痛苦懊悔之下,更坚定要守前诺的决心啊?   因而,等待君王醒转的时间里,就有不少人给吴太后谏言。直接或者婉转地建议她多多劝说,恳请皇爷莫因小情而误大业。   谁家父有天下不传于子?   朱祁钰多聪明呢!   略旁敲侧击几句,就成功从自家母后嘴里探出了前因后果。   然后直接一整个无奈住。   梦里头,代宗为了不给人打白工,那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废掉侄子朱见深,改立儿子朱见济啊!   结果呢?   朝中文武要么旗帜鲜明反对,要么沉默对抗。   逼着代宗为改立自家亲儿子,不得不使出以君王身份向大臣行贿的昏招。结果千辛万苦才立下的太子,一年后就夭折。   徒在史书上留下他背弃承诺,贪恋皇权,软弱到跟大臣行贿、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的窝囊形象。   现在那些立场坚定的大臣们就变了?不再坚定认为正统帝所出的皇子才是正统?无视他性格软弱无主见,还有个口吃的毛病。坚称太子聪明伶俐,无任何不妥了?   啧啧。   连代宗那句父有天下,必传于子都被他们拿来活学活用了!   眼见着能省好大一笔贿赂钱的朱祁钰挑眉,既然抱定了重情重义、重信守诺的的人设能达成目的,那可就别怪他继续往下演了。   思及此,他不免深深叹息:“母后所言,儿子又何尝不知?可……”   “前头儿子已然亲手杀了皇兄,也算是给列祖列宗、文武群臣跟天下百姓有了个交代。自古刑不上士大夫,皇兄身为人君却惨遭杀戮,已经……”   “儿子身为晚辈,与孙太后有母子之分。从来只有父母要子女亡,子女不亡不孝。哪有做儿女的反过来追究父母不是的?”   “昔年秦始皇帝生母与假太监嫪毐私通,甚至与他合谋欲篡秦国王祚。事发之后,也不过是车裂嫪毐、杀死一双私生子,送太后往别宫居住而已。”   “而今皇兄已死,孙家与几家妃嫔母族也都悉数落网。孙太后就算再有心,也寻不着人与她一起谋划了,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呢?   同为妃嫔多年,吴太后可太知道孙氏手段与野心了。   那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   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有从龙之功那块大饼吊着,自然不缺野心家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欲为她所用。   吴太后念书少,但听过的故事可不少。   当年巫蛊之乱,汉武帝孙子刘病已还下过大狱呢,后来不也被扶上了皇位?   孙氏已经创造了不少大明第一,她可不能再给类似机会。    第100章 父有天下,必传于子?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吴太后还要再劝,朱祁钰适时疲惫地闭了闭眼。   可把她给心疼的哟!   赶紧给人掖被角:“好好好,为娘不说,不说了。你且好生休息,天大的事情,等养养精神再做处理不迟。”   说罢就利落地关门出去,给宝贝儿子足够的休息时间。   自己则不遮不掩,把娘俩交谈内容都转述给了对此密切关注的大臣们。   且着重提了母子,孝道这两条。   小目标可明确。   就是想试试,有没有可能群臣力谏,废了孙氏那太后之位。消除这个母子名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孝道了呗。   汪皇后愣,许久才对自家婆母竖起一根佩服的大拇指:“母后实在智慧,儿媳多有不如。”   嘿嘿。   吴太后心中骄傲,面上却力持淡定:“嗐,什么智慧不智慧?左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你婆婆我呀,虽没读过许多书,但好歹在宫廷淫浸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我宫女出身,得先帝几分恩宠,有幸诞下龙嗣,就已经祖宗保佑。若非太皇太后怜悯,按规矩,我都要给先帝殉葬的。如今能位居太后之位,这一辈子也没什么不满足。可谁让孙妖妃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非要动我儿子孙子呢?”   那可是她的命,她往后余生所有的指望与盼望!   既如此,吴太后当然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为铲除敌人不遗余力。   好巧,汪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婆媳两个齐心协力,频频互相商量,一来二去的彼此关系都和谐亲近了不少。因此还被朝臣上表称颂,赞她们有母仪之风,是全天下婆媳相处的典范。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现在得到消息的臣子们无不狠狠皱眉,搜肠刮肚地琢磨着孙太后与孙氏一族罪证。   尝试按着吴太后的思路,把孙太后这个母后皇太后废掉。然后再追究其纵容亲子,祸乱朝纲,欲行废帝之事的责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既然动了手,就绝不留祸患。免得这麻烦像春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思路一打开,办法自然来。   这不,略做休息后,朱祁钰才刚宣布上朝,参孙氏跟孙家的折子就如雪片般飞上御案。   什么身为后妃却不遵祖训,牝鸡司晨啦。   伙同其子给皇爷下毒,谋害君王在前。趁君王卧榻养病,皇后身怀六甲之际暗夺宫权。下懿旨帮其子拉拢叛臣, 收宫门钥匙,暗助其子逼宫啦。   数条抄家灭族的大罪,千刀万剐都难以赎。   实在无德无行,不配为宣宗皇后之位。   不等着朱祁钰开口,胡濙等旧臣就表示胡皇后当年无过被废,天下怜之。便是先帝提及也颇有悔意,直道此朕少年事。   只帝王金口玉言,下诏难改。   且彼时皇庶长子已经居太子位多年,哪怕是为了储君地位稳固,也不好再行废立皇后之事。   而今,朱祁镇不臣不兄,屡为私立而轻天下,已经伏法。那么当年宣宗皇帝的种种顾虑,已不存在,正是拨乱反正时候。   恳请皇爷代先帝废除孙氏皇后之位、太后之位,追尊先帝原配胡皇后,且许其升附太庙,与先帝合葬。   啊,这……   可真是个能让孙太后当场疯癫的好主意啊!   朱祁钰在心中默默给多才多智的大臣们点赞,面上却是一脸为难:“代父废后?这可是千古未有之事,诸卿真是给朕出了个大大难题呀。此事若成,卿等让后世史书如何秉笔?”   “且母后皇太后与皇兄虽有些行差踏错,但终究并未酿成什么严重后果。便是……”   “有皇兄那一条命,朕也觉得足够偿还了。母后皇太后晚年失子,已经人间大不幸。要不然咱们还是从宽些吧!”   原本他说起史书秉笔四字的时候,还真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毕竟文人重风骨轻钱财甚至生死,为了生前身后名而舍生取义者大有人在。   比如方孝儒。   明明大势已不可改,动动笔头子就可以成为永乐朝高官。但他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坚持,宁可身死,且赔上自己亲族。   但皇爷满脸不舍,且对孙太后有怜惜甚至隐隐的愧疚之意!   这就让所有人警惕。   瞬间放开纠结,管史书怎么写?   先把不安定因素给排除了!   为这,刚刚起身的大臣们又都纷纷跪下:“皇爷万万不可因情而废国事啊!您自来对其颇为孝敬,监国后也事无巨细,悉数请示过她意见。”   “凡事以她为先,连圣母皇太后都得后退一射之地。结果……”   尊重孝敬并没有真心换来真心,她只拿皇爷当暂时代理朝政的傀儡工具。   不顾亲儿子如何误国误民,德不配位。不顾天下安危,宁可社稷丘墟。也要行悖乱谋逆事,不惜弑君也要扶亲儿子重新登位。   就算皇爷洪福齐天,有勇国公这样的忠志之士不受诱惑。还甘愿以身为饵,将事情维持在可控状态。没造成任何重大损失,还清理了一些叛逆,他们母子这谋算与心机也一样罪不容诛。   总之,用利、用法、用感情。   各种深入剖析,认真劝说,恳请皇爷千万千万着眼天下,莫碍于礼而废国法。   若连叛逆之罪都可以被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那大明律法又何以服众?   果然。   于谦心下一松,皇爷再如何重情重义,却始终将大明天下放在第一位。这才在那位说出只一息尚存,绝不弃反志后,哭着挥剑,亲手了结了他最尊敬、亲近的兄长。   同样的,说起不严惩孙氏可能会带来的种种恶果时,他也不免迟疑。   “这……”朱祁钰沉吟:“兹事体大,卿等容朕再想想吧。”   “可是……”   还有人要乘胜追击,于谦赶紧截住话头:“是臣等急切了,如斯大事,皇爷多多考量也是有的。只是,虽百善孝为先,咱们大明也以孝治国。但臣以为个人私情,再如何也大不过律法威严。”   “且事关国祚,皇爷莫只庆幸未造成何恶果,多思忖下万一。”    第101章 那奸宦害大明至此,上皇他还……   万一逼宫事成……   这个假设不止朱祁钰悚然一惊,群臣们也后怕不已。   尤其王文!   他可是第一个上书请今上登基的,在那位眼里可能是个比于谦还大的大叛徒。真让他复位成功,自己跟九族都甭想安生。   陈循应该也差不多,胡濙应该能好点。   毕竟几朝老臣呢,还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五大臣之一。好歹得给几分薄面,给个恩封之类。剩下曾支持今上的,怕都别想讨了好去。   而皇爷……   不但自己得死,皇长子、皇后这一胎都落不得好去。一家子算算,大概也就皇长女能侥幸留得一命。   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朱祁钰也笑容苦涩:“早知今日,当初皇兄归来时,朕就该坚持还政,再做回郕王。若如此,何至于好好的手足兄弟落得如此下场?”   这危险想法可要不得!   群臣赶紧劝说。   朱祁钰却只摇头:“罢罢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兄他……此刻停灵何处?朕与他去上柱香。”   这……   其实大家都很抗拒的,但根本遭不住皇爷泪眼。   所以为策万全,众人便都跟着一道去了南宫。   是的。   虽然朱祁镇率兵谋反,罪在不赦。   但他身份特殊,且此次造反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很草率。根本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皇爷又简直国朝第一好弟弟。   关于他后事怎么处理上,群臣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后来还是吴太后做的主。   将孙太后软禁仁寿宫,那人尸体且停在南宫。派兵严加看守,所有参与谋反之人下狱。家眷府宅也都先派人围起来,等皇爷醒转再做决定。   果然,皇爷龙体才刚缓和点,就忙不迭来给那人上香。   实在是……   有些过于重情重义了!   南宫,正殿。   因是谋反失败,被今上亲手所杀。   其余妃嫔们怕被连累都来不及呢,哪肯上前?连自家儿子都捂着摁着,不许露面。就怕表露出一丝丝的父子夫妻之情来传到今上耳里,被拖累得更惨。   宫女太监也都躲得远远的。   偌大殿内,只有上皇后钱氏一身孝衣,迷蒙着泪眼给朱祁镇擦拭身体。试图给他整理整理遗容,换上身干净的衣裳。   等朱祁钰率人进来时,就见钱氏一边哭,一边帮朱祁镇遗体更衣。   她个弱质女流,又哭得生气不接下气,哪能搬动倘大尸身?   朱祁钰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左右群臣忙喊:“尸身污秽,皇爷万万不可!”   可朱祁钰能听么?   必然不能啊!   他只道自家兄弟,无碍的,权当他送兄长最后一程。   但他能做到这地步,牛大力可舍不得他做到这地步:“皇爷余毒未清,身体正弱着。还是卑职来吧,卑职一把子好力气,定能替皇爷办得妥妥当当。”   说完,他也不等朱祁钰答复,就健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帮上皇后钱氏给朱祁镇换好了衣裳。   当然在起居注官笔下,又是皇爷虽为社稷安稳挥剑斩兄,但仍旧国朝第一好弟弟。不计前嫌,不避污秽地欲与他更衣。   为此训斥礼部官员,责其怠慢。   问及其余几位贵妃、妃等,云何不带着小皇子们来灵前守孝等等。   各种重孝悌。   对此,上皇钱皇后不置可否,只规规矩矩跪下。   唬得朱祁钰慌忙上前搀扶:“嫂嫂快快请起,有什么不妥当的与弟弟明说就是,再不用行如此大礼。”   但钱皇后坚持不起:“皇爷容禀,上……夫君犯下如此重罪,妾身作为嫡妻也不敢求能独善其身。只稚子无辜,还请皇爷网开一面。”   “看着他们也都是宣宗孙辈的面上,好歹给个活路吧,哪怕是削为平民呢。也……也比受建文帝连累的吴庶人、建庶人强。”   可不削为庶人,难道还保留王爵么?   虽此番那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谋反是真,逼宫是真。   怕朱祁钰碍于长嫂情面还真答应下来,群臣赶紧跟着跪, 把大明律挂在嘴边上。   让朱祁钰好生纠结,索性挥退所有人,只带于谦几个往朱祁镇生前所居宫室去凭吊一二。结果……   谁也未曾想到,朱祁镇的卧房里面还有个香木雕像。   三尺来高,一身宦官打扮。   虽还未完工,但那眉、那眼,但凡熟悉些的,谁又看不出来呢?   最起码,于谦、胡濙等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且当即咬牙切齿:“王振!那阉宦害大明至此,上皇他……他竟然还与他亲手雕像么?”   “这……”朱祁钰也皱眉,一脸震惊的样子。但习惯性为亲哥辩护:“误会,也许是误会呢?几位爱卿莫气,朕这就着人寻皇兄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来问。”   能问出什么呢?   自然是上皇心念他的王先生,言说若王先生在,朕断不至流落至此。   惜他命丧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所以亲手雕刻,欲以香木为像给王振招魂咯。还说他日事成,要下旨旌表其忠呢!   这简直是压死现场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别说大臣们,连朱祁钰都绷不住了:“天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皇兄,你糊涂啊!那王朕擅权祸国,害我大明几十万精锐尽丧,半数朝臣殉国而死。”   “你给他刻雕像,表彰他忠,让那些在土木之战殉难的将士们跟臣子情何以堪?你……”   他这大哭痛哭,满脸伤心已极。   群臣只怒火滔天,各种咬牙切齿。只盼皇爷英明,别再妇人之仁,还与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冥顽不灵之人讲什么兄弟之情……   为了坚定他的决心,左都御史陈镒甚至都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不料皇爷哭过之后,默默擦干眼泪,沙哑着嗓子道:“之前,朕只以为皇兄一生顺遂,陡然遭此打击,难免不适。给他点时间和机会,总能走出挫折打击,变回以往英明神武的样子。”   “可现在才知,手足之情、母子夫妻父子之义与大明天下,什么都抵不上一个王振。既如此,那朕就成全他吧。来人,传旨!”    第102章 废帝号、除宗籍,让后世永以为戒   “宣宗庶长子正统帝朱祁镇任用奸宦,将军政大事都悉数交之。以至于指挥失当,数十万精锐尽丧、沦为俘虏。后又以帝王身份替敌军叫门,形同叛国且丧尽皇家尊严……”   从重用王振到土木之败,再到被接回时只顾自身脸面,不顾战局。   恼羞成怒,试图剑斩功臣。   罪行累累,劣迹斑斑。   却还贪恋权柄,为求复位而不惜对弟弟、弟妹与侄子下毒暗害。又勾连其母,纠结内外官员行逼宫之事,试图颠覆大明国祚……   真·一丝一毫都不替他藏着瞒着,瞬间就让群臣看到了希望的目光。   果然!   皇爷虽至情至性,但永远将大明利益放在第一位。   就算他自己,也不能越过江山。   朱祁镇这个雕像啊,是雕到皇爷肺管子上了。   众人心里各种摇旗呐喊,欣慰无比。面上却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喘一下。   只听着帝王用痛苦又决绝的声音道:“即日起,废除其正统帝号,削除宗籍。以庶人礼葬在京西金山口,将那雕像与他随葬。另外再用铜制其跪像,置于太庙。”   “即日起,凡我大明天子皆应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作为准则。再有如此误国叛国、弑君谋反者,杀无赦!死后不入皇陵,开除宗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且不知悔改之辈,不配为我朱氏子孙!”   啊,这……   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   别误会,他们绝不是对正庶人有任何同情之意,纯纯是担心皇爷英明。   毕竟皇爷虽临危受命,但即位方式严格说起来并不怎么合法。若这个事儿再原原本本传出去……   就怕没人相信正庶人能离谱到那程度,只怀疑皇爷恋栈权位,给亲哥罗织罪名啊!   对此,朱祁钰只咬牙:“朕俯仰无愧,不惧史书彪炳,也不管民间如何猜测。只给后世子孙立下一个榜样,一个惩罚标准。”   “免使他们龙登九五之后便忘了肩上职责,忘了民生疾苦。毫无束缚,肆无忌惮,以至于误国误民也自误……”   群臣沉默许久,于谦才第一个跪下:“皇爷高瞻远瞩、高风亮节,臣等万不及也。”   接着就是胡濙这个礼部尚书,然后是景泰第一铁杆但反应慢半拍只屈居第三位的王文。但比嗓门,他们加起来也比不过牛大力。   那位声震屋瓦的皇爷英明一出,大家伙耳朵都嗡了一下。   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皇爷英明声。   钱皇后身子一软晕过去,真·知道夫君荒唐,但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回还能怎么更荒唐系列。   只知道这宣宗庶长子五个字一出,怕是婆婆孙皇后也讨不了好去。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一夜之间,两座大靠山齐齐倒塌,她还能护住那几个孩子么?王氏作出的小四才几个月啊!还没见识过这世间繁华,就要永居南宫,成为正庶人其中的一个了吗?   对此,朱祁钰只微微一顿,着人好生照应着。   查清楚谋逆之事她们是否知情。   若是,且从旁协助就按律处理。若没有,就照王妃、侧妃与亲王子的标准照顾着,待他与朝臣们仔细参详后再做处理。   知道他虽坚强做了决定,但内心苦涩无比。   群臣也不敢再多劝诫。   只恭送他回宫。   连汪皇后都难得温柔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劝着。说些个皇爷已经仁至义尽,是上……正庶人不知珍惜。   皇爷为了江山天下,为了臣妾与孩子们也千万珍重些,莫伤心太过。   嗯嗯。   朱祁钰点头,颇为失落地摆了摆手:“朕乏了,皇后先退下吧,让朕自己待一会子。”   汪皇后一步三回头,担心极了。   边走,还边竖着耳朵细听殿内动静。那咣当一声,是皇爷难过的以头撞墙了吗?   其实并不是。   是某人高兴到在床上反复打滚,不小心磕到了头。   天可怜见的!   自从去年七月里得了祖宗示警后,他整个人都如一根绷紧的弦,半刻不敢懈怠。就怕稍一疏忽,梦中那些让人唏嘘扼腕的事情就会变成现实。   怕他真的会被当成工具人,辛辛苦苦,兢兢业业。   结果就因为不肯打白工,就落得个丧子丧妻英年早逝。死后还要被夺帝号、上恶谥、连祖坟都不给进的凄凉下场。   最可恨的是,那人不惜手染亲弟鲜血夺回去的皇位却不好好珍惜。   竟还继续任用奸佞,大肆屠戮忠臣。   把代宗跟群臣呕心沥血八年,终于恢复点的元气又给祸害殆尽。子孙几代相互接力,比着赛似的奇葩。终于把江山玩没,以至神州陆沉……   现如今,好大哥造反失败,那些拥趸们暴露了十之八九。   悬在他颈边的利剑终于消失。   而且……   朱祁钰笑,而且他还替梦里的代宗加倍报复了回去呢。   除了给也先立庙外,属于朱祁镇的锅全都塞给他了。将来修实录的时候,也保证不遮不掩,如实记录他所有的罪与罚!   嗯,如实,不必有任何添加,就够后人瞧见时疯狂质疑假的吧?他疯了吗?   嘿嘿。   一想到那场景,朱祁钰就忍不住笑。   越发觉得自己这一年来虽然忍得辛苦,但是物超所值啊。   八月十五,实在是某人的受难日。   梦里,英宗在正统十四年几十万打几万,打出了土木之败,把自己变成了俘虏。景泰元年八月十五,他入住南宫,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囚徒。   而今,他去年八月十五打出土木之败,今年八月十五逼宫失败。   明年八月十五,就是周年忌了呢!   啧啧。   他这正感叹呢,就听仁寿宫那边看守的人过来传话,说孙太后以死相逼非要皇爷往仁寿宫一见。   否则的话,先手刃嫡兄再逼死嫡母,她倒要看看他要怎么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啊呀,以死相逼,给他搞舆论压力?   朱祁钰唇角弯弯,果然树倒猢狲散啊!纵横宣德、正统两朝后宫,耳目无数的孙太后沦为阶下囚后,也照样耳不聪、目不明了呢。   都不知道今日朝堂上,众臣到底怎么谏言的。   不过他不介意转达一二。    第103章 今非昔比了,娘娘   仁寿宫。   一片狼藉中,孙太后眸光含恨,拿簪子尖端紧紧逼着自己颈部:“朱祁钰呢?让朱祁钰那个庶子来见哀家!”   “啧,这么点小事还叫我儿做什么呢?”吴太后满脸嘲讽地笑:“群臣是个什么反应,怎么建议的。刚刚我不都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满朝文武都觉得你这个牝鸡司晨,误国乱政。实不堪太后之位,请皇帝代先帝废后呢。”   孙太后目眦欲裂:“他敢!”   “有何不敢?我儿也是顺应天下民心,为国除贼啊。”吴太后笑,拿绢帕轻掩了掩唇角:“怎么?只许你们母子两个阴谋对我儿、儿媳和孙儿们下手。”   “再趁着我儿病弱,打着为大明天下的旗号阴谋复位。不许咱们反击,依律处置你们吗?”   “想想你们若成事,我儿、儿媳跟孙子们就一个不能幸免。我这心里头就烧着一团恨火,不把你跟你的儿孙们都送进十八层地狱就不可消磨!”   “贱婢,你!”   “我怎么?”吴太后不退反进,抬手就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把孙太后脸打歪,再迅雷不及掩耳地下了她手里的簪子。   冷嗤:“还当你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孙皇后呢?呵呵,今非昔比了,娘娘。既然你敢伸爪子,就得做好被剁掉的准备!咱们母子又不是宣宗,不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对你怜香惜玉。”   自十几岁入宫,孙太后哪受过这等委屈羞辱?   气得她理智全无,上去与吴太后厮打起来。   但打从两宫太后并立的那一天起,宫人们就隐隐讨好吴太后这个皇爷生母。更何况如今,孙太后母子谋反失败,已经日落西山了呢?   宫人们更是不可能向着她啊!   见她动手就赶紧围过去,唯恐她伤到吴太后一根头发丝。偏吴太后还不领情,连连喝止:“都退下!收拾这妖妃,哀家自己就行,用不着拉偏架。”   太后之命,众人不敢不从,也不敢放松。只紧张兮兮地围在旁边,时不时焦急地瞧着宫门口方向。   等朱祁钰到时,就看着一帮子宫女太监围攻下,两宫太后打得热火朝天。   孙太后虽只是个主簿之女,但为太孙嫔的那一天起就备受宠爱。   这么多年下来,自然养得身娇肉贵。   比不得吴太后宫女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就算诞下宣宗唯二子嗣之一也没得过几天宠,还明里暗里没少被当皇后的孙氏磋磨。   宣宗宾天后,她倒是得了恩准没殉葬,还破例往郕王府与儿子同住。   但架不住自打永乐皇帝造了侄子的反后,大明历代君王都对藩王防备得紧啊!要不怎么她儿早早封了郕王,却一直未有藩地、更未能就藩呢?   原就有力量优势,再加上满心恨火。   吴太后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几下就让孙太后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脸上高高肿起,嘴角血迹淋漓,连发顶都秃了一块。   朱祁钰:……   知道自家娘是个狠人,但没想到她爆发起来能这么狠。   咳咳。   连咳几声做提醒后,他赶紧皱着眉一脸不赞同:“两位母后太后之尊,如何像乡野村妇般,如此不讲礼法?”   吴太后淡定扔下手中的头发,瞬间红了眼圈:“皇帝说的对,是为娘没了体统。只是到底相伴多年,从永乐到至今。眼见着孙姐姐……”   “为娘这心里也怪不是滋味,遂来仁寿宫瞧瞧。哪想着她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知悔改,想要以死来逼迫我儿呢?”   对对对。   她话音刚落,宫女太监们就争相帮忙佐证。   气得孙太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吧?自家儿子在位时,朱祁钰母子在自己面前何曾敢有丝毫放肆?   现在……   孙太后惨笑:“成者王侯败者贼,事到如今,哀家也不说别的。只问皇帝当真不念孝道,不顾哀家命你监国、三传懿旨令你登基之恩。亦不惧世间流言,史书秉笔,执意欺压咱们老妇弱孙么?”   不愧是宣德朝的宫斗通关玩家。   即便落到这步田地,也依然心存希望。准确拿捏住他顾惜名声的弱点,试图绝地翻盘。   可惜了。   母强子弱,她那蠢儿子太过拉胯,而他又得了梦境示警,料敌于先。   否则的话,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朱祁钰叹:“您还不知道吧?就在刚刚,散朝后,朕在文武群臣的陪同之下往南宫祭奠了皇兄。也不知那几位小嫂子是与他无情,还是怕受他连累,空荡荡的停灵之地,只有皇嫂一人。”   “只有她,流着泪试图帮他换衣裳,让他走得能稍微体面一些。”   孙太后又气又急又恼,还隐隐约约间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不会的。   夺宫失败,几乎全部人手尽数陷落,还能更惨吗?   别说,还真能。   朱祁钰就无喜无悲,语气平缓地讲起钱皇后下跪磕头,欲给自家夫君留下一脉香烟。还不惜以建文旧事为例,惹群臣反对。   他心思烦乱间,往皇兄生前所居之处略为凭吊,结果却在他寝殿中发现了一具尚未完成的香木雕像。   “衣衫毕现,眉眼清晰,赫然是那奸宦王振。拘了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一问,才知道是他亲手所刻。还说等事成后,就要给王振招魂建庙,树碑表其忠呢……”   嘶~   吴太后倒抽了口凉气:“他疯了吗?”   是啊,他疯了吗?   孙太后也在心里诘问,唇颤了几颤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个儿子,曾经因为他出生让宣宗欣喜若狂,为给他个正统身份而不惜无过废后。让她从妃位逆袭,正位东宫的关键啊!   从正统十四年中秋,却又一次比一次更沉重的打击。   深渊之外还有深渊。   给王振雕像,表他忠?如此一来,他怕是连个帝号都保不住了吧?   果不其然!   紧接着,朱祁钰那庶子就装得一脸痛心疾首:“王振害我大明如此,他还……实不配为我朱家子孙。刚刚朕痛定思痛,已经废了他的帝号,削除宗籍了,着人将他葬在京西金山口了。”    第104章 杀人诛心,专往伤口上撒盐   眼看着孙太后摇摇欲坠,朱祁钰还杀人诛心地补了句:“那具雕像,朕也命随葬了。”   噗!   孙太后再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   连刚揍完人的吴太后都有些心有戚戚:“可怜见的,亏你为了他不惜以太后之尊掺和到谋反事中。结果他……”   “嗐!”   “看这架势,你这生母、他的妻妾子女还有大明江山加起来,在他心里都没有王振重要吧?”   朱祁钰:……   如果他是杀人诛心,那他家母后就是握住了插在孙氏胸口那把刀,又狠狠地转了转刀把。   唯恐她不死啊!   当时,朱祁钰就眼瞅着孙太后又吐了好大一口血。   面若金纸,整个人也再支撑不住。   好像失去了所有希望般。   也是。   她不惜以死相逼,赌的就是朱祁钰心软、重名声。   想着逼宫之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利用好朱祁钰那真的或装的那不舍与愧疚,好生抚养几个孙儿。仔细蛰伏着,经年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机会。   但香木雕像一出就完了,彻底完了。   朱祁钰不再有丝毫顾忌,怎么处置她们娘几个都是为大义舍小情,都值得被人称道。   正统帝都变成正庶人了,他的子嗣哪还有什么未来?   就算朱祁钰真短命早亡,朱见济也夭折,汪氏诞下两个小公主,见深他们哥几个也没有丝毫机会了。   而她……   只看吴氏贱婢那般张狂无忌,怕也是没什么活路了。   就连孙家都……   冤孽啊!   孙太后闭了闭眼,心比宫女刚端上来的苦药汤子还苦。都说宫中女子没当上太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当上太后了,才算万事无忧。   怎么偏她都已经当了十几年太后,还要受如此波折?   清宁宫,被皇帝儿子亲自送回来的吴太后也撇嘴:“念念念,你小子都已经念了一路了,还没个消停?啧,也不知道我那儿媳妇是到底怎么受得了你的!”   朱祁钰无奈:“儿子就是担心您,才多嘱咐几句,您还烦了。那孙氏都已经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了。您说您,何苦还以万金之躯轻踏险地?若有个丝毫闪失,叫儿子该如何是从……”   停停停!   吴太后抬手打断儿子的长篇大论:“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啊!我,哀家,好吧,哀家跑这一趟,不也是给你们夫妻跟我那好孙子们讨公道么!”   “孙氏阴狠,差点害了我儿、我儿媳跟我孙子们。却因是先帝亲封的太后,让你手捧刺猬──拿不起也放不下。那当娘的,可不得先收点利息?”   好歹先把气出出。   朱祁钰扶额,就跟孙太后想不明白朱祁镇为什么那么蠢一样,不明白自家素来温婉的亲娘咋还渐渐狂暴起来了。   吴太后仰头:“自是为母则强。”   朱祁钰:……   管不了,根本管不了这越发强势的母后。还得被她来回盘问,到底怎么处置孙氏,能不能别养虎遗患?   眼看今儿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注定没完。   朱祁钰只好笑着点头:“能能能,经过今天这事,就算儿子心有恻隐,文武群臣也会求到让儿子答应的。孙太后这个母后皇太后啊,必废。”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昨夜说是朱祁镇造反,实际上孙太后才是关键。   亏得勇国公石亨虽说贪权了些,但也知道自己是谁封的勇国公。不然的话,假逼宫变成真逼宫,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到底宣宗子嗣单薄,只今上与正庶人两点骨血。   若正庶人真如愿登上承天殿龙椅,又派人送今上一程,下毒暗害之事不泄。那群臣心里就算有所怀疑,也得咽下这个哑巴亏。   那大明的天,可就真变了!   为防类似事再度重演,这孙氏也不能再居母后皇太后之位。   更别想着抚养正庶人那几个子嗣。   而对此,朱祁钰有更好点的建议。比如在代先帝废后的同时,再追封静慈仙师,恢复其先帝元后名分,与先帝合葬。   而孙氏百年之后,则以御嫔之礼下葬。   活生生的风水轮流转?   吴太后惊呆:“这,这也太损了吧?哈哈哈,不过深合为娘之意。等会子我就再往仁寿宫走一趟,告诉孙氏这个好消息。”   朱祁钰:……   就很无奈地看着自家母后:“穷寇莫追,她都已经这样了,母后又何必自贱身份与她纠缠呢?”   当然是恨啊!   吴太后咬牙:“为娘这一生只得你一子,自来也没有什么别的盼头。只想着看你成家立业,子女绕膝。可孙氏养的窝囊废,一战差点打没了大明,自己也被抓去当俘虏。”   “孙氏明明就迫于朝臣压力,不得已三催四请将你立为新君,偏还高高在上,满脸施舍的样子。我呸!真当自己对你有多天高海深的恩情呢?不会是想诓你这傻小子帮她儿子顶班,帮他儿子收拾烂摊子而已……”   现在想想,吴氏心里都憋着团火。   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用得着的时候就不顾人家意愿,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用不着了,又盼着人家识相点赶紧让位。   蠢货的蠢儿子连出蠢招儿,根本就不被认可。   干脆就剑走偏锋,想弄死她儿子孙子?   呸!   吴太后目光含恨:“你们没事是苍天有眼,祖宗有德,可不是孙氏能被宽宥的理由!我啊,就是要往他心口上插刀子,让她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仪态算个屁?   她只要为自己跟儿孙狠狠报仇!   自家母后都气成这样了,当儿子的还能怎么呢?   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再给她老人家多配几个人手随行保护咯。   可他没想到,逼宫失败、亲子被杀、孙子们都可能变成庶人,娘家大概率会被族诛等噩耗都么打垮她。   一听说静慈仙师要被追封,恢复先帝元后身份与先帝合葬。   她却会被废后,且百年后会以御嫔礼下葬的时候,她受不了了,当场就又呕了好几大口血。   直接雪上加霜。   太医把完脉都直摇头,委婉建议该准备后事了。    第105章 孙太后薨   吴太后愣,特别惊诧地看着匆匆赶来的儿子:“我……我是想着顶好气死她来着,可……”   可没想到还真能成事。   一听到静慈仙师四字,孙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听她会被废后位,以御嫔之礼下葬。等于当年她怎么羞辱胡皇后的,如今又被怎么羞辱了一遍。更可怕的是,她还顶着个牝鸡司晨、祸乱江山的罪名。   群臣不但不会像同情胡皇后那样,各种直言给她求情。反而会齐齐跪地,让朱祁钰那庶子早下决心。为江山稳定故,只讲国法,不徇私情。   前后反差之大,让她这一生辛苦都成了泡沫、成了笑话。   从高山骤然跌落悬崖。   吴太后又惊又恐又唏嘘,还微带后悔:“早知道我就不来这一趟了,免得她一死倒是痛快,连累我儿被人怀疑诟病。”   亲娘都这样了,还在考虑他,朱祁钰哪里还舍得责备半句?   赶紧柔声安慰着:“母后不必多思,儿子安排太医好生救治着便是。也用不了几天,明日早朝上,群臣就得再上折请奏,再提代父废后事,儿子应下就是。”   排除隐患的同时,也给梦里的代宗报个仇。   “可是……”   “没有可是,母后不必担忧。自从土木之变到现在,儿子对他们母子可以说仁至义尽。天下群臣不但不会非议,还得额手称庆。天幸他们皇爷虽至情至性,却关系到王朝兴衰的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   朱祁钰眨眼,微带促狭地说道。   固有印象害死人!   梦里的代宗艰难代班,辛辛苦苦守住家业,自然不愿意替谁打白工。为防朝臣与好皇兄频繁联系,所以派重兵守卫南宫。为换太子,不惜以君王身份贿赂臣子……   以至于他后期不管干什么,都是僭越、都是背信弃义,吃相难看。   鲜少有人仔细想想,若没有他站出来与文武大臣们同心协力,可能京城就没了,大明也没了。   而他只是喊足了不贪权柄,拼命救兄长、救大明,还政与培养侄子等名号。   实际上,坑哥、杀哥的事儿一样没落。   但臣子们的赞歌从来没停过,还生怕他过于宅心仁厚。顾念血脉亲情,连谋反这等大罪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让他每每得意,觉得自己那国朝第一好弟弟的形象树立得可太对了。   吴太后哪知道自家看着憨憨厚厚,宽容到都有些缺心眼儿的儿子实际上比煤球还黑呢?   她只半信半疑,辗转忐忑。   想着实在不行的话,便她自己认了这心狠手辣的名,也不能让儿子有丝毫损失。   结果翌日早朝,群臣就纷纷上表。以助正庶人谋反,试图颠覆大明之罪,请皇爷代先帝废后,追究孙氏与孙氏一族之罪。   左都御史陈镒甚至拿出了死谏的架势。   李贤也字字珠玑,句句都在刀刃上。仿佛今日朱祁钰不顺着他们的意思废了孙太后,就会给江山天下带来多大祸害一样。   接连三日,朱祁钰才叹:“既卿等都如此认为,那就依你们吧。着礼部拟旨,孙氏身为皇太后,不以大明江山为重,只重私利。为助其子夺位,不惜私命朝臣、私开宫门。谋害皇嗣,试图弑君……”   一连串的罪名后,就是他这个儿子为严明法度、杜绝后宫干政的恶例,不得已告太庙而废之的决定。   结果他话刚说完,礼部尚书胡濙就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文稿。   当殿誊抄,当场瞧着掌印太监用了玉玺。   朱祁钰震惊,就想问你一句:你们到底有多急切呀?   亏得他没问。   否则群臣肯定异口同声:没办法,皇爷太宅心仁厚了。   就离谱。   但群臣深信不疑,并常常因此而烦恼。就算日后他们皇爷一路征伐,将大明龙旗恨不得插遍世界各地。满朝文武歌功颂德之余,也免不了叹几句皇爷英明神武,亘古烁今,只是有些过于仁善。   被倾心相待的嫡母嫡兄下毒谋害,拥兵造反,都还舍不得从严处置云云。   让当事人听了哭笑不得,受害者恨不得从坟墓里发出抗议的咆哮。   孙太后本就油尽灯枯,全靠太医精心调理吊着一口气而已。   闻听朱祁钰那庶子还真胆大妄为,行替父废后事时,更是一双眼珠子都瞪红了:“竖子,混账,竟敢欺哀家至此!”   “好,好啊!想不到哀家三传懿旨,竟扶上这么头白眼狼来。早知如此,哀家便听徐珵之语,迁都南京,让大明变成南宋也不便宜你这狗杂碎……”   从接旨到临终,她就没停止过对朱祁钰的怒骂。   还说面见先帝时,要狠狠告他一状呢。   朱祁钰笑:“莫说鬼神之说是否存在,便在,那朕百年之后面见先皇。他老人家也只会满脸欣慰,道一声还好由你吧?若不然,天下都被朱祁镇那不肖子孙给败没了。”   孙太后目眦欲裂,手直直地指着他。   想要说什么,却终也没说出来。只双眸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盛满了愤怒与不甘。   像是想不明白为何只是找个替班,帮自家儿子过渡一二而已。   怎么就跟刘备借荆州似的,有借无还了呢?   她都已经到太后了啊!   为什么还会被废?   天家重脸面,就算私下里斗得再怎么你死我活,面上也要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尤其朱祁钰那庶子还惯来重虚名,怎么……   一切一切的疑问,终是没有任何答案。   倒是随着他们母子的相继离去,属于正统与正统一脉的时代彻底结束。   往后就看景泰如何处理后续相关,内抚流民、发展经济,改掉一些个阻碍大明良性发展的痼疾。外通海贸,铲威胁。   把梦里那些日后来华夏大地撒野的流氓们,一个个的变成领土或者附属国!   朱祁钰眯眼,满身的斗志昂扬。   结果第二天才一上朝,新的问题又都蜂拥而来。   孙太御嫔跟正庶人两个罪魁祸首已经先后离世,伙同逼宫的从犯们却还都在牢里关着呢。该如何发落,需要圣裁。   正庶人那些妃嫔要不要殉葬,也需要斟酌。    第106章 下旨废殉葬   殉葬!   是了。   梦里头,正统帝当了留学生,做了敲门砖。   谋反复位后,还杀了于谦,清除了景泰重臣。任用奸佞,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刚一死就爆发了荆襄百万流民大起义。   如此罪行累累,还能混上个‘英’字庙号。   除了即位的是他亲儿子,搞子为父隐外。就是那厮往自己脸上贴的两层金了:一是废殉葬,二是释放建文帝与其兄吴王一脉的建庶人、吴庶人两房人。   按着太祖洪武皇帝定下的规矩,帝王逝后,除皇后外的所有妃嫔都得殉葬。   先帝崩,按制,朱祁钰生母吴太后都在殉葬之列。   亏了太皇太后慈爱,以他还年幼需要生母照顾为由破例开恩。才免除了其母殉葬,有他们如今的母子天伦。   为此,太皇太后活着时,母后尽心尽力孝顺着。老人家薨后,就四时八节上香、烧纸、抄经。   让朱祁钰至今想来,还充满了感激与庆幸。   差点失去母后。   还好还好。   现在再度听到这两个字,还是给他那好皇兄,他心里能舒坦就怪了。   “皇……朱祁镇既然已经都被朕废了帝号,削除宗籍,只以民籍下葬了,哪还需要什么殉葬?朕却不知,是哪位爱卿这般体恤他,为他着想啊?”   轻飘飘一问,差点把提起这茬的官员胆子吓破。天可怜见的,他可跟叛党没什么关系。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问这么一句罢了。   朱祁钰冷笑:“问一句?最好如此。”   全场噤若寒蝉,就怕多说半个字都落得那同僚下场,被打上疑似叛党标签。   朱祁钰满意挑眉:“既然说到了这个,朕便也谈谈自己的想法。皇考驾崩时,朕才七岁。小小一个,不但要面临丧父之痛,还要担心一觉醒来,母妃也被拉去殉葬了。”   啊这……   群臣蒙住,想要安慰一两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就怕帝王过于仁善,直接借高上梯子,当场就废掉太祖爷定下的殉葬制度。   而事实证明,他们就算不给机会,朱祁钰也会自己找机会。这不大殿之上,满朝文武就听着他幼年时期如何亲眼见了被殉葬的小宫女?   什么哭哭啼啼抗拒,却无济于事,生生被绳子勒死。勒了许久也不咽气,又被灌了水银啊!   凄惨无比,吓得他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从那时起就暗暗发誓,日后一定勤学苦练,长成皇兄最喜欢的弟弟。好与他求情,让他废了这残忍的祖制。   却不想如今心愿尚在,皇兄却……   “罢罢罢,他不在,这事儿就由朕来做。自今日起,废除殉葬制度。正庶人后宫有生养的嫔妃可以留下来抚养孩子,无生养的可留下,也可往皇家寺院带发修行为大明祈福,或者被家人接出宫赡养。”   怕什么来什么!   三言两语间,就把殉葬祖制废除得彻彻底底。   吓得群臣赶紧跪:“皇爷,这,这于礼不合啊!还请您万万三思。”   “嗯。”朱祁钰点头:“从垂髫到如今,思了十几年,早就思来想去。觉得人殉之道有伤天和,徒增杀孽,也影响人口繁育。”   毕竟上行下效,皇帝让妃嫔宫女殉葬。   藩王的妻妾丫鬟等,也被殉葬,甚至更残忍。皇宫还能剩下个皇后呢,藩王的王妃都不能幸免。   永乐十二年,郢王朱栋薨,王妃郭氏殉。   宣德元年,唐王朱琼烃薨,未过门的王妃都不能幸免。宣德五年蜀王,正统三年卫王,正统四年越王……   帐怕细算。   火怕烧到自家房子。   当年轻帝王似有似无感叹,明里暗里说太宗为防外戚乱政,有意控制皇后出身。初心最好,却忽略了一国之母该有的气度、魄力与眼光等。   名将徐达的女儿能在危难之际守住京城,让太宗前线无忧。   指挥史的女儿辅佐两代君王,被称女中人杰。   主簿家的么……   帝王没多说什么,只摇头轻叹。表示日后自己要多多仔细,在这问题上好生斟酌。   谁也不知道他是想日后充实后宫时,多选高官之女,还是要给未来的太子选些个朝中众臣家闺秀。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作为亲爹,谁也不希望自家闺女年纪轻轻被活活勒死,一时半会儿断不了气还要灌水银。   于是,等朱祁钰念完自己所了解过的部分藩王妃妾殉葬情况后。   所有人等口径特别统一。   皇爷英明,皇爷所虑有理,是臣等着相了。   祖宗恐后代子孙行差踏错,以殷殷之心定下种种祖训。这心思固然万般慈爱,都是为了子孙后辈能更好。   但世易时移,有些规矩难免适应不了时代变化。   反而从好意变成了枷锁。   为大明发展,为国计民生,不合时宜的阻止就得改!   对对对。   且人殉之事,早在先秦后就渐渐废除。确实有伤天和,且影响人口繁育。   皇爷英明,宣府大捷尽灭瓦剌,拓土开疆,又多了大片亟待耕种的土地或者放牧的草场。且需要更多百姓前去打理照料呢,影响人口繁育可不成。   太祖爷布衣起家,一辈子心心念念为大明。   若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知道此事,也一定会万分赞同的。   朱祁钰:……   得,好的坏的都让你们说尽了!   还叫人嘴两扇皮,说咋有理呗?   啧。   虚伪的臣子们,平时装着一副多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模样,一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朱祁钰心下撇嘴,面上却满脸从善如流地点头:“既如此,那就听爱卿们的吧!”   群臣表示不敢居功,都是皇爷英明,皇爷一语惊醒梦中人。   君臣一片和乐中,起居注官恭恭敬敬写下景泰元年八月十九日,群臣问正庶人妻妾是否依例殉葬,皇爷满脸悲悯。   细数自洪武以来,宫中妃嫔、藩王妃妾等殉葬人数。   言其有伤天和,徒造杀孽,力主废之。   群臣称善。   帝遂下旨,即日起免除宫中妃嫔、藩王妃妾殉葬旧制。明诏天下,诸王若有违背者必从严惩治,严重者削除王爵。    第107章 圣旨下,周王惊:皇爷是要对他们这些藩王下手了吧?   接到诏令的诸王:!!!   好好的过个中秋,怎么世界就还不同了呢?   上皇,哦不,正庶人不甘心皇权旁落,所以于八月十四夜率兵逼宫。结果勇国公是皇爷的勇国公,投诚是假,引蛇出洞是真。   正庶人娘俩不知是计,还做着里应外合的复辟大梦,结果被人瓮中捉鳖。   所有党羽一网打尽。   然后……   那傻子死鸭子嘴硬,叫嚣一息尚存,反志不熄。结果口号刚喊完,就被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今上给捅了?   照心窝子捅的!   人死了又后悔,巴巴往南宫祭拜。又骇然发现那货一战干掉了数十万精锐却毫不悔改,还偷偷摸摸给王振雕像。   要等事成后,给那阉贼招魂、建庙还树碑表其忠呢!   这哪一个心有大明的受得了啊?   龙颜震惊,群臣哀嚎,狂哭那枉死的几十万英魂。帝万般无奈之下,终是废了他帝号、削除宗籍,以庶人身份葬在了京西金山口。   还命铸其跪像于太庙,让后世子孙引以为戒。连其母孙太后都被今上代父废后,以御嫔礼下葬……   短短几日地动山摇,整个大明的天都变了呀!   现在这位亲手捅了嫡兄,废了嫡母的‘仁善’帝王怜悯之心大起,不顾群臣反对废除殉葬制。   还诏令天下,剑指他们这些个藩王?   前头秦纮那密折事可余波犹在呢,这又来个止殉葬。   诸王,尤其是荆襄之地的诸王们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点摸不准皇城里那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尤其周王朱有爝。   他本是周王四子,原跟王位无缘。是大哥朱有炖无子,二哥早年为争世子位上蹿下跳被贬为庶人,三哥也早早就归了天。   这才兄终弟及,轮到了他这个老四。   他二哥朱有炖性子仁厚,生前就上折子表示身后务从俭约,以省民力。求妃、夫人等不必从死。年少有父母者,可遣归。   哪曾想着京城那边旨意忒慢,朱有爝承着大哥爵位呢!自然得毕恭毕敬,把他身后事操持圆满。   既为了兄弟之义,也免旁人诟病,赶紧按规矩把王妃跟六位夫人给殉葬了。   结果人死了,圣旨到了。   他傻眼,正统,啊呸,正庶人也懵。但死都死了,朱有爝也确实是按规矩办事,也不好追责。只能给王妃补了个贞烈的谥号,那六位夫人并为贞顺。   说来这都是正统四年的事儿了,纯纯老黄历。   可……   先有对郡王及以下宗室纳妾数量限制,后有秦纮名为配合李瑾往贵州进行改土归流试点,实际悄悄往荆襄之地查流民、查土地兼并。   再加上现在这禁止殉葬,违者削爵的命令。   综合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警报:皇爷他,十有八九是要剑指他们这些个藩王啊!   而阴差阳错之间犯过事的朱有爝很慌。   因为除了殉葬事外,他还给自己争过禄米。初代周王,也就是他老子是太祖四子,待遇自然非比寻常。亡兄跟皇室关系也不错,爷俩都是两万石年俸。   到了他这里变一万了,直接腰斩啊!   他妻妾众多,子女成群。整整十三个儿子,十个女儿呢。   所需花销自然也多,可不就得上折子求求情嘛?   有枣没枣的,打上一杆子。   万一就行了呢!   结果自然没行,先帝坚持那只是当年仁宗皇帝的一时特恩,宣宗没好改变亡父安排而已。如今周宪王有炖已薨,他这个新任周王自然得按着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只年俸万石。   俸禄上开源不成,又不能经商、当差之类。   为了把这一大家子养得体体面面,他可不就得早早给孩子们也都请封了爵位,再想法子多囤些地么?   尤其前两年黄河时常水大成灾,弄不好一年收成就没了。   地少了可不保险。   可现在……   新皇登基,明显要从这上下刀子。他这犯过忌讳的,容易成为被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啊!   “不至于吧?”周王世子周子垕解下腰间酒壶,美美地啁了一口:“依儿子看,父王您就是杞人忧天。新皇就算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才刚刚登基一年不到。”   “守卫京城,计赚瓦剌又开海禁、重武举。迎回上皇,力压叛乱。手刃亲兄,废除嫡母……”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够他左支右绌了。八成跟朝臣的关系也不怎样,要不然咋会没遮没掩,直接把弑兄废嫡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昭告天下?”   想也知道是他庶子出身,本就没经过皇储的相关培养。   赶鸭子上架而已。   那些老臣们虽迫于淫威,不得不从,但也跟他不是一条心。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半点不为帝王名誉考虑呗。   若真这样,他接着好生治理朝堂,拉拢或者把不合用的臣子们撵走还来不及。   分不出心,也没那个胆子再对上所有宗室、文臣武将与大小太监的。   就算有,也得柿子捡软的捏。   没有上来就开大,直接冲叔祖父挥刀子的。他祖父可是太宗同母弟,父王就是今上的亲叔祖。   天地良心!   朱子垕是真想安慰自家父王来着,可计赚瓦剌、手刃亲兄、废除嫡母那几个关键词一出,朱有爝更怕了有没有?   那孙氏还是今上嫡母呢!   还三传懿旨扶他上位呢,威胁到他江山的时候,不照样说废就废了?   诏书上说孙氏闻听正庶人竟给王振手刻香木雕像,生生气绝而亡。可实际上到底怎么回事,谁知道呢!   当年他可是经历过靖难之役,也经历过汉王造反。   连他本人都为了个王爵被二哥狠狠栽赃过。   可知道天家血脉亲情到底有多薄了。   真有需要的时候,别说叔祖,亲祖死而复生,都得被捅一剑再埋回去。   如今这位仁德名声传四海,干得却件件都是狠事儿。   朱有爝一把年纪了,可不想再被拎出来当反面典型,也不觉得自己跟其余宗室能让这位狠人改变主意。   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陈罪状,自我反省。   然后再把这实际困难好生说说,看看新皇是个什么态度吧!    第108章 站队这种事,最忌讳犹犹豫豫   站队这种事,最忌讳犹犹豫豫。   既然决定了,朱有爝便也没啥好犹豫的。当即喊来管家,盘点了下自己名下跟儿子们名下地。   算完之后,他这冷汗就刷地一下子流下来。   他们一家子一个王、一个王世子、十个郡王,再加上许许多多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郡主、县主等。   连朝廷赏赐加上自己买的地,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是超过了四万顷。而整个一河南省算吧算吧,也才不到二十九万顷。   这是他们一家子就占了五分之一还多的河南啊!   等皇帝侄孙腾出手来,认真算起这笔账,还不得气得把他这个叔祖给刀了啊?   “可是……”朱子垕皱眉:“父王如此,京中那位倒是欢喜了,别的宗室还不恨不得把您生吞活剥了?”   激进点的,可能连夜就派杀手过来送您上路了。   毕竟您这折子一写,交得可不仅仅是周王府的底,也是砍向所有宗室的一把大刀。   跟上去,肉疼。   不跟上去吧,虽一时保住家业。却难保不被京中那位记在小本本上,成为眼中钉肉中刺。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把人嘎了,封国除了,所有家产归公。   进退两难之间,可不就恨死了始作俑者?   朱有爝:……   “你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嗯,为父这就把这条加上去。请皇爷怜悯,多派些个护卫过来。不在乎武力多强,只这态度一出,别家藩王就不敢造次了。”   朱子垕:!!!   说了半天零一早晨,您还越劝越执拗了是吧?   堂堂藩王,也太杯弓蛇影了些。   当年那跟先帝要俸银、给自家生母争地位的勇气呢?   可惜子不言父过,朱子垕就算有再多嘲讽,也不敢真大咧咧直接开出来。   不然的话,他家父王一定摇头叹气,说孩子你还太年轻。勇气用在不合适的人身上,那就不是勇气,是傻气,会感觉到杀气。   窥一斑而知全豹。   横竖他是从今上这一年来的种种过人之举,看出这不是个寻常主来了,就是要为了自己跟家小好好打算。   接到折子时,朱祁钰整个都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这废除殉葬的旨意刚出,就有了如此福报。   虽然他其实还没大准备好,并没有即刻对宗室抡起大刀的打算。但送上门来的表率呀,他当然得笑着接过来,接得漂亮咯!   次日早朝,他就满脸欣慰地说起了这个事情。   大夸特夸周王叔祖朱有爝多么忧国忧民,心怀正义。   身为太祖亲孙,本该荣华富贵,代代永享。但他却看见了民生疾苦,思忖自己受赏过多,可能会造成百姓失地。继而兹生流民,引发动荡,危及国祚……   简直要把人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群臣沉默。   真有那么仁慈宽厚,又怎么才区区三代周王就占了五分之一个河南省耕地?   皇爷英明无匹,不至于看不穿这说辞吧!   那周王分明是觑着了苗头,怕被拖出来当靶子。干脆自觉自动投诚,保住名声保住命的同时也能得皇爷些许嘉许。   绝不是真心。   这不的,左都御史陈镒就第一个唱起了反调。   表示就算君子论迹不论心,只看周王表现不问初衷。也得好生查看一下,瞧瞧他这四万顷里到底有没有强买强卖,甚至沾染平民性命事。   若无,自该大加表彰,且给予适当经济补偿。   有的话?   陈大人撩起袍子跪在当地:“若有,便依着大明律里的八议之说,做不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请皇爷从重处理。”   “到底田亩关乎赋税、关乎民生。而这两样都是国朝之根本所在。但有松弛,便可能会动摇大明皇朝。”   第一瓢凉水泼完,于谦就跟着泼了第二瓢。   然后是督察司、六科官员们。   主打一个虽然虽然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谏言前就做好了可能会被重罚的准备。   但依旧勇敢发话。   坚信自家皇爷虽杀了亲兄、废了嫡母,可仍然英明神武。   而事实上,朱祁钰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   只见他微笑着走下丹墀,亲手把陈镒、于谦等人扶起:“卿等金玉良言,是朕欢喜之下有些失察了,多亏卿等耿介忠臣,及时指出。”   “皇爷,微臣……”   朱祁钰以手抵唇,比了个嘘的手势:“卿等不必多言,朕知尔等苦心,也知尔等顾虑。但今日朝堂上,你我君臣间,朕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   “太祖爷布衣起家,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天子之位,自是雄才伟略,盖世无匹。但出身草莽让他老人家更能体恤民生疾苦,关注稼穑、严惩贪官。但同时,也因为没读过许多书,所以见识上难免有些局限。更因自己吃多了苦,不愿儿孙再吃一点苦。”   啊这……   群臣战战兢兢,皇爷您这心窝子掏得也太狠了些!   都有点您敢说,臣等不敢细听了。   只有于谦、陈镒等真正为国为民,不计个人荣辱的眼睛一亮,瞬间看到了机会。   大着胆子附和着,对对对!   皇爷所言极是,太祖爷慈父之心,自然盼着能安排好每一个子女。   可全体世袭罔替,也未免恩宠太过了些。   诚自商周以来所未有也。   洪武年间二十几个王爷而已,倒也不显。   现在只周王这一脉,初代周王就有十五子,除了长子与现任周王及两个因罪夺爵的外,还为朝廷添了十一个郡王十个郡主。   二代周王有炖无嗣,三代也就如今的周王朱有爝膝下十三子,十女。   本朝亲王年俸万石,郡王两千。   郡主除了一千五百石的俸禄外,成婚还有田庄一所。   郡马也有俸禄。   再加上四时八节的普赏,成婚、生子、葬礼等等……   各项庞大支出一加起来,再纵向对比一下洪武年间到如今。不仅户部尚书脸绿了,满朝文武都跟着沉重了起来。   几度欲言又止,超想趁热打铁,怂恿皇爷把这个明显不合理的祖制也赶紧废一废。   再这么倍数增长下去,朝廷就养不起了,真的养不起了!    第109章 罪臣处理办法,用人唯才景泰帝   朱祁钰又何尝不想?   还是那句话,事缓则圆,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到底他才登基一年,经过‘夺门之变’,成功处理掉好皇兄母子后,倒是彻底巩固了皇权。但麓川那边常有摩擦,流民问题没得到解决。西域还没纳入版图,建州的威胁还没铲除。   可不好上来就废宗室待遇,丈量天下田亩。   别不别的,跟着他好皇兄一道夺门的大臣里头,就有不少是怕他真丈量田亩,挨个严惩的。   而且……   周王叔祖是来投诚的啊,二话不说给嘎了算咋回事?   怕天下宗室不汹汹而反么!   所以,群臣克制,朱祁钰更克制。当即轻叹:“诸位爱卿所言皆是,可太祖爷一片慈爱之心。故去多年还为儿孙们显圣,提示时见银山位置、攻倭注意事项等,显然是惦着个两全之法的。”   “朕当孙辈的,哪好拂了他老人家一片拳拳之心?”   提及这茬,群臣们就想起那日所见奇景,那坤舆万国全图。还有如今已在制作中,预备放在太庙里警示后人的正庶人跪像了。   不管是敬畏太祖的,还是敬畏皇爷的都不敢吱声了。   偌大承天殿内,只听朱祁钰那清润的嗓音不紧不慢说:“而且,周王叔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才写了这个折子,总归态度良好,亲近朝廷、亲近朕心意昭然。”   “如若查验过后无问题,朕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吃那么大亏。除了太祖爷赏的那万亩不动外,其余所有便都由朕从内帑里出钱,按良田价格买下。”   四万顷减掉一百顷,还有三万九千九啊!   换算成亩,那就是整整三百九十九万亩。便每亩五两银子,那也近两千万两。别说内帑,就是国库几年也攒不下那么多银子。   户部尚书满脸惊恐:皇爷您慎重,太祖爷显圣只是给了个银山的路线,没有给一座银山啊!!!   咱,咱还是换个话题吧。   换个省钱的。   正庶人妻妾是否殉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那些子嗣们怎么办还没有个章程呢。那些个从犯们也还在牢里浪费米粮,他们府宅家眷也还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着。   徒浪费兵力。   朱祁钰笑:“看出来了,朕的户部尚书宁可继续在人犯处置上继续扯皮,也不愿朕多花出哪怕一个铜板。”   群臣哄笑,户部尚书被调侃得老脸通红,但就是不肯有半步退让。   只道内帑也好,国库也罢,省下来都得用之天下。若内帑消耗太过,难道他们当臣子的还舍得让皇爷节衣缩食?   耿直到让同仁们都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朱祁钰却半点不以为忤,连说有此良臣才是社稷之福。   至于侄子们跟那从犯与家眷?朱祁钰表示,他三思、四思、五六思后,还是觉得稚子无辜。   四个小侄子,最大的见深生于正统十二年冬,现在才虚四岁,两周岁多些的孩子而已。最小的老四才一岁,还没取名呢。   见他果然又起宽纵之心,群臣赶紧纷纷奏请。   稚子虽无辜,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皇爷守京城、收瓦剌,功在千古。不也还照样有人为了那可能性极低的从龙之功,而不惜与正庶人铤而走险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   有足够的利益在,就不缺唯利是图之辈,要不然就不会有斩草除根之说了。   当然皇爷仁善,断不会那般残忍。   不如效仿建文旧例。   朱祁钰摆手,不但没有准许,还命人将吴庶人、建庶人两房人给放了。让他们成为民籍,可以自行嫁娶。   群臣还待说些什么,却被朱祁钰打断:“朕知太宗爷也是为大明安稳故,所以有那般安排。但世易时移,如今四十几载都过。当年那些担忧,已经不复存在。”   朝臣们:!!!   他们是担心吴庶人与建庶人么?   不是!   他们担心皇爷连那两房人都不忍继续拘执,更不可能苛待自家侄子。比起那两房,正庶人那四个儿子才真是隐患。   尤其皇爷即位之时,还曾说过要从侄子们中选一个可堪托付之人立为太子的话。   就更危险了有没有?连在朱祁钰梦里,称朱祁镇释放吴庶人、建庶人之举堪比尧舜的李贤都劝他三思。   几番沟通之后,各退一步。   释放吴庶人、建庶人两房,在太祖老家凤阳给安置两所宅子,着人伺候着。   但不重新录入宗籍,也不再封王爵。   朱祁镇都已经被废了帝号、除了宗籍贯,那么父随子,他的儿子们自然也得削除宗籍,不得封王封爵。但皇爷垂怜,可任由其继续居于南宫,命人好生伺候着。   该读书读书,该成亲成亲。   甚至若其真能习得一身文武艺,有报效朝廷之意,还可参加文武举。   当然这一条是朱祁钰坚持,群臣实在拗不过。只能表面答应,实际上悄悄决定日后同心协力使绊子。   绝不让正庶人子嗣有机会冒头。   只是谁也没想到,若干年后,皇爷会把人派去出海。而正庶人长子见深也确实不负其皇叔之望,立下无数功劳,且忠诚无匹。   一生都以幼年时陪伴在身侧的万姓宫女为妻,以生父为耻。   唯愿报答叔父活命与教导之恩,为大明开疆拓土。   终被重新列入宗籍,因功封为成王。   世人皆道皇爷宽宏,海量无比,不但是国朝第一好弟弟,也同样是好叔叔。不计前嫌,将侄子培养得那般优秀,还以自己登基前封号同音字赐之。   只有朱祁钰知道,那成,其实是成化的成。   梦里的大侄子虽然后期求仙问道,连朝都不上。   但前几年,也是励精图治过的。   而景泰帝之所以能治隆大明,终极奥义就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用之才!   比如此时,孙家那些通过恩荫上来的酒囊饭袋都被按律处理。那些无才无德,只想赌一把从龙之功的,也该砍砍,该杀杀。   到徐有贞这儿,那货一说自己还能治河,还有用,朱祁钰就狠狠动心了。    第110章 好消息:商船满载而归!   一看他这表现,连曾推荐过徐有贞的陈循都麻了:“皇爷,皇爷您万万三思啊!曹吉祥下毒,石亨居中联络,徐有贞跟着出谋划策。这仨就是正庶人逼宫的核心,除了勇国公是为大义而佯装外,那俩都值个千刀万剐。”   对对。   千刀万剐都难赎其罪。   差一点啊!   亏得勇国公忠贞,没被那世袭罔替四字诱惑了去。否则……   其实只是下注,幸运赌对了的石亨万般庆幸。   幸好幸好。   多亏多亏。   计赚瓦剌真非偶然,皇爷就是个看似温柔和善,实则万千心机的。是他这个大老粗透支下辈子、下下辈子心眼儿,也永远都斗不过的存在。   横竖皇爷不怕臣子功高震主,不玩卸磨杀驴那套。只要自己奋勇拼杀,兢兢业业。将来未必不能凭军功给儿孙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甚至配享太庙。   那还有什么说的呢?乖一点,拼一些呗。   就这样,石亨三言两语把自己说服,收起花花心思,彻底忠于朱祁钰。往后余生都奋勇杀敌,不管遇到多么艰难的战事都未曾后退过半步。   而徐有贞则被陈循吓得脸色煞白,哐哐磕头:“皇爷,罪臣一时糊涂,犯下万死之罪。如今也不敢求赦免,只恨一身才学还未曾施展啊,皇爷!”   “经过罪臣这数月辛劳,黄河水患问题虽缓解了不少,但还达不到根治的程度。倘若您能再给罪臣几年时间,罪臣……”   “罪臣能还您一条乖顺无比,不再肆意肆虐的黄河!”   这饼画得够大,不但朱祁钰,于谦、王文跟户部尚书,尤其户部尚书狠狠心动了。   毕竟九曲黄河最是奔放活泼,常有活泼大劲儿了冲毁两岸农田村庄之举。   现如今皇爷所关注的荆襄流民问题,都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故乡黄河水患。受灾后不得已逃荒,去了荆襄之地的。   而一旦水灾,不但有人口损失、收不到赋税。   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且积极预防以后很可能会出现的大疫,还有随之而来的流民问题等。   若少砍一个徐有贞能彻底清除黄河水患……   痒了!   户部尚书心痒痒了,忍不住想为他求情。   陈镒冷哼:“听他大话吧!若黄河水患能那么轻易解决,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次大灾了,背主之贼死到临头为自己拖延时间罢了。”   当初泼天富贵在眼前,徐有贞没后悔去拼一把。   如今死到临头,他是真怕了!   连喊自己有用,绝对有用。给支笔,给些纸,片刻就能画出黄河水域图来。如何治理,如何变害为利,他都谙熟于心。   然后事实证明,这货投机分子是真投机分子,但也确实全才。   一刀咔嚓了,实在可惜。   不如戴罪立功。   让他治河,让他带更多水利人才。往后余生,都在治理河道上。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赎清己过,从罪民到良民甚至官宦,就看他到底有多用功了。   一听官宦二字,他那小眼睛登时就亮了:“罪臣罪犯至此,皇爷还愿意给罪臣恢复官身的机会?”   啊这……   还真是官迷到死啊!   朱祁钰笑着点头:“若你确实诚心悔改,努力治河,取得不朽功勋。百年之时,朕不但赐你仙鹤绯袍,还亲自与你写墓志铭。言你虽曾误入歧途,但后来一心治水,努力造福百姓也算功大于过。”   仙鹤绯袍,当朝一品文官官袍,徐有贞钻营一生的目标!   如今一步踏错,生前没指望了,若有个身后,再保住家人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有贞扯了扯嘴角:“如此,罪臣就且努力,等着皇爷兑现承诺了。”   说完,他郑重拜了几拜,就被带了下去。   几天后就被专人押送着回到黄河沿岸。   能动工治理时,就仔细带人施工。天冷冻冰,不便施工,就四处丈量、观察河道水体。   因为他的认真严谨,加上朱祁钰的大力支持。   此后经年,黄河还真没发生过太大程度的水患。堤坝被修、被维护的极好,甚至河中泥沙都少了许多,整个水体都清澈了不少。   今天腹诽朱祁钰太宽仁柔和的,过年后都不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凡人是凡人,皇爷是皇爷。   凡人只想快意恩仇,不留后患。皇爷则凡事从江山天下考量,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可用之才。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现在户部尚书强行将话题转移到‘夺门之变’从犯们的处置问题上。只为避免皇爷大手大脚,让快能跑耗子的内库别雪上加霜。   不想这位爷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就把僵持许久的问题都一次性解决了。   现在又重新提及周王爷那四万亩地。   户部尚书:……   想说他既然诚心献地,那您就干脆如数收了吧。如数购买,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美意?   然而这也只能是想想。   毕竟那周王不但是皇爷嫡亲叔祖,还担任着宗人府左宗人一职。在朝廷可能没什么影响力,但宗室中却很有话语权。   连襄王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喊声王叔。   真二话不说没收了他绝大部分田产,不但周王要疯。其余宗室们也得纷纷上折,甚至顶着大诰或者黄明祖训来京城哭太庙。   胆子大些的,没准再掀起场靖难来。   一个弄不好,容易引起宗室与皇爷离心的大后果。   就在户部尚书一筹莫展的时候,好消息突然而来:前头被皇爷派出去打响海贸第一枪,给沿海居民做表率的庆丰商行东家董福汇满载而归了。   朱祁钰诧异:“这才几个月,就回来了?”   被急急传到御前的董福汇笑得见牙不见眼:“托王爷的洪福,这专供宫中的瓷器、丝绸等,那叫一个供不应求。尤其那十块钯镜,简直被惊为神仙之物。”   “一经出现,就被各地王孙贵族争相购买,为此竞价、打架都屡见不鲜。最贵的那块,更是卖出了五千个金币的高价。船队根本没来得及走远,只琉球、吕宋就都销售一空了。”    第111章 银钱归属,入国库还是私库   那速度快的哟!   让做了一辈子买卖的董福汇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咋舌。   那些人跟手里的金币、银币不是钱一样。比着赛着竞价,甚至为了杯盘大打出手。这一回,他才算是见识到了大明的丝绸、瓷器等,在海外到底有多受欢迎。   他这滔滔不绝,群臣听得如痴如醉。   只朱祁钰眉眼含笑,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看得众人好一阵敬佩。   再想想,这董福汇几次三番强调,这次海贸能有个开门红都是皇爷之功,他们这心里的敬佩之意就更浓了。   相比之下,户部尚书就纯粹多了,他更关心这笔钱是要入国库还是私库。   虽这买卖是皇爷跟董东家做的,但好东西可都是织造局、御窑厂等处调去的精品。那十个钯镜更是精品中的精品,又是镶金又是嵌宝的,正经花了不少银钱呢。   还不等他表态,这算盘精又算起了前头贵州平乱朝廷发下去的粮饷与奖赏。为安抚瓦剌,哦不,应该是新设的蒙古省牧民,教他们在合适的地方垦荒、种植牧草等。   给他们建学堂、慈济院。   桩桩件件,那可花了老多银钱了。   前头两宫太后,又有上皇、上皇后妃与皇爷、皇爷后妃等奉养,日渐沉重的宗俸……   俩字儿:缺钱。   三个字的话,那就是想要钱!   多多益善。   皇爷如果不介意的话,此次海贸所得可以都充入国库。   朱祁钰当然介意。   不但拒绝,还当场就跟专业的户部尚书算起了账:“爱卿每日里哭穷,总给朕一种再不省俭些,大明江山都要被败光了的错觉。”   “可细想想才发觉,你这只提花费,不谈收入啊!”   说瓦剌,哦不,蒙古省花费多少。   怎么不提提那些牛羊、马匹等的价值呢?怎么不说说那数万降卒被派去当河工,省下来的银钱呢?   还有刚刚入库的赋税。   望远镜是军需,未曾往民间贩卖获利。眼镜让多少读书人豪掷千金,玻璃镜又让多少女眷恨不得掏空嫁妆了?   这钱他可分文未取,都入了国库。   甚至这趟出海的货物,他都从内帑里拨了钱。要不然,户部尚书能有机会嘲笑他内库空得能跑耗子?   户部尚书:!!!   有些惊讶,有些沮丧,还有股子压不住的骄傲。   古往今来,有擅内政的君王,有修德政的君王,也有能征善战的君王。但三样都有,且样样都可圈可点的除了他们皇爷还有谁?   朱祁钰笑:“你便再如何奉承,这趟海贸所得也得一分不少地入内库。这是朕自己掏钱上货,自己与董福汇合伙做的买卖,得利自然也该属于朕,由着朕如何分配。”   户部尚书挎着老脸点头。   但明显跟百官一样,但凡发现皇爷哪里不恰当,还是要谏一谏的。   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   好皇兄就是不听忠言,受那王振撺掇,非要学皇祖父、皇考御驾亲征。相关准备都没做好,急吼吼就上了路,结果……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朱祁钰可知道虚心纳谏的重要性了。   不但不排斥这些,还颇有鼓励之意。   自打宣府军户敲登闻鼓告状事后,他还赶紧改了规则。规定就算是以民告官,越级指控。只要有理有据,不存在诬告行为,就可以不受廷杖。   一句不以事多繁琐,不惧多多升堂理案。只恐军民蒙冤受辱,却连最后的控诉之地都被堵塞不知道感动了多少大明人。   坊间有文人墨客写诗作赋,大赞其英明。   还有那心思活络的,直接就着热度请人写了本子排了戏。   主唱数十军士怒敲登闻鼓,皇爷下令斩杨俊。君臣合演苦肉计,计赚瓦剌二十万兵马,生生给大明多添了个省的传奇故事。   往来传唱之间,朱祁钰这个新皇帝在民间的名声都好了不少。   张诚拿这事儿奉承他的时候,朱祁钰还福至心灵。专门安排马文升、柯潜、王越等人略作删改,写了些个夺门之变、代父废后、改土归流、开海禁、废人殉之类为主要内容的话本子与戏文。   当时马文升等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显然怀疑他们英明的君主听多了阿谀奉承后不满足,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命翰林学子们给他上豪华定制版了。   王越甚至当场请出翰林院,要去督察院或者六科。   别不别的,就想接过秦纮手里的大棒。   狠狠劝诫君王。   把他那刚刚萌发的,疑似昏君的苗头给掐了!   吓得朱祁钰连忙解释,自己此举非为听吹嘘。而是想以这种口口相传,更能让百姓熟知,且增加对大明认同感的方式宣扬一些政策。   也免得百姓无知被人误导,成了有心人手中与朝廷对抗的工具等等。   说到口干舌燥,才终于让所有人等相信并心悦诚服。   比着赛似的开始写起了话本与戏文。   那叫个才华横竖横溢。   结果却被打回,打回又打回。因帝王说了,写给百姓的东西,不在于辞藻是否华丽、用意是否深刻。重点是浅白通俗,让百姓能够理解。   几人认同点头,继续加班加点。   倒是王越心愿得偿,真被调去了督察院,当上了与秦纮之前一样的六品侍御史。   成为同科们羡慕的对象。   就像朝臣们羡慕瞬间内库满满的朱祁钰一样。   而事实上,比起金银,朱祁钰更关注自己交给董福汇的另外一项重任。想知道他有没有一路仔细寻着,找没找到玉米、土豆等。   董福汇哪敢怠慢?赶紧行礼:“皇爷交代,小民自然奉如圭臬。每到一处便找寻未曾见过的粮食、蔬果与观赏花卉等。此番也给皇爷带了不少种子与植株回来,为这还特意腾了一条船嘞,少带了不少香料与名贵木材。”   说起来这个,他就有些肉疼。可皇命在身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只盼着那些玩意儿里边,好歹有个三两样能成事的。   否则,这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第112章 比起金银,他更关心找没找到玉米、土豆   见他如此‘商人本色’,朱祁钰忍不住笑:“福汇不必肉痛,但凡你那一船东西里面有一两样是利于咱们大明的,朕都得给你个爵位当当,比金银俗物实惠多了。”   噗通。   是董福汇激动跪地的声音:“皇爷,小民此生能被您叫一声名字,便已经光荣耀祖,哪还有什么渴求?”   朱祁钰低头,就看这家伙兴奋到满脸通红。   嘴里还喃喃着,回去就把家谱,哦不族谱撕了,从他这一页开始写!   哈哈哈~   朱祁钰大乐:“福汇不必如此激动,朕说过功必赏,过必罚。你担着巨大的风险,漂洋过海去替大明海贸探路,替朕挣银子、寻新作物。本就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再怎么奖赏都不为过。”   那怎么能不为过呢?   董福汇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去年今日,他还是个普普通通有点钱的商行东家。   再多银钱也是个商籍,子子孙孙都是。   按律穿不得绸缎,也考不得科举。但凡有点底蕴的权贵、耕读之家,都不与他们联姻,唯恐沾了铜臭气般。   是皇爷在大明数十年不变的户籍制度上开了道口子,让许许多多的匠、商、军籍人瞧见了希望。   去年他给子女们都转成了民籍。   今年乡试,长子就过了童生试。再延请名师,好好加把劲,说不得明年就能成秀才,也给家里门楣添点书香呢。   只想一想,董福汇就忍不住狂喜好么?   咣咣磕头,连说皇爷圣明。他这辈子算是跟定皇爷了,别说去整海贸,就是往火海,他也不带眨一眨眼睛的。   也仔细教国舅爷,保证无丝毫隐瞒。   朱祁钰笑着夸了几句,迫不及待地就让人将那些个种子、果实或者植株们先运过来。让户部管理农业种植相关的官员们仔细分辨一二,看看其中是否有适合在大明种植与广泛推广的。   不管有没有,光是这重稼穑多过金银的正确态度,就让群臣欣慰无比了。   其实手握梦境提示本,知道玉米、土豆到底有多重要的朱祁钰笑而不语。同样的那个什么小冰河时代,大明天灾连连,矛盾剧烈增加。   几方作用之下,生生让二百多年大明土崩瓦解。   而清因为玉米土豆,沉重包袱就轻了太多。   他都已经看过答案了,哪里还能犯万历与其后辈子孙那样的错误,守着金饭碗要饭吃呢?   可惜,此番董福汇带回来的种子、植株虽然多,但却没发现玉米土豆。   倒有木薯、红薯以及……   朱祁钰愣,树叶长圆状披针形,树皮灰褐色,裂纹多而浅。嫩枝具四棱,被褐色短柔毛……   “这是金鸡纳树?”梦里头康熙疟疾差点去见他们的长生天,吃了洋人所献金鸡纳霜才终于幸免于难的原料树?   董福汇愣,继而笑开:“皇爷果然真龙天子,人在京中,竟知这数千里之外。对,当地人就管这叫金鸡纳树。言其树皮可以弄成白色粉末,对治疗疟疾有奇效,被当地称为神树。”   “小民软磨硬泡,用了整整一匹妆花缎子才换来这么棵树苗。又叮嘱人仔细看顾着,不知道费了多少珍贵的淡水。结果到了京城后,也还是这么蔫哒哒快要枯萎的样子,难为皇爷一眼就认了出来。”   朱祁钰笑,推说自己以往还是郕王时没别的消遣,就喜欢看些个杂书。   时间久远,竟也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瞧见过。   只恍惚有这么个事体,故而有此一问。   哦哦哦。   董福汇恍然大悟般点头,说难怪难怪。难怪人家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疟疾,又叫冷热病、打摆子。   严重起来,可是要命的。   这什么金鸡纳树若真有此疗效,倒也确实是个好良药。可惜这株叶子都干枯了大半,怕是回天无术了。   亏董福汇准备充分,不但有树,还带了不少种子回来。   又言说那木薯虽有毒,但耐干旱,也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且产量颇为不错。去皮用冷水泡个两三天,再换水煮个两遍就能彻底去除毒性。   不但饱肚,风味还很独特呢!   往广东、海南、广西等地种一种,也能给当地百姓添些粮食。   红薯又叫番薯、地瓜,不知何年何月从番邦传来的。一棵苗子上也能结许多,且嫩叶嫩茎可当菜,地下的块茎能当菜也能当主粮。   只是那东西饱肚快,饿得也快一些,还容易通气。   都不是董福汇心之所向,但有皇命在身而已。哪里想着,苦心收集那些皇爷反应平平,却对这俩搭头爱不释手呢?   吓得群臣连连劝说,生怕他被那据说有毒的木薯给害了去。   朱祁钰转手把东西交给了户部尚书,让他赶紧安排人手,往广东、云南、广西之地尝试种植金鸡纳树、木薯跟红薯。   且细细记录种植过程、肥水情况与产量等。   剩下那些种子、苗木等,也都得着人仔细种在皇庄里,仔细观察着。看看是否有食、蔬、药之外的作用。   户部尚书眉头刚一皱,喃喃了句皇爷此举是否有些过了。   这新粮食作物之类,哪是那么易得?   朱祁钰就正色:“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百姓们连肚子都吃不饱,谈什么安居乐业?关乎百姓饭碗、菜篮子的事,都不是小事。”   “莫说筛选个几十数百样,就算大海捞针,能有所得,也是值当的。君岂不知占城稻于宋之功?”   这几句话落地,别说户部尚书了,满朝文武都羞惭低头。   连夸皇爷高瞻远瞩,是臣等浅薄了。   朱祁钰自认才华能力不强于任何大臣,只是有梦境那领先当前数百年的见识加持而已。   所以态度上一直温和又包容。   闻言赶紧安抚,说众卿也是为免铺张浪费。虽出发点不同,但都是为了大明云云。   然后就在众人感动的目光里笑问:“既然事实证明,海贸大有可为,是不是该正式操持起来了?相关法律法规,也该完善了吧?朕私库满满当当,能跟周王叔祖谈谈那四万顷地了吧?”    第113章 一手经济,一手立法   如此厚利摆在眼前,朝臣们哪还有什么反对意见?   毕竟皇爷金口玉言,说了这事儿走上正轨,国库私库皆丰盈的时候,会渐渐以银子代替宝钞,日后官员俸禄也都以银子支付。   关乎所有官员生计!   呜呜呜。   说来凄惨,太祖爷当年发行宝钞本是为了方便百姓。结果经验不足,发行量过大,导致物价疯狂上涨。   洪武八年,一石米用一贯宝钞就可以购买,永乐元年就得十贯了。   永乐二年竟然已经到了二十贯宝钞才能买一石米的地步。   这些年来,朝廷虽然一直努力节制,效果却一直差强人意。现如今除了官员俸禄、宗俸等还坚持用宝钞外。民间交易,已经对其排斥无比了。   一样购买货物,宝钞结账总是要付出更多些。   无形中可不就加大了官员的开支吗?直接发银子,就等于给所有官员涨工资呀!   没有人不道皇爷圣明。   朱祁钰:……   他圣明个啥呢?他也是有梦境示警,才明白为何初衷良好的大明宝钞会如江河日下,最后变成废纸一张。   没有保证金,也印的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且只印,不回收。   渐渐的,可不就造成了天下所产有限,大明宝钞无限的情况了么?   也就是梦中后世所说的恶性通货膨胀。   同样是大明信誉的丧失。   若想挽回,就得有足够金银储备,让百姓手里的宝钞随时能换成银钱。再按着百姓手里的宝钞数额给人家补差价,然后销毁多余的部分。   重新建立起大明宝钞的信誉,使之回到良性的货币状态。   想想洪武、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与景泰年间发行的宝钞数量,朱祁钰头皮就一麻。   赔不起,根本赔不起,只能让宝钞暂且退出历史舞台。   不但如此,等海贸大开、挖了日本的石见银山后,也得注意相关问题。可别宝钞造成的通货膨胀还没解决,银子又搞出新的通货膨胀来了。   小本本上狠狠记一笔后,朱祁钰就开始组织人手进行海事方面法律法规的草创。   主打一个挣钱、治安两手都要抓,两手都得硬。   无规矩不成方圆。   朝臣们对此也很赞成,并积极对限制盐、铁、火器、粮食等重要物资外流立法。严查走私与贪污、漏税与匪类同流合污等罪。   且严惩有意将对大明有害之物带进大明之人与事。   朱祁钰可没忘清灭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玩意儿不管是叫福寿还是罂罂、鸭鸭,都别想在大明领土上肆虐分毫。   还有还有……   对于海贸朱祁钰想得很多,条条框框也涉猎极广。让刑部跟大理寺官员等瞧着都连连颔首,夸他思虑周全。   朱祁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正常立法都是出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再对相关问题立法。   但他一梦数百年,见多了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各种状况。自然而然的,就会多思忖几分。群臣不知他这份奇遇,只当他未雨绸缪。   想得深,想得细。   于是百般夸赞,万般佩服。   倒是无形之中帮他立了个聪明灵慧,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全才人设。   让他颇有些羞赧。   但是帝王嘛,最忌讳被臣子猜透。然后针对弱点以影响、控制甚至架空。   所以他也不解释,只笑言:“此次海贸圆满成功,足可见利润之厚。朕想着好生发展起来,不但朝廷可以组织个相关部门,专门从事。还能关税、商税,大大提高国库收入。”   “长此以往,甚至能取代地税等成为朝廷最大收入。届时地税等就可以稍减,减轻百姓负担。也可以多建文武学堂,培养更多可用之才。”   嗯,还有想法的建一些相关的技术学校,培养各行各业人才。   梦中清朝用血的例子说明了愚民政策不可取。   想要让整个国家都积极向上,永远走在世界前沿。就是要大力培养人才,相关技术、武器等不断推陈出新。   若大明能如现在这样,永远保持火器领先定位,哪个蛮夷小国敢造次?   朝臣们不知道他们皇爷这若有若无的紧迫感到底从何而来,但很欣赏他这个以民生为要的贤君态度。   相关官员夜以继日,点灯熬油地反复推敲着。   争取结合帝王意见,编纂出一部最适合大明国情、尽量面面俱到的大明海事法。   朱祁钰则亲自提笔,写了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感谢周王叔祖能为大明江山安稳,不惜牺牲个人利益。四万顷的地啊,说献给朝廷就献给朝廷。这魄力,这忠心,简直前无古人,后也不好琢磨来者。   但周王叔祖拳拳一片忠心、对晚辈的疼爱之心。   当晚辈的,也不好蹬鼻子上脸。真就大咧咧地,将周王府几代积累都收入囊中。   可流民问题日渐严峻,也确实需要更多土地来进行安置,让他们能够安居复业。而不是继续四方游荡,空增威胁。   所以几番思量之后,他决定按着市价给周王叔祖补偿。   只是叔祖慷慨,侄孙囊中羞涩。   先暂付十万两纹银,与叔祖解决府中花销甚巨问题。诚邀叔祖与诸位王叔一道来京过年,届时侄孙也好说说心中想法,尾款问题。   看看叔祖是愿意多给侄孙些时间,还是趁海贸方兴未艾的时候投入进来。   或者侄孙安排人考校过各位王叔、堂兄弟们。瞧他们能在哪方面,愿意在哪方面为朝廷出力。   自从折子呈上去后,朱有爝就日日想,夜夜盼。   站在开封望京城。   那茶不吃饭不想的样看得他长子朱子垕都直心疼:“开弓没有回头箭,父王既然都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纠结呢?就算肉包子打狗,直接有去无回,那位也还是会记得您的好儿。”   “咱们周王府日后或者清贫,但安全想是无虞了。”   朱有爝一个大巴掌拍过去:“不说话,谁还能把你当哑巴卖了?你什么你,给老子闭嘴!”   正对凑上来的出气筒狠狠抨击呢,天子使臣就到了周王府。    第114章 周王接旨,襄王忐忑   得,这还有什么说的呢?   赶紧吩咐人摆香案,然后阖府上下按着长幼尊卑贵跪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传旨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帝王亲近到有几分亲切的圣旨被清晰念出,周王府上下都震惊了。   四万顷地啊!   按着咱大明一顷百亩的换算方式,那就是整整四百万亩,五分之一还多的河南府!   龙椅上头那位区区十万两就全都要去了?   哦,没有。   还给留了一万亩属于太祖爷的恩赏!这算是吃葡萄给吐了个皮儿吗?   周王家哥十多个都默默看向自家父王,谨防他真心疼到滴血。谁知他老人家不但没见半点心疼之色,还能笑盈盈接过圣旨,给了传旨太监好大个荷包呢?   连名为保护,实际上很可能是监视的百名锦衣卫高手也都笑着接下。   这养气功夫,就很难不让儿子们高高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经历过靖难之役、汉王叛乱又遥遥听说了夺门之变的主儿!   知子莫若父。   周王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些混账小子到底在憋着什么坏。   啪啪啪。   一人一巴掌赏在脑门上:“听三不听四的东西们,收起你们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老子这步棋走的对着呢,合该咱们周王一脉飞黄腾达。”   啊?   众世子、郡王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同一张圣旨,自家老子怎么就听出跟他们截然相反的内容来。   “要不说老子是老子,尔等是儿呢?”朱有爝一脸骄傲,拿着那皇帝亲笔所书的诏书,细细与蠢儿子们讲解。   “一个个狗肚里装不住二两香油的,只看着那地、盯着那钱。就没细听听皇爷亲近与邀请,还有这些个选择?”   前有靖难之役,后有汉王造反,本朝的正庶人也尸骨未寒。   重重震慑与步步防备下,他们这些藩王们就主动被动地成了富贵闲人。各地监察御史、镇守太监与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东厂番子……   有形无形的束缚之下,想不被夺爵除国的藩王不敢碰兵、不敢结交贤才、也不敢从事商贾等事。   买地与生子竟然成了合理合法扩大财富的唯二途径。   无用武之地的王子王孙们日渐沉迷享乐,可不就长成了对朝廷来说巨大且没有任何良性作用的包袱么?   有害于朝廷,又何尝不坑了他们自己?   久而久之,要么朝廷忍受不了。再不顾什么亲亲之意,亲自捅了这疮痈。要么就是宗室尾大不掉,成为拖垮皇朝的原因之一,被后来者杀来祭旗。   悄悄比对了一下自家田亩,再想想其余那几十家……   周王殿下忧虑可深了。   一听新皇这隐约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可不就期待起这次京城之行来了吗?   在他看来,十万两不多,但也不少。如果能买自家一脉安全,再给孩子们寻个能对朝廷有用的机会就怎么也说不上一个亏字。   朱子垕双眼圆睁,都顾不上摸腰间酒壶了:“这,这可能吗?祖制……”   呵呵。   “什么祖制?”朱有爝冷笑:“太祖爷可没定下类似祖制,他老人家还封了九大塞王,命朱家子孙镇守边塞,拱卫朱家江山呢!都是……”   朱允炆那毛头小儿急燥,屁股还没等坐稳就冲各位老叔下手。以至于目的未成,还激起了自家四大爷凶性。   结果江山换人坐,削藩跟对各藩王的制约还一代比一代更加强了。   朱有爝目光含恨,可惜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自家长子堵了嘴:“亲爹,隔墙有耳啊,为了您和咱们全家的生命安全,还请万万谨言慎行吧!”   对对对。   不但有耳,还足足一百双耳呢!   其余兄弟几个也跟着附和点头,劝父王万万谨慎。   朱有爝冷哼了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积极准备着往京城事宜。他那些个世子、郡王儿子们虽不大情愿,但也不敢抗旨啊!   一时间,周王府上下都迅速行动了起来。上百主子往京城,场面可以说蔚为壮观。   咳咳。   一个朱有爝,十一个长成的儿子。   这十一个儿子再分别成婚生子,爷孙三代可不就上百号了么?这还是考虑到冬日寒凉,路途遥远,把十岁以下孩子都留家里的结果。   等襄王安排在京中的人手把消息汇总好,送到襄王府。   让襄王知道这次海贸有多成功,他那周王老堂叔又有多疯。接到奏折的皇侄子有多欢喜雀跃,亲笔写的诏书又是个什么内容后。   养气功夫向来到位的襄王殿下都忍不住砸了茶盏:“混账!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才传来?周王叔,好一个周王叔,他这是损所有宗室肥他们一脉啊!”   朱瞻墡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三次处于皇权漩涡中心,三次全身而退。结果这一不留神之间,却被老堂叔给当了脚踏。   王妃令人仔细收拾,自己则重又给夫君倒了杯茶:“事缓则圆,王爷切莫动怒。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咱们襄王府该怎么做。”   朱瞻墡:……   他想快马加鞭,赶在周王那一大家子到京前先见着二侄子。可藩王无诏不可擅离,他要是真冲动了可能巧没讨到,却被扣个谋反的大帽子。   见他不语,王妃只能耐心劝着。   当第二或者没有第一来的光彩,但也好过圣旨下来后无可奈何地配合呀。等回头邸报、大明报上都称许周王大义时,您也赶紧学而时习之吧。   朱瞻墡:!!!   想拒绝,但都已经上了二侄子的船,哪还有他说不的权力?   经过大侄子之死、老嫂子之废,襄王殿下可不敢再把任何和善包容的词汇跟二侄子挂钩了,尤其事关江山社稷方面。   等待的时间里,他赶紧也彻查了自家名下田亩。   除了皇考赐的,皇兄赐的,大侄子赐的。   儿子们自行购买的那几百顷赶紧退回去,能要回来点钱的就要回来点,要不回来的就当做了善事。   务必在京城有下一步动作前,让襄王府名下土地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丝违规。   他这态度一出,荆襄之地的其余王爵哪还敢怠慢?    第115章 大明皇朝不养闲人,更不养几十上百万闲人   近的冒着私离藩地的风险,亲自上门。   远些的书信频传。   恳请王兄/王叔一定一定不吝赐教,京中那位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啊?   连您这当亲叔的都这般,难道是还想再来一次……   削藩二字谁也未曾说出口,但该懂的都懂。   所以看着襄王的目光也都格外热切:“同在荆襄之地就藩,自然也该同气连枝。襄王叔跟京中一直往来甚多,若有何消息,千千万万跟侄儿透露一二。”   大家保持步调一致,别跟周王那老糊涂似的。自己不知祸福,还把大家伙连累得进退维谷。   王叔老糊涂?   呵呵。   在襄王看来,再没有比他堂叔朱有爝更精明的了。   早年老周王在世时,二堂叔为了争世子之位,拉着五堂叔上蹿下跳。闹腾得人死国除,只现任周王这个四叔一直与长兄老周王亲近。   后来老周王无嗣而终,三堂叔也已经撒手人寰。四堂叔不争不抢,就兄终弟及成了第三任周王。   现在才露出点丈量土地的苗头来,他又巴巴第一个投了诚。   但凡皇帝二侄子这脑子没坏,都知道厚待典型,号召天下诸王学而时习之。到时候别人怎么吃亏是别人的事,周王府在景泰一朝是受不了半点委屈了。   就恨!   被捷足先登的襄王心里暗骂老狐狸,面上却风雨不透。   只摇头苦笑:“本王哪有什么消息?不过是闻听周王叔苦荆襄流民多,无地附籍,竟将府上经年所获赏赐与自行购买之田庄悉数献上,心生感慨罢了。”   “做侄儿的,到底不如堂叔思虑周全,只好见贤思齐。琢磨着尽己所能,多少为大明尽些心思罢了。”   啊这……   来问话的顿住了。   吃到嘴里的肉,谁还愿意吐出来呢?   太祖爷都愿意看顾儿孙,愿意顾全亲亲之意。怎么到了这位手里就……   唉!   诸王长叹,有心团结襄王,借用他皇帝亲叔、三次差点登顶,还曾让给他天下的身份。所有宗室拧成一股绳,迫今上继续遵守太祖爷优待宗室的祖制。   偏襄王跟那滑不溜手的泥鳅般,竟是半点不接话茬儿。   且前脚过来的人刚走,后脚他就当了周王第二。   荆襄之地的其余王爵们懵了,赶紧照葫芦画瓢,也都纷纷上折子。   笑话!   新皇虽仁德之名传四野,可谁不知道他一年之内就达成了打赢京城之战、保住危亡国祚。计赚瓦剌,让百万人口的瓦剌精锐尽丧,变成大明蒙古省的伟大成就?   重武举、开海禁、在贵州试行改土归流。   迎回了上皇,也亲手干掉了上皇。并废其帝号,开除宗籍,连祖坟都没给进,只草草以民籍礼仪埋在了京西金山口。   所有跟着一起犯上作乱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惩罚。   甚至代父下诏,告太庙废了嫡母。   连嫡母嫡兄都不惯着,更何况他们这些个读作皇亲国戚,写作国朝包袱的宗亲?   没见连他亲叔襄王都怂了么!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时候,他们选择不去拧。而是乖乖加入,做不成第一,也没闹到最后被强制的地步。   免得东西没护住,脸面也没了。   严重点还可能会削爵除国……   毕竟先头正庶人为了在新皇与宗室间煽风点火,可是原文誊抄了秦纮那折子的。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流民附籍难的根本原因──土地兼并!是因为宗室、文武官员、大小太监、士族豪强与寺庙等占据了太多土地。   作为首当其冲的‘原因’之一,容不得他们不怕。而他们这一怕,朱祁钰这好日子可不就来了吗?   看着几十份言辞恳切,说自己除了历代帝王赐地,没多占哪怕一亩。只思及流民肆虐,恐放任下去为祸江山故。所以自愿献上赐地,以供流民附籍,也算是为国朝出力,为帝王分忧云云的奏折,朱祁钰还当自己眼花了。   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瞧了许多遍。   甚至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没错,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呀!   怎么梦里这些宁愿化身播种机,也要狠狠占朝廷便宜的藩王,还就幡然醒悟,彻底变了态度呢?   午朝上,他把那些折子给众臣传阅。   不出意外收获一片震惊。   甚至有人悄悄扭头,也想瞧瞧外边的太阳位置。   只于谦于少保一派淡定地捧着笏板出班:“国有贤王如此,乃皇爷之福、社稷之福、荆襄百姓之福。臣以为,皇爷也该昭告天下,以彰其德。”   甭管动机如何,横竖好处已经出现了。不如趁热打铁,让天下藩王都学而习之。   若能兵不血刃地将藩王赐地都收回来,那文武大臣、大小太监与地方豪强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大量私地重回黄册,就可把丈量天下土地,重新分配的事情提上日程。届时,不但荆襄流民问题能够彻底解决,还能让耕者皆有其田。   朝廷税收这一块,也能大幅度提升。   就是这个补偿么……   于谦皱眉,皇爷刚刚充盈起来的私库怕也不够,如周王那样给点零头都不够。   毕竟太祖爷封了二十四个亲王,建文帝封了三个,太宗爷两个,仁宗爷八个。除掉绝嗣的、被夺爵的,现在也还剩下二十四个呢。   更别说那数以百计的郡王,更多的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们了。   又被同情了的朱祁钰:……   对,他穷。   若都花钱买,掏尽国库私库,也买不了几家王府的赐地。所以他干脆不买,而是换种方式惠及宗室,实现双赢。   一看他这成竹在胸的模样,群臣就有些忐忑。怕他开口,皇明祖训又会薄一点。   又盼着他开口,真琢磨出点高妙法子来。   想法?   朱祁钰心说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在心间萦绕:大明皇朝不养闲人!更不养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个足以拖垮大明财政的富贵闲人们。   梦里宗室繁衍过度,海量宗俸成为拖垮王朝的重要因素之一,后被义军屠戮殆尽的悲剧绝不能在现实中重演!    第116章 好险好险,好在他快上一招   但这话说来容易落人口实,也容易让这些奏折的主人们反悔。   到时候所有宗室拧成一股绳,拿皇明祖训说事、敲登闻鼓告状都是好的。万一有哪个激进的,被人挑唆几句,真往太庙去自戕……   咳咳。   想解决事儿,不想凭空添波折的朱祁钰轻咳。在群臣期待的目光里道:“兹事体大,一时半刻之间,朕也没有个万全之策。”   “索性如邀请周王叔祖一家子进京般,把上折子的诸王都一并请来吧。”   “大家集思广益,好好想想怎么把这桩美事给办圆满了。”   总归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与其养猪般,生生浪费民脂民膏养着这些个宗室子弟。不如想想法子,让他们也各自发挥所长,能自食其力。   比如趁着海贸东风组建个皇家船队之类,让宗室藩王们以地入伙,到时候按股分利。   这么一来,国库私库都不用再往外补偿大笔银子,宗室藩王们也能从中获利,维持优渥生活。相关采买、销售等,都掌握在朝廷手里。也不担心藩王趁机做大,威胁大明安定。   再给他们找些事儿干。   免得一个个的整天无所事事,只能花天酒地、横行乡里。   这是早就记在朱祁钰小本本上的内容。   但牵连甚大,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全宗室反弹。原本他还想着再等等,等他把国内上上下下的积弊清理得七七八八。   确定海贸有利可图,日本有石见银山可挖,也有实力挖了。   再徐徐图之。   没想到废人殉的圣旨,居然引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   周王主动投诚,襄王跟上,接着荆襄之地的王爵们纷纷效仿……   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多不礼貌啊?   为表自己的虔诚,朱祁钰还顶着初冬冰冷的寒风。带着满朝文武出城十里相迎,主打一个尊重。   可把朱有爝给激动的,上来就要行跪拜大礼:“臣何德何能,怎敢当皇爷如此?”   朱祁钰赶紧把人拦下:“周王叔祖切莫如此,于私您是晚辈嫡亲叔祖。于公,您不计私利,慷慨解囊。在您的积极表率之下,襄王叔等多位亲王郡王们都见贤思齐,真真解了侄孙的燃眉之急。”   “您做长辈的如此疼爱小辈,侄孙这当小辈的可不正该多多孝顺您?”   好险好险!   还好他棋快一招,不然就被瞻墡侄儿抢先了。   朱有爝心中暗乐,面上却满满谦虚:“陛下言重了。臣早年被封郡王,而今又袭了周王爵。受陛下与大明厚恩,自然也该设身处地为陛下与大明着想。”   “到底臣是大明的周王,大明国祚绵长,周王一系才能跟着千秋万代。”   “那地虽多,几乎倾尽咱们周王府几代积蓄,但若能为陛下分担些,也算物有所值。”   要么说这人老奸,鬼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呢?   朱有爝没叫一句苦,却句句都苦。   让朱祁钰就算想直接抹个大脸,用十万两拿了人家近四万顷地都不好意思下手。做不好让第一忠心的藩王真倾家荡产,子孙后代们无所倚仗吧?   朱祁钰心中暗赞,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更加亲近了几分。   定心丸赶紧给吃上:“若天下诸王都如周王叔祖,何愁大明不能繁荣富强,早日重回巅峰?外间风大,叔祖与侄孙共上龙辇,侄孙已经命人在承天殿设宴,咱们席间再好生细说。”   朱有爝受宠若惊,连呼使不得。   这太僭越了。   朱祁钰坚持亲手扶人:“叔祖不必介怀,侄孙年纪虽轻,但也颇知孝义。且查纳诸卿雅言,牢记功必赏,过必罚的准则,发誓此生绝不亏待任何一个于国有功之人。”   朱有爝:!!!   再次庆幸自己的敏锐与机智。   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老心啊,也彻底回到了原位。看来此番不管这位年轻的皇帝侄孙如何补偿,他们周王一系都不会亏了去。   心头大石落下,朱有爝这态度上也更从容了几分。   当即老怀大慰地笑:“好,好啊!国有贤君,社稷之福也。不怕陛下笑话,去岁中秋噩耗传来,臣这心里如百爪挠心。每日里烧香拜佛,生怕那正庶人落在敌军手里,朝廷有所掣肘。甚至……”   “甚至让我煌煌大明重复南宋悲剧,夜里噩梦不知汗湿了多少床被褥。好在皇天不负,祖宗有灵。危难之际有陛下这等惊世之材,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短短不到半年就把那曾让大明险遭灭国之危的瓦剌成为大明蒙古省。”   “如此功绩,便是臣那四大爷在世也得欣慰地拍拍您肩膀,道一声好小子,不愧我朱家儿郎!”   他四大爷,永乐皇帝是也。   五征漠北,一辈子为驱除北元而辛勤努力着,生生把皇帝当成了仁宗的征北大将军。   这龙屁拍的也是极为响亮了。   朱祁钰谦逊而笑:“叔祖这就有点黄婆卖瓜之嫌了,侄孙年轻经验少。陡然重任在肩,每日战战兢兢。只小心谨慎,争取不负祖宗基业,哪敢跟太宗爷相提并论?”   朱有爝道他过谦,朱祁钰言他太偏爱。   爷俩同乘龙辇过了承天门,一路欢声笑语,好像多年不见的亲祖孙般。   看得,朱子垕兄弟们既喜且忧。   喜的是自家老子可能说的对,那几万顷地保佑,此次是福非祸。   忧则忧老头子太放肆,天子相扶,同乘御辇,还走君王才能走的承天门……   如此隆恩,他眼睛眨都没眨地受了。   日后君臣生隙,这不都现成的证据?明晃晃的骄矜啊!   一路忐忑地到了承天殿,竟是连太后与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都降阶以晚辈礼相迎。   隆重到朱有爝都有些绷不住,直道再怎么也是国礼大过家礼,该是他与家小们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吴太后宫女出身,没读过许多书。   但好在与儿子一心。   只要对儿子有好处的事儿,她就愿意努力去做,才不管什么架子不架子的呢。   当即笑盈盈行了个晚辈礼:“便是先皇在,见了您老人家也得亲自出迎,更何况当侄媳妇的呢?王叔快请入席,您带着全家老小为国尽忠辛苦了。”    第117章 周王荐子:机会,大大的机会!   三巨头都如此,底下的朝臣们自然更加热切。   席间觥筹交错,赞誉连连。   让周王一家子有种自己不是献了些地,而是献了座城的错觉。   朱祁钰笑:“诶,叔祖还说让朕切莫妄自菲薄,您怎么自己还犯这错误呢? 那些良田固然能解朕燃眉之急,然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您一片忠心,一席金玉良言。”   嗯?   朱有爝眨了眨自己有些迷醉的老眼:金玉良言?   那什么……   他不是被那道废殉葬圣旨还有秦纮那密折给吓成了惊弓之鸟?   于是赶紧查了查自己和儿孙们名下的田亩,结果发现已经拥有了五分之一的河南省。   惊吓来得就更大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继续下去,自己绝落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干脆赌一把,站个队。   于是主动上折子为皇爷分忧,试图上交所有土地保平安。又怕小皇帝狮子大开口,还真直接笑纳了。所以在三哭穷,更很说了些苦于孩子们有心报国却无途径的话而已么?   哪儿金哪儿玉了啊!   见他茫然,朱祁钰也不拆穿。只满脸欣慰道:“说来也是朕的失职,自打土木之变无奈登基后,所思所想皆是皇朝发展。穷家难当,所以处处想着开源节流。”   “只瞅着宗室日繁,所需宗禄倍数增多。所以才颁布宗室人口管理的旨意,试图扬汤止沸,却从未想过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这话一出,朱有爝那点酒意化作白毛汗。瞬间汗湿脊背,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就怕二侄孙前一刻还言笑晏晏,后一刻就把屠戮宗室的大刀塞进他手里。   虽,虽然他在宗人府担了个左宗人的衔儿。可自从永乐之后,宗人府的相关事物都挪到礼部去了啊!   宗人府早已名存实亡。   他都怕,世子朱子垕跟他那些弟弟侄子们只会更怕。   刚下连点规矩都不顾了,连说自家老子、爷爷年老固执,有些事情上过于想当然。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皇爷瞧着他也是心系大明江山的份上,多多宽恕。   朱祁钰摆手:“表叔们何出此言?叔祖身为周王,一直守土有方。所思所想所谏也都经过深思熟虑,句句金玉良言。”   “朕也觉得,朱家子弟自幼名师教导,各有其长。却都在封地不科考、不当官也不经商,只干嚼着那些个俸禄。不管是对朝廷还是对优秀子弟本身来说,都是一种绝大的浪费。”   那是该好生思索,给所有人等报效朝廷机会之语听得周王子孙们齐齐呆住:!!!   这,这可能么?   自从建文以来,朝廷对藩王就防备极深。   永乐上位后更是变本加厉。   洪熙、宣德、正统,一代一代的,更恨不得把藩王当猪养。给钱给粮给赏赐,却不给当官、从军、经商、务农,只许吃喝玩乐。   正统御驾亲征,结果几十万大军祭天,自己都当了俘虏。   江山垂危,却宁可山东河南四处征召民壮。连运粮兵都派上了大用,甚至有心琢磨着南迁,都没说把南京驻兵调过来参加守卫京师。   今上这……   这三言两语间,又要改个祖制?   倒是朱有爝瞧着帝王情深意切,满殿大臣无一反对,心里就有了数。   想来在这之前,各位大臣,尤其是户部尚书已经被年轻帝王算明白了宗禄帐,不愿意再真金白银养些毫无作用的铁废物了!   虽然他们其实也不愿意当这废物。   可事实就是,数万宗室每年花费巨大,却除了曲艺、杂说、闲诗等小道外,对家国天下无任何实际作用。   机会!   大大的机会!   不想让后辈儿孙降到降无可降奉国中尉,一家老小只能靠二百石艰苦过活的朱有爝赶紧跪下:“陛下英明,太祖爷当年体恤子孙,顾念亲亲之意,自然万分慈爱。只世易时移,祖宗之法便再好,不适合当下发展了也得当机立断。”   “否则就要成为愚孝之辈,害人误国。他朝下去见列祖列宗,也稳被骂木鱼脑子,不知变通。”   三言两语,堵住可能会有的反对之词。   接着周王殿下就将自己花白的老头磕在了承天殿的金砖上,恳请皇爷跟开海禁、改土归流等试点一样,也拿他们周王府一系的子孙们试试。   看这些木头疙瘩里面,能不能选出三五个可堪造就的,好歹为朝廷、为天下出点微薄之力。   推销起自家儿孙来,周王殿下可不含糊。   别看老大爱喝酒,二十大几了还没个子嗣。但爱喝酒的人,酿酒也有一套啊!   好方子可多,酿造出来再卖到海外去,保准能为朝廷赚许许多多银钱。老二继承了他祖父衣钵,在医学上很有些造诣……   一个个儿孙介绍下去,难为他记性好,能清晰记住每个子孙的特点。   惹得吴太后都直夸他慈爱,所以才家庭和睦,儿孙满堂。   朱有爝亲爹,第一代周王朱橚就是当年建文帝削藩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孩提时代就被连累着成为庶人,直到他四大爷成功上位,家里才恢复王爵。没过多久,二哥又上蹿下跳争夺世子之位,差点把他坑得满头包。   可谓饱经风霜,避斗能力满级。赶紧谦逊谢过,利落转移话题。   坚决不回夸或者祝福,绝不让太后抓着一丝丝借机催皇爷选秀的机会。而是再度献上自家父王多年心血──《救荒本草》。   说真的,做这个决定之前,朱有爝一是为转移话题,二是不忍父王多年心血被束之高阁。   但说期望,其实没报多少的。   可没想到,他这书才刚掏出来,帝王就欢喜离席。三步两步到他面前,亲手接过书卷:“哎呀呀,倒是朕的疏忽了,竟忘了太叔祖这利国利民之作,白白让明珠蒙尘许久。”   朱子垕等人齐齐惊讶抬头,却见帝王满脸真诚。那样子,竟似比多得了数万顷地还要开心般。   连太后都纳闷,想着儿子这礼贤下士的劲头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第118章 救荒本草&襄王之忧   朱祁钰能不欢喜么?   时人不知《救荒本草》的珍贵,他可知道!   梦里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不但引用了相关材料,还吸收了描述植物的先进方法。陈嘉谟编着《本草蒙筌》时,也采用了某些方法。   《农政全书》全文收载,《古今图书集成》大量引用,《四库全书》中也有收录。   还有什么《植物名实图考》、《野菜谱》、《野菜博录》等等,都受其启发。且流传到国外,被认为是中世纪最卓越的本草书籍……   绝对宝贝中的宝贝有没有?   偏太宗爷入得宝山空手归,只当亲弟弟的‘降书’给收了。之后就束之高阁,再也没重视过。   仁、宣与正统也一样!   虽时有灾荒,却没一个想起这本救命的书来。   朱祁钰以前是个吃粮不管穿的王爷,去年好皇兄‘留学’,他得了祖宗示警后。就在保住京城、保住自己跟妻儿小命与保住皇位的路上策马狂奔。   大刀阔斧干了不少事,但还真没想起这本书来。   还是周王再度献上,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不就喜不自胜,赶紧上前接下了么?   现在见满堂诧异,他立马见猎心喜地笑着,从容翻开书页:“早听说开国之初,因长期战乱故,中原赤地千里,水旱频发,以至于饿殍遍野。百姓只能以草根树皮,甚至观音土果腹。”   “第一代周王橚太叔祖见百姓疾苦,不惜以王爷之尊,在府邸开辟了一个植物园。种植当地可食用植物,还专门养了一群人考察、记录,历经十数年才得了这么本奇书……”   这不就是吗?   朱有爝现在想想,还替自家老子叫屈。   当年父王为了派人去各处收集野菜,还没少被皇帝四大爷责骂呢。结果辛辛苦苦十几年,可算是将心血编纂成书了。   乐颠颠献给亲哥,想着好歹为国为民出一点微薄之力。   结果人家接是接了,根本就没看在眼里。倒是他家老头子,临死还颇为遗憾呢。   正是想着这个,朱有爝临来之前才鬼使神差地又带了一套。琢磨不管有枣没枣,好歹他杆子打了,也算为自家老子尽心了。   倒没料着新皇竟如此与众不同。   他这唏嘘间,朱祁钰已经开始就开始新一波赞叹了。   什么配图清晰,便不识字的也能按图索骥啊!文字简单直白,对味道、性状、药性、配伍、生长地区甚至烹饪方法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啦。   实在是本利国利民的好书。   且种类齐全。   提起这个,朱有爝就好阵怀念:“父王在时说民生多艰,尤其咱们封地开封常遇黄河水灾。若多认些种类的野菜、野果等,知晓烹调方法。也能在有限条件里更好备荒。”   至于配图?   可不就是为了方便百姓按图索骥的么!   地主豪强家产多,可沦落不到挖野菜的地步。而以草根度日的贫民,又有几个识字?   “周王太叔祖仁心啊!”朱祁钰叹,命人将这书给席间大臣们传看。   上下两册书,不但整理了常见种类,还增加了整整二百七十六种。配图清晰,注解简单又明了。   不但能日常食用,备荒救饥,还能治疗一些简单疾病。   任谁看了,都得说声老周王巧思。此书确实利国利民,该广泛刊印。多教会一个人,饥荒年代就多一份生的希望。   最后朱祁钰做主,将此书多印些。   交付到适合地域的各县县令手里,将其给百姓宣讲、教授纳入到政绩考核中。如此一来,相信相关地方官定会认真努力,不让周王叔祖的心血白费。   朱有爝当场激动:“陛下此言当真?”   得到圣旨已下,必不为假的回复后,小老头当场嚎啕大哭:“父王啊,您瞧见了吧?您的心血没有白费,这救荒本草,早晚有一日能救得了百姓们的荒!”   这话说得……   朱子垕都直捂脸,却还是不得不为老爷子找补,说他只是太激动了。没有别的意思,皇爷千万海涵。   朱祁钰哪能怪罪?   赶紧亲手把人扶起:“堂叔不必这般拘礼,朕知叔祖至孝,也知他欣慰太叔祖一片苦心终于能用之于民的喜悦。”   “您初来京城,可能不知。派人往海外经商时,朕也特别嘱咐人多寻粮食、蔬果等。就想着宋朝占城稻旧事,但能寻到一两样,也能让我大明无饥馑之忧。”   朱子垕怔愣,朱祁钰眨眼:“朕与太叔祖乃知音人也,只会欣喜,哪会怪罪?”   朱子垕:!!!   就震惊,万般不可置信。   但事实上,陛下确实对他们一家子都很亲厚。隔三差五设宴,亲自陪同游览京城。   格外礼遇。   特殊到随后赶来的襄王等人陆续来到时,一个个眼珠子都要嫉妒红了。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有些事情,慢了一会子,就得落后一辈子。   尤其新皇只亲率百官迎了周王一家子,后续都是胡濙那个太子太师、礼部尚书出面。   不能说几朝元老不够排面。   但有周王到京时的场面珠玉在前,两相对比之下,襄王等人的心情就不免微妙。   等相关人等到齐,朱祁钰就是否成立皇家海贸船队事进行商议,并表示诚恳听取众人意见。知道他有意考验宗室子弟,择优为朝廷所用的襄王殿下开始提出反对意见了。   不仅仅是对海贸,皇家海贸船队,还有朱祁钰对户籍上的小尝试。   作为三履权力漩涡,中心半点荤腥没沾的超级老狐狸。   襄王殿下就算是唱反调,那也是有理有据。   且一脸为国为民。   保准让朱祁钰就算不采纳,也绝不会因此而迁怒甚至对襄王一脉下手。   比如海贸,他就一针见血,直指粮食问题:“海贸成功,沿海居民能多个生计,朝廷也能多些税收当然好。但臣以为,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尤其海贸!”   “毕竟那货品里最受欢迎的除了玻璃镜外,就是丝绸与瓷器。尤其是丝绸。臣担心商人逐利,哄抬丝绸价格。百姓为了获得更多收成,大面积改稻为桑。长此以往,国朝以缺粮为患。”    第119章 比如?襄王殿下不用七步,就能找出许多例子   这……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毕竟这不是有可能,是太有可能了。   升斗小民管什么国家大计?   只打自己的小算盘。   一亩地种稻子能得两石,不过纹银一两。但同样一亩地,可产十几石桑叶,少者也有六七石。多则纹银五六两,少也有二三两。   数倍差异下,种稻还是种桑?   而且,桑树四年起科!   第二年便可养蚕的桑树,第四年才会征税。两相比较,又比种稻便宜了许多。   很容易让百姓在利益驱使下,作出利己选择。   襄王摇头,特别语重心长地道:“春秋时,管夷吾便以一粮灭四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陛下当谨记粮乃国本啊!”   “粮荒,则百姓饥,民生乱,国之不稳。”   这话一出,原本反对开海禁的一小撮兴奋了。马上趁机谏言,请皇爷多多考虑襄王的耿介忠言。   切莫因小失大。   所以他才派人寻找玉米、土豆啊!   为的可不就是增加粮食产量?   朱祁钰暗忖,面上却满是赞许:“襄王叔果然老成谋国,张口便是国计民生。朕记下了。后续会勤加督导,便发展丝麻也保证有度,绝不让齐纨鲁缟事在我大明重演。”   虽不知这位三让天下,风雨半点不沾的襄王叔怎就一改往日作风。   但毕竟自家亲叔。   对他有举荐之德,如今更有支持之意。   朱祁钰心里清楚着,虽然自己手刃皇兄、代父废后的强硬手段让宗室颇为忌惮。   可若没有周王叔祖的神来一笔。   再加上襄王叔的随后赶上,给原就因秦纮事而战战兢兢的荆襄诸王们又添新压,事情绝不会这般顺利。   五叔大功!   而对于功臣,朱祁钰态度一向良好。不但细听良言,还得恳切相问。恨不得让亲叔给他打打分,方方面面都点评下。   襄王一时困惑,弄不清楚二侄子到底是演技良好,还是真求知若渴。   但朝廷对待藩王的态度有变。   献地上被周王叔捷足先登,他也只好另辟蹊径,做让二侄子更刮目相看的那个。   当然发表看法不是挑衅君王,该有的彩虹屁不能省:“陛下过奖,臣不过些许愚见。想着您万一着眼长远,未曾注意这等小处,也做个查漏补缺之用。”   “您既已有章程,臣自不必多言。至于别的,陛下文韬武略,英明无匹。不过……”   殿下皱眉,似有些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模样。   朱祁钰当即表示愿闻其详。   然后,他就听到了襄王对于户籍事的担忧:“土木之变后,上……正庶人被掳,贼兵虎视眈眈。内外交迫下,陛下事急从权倒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刀兵已息,天下承平。您这权宜之计,是不是也该停停了?”   到底户籍划分虽严了些,但也是为了皇朝稳定。   民务稼穑、军保家国。正该各安其分,各尽其责,乱了户籍就容易乱却根本。   比如?   襄王殿下都不用七步,就能找出许多例子!   “若商为良籍,不禁科举。以其家财,自然能购买更多书籍、延请名师为自己答疑解惑,普通耕读传家的考生怎能比过?长此以往,寒门更难出贵子。若庙堂之上皆商人子嗣亲眷,难保不为私利而坏大义。”   “军户辛苦,闲时种田,战时上阵杀敌。但若军户都成民籍,那日后又谁来保国呢?”   “士农工商,说来耕读传家,实际土里刨食。若能从商,轻轻松松赚得许多银钱,谁还愿意苦巴巴种地啊!”   朱祁钰仔细瞧着,他家皇叔确实一脸凝重,特别担心的样子。   十分真诚。   那他可更要倾耳细听了。   襄王殿下拱手,把礼仪这块拿得死死的:“谈不上什么高见,只臣一点蠢念头罢了。自大明立国以来,太祖便行屯田之法,寓兵于农……”   不愧是经历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与如今景泰五朝的老王爷,对各种相关政策烂熟于心。   讲得那叫一个清晰分明。   且只忧国忧民,勇敢而又认真地指出朱祁钰哪方面的安排不够恰当。   让他说提建议,他却半点不沾的。   只道朝中人才济济,群策群力之下,定能想出妥善的解决方案来。   主打一个关心,但不逾矩。   老狐狸一只。   但朱祁钰的口号就是绝不错过任何一个有用之才,就连夺门之变的核心人物徐有贞都被他派去修河堤,瓦剌降卒都得做苦力。   更何况是他原就准备要化负担为助力的宗室们呢?   遇上了,就绝不错过。   皇帝陛下再度离席,执晚辈礼,满眼真诚:“襄王叔莫要太谦,您刚刚这一席话,胜过侄儿苦读十年书。朝中何人,能比得上您更博学多闻、更关心咱们大明和您侄儿我呢?”   “好皇叔,您就多费费神,好好点拨点拨侄儿吧!”   “您知道的,早年侄儿也跟您一样,有兄长为靠,也用不着操心江山大事。可谁料想着……”   唉!   朱祁钰长叹,满脸哀伤。   襄王跟诸王与群臣们赶紧仔细宽慰。   说些个皇爷仁至义尽,堪称国朝第一好弟弟,是正庶人身在福中不知福。非但不知感激,还怙恶不悛,做下犯上作乱之事。才逼得皇爷这般心善之人也不得不为了大明江山稳固故,将其正法的话。   朱祁钰这才释然些,但仍说自己年轻经验少。陡然间成了这万里江山的主人,真真朝乾夕惕。生怕哪处做的不好,便要贻害天下,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黎民。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叔教我,皇叔帮我!   只想刷个存在感的襄王殿下:???   相识多年,怎么没发现二侄子还是块粘年糕呢!   自从那日宴会之后,这小子除了日理万机之外,就频频召见他。   各种问计,丁点也不拿他这个皇叔当外人。   你不点明他装傻,你点明,他当场眼珠子就瞪圆:“这天下,侄儿就算谁也信不着,也不会信不着五叔啊!当初土木之变,孙氏都给您下懿旨了。但凡您有一丝丝野心,这江山也轮不到侄儿吧?”    第120章 行前所未有之事,便得冒前所未有之险   “陛下可不好这么说,大宗在,哪有小宗僭越的道理?孙氏妇道人家,只打自己那点小算盘。臣可不能糊涂,也不敢糊涂。”   襄王当场跪下,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生怕一个不慎,就因为陈年旧事陷入被猜忌旋涡般。   朱祁钰赶紧把人扶起:“自家叔侄,五叔何必如此拘礼?侄儿对您没有任何猜忌之心,只是苦宗室日繁,宗禄渐渐成为朝廷巨大包袱。因而辗转反侧,想寻个两全之法而已。”   襄王:!!!   襄王整个人都麻了,这是他该听的吗?是他能听的吗?   可皇帝侄子滔滔不绝,仿佛要说尽这一年多来,他被迫登基之后的种种辛酸般。   然后就用那真诚而又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民间都说娘亲舅大,爹亲叔大。您跟皇考可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如今皇考英年早逝,皇兄又……”   “土木一战后,国朝瞧着蒸蒸日上,实际积弊甚多。侄儿又是被赶鸭子上架,没正经学过一天的治国之道。您当叔的,就忍心眼看着侄儿左支右绌、辛苦应对吗?”   “可是……”   襄王眉眼纠结,语气挣扎。   他虽然出生的晚点,没赶上皇爷爷掀翻桌子,造侄子反……咳咳,奉天靖难的热闹。   可却也知道,当年靖难路上,他老人家给二叔画饼。   说世子多疾,汝需勉力。   结果天下打下来了,哥们俩的矛盾种子也种下了。   要不是群臣们拦着,再加上母后争气,生了大哥那么个好圣孙。皇考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还真两说。   后来皇位虽然顺利传承到了皇考身上。   二叔却也还是不服,人都被大哥做成了烧烤。   听着靖难旧事长大,又亲眼瞧见父皇他们哥仨斗得多不可开交。襄王殿下可厌恶极了这些。这才三次有机会触碰到至高权力而不动摇,只安心做个富贵闲王。   但身为皇室,受天下供养。   他也是盼着大明能够千秋万代,长治久安的。如此,他与他的子子孙孙们才能跟着富贵不休。   可温柔指出些许瑕疵也就罢了,直接开口谏言……   看出他这迟疑的朱祁钰笑,连说与国事无关。   他们叔侄两个只是好好谈谈心,详聊一下大明与宗室如何才能互惠互利,有一个良性发展。   而不是如今这般继续下去,闹到最后国疲宗庸。双双陨落,或者不得不挥刀砍向血脉亲人以自救的境地。   说着,他还直接上了数据。   洪武年间,那二十四家王爷一共多少人丁、多少赐地。   现如今,又有多少家王、郡王、镇国将军等。多少赐地、多少赐园。   一年要花费多少宗俸,又占国库收入的几分之几。太祖爷开国之初,全国上下有多少记录在册的土地,如今又有多少。   大冬天的,生看得襄王冷汗涔涔:“陛下,这,这……”   朱祁钰只笑:“五叔放心,朕没有要清算任何人,也没有要杀谁给谁看的意思。只想让您明白,侄儿与大明现如今的困境。”   “您只道让侄儿发展海贸的同时注意农桑,切忌舍本逐末,因小利而忽略根本。侄儿又何尝不知呢?可是……”   包袱太多,窟窿太大。   开海运才能迅速将经济发展起来!   而且他可没忘,梦里头那个取代了大明的清就因为闭关锁国,导致消息闭塞。别国轰轰烈烈搞工业革命的时候,妄自尊大的乾隆还在醉生梦死。   宁可开议罪银的坏头也要纵情享乐。   以至于吏治败坏,贪腐成风。   人还没死呢,就爆发了白莲教起义。后来什么天理教、太平天国的,农民运动一场比一场轰轰烈烈。   打得国库空空,民生凋敝。   好好个盛世王朝如江河日下,然后又赶上那千古未有之变局。   结果……   梦里那些黑暗与屈辱,朱祁钰都不忍再想。只下定了决心,绝不让梦中的种种在现实里重演!   阻碍大明发展的一切不利因素,都将被他清除掉。   不管是海禁、宗室还是党争,或者土地兼并。   襄王不知道短短瞬间,二侄子到底想了些什么复杂内容。只见他双眸坚定,满是期待与真诚。   硬是让他防备多年的心不知怎地,就微微软了些许。   也跟着轻叹了声:“去岁那般危局,陛下确实不容易。可您是赶鸭子上架,全无半点经验,可治国事上,臣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臣虽没治过国,但管理偌大襄王府多年,到底也有些许心得。陛下若不嫌臣唠叨,就略听一二吧。”   终于撬开了一个小口子,朱祁钰只有欢喜的份儿好吗?   别看诸王之中周王年纪最大,辈分最高。   可论及与皇室亲近程度,在宗室之间的影响力,还得首推襄王!能让这两位都归他所用,那对宗室事上,也就成了一半。   甚至多半。   襄王在来京之前,就已经乖乖处理好了自己超过赐地之外的地,也将赐地悉数献上。现在瞧瞧各府田亩,他只暗道万幸。   好在周王叔神来一笔,好在自己反应迅速。   不然就这一个个的田地亩数,便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也得忍不住磨刀啊!   听朱祁钰国库不敢动,私库又给周王叔十万两,又预留出不少置办货品的。再加上马上到来的冬至、新年赏赐。   私库又空到快跑耗子了,所以穷则思变,想着拉天下藩王入伙。   这才琢磨着以地为本,成立一个他所说的皇家船队。专门派人经营,所得用来给各家分红。   以这种形式实现既不让王孙贵族手里有太多地,影响民生。又不让宗室子弟们失去收入来源,连龙子凤孙的基本体面都维持不了时。   襄王殿下当场很不体面地翻了个白眼:“陛下初衷虽好,但海贸之事有且只有这么一个成功经验,如何让众人信服呢?”   “到底行前所未有之事,就得冒前所未有之风险。”   “便臣等,若无秦纮那封密折、您那约束宗室子嗣出生率,废除殉葬的圣旨。再加上周王叔的投诚,都不会心生惴惴,更何况旁人?”    第121章 越级提拔:春日进士,冬日便做了知府?   荆襄之地流民汇聚,所以他们这些地头蛇们怕被迁怒,被严惩。   别的藩王封地可没这回事,自然无所畏惧,更不会好端端就把自己半副身家都无偿奉献咯!   朱祁钰挠头,一脸侄儿还是浅薄了的模样:“那依着皇叔之见?”   襄王殿下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   只强调不能来硬的,免得适得其反。不如也跟改土归流与解除海禁一样,先以荆襄之地作为试点。   如今这些家献地的王爵先成立个船队,就依着陛下那提议、那运作方式。   等路线熟了,挣到真金白银了,自有眼红的自己闻着味儿过来。   到时候主动权掌握在陛下手里,相关规矩自然而然的也都由他定制。怕宗室子弟恃强凌弱,知法犯法?把相关处罚条件跟分红联系起来。   绝对比爵位更有诱惑力。   毕竟爵位再好,那也数量有限。但分红按支发,与那一支所有人利益相关。   自然都会自我约束,互相监督。   英雄所见略同!   朱祁钰心中暗乐,面上却满满佩服:“好好好,五叔这建议极好,听五叔的。那户籍事呢?您可有更妥善些的法子?”   依着梦里所见,现在被视为奇技淫巧的工业、科技等,才是未来发展的主流。   才是国之重器。   制霸未来的关键所在。   经济也十分重要。   那现在不公平的户籍制度必须得改,必须得让匠人与商户得到尊重,军户也一样!   保持现在这样或许可以安定,但朱祁钰要的不只是安定。   襄王殿下不知他这番奇遇,自然也无从了解他这宏韬伟略。只以自己的眼光觉着,现行的户籍制度或许对某些人群来说不大公平,但最经济实惠。   比如因军户而出现的府兵制,就让大明用最少的银钱养了最多的兵马。   提起这个,朱祁钰就不免苦笑:“皇叔说的都是以前了,现在……”   屯田被将领、镇守太监、地方豪强等侵吞。军户本就微薄的收入骤减,兵力也大降。   吃不饱穿不暖,提升艰难,还要自带武器、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   还子子孙孙重复,但有战死,还要抽家中余丁补上。甚至一家子男丁死绝,还得往宗亲、甚至户籍所在地去钩补。   这谁受得了呢?   干脆狠狠心当了逃户,做了流民。   洪武三年,逃亡军士就已经有四万七千九百余了。   后来四海搜捕,大力严惩。   情况才略微好转。   可班军京操,虽本为训练兵士之善念。但海内燕安,训练懈怠。   好好的班军却都成了免费劳动力。   军士忙时务农,闲时还要赶赴京城干苦力。稍有延期,便按违限罪,轻的罚去居庸关、密云、山海关半年。重的,直接发到边卫去。   又苦又累还无偿,军士们不跑才奇了怪呢!   宣德年间,军弊越来越多。不得不诏令清理天下军卫,相关律例从十一条增到二十二条。   也没挡住逃户越来越多。   正统年间,天下卫所逃户就已经达到了几十万之多。   襄王觉得事情若想根治,就得再度清军。严查侵占卫所田地的将领、镇守太监与乡绅豪强等。提高军士待遇,严明法度。   可朱祁钰觉得不过是饮鸩止渴。   军户制度本就有很大的缺憾,就算按襄王所说,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但襄王有句话说得对,事关国本,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他才登基一年多呢!   很多事情,完全可以徐徐图之。先修内政,搞经济。把相关事项准备好了,条件也成熟了,再下手改革。   因此上,朱祁钰暂时按捺住大规模改革兵制、户籍的想法。   特别郑重地对襄王行了一礼:“多谢五叔教我。”   襄王慌忙还礼,心里对这个二侄子的印象却无形中好了太多太多。   可惜啊!   这孩子居幼,又非皇兄心心念念的孙氏作出。   否则若他当年就被立为太子,大明如今就不会有土木之败,也不用牺牲那么多精锐了。   心有好感,又被交了底。   襄王殿下再跟叔叔、兄弟侄子们转达时,自然而然地就带了几分规劝之意。   众人虽有不舍,但来京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现在还被皇帝重谢,有机会被皇帝带着一起发财。那点子不舍,也悄悄变成了期待。   次日早朝,朱祁钰就好生表扬了周王等人一番,接着就宣布大明皇家船队成立。   又下旨解开荆襄之地与五台山不许平民开垦的禁令。   设郇阳府,以秦纮为知府。   命其核查治下田亩,给流民分发土地,安排流民附籍。免流民复业税,还给耕牛、种子等。   春日里才中了进士,冬日里就连升数级摇身一变成四品知府?   这消息一出,满朝震惊。   纷纷请陛下三思。   就算那秦纮是个可造之材,也不带这么揠苗助长的啊!而且此例一开,效法者多,容易败坏吏治。   对于这些反对声音,朱祁钰纷纷无视。   除了正确答案在手,知道秦纮可堪重用外,他也有意让朝臣们知道:比起才华才名,他更需要能坚决执行他命令。为更好完成任务,不惧生死的能臣、忠臣。   只要卿不负大明,朕亦不负卿。   而且……   朱祁钰眨眼:“怎么能说秦爱卿无功呢?他那份耿介忠言的折子,贡献绝大。”   因为那封密折,让朝中人心浮动,让他那好皇兄看到了机会,所以才铤而走险。试图如梦中那般,搞夺门之变。   他才能顺利收网。   也是那份折子,加上限制宗室人口、废除殉葬两道圣旨,让周王心生忐忑主动投诚,襄王跟上。才有了如今他这绝大收获,才让流民这个大问题有提前解决、彻底解决的先决条件。   群臣:!!!   所以您还是听在耳里,记在心上,惦着要丈量天下田亩了么?   朱祁钰没有,但如海贸、如改土归流般。   他还是选择了试点,就在荆襄之地的几府。命相关官员核查下辖土地,严问宗室皇亲、文臣武将与大小太监等强买强卖、铁脚诡寄事。   主打一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122章 清屯   不止民地,相关卫所的屯田也要彻查。   而且重点查!   主要注意事项就在屯田这里。   年轻帝王满脸冷肃:“皇家大事,在祀与戎。兵者,更是大事中的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不可不重。”   这调调一出,朝堂上就瞬间寂静。   落针可闻。   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皇爷在拿荆襄之地为引,意欲掀起那种能湮没整个朝堂的大浪潮。   果不其然,少顷,清屯二字就炸响在众人耳边。   命以荆襄之地为例,从严、从准地彻查。   无论地方豪强、皇亲国戚,还是镇守太监、相关将领等。但有敢侵占屯田者,皆依律处置。   主动归还,且弥补相关损失者,酌情从轻发落。负隅顽抗,拒不归还。更为湮灭证据而违法乱纪者,罪加一等。情节严重者罢官夺爵,抄家问斩。   此令一下,阖朝震惊。   稍后,大殿上就呼啦啦跪了一大片,皆劝皇爷三思。兹事体大,不可冒然行事。   免得心是好心,却办了坏事。   甚至引起军营哗变。   徐徐图之?   呵呵。   然后等着你们一个个的私通消息,为己或者助人湮没证据,先把清查应付过去。等事情过了,再故态复萌,卷土重来吗?   朱祁钰心下冷笑,他才不给这机会呢。   就算户籍改革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提不上日程,他也得先把军户该有的待遇给人家。按着太祖爷定下的田亩,少一分一厘都不行!   严禁相关人等侵吞屯田,将兵丁当成他们的私人雇农。   抓到一个,处理一个。   此后着以为纪。   鼓励举报、加强督查、严明相关法度。   横竖一句话:“兵力充足、强盛与否,关系到社稷存亡。有朕在一日,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的贼手伸向军饷。否则,但有查证,绝不姑息!”   “众卿也不必多言,朕既敢下此令,自然就会做好相关部署。”   年初录取的那批进士,如今经过大半年观察与培养。孰优孰劣,早就在他心上。   也自自然然的,全都以他马首是瞻。   早在他下令清屯前,就悄悄把人都派出去了。   饱有才学,忠心耿耿。还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怕不能赶在同伴前头建功立业的朝堂新鲜血液,加上王骥手下的百战精兵。   两相配合之下,若能如预期般把事情办好。那么荆襄之地就是清屯第一站,陆续遍布全国。   若不能……   那便细细推敲,好生查漏补缺。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再酌情改善。   文武群臣们也现在才知道,皇爷这话不是商议,是告知。   甚至相关人手已经赶赴现场了。再晚两日,说不定就有倒霉蛋儿成为那杀鸡儆猴里面的鸡了!   天幸那正庶人作妖,以秦纮那密折为引。   意欲挑起群臣与皇爷之间的矛盾,好趁虚而入。以至于京中人心惶惶,别说妄动屯田了,正儿八经买的田庄都被转手了不少。   就怕皇爷哪天想起这茬来,真大刀阔斧整治。   而那些舍命不舍财的傻大胆们则跑去谋从龙之功了,现如今斩的斩、绞的绞。   朝堂之上,还真没几个在这方面有大问题的。   知道这事儿已成既定事实,反对声浪也就随之停止,只从该如何善后上展开讨论。   既然做了,就把这个事儿做好、做完全。   让善政落到实处。   见皇爷是动真格的,真要从根子上治理这个事情。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于谦赶紧出列,把那几地屯田被侵占得更为严重、逃户更多的情况一一呈报。   尤其他早年曾巡抚过的山西。   那里有晋、代、沈三家藩王世系。有兵家重镇大同,尤其兵家重镇大同。   不但有太祖爷十三子代王朱桂后代世系就藩,还有镇守太监、大小将官与当地豪强等把手也伸向官屯。   再加上少数军户私卖屯田。   还因其地位于边关,常受蛮族侵扰等故。导致土地兼并严重,军户逃亡也多,卫所米粮常有亏欠等等。   少数的坚持派之一。   积极拱火,想尽快变试点为全国核查。   朱祁钰走下丹墀,亲手将人扶起:“朕就知道,于爱卿乃肱骨也。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有卿在,朕无虑也。”   “不过事缓则圆,欲速反而不达。兹事体大,咱们得一点点来。有了荆襄之地的成功经验,才好渐渐推行全国……”   毕竟,荆襄之地的最大阻力们还在京城,且已经上了他的商船。   已经一伙人了。   别的地方可没有呢。   不是不能武力镇压,而是比起妄动刀兵。他更希望以点带面,就把这个事儿给解决了。   打从董福汇回京后,朱祁钰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命人准备新一批货物。   跟几位王爵商量好组建皇家船队事宜后,这扩大了两倍有余的船队就已经下了海。只往南洋一带的话,用不了春暖花开就能顺利返航。   到时候真金白银的利润在,不愁余下的藩王宗室们不动心。   就算有不爱富贵的,那权力呢?   子孙后代的前程呢?   朱祁钰相信,只要下对了饵,就没有钓不上来的鱼。   拿下宗室,问题就解决了大半。   毕竟开国至今,虽历经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六朝,到他这已经第七任。但实际上,也不过八十余年而已。   不管是土地兼并,还是逃户、流民的情况都是有,但还没严重到无法遏制。   没到后期既得利益者过多,党政林立。帝王但想励精图治,不是被压制,就是易溶于水的疯狂程度。   帝威仍在。   咳咳。   应该说有他护京城、攻瓦剌。镇夺门之变,手刃皇兄、废其帝号、削其宗籍,甚至代父废后之类的种种后。   他这个皇帝的威信简直空前。   这不,命令下达了没几日,可能秦纮等人还没理清头绪呢。   驻守在宣府的石亨、大同的郭登等人就先后上了请罪折子。言及去岁七月到如今,一直忙着备战瓦剌、整饬军务等等。   一时间竟没注意,自己手底下也有这等侵占情况。   赶紧依律处理了,再来与皇爷请罪。都是末将治军不严,还请皇爷严惩云云。    第123章 宗室人才合理运用   乖觉到让所有人诧异,郭登倒也罢了,那石亨……   谁不知道就是个官迷来着?   战场上奋勇拼杀,完事儿后却每每嫌恩不厚。让他邀功容易,让他请罪简直难如登天。   朱祁钰也很意外。   但事实上,石亨也确实怕了他那智计百出,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那边哭,边把剑捅进亲哥心窝子的画面简直成了他此生噩梦。   今上朱祁钰也成了他再不敢有丝毫背弃念头的人。   既然皇爷有意清屯,他这配镇朔大将军印的宣府总兵当然得积极配合着。力争压下那些个初出茅庐的进士们,取得最佳表现啊!   可巧,郭登也是这么想的。   尽己所能,自上而下彻查。除了在皇爷面前表忠外,保障军户们原本就称不上丰厚的待遇,也能减少逃户发生概率。   使自己所辖卫所的兵源不再减少,有余力操练。日后战场杀敌,战斗力也自然而然能大幅度提高。   将领们能如此自动自觉,朱祁钰当然要给予肯定。   不但降旨嘉许,还把两人事迹都写在邸报上、大明报上,号召更多将领向他们学习。   严饬军务,严管这等违法欺君事。   让收到相关消息的将领眼前一黑,暗骂声好狗贼!为了讨好皇爷不要脸便罢,这怎么还带祸及同僚的呢?   倒是民间、军中对于朱祁钰这个新皇的好评如潮。   随即他还一纸告天下书,直接印在了大明报上。   明明白白写了自己初登大宝便内外交煎,左支右绌。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了解与处理,比如军中将领、镇守太监或地方豪强强占屯田事。   以至于许多军户生活无着,不得不一逃了之。   虽违军纪,但情有可原。   是他,是大明做得还不够好,如今他认真道歉,仔细悔改。体恤逃卒们的无奈,愿意主动归来的便既往不咎。保证给予足额田亩、例盐等。   且从即日起,成立专门的监管部门。   专司强占军屯、克扣军户粮食、役使军士为私奴等事。   严禁上峰抢占兵丁功劳。由他这个皇帝直接主管,众军士皆可匿名举报,一经查证,严惩不贷!   这相当于罪己诏,也相当于承诺书的内容一出朝野震惊。   陆陆续续的,还真有不少军中逃户默默归来。   确定新皇说话算数,真不翻以前的老黄历。还严格办理,按着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足人足额地下发屯田亩数。   一个个奔走相告,归来之人越来越多。   连襄王殿下都不得不对二侄子高高竖起大拇指:“陛下这招还真高明。”   嗐!   朱祁钰摆手:“五叔过奖了,哪有什么高明不高明?错不过民以食为天罢了!军户们本就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自己买兵器、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才不得已当了逃户。”   “如今瓦剌已平,贵州那边也消停了。四海承平,眼看着也没有什么仗好打。若真能一笔勾销,回来安安生生耕地,他们又何苦当那朝不保夕的流民逃户?”   襄王反复念了几遍民以食为天,接着又虔诚行礼:“陛下金玉良言也。”   朱祁钰:……   不过梦中所见,实实在在拾人牙慧罢了,没什么好赞许的。   但他越不居功,襄王就越以为他谦逊,越觉得大侄子输在他手里实在不冤。   朱祁钰解释不清,干脆也就不解释。   只果断进行下一个问题──宗室人才的合理运用!   虽然几代下来,朝廷对藩王的防备始终也没松懈过。而为了能够太太平平,各宗室藩王们也都寄情山水的寄情山水,沉迷享乐的沉迷享乐。   一个赛一个胸无大志的样子。   可到底都是从小延请名师的存在,不说个个允文允武,也多多少少有点一技之长。   比如周王世子好酒,也擅长酿酒。   老二则继承了祖父遗志,在岐黄之道上破有些研究。还常感念民生多艰,百姓看病不易。每每因为延医问药,而让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所以专门研究便宜,但却效果不差的平民药方,打算日后开个惠民药房。   还有许多擅长诗词歌赋、丹青书法的。   更有如襄王这样,在国计民生、朝政大事上都颇有一番见地的。   最难得是他们都对大明律研究颇深。   尤其襄王一脉。   提起这个,襄王就不禁老脸一红:“臣,臣也是怕那些孽障们仗着自己出身皇族,飞扬跋扈,为祸乡里。所以……”   “所以才安排先生用大明律为他们启蒙,意在让他们遵纪守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朱祁钰点头,这初衷也是极好的了。   只是一代代下去,襄王一系跟皇室关系越来越远,殊遇自然不比从前。渐渐的,这为遵纪守法而背的大明律,也就成了某些不孝子孙们钻律法空子的工具。   现在有他在,当然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再度重演。   那,就让这些律法精英们进行些律法科普、修订与提及的相关工作吧。   有参与权,没有决策权的那种。   既能一展所长,又不会担心宗室等对朝廷政务参与过深,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其余人等也是一样,擅长什么就做什么。   襄王殿下则受命当了宗人府宗令,在原本的职责范畴外,还担负了与其余宗室讲解皇家船队运营、盈利状况与新成员申请初审等任务。   索性荆襄之地的王爵都在,离年又没两个月了。   朱祁钰索性下诏让各家藩王、属国等都一并进京。   正好他这个新君登基,还未接见藩属,趁此机会见一见,也看看日本那边到底给不给机会。   毕竟梦里头……   起初,朱祁钰还担心诸王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过于流于表面。   所说的重用跟他们所想的差距过大,让刚刚有些融洽的关系再度疏远。   却不料襄王世子听罢后竟双目炯炯地举手:“既然是宣传普法,那臣等能不能看着大明报的模式,也搞一个大明法制报?”   “臣知纸墨贵,办报价格不菲。就连大明报也是亏损了一阵子,才渐渐扭亏为盈的。所以先期的投入臣可以自理,后续获益也可以上交国库。”    第124章 中宫得子   作为襄王世子,宣宗爷嫡亲大侄子。   太皇太后在世时,最为亏待老儿子给生的大孙子。朱祁镛的身家正经不菲,并不把些许开销看在眼里。   只想用办报的方式,把普法工作给做好了。以这个为起点,日后便不能在朝担当重任,也能在也留下千古贤名。   初初听到这个的时候,朱祁钰都懵了,没想到这个梦里代宗有意立为世子的家伙竟如此简单纯粹。   回过神来立即就点头:“你有此心,朕自然不忍拂逆。不过你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来进行普法,想必也看出这报纸可为舆论喉舌的特点了。”   “当知一字一句不妥,可能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要万千谨慎,报纸刊登前先交上来审核一二才可交付印刷售卖。”   朱祁镛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   并打算第一期就刊登宗室管理办法。   气得他老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骂他是只懂添乱,不懂帮忙的孽障。   朱祁镛特别促狭地挑眉:“日后,父王是为皇爷分忧,儿子也是。理论上来说,咱们爷俩是同僚,是相互竞争的关系。给您添乱才是常态,怎么还能奢望被帮忙呢?”   叛逆到襄王手痒,结果那皮猴子三下两下窜到了吴太后身侧:“皇伯母,您可要为侄儿做主啊!”   生于宣德四年,比朱祁钰还大几岁的朱祁镛在吴太后面前撒起娇来半点不见违和。   吴太后也乐得纵容他:“好好好,伯母与你做主。你父王再这般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就长留京中,不与他回襄阳了。”   “留在京中与你堂弟帮忙,也免得他整日夜以继日,忙得都没时间往后宫走动。至今膝下也还只有一子一女。”   嗯,虽然如今吴太后与儿媳妇关系日渐融洽,但也不妨碍她眼馋人家藩王们儿孙绕膝啊。   尤其周王!   好家伙,连儿带孙百来个。   走哪儿都前呼后拥,好长一串。她都不敢想周王府往日里晨昏定省,周王妃得有多快乐。   亏得周王妃不知她心中所想,否则说不定要冒着僭越的风险问一句:这快乐,祝福气给你要不要?   令堂的!   她连个嫡子都没有,百来个都是老王八蛋与别个女子生的小王八蛋们。看来看去,也只有厌烦二字,哪来的快乐呢?   很多事情因为无知,所以快乐。   倒是朱祁钰被闹了个大红脸:“母后您……您可快别说了吧!土木一战朝廷,元气大伤。儿子整日忧劳还恐不足,哪有心思想那些?”   说起这个问题来,就连襄王殿下也严肃了几分。   帝王无家事。   尤其子嗣问题,那可关系到江山传承呢!   陛下不可不重视。   是是是。   朱祁钰点头:“倒也没不重视,上些日子,朕还亲自与皇长子择了蒙师。闲暇时候,也常往坤宁宫探望皇后跟她腹中胎儿,询问太医与产婆等。”   现实有太医给孙太后跟朱祁镇打掩护,帮她们母子俩掩盖弑君事。   梦境中又有一连治死两名皇帝还能寿终正寝奇葩事。   以至于朱祁钰对大明太医的整体实力都产生了深切怀疑,顺利扼制了提前到来的夺命之变后。那些身份存疑、医术存疑、忠心度存疑的太医就被他陆续清除了出去。   重新考核,又招进来一批医术医德、身份背景等都拿得出手的。   被他安排在庄子上的民间名医们若有意者,也都被吸纳进了太医院,安排了官身。   顾忌着皇后双胎,辛苦与危险都将加倍。   朱祁钰还亲自安排着,寻了两个医术高绝的女医,接生婆子等也早早安排好了。   连皇后生母都被接进宫中陪着。   唯恐有丝毫不测。   这也就是汪皇后身为皇后,素来也端方娴静。便位居中宫,也没有任何跋扈嚣张迹象传出。还严格约束家人,谢却了皇爷对父叔们的厚赏,甚至把亲弟弟安排与董福汇一道去出海。   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否则的话,这妖妃的名号可就不免早早给她准备上咯!   现在……   嫡子为重,就算襄王都说不出什么来,只道应该的,应该的。   皇后腹中怀的可是陛下嫡子嫡女们。   至于说双生子不祥,尤其双生嫡子,可能有碍皇爵传承?   呵呵。   让你没事多读书,少听些闲话了!   远的不说,正统九年赵王朱瞻塙得了一对双生子。不但自己大排宴席,隆重庆贺,就连宫中都专门派人祝贺。   还是正统帝的正庶人还亲自写了信叮嘱呢:承喻叔宫中一产二子,此盖祖宗福佑所及。叔积善之庆。宗室繁衍之徴也。惟善抚之。   所以双胎乃吉庆之事,至于皇位传承?   陛下才弱冠几年,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现在就敢提皇位传承事。就算陛下脾气好,吴太后也不是吃素的啊!   直接命人拉下去打一百板子,都得说太后娘娘心情不错。   否则……   定你个有诅咒君王意,你都没地儿哭去。   满堂欢乐,言笑晏晏之间。就见张诚过来报喜:“禀皇爷,坤宁宫刚刚派人送信,说皇后娘娘发动了。您看……”   话没等说完,就看朱祁钰龙行虎步地出了殿门。   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直奔坤宁宫方向。   吴太后也急,但她好歹记得帮儿子找补一二:“皇帝盼了嫡子多年,皇后终于瓜熟蒂落,所以难免紧张了些。周王叔、襄王弟与诸位多体谅些许。”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就匆匆道了声失陪,也赶紧往坤宁宫方向迎接自家乖孙子或者乖孙女们了。   想想两个白白嫩嫩,一模一样的福娃娃叫自己皇祖母,吴太后这心里就比吃了蜜都甜。   哎呦呦!   想她当年宫女出身,长相平平,圣宠平平。何曾想着有朝一日还能靠对家儿子不靠谱,让自家儿子捡漏皇位。   让她从宫女到皇妃,再到太后呢?   人的命啊,可真没处说理去!   吴太后咋舌,以为自己这人生到这儿便已是巅峰。哪曾想着儿媳妇争气,还能让有当大明第一对龙凤胎祖母的福气呢?    第125章 龙凤双生   龙凤胎?   初初接到这喜讯的时候,朱祁钰整个人都懵了。   这不能……   也不应该呀!   梦里头,代宗与原配汪氏只生了两女。   后来他不想打白工,汪氏不知道是真坚守道义,还是如代宗所言,只恨太子非她所出。所以坚决反对,因而被废。   至此夫妻陌路。   而代宗处心积虑许久,终于换太子成功。却还第一年立,第二年便丧子。此后一直到了,也没再折腾出来个子嗣。   所以就算太医说皇后腹中怀着双胎,朱祁钰也只当是一双公主。   等候许久,被宫人通传说皇后诞下小公主时,他可淡定了。   满心的应该如此。   结果,须臾后,宫女又来:“恭喜皇爷,贺喜皇爷,娘娘又生了个小皇子。龙凤双胎,大吉大利呀!”   啪!   吴太后一巴掌就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怎么,听说龙凤胎把你欢喜懵了?好小子,好运道。大明立国以来,皇家第一对龙凤双胎呢。”   “花儿果儿一起来,我儿终于有嫡子了。”   终于被这疼痛换回了一丝真实感的朱祁钰乐,轻声呢喃:“嫡子?”   “那可不?皇后此番居功至伟!”   吴太后眉眼含笑,不停地命赏赏赏,可替儿媳妇欢喜了。   朱祁钰也跟着弯了弯唇角,亲手接过小弓箭挂于坤宁宫门左。命张诚看赏,且细问皇后如今状况。   若非吴太后生拦着,说他进产房不但于事无益。日后稍有差池,还容易令人归罪于汪皇后。他还准备往产房里头瞧瞧,宽慰妻子几句呢。   可就是这样,听了宫女转述的汪皇后也眉眼含笑。   一直陪着她平安生产的汪夫人更喜得宣佛号:“菩萨保佑,列祖列宗保佑。皇爷如此,我儿实在有福。以后有长公主跟龙凤胎在,我儿更无忧矣。”   汪皇后笑着点头,心里也如溶溶春水。   谁能想到呢?   当年,皇爷还是郕王时,王妃人选还未定,膝下就有了庶长子。在这有嫡立嫡,无嫡待嫡的大明来说,简直首屈一指。   她被赐婚成为准郕王妃时,闺中姐妹明里恭贺,实际上哪个不暗暗嘲笑?   娘亲更每每提及就要泪落不止,连说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就被赐了这么个荒唐王爷呢!   哭得她都心生忐忑。   生怕入府后王爷妻妾成群不算,还要宠妾灭妻。   害她活着不如意,死了还得跟着殉葬。   不料想王爷虽早早有了庶长子,对嫡妻却颇为尊重。哪怕她怀胎十月,只生下个小郡主,也未见有任何不满。   在王府时,王府中馈在她手里。到了宫中,六宫也在她掌握。   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人越过了她去。如此情谊,便寻常百姓家都难得。更何况,皇爷如今乃天下之主?   汪皇后心中甜蜜。   竟连生育龙凤胎的苦痛都似削减了泰半般,还有心思念着帮夫君分忧呢:“皇爷私下里曾说过,有正庶人前车之鉴。日后储君当以贤以能,方不会误我大明。”   “女儿深以为然,也请娘转告父叔与弟弟们。千万别因女儿诞下龙凤双胎而骄矜自傲,误人也误己。”   汪夫人嘴角微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还用你格外嘱咐?”   “安心安心,有你平日里的规矩,再加上孙家血淋淋的例子在。咱们家里老小,一个比一个消停。只安享荣华富贵,才不敢琢磨那要命的事呢!”   横竖自家外孙占了个金贵的嫡字,又有龙凤双生的吉兆。   但凡他可堪造就,皇爷就不会考虑别个。自家规规矩矩,就能稳稳当上未来天子的母家。   若不堪造就?   呵呵。   既是烂泥,又何必拼着阖家阖族的命送人家上墙呢?   跟那孙家一样,啧,可怜见的。   九族之内,十六以下的男丁都被绑上了断头台。女眷按例是要没入教坊,或者与富贵人家为奴的。也就是她女儿心善,略劝慰了几句。   皇帝女婿从善如流,将她们改罚去织造局做事了。   虽也还是不得自由,且得辛苦做活。但好好歹歹能清清白白活着,不用被蠢男人连累到以死去保护清白的地步。   或者沦为官妓,受那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苦。   见娘亲想得通透,汪皇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草草看了一双儿女,就累极睡了过去。   汪夫人愕然,果然生女外向吧?   自打她奉命入宫后,无时无刻不在惦着这个臭丫头,恨不得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就怕孙氏婆媳在宫中经营多年,手眼通天。真有那么几个既忠心又有能力的,想通过坑害自家女儿、杀皇帝女婿嫡子嫡女的方式为旧主报仇。   毕竟前头那孙氏母子为了篡权夺位,可是给皇帝女婿下了毒的。谁知道那毒性到底清没清,这双胞胎又会不会是帝王最后的子嗣啊?   就算没有,就算不会。   女儿还高居后位呢,一旦顺利诞下嫡子,大皇子可就基本没戏了。   那位杭妃娘娘能甘愿?   左思右想之间,越想越不肯放心之下。   孙夫人这些日子都得清减十几斤,结果臭丫头只惦着皇帝女婿!孙夫人心里酸溜溜,给人掖被角的动作却温柔又慈爱。   回头与吴太后闲话的时候,还免不了要将傻闺女那几句嘱咐给复述一遍。   都是当娘的,吴太后哪能不知她这拳拳一片爱女之心?   当即便把皇后夸了又夸,连当年太皇太后赏赐的头面都巴巴给送过去了。   还严命自家儿子一定要大办龙凤胎的洗三:“去年形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以至于你这个皇帝寒酸的,连个正经的登基仪式都没有。”   “如今瓦剌平了,那母子俩也得到了该有的处置。各地藩王陆续进京,又逢如此喜事,你可不能再以什么节俭之类的理由,委屈了我孙子孙女!”   若国库、私库皆空,太后娘娘可以自掏腰包为孙子孙女做脸面。   朱祁钰:……   就不明白到底是哪来的误会,竟让母后怀疑他会怠慢自家嫡子嫡女!    第126章 洗三:好消息传来,还真有石见银山   莫说梦境现实里,头一遭拥有的嫡子了。   就是那两个梦里受尽了波折委屈的女儿,也个个都是他的心头爱好么?   委屈是不可能委屈的。   就算他想,满朝文武也都不同意。   昨日皇后发动,顺利诞下龙凤双胎的消息一经传出。朝野就是好一阵欢腾,都赞他力挽狂澜、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才能得此大吉之兆。   莫说有明一朝,就是往上数多少个朝代,也没听哪家皇后诞育过龙凤双嫡的。   今早上朝,贺表直接堆满龙案。   甚至还有朝臣建议告太庙、大赦天下,将嫡皇子立为太子等。   当时他就不淡定了!   咳咳。   梦里头,清朝的顺治帝就因为董鄂妃为其诞下子嗣而欣喜若狂。无视二子福全、三子玄烨,称其为朕之第一子。   为此祭告天地,接受群臣朝贺。   举行颁布皇第一子诞生诏书的隆重庆典,一应待遇超越嫡出,甚至为其大赦天下。   结果孩子连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就夭折了。   想想就让朱祁钰头皮发麻,挨个驳斥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   当然,为免旁人误会他不重视嫡子,那已经死去多时的好皇兄又不免被拿出来批判一下。   只见年轻帝王苦笑摇头:“朕成婚至今,方才添了这么一个嫡子,还是子女双全的龙凤胎。朕心中喜悦,远非卿等所能想象。然……”   “越是欢喜,越要慎重。尤其太子预立,关系到天下兴废,不可草率从事。当年皇考便……才有皇兄……”   说到某人,朱祁钰就有些哽咽。   群臣也默然。   可不么?当年正庶人就是四个月立为太子,九岁登基。前头有太皇太后压着,三杨跟胡濙、张辅等人辅佐着倒也不显。   等太皇太后薨,三杨相继离世,他正式亲政,这天下也就成了王振的天下。   亲征、兵败、叫门、夺门……   真是!   世人都笑徽钦二帝软弱无能,但人家徽钦也没无耻到他那个程度。让国朝第一好弟弟的皇爷都不得不下了狠心,为天下安危亲手斩之。   因他这个败例, 让皇爷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君臣相顾,好一阵慨叹。   取消了立太子与大赦天下,就连告太庙也挪到了孩子们周岁。   至于洗三?   提起来朱祁钰就忍不住笑:“朝臣们唯恐儿子委屈了龙凤胎,异口同声说要大办,连最是抠门的户部尚书都无反对意见。”   吴太后白了他一眼:“那还不是你小子重侄轻儿,把群臣都给吓怕了,唯恐你故态复萌?”   朱祁钰:!!!   好吧,锅确实在他这里。   可没办法啊!   当时他连藩地都没有的光头藩王一个,没人没权,空有个宣宗次子的名头罢了。   想摆脱工具人的既定命运,只能给自己艹个忠君爱国的人设。   用有限的资源,给自己博个更好的局面。   好在祖宗有灵,苍天不负。   他到底是赢了。   不用再像梦里般被暴毙、被断子绝孙,连祖坟都进不去。灵魂飘飘荡荡无所皈依,看尽了大明江河日下、积弊重重,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朱祁钰心下唏嘘,面对自家母后调侃却还得笑着讨好:“是是是,都是儿子的错。母后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与儿子一般见识,更别往您儿媳面前排揎儿子。”   吴太后闲闲地瞥了他一眼:“看你表现。”   唔,那必然是极好的。   梦里的代宗太子之死,就让朱祁钰认清楚了有个安稳后宫的重要性。与皇后交心后,帝后感情又一直不错。   如今皇后一脚踩在鬼门关上,为他诞下龙凤双胎。   朱祁钰自然越发怜惜、看重,好东西流水似的往坤宁宫,但有闲暇就要过去瞧瞧皇后跟孩子们。   洗三这日,更是盛况空前。   文武群臣、内外命妇与在京藩王们齐聚。   坤宁宫大殿的正面早早设下了香案,供奉碧霄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痘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皇后内殿也摆了炕公炕母神像。   各色供品齐备。   吴太后虔诚上香叩首,收生姥姥跟着拜。   接着,盛了艾叶槐条水的鱼龙变化盆就被端了上来。收生姥姥把小公主一抱,洗三就宣布开始了。   “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歪毛儿,淘气儿,七十儿,都来了!”   “一打聪明,二打伶俐。”   “洗洗头,做王侯;洗洗沟,作知州;洗洗蛋,作知县……”   一套接一套的喜词儿中,温热的艾叶槐条水浇在孩子身上,嘹亮的婴啼立即就响遍了整个大殿。   刚给龙凤胎添过盆的周王朱有爝笑:“嘿,瞧这小嗓门儿,以后肯定能长得壮壮实实。”   “谁说不是呢?”襄王朱瞻墡点头。   一般双胎多半早产,身体孱弱,瘦瘦小小的跟两只小猴子般。能不能顺利长大,都得打个问号。偏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小皇子和小皇女足月而生。   白白净净,乖乖巧巧。   点漆般的墨眸,樱桃样儿的小嘴儿。才这么点点大,就能隐约看出日后的不俗来。   两个小襁褓并排那么一放!   好家伙,那效果都不止加倍。乍一出场,就被夸奖不休。   好巧不巧。   就在洗三礼刚刚结束,小家伙们还没被抱下去呢,这好消息就突然而来。   朱祁钰惦记了好久的石见银山。   思来想去,唯有占之、挖之,拥有属于自己的银矿。   才不会让大明像梦里一般,因为外贸源源不断进银子,造成通货膨胀,转头又因为失去白银进口而导致银荒的所在。   那个太祖爷‘显圣’指点过的地方被证实,真的存在了!   而且,经过一年的仔细观测后发现,日本确实只在六到九月间飓风肆虐。动不动就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几十丈高的巨浪,轻轻松松就能把楼船拍进海里。   所以蒙元当年才几征日本不成,还损失惨重。   但过了那几个月,海上又会风平浪静,比小姑娘还温柔几分。只要他们能抓住时机,那……    第127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那日本的石见银山,就会成为大明的石见银山。   咳咳。   太祖爷显圣,亲口所说的,能挖上几百年的银山啊!!!   顿时让现场一片寂静。   接着,各位武将勋臣与皇室宗亲们就纷纷出列,请求率军出阵,取回太祖爷对子孙后代们的馈赠。   你说那地儿是人家的?   呵呵。   说起这个,咱们就要与你好好这些年两国邦交了。   明兴,高皇帝即位,遣人诏谕其国,结果呢?日本王怀良不奉命,还撕毁诏书、杀了使者,又侵扰山东,转掠温台明台州旁海民,还寇福建沿海郡。   洪武五年寇海盐,又寇福建海上诸郡。   七年寇胶州。   十六年寇金乡、平阳。   永乐年间那些玩意儿也没消停,八年,倭寇盘石。十五年寇松门、金乡、平阳。   正统四年五月,倭船四十艘连破台州桃渚、宁波大嵩两个千户所。又陷昌国卫,大肆杀掠。八年五月,寇海宁……   细细一算,连襄王殿下都不淡定了。   当即撩起袍子就跪在当地:“以往不思量,还不觉。如今听了群臣们的归纳总结,才知那弹丸之国竟还如此猖狂。”   “臣请皇爷允许臣金戈铁马上阵,好好教那些小矮子们学个乖!”   让他们识时务的,赶紧把太祖爷留给子孙后代们的心意双手奉上。否则的话……   灭国之危就在眼前!   他都跪下了,周王自然也不能落后。   殿下年纪老迈,不宜再飘洋万里去打仗。但殿下子孙繁盛啊!儿孙加起来百多个,哪个都愿意为了大明而抛头颅洒热血。   但凡皇爷肯给一丝丝机会,他们都万死不辞。   尤其是打……   咳咳,挖银山这么刺激的事儿,当然更不能错过呀。那可是太祖爷显圣后亲口说的,给后辈儿孙们的馈赠。   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积极踊跃,直接让现场变成了请命大会。   朱祁钰:!!!   只庆幸自家闺女儿子的洗三已经完成,否则的话,这些跳脱家伙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别想逃脱一个御前失仪,唐突皇子皇女的罪名。   哼哼。   吵啊吵,争啊争,争论许久都没争出个具体章程来,压力自然而然的就给到了朱祁钰身上。   被几十上百双眼睛死死盯着,眉眼间满是渴望。恨不得耳朵里都生出来个小巴掌,疯狂摆手说选我选我,我才是最合适的!   对此,朱祁钰只笑:“卿等的迫切朕知道了,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到底大明立国以来就对其疏于来往,谈不上什么了解。贸贸然派兵攻打,不但师出无名,还容易落入圈套。”   强如蒙元,当年都曾在日本身上吃过好大亏。   而且……   虽然那些混账们屡屡兴兵,祸害无数。但太祖爷反复思虑之下,还是将其列为不征之国。   若没有个强有力的理由,便有违反祖制之嫌呢!   各地藩王与满朝文武:???   是咱们听错了,还是您老人家说错了?祖制什么的,不是已经被你删删改改,变得弹性无比了!   朱祁钰眨眼:“当然,太祖爷辛辛苦苦显圣,为了咱们大明发展和宗旨繁荣而特备的厚礼,说什么也不能长期流落在外。”   打肯定是要打的。   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就大明如今这收拾黄萧养都费好大劲儿的水军能力,勉强去攻打日本。那后果……   朱祁钰都不忍细想。   只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上次正庶人匆匆御驾亲征,结果直接干没了几十万精锐,带走了半个朝堂。   这个教训不止他,以后代代君王都该铭记于心。   不可急功近利,不可急于求成。   以大明国祚安稳为己任。   已经捧了笏板出列,打算跟年轻帝王好好讲讲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呢,就先被皇爷上了一课。   于谦于少保却满是欢喜地应和着:“皇爷高瞻远瞩,句句金玉良言。有您在实在是臣等之福、天下臣民之福也。”   “于少保说得对,皇爷英明,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微笑眨眼,既然这样,那他这个英明神武的皇爷可就要下令了:比如再造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船队,训练那时般所向披靡的水军。   再令相关匠人等群策群力,积极提高船载武器的射程与杀伤力等。先把水军的整个战斗力提升上来,再去研究怎么占矿,怎么挖。   至于对外的理由?   唔。   大明海贸新开,带动了无数商机,也让许多海盗倭寇们闻到了腥儿。   为了保证海贸的良性发展,大明就很有必要肃清沿途海盗,给过往商船们提供一个安全无忧的绝佳经商环境不是么?   练兵剿匪两不误,既保证了这条才刚刚复兴的‘海上丝绸之路’通畅,又让海军们的战力得到了很大锻炼。   且国库跟私库都进账不少,喜得户部尚书见牙不见眼。   结果转瞬间,那些真金白银大宝石们不但要添武器研发的大坑,还面临着连本上仓的危险。   户部尚书特别幽怨地看着自家皇爷:“合着臣就是个过路财神呗?”   哈哈哈。   朱祁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爱卿把眼光放长远点,等咱们真具备了能完完整整的太祖爷心意取回来的能力,还愁你不能连本带利赚回来?”   户部尚书:……   拿捏他,皇爷素来有办法。用敌人的金银来填满自己国库,还一挖数百年不枯竭……   只想想就让人兴奋到发抖好吗?   整!   必须整!   只要整不死,就往死里整!   如此这般的话语在心中不断刷屏,刚还心疼银子的户部尚书立即变了态度:“是是是,是臣浅薄了,没堪透皇爷的高瞻远瞩。”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希望皇爷既往不咎,给臣一个继续在您面前效力的机会。”   “那个武器研究?”   “做做做,必须做!您都说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良好的武器能让咱们战斗力大增,伤亡大大减少,原就是非做不可……”    第128章 人设过于成功也不好   远的不说,宣城大捷时,要是没有铁丝网加上双头火铳。就算大明最后会赢,也绝不会赢得那么彻底、那么轻松。   因此上,户部尚书倒也很认同武器研发。   但是……   那些匠人们太菜了。   无数钱粮砸下去连个响都听不到,哪像他们皇爷?不但琢磨出了铁丝网,还与双头火铳结合着成就了骑兵噩梦的超级战术。   其实拿着答案倒推错题的朱祁钰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朕那不过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且铁丝网简单,跟可以船载的武器甚至火器在难度上不可同日而语。”   户部尚书:“皇爷处处都好,只是过于谦虚。”   谁说不是呢?   在场所有人等都认同点头,皇爷总是严于律己、宽于律人。工部、兵部那些个匠人们遇到皇爷这般明主,真是走了不知道多少辈子的好运。   人人都可畅所欲言。   但凡稍微有一点点可行性的想法,就能申请些许研究银钱。   能成大笔赏赐,脱籍甚至当官。   不能成?   只要不是诚心搞破坏,都不会被降罪。   皇爷甚至还会开口安慰:“洋人有一句话说失败乃成功之母,既然娘亲都有了,儿子还会远吗?”   然后再拨银两,再鼓励。   一来二去的,原本名声就不错的他又添了爱才惜才一条。   其实只是梦里看多了落后挨打,想方设法促进大明火器发展的朱祁钰无奈扶额,心里也是痛并快乐着。   人设过于成功也不好。   总是被各种脑补,把各自能想到的美好词汇都用到他身上。   以至于他为了不崩人设,只能更加兢兢业业。   严格自律,与律子。   他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后世史书上有些景泰帝一生纵横捭阖,奠安社稷。文韬武略,高瞻远瞩。可谓千古人君典范,惜生了个可与胡亥、杨广比肩的糟心儿子。   或者说景泰帝大明没什么贡献,只生了个旷古绝今的好儿子之类之类。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发生,他早早就给孩子们选了名师大儒来严格教导。龙凤胎才过了百日,刚刚掌握翻身小技巧,就已经有一群严师上岗。   汪皇后听得都直扶额:“臣妾竟不知是该感谢皇爷隆恩,一片慈父之心,处处都替小的们想在前头。还是该给孩子们抹一把同情泪,可怜他们才一百零几日啊!”   真是……   揠苗助长都不带这么揠的!   朱祁钰愣,后知后觉自己到底有多急切。不过不要紧,儿子女儿不够,还有侄子来凑。   尤其好皇兄家的小见深。   虽然那孩子经过夺门之变,父皇被杀、皇祖母身死后,身份一落千丈,没少受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奴婢们怠慢。   竟也跟那梦里一般,落了个口吃的毛病。性子上还有几分软弱,只颇为器重身边的万姓宫女。   是的。   朱祁钰虽然收拾了试图拥立正统复位的相关人等,也始终认为稚子无辜。   且在梦里,大侄子前期也算可圈可点,颇有些聪慧决断在里头。若不是后期沉迷修仙不上朝,搞不好还真能收拾他爹留下的烂摊子,将大明重新拉回巅峰。   他这惜才之心一起,群臣差点吓到肝颤。   不怕别的,就怕国朝第一好弟弟还没忘了即位之前的承诺。就算正庶人已经被贬为庶人了,他也还没放弃好好培养侄子们,择其优者立之的想法。   然后这话又不好明说。   毕竟皇爷如今连冠礼都没过几年,正是青春正好时候。眼下敦促他立太子,天知道会不会被怀疑在诅咒君王。   所以只能迂回婉转,各种旁敲侧击,以古喻今。   那越努力越心酸的模样,看得朱祁钰憋不住乐。每每与皇后一道分享,这位大人故事编得好,那位翰林本子妙。   “爱卿们为了不使江山旁落,也是不遗余力,各种金玉良言。”   汪皇后皱眉,言说那些大人也是关心他。毕竟政治博弈,赢的那个往往会斩草除根,不叫春风吹又生。   朱祁钰笑着把人抱住:“梓童所言,朕又岂会不知?可那人再如何不堪,也曾是朕唯一的兄长。他的子嗣,就是朕嫡亲侄子。爹不在,当叔叔的教养侄子们天经地义。”   至于会不会教的太好了,让某些人蠢蠢欲动,又起了从龙心思?   朱祁钰只挑眉:“夺嫡大舞台,有种他就来!朕不相信自己兢兢业业许久,还没个小傀儡娃娃更得民心。”   而且……   “这等掏心窝子的话,朕只对梓童说。太祖当年分封诸王,结果才一走,他那好孙子朱允炆就吹响了削藩的号角。后来太宗清君侧,如愿登基后,却并没有如约对各藩王好而是更加防备。”   汪皇后不解地皱眉,不明白他好好的怎么就把话题拐到这儿来的。   但却明白这个话题有些超纲,不是她所能轻易置喙的。也不是坊间传闻国朝第一好弟弟,最贤德宽厚的皇爷能肆意品评的。   赶紧一块点心塞某人嘴里,让他多吃点、少说话。   更少说一些,但凡传扬出去,就可能被天下口诛笔伐的要命话。   千万别再掏心窝子!   朱祁钰也没为难她,而是次日早朝,处理完一些紧要朝务便与朝臣们扯了点历朝历代的闲篇儿。   最后做总结陈词的时候,满朝文武都真心实意被他吓跪:“胡亥自绝九族,秦二世而亡。杨广无所不用其极地坑大哥,没风光多少年就被表哥了反。就连本朝……”   唉!   朱祁钰长叹,连连摇头,满脸悲伤落寞。   末了只道自己翻遍史书总结出一个规律来:对于宗亲,他觉得打压、放养之类都非上策。还得像汉朝那样,好生培养着。日后就算王朝动荡,嫡支难继,也可以期待个把优秀皇亲脱颖而出,重塑天下。   比如刘秀。   比如刘备。   群臣们:……   宗人府重新有名有实,皇家船队已经顺利启航。   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说着皇爷对宗亲的爱重呢?简直是建文之后的绝无仅有,已经开创新河了啊!    第129章 武器歪才朱祁鉴:实力不够,智力来凑   群臣心里嘀咕,总怕皇爷过分良善。   但宗室们欣喜若狂啊!   无它,自打建文削藩、永乐靖难后。大明历任帝王对宗亲藩王的政策就是优抚有,宗俸、赐地、四时八节的赏赐。   甚至包办生养死葬。   但荣华之外,就没有什么自由了,无诏不能轻易离开封地。   别不信邪!   当年第一代周王朱橚就因为擅离封国回了趟凤阳老家,就被罚去了云南。   真·发配边疆。   擅离封地都这么严重,别的就更接触不了一点。   为官、为将、经商等途径都被堵得死死的。各府人手也被减了又减,明里暗里的锦衣卫、东厂番子却一直没断过。   这对胸无大志,只想富贵荣华的人来说也许梦寐以求。   可总有人不甘愿被当猪养活。   或者居安思危,或者有更高的精神追求。   以往苦无机会。   便满身才华横竖都溢,有霸王举鼎之勇,也没有半点发挥施展的空间。   可现在不同了呀,新帝他不走寻常路。坚定认为庸君废王根本不利于皇朝健康发展,开始尝试着将数达到十几万的宗室包袱转化为朝廷动力。   尤其石见银山事被确定,咳咳,不对,应该是海贸越发蓬勃发展。   朝廷对于沿途海路的安全越发重视。   为了保护这条好不容易才力排众议,终于重新打开的海上丝绸之路。所以大造战船,积极训练海军,全力提高武器装备等。   不少宗室子弟自动请缨,愿意为国朝海军发展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或者披甲上阵,当驰骋海域的优秀将领,或者积极投身于新武器研发上。总之,有钱的捧钱场,没有钱的捧人场。   大家都在积极努力,试图为早日得到太祖爷馈赠而献策出力。   可能术业有专攻吧。   误打误撞之间,还真出了些许好东西。其中最出乎预料的,还得是荆王次子朱祁鉴。   在朱祁钰的梦里,荆王世子妃是个跋扈偏心眼。   一心一意偏疼小儿子。   导致大儿子朱见潚长成了个变态精神病,不但磋磨死了自家生母。打死了二弟,霸占了弟媳妇。也让二叔朱祁鉴深受其害,四个儿子除了长子早夭外,其余三个都死于朱见潚之手。   凄惨程度也是说得着的。   而今,比朱祁钰还小三岁的朱祁镐新婚燕尔,朱见潚还没个影儿呢。   倒是朱祁鉴爱玩爱闹,恨不得整天长在校场。   与各路藩王家的儿孙们比试骑马射箭,带彩头的那种。赢钱之心迫切,可他那技术么……   咳咳,就没有什么技术。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很快从射箭转成了射击,结果却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他那点子零花钱越来越少,被取笑同情越来越多。   小少年也是个不服输的,直接将原因归结到他视力不行,所以才频频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还把娇撒到了朱祁钰面前。   求皇帝堂哥看两人名字三个字重合俩的缘分上,赐个小号窥天千里镜。   朱祁钰嘴角微抽:这种巧合?你不信翻翻宗谱,凡是永乐一脉,祁字辈的都有呢!   但无语归无语,总归堂弟头一次与他撒娇,声音还那么夹。   要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一个小号的窥天千里镜罢了,他不但大手一挥说赏了,还让人自己去跟工匠沟通。要多大的,就有多大的。   然后,荆王次子的射击技术就突飞猛进。   从被人下注最多能连续输多少天绝地翻盘,一雪前耻。不但把输掉的裤衩又都赢了回来,还直接盆满钵满。   让全场侧目。   等他拿着许多战利品往朱祁钰面前道谢时,朱祁钰还当他是扮猪吃虎。故意隐藏实力,钓那些宗室子弟们呢。   小伙子当场就红了眼圈:“呜呜呜,弟弟努力了这么久,被嘲笑了这么久。只有皇帝堂哥你不笑弟弟,还以为弟弟是大智若愚。”   “谢谢皇帝堂哥,这些给您,秘密也给您。”   说着,他就很腼腆地表示,皇宫重地禁止携带枪械等。为了他这颗可爱的脑袋,他没敢放肆。来之前就把真正的礼物放在了住处,请皇帝堂哥派人去取。   有了这东西,保管以后您再与谁比试枪法就再也没输,只是赢,想怎么赢就怎么赢。   并没有这个爱好的朱祁钰:……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见到实物之后,他这谢谢便说得情真意切起来。   你道为什么?   原来少年另辟蹊径,直接把专门定制的小号千里镜绑在了火铳杆子上。透过那小小镜片往前一看,视野瞬间清晰。   对准镜头上的那个小十字,轻轻勾动扳机。砰地一声过后,硝烟味四起,就少有目标能够逃过追击。   朱祁钰惊呆,这!这玩意儿真不是他在梦里头看见的,那个什么瞄准镜吗?难道……   祖宗示警事神乎其神,朱祁钰打内心里觉得自己该是当时第一也是唯一有幸得梦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么?   可还没等他想着怎么试探呢,那小子就已经喳喳呼呼起来:“嘿嘿,皇帝表哥也觉新奇吧?那些玩不起的家伙只会说弟弟偷奸取巧,胜之不武。我呸!”   “黑猫白猫,捉到耗子就是好猫。实力不够,智力来凑。他们啊……”   “一个个都不知道反思自己,只一味指责别人。兵法本来就是诡道,难道谁还能否认宣府大捷么?棒槌!”   确定这小家伙没有异常,确实误打误撞后,朱祁钰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切。   “对,祁鉴这话说得有理。人之所以能够战胜豺狼虎,就在于咱们会合纵连横,善于使用工具。”   嗯嗯嗯。   小少年点头如捣蒜,对方橄榄枝刚一抛过来,他就忙不迭接了:“好好好,只要皇帝堂哥不觉得弟弟只会些奇技淫巧、旁门左道。真认为我这点小心思能在武器制造上有用,那弟弟就不回荆州了。”   “踏踏实实留在京城,为皇帝堂哥跟咱们大明尽心尽力。皇帝堂哥让弟弟研究什么,弟弟就研究什么!”    第130章 问题来了:海贸到底多挣钱?   嘿嘿。   朱祁鉴笑呵呵看着朱祁钰,跟见到了金元宝似的。   没法子,他又菜又爱玩。   还胜负心极强。   为了能狠狠欺负回去,可花了不少钱财去。因此常被大哥告状,惨遭父王毒打,母妃唠叨,以至于很多绝妙想法都没机会变成现实。   现在有肆意研究,全额报销还不被骂的机会摆在面前,傻子才会说不呢。   朱祁鉴不傻,当然不会干这傻事儿。   他只尽力表现出自己的喜悦与激动,说起武器研究上的种种奇思妙想。   一个望远镜,哦不,经过朱祁钰的金口玉言,它已经更名为瞄准镜了。只一个瞄准镜就被他玩出了花儿。   更精准、更清晰已经成了基本要求。   他甚至想法子弄成夜视的,能自动追踪目标的。天马行空到他自己都挠头讪笑,甚至有点怕皇帝堂哥变了想法。   朱祁钰:……   排除了这小子也有过类似梦境的奇遇后,就只剩下满满的欢喜与期待了。   连连肯定,夸奖不休。   为表自己对整个宗室人才的重视与赏识,他还忙不迭给小堂弟赐了宅子。把一应生活所需,恨不得都给安排好了。   然后才亲自与荆王六叔说明,求将小家伙留下。   荆王受宠若惊地行礼:“陛下能看中犬子,对他礼遇至此。臣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哪有半个不字?只是犬子年幼,礼数上难免不周全。若陛下不弃,不如把其兄祁镐也一并留下?”   没办法。   荆王朱瞻堈是仁宗诸子里头唯一一个没有同母兄弟的。自打被封了王之后,还一生只孜孜以求一件事:换封地!   从宣德年间一直到正统,从江西建昌到湖广黄州府。   可搬来搬去的,耗尽了那点研究不多的情谊。   天可怜见的,如今自家小儿子不知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这不他就赶紧趁热打铁,想着卖一个搭一个,也让长子沐浴沐浴皇恩吗?   会生朱见潚的荆王世子啊……   朱祁钰想想,心里就略有些排斥。好在京城虽好,到底不如在封地当自由自在的世子爷。   这不,还没等朱祁钰委婉拒绝呢。   当事人,朱祁镐就皱了眉:“父王一心为儿臣,儿臣自是感激涕零。可父母在,不远游。您身子不好,若儿子与二弟皆在京城,可如何放心得下您老?”   瞌睡来了有枕头。   朱祁钰都顾不上去看六叔陡然漆黑的脸了,只笑赞:“祁镐至孝,有他在身边伺候六叔,朕也能放心些。”   嗯,只要他那不靠谱的世子妃别跟梦里那般飞扬跋扈。刚当上王妃就得陇望蜀,就敢要那顶珠翠九翟博鬓冠。   朱祁钰个当堂大伯的,也不多对堂弟媳妇有什么微词。   但若像梦一样……   呵呵。   那就别怪他展示自己厚待宗室之外的,公正严厉的另一面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谁也别想拿着朝廷俸禄,享受相关优待。还横行枉法,给他添堵。   朱祁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冷悠悠的。可皇帝堂哥笑得明明那么和善,还很知道成人之美。   就好像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个‘机灵’之间,到底失去了什么一样。   景泰二年春,正月刚过,帝亲送诸王各回封地前,好消息再度传回──皇家船队首航圆满成功,已经顺利返航。   诸王:!!!   这可真是后后有席啊!谁能想到呢?自打进京后就一直好奇的答案,就那么恰恰好地浮出了水面。   眼见为实。   说什么也要眼见为实一下。   看看荆襄之地那几个到底是被坑了,还是真有利可图。若是前者还则罢了,后者的话,说什么也得插一杠子!   被求到面前的朱祁钰憋笑,故意微皱着眉头:“可钦天监都已经瞧好了顺风顺水的好日子,贸然改动的话……”   都这时候了,谁还顾得上什么吉兆不吉兆?   只想见识下这个皇家船队到底如何,有没有加入的必要又能不能加入。   为此好话说尽,极尽谦卑。   朱祁钰这才勉为其难般点头:“既如此,那就让钦天监再择良辰吧。”   “谢皇爷。”   朱祁钰嘴说无妨,心里却道该是朕谢谢尔等啊!要不是你们这么强烈要求,朕为了保持神秘,还真不好主动开口邀请。   那这皇家船队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名副其实了。   这董福汇可真是员福将!   竟挑了这么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该赏该赏。   经历数月航行,整个人都蔫哒哒好像土味儿咸菜的董福汇瞧着那明黄大旗热泪盈眶:“小民何德何能,劳动皇爷与诸位王爷们相迎?”   朱祁钰笑,双手将人扶起:“董卿为我大明不惜数月漂泊海上,历尽暴雨狂风,冒着九死一生风险两次远航。切切实实劳苦功高,是我大明的功臣,怎就不值了?”   呜呜呜。   董福汇当时就哭得更狠了,就在两年前,正统十四年,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商人。   虽家财万贯,却连个穿绸资格都没有的。   好在那正庶人北狩,瓦剌大兵压境。皇爷为奖励有功箭户,遂下达了那条凡有功于社稷的匠、军、商户,都可以视功劳大小转自己或子嗣为民籍的命令。   好在他及时抓住,整个人生都不同起来。   董福汇这边感慨万千,反复恳求,终于被获准跟着一起来看海贸硕果的宗室王亲们:!!!   长见识了,真的长见识了。   有生之年,他们居然看见了一船船真金白银陆续被搬下来的盛况。   那什么,不是他们见识少。而是众所周知,大明不怎么产银。也因为如此,太祖当年才发行大明宝钞。   结果这区区三个多月而已,船队就又往南洋转了一圈儿,带回这么多金子银子?   就……   让人万分复杂,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车载斗量竟然已经不是个形容词,可是只是写实。   那么问题来了:海贸到底有多挣钱?   既然现在开了海禁,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照葫芦画瓢,弄个王家船队、郡王家船队之类?    第131章 涉及自身利益,自然空前团结   当然不可以呢。   礼部、刑部甚至兵部官员都热心解惑:皇明祖训上清清楚楚写着呢,藩王无诏不可轻离藩地。   离都离不开,更遑论其它?   提个醒,当年初代周王朱橚不过是从封地去了趟老家凤阳而已,就惹得太祖龙颜大怒,直接被撵去了云南。前车之鉴仍在啊!各位还是思之慎之,万勿轻易行之。   不然皇爷宅心仁厚,吾等可是会犯颜直谏的。   拿皇明祖训,顶着大诰那种,任你再怎么皇亲国戚也枉然。   几位宗人府王爷表示用不着,根本用不着!   陛下既然任命吾等掌管宗室,咱们自然尽心尽力。不让任何相关问题,成为陛下困扰。否则的话,还请陛下责我等办事不力。   这在以前,其余人等怕不是要把白眼翻上天,骂他们声呸,拿着鸡毛当令箭!   现在嘛……   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大,纷纷指责那几人贪占太过,竟然为了吃独食而不顾同族同宗。   提起这个,周王可就特别有话。   辈分大,脾气也暴躁的周王殿下直接一拐杖敲在叫嚣最狠的那个腿上:“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将自己与儿孙的所有赐地、自己购买的庄田,二话不说悉数献上。”   “这才让陛下格外开恩,为了体恤咱们几家特意组织了这么个皇家船队。想着让咱们不占民田,不与民争利也能把一家老小养得白白胖胖。”   啧!   你们那时候笑得那么大声,然后咱们当傻子似的。现在海贸挣钱了,真金白银晃眼了,你们一个个的醒过神来,想跟着分一杯羹了?   呸。   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儿的混账王八羔子们!只要有本王这一把老骨头在,你们就少打如意算盘。否则的话……   周王老眼一眯,杀气肆意。   大有哪个敢撒泼耍赖,就送哪个直接去见列祖列宗的姿态。他身边,十多个儿子、几十个孙子围列。个个虎视眈眈,但得父亲/祖父一句,就能立即冲上来把人捶扁的架势。   涉及自身利益,荆襄之地的王爵们空前团结。   “对对对,这是陛下瞧着咱们忠义,不肯让咱们为忠义而节衣缩食。这才宁可牺牲自己利益,也要拉拔咱们一把。”   “谁说不是呢?咱们府上虽少,也有八百顷。”   “一千二。”   “三百三。”   “八千六百三十二。”   ……   这么多家王府,大几十万顷地为证。   他们投入巨大。   堪称血汗种出桃子树,哪个不相干的想过来摘桃子都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得!   话题几经轮转又回到了当初,又转移到了地上。   大概因为他们共同的老祖宗朱元璋是淮右布衣出身吧,以至于他们对土地都爱得深沉。手里有些余钱,就想置房置地。   而且,诸般限制之下,这也是他们为数不多合法攒家底的途径啦!   自然抓住了,就不肯轻易放手。   甚至怀疑朱祁钰跟荆襄之地的王爵们共同做局,引他们入套。   可是……   那以船为单位的金银实在过于诱人,尤其陛下说话算数,说分成就原地分成半点不啰嗦。   一箱箱金银就归了周王、襄王、荆王等。   那些受益者们欢天喜地跪谢,朱祁钰只云淡风轻笑:“应该的,应该的。诸位心向大明,不计个人得失。朕身为天下之主,自然也不会让尔等委屈。”   “海贸初兴,航行未远,所得有限。远敌不住诸位的赐地,不过不要紧,回头航行更远、船只更多,所得也自然而然水涨船高。早晚有一日能让诸位真正分利,且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那句大明在一日,皇家船队就在一日让已经参与进来的疯狂,还没参与进来的眼红。   至于说船队在,但怎么传袭、如何考评,然后优胜劣汰等?   谁在意?   毕竟谁也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被劣掉的存在。   而且大明自太祖以来就世袭罔替,他们根本也没想过别的可能。   只旁观全过程,各种渠道确定那几家确实有了实实在在的收获,且收获不菲还能源源不断。当场嫉妒更深,想加入的愿望更浓。   找说客的找说客,当毛遂的当毛遂。   但朱祁钰多娴熟的演员啊?   可知道欲擒故纵了。   甭管谁求到头上,他都一脸为难。   表示愿意效法荆襄之地诸王的,就附赠十动然拒表情。把心动但是不好接受,只能忍痛拒绝演得活灵活现。   务必让对方相信: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看到胜利曙光。   想加入,但是舍不得地的?   陛下都懒得与你周旋,只把人往养心殿外晾上三两个时辰。然后再以事情既定,不可轻改为由拒绝。再说?再说皇爷就乏了!   有他这态度做表率,其余受益人们只会拒绝的更彻底。   开玩笑,他们刚刚咬上的芝麻肉饼。还没香够呢,就有人想白白分走?啧啧。你别说是顶着大诰,就是去南京皇陵把太祖爷扶起来,也没有那个道理呀!   不死心的众人把主意打到吴太后身上,结果她老人家称病不见。   跑坤宁宫含饴弄孙去了。   一边抱着乖孙孙一边与皇后撇嘴:“我是干过宫女,又不是干过傻子。哪会帮着外人,去扒拉自家儿子碗里的菜?”   “就算舍得了儿子,也舍不得孙子孙女啊!那可都是我孙子的彩礼、孙女们的嫁妆……”   汪皇后手下一顿,赶紧温言软语劝。钱财最好,但与江山安稳来比都是小道。母后您可别因为些许小道,而不顾皇爷的长治久安之道。   他从一个区区藩王到如今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些局面,您……   还不得汪皇后想好如何文雅地形容拖后腿,就被她家婆婆白了一眼:“亏你个小白眼狼整日里说我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好婆婆,要像孝顺亲娘一样孝顺我。事实上还不是女生外向,只记得你那个满脑子政务的呆夫君?”   朱祁钰:!!!   严重怀疑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不然怎么就出现错觉了呢?他那一向爱子如命的母后居然在教皇后驭夫之道?    第132章 有太祖前例在,谁敢让百姓吃不饱饭?   不就是指点儿媳,被儿子抓住了正着么?   吴太后半点不虚。   还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满脸不可置信的皇帝儿子冷哼:“闲着就赶紧进来,不闲就继续日理万机去,搁门口犹豫个什么劲儿?”   朱祁钰:!!!   犹豫倒是没怎么犹豫,只感觉龙凤胎出生后,自己在母后心中的地位一降再降。   以前只在孩子们后头,现在……   让他忍不住摇头,去看自家母后肘部位置。   这是嫌弃她胳膊肘往外拐?   吴太后冷脸,又给了他个大白眼:“不是我不分远近,分明你小子整天日理万机。全靠儿媳妇晨昏定省,日日看顾。我这糟老婆子才能稳居清宁,没被那些个拜高踩低的欺负了去。”   朱祁钰无语望天,得多大胆子,才敢在太后头上动土啊?   他不理解。   但很显然,吴太后并没有那个给他答疑解惑的雅兴。只连连催促,让他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别害尊贵的太后娘娘连自己宫殿都回不去。   提及这茬儿,朱祁钰就忍不住笑:“母后放心,有周王叔祖跟襄王叔、荆王叔等人在呢。其余人等就算再怎么,也别想轻轻松松过关。”   只能几经思索,又求到他这个皇爷面前。   而他?   而他一向最重情重义,重视朝野意见。自然不能无视公平二字,无端寒了人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加入?拿地来吧!   唔。   既然董福汇这么不早不晚恰恰好地归来,无形中帮他把饵料下到了极致。那他当然得善加利用,争取把宗室们手里的地都钓出来啊!   而宗室的地都收归国有了,文臣武将们还会远么?   至于大小太监们……   虽然梦里头的后世将汉、唐、明并列为宦祸最严重的三个朝代。   但朱祁钰觉得,比起能废立皇帝、毒杀皇帝的东汉与晚唐,大明终归是要好一些。就连号称立地天子九千岁的魏忠贤,崇祯都说杀就杀了。   更何况,如今才是景泰年。   开启大明宦祸的王振与其党羽皆死,兴安被贬,曹吉祥也被处以极刑。而且借着曹吉祥伙同正庶人意欲弑君的引子,朱祁钰还狠狠清理了一下宫中。   本来他登基后就开始吸取正统教训,警惕宦官乱政。所有政务都亲力亲为,让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特权荡然无存。   这么一来,自然让宦官地位又降了不少。   朝中自然从文臣欢喜转变为武官雀跃,各地参镇守太监越权,不懂军务却还横加干涉。假借皇爷旗号肆意跋扈、贪污受贿的折子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吓得相关人等连连上书,各种赌咒发誓,就怕步了王振、曹吉祥的后尘。   当然,能混到一地镇守太监的,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陡然被坑,自救同时当然觉得反击一二。   不知道是谁的杰作?   那就把所有可能之人都攻击一遍!   真·睚眦必报。   对于这样的意外之喜,朱祁钰自然笑纳。并再派专人彻查,趁着清屯的机会也清清害群之马。   不管是镇守太监,还是依仗爵位、军职侵夺军屯中饱私囊的大小将领。   一经查处,绝不姑息!   吴太后可不知道这须臾间,皇帝儿子就心思电转想了这么多。她只一边逗孙子孙女,一边笑着点头:“你心里有章程就好。”   “把握好度,别把鱼给遛脱钩了。”   不然下一次,可哪找这么好的饵料去?   朱祁钰点头称是。   实则继续袖手旁观,看尽了各地藩王被周王等人奚落、痛斥甚至教训,却还不得不低眉顺眼各种恳求的笑话。   直到钦天监再度测算好了适合远行的好日子,他们也都还没争出来个上下。   只好一个个的,又求到他面前。   演戏,他可是专业的。   经过了前头那番区别对待,各地藩王也都醒过神来。   不愿牺牲自家田地去冒险的自觉不再上门,愿意搏一搏的则重礼上门。   上来就说自己短视欠考量,到底不如周王等忧国忧民,不配皇爷格外体恤。还希望您能看在亲亲之意上,给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咳咳。   另外几家,他们也跟都已经走动过了。   虽过程极为艰难,但胜在结果还是好的。那几位承诺但凡陛下赏脸,他们再没有不同意的。   这个时候,朱祁钰可就要表现出自己的绝对偏宠来了。   闻言便惊讶出声:“竟有此事?张诚,赶紧派人去请周王叔祖、襄王叔、荆王叔等人。朕要亲自问过几位长辈的意见,可有丝毫勉强。”   也豁出去名下土地意欲加入的几人:!!!   震惊又恼火。   断没想到自己低三下四至此,新皇竟不给颜面。   将他们这尴尬看在眼里的朱祁钰笑:“非是朕不肯带着诸位,而是……”   帝王轻叹,细说当日接到秦纮密折,知道荆襄之地流民问题有多严重时,他心里是怎么个战战兢兢法。   毕竟元朝末年就是天灾连连,民不聊生又兵变四起。太祖皇帝才不得不投入义军,九死一生间才有大明天下。   有此例在,他哪敢让百姓吃不饱饭?   正愁肠百结间,周王叔祖仗义疏财。四万顷地说捐就捐,如此忠心、如此大度,怎不让他感激至深?更别说荆襄之地的其余诸王也跟着先后响应,让他心头焦虑顿解了。   诸王体恤他这个皇帝,他这个当皇帝的自然也得为诸王考量一二。   这才有了皇家船队的诞生云云。   一句吃水不忘挖井人,说得来求情的几个赧然,周王等人热泪盈眶,直道陛下言重。自古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分内之事而已,您无需这般。   至于接不接纳纳那几个‘献地求带’的?   呵呵。   那都不仅周王等几只老狐狸,连朱祁镐都看清楚了:地,皇帝堂兄之所欲,一群听话又有用的宗室亦他所欲也。   既然早晚都要接受,何不再体贴一次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朱有爝等人也都纷纷飙起了演技。把虽不愿,但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就算从自己碗里往出分饭也欣然接受的心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第133章 试图从根本解决土地兼并问题   这么有心的宗室,身为帝王的能怎么着?   当然是狠狠夸奖啊!   朱祁钰当场飙泪,满眼真诚地握住了周王朱有爝的手:“国有叔祖与各位叔叔,实在是朕之幸,大明之幸。相信太祖爷在天有灵见到诸位长辈如此,也会深感欣慰的。”   “到底他老人家当年分封诸王,就是为了此等团结和睦景象……”   语言嘉奖之外,自然也少不了物质奖励。   比如破格晋爵。   按着大明规矩,亲王除了世子外的诸子只能封为郡王。但周王等功劳实在不小,若朱祁钰有心,就可以在他的其余诸子里选一个封为亲王。   可他不但不愿,还有心改变宗室这世袭罔替的坑国、坑民、坑君的制度。   自然不会再开这口子。   所以他选择开私库,把那三尺高的深海红珊瑚、外邦进贡的牙丝凉席等赏下去。还亲自撰写诗文刊登在大明报与邸报上。   还在自己的盈利里,每家王府给了万两白银的赏赐。   全方位表现跟他一条藤才有光明钱途。   到底舍不得地,也不信海贸能次次挣下许多银钱的观望者们:!!!   想了又想,到底没干哭着喊着奉上全部身家,只为得到一张船票的蠢事。然后没多久,他们就悔到哭天抢地。   没办法。   太坏了,新皇任命的这个宗人府宗令朱瞻墡实在太坏了。   生怕他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般,每次船队归来,他都会派人往各地藩王处送盈利账单。   狠狠撩拨后,又道破例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上回都是陛下往外开恩,这回可不能再因为任何人而是轻易破坏原则了。毕竟饼子再大,十个人分跟百个、千个甚至万个人分,其结果也是天差地别的。   被绝大利益馋到不行却还不得其门而入的前坚守派们:……   真·欲哭无泪。   只能一封接一封折子呈到御前,跟朱祁钰各种控诉襄王。当然中心思想还是盼着他做个和事佬,按着襄王那个刺头再给他们开一次方便之门。   朱祁钰将折子都留中不发,只等着襄王叔再接再厉。   真用这香饵将宗室所有赐地都弄回来。   为他在全国范围之内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甚至一步步禁止土地买卖打下坚实基础。   遍看史书,再加上梦里飘飘荡荡数百年。   朱祁钰发现土地兼并问题历朝历代皆有,一直没能从根本上解决。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不行,雍正的摊丁入亩也不行。   而这个问题一旦愈演愈烈,只要遇上天灾就会有大量的百姓为求生存而成为流民。   流民汇聚,地方不安。   朝廷一旦安抚不力,就很容易激起民变。   然后时势造英雄,说不定哪个豪杰就趁势而起成功改朝换代。   比如刘邦,比如本朝太祖。   想大明长治久安,不落得像梦中那般下场,这个土地兼并这道难题必须得到彻底解决。   而从正统十四年秋一直琢磨到景泰二年夏。   反复思量许久,朱祁钰越来越觉得土地可以随意买卖才是造成这个问题的根结所在。那么是不是……   废除土地可以随意买卖,将所有田亩收归国有。   农人按人丁分地,只有耕种权,没有买卖权。从根子上杜绝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情况的发生。再将其写入律法,从重处理相关事件。   是不是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   就……   古往今来没有相似成功案例,只有王莽那反面典型的样子。   让朱祁钰几经纠结。   相关注意事项都写了一个小本本,可行性计划更是超过十万字。却至今提都没敢提一句,就怕没有万全准备就触怒绝大部分人利益让他们挺而走险,也送他们一家子‘易溶于水’。   他这儿反复沉吟,秦纮可就大刀阔斧多了。   从区区六品到四邻知府,他这都连升了不止三级。压力之外,更满满斗志。宁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把差事办好,不负皇爷提拔重用之恩系列。   接着圣旨后,这位年轻的郇阳府知府大人就开始奋战在了第一线。   冬去秋来,双脚踏遍了郇阳府每一寸土地。   亲自主持着给流民们讲解皇爷政令与恩惠,给大家伙附籍,分地、分种子和耕牛与农具。   有诸王倾情奉献,再加上新开放的荆襄之地与武当山。   秦纮手里有地心不慌。   可巧。   他家皇爷刚刚有两次海贸汇聚的大笔金银,也很阔绰。买起种子、耕牛与农具来半点不含糊。   更吸引人的是,朱祁钰这个皇爷特命流民若无做奸犯科者,都以民籍附籍。   且不用实行垛籍制。   何谓垛籍?   都知道大明户籍分军、匠、民等,其中军户除了在蒙元时就是军户的之外,就是犯罪被充军与垛籍了。   在入籍的百姓里头,每几户选出个军户来。   而在大明,军户不但世世代代从军,本人死亡还要从兄弟子侄里勾捕。还得冒着生命危险,受上级压迫。   战时自己买武器去前线拼命,非战还辛辛苦苦种地。   所得还多半被剥削等等。   苦的哟!   就跟那黄连汁水似的。   谁愿意受那个罪,又谁愿意自家孩子去受那个罪呢?因为这个,许多人都宁可继续当流民!   但这个巨大的危险被清除了,流民们可就抵挡不住分地、分粮种跟耕牛,还免流民复业税的巨大诱惑了。   尤其这位年轻的府台大人还安排人四处清查、不断强调。   当今皇爷宅心仁厚,不忍百姓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山野。只能在山中开荒,住在简陋的棚子里。所以才花费无数,行此德政。   若仍负隅顽抗,视这般优良条件而不见,继续一意孤行就要依法论处的。   毕竟如此德政之下,百姓大多欢喜雀跃,甚至恨不得给皇爷立生祠。   尔等如此抗拒不但不合常理,还颇有曾违法犯罪之嫌。总归要锁拿去郇阳府,仔细审问一番确定无任何问题之后才能再行放归的。   至于说分发下来的土地仍归国有,百姓只能耕种,不能转卖?    第134章 改土归流初见效果   秦纮不但不觉得有丝毫问题,还专门写折子大赞特赞了一番皇爷英明。   毕竟斗米恩升米仇,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今诸王为了加入皇家船队前赴后继献地,皇爷手中地多,但失地百姓也同样不少啊!   仅荆襄之地就是数十万。   各地因天灾人祸、地主盘剥等原因造成的失地百姓也不在少数。   若郇阳府不但给流民分地、分种子耕牛,还不用缴流民复业税,不用垛籍的好消息一经传出。天知道会有多少人星夜前来,汇聚荆襄之地。   而流民一多,就不可避免地容易发生混乱。   甚至激起民变。   届时有任何不妥,他这个知府乌纱帽会丢还是小事。刚成立的郇阳府可能名存实亡,皇爷为之费心许久的流民问题也难免愈演愈烈。   死伤过多,这德政可就出恶果了。   秦纮才刚当上知府,且盼着大显身手。让那些质疑他能力的家伙们通通闭嘴,转而去称赞皇爷有用人之名。   简直伯乐,搭眼就瞧中了秦首辅这匹千里马。   君能臣贤,缔造一段千古佳话。   朱祁钰可不知道自己破格提拔的这个好能臣心里还有此等想法,他只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瞧着郇阳来的每份奏折。   特别关注这个‘流民特别行政府’,试图在这里把梦里困扰了大明中晚期的流民问题彻底解决了。   从他不辞辛苦,不知道跑坏了多少鞋才终于完成了丈量荆襄之地田亩。   把所有流民都登记在册。   该劝的劝,该抓的抓,甚至还抓了几个隐藏在流民间的逃犯。   到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所有命令。还会查漏补缺,提出些更好、更妥帖建议。他脸上的欣赏笑容啊,就一直没停过。   数度在朝堂之上公开表扬,号召文武官员们都向他学习。   想君王之所想,忧君王之所忧。且为了帮君王解忧而不辞劳苦,不惧艰难。   群臣:……   那姓秦的确实优秀,但也没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吧?我等虽比不过,远在贵州的李瑾应是不遑多让。   自从皇爷把人派过去搞改土归流试点,也一直任劳任怨。   从不为自己表功,只一心扑在皇命上。   最难得的是,人家还允文允武。   要知道,云贵川与两广很多地方说是归朝廷管辖。可实际上,那些土司代代相传,与一个个小国无异。   骤然间想抹掉人家世代传承的土官之位,改由朝廷派流官?   这都已经不是去人家碗里抢饭,是直接端锅了呀!   会被积极配合才是有鬼呢吧?   短短一年时间,大大小小的‘起义’就进行了十几次。   都被李瑾以武德服人了,所以现在,改土归流试运行也进行得顺顺利利。都提到李瑾了,那些被派去清屯的官员们也得被拎出来夸了又夸。   总之主打一个不让秦纮专美于前。   争相举荐间,竟连景泰二年刚刚考中的文武进士们都提名了不少。   朱祁钰:???   就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赶紧照单全收。   毕竟他要革除种种弊端,建设空前强大的大明。所需人才多着呢,只恐不够用,哪里还会嫌弃多呢!   这不是,前脚刚有了收获,后脚就面临支出?   因为有李瑾跟王骥的强强联手,贵州各地土司敢怒不敢言。   咳咳。   敢言的也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武德征服了。   现在自然超级乖觉,赶紧用他们那蹩脚的汉字写了折子。承认自己才疏学浅,根本胜任不了如今职位。恳请陛下另派贤良流官治理云云。   朱祁钰早就盼着改土归流,将云贵川与两广等地的羁縻制度改为实打实控制。见到这些折子后自然欢喜:“好,好啊!难得各位土司如此深明大义,倒让朕却之不恭了。”   “传旨!”   又是好一番嘉许与赏赐,群臣齐赞皇爷英明。然后这巨大的人才缺口,可不就显露出来了么!   连着考察许久,终于把人选定好的朱祁钰痛并快乐地摇头:“好在去年开了次恩科,今年又赶上大比之年,选了小三百个新科进士。不然就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彻底闹出笑话来了。”   李爱卿跟王骥辛辛苦苦,大力推进改土归流。   可算有了突破性进展,结果朝廷这边人手不足,派不出许多合适官员去出任地方官……   想想就让年轻帝王头皮发麻。   哦,不对,他这不仅发麻,还有些发疼呢!   一低头,果然是小女儿又笑呵呵地扯住了他头发,正对他来了许久也不抱抱孩子的行为抗议呢!   汪皇后吓得俏脸发白,忙不迭要替女儿道歉。   朱祁钰却只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梓童别急,这小坏蛋是嫌弃朕光顾着闲话没她呢!”   说着,他还真就姿势特别娴熟地抱起了自家小公主。那粉团子般可爱的小家伙露出无齿笑容来,简直萌化人心。   所以当汪皇后试图板脸,对还在无齿小儿展开说教时。   不但孩子父皇帮着说情,连皇祖母都积极替找理由。硬把小家伙的不耐烦说成了聪明劝谏,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她父皇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做事情就是得分清主次,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   否则就容易顾此失彼,什么都想做,却什么都做不好,甚至做不成。   咳咳。   就跟当年的正庶人一样。   但凡他能稳稳,别那么急切地御驾亲征。别那么拼命想要证明自己长江后浪推前浪,随时都能把自己老子拍在沙滩上。   可能也就不至于有土木之败,大军尽丧、天子被俘虏的耻辱。   当然……   吴太后轻咳:“要是他不作,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没准现在咱们还用着正统十六年的年号呢!”   朱祁钰:……   别说,还真别说。   他家母后虽然明显牵强附会,但这灵机一动之间所说的还真句句在理。   从正统十四年秋八月至今,他就好像一张绷紧的弓弦。   恨不得把自己忙成陀螺,再没敢有半点松懈过。生怕脚步略慢一点,大明就要走上梦里那条不可挽回的下坡路。    第135章 继承人不以嫡以长,只以贤以能   嗯,确实有那么点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急切。   然治大国如烹小鲜,断不能一蹴而就。越想越觉得自家母后真知灼见的朱祁钰一揖到地:“听母后一席话,胜读儿子书。儿子受教了,日后定小心在意。”   吴太后愣:不是,我只是护着乖孙,不让你小子胡乱迁怒啊!   咳咳。   或许还有点踩朱祁镇的意思。   谁让当年孙氏自持身份与宠爱,没少磋磨她呢?   如今形势逆转。   孙氏本人身死,被废后,只以御嫔礼下葬。她那好大儿更是连帝号都没保住,还被除了宗籍,孤零零以平民礼下葬,偌大墓坑里只有王振那香木雕像为伴……   种种凄惨,吴太后虽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免窃喜。与儿子儿媳相处时,隔三差五就要把孙氏母子当成反面典型举例一二。   汪皇后知道婆婆这点恶趣味,也同样恨死了孙氏母子。   婆媳两个特别默契。   满脸心照不宣。   朱祁钰笑,横竖不管怎么着,母后寥寥几句就让自己认识到了大问题。   该夸,该孝敬的,还是不能落下。   知道两次海贸,好大儿腰包鼓鼓。吴太后也不跟他客气,不但自己大肆挑选一番,还帮儿媳妇、大孙女与龙凤胎都挑了好几样好物件。   独独略过了皇长子朱见济。   对此,吴太后也特别坦荡。表示并非不疼长孙,只是嫡庶有别,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皇长子母子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毕竟当初自家儿子孟浪,没等着正妃进门就闹腾出庶长子。   作为庶长子生母,杭氏也定然存过念头的。吴太后现在就要狠狠打击她这念头,免得因而生乱。   为了自家儿子的后院不起火,吴太后也是付出良多。   哪料臭小子听罢就满脸不赞同:“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嫡庶有别,母后这也别的太严重了些吧?”   “是是是,您都是为了儿子,儿子没有不领情的道理。只是……”   朱祁钰轻叹,言说当年懿文太子朱标身故,群臣为立嫡立长争论不休。太祖爱屋及乌,也为坚持嫡长子继承制。不惜大开杀戒地将朱允炆扶上帝位,结果呢?   建文削藩,太宗靖难。   还有那位被废掉的正统帝,当初皇考为了能让他既嫡且长拼着无故废后,被诟病千载。   后来呢?   吴太后皱眉:“些许小事,偏你长篇大论扯这么多。怎么着,哀家身为圣母皇太后,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喜好了么?”   与儿子儿媳相处时,吴太后一向随和。   从不以哀家自称。   现在连圣母皇太后的款都摆出来了,可见怒气之重。   朱祁钰秒怂:“能能能,怎么不能呢?有儿子在,您自然能随心肆意。”   吴太后不说话,只给他一个‘既然如此,你还废那么多话’的嫌弃眼神。   朱祁钰:……   娘,亲的。   还能怎么着?只能小心翼翼地试图讲道理:“好母后,儿子知道您是为我好。生怕乱了嫡庶,为日后留下隐患。可是……儿子若还是郕王便罢,总归嫡子亲王、庶子郡王,都能荣华富贵到老。”   但不是啊!   正庶人不争气,给了他机会。   让他登基为帝成了新君,他这继承人的位置就与天下兴亡有关。   必须以贤以能,而非以嫡以长。   否则的话,建庶人与正庶人的前车之鉴不远啊!   总而言之一句话:嫡子若成才便罢,否则的话,他是不会拿大明江山开玩笑的。   朱祁钰抱着自家小儿子,眉眼温柔却坚定:“皇后嫡出与龙凤胎之一的出身不是他护身符,才华与能力才是。母后若是真疼他,就别当溺爱孙子的祖母。”   “自小从严教导,让他能扛起肩头重任来。否则的话,就是给他江山,他也坐不稳当啊!正……”   正庶人就是前车之鉴的后话还没说完,朱祁钰怀里就一空。   再抬眼他家母后抱着孩子,恶狠狠瞪他:“不会举例就别举,没得拿我们见淏跟那不成器的玩意比!”   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   太祖朱元璋在时,就为皇四子朱棣一脉排下来的字辈。   龙凤胎该从见从水。   介于朱家子嗣繁茂,可用好字都被占了个七七八八。梦里好皇兄那些子嗣的名字朱祁钰又嫌晦气,正经思忖好久,才定了见淏二字。   他的龙凤胎姐姐被命名为见沅,长姐则名见汐。   姐妹两个都随皇子一道用‘见’字,也是难得一见的殊荣了。   皇后汪氏常以此自得,觉得帝后和谐,孩子们又都圣宠非常。日后,必然是不愁以后了。哪料想皇爷与太后婆婆扯几句闲篇的功夫,还能把自家儿子储位给扯不稳了呢?   但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   她能做的,也只能规规矩矩跪下,表示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思。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将孩子们抚养长大。   朱祁钰笑着把人扶起:“梓童不必多虑,朕没有疑心你的意思。只是既然提起这个话题,不免多解释几句而已。”   “到底在其位谋其政,朕身为大明之主,就有责任为江山社稷、国祚与万民选出一个最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最名正言顺的。”   当然,若是两者能合二为一,他也乐见其成。   毕竟嫡子若即位,一般不会太苛待庶子。而中宫嫡子、龙凤吉兆之一的见淏若在,继位之君则大概率会如梗在喉。   为了不让这等凄惨在现实中发生,朱祁钰一定会对儿子严加管教。   而有了今天这么一场,相信不管是他母后还是皇后都得被狠狠震撼一波,再不会成为他严父路上的绊脚石。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打这以后,吴太后跟汪皇后宠归宠,严厉也真严厉。   尤其是在小见淏学业上。   任由他如何撒娇甚至哭嚎,也坚决不肯放松一丝丝,豆丁点儿大的小人儿就开始学习大明律。   是的,没错。   因为小家伙们抓周时,二皇子朱见淏一手亲爹的龙纹佩,一手大明律。   所以这东西就代替三百千,成了小家伙的启蒙读物。    第136章 给唱反调的家伙们狠狠上一课   自从认识到自己步调过快,很可能胡子眉毛一把抓。欲速则不达之后,朱祁钰就有意放缓了步调。   不但没有借机把清屯之事辐射全国,也没顺势而起,把改土归流事全云贵川与两广推行。   而是以荆襄之地为试点,稳扎稳打。   争取两三年内能够彻底解决流民问题,也验证一下土地国有与私有的优劣性。   为以后可能会有的全国推广提供坚实数据支持。   清屯一事也如此。   不求快,只要认真彻底,最好从根子上类似事情的再度发生,不让朝廷对军士的优恤成为某些人贪渎的手段。   原本还想劝劝他,别操之过急的于谦、胡濙等都老怀大慰。   不止一次暗暗夸奖。   陛下虽然临危受命,全无执政经验,也没受过半点相关教育。却难得踏实谨慎,勤勉好学。为了当好大明的家而兢兢业业,上下求索。   比那个正……   呸呸呸!   亵渎了,亵渎了,怎么能用那么连人字都够不上的类比自家皇爷呢?   皇爷虽有些过于仁善,但大是大非上从不出错。   有君如此,简直大明列祖列宗保佑。   但事有两面,没有人能十全十美。   群臣心中的好皇帝朱祁钰也一样逃不过泰半宗室怒骂,甚至还有人往南京太庙去哭。   跟太祖爷说他如何不讲亲亲之意。   没办法,海贸太赚钱了!   尤其拥有全大明最豪华进货渠道的皇家船队,每次都赚得不止盆满钵满。   那些先上船的、后上船的船队成员都真金白银分红。只有他们,捧着土地求加入都要被一次又一次婉拒。   而且,朱祁钰那缺德玩意儿还专门派人往他们各自封国查强买强卖、非法圈占土地事。   鼓励各宗室藩王封国、封地的百姓有奖举报。   凡是敢于站出来揪出这大明毒瘤,为自己跟所有受害百姓出一份力的。经查证之后,都能得到数额不等的奖励。   且会被安排着离开原地,去往富庶之地附籍。   丰厚奖励加上无后顾之忧,还能不响应如云?   一时间,检举揭发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什么强买强卖、强取豪夺,甚至为了一些良田沃土害人全家性命的恶性事件屡见不鲜。   朱祁钰震怒,朝堂上差点把檀木镇山河敲碎:“混账,真是混账!世受皇恩,食朝廷俸禄。不思尽展其才努力报效也就罢了,竟然还拿着朝廷给予的权利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也是那些人所为太过。   再加上朱祁钰时刻不忘凹人设,尽管想干的事情都干了,在群臣眼里也依旧是个仁善太过的。   需要他们实时帮着警惕。   唯恐君王一个信守承诺,将储君之位都便宜正庶人后嗣。   能惹得如此仁君大动肝火,那些飞扬跋扈、无视律法威严之辈还不得从严从重处罚?   陕西大灾,百姓们一句愿得陈公活我,就让左都御史陈镒远赴千里之外。   如今的左都御史是王文。   朱祁钰的铁杆支持王文,梦里梦外,都是第一个上书要求让他名正言顺的。   坚决支持他。   所以梦里朱祁镇成功复辟后反攻倒算,二话不说就送他和于谦都去陪了代宗。   梦里都这般支持拥护,现实中他只会更维护自家明主。   这不就第一个站出来,把那些个违法乱纪之辈参了又参。甚至主张无视太祖爷曾经立下的,宗室皇亲便犯如何重罪也最高削籍为民旧例。   严格执行皇爷所说的功必赏,过必罚。   因为事涉宗室,襄王这个宗人府宗令自然也得在场。闻言悠悠地加了句:“便宗室皇亲也概莫能外!”   大公无私到满朝侧目。   襄王殿下昂首挺胸,一脸义正词严:“正统十四年秋,正庶人不顾满朝劝阻,执意御驾亲征。结果几十万精锐尽丧,贼兵虎视眈眈。”   “朝野震荡,天下哗然。亏得陛下临危受命,在诸位贤臣的帮助之下力挽狂澜。顺利守住京城,而后又计赚瓦剌。开海禁、抚流民……”   “桩桩英明国策将被正庶人祸害得不轻的大明皇朝重新焕发生机,渐有再登巅峰之意。如此欣欣向荣之景,绝不允许任何宵小鼠辈破坏!”   哪怕那人姓朱,是正经的皇室宗亲。   “襄王殿下所言甚是,臣附议。”于谦郑重行礼:“恳请皇爷严肃法纪,重罚相关人等。止恶之余,也为所有人等敲响警钟再不敢将贼手伸向田亩之利。”   “恳请皇爷严肃法纪,重罚相关人等。”   震耳欲聋的恳求声中,朱祁钰咬牙:“那是自然!太祖爷布衣起家,历经千辛万苦才创下如此家业。永乐、洪熙、宣德几代人共同努力,方有如今盛世。”   “从中破坏者,自然要做好事败身死的准备。”   至于太祖爷写在皇明祖训里,反复强调的亲亲之意?   朱祁钰眨眼,表示会给他们寻个好点墓地的。俭办葬礼,免他们有被盗墓之忧。再火焚尸身,以瓷坛装着下葬。   省得那些苦主们过于愤怒,刨坟鞭尸,毁损其遗骸。   接到相关消息的诸宗室藩王们:???   听着好像处处为他们着想,可实际上,难道不是要从严从狠的办。最严重者不但要夺爵、除籍,连条命都保不住。   还挫骨扬灰,连个像样葬礼都没有么?   边哭边往亲哥心口上捅剑,还落得个仁善之名的皇帝果然不简单!   直接挑行事最过的几个附赠挫骨扬灰套餐。   子孙全都变成庶民,辛辛苦苦侵占来的家产田亩也都尽数充公。且不论与皇室关系远近,一旦触犯就绝不通融系列。   如此这般雷厉风行几次后,不但百姓喜大普奔。   各种夸奖今上确实是个好的,比那些戏文里唱的还要好。国有此君,大明必然繁荣昌盛。   那些被震慑的‘猴子’们也都战战兢兢。   一个个向襄王学习,将大明律纳为必修课。早晚研读,各种规行矩步。   就怕一个不慎成了下一只鸡,成了其余猴子们的震慑工具。   原本笑话旁人的他们成了最大笑话,各种悔不当初。   早知道……    第137章 朝贡还是抢劫?   早知道荆襄之地的诸王们献地时,他们就憋住不笑,忍住心疼。   也乖乖的跟着主动投诚。   现在就可以加入皇家船队,跟着期盼分红,欢欢乐乐数银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紧张兮兮,生怕那‘仁君’的大刀就砍到他们脖子上。   朝夕恐惧之间,越来越多大小宗室主动上供。   把名下土地一亩不少地献上。   还严格约束自己与家人,生怕有哪处不妥当就被抓到了把柄。   景泰三年末,宗室们就全部完成了主动与被动的献地计划。也终于等来了皇家船队扩大规模,根据他们各自的贡献大小在船队里拥有了相应份额。   咳咳。   当然这个时候,占股多少、分红多寡对他们来说已经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们终于上了皇爷的船,好歹成了他的自己人。   日后只要规规矩矩,不作凭恃身份罔顾国法事,就不用担心被发挫骨扬灰套餐。   命是基本保住了呀!   只用海贸一块香饵,加上藩王无诏不能离开封地、不能经商等制约,再加上大棒加甜枣等手段。朱祁钰就调了宗室皇亲们的赐地与各种手段占地等。   将他们都拴在了皇家船队上。   成了天下间最大的地主。   一应穷苦的少地、无地农人开始期盼。   盼着皇爷英明,也能像给荆襄流民分地似的,也给他们分地。   哪怕没有所有权,只有耕种权也是极好的呀。   毕竟分到手的田地除了不准买卖外,也跟寻常田亩一样交税,一样打粮食。能让他们养活一家老小,赶上风调雨顺时还能有些个盈余。   那迫切的心情,就跟疯狂操练,只等着朱祁钰一声令下便往日本而去取太祖爷给子孙们遗泽的水军们似的。   等啊等,从景泰三年冬等到了景泰四年春。   期间水军大船建了又建。   重赏之下,火器研发方面的进展也一日千里,频频传出佳绩,甚至弄出了船载火炮。   加上瞄准镜的那种。   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杀伤力自然也更强。   水兵们也从开了海禁后,就一直被派着剿灭沿途海盗,战斗经验丰富,战斗力也格外强。   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做好了取太祖遗泽的准备。   只等着皇爷什么时候能从谏如流,跟那些个屡犯天威的混账们算算旧账了。   算旧账哪抵得上抓住新理由呢?   朱祁钰可是有梦境示警的人。   且知道景泰四年,那帮糟心玩意儿又要造什么孽呢!   趁着来朝贡的机会劫掠沿途商船,殴打大明官员,差点把人打死什么的。足够让他这个天子一怒,愤而发兵,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了。   于是,任凭相关人等如何建议,朱祁钰也依然淡定无比。   “朕知卿等为国为民之急切,但太祖爷圣训在,日本乃不征国之列,本就不可轻启战端。更何况眼看着十年一期的朝贡时间近在眼前呢?”   官方说法好歹等着人来了,看看具体态度、相关表现。   实际上……   帝王垂眸,压住自己满眼的期待。   就等着理由自己送上门来呢!   相关臣子哪知道自家皇爷还有这般神异啊?只道陛下仁善,那样的禽兽之国也要给点改邪归正之机。   可惜,牛牵到京城还是牛。   禽兽也永远都是禽兽。   畏威而不怀德。   礼遇只会让对方觉得大明软弱可欺罢了。只有重拳出击,才能打得他们叫爹爹。   皇爷啊,还是年轻。   又双叒叕被怀疑过度仁善,且收到了好几本劝谏折子的朱祁钰笑: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啊!当然他并不想解释。   只在静静等待之余,也命人仔细核查。   兑现先前承诺。   将苦主们被占的地、勇敢揭发所该得的奖励都如数发下去。剩下的则准备用来转移部分瓦剌旧地也就是现在蒙古省的百姓。   在朱祁钰看来,千百年来难解的中原与游牧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生存问题。   北地严寒,降雨少。   无法耕地,只能牧羊。牧民们为了生存只能与天斗与人争,为了活下去一次次南侵。   打赢了,获得能继续生存的资本。   打输了,则大幅度减员,也能凑合着生存下去。   往来反复,数千年不休。   一直到数百年后粮食产量大幅度增加,这个问题才从根本上得到了解决。   现在红薯虽然已经初步繁育,但规模和产量都很有限,土豆和玉米至今还没等到佳音。粮食产量大幅度增加这个暂时做不到,但他前头为草原减了二十多万负。   自然腾出了更多的草场,能养更多的牛羊,再迁部分人往各地种地……   几相结合,慢慢探索,早晚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明白。   只是此事想着都不简单,做起来自然更难。   这不,他才刚刚露出点试探的意思来,有不少文武大臣跪在当地:“皇爷不可,万万不可啊!臣知您良善,但不可这般良善。”   “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瓦剌虽然现在成了咱们大明的蒙古省,可就在几年前他们还灭了大明几十万精锐,剑指京师,差点给大明带来了灭国之危!”   就是就是。   当年若不是皇爷临危受命,打赢了京城保卫战。咱们大明会不会叫南明,能不能叫得成南明还未可知呢!   连景泰铁杆王文都说兹事体大,请皇爷三思,于谦则直接建议将所有余地都直接纳入军屯。   从二月到三月,这事儿也没议出个来。   倒是日本十年一次的朝贡之期眼看就到,既想抓他们个现行,又不想自家百姓与官员受到太严重侵害的朱祁钰赶紧下令沿途海军往来注意着些。   免得那小国贪婪,劫掠我朝百姓。   群臣:???   虽然那国家很有几分上部的台面,但也不至于那么上不了台面吧!   而且在大明土地上,往大明朝贡的路途中欺压大明子民,他们真的不是来宣战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皇爷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竟然还就一语成谶。   把那起子小人的做派给猜了个十成十,好家伙,一到临清就化身土匪啦!    第138章 真的?呵呵,打得就是真的!   大明为了彰显天朝上国的风范,一直秉持厚往薄来的政策。   即赐下的回礼价值远远高于朝贡价格。   朱祁钰梦中,景泰四年,日本朝贡贡物价值大概两千贯,收获回赐三万贯。   直接获利十五倍之多。   而按照惯例,朝贡时,是允许朝贡方携带些许大明货物回国的。仅以生丝为例,在大明价值二百五十文一斤的生丝,带回日本后就能卖出五千文的高价。   毛利十九倍之多。   简直在捡钱。   也正因为血赚,其国一度热衷于往大明朝贡。光是永乐元年到永乐八年,就来了七次朝贡使团。   以至于朝廷亏损过多,不得不对其作出严格要求。   规定他们每十年凭朝廷颁发的勘合文书可朝贡一次,每次人员不得超过三百,船不得超过三艘。   然而这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所以每次都各种耍滑头。   在时间、人数、货品上玩花样,这次则更上不得台面一些。   说是为了庆祝大明新君上位,所以派出了六艘船、六百人的使团。双倍祝福,双倍友好,盼着景泰皇帝长治久安,福寿无极……   好话说了一箩筐,实际么?   想占便宜的心遮都遮不住!   有圣命在,相关官员倒也不阻拦。还热情相迎,处处安排妥帖。   结果才到山东临清,这些强盗们就开始劫掠了。   当时,为策万全故,奉命装成商船的水军将士们开眼了:诚然,他们确实盼着这帮倭人不安分。好让大明能趁机起兵,理直气壮地拿回太祖爷对子孙后代们的疼爱。   但他们也没想到这些人能不安分至此啊!   好家伙。   见到他们刻意弄得豪华的‘商船’就两眼冒光,活像饿狼见到了肉。   叽里呱啦怪笑着迫近,咣当一锭银子扔在甲板上,竟是要用这区区一锭银来买下整条船货物的意思。   这回船上的人不用装,是真的傻了。   合着你们跟强盗的区别就只有这一锭银子呗?   啧啧。   可真是不要那盘子大的脸啊!   装成商贾的水军将士们满心揶揄,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拱手,满带困惑地道:“各位使者大人,这是意欲何为呀?”   那为首的渡边次郎摸了摸小胡子,用半生不熟的官话回:“东西,我们地买下了。你们,收钱,交货地干活。”   哟呵!   这可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水军将士们简直按捺不住想要拔刀的手,好在一层层转达下,朝野皆知今上仁善。   且深追太祖遗德。   纵瞧不上日本许久,也记着他老人家曾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就算有太祖爷显圣,明知道那石见银山所在也依旧恪守本心。   断不会主动掀起战争,将大明置于不义。   所以……   身为臣子,他们就有为帝王分忧解难的义务。   善于利用一切机会,比如现在。装成船上商贾的李震就义愤填膺:“放肆!在下敬你们是别国使者,却不是你们蹬鼻子上脸的理由!”   “我这一船的贡缎与极品茶叶,价值十数万两。你那散碎银子,连看都不够看一眼的……”   这话一出,别说渡边次郎了,就是他身后那些同行人员也都瞪圆了眼睛。   贡缎!   顾名思义,也就是他们大明专门运往皇城,供他们皇亲国戚用的。还有极品茶叶,价值十数万两!这……这要是运回本国,翻上几番……   心思电转间,垂涎的口水已经滴落嘴角。   要了,这个货他们要了!   几乎瞬间,一行人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渡边次郎皱眉:“八嘎!你滴一个卑贱的商人,竟敢这么侮辱我大日本国的使者,是要损害两国邦交吗?”   “就是就是。”   “岂有此理!”   他身后的同行者们七嘴八舌帮衬,极力拔高事态严重性。试图以此来威慑他们,让对方把这一整船的好东西都拱手相让。   李震瑟缩,好像怕极了但又实在舍不得东西的样子:“你,你们简直胡搅蛮缠!使者又怎么了?我等还是大明子民呢,怎可在大明土地上,被你一个藩属国如此欺辱?”   说完他就命人调转船头,满满不与这些番邦野人多费一丝口舌的不耐。   唔,虽然日本为了占便宜后期甚至不惜搞出争供的闹剧来。   确实很有几分不惜身段儿。   但藩属国,他们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藩属国的。   且深爱绸缎与茶叶。   难得遇上这么一船的上品,当然不能任由其在眼前生生错过。   几乎在瞬间,渡边次郎就以被冒犯为由主动发起攻击。   李震就等着他这茬呢,见状哪还有不积极应战的?   很快双方就正式交了火。   等当地官员匆匆忙忙赶来,就看着双方已经打得如火如荼。   人高马大,满脸凶神恶煞好像匪首的商船东家声若洪钟地喊:“杀啊,弟兄们给我上!礼仪是跟人讲的,不是跟畜生讲的。”   “敢在咱们大明土地上,劫掠咱们的大明商船就要做好被反杀、被清算的准备。真以为不知道从哪偷来些个使臣的袍子,就能为所欲为了?呸!”   他身后,一个个做伙计船夫打扮,却比百战精兵还百战精兵的手下们张弓射箭。   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一箭一个不要脸的使者。   还以为能不到京城就收获满满的渡边次郎双股战战,连声高喊自己是真的使者,不是假冒的。   有大明发的勘合为证!   殊不知李震打得就是他这个真的。   几轮箭雨,就把超标那三百个弄得不宜远行了。两艘船也有一艘破损严重,无法继续前行。   就这,苦主李震还连连喊冤要往京城敲登闻鼓呢!   求皇爷做主,给他个公道。   到底是倭寇冒充使者,还是其国满是倭寇?   竟敢在大明地界上肆意劫掠,杀伤三名无辜船员。这其中是非曲直,还望皇爷不吝帮忙分辨。   朱祁钰挑眉,没想到这金牌李不但打仗有一套,因地制宜扣帽子也是一绝啊!   民冤如此,他这个当皇帝的当然要好好理一理,让对方跟对方国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39章 你们大明不是讲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吗?   渡边次郎长这么大,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是,是他见财起意,相中了那所谓的贡缎跟极品茶叶。   想要借着明朝意欲与他们国家修好,对他们颇有忍让而趁机来一把无本买卖。   可……   八岐大神在上,那些商人决不是简简单单的商人。他们就是明朝的军队乔装改扮,故意给他下套呢!   狗屁的伤亡三人,他们六百人伤了一半儿。   船也只剩下一半。   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   对此,李震只回了他个鄙视的大白眼:“皇爷仁慈,为了照顾沿海居民生计,特开海禁。我等便筹措了所有资财,堪堪准备了这么一船货品,能不小心在意些么?”   “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是我大明这般安定富足,路不拾遗。不要脸的强盗可多了,一不留神可能身家性命就都无法保全。”   一边说不要脸的强盗,一边直直看着渡边次郎。   简直指着和尚骂贼秃。   气得对方连骂八嘎八嘎。   李震陈述完后,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只恭恭敬敬向龙椅上的朱祁钰叩头:“草民与草民那些兄弟们实在冤枉,恳请皇爷为咱们做主。”   朱祁钰走下丹墀,亲自把人扶起:“你放心,朕是大明的皇帝,是大明人的皇帝。受全天下人供养,自然要为天下人做主。绝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在我大明耀武扬威。”   渡边次郎整个震惊,再也没想到朱祁钰会是这么个反应。   说好的大明最爱与日本交好,就算受什么委屈也都无怨无悔呢?   洪武年间,他们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派使团往日本宣谕。结果诏书被毁,整个使团被杀到只剩下正副使。   朱元璋雷霆震怒,但也只是雷霆震怒。   最后还不是生生吞了这口恶气,还把他们划分成了免征之国?   永乐最大方!   只在国书上写个臣字,每年派人过来走一遭,就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被赐下来。   光是朝贡就有几倍、十几倍的利润。   更别说趁着朝贡便利而捎带的那些个精美丝绸、瓷器与上好茶叶等了。每一次往京城朝贡,都是笔巨大的入账。   虽然宣德抠门,不但对朝贡人数、可采买货品质量与年限等都做了细致要求。   可归根结底,也还是客客气气优待。   哪像这位景泰帝呀?   竟不以两国邦交为重,直接命刑部大理寺等联合会审此事。当场表示货主若所言属实,便不必有任何宽宥。   命礼部起草国书,与日本方面问责。   浑身小辫子,根本不用费心抓的渡边次郎摇头大喊:“不,你不能,皇帝陛下!因为大明不是有句古话,两国交战,不斩使者么?”   “交,交战时候都不杀使者,更何况,咱们两国是交好的呢!”   为了不魂归他乡,渡边次郎也是绞尽脑汁。   呵呵。   朱祁钰冷笑,瞧了瞧他呈上来的勘合。确定无误后,才又给他伤口上补了一刀:“曾经,朕也这样以为。可你现在这个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个友好邻邦重用之臣该有的反应。”   “朕甚至怀疑,那些所谓的倭寇到底是真寇,还是你们以兵为寇、大肆劫掠。”   不不不。   渡边自然疯狂摇头,坚持说不是,绝对不是。   是也不能承认是!   朱祁钰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承认,但是不要紧。   不用他开口,就有贴心臣子建议:大明有锦衣卫,而锦衣卫有诏狱。   不论什么样的硬骨头到了那里,都能被磨平棱角。乖乖顺顺的,说出问话者所想要知道的一切。   显然,渡边次郎对大明也是做过一些相关了解的。   一听诏狱二字就拼命挣扎:“八嘎,我是大日本的使者,是你们的贵宾,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对我。识相的赶紧把我放了,不然的话……”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朱祁钰身边的牛大力一巴掌打掉了两颗后槽牙:“没规矩没廉耻的东西,在我们皇爷面前还敢放肆?”   被打到眼冒金星的渡边次郎捂嘴:“你,你你你……”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御前守卫牛大力你牛爷爷是也!”   虽然官职上已经被升到了千户,但牛大力一直以自己御前守卫的身份自得。且不顾一切护着朱祁钰,绝不容许任何人对他有半点不敬。   很明显,渡边次郎是撞到了枪口上。   偏他危而不自知,只叫嚣着让朱祁钰必须给他一个交代。否则的话,等回国之后他会一五一十禀告天皇,日后再也不来大明朝贡了!   威胁,纯纯的威胁。   但以前特别管用,堪称百试不爽。   而这一次,他注定踢到铁板。   叫嚣也好,威胁也罢。朱祁钰都只淡淡抬手,命人押下去好好审问。   碍眼的被拉下去了,李震也不再装。   规规矩矩跪下:“末将擅自行动,有违圣命,不敢求皇爷宽恕。只是……只是那群倭人实在猖獗,屡屡辜负皇恩。还狗胆包天,敢在我大明的土地上欺负大明子民。末将……”   朱祁钰但笑不语,静静地听着他编。   直盯得他脸上通红,直接破罐子破摔:“瞒不过陛下慧眼,是,那起子鸟倭人确实见财起意。想要劫掠末将和手下伪装的商船来着,但他更多是仰仗身份便利,拿朝廷来压咱们。”   “末将为了能师出有名地去帮皇爷去领太祖遗泽,故意激将,也……也故意把这个事情给扩大了。”   意在为大明寻一个完美的动手理由。   朱祁钰嘴角微抽:所以,他在众臣心里到底仁到什么程度?会比皇爷爷仁宗皇帝还仁么?   竟让人觉得他为了个贤名,能放着一座银山不要。   误会大的嘞!   但他并不想解释,还当场开启话匣子,对李震做了个冗长的思想教育。   还因为其擅自行动,赏了他五十大板。又念在其心可悯的份上,赐了宫中御用的金疮药并百炼神兵一把。   当晚,锦衣卫北镇抚司那边就送来了渡边次郎的供状。   上面写满了他家天皇对于大明的讥诮与嘲弄。朝贡是假,称臣是假,以此为名来骗钱却是真的。    第140章 去他的厚往薄来   一柄八百文、一贯的倭刀,以朝贡之名送到大明就得要价六贯!   进贡的方物不过两千贯,回赐就打算要三万。   这特么简直是把大明当成傻子肥羊!   朱祁钰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混账,这起子混账怎敢?怎敢这般曲解我国朝礼仪,罔顾太祖太宗厚恤?”   咳咳。   虽然有梦中所见,他现在也觉得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这句有些过于理想主义。   也很有些打肿脸称胖子,更有些冤大头的嫌疑。   频频厚赏之下,有没有真心归附的不好说,但如日本这般以骗钱为目的积极朝贡的绝对不在少数。   不想继续当冤大头,也不想让子孙后代当冤大头的朱祁钰火冒三丈,各种狠狠抨击。   气狠了的文臣们也跟着纷纷附和。   早就惦记着建功立业,也惦记人家银山的武将们则卖力煽风点火。   积极把事情往扩大化了弄。   恨不得他即刻点兵,马上下令去攻打日本。   可朱祁钰辛辛苦苦演这么一场,目标又怎么可能只是往发兵去领回‘太祖爷馈赠’呢?   他啊,要搂草打兔子,连这个见了鬼的厚往薄来也一并给废了。   为此,他还拿出了许多详实数据。   包括自太祖以来,各藩属国所献的方物与朝廷回赐的金额数量等。细算后,中间那笔巨大的亏空让户部尚书眼前一黑。   当场站了出来,狠狠痛批这个制度的不合理之处。   恳请陛下自此以后修订相关比例,别让自家国库的钱都便宜了些个面服心不服的狡诈之国。   如此还不如把这些钱省下来,用于大明的军饷发放、救灾济困、清理河道等。   说起军饷来,武将们眼神就亮了。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战!   吃饱饭对战力影响巨大。   偏偏皇上自景泰二年以来便陆续清屯,严格控制军中将领盘剥底层军士。   严刑加上认真执行,还有法律约束、百姓监督等。   久而久之,敢顶风作案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大小将领们的荷包相应的也越发匮乏,且盼着皇爷能发足饷、多发饷呢!   文臣武将们意见空前统一。   御座上的朱祁钰咬牙切齿:“既然爱卿们也如此觉得,那打今儿起,这傻子冤大头咱们就不当了,去他的厚往薄来!”   “从今以后,咱们大明就要实行厚往厚来,薄往薄来的政策。”   “与大明团结一心的,大明自然也不吝啬。反之,就别想在大明多骗走哪怕一个铜板!”   礼部尚书胡濙:……   有一点点的不赞同,不知当讲不当讲。   结果,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要不要唱这个反调,就直接被派了任务。   礼部嘛!   就该把礼尚往来的事儿也都跟着操持些,比如帮着想想如何把这个厚往厚来、薄往薄来的外交新礼仪给弄得看似花团锦簇,优待万分。   实际上吧,就根本没有多花哪怕一个铜板。   总之,又要体面又要省钱。   胡濙:???   陛下,您讲讲道理,臣是礼部尚书,不是户部尚书啊。拿最小钱办最大的事,那应该是那位的专长来着。   户部尚书白眼,若不是看他老态龙钟,走路都快一步三歇了。   今儿这朝堂上就得加点武斗元素。   朱祁钰扶额,当没看到这两个老活宝之间的眼神官司。   只道人性本贪。   不管是如日本一样为了占便宜而积极朝贡的,还是踏踏实实履行藩属国职责的。总归都已经享受惯了大明的阔绰,陡然之间起变化,必然会引起其余诸国的不满。   “不知诸位爱卿可曾想过这个问题,又有何良策?”   当然祸水东引。   就着这个事儿,把大锅扣在日本头上!   朱祁钰笑:“诶,爱卿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扣锅呢?那锅,本来就属于日本。洪武年间,那小国就屡屡侵害大明。太祖爷皇恩浩荡,不计前嫌,甚至将他们划为免征之国。结果……”   帝王咬牙,满脸愤恨。   让人再度将渡边次郎的供词交给文武大臣们传阅,以朝贡之名行诓骗之事、阳奉阴违,对宗主国大家嘲讽什么的都是次要。   最可气的是:那些混账们还私养倭寇,常往大明沿海地区犯奸作科。   宽仁君王自然不允许任何肖小之辈在自家国土肆意妄为。   随后,景泰帝朱祁钰亲笔所书的国书就递到了日本。   其中满是对朝贡使臣渡边次郎见利忘义,在朝贡途中抢掠山东临清货船、殴打当地官员等种种暴行。   帝王大怒,命人拿赴有司查问。   结果供出来一系列日本诓骗宗主国,养寇等事。   朝野震惊,议论纷纷之间,景泰帝为平息众怒直接将所有参与抢掠之人悉数正法,随行所带货物都赔给受害商船。   且历数自从洪武年间,大明对日本的种种忍让宽容。   日本又是如何得寸进尺,一次次利用大明的宽仁从中渔利。又怎么私养倭寇,危害大明海境安全安全,杀伤沿海百姓等等。   如此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大明再难包容。   而且因此上,朝野之间对于朝贡之事都意见颇大、抵触颇深。他这个当皇帝的几经思量,也觉不妥。   大明有厚往薄来,怀诸侯之心。诸国却……   或者说总有一些害群之马从中挑拨,使得好事办成坏事。所以几经思索间,他决定暂停朝贡,后续何时恢复再行商议。   是,现在海禁开了。   朝贡已经不是与大明货品交流的唯一渠道,但是是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占便宜的机会啊!   还是那种动辄数倍、十数倍利润的超级大便宜。   陡然失去,哪个不心痛,不得骂缺心眼的日本几句呢?甚至因此而宣布与他们断绝往来,只一心向大明的都不在少数。   便宜没占成,还损失了六百人、六艘货船,更成为众矢之的的日本天皇眼前一黑。   生平第一次吃了这么大一亏。   而紧接着,更要命的事情出现了:爱民如子景泰帝特别痛恨日方养寇侵害大明事,决定发兵为那些枉死的百姓们报仇。    第141章 挑衅十足的回函   是的。   朱祁钰知道,日本现在的后花园天皇就是个傀儡。虽号为天皇,但实际权力都掌握在幕府将军手里。   真要话事,得找室町幕府如今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   但比起话事,他更希望把水搅浑。让敌人自己先乱一乱,自我消耗一波。   然后静静等着台风季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虽然不大可能,可万一呢?   毕竟顶着个天皇的名头,若有机会,谁还不想尝尝真正掌握大权的机会?   六百年的傀儡也未必就彻底丧失了翻身做主的想法。   好歹得试探一二。   本着这个心思,朱祁钰直接命人在国书上写上了后花园天皇的名,将压力都给到他身上。   倒看看他要怎么应对。   会不会矢口否认甚至痛哭哀怨,说尽自己的身不由己。以藩属国的身份,寻求他这个宗主国国君的理解与帮扶。   如果会,那么嘿嘿嘿。   可巧,足利义政对此也很好奇:“明朝连十年一次的朝贡机会都不肯给,还占我贡品、杀我使臣。反过头来说我朝不是,天皇怎么看?”   后花园天皇:……   他能怎么看,又敢怎么看?   只能勉强勾了勾唇角,战战兢兢地瞧着足利义政:“我,我……我自然也是深感愤慨!如今财政衰败,国家赤贫。连皇太子娶妃,都办不起一场像样的婚礼。就指望着借朝贡机会,多赚些银钱呢。可恨明朝连这点机会都不给,还要倒打一耙,将污水泼到咱们身上……”   边吐槽,边观察,还得随时注意表情管理。   就怕哪句话说的不对,连傀儡都没得当,直接就被驾崩了。   见他这般顺服,足利义政才满意颔首:“天皇说的对,那明朝确实好生无理。自己抠搜,还恶人先告状。好在天皇英明,没有受他们蒙蔽。”   “将军过奖,那接下来咱们……将军可有何高见?”   后花园天皇小心翼翼请示着,似乎对方才是主子,他是下属般。   连这国书怎么回法,都看对方意思。   根本没有任何能做手脚的机会。   后花园天皇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按着对方的意思,亲笔写下回函。   满满都是控诉。   比如日本向中原之心甚切,早在永乐年间就不惜万里迢迢、风暴阻隔地年年朝贡。两国情谊,源远流长。   日本对中原一直尊敬笃爱。   不知皇帝陛下从哪里听信的谗言?竟怀疑我邦畜养贼寇,威胁中原沿海安全等等。   喊完了冤,就赶紧狮子大开口。   要求明朝必须认真核查此事,看到底是哪个心怀不轨的在背后挑拨两国关系。以至于皇帝陛下听信谗言,竟怒而做出杀使者的糊涂事来。   反正就必须得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   日本之后不但不会再行朝贡,万千武士们还得为自己无辜死去的同胞们报仇。   换言之:不是你来打我,是我去打你!   态度也是十分嚣张。   没办法,有明一朝,中日关系就一直十分微妙。洪武年间,明太祖皇帝朱元璋连如为盗寇,朕当命舟师,扬帆诸岛,直抵其国,缚其王的诏书都下了。   结果却还是不了了之。   永乐年间、宣德、正统,在日方看来也是一个赛一个冤大头。   就算朱祁钰杀了使者、扣留了方物,还下国书要说法、扬言掀起战争等。但固有印象害死人,足利义政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所以才让后花园天皇如是回信,连个口头上的亏也不肯吃。   接到回信,朱祁钰都气乐了:“好,好一个日后不但不会再行朝贡,万千武士们还得为自己无辜死去的同胞们报仇。真是贼喊捉贼,死不悔改。”   “皇爷莫忧,末将这就领兵出征,平了那蛮夷地方,为大明再添个日本郡。将那无尊卑的天皇绑缚进京,听皇爷发落。”   正赶着回来述职的靖远侯王骥赶紧跪下,争做先锋。   李琏、李震等人也立即请命,愿意为平倭献一份力,免老将军以七旬多高龄漂泊海上之苦。   七十大几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   骑马拉弓样样不落,甚至还能隔三差五往妓院消遣的王骥半点不服老。还反过来说李琏、李震等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既然吵得不可开交,都想为打下石见国迎回太祖遗泽出一份力。   当然明面上,这原因就是日本怙恶不悛,屡教不改。   从洪武一直到景泰,大明始终宽仁以待。   结果却纵着他们越发变本加厉。   身为藩属国,竟敢在朝贡途中抢掠商船,杀伤无辜,肆意践踏大明律法。大明忍无可忍之间,才决定发兵。   如太祖爷旧日之言,命舟师,扬帆诸岛,直抵其国,缚其王。   这圣令一出,满朝沸腾。皆山呼万岁:“皇爷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又是武将们的争相请缨阶段。   朱祁钰笑着摆手:“此事不急,离入夏不远,日本飓风即将四起,不适合动兵。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军需,选择最合适的将领。”   “眼下么……”朱祁钰细细瞧着那坤舆万国全图,修长手指点在耽罗岛的位置上:“眼下朕该派遣使臣往朝鲜走一趟,商量商量这耽罗岛的使用问题了。”   群臣还在怔愣,于谦已经迅速跟上了朱祁钰的思路:“宋、元至本朝,耽罗岛一直都是中原领地。”   “只是元末战乱频频,天下生灵涂炭。我太祖高皇帝有意与民休息,才定下了十五不征之国。朝鲜趁机上书,祈耽罗岛。太祖虽允,但保留了在需要时插手管理其地的权力。”   “而今若要对日本动兵,耽罗岛确实是个极好的屯兵与周转之地。只是……”   吃到嘴里的肉,朝鲜真的甘心再吐出来么?   于谦有些迟疑,见过船载火炮威力与准度的王骥不以为然:“于少保莫忧,朝鲜那边识趣便罢,否则调转船头也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便是。两个加起来也没有咱们一省大的弹丸小国,能折腾出多大水花来?”    第142章 朝鲜回信:归还耽罗,附赠对马?   朱祁钰眉头微皱,满脸严肃:“靖远侯固然忠心可嘉,勇气可嘉。但为将者,切忌骄傲轻敌。需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堤也可溃于蚁穴。”   “几年前,我煌煌大明就差点因骄傲轻敌差点毁于瓦剌之手。”   “几十万大军尽丧,半数文武官员殉职。种种损失,如今尚未能悉数弥补。切切铭记教训,莫使杜牧阿房宫赋之叹在我大明上演。”   秦人不暇自哀,而使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被皇爷如此严厉教导,甚至提起正统旧事什么的。   王骥登时一脑门子白毛汗,噗通一声跪下来:“老臣失言,还请皇爷从严处罚。给老臣个狠狠的教训,也警示旁人。”   按照常规,朱祁钰该亲自上前把人扶起。   说上两句朕只劝勉几句,镇远侯着意小心即可。罚不必罚了,日后多加在意,朕还等着你协助镇守河山的体己话。   然后君臣和乐,一切消弥于无形。   可今日,朱祁钰不但没有按惯例安抚,还顺着他的话头问了句:“罚你去武学堂与杨老将军一道教学如何?”   啊这……   王骥愣,有些摸不准年轻帝王的用意。只能强笑着道了句:“这哪是惩罚,分明是奖励!”   杨洪当年为庶长子杨俊所累,不得不急流勇退。转而往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武学堂教书,那时候谁提起来不唏嘘感叹?   可事实证明,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老将军调教起人来,那也是一等一厉害。到任至今,为朝廷输送了许多将帅之才,很好填补了土木之败以来的武将空缺。   因而倍受皇爷重视。   前两年身体有恙,皇爷硬是带着满宫太医会诊,敞开了御药房。历时十几日,才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每逢国有大庆,都必然被安排在前排位置的存在。   谁提起来,不得说声羡慕?   然而比起当夫子为大军输送新鲜血液,王骥更愿意披甲上阵,鏖战沙场。哪怕马革裹尸,也死得壮烈。   朱祁钰这才笑着把人扶起:“老将军忠君爱国之心,朕素来知晓。只您生于洪武十一年,历经数朝,至今已七十有五。再如何宝刀未老,朕与大明也舍不得您再临战场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便这位底子好,梦里都八十了,还能搞事。扶持朱祁镇复辟,当从龙功臣。但终究岁数在那里,反应速度、对战况判断等也远不如年轻时候了。   继续勉强对他对大明都不好,不如急流勇退,往武学堂发光发热。把一生戎马的经验和教训都传下去,为国朝培养更多的优秀将才。   当然,朱祁钰影帝本帝。   心里小算盘拨拉得噼啪作响,面上却满是真诚疼惜,处处都是为老将军考量。   把个历经几朝,文学武功都一流的王骥感动得眼含泪花:“皇爷谬赞,老臣何德何能?”   “老将军莫太谦,本朝之制,文臣不许封爵邑,唯有武功者不在令。自洪武以来,百余年间,也就出了老将军你一人而已。卿以文武之才,贤劳累着,简在朕心。”   朱祁钰含笑勾唇,眉目间满是赞许,几句话夸得王骥满心陶陶然,如饮佳酿。   什么再临沙场,马革裹尸的都忘到九霄云外。   只一句话:骥是陛下之臣,陛下欲把臣安排在哪,臣就欣欣然往哪儿。戮力为陛下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钰开怀大笑,重重握着他的手:“好,好啊!武学堂有爱卿和杨老将军在,朕日后再不虑无可用将帅矣!”   王骥也紧紧回握:“臣必定尽心竭力,与杨老将军密切配合。”   群臣:!!!   就万万没想到,王骥这请缨还请出了个退居二线的结果。   但皇爷体恤老臣,言辞恳切也有理,后续安排又格外上心。人家王骥本人都欢天喜地叩谢圣恩,旁人也不好再多置喙。   咳咳,也不想置喙。   到底王骥当年三征麓川,靡费颇多还没抓到贼首。广受弹劾之间,是王振保住了他。   土木之变,瓦剌拥正庶人驾,剑指京城。   四处提兵备御之际,群臣都以王骥疑是王振党故,抗拒把他调回来。纵皇爷力排众议,重用他、提拔他,众人心中也还是始终系一个疙瘩。   总怕他撕下忠良面具,露出正庶人余党的真面目来。   久而久之,自然与他关系平平。   于谦倒是没这个顾忌,但他认同朱祁钰说法。人活七十古来稀,王骥可都七十有五了。与其劳碌于行伍,不如总结一生带兵打仗的宝贵经验传授后来者。   有他跟杨洪的悉心调教,那些本就资质出众的年轻人必能如虎添翼。   就这样,王骥交出掌兵权,转而往武学堂发光发热的事情彻底定了下来。随后,朱祁钰也派人以欲发兵日本,传旨朝鲜协助的名义出发。   连……连讨回济州岛带让人家派精兵协助?   这要求不合理的,让群臣心生忐忑。   都怕朝鲜才刚登基没两年的第六代朝鲜国王李弘暐怒极而反,使大明丧失最忠实的藩属国。   毕竟前些日子,朝鲜首阳大君李瑈也率众来朝。   礼数周全,态度恭敬。甚至为了满足大明需求,削减自己骑兵数量。结果人才走,恨不得还没回到本国呢,你这苛刻要求又来?   无尽担心之间,大家伙迂回婉转地各种劝,恨不得把三思而后行的话刻在朱祁钰脑门上。   朱祁钰摆手:“朕知道爱卿等忧心,但你们先别忧心。且拭目以待,没准儿啊,那李弘暐不但不以为忤,还诚心诚意相让呢!”   群臣:……   是朝鲜方面一直乖顺,才给了您这样强烈的错觉吗?   朱祁钰笑而不语,没有任何帮着答疑解惑的善良。只严令传旨之人从速、从严地完成任务,务必见到李弘暐本人。   五月初,震撼群臣的消息来了:朝鲜国王李弘暐不但欣然接受了大明所有要求,甚至还主动附赠对马岛?!    第143章 朝鲜王求助:这兵发不发?   群臣:???   严重怀疑朝鲜国王是气疯了,才拿出这么个‘给你给你都给你,撑不死你’的惊人态度。   以退为进罢了。   但是很快,他们就惨遭打脸。   被派去传旨的礼部官员跪下:“臣启皇爷,朝鲜国王绝对实心实意,没有任何勉强。还请皇爷看着朝鲜代代忠诚、勤勤恳恳给大明养马的份上,好歹援手一二。”   高情商:看着朝鲜代代忠诚,勤勤恳恳。   低情商:那可是岛!听着好像两个,实则大小三十一个岛!既能作为往朝鲜、日本之间的中转之地,又能养优质战马。   且再度拓土开疆!   大明前几代君王都不重视海疆,好好的耽罗岛说送就送。   如今海禁开了几年,不但赚得盆满钵满。还几乎彻底解决了倭寇问题,沿海百姓的生活一再提高。更以入股为由,在宗室亲王们手里拿回了近百万顷良田,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宗室问题。   把大包袱变成了大助力。   凡此种种,哪个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实际利益面前,那些反对开海之人早就闭了嘴。本就赞成的人则愈发重视海疆,将其也视为国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自然也更加重视耽罗与对马岛的地理位置。   知道自家陛下再度误打误撞,哦不,应该说如有神助,未卜先知般地押对了宝。   那样有些苛刻的要求碰上李弘暐幼年即位,亲叔首阳大君李瑈虎视眈眈。从大明回去之后就策划着抢班夺权,以清君侧之名剑指侄子王位。   等礼部官员抵达朝鲜时,首阳大君已经将申叔舟拉进了自己的阵营。并率柳淑、於乙云等到上一任朝鲜王指定的辅政大臣金宗瑞家把人杀死。   又假托王命,密召皇甫仁、赵克宽等大臣进宫一一杀死。还以勾结金宗瑞跟皇甫仁等谋反的名义,将三弟安平大君流放江华岛。   一时之间,朝鲜上下人心惶惶。   礼部官员的到来对于朝鲜王来说,无异于是黑暗中射进的一道光。   只要不傻,就会想方设法抓住。   这不?   年仅十二岁的新任朝鲜王李弘暐想法子避开亲叔耳目,见到礼部官员后,就恭恭敬敬的行了跪礼。伏地大哭,痛陈叔父首阳大君的种种不臣之意。   “李瑈说明朝的永乐皇帝就是靖难起兵,而后才以藩王之身富有天下。他萧规曹随,不但不会引起朝廷愤慨,还能得到支持。横竖……”   少年朝鲜王像被吓到一般瑟缩:“小,小王误以为真,每日辗转反侧。不知何时便被刀剑加身,身首异处也。如今天使来,方知李瑈那贼颠倒是非,胡乱诟病。我朝鲜代代忠于大明,大明自也以股肱对朝鲜,又岂会为个乱臣贼子而弃忠臣于不顾?”   大帽子盖完,他还不忘下重饵。   反复表示,但凡大明能够派兵帮他平叛,保住王位。他这个忠心臣子日后不但会继续给朝廷养马,还将在王师扫荡日本时,充当马前卒。   耽罗岛?   那原本就是大明的!   是当年洪武皇帝一心想着平张士诚、陈友谅余部,摧毁北元。所以无暇顾之,随手将之托付给了朝鲜。   代管多年,也该物归原主。   为表诚意,他还愿意将对马岛也一并奉上。   群臣:!!!   真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那浓眉大眼,看着一脸忠臣相的首阳大君居然还……   呸!   觊觎亲侄子王位,干尽了狗屁倒灶事,还有脸自比本朝太宗?   朱棣近臣、太宗铁粉的胡濙大怒,捧着笏板出列:“老臣以为,那李瑈身为人臣却矫诏欺君,且藐视本朝太宗、红口白牙误他老人家名声。实在罪大恶极,于情于理,咱大明都该应朝鲜国王之请,派兵相助。”   加一条,于岛也是!   若能得耽罗岛与对马岛等,就可以从山东一路过去,在两岛上中转、屯兵、练兵等。   日后不管攻打日本,还是转运太祖爷遗泽,都将万分方便。   只是这话说起来,多少有点不符合泱泱大国礼貌谦逊的态度。所以心照不宣,咳咳,心照不宣。   一整场朝会下来,中心思想都围绕在可怜的,被朝廷明旨册封的朝鲜王李弘暐年纪小小,就遭受如此巨变。   身为宗主国,大明若不知晓还则罢了。   既然知晓,也收到了藩属国国王的求助。那么于情于理,都该发兵增援。维护国朝天威,让远迩诸国都在在臣服。将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刻在骨子里。   其实么……   朱祁钰垂眸,心里默念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此番出兵,不但能笑纳了耽罗岛与对马岛,有了对日的绝佳地理位置。还能顺手架空朝鲜,日后大明马匹无忧。   拿下日本后,有了银山金矿,大明可就从少银国变成富银国了。   也算是彻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不会再像梦里般,不产银,却让银子成了主要货币。以至于外来银子过多,物价猛涨,通货膨胀。外来银子断流,又来波紧缩型通胀。反复收割,百姓苦不堪言。   各种天灾人祸又接踵而来,流民四起,党争不断,朝廷动荡不安。   而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朝廷穷困,只能向百姓加税。本就不堪重负的百姓雪上加霜,索性也成为了流民甚至加入起义。然后税越交越多,起义也越镇压越声势浩大。   如此这般恶性循环,再加上建州女真崛起,竟让大明轰然倒塌。   群臣也没想到须臾之间,自家皇爷竟感叹了那么多。还以为他素来宽仁,不忍心因为别国内政,损伤自家士兵呢。   所以七嘴八舌一顿劝,从礼法讲到法理。   反复阐述耽罗岛与对马岛的位置重要性,有群岛在手,攻打日本必将如虎添翼。   恳请皇爷下令发兵,助朝鲜王一臂之力。   刚刚回过神来的朱祁钰:???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还没等他开口,文武大臣们这如此慷慨激昂,恨不得撸胳膊往袖子冲到朝鲜去了?   新鲜了。   竟然连最抠门的户部尚书都不反对啊!    第144章 贼小子算盘打得怪好,只是到底嫩了些   户部尚书:……   谢谢。   微臣虽为国朝尽力,各种精打细算,但节俭不等于抠成傻子!   这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当然不能错过。   不但要派兵,还要多派,且兵贵神速。趁着日本那边不注意,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帮着朝鲜平叛。再将大军驻扎在,耽罗岛、对马岛。   待台风季过去,就直接掩杀过去。   明面彰显帝国天威,讨伐悖逆藩属。实则暗度陈仓,目标直指石见国,取回太祖遗泽,丰富大明国库、内库。   虽然这几年,随着海贸日益展开,国库内库都库满为患,连番扩建。   可谁还嫌银子多呢?   几百年都挖不完的银矿啊!   一本万万利,忒值得放手一搏。更何况,日本弹丸之地,人少兵寡,所依仗的不过是诡谲莫测的飓风而已。   当初太祖爷显圣,话说得明明白白:只要避过每年的6~9月,飓风便不是威胁。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干!   朱祁钰眨眼,演得好一手心里虽有些迟疑,但耐不住群臣意见统一。他虚心纳谏之下,才终于下定决心发兵朝鲜。   助力自己景泰三年才圣旨册封的第六代朝鲜国王,帮他处理内乱。   当然,在这之前,对外宣布的都是日本后花园天皇藐视君威,口出不逊。大明天子雷霆震怒,派军讨伐,命朝鲜派军协同。   所以当大军突然而至,往耽罗岛方向时,李瑈是半点怀疑没起。   只瞅着那遮天蔽日的船队眼晕,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对方,灭日本之前先拿自己练练手。   赶紧派人送了大批猪羊去劳军。   至于军士?   正‘清君侧’关键时期,他其实一个也不想派。可他去朝贡时就说了,国王年幼、太后早亡没有垂帘听政的合适人选。   为不让江山旁落,他这个当叔叔的就不免多费一些心思。   把自己打造成了朝鲜摄政王般的角色。   所以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挑了五千人送过去。   派使者好生解释一二。   当然是在李琏听来就是完完全全的甩锅。   什么国王年幼,被奸臣蒙蔽。竟然反对支持宗主国讨逆,亏首阳大君百般恳求才勉强凑了这几艘船并五千人云云。   光明正大上眼药。   摆明了要趁机抹黑李弘暐,离间他跟明廷的关系。   好让日后李瑈取而代之,成为第七代朝鲜王时,明朝天子也不会过于反对。   副将李震笑:“哈哈哈,贼小子算盘打得怪好,可惜到底嫩了些。才往京城朝贡了几天,就给咱们皇爷看出了个七七八八。”   对对对,皇爷英明。总能从小细节里面发现大事件,料敌于先,屡次防患于未然。   他身边领兵的李琏点头,不怎么出众,但格外自信的脸上满是认同。   真·随在皇爷身边越久,对他敬佩越深。   感念也越深。   为了回报朱祁钰这个伯乐,他这几年身先士卒、奋勇拼杀。终于一步步的,成为了皇爷手中一把利剑。   不但兵法娴熟,且精通水军、陆军、骑兵等各种战术。   且带兵打了两三年海盗,连升数级,现在已经是正二品都指挥使了。   也更加的忠心。   毕竟当年,他亲娘都嫌弃他长得不好,打算越过他直接让三弟承爵。皇爷却爱他才华武功,努力栽培。且一次次告诉他男子重才、重性不重形。   一步步的,塑造了如今的都指挥使李琏。   那么他当然也会一丝不苟的,完成皇爷所命。接了人、笑纳了东西,还顺着那使者的意思,狠狠挑剔了朝鲜王李弘暐几句。   “亏吾皇还体恤他年幼失祜,早早册封他为朝鲜国王,各种优待。结果贵国王倒是饮水忘了挖井人,反而不如前头往大明朝贡的首阳大君懂事……”   使者面上战战兢兢,实际心里笑开了花。   回去之后就一五一十,把这话都转述给了首阳大君李瑈。   “好,好啊!”李瑈大乐:“本王前面那一次大明之行没有白费,李弘暐小儿目光短浅,只被那起子佞臣蛊惑。本事丁点没有,心思倒野。还敢尝试废除本王?呵呵,那就别怪本王先下手为强了。”   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有能者而居之。   李弘暐小小稚童,哪有什么才能品德?   错不过投了个好胎罢了。   都是李氏王朝的李,他这个当初的还年纪更大,威望更足,更能衬托起李朝江山呢。   使者既然已经站了他的队,自然盼着他能成事。   立即一顿好夸,奉承得他心花怒放。   却不知使者前脚刚走,后脚李琏就命人用李瑈送来的牛羊烹制了中原美食。秘制蒙汗药一放,那些兵士便齐齐中招。   很快被扒了衣裳,驷马倒蹿蹄地绑了起来。   然后大棒加甜枣,迅速将为首的将领策反。再在他的带领下,趁着夜色,穿了他们衣服的明军就悄然驶向朝鲜方向。   路遇盘问怎么办?   自有扮作那将领随从的士兵操着熟练朝鲜话回话,说明朝将军嫌弃他们身形瘦弱,打起仗来怕不厉害,让他们回去,换更好的来。   呃。   别看这答案初听着离谱,但事实上,朝鲜对大明还能更俯首帖耳。   几十上百年地兢兢业业给大明养马,宁可压缩自己骑兵数量,也不违拗宗主国要求。   给钱当然好,不给也不恼,就当是宗主国接受了他们的贡品。   在朱祁钰的梦里,王振等权宦就没少借故挑毛病,恶意克扣人家马钱。可朝鲜始终如故,默默隐忍着。甚至到了清朝,还心怀旧主。   将明朝末帝崇祯年号用了二百六十五年。   因为这特性,再加上明廷的前科。以至于这离谱答案一出,巡查的人虽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却没有丝毫怀疑。   那将领倒是想说点什么呢,可惜腰间抵着利刃。   但凡使错一个眼神,可能血溅五步。   他惜命,他不敢。   所以默默咽下求救与提醒,顺从地被裹挟着。充当敲门砖的角色,将身穿本国衣裳的大明兵士带往汉城府,朝鲜宫城方向。    第145章 驱虎吞狼,不怕后患无穷么?   朝鲜王宫,国王李弘暐也万分忐忑着。   既盼着明廷赶紧派人过来,救他于水火。又怕明廷不满足于耽罗、对马等岛,要连整个朝鲜都一并吞了。让他不但难活,便死,也得是李氏王朝的千古罪人。   无边压力滚滚而来,把个才十二岁的小少年折磨得身心交瘁。   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尤其李震带着那五千人伪装成李瑈兵马,作攻打王宫状的时候。   他整个都慌了!   差点接过身边伺候宫人递来的平民衣裳,趁乱逃出王宫。手都伸出去了,他才颓然地摆了摆:“算了算了,那李瑈做梦都想取本王而代之,又怎肯放我活命?”   “横竖一死,不如学景泰帝,亲自披挂上阵跟乱臣贼子拼个你死我活!”   就算败,也败得轰轰烈烈。   本着这样的想法,李弘暐还真穿上铠甲,提着宝剑,一脸稚嫩却又决绝地往宫门方向。   天将破晓,月落星沉,空气中都满是肃杀之意。   李弘暐锵地一声拔出宝剑:“李瑈那个乱臣贼子呢?既然敢攻打王宫,何不敢现身一见?”   李震:……   他也可能不是不敢,而是被蒙在了鼓里。   咳咳。   耽罗岛跟对马岛,还有朝鲜的倾力支持,都是大明所欲也。同时,指挥使李琏又不愿意让皇爷落下掺和别国内乱的口实,更不愿意为此过多折损己方人马。   这才借口让朝鲜出兵帮着征日,随即药倒了李瑈派去的五千人。   以自家精兵李代桃僵,打着李瑈旗号攻打朝鲜王宫。   如此,在耽罗岛的明军就可以闻讯赶来,助自家藩属国平定叛乱了。   师出有名。   且到时候里应外合,仗也格外好打。   就是苦了李瑈,人还在王府呼呼大睡呢。管家就惊惶叫门,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差点看到他家美姬与他的赤诚相见。   气得李瑈直接操起挂在床边的宝剑:“阿西巴,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否则……”   老管家吓得噗通跪地:“王爷,大事不好了!有人打着您的旗号,往王宫那边造反去了。明朝那边的军队接到求助,大船火炮地赶过来要给小国王主持公道。您看……”   李瑈大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情况也还是那么个情况。   一群穿着朝鲜兵服饰的人,在他援明那位老将的率领下,连夜跑到了王宫左近。说是奉了他的命,诛杀无道昏君。   小国王万般无奈之下,向在耽罗岛驻扎的明君求救。   求对方看着朝鲜身为藩属国,这么些年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好歹施以援手。   大明指挥使李琏战船都开到了汉城府沿海,勒令他这个首阳大君停止犯上作乱。赶紧认错求得国王谅解,否则的话,他作为宗主国将领,定要代大明惩治恶逆藩属。   李瑈因非嫡长故,自幼寄养于民间,什么世态炎凉没过?   最知人情世故。   略一思忖,便知事情始末:“李弘暐,好一个李弘暐,竟为了对付本王而向明朝让步。驱虎吞狼,不怕遗患无穷吗?”   亏李弘暐不在面前,否则非呸他一口不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什么遗患不遗患?   他虽年幼,却自小长在宫廷,看惯了权力斗争。   可会权衡利弊了。   求助大明,他可能会当个傀儡王。也许话语权大大降低,但终归王位无损,荣华富贵无忧。   但他二叔首阳大君李瑈一旦清君侧成功,就一定不会允许他存活于世。   毕竟二叔所效法的那个明太宗朱棣,就就放火烧死了亲侄子,还要把他们一脉都废为庶人、严加看管啊!   依着那位杀害辅政大臣,连亲弟弟都不放过的狠辣。   李弘暐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再继续沉默下去,绝对会比明朝的吴庶人、建庶人更惨。   两害相权取其轻,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而且……   大明与朝鲜隔山隔海,路远迢迢。未必有意改变现在格局,直接插手朝鲜政务。   年纪尚幼,没什么治国理政经验。   父王留下的辅政大臣又被亲叔杀了个干干净净的李弘暐心中单纯,想法上也不免天真。还真以为二叔老奸巨猾,见势不妙就赶紧跑了。   然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始终惦记着他的王位,所以不停搞事儿呢。   倒是朱祁钰接到奏报后喜笑颜开:“不错,真不错,李琏经过这几年历练后,进步确实颇大。”   有意放跑李瑈,让李弘暐心生忐忑,只能更加紧密地依靠大明什么的。   简直神来之笔。   连那五千人被抓了又放后,都深深敬服,再不敢造次。后续甚至成了攻打日本的主力,一个赛一个的表现亮眼。   牛大力倒不知道这一茬儿,他只嘿笑出声:“也未必是长进,或许是不装了而已。皇爷别瞧着那小子与卑职一样黑,就以为他也是个心思简单的。实际上他啊,瞧着黑,心思更黑!”   “好在他一颗黑心向皇爷,否则卑职这大铁拳头非亲自把他捶烂不可。”   说着,他还扬了扬自己钵大的拳头。   逗得朱祁钰失笑:“好好好,知道你们两个都忠心耿耿了。”   那当然!   牛大力砰砰拍了自己胸口两下,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子发疼:“想当年,他李琏丑的自家亲娘都嫌弃。我牛大力又丑又能吃,连口饱饭都混不着。多亏了皇爷不拘一格用人才,才有了咱御前双丑发光发热的机会。”   换了另一个昏君,他俩别说入朝为官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哪儿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   当然得好好效忠皇爷,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光说不行,牛大力还砰砰磕了六个头,把李琏的那份也带了出来。   朱祁钰扶额,记不清是多少次把人扶起来。告诉他不必这么多礼,若真有心,日后好生学文习武,成为栋梁之材。替朕征战天下,镇守一方。   生死面前都不眨眨眼睛的牛大力:!!!   太难了,这题对他来说可太难了。还请皇爷开恩,换个方向让臣鞠躬尽瘁。    第146章 两条规划,损与更损   人各有长,他大概所有天赋都点在了力气上。   能力扛千钧,但千天也认不得许多字。   “若是皇爷坚持?”牛大力为难地挠了挠头:“若皇爷实在坚持,卑职也只能求饶命了。”   三百多斤的黑脸壮汉当场撒娇,那场面……   饶是朱祁钰也受不了。   赶紧摆手,让他停停停,召集各位阁臣前来共议大事。   “遵旨。”   牛大力粗声粗气应下,奉命办事去了。   自打李琏、李震等人率军前去接收耽罗岛、对马岛。以攻击日本之名,行援助朝鲜国王之实的那一天起,群臣们一颗心就都悬在了嗓子眼。   日日想,夜夜盼的。   可算听到了回信,一个个的可不就更加好奇了吗?   忙不迭各种打听。   但牛大力早就被李琏反复规劝过,且知道自己只有一身憨力气,没几个心眼儿。偏又随侍在御前,知道许多常人难以知道的内容,注定会被众臣甚至后妃、皇子等拉拢、收买呢。   很可能无意中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动作,就泄露了大机密。   陷皇爷于不义,给大明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任你再怎么讨好,都不带给个好脸色的。   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别想在没有朱祁钰授意下,撬开他的尊口。   再问?   再问就一个窥伺帝宗的大帽子扣下去,管叫对方冷汗淋漓,再不敢放一个屁。   一应文臣武将里头,也就是于谦跟王文能得他些许好脸色。   连李瑾都别想着借哥哥光,被爱屋及乌。   群臣气,但都拿这块茅坑里的石头无法。只能规规矩矩拱手,乖乖收起多余的好奇心。到底什么情况,稍后往养心殿,皇爷自会告知。   等真进了养心殿,看到了李琏寄回来那封折子,所有人都傻眼了。   啊这……   什么人带出什么兵吗?   皇爷计赚瓦剌,在他身边伺候过,受他影响颇深的李琏就照葫芦画瓢去诓朝鲜?   还故意网开一面,将李瑈放跑。   确定他能有招揽旧部与朝鲜新任小国王一决高下的实力。   然后再暗戳戳捎信回来,问皇爷意见:是就这样,保持着让小国王没大危险,但也始终不彻底安全的状态。让他如惊弓之鸟般,只能牢牢依靠着大明。   还是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将朝鲜纳为大明的朝鲜郡。   两条规划,损与更损。   这绝对是李指挥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自家皇爷最是宽厚仁和,断断想不出这种缺德招数的。   朱祁钰眉眼含笑,半点不受影响:“情况大抵如此,众卿怎么看?”   群臣等:……   说实话,大家对于海外之地并没什么执念。   毕竟远,管理不方便,物产也不说多丰饶。但却隔山隔海,地小,气候等也与中原迥异。   很可能出现代价巨大,却数度无功。就算勉强成了,大军一撤又立即复叛的情况。   比如隋朝末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未果。   却拖得自己人困马乏,国库空虚,各路反王并起。以至于最后好好的大隋江山,落得个二世而亡的凄惨境地。   强如唐皇李世民,也在高句丽身上吃过大苦头。   元朝两征日本,皆损失惨重。   有这些失败的例子在先,群臣积极性自然不高。甚至生怕皇帝穷兵黩武,为了那弹丸之地而拖垮本国经济。   也就是朱祁钰前面的灵机一动。   假托‘太祖显圣’,给群臣画了块名为石见银山的巨饼。   还亲赠坤舆万国全图。   几度验证,这饼真实存在后,才让明明缺银子缺到发疯,但却让银子不可抑制地成为了主要货币的大明与大明朝臣们红了眼。   借着日本使臣渡边次郎朝贡途中土匪性子发作,欲劫掠大明‘商船’事问罪日本。   结果……   可能是大明诸位先帝都太过宽仁,以至于日本那边不但不以为意,还学着怀良亲王那样跟大明对着喊狠话吧?   然而,有石见银山在,他这回注定踢在铁板上。   群臣心中腹诽,面上却都风雨不透。只笑对君王:“皇爷的意思是?”   当帝王的,谁还不盼着拓土开疆呢?   朱祁钰当然也不例外。   但事有轻重缓急。   比起早就乖顺无比的朝鲜,决定着大明日后是否能有足够多的金银储量度过银荒的日本才是重中之重。   稍逊则是梦里取代了大明的建州女真。   再有还未打通的西域,总惦着搞事儿的麓川,叛了还想叛的贵州等。   朝鲜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顺民。   打不如抚。   本着这种考量,朱祁钰略微沉吟便道:“自从大明立国以来,朝鲜便一直恭顺。往来朝见、协助用兵等,从未推诿迟疑。便缩减自身骑兵数量,也不肯少了咱们大明贡马。”   “此心便不说可昭昭比日月,也足够让日本那狼子野心之辈汗颜。若如此藩属还要被征伐,不免会失天下人心。”   毕竟他才怒于日本哄骗,打破大明一直以来厚往薄来原则,改为厚往厚来、薄往薄来多久呢?   不带这么快就自打嘴巴的。   所以……   “朕拟派些兵士在汉城,专职保护朝鲜王安全。其余的么,就只声讨,不做更多干涉,诸卿以为如何?”   在人家都城‘保护’?   群臣心说不怎么样,怕你把人家保护得更瑟瑟发抖。   但明面上却齐齐附和,皆道皇爷圣明。   毕竟这想法虽然有些剑走偏锋,但不得不说是个妙招儿。别的不说,有这么一支军队在,就等于大明随时拥有拿捏朝鲜的能力与理由。   只要想,就可以相对轻松地添个朝鲜郡。   而大明不继续伸手,李弘暐根本打不过他叔。有大明震慑,李瑈也不敢过于放肆。   能确保他们叔侄俩互相忌惮间,保证朝鲜处于个微妙平衡的状态。   可事实证明,他们君臣的想法还是过于保守了。   也或者说,他们太低估了大明对于朝鲜的影响。以至于生怕自己会被弃之不顾的小朝鲜王跟他那怕大明插手到底的亲叔竟殊途同归,都选择了向日本动手。    第147章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大明水军都还在耽罗岛、对马岛周边海域勤加操练呢。   朝鲜这边就已经先后往日本下了战贴。   是的,先后。   虽然李瑈心知肚明,借着他明后攻打王宫,坐实他反叛的就是明军。   但他敢说吗?   说出来,又有人信吗?   不确定。   但确定明军敢这么干,就做好了让他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的准备。   他就算冒死说出来,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只会被否认,被报复。被明军跟他那好侄子联手绞杀, 落个想死都难的下场。仿若明朝那个正统帝,废帝号、除宗族,连祖坟都不给进……   想想就叫人唏嘘。   明知道螳臂挡车,李瑈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挑明,给明朝提供继续攻打自己的理由。而是索性认下了这谋反的名,只道小皇帝听信奸臣,不肯给他这个亲叔活路。   逼着他为求自保,也为了延续李氏王朝,不得不出此下策。   事已至此,他也不奢求原谅,只想用实际证明自己比李弘暐更适合坐上朝鲜王之位云云。   并表示愿为大明马前卒,联合攻打日本。唯愿事成之后,大明不再插手他们叔侄之事,由着他们自行角逐出更适合的朝鲜王。   他如此,李弘暐自然更积极。   叔侄两个争相表现,把李震都给看呆了:“啊这……按常理来说,那俩不应该拧成一股绳,先攘外再安内?”   呵呵。   李琏笑容嘲讽:“他们若是能有那个格局,咱们大明能不废一兵一卒就多了大小三十一个岛?就是知道他们心大胆子小,目光也短浅,本将才敢那般肆无忌惮。”   “现在瞧着,一切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好些。”   李震:……   突然间有了跟牛大力一样的想法:这厮脸黑,心更黑呀!   不动声色间,就给朝鲜下了这么大个套。   坑人还坑国。   为了小命与财产安全,他或者唔……可以给他介绍门亲事,尝试着把他变成自己人。   这一回,李琏连个白眼都懒得翻给他了。   是,他丑。   丑到亲娘都嫌,甚至以此为由试图越过他让三弟承爵。   可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如今的他,年轻有为,简在帝心。早已经是各家岳父心中的乘龙快婿,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把自家俏姑娘许配给他当夫人呢。   只是他不愿意勉强别人,也不愿让自己将就罢了。   想以此来拉拢他,可真是错打了算盘。   就像接到战书的足利义政跟后花园天皇般,面面相觑,皆是满眼惊诧:“八嘎!这,这怎么会?中原王朝不是最好糊弄,也最喜欢大话么?”   当年明兴,太祖朱元璋颁诏报谕安南、占城、朝鲜、日本等四夷君长。   彼时日本正南北朝混乱。   明人不明就里,只认南朝怀良亲王为日本天皇。结果,南朝不愿称臣也好,北朝不愿敌方有个强有力盟友也好。   反正使者没了,诏书也毁了。   明朝可生气了,在国书中就写蠢尔倭夷,出没海滨为寇,已尝遣人往问,久而不答。朕疑王使之,勿扰我民。   结果还不是继续派使者过来?   赶着怀良亲王占据了九州的大名势力,正意气风发呢。瞧着那盛气凌人的国书十分生气,直接将使团里的五人杀掉,只留了俩更具话语权的。   朱元璋气到冒烟,还扬言要发兵呢,转年不还是又派人来?   要不是北朝磨刀霍霍,怀良亲王处境艰难,态度都不会有所改变。   啧啧。   有了这例子,再加上后期永乐、宣德爷孙的厚往薄来。就很难不给日本方面留下一个人傻钱多,喜欢当老大,最怕小弟不来朝贡的固有印象。   打心眼里认为明朝钱多好骗,又软弱无能。   就算他们一次次劫掠,只要还愿意去朝贡,还认这‘老大’就万事好商量。   因为有这么个依仗,所以上回朝贡使者被杀事传回后。足利义政就怂恿后花园天皇回了那么封挑衅意味满满的国书。   料定了明朝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口号喊得再如何山响,最后也得不了了之。   可现在,不但明军驻扎在了耽罗、对马等岛。   坚船利炮,磨刀霍霍。   就连朝鲜那对为王位闹成乌眼鸡的叔侄都调转了枪口,先后对他们下了战书?   后花园天皇震撼,不解。不明白好好的,大明那边怎么就变了态度。只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足利义政,等着他拿主意。   被人杀了使者,夺了贡品。还要好大一盆脏水泼过来,率先发难。   只想想,足利义政就怒火蹿起三丈高。   打!   狠狠地打,从重从速地打。让明朝也尝尝神风厉害,步元朝后尘。大船摧毁,军士溺死。未曾交战,就少了大半战力。如此天罚之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造次?   为了促成这结果,足利义政还特意看着后花园天皇又写了封挑衅与质问并存的国书。   上写日本虔诚朝贡,恨不得拿尽本国财富才凑了许多珍品。   结果人才到山东临清,就被恶意污蔑。   人死货罚没。   总之把自己一方形容得弱小又可怜,各种凸显明朝无端生事、恃强凌弱。   问他们是不是不顾两国邦交,执意轻启战端?   如果是,那我日本将再也不是明朝藩属国,且就此与之交恶。若明朝执意犯边,大日本国必将积极迎战,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向强权低头。   朱祁钰看过那读作国书,实则激将书的玩意儿都憋不住笑了:“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服。”   “啧,司马公诚不欺朕,这般形容可真精准极了。”   这话题牛大力熟啊:“嘿嘿,李琏那小子也说啥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翻译过来就是欺软怕硬,越对他好,他还越蹬鼻子上脸。谁把他打得越狠,他还就越服谁。”   “皇爷放心吧,二丑琏虽其貌不扬,打仗却是一把好手。过了台风季就出击,保证能打得那前花园、后花园的跪下来管您叫爹。”    第148章 抢到就是赚到的好事,谁不想呢?   牛大力跟李琏被戏称为御前双丑,两人非但不以为忤,还非要争出个上下来。   故而你称我二丑牛,我唤你二丑琏的。平时剑拔弩张,一遇到关于朱祁钰这个皇爷的事情上又会迅速统一战线。   朱祁钰虽理解不了,但尊重两人恶趣味。   现在听牛大力一说,朱祁钰现在还憋不住笑出声来:“等李琏回来非找你切磋一顿不可,用实力加智力让你知道谁才是老二。”   牛大力牛眼圆睁,嘴上说我怕他?   实际上么……   大身板子一抖,身体语言下意识的就表示出我怕他。   没办法,那货不但功夫俊,心眼还多。不动声色之间就能给他老牛挖上百八十个坑,个个能坑得他龇牙咧嘴还有苦说不出。   实在让人瘆得慌。   但身为御前第一侍卫,他是不会把怕字说出口的。   只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后花园天皇的,分明是在使激将法。想趁着台风季的时候,激咱们大明出兵。卑职都瞧出来了,皇爷更不会中他奸计吧?”   后花园天皇?   呵呵。   朱祁钰冷笑:“那就是一个傀儡,还是个不想反抗,或者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反抗的废物。实际上当家做主的,还得是他们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   牛大力撇嘴:“啧啧,小人儿还偏爱使大故事!收拾收拾都没有咱们一个省大的弹丸之地,还叫什么日本,国王还称天皇。自己都是夷,偏叫啥征夷大将军……”   他没读过许多书,只觉得这个国家挺像二丑琏说过的夜郎。   这番比喻,谁能不高高竖起大拇指呢?   连于谦都不免赞一句牛大人慧眼,形容得十分精准到位。还请皇爷听信良言,无论如何等到台风季过后再行出兵。   对对对。   这话连跟于谦素有些不和的石亨都得点头赞同:“于少保所言甚是,倭皇蓄意挑衅,用心实在险恶。皇爷万万吸取元朝教训,不可草率冲动。”   “待台风季过后,咱们水军也更熟悉其地形了。就那么个弹丸小国,根本费不了好大功夫。”   “别说要其石见国了,就算让整个日本都成为咱们大明的新行省都不在话下。”   不是石亨吹大气,而是朱祁钰有梦境示警。   飘飘荡荡数百年,可知道科技发展的重要性了。就算现如今还不能一蹴而就,彻底废除匠籍,甚至变贱为贵。还不能在文武双科之外,再专门设个工科。   但这几年,他也一直没有停下尝试的脚步。   从最初的民籍,到后来的丰厚奖励甚至加官进爵。一个个胡萝卜吊着,自然让人恨不得使出驴劲儿来。   自动自发地投入到相关武器的研究与改进上去。   全匠籍开卷!   至于说那些大手子们脱离匠籍后会不会就此转行,或者让后人转行,以至于优秀匠人就此断代?   不确定。   但是为了防止这个可能,朱祁钰设定了非常丰厚的奖励制度。   从大明境内的慈幼院选适龄孩童,由积年老工匠教导。   每多教出一个来,就多一份奖金。   达到一定数额,朝廷分房子、分银子还专门安排人伺候着。身后也有朝廷代为料理,优异者还被刊登在大明报上,记在史书里。   真·从贱籍到国之大匠,生荣死哀。   如此殊遇下,相关匠人纷纷摒弃敝帚自珍的老观念,比着赛着要当大师傅。   听说皇爷只认对大明贡献,不论男女。一些个始终惦记家传绝学,不欲外传的,还打起了家中女儿、孙女的主意来。   众志成城之下,再加上海贸大赚特赚。无数分红、关税等源源不断流入大明。   朱祁钰腰包鼓鼓,自然敢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往里砸钱。   重重努力之下,相关成果如雨后春笋。   全副装备之下的大明水军早非吴下阿蒙,不管是火器射程、准度还是弓弩、刀剑的强度等,都有了个质的飞升。   所以石亨才敢如此斩钉截铁安慰。   言说若不行,也是李琏不行。是他一将无谋,累死三军,直接换将便是。   朱祁钰揶揄:“比如换你?”   “嘿嘿。”石亨挠头笑,让昔日瓦剌闻风丧胆的石爷爷在朱祁钰面前猫儿一样乖巧:“若皇爷信得过,末将当然不辞劳苦。”   “便远涉重洋,也要将那劳什子后花园天皇跟足利义政抓来与您磕头叫爹!”   朱祁钰一脸抗拒地摆手,别别别。日本省可以有,叫爹还是算了吧。   他眼光还是挺高,不是什么样的阿物都要的。   而且根据那伙人强必盗寇、弱必卑服的性子。能有实力打他,一直打他,才是让其乖巧柔顺之道。   群臣笑,皆手持笏板拜服:“皇爷英明,一语切中要害。”   石亨还是一脸向往:真的不能派他出战么?   听说此次征伐日本的大船上准备了火炮,带着瞄准镜,射程更远、更精准的火炮!   还有许多加了瞄准镜的火铳。   更针对日本人擅使的倭刀,特意琢磨了狼牙铣来。   兵强将广,武器优良,又有充足粮饷。如此先机占尽的前提下,但凡领兵之人不是个朱祁镇,就没什么输的可能性啊!   这带兵的机会,抢到就是赚到。   满朝武将谁不想?   朱祁钰走下丹墀,亲手把石亨扶起来:“朕知勇国公一心卫国,为国朝安稳故,不惜远涉重洋,亲往沙场。然,杀鸡不用牛刀。日本癣疥之疾,不足为虑。”   “忠国公还是好生为朕镇守宣府,勤练精兵,守住国朝门户。”   “皇爷是说……”   嗯。   朱祁钰点头,表示比起日本,自己更在意蒙古省的安稳。   谨防瓦剌旧部有死灰复燃之一,也防别部趁机坐大,长成大明新的心腹之患。   说完,他还满是感慨地拍了拍石亨肩膀:“年轻将领虽好,但临战经验到底少了些,不如石爱卿老成持重。宣府、大同有你跟郭登在,朕才能安寝。”   话说到这儿,石亨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含泪跪地:“末将,必不负皇爷所望。一心镇守宣府,有末将在一日,就绝不让任何夷狄犯我大明。”    第149章 中计是不会中计的,但可以将计就计   “好!”朱祁钰笑:“若满朝将领都如勇国公,大明天下何愁不能长治久安?”   “皇爷过誉,末将当年败军之将,身在牢房。是于少保举荐,是您力排众议,才让末将能再度披甲上阵,有报效朝廷的机会。”   不然的话……   他这会子可能坟头草都人高了,还谈什么其他呢?   石亨开头,满朝文武跟上,又是对皇爷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好顿花式赞许。   至于后花园天皇那封国书?   若不知他那飓风规律还则罢了,知道了,谁搭理他呢?   只劝皇爷稳住,莫轻易中计。   对此,朱祁钰只笑:“中计是肯定不会中计的,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朕打算亲自回函,尽显愤怒,作随时都要去攻打其都城状。”   “但有那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就不妨往其边境转转。”   文臣们还在思量,武将们就先夸上了:“妙啊!日方之所以有恃无恐,还不就是仗着当年……”   咳咳。   太祖爷几度叫嚣,又几度默默把人原谅。   永乐、宣德与正统几位对其也是万般纵容,为一个宗主与藩属的名义,大明也是牺牲过多。以至于日本骄横日甚,被下战书不但不紧张恐惧,还万分跋扈。   但是臣不好言君过,他们也不敢把话挑得太明。   知道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此循环往复之下,不愁地方不疲惫甚至麻木。渐渐等闲视之,下意识以为大明又虚张声势。到那时候再发起总攻,岂不事半功倍?   皇爷此法甚妙,积年老将也未有所及。   朱祁钰摆手:“诸位爱卿过誉了,些许不成熟的想法而已。若能成,多少也是个助力。不成,不过费些许笔墨罢了。”   当然,他只说得谦虚,心里却认定了必然会有效。   日本这两次的回函为证。   为了增强效果,朱祁钰不但语气严厉,措辞激烈,还摘录了不少当年太祖高皇帝的威胁之语。   气得足利义政跳脚:“八嘎,八嘎!竟辱我至此?那手刃亲哥,废嫡母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虚伪之辈,到底哪来的胆子?!”   要不是底下幕僚拦得紧,他都差点要亲自带兵击沉了明军那些个破船。   但……   幕僚说得对,台风将至,大明那些旱鸭子肯定不堪承受。到时候损兵折将,士气低迷。他们就又可以重复元至正年间旧事,坐收渔翁之利。   给那些个自骄自傲的中原王朝狠狠一击,让他们再不敢轻易过来挑衅。   或者!   他们也可以用围魏救赵之计。   多联络些海盗过明朝沿海各地骚扰,迫得他们不得不挥军回航。届时,大日本进可攻,退可守。弄好了,说不定还能把对马、耽罗等岛收入囊中呢。   地寡民少,一直都是日本方面的隐痛,也是他们心心念念试图解决的根本问题。   不管是日朝两国交界的对马、耽罗等岛,还是朝鲜海峡那边的韩国之地,都在他们垂涎范围之列。   有机会要咬一口,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咬一口。   被联络到的海盗们:???   是,他们是亡命徒来着,杀人越货如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但他们不怕死,不等于会活腻了主动找死啊!   大将军只埋头争权夺利,一点也没注意自家强敌那日新月异的变化么?   啧啧。   你既然知道大明开海贸,又怎么不知道他们为了保证海上丝绸之路的畅通。各种主动出击,沿途追剿海盗、倭寇等?   但凡敢劫掠明朝商船,或者挂了大明龙旗的商船,那就等着被四海通缉,不死不休吧。   足利义政:严重怀疑海盗头子是嫌自己给得太少故意拱价儿呢!   结果对方却只笑,言称自己只想求财,不想卖命。   让他赶紧另寻高明去。   足利义政震惊,这几年他父兄先后去世。他于千难万难之间,终于继承了征夷大将军之位。整日跟那些老顽固们斗来斗去,试图恢复父兄政策。   焦头烂额之间,倒是放松了对大明的了解。   只恍惚间记得正统帝是个能力跟不上野心的,御驾亲征把自己征成了俘虏,以至于江山旁落。   而这新上来的景泰帝么?   明面上文文弱弱,登基前没有丝毫存在感。   可继承皇位之后,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王振一党。重用于谦、石亨、王翦等,成功保住了京城。   转过年就计赚瓦剌,使之成为了大明行省。   之后又以叛国谋反等罪名,亲手杀了哥哥朱祁镇,废了嫡母皇后位置。   世人都道他大仁大义,足利义教却觉得那家伙虚伪至极。比戏台上的戏子还能演,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喜欢打直球,又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的足利义教就特别看不上他。   常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虚伪之辈唤他。   打心眼里瞧不起,自然也不会认真了解。   现在想去了解了?   呵呵。   李琏李指挥使根本就不给机会!   仗着日本不大,大海茫茫又无所遁形,李琏把周边海域看得可紧了。但凡往大明方向的,就别想逃过他跟他手下水军的监视。   在他殷勤下,日方多余的一只苍蝇都没飞出周边海域。   倒是大明的海船跟太阳似的,暴风雨过后就出现在海面上。暴风雨来临,又都悉数龟缩对马岛跟耽罗岛。   明朝帝王的战书一封接一封,态度也越来越严厉。   细数从洪武到如今,日方如何仗着大明宽仁而种种悖逆。若再不好生赔罪,王师定然毫不留情。   全面进攻就在来日。   大军必如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让尔等连个投降的机会都没。   真·口号喊得一次比一次响,实际行动却不见分毫。   让许多日本勇士不屑,果然:明朝不管换多少个皇帝,也依旧雷声大雨点小。嘴上王者,实际上根本不敢犯我大日本云云。   足利义政倒不相信明军远涉重洋,耗时数月,就是为了近距离恫吓他们。   可备战无数次,累得武士们身心俱疲。   他也是满心怒火,只等着台风季过去就主动出击。输赢勿论,先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只没等他行动,明军就又双叒叕吹响了战斗号角。    第150章 首战告捷   天色将亮未亮,好梦正酣时候。   被遛了太多太多次的日方守军迷迷糊糊骂了声八嘎,该死的明军又来弄虚作假。然后便连眼睛都没睁一睁,就又沉沉睡去。   没办法,这几个月,诸如此类虚假袭击太多太多。   武士们已经从万分警惕、斗志高昂,到如今的意兴阑珊。再也不相信对面能干脆利落,像个战士般打过来了。   结果这一次,还就是真的!   苦等许久,终于连续两个艳阳天。天杀的台风季可算过去,李琏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朝廷米粮了。   夜里行动,天还没亮透就到了目的地──石见国左近海域。   微亮的天光下,前锋李震举了举手中的狼筅给兵士们加油鼓劲:“儿郎们,随我冲啊!杀尽贼寇,扬我国威,为我大明百年来死在倭寇手里的同胞们报仇。”   “杀尽贼寇,扬我国威!”   兵士们铿锵有力地回答着,一个个声震云霄。   尽管他们不知道为何攻日不攻他们首都平安京,却非要打这鸟不拉屎的石见国。   咳咳。   说鸟不拉屎可能夸张了些,好歹也是七道之山阴道境内。   只是现如今,石见银山还没有被广泛发现且大力开采,还不是那个被各家争相哄抢的香饽饽呢。   地偏山高,还未有什么了不得的资源。不过是些个鲤鱼、蜂蜜与树木而已。   都快说得上一句乏善可陈了。   名义上受大内氏守护。   实际上么,其实人员错综复杂,大内氏的统治力并不强。   隔壁出云国的尼子氏不断发起进攻,甚至吞了石见东部,安艺的毛利氏也不消停。   不过不要紧,李琏微笑:此战以后,什么大内、尼子跟毛利的,都该干嘛干嘛去。石见国,尤其国内的石见银山就要跟他家皇爷姓了!   嗯嗯。   李震点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太祖遗泽,于情于理都得原原本本都搬回大明去。只是那银矿储量太大,一时半会搬不完,唯有委屈日本割爱咯!   日本:???   山阴道石见国人们:???   他们不,他们不想受,也受不了这委屈!   确定无耻狡猾的明军竟不宣而战,趁夜攻击后。石见国的勇士们赶紧起身穿衣,抽出锋利的倭刀就要与对方决一死战。   两米来长的倭刀,既强且长还锋利无比。是他们亦商亦寇时,最称手的武器。   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   定能杀得那些嘴上光棍,实际打起来却绵羊一般的明军个落花流水。   要不说经验主义害死人呢?   这些人久不入大明,只会以老眼光看人,还活在昔日荣光里。   注定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比如此时,天光大亮,两军对垒,准备充分的明军跟仓促集结起来的石见勇士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后,勇士们各自为政,疯狂劈砍,毫无章法。   大明方面却十几人结成了一个小队,拿盾牌抵挡远程攻击的。还有拿着把奇奇怪怪的,丈余长,上面布满铁质尖刺的武器。   执那武器的兵丁都格外健壮,而他们身边也无不紧跟着两名持长枪的兵丁。   还有拿火铳的。   远攻近防,各得其所,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   最难得的是,那怪模怪样的武器竟像是倭刀克星般。不但更长更强,还能用那密集且坚韧的枝杈挡住倭刀进攻。   同时展开反击,并与身边人紧密配合,让日本勇士引以为傲的宝刀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光凭冷兵器就如此,更别说对方还有装了瞄准镜后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火铳了。   胜负简直毫无悬念。   天刚蒙蒙亮发起战斗,刚眼擦黑那些石见勇士们就死的死,逃的逃。   石见国旧地上,插上了大明龙旗。   消息传出,两国京畿皆震动。   当然,日本是吓的。   别看石见国位于中国地方的山阴道最西,听着好像离他们的平安京老远。实际上,此处距离平安京多说八百里。   唔,也就比京城离大同远了一点点而已。   很难不让他们惶恐畏惧,唯恐明朝贪心不足,日后以石见为据点,渐渐吞了整个日本。   为此,文武大臣共商国事。   看到底怎么克制明军手里那奇奇怪怪的长武器,又如何收复失地。   越商量越焦头烂额,想不出个切实可行的对策。   而京城,正在早朝的朱祁钰听到这等喜讯后,豁然起身,三步两步走下丹墀,夺过信使带回来的折子就一目十行看起来。   嗯,十句里有一大半都是对君王的赞誉与想念。   这很李琏。   接着就是他如何按着陛下密令,耐心等待、仔细操练士兵。尤其是为对抗倭刀而专门设计的狼筅,更是日日学习处处练。如今士兵们配合默契,鸳鸯阵练得炉火纯青。   初次亮相,就取得不菲成绩。   多亏皇爷奇思妙想,多亏皇爷英明决策云云。   其实只是拾人牙慧的朱祁钰:……   默默跟梦里的戚将军说了声抱歉,为征日本,解决大明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银荒问题,提前用了你的狼筅与鸳鸯阵。   作为补偿,朕日后必将着手户籍问题。   凡我大明子民,不管是何籍,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一定能寻到发光发热的机会。   再不会受户籍所累,不会因任何原因而得不到原本该有的封赏。   咳咳。   做不成抗倭名将,当个为大明四处开疆拓土的将军也挺好不是?   群臣哪知道帝王心思电转之间,就想了这么多啊。他们只亢奋,万分亢奋。太祖遗泽,能挖几百年不枯竭的银山啊!   就这样轻易的,跟着自家皇爷姓了朱?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朱祁钰摆手:“还先别喜呢,舆图上,石见国距离平安京不过八百里,快马加鞭甚至当日可到。便没有银山这一说法,日本上下也必然不会甘心其落到咱们大明手里。”   知道有银山?   那就更不能舍得放手了啊!   弄不好国内的权力倾轧都会暂时告停,双方团结一致,先把敌人打跑、银矿抢回来。   到时候大明要面临的压力可就不止加倍了。    第151章 吾皇之仁,世所罕见也   啊这……   确实!   卧榻之畔,不容他人酣睡。   就算昏聩如正庶人,当初瓦剌叩关的时候也急到不行。三天集结了五十万兵马,火急火燎御驾亲征。   抛开结果不谈,就说身为帝王不容江山寸土有失的心情。   想必放之四海都是一样一样的。   更何况里边还牵扯着一座大银山呢?几百年都挖不空的大银山啊!   但凡后花园天皇跟足利义政知道一丝丝相关消息,都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拼死也得将大明水军撵出日本海。   不行!   户部尚书第一个激动:“咱们大明兵勇辛辛苦苦耗了四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石见国,说什么都不能放手。”   事关每一个官员的切身利益,大明江山长治久安。   所有人等都点头称是。   都已经吃到嘴里的肉,绝不吐出来!   至于日本?   唔,若在以前,那擅造倭刀,还一手木刀、一手真刀,舞起来真假难辨。杀伤力极强,武士也悍不畏死。   近身打起来,还真是个挺大威胁。   现在?   火器上,大明有长枪巨炮。   冷兵器方面,还研究出了专门克制倭刀的狼筅,以及配合狼筅使用的鸳鸯阵。   不管从兵器还是人数,大明都有碾压性优势。   对马与耽罗等岛在手,连后勤补给与战中休整都不再是问题。   如今台风季已过,没有了所谓‘神风’护体的弹丸小国还不面团一样,由着大明怎生拿捏?   为保银矿安全,武将们又开始争先恐后地请缨。   连抠到一个铜板都要好好算算的户部尚书都反常大方:“皇爷勿忧,这几年徐有贞带人四处兴修水利。黄淮等河久未泛滥,还滋养了两岸良田。”   以往流民为患的荆襄之地经过几年发展,也初现粮仓风貌,再加上全宗室为加入皇家船队而上交的那些良田。   各地清屯后,直线上升的粮食产量。   几年前还空着能跑耗子的各地粮仓粮食多到无处放。毫不吹牛地说,此时让户部立即筹措出五十万大军半年粮草,都动不了全国仓储的十之一二。   朱祁钰上位至今就万分勤政,早上有早朝,午间有午朝的。   一应政务也亲自打理。   对粮草储备情况自然烂熟于心,也相当满意。   但钱多是底气,不是乱花的理由。   “且国家养兵不易,每损失一个都是大明之痛,兵士家人之痛啊!”   朱祁钰长叹,眉眼间满是疼惜。   群臣默然:古往今来,只见为开疆拓土而累累征兵,屡屡加税的。哪见巨大银山摆在面前,君王却只忧心忡忡,殚精竭虑地试图减少士兵伤亡的?   吾皇之仁,世所罕见也。   我等有幸,追随如此贤明仁德之君。   又双叒叕被赞的朱祁钰俊脸微红:“爱卿们过誉,朕啊,只是想尽己所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更大胜利而已。”   而且,日本虽只弹丸之地,人口密度却大。   足足有一千三百万之多。   其民又崇尚武士道精神,多骁勇。   若真拧成一股绳来对付大明,绝对是比瓦剌难啃千倍万倍的硬骨头。大明便能胜,也得付出相当代价。   到时候朝鲜、鞑靼、建州女真等若趁虚而入……   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所以,朱祁钰沉吟,他需要一个人。   一个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日本说到提前开启战国时代的妙人。   咳咳。   于谦眨眼,有些迟疑地道:“皇爷若这么说,微臣倒是想起个合适的人来,只是不知皇爷还肯不肯用之?”   朱祁钰笑:“若能有那般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减少我军伤亡的奇人。莫说用了,朕都能学刘皇叔三顾茅庐。廷益莫迟疑,且快快说来。”   于谦垂眸,说出杨善的名。   朱祁钰顿住了。   整个朝堂都安静了,落针可闻。   敢还是于少保敢啊!   今上仁德,经他手重处的官员没几个,杨善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正统在位,瓦剌叩关,身为旅部左侍郎的杨善也在随扈人员名单上。不料土木之战大败,几十万大军损失殆尽,皇帝都当了俘虏。   半数朝臣殉职,只跑回来那么小猫三两只。   杨善便在其列。   今上恼他们身为臣子,不能尽忠守节,竟抛下帝王独自逃命。所以人前脚回来,后脚就进了牢房。   一个个的出题靠考。   有真才实学,能继续为朝廷效力者才破格留用甚至重用。   否则的话……   呵呵。   那就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杨善被从三品大员撸成白板,还籍没了家产,金口玉言的不再录用。   但他能说是真能说。   群臣不知,朱祁钰有梦境金手指啊!   清楚记得梦里代宗登基,品尝过权力美好后,不愿继续给好皇兄打白工。瓦剌那边眼见着朱祁镇那个太上皇炸不出更多油水,就拟将他放归,给大明添堵。   但他想放,代宗还不想接呢!   明旨没有明旨,赎金也不见赎金,派出的使团都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架不住杨善有忠心又有口才。硬是散尽家财换了许多奇珍异宝,又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也先,成功将朱祁镇迎回京城。   后世甚至有人将他比作苏秦张仪。   确实是个能言善辩的,也正因为如此,朱祁钰当年才下令罢了他的官。   如今朱祁镇已死,尘埃落定。   以前那些顾虑都已经不是顾虑,倒也不是不能把那位金舌头重新请出山。   朱祁钰心中如是想,嘴上却问那杨善到底有怎样口才,竟得咱们于少保如此力荐。   然后,他就听到了杨善从落第秀才到靖难功臣,一步步官至礼部侍郎、左都御史的传奇人生。   达到许多进士出身也达不到的高度。   曲折离奇到让帝王惊讶:“怪道廷益如此举荐,这还确实是个正稀缺的人才。只是土木之变时他都已经六十有五,如今更近古稀,不知是否还愿再度出山……”   朱祁钰叹。   旋即表示愿不愿意是对方的事情,肯不肯做却是他这个当帝王的态度。为了大明军士少受损失,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亲自走上一趟。    第152章 亲往请人   群臣大惊,连呼不可。   便提及杨善的于谦都摇头:“皇爷身为国君,怎可以尊就卑至此?若觉杨善可用,着礼部拟旨重新启用便是。”   对对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当初他杨善抛开君主独自逃命,不忠在先,皇爷罚他也是合情合理。如今您惜才,又破格重新启用他,亦是皇恩浩荡。   杨善闻听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焉能有二话?   这言语之间就微带那么一丝丝他若敢拿乔,就该当个欺君之罪的意思了。   不了解事情始末,但用命维护自家皇爷的牛大力气呼呼:“景泰元年恩科,二年科举,两届选出那么进士之才,还能一个得用的都没有?哪至于皇爷这般纡尊降贵?”   朱祁钰只摆手,心说人才和人才也不一样。   梦里头,大明小三百年国运也就出了那么一个杨善。   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啊,朱祁钰正需要他出面,搅弄日本风云呢。自然不惮亲自出马往杨家走一遭,与杨善推心置腹一番。   咳咳。   就算那人梦里瞧不上代宗,现实里也跟他颇有几分嫌隙。   但他当爹、当祖父的,就算把自己生死荣辱都置之度外,也免不了为儿孙们多考量几分的……吧?   朱祁钰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知道杨善本就是京城大兴县人士,离宫中不过五十余里而已。朱祁钰赶紧命人准备车马,散了朝就要出门。   群臣苦谏不住,只好多安排些侍卫暗中随着。并反复叮嘱牛大力,千万千万护好皇爷。   后者不说话,只把钵大的拳头往对方面前晃了晃。   吓得说话之人连连咽口水:“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叮嘱牛大人一二。”   哦!   牛大力点头说好巧,他也没啥别的意思。只让对方瞧瞧,自己这拳头不是吃素的。敢在他面前打皇爷的主意,除非在他小山一样壮硕的尸体上踏过去。   群臣:……   已经失去再跟牛大力对话的勇气,只眼巴巴看着胡濙、于谦,希望这俩同去的永乐旧臣能靠点谱。   能不能成事儿不要紧,最主要是保护皇爷安全。   胡濙跟于谦不说话,只亦步亦趋跟在朱祁钰身边。没等着出宫呢,就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将所有危险扼杀于无形,真·以身相护也要保证皇爷安全。   出了宫后,两人可就更紧绷了。   朱祁钰笑亲手给两人沏了壶茶:“难得出来一次,两位爱卿莫这般谨慎太过。先喝杯茶,舒缓舒缓。也好措措辞,想想待会子如何帮朕查漏补缺,让杨善不但答应复出还能尽心尽力。”   于谦:……   这哪儿还能好好措辞?   他现在只想好好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竟惹得皇爷亲自出宫,纡尊降贵地与那杨善赔不是。   于谦快被愧疚淹没,朱祁钰其实接受良好。   比起那不值二两重的面子,他更看重实际利益。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果断给自己立了个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人设。表现得宽仁到几近懦弱,让群臣至今仍时不时为他忧心。   甚至发展到自动自发,相互监督的程度。就怕哪个贼子无良,欺负了他们万古难寻的好君主去。   可是让他得了不少好处。   因此上,朱祁钰都干脆不辟谣了。就顶着这仁善到几近懦弱的名声,坚守自己的原则,闷声得大利。   就比如今天,比如此行。   不管能否如愿,他这个帝王的好名声都注定更上一层楼。   尚未启行,便已经稳赚不赔。   车马辚辚,一路往大兴县而去,很快到了杨善府上。   因他被罢官免职加抄家,繁复华丽的宅子都被充了公。就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敢过分招摇。一家老小十几口子,都挤在六间旧屋里。   没了丫鬟婆子,一应家务都得儿媳、孙媳们亲自上手。   劳碌多了,埋怨也多。   明里暗里,都怪杨善当年不肯死节,也没有几分才学。这才不得再被破格重用,还丢了官、没了家产,连累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跟着受这般苦楚。   好巧不巧听了一耳朵的扬善咬牙,非要儿子孙子们给个交代。   这若换成以前,他家儿孙就算不立马休妻,也得达到老爷子满意。   现在?   同被断绝了仕途之路的杨家儿孙们只淡淡说自家母亲/媳妇不是故意的,让他多担待着些。   从高山滑落低谷,大丈夫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更何况她们些个闺阁女子?   玩了一辈子嘴皮子,临老临老还要被自家儿孙敷衍。杨善一股火冲到天灵盖,抄起墙边的笤帚就要暴打不孝子孙。   朱祁钰过来时,看到得就是这么精彩纷呈的一幕。   已近古稀,依然精神矍铄的杨善左一下右一下,命中率不高,伤害范围却极广。要不是牛大力手疾眼快,朱祁钰胳膊都得中招。   “放肆,竟敢在御前动手,杨善你是疯了吗?”   啥玩意儿?   杨善愣,怀疑自己耳聋眼花听岔了。   自从他被罢官抄家,昔日同僚好友等都销声匿迹。族人们见面也都绕着他家走,唯恐被粘上。   皇爷?   那都是梦里才能见到的玩意儿,怎么还……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入脑海,杨善还没等开口呢,朱祁钰就直接开门见山:“你既在天子脚下,该知朝廷如今与日之战。虽李指挥使兵法娴熟,首战就告了捷。”   “但日本虽小,人口却不少。真拧成一股绳,也会让大明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所以呢?   杨善不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朱祁钰倒也不瞒着,把自己的考量,于谦的举荐都学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后才以君王身份对他拱手:“土木至今已经四年有余,便惩罚,对你来说也够了。而今国有所召,朕有所用,不知卿可愿再为礼部侍郎,为大明与日本的这一战出一些力?”   杨善还没怎么着,他那些儿孙们激动到不行了啊!   都恨不得上前摁着他,替他赶紧答应下来。    第153章 最担忧的情况出现   路远迢迢怎么了?   风暴重重又可能有生命危险怎么了?总好过在这乡间旧屋冬冷夏热各种吃苦,还要遍尝世态炎凉吧!   杨善:……   刚缓过来这口气,差点又被这帮不成气的给气没了。   能让一国帝王以尊就卑,主动求上门来的事,能是什么简单事么?就算要干,那也得讨足了好处啊!哪有人家刚一招手,就巴巴应了的?   杨善脸色铁青,心中腹诽不休。   却不防只晚应了一声而已,就差点被小孙子当场送走:“祖父您就应了吧!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有您再当官,咱们家才能过以前那样金樽玉馔不足贵的日子。”   “就是就是。前头考核,您说您不是才学不深。是因为跟先帝有感情,不愿意背弃他,所以才没有好好答题。现在机会又来,您可不能错过哦~”   可可爱爱的小家伙不但拖长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咕咚!   须臾间,他家中所有长辈都跪在当地:“小儿胡言,皇爷万万莫当真。草民/家父/家祖父只是……”   连连磕头,争先恐后解释。   唯恐慢了分毫就要被打成正庶人党羽,喜提九族消消乐。   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觉得如今这日子苦到生不如死,可生命安全真正受到威胁时,却又顿时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了。   朱祁钰还指望着人家尽心尽力,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赶紧上前把人扶起:“彼时皇兄为君,你为臣。身为臣子敬爱君王,为君王鸣不平,又何罪之有?横竖你效忠的是正统帝,而非后来逼宫谋反的正庶人。”   啊这……   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杨家儿孙们齐齐怔愣,只杨善一点就透,接过台阶就缓步走下来:“皇爷知草民!草民毕生之憾,便是土木之战里苟且偷生,弃君王回了京城。”   “因而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愧疚,但也仅止于臣子对君王。正庶人虽曾为君,但贪功冒进,不听良言。以至于三大营精锐尽毁,江山风雨飘摇。多亏皇爷您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才有如今景泰盛世……”   解释、撇清、坚定立场,再加上一顿至真至诚的彩虹屁。   很杨善。   朱祁钰心下挑眉,面上却微红了脸,道也是群臣辅佐、天下一心。否则的话,他就算再怎么劳心费力也落不到实处去。   胡濙跟于谦都笑,言皇爷太过谦虚。   如今朝堂之臣,泰半正统时也在。群策群力之间,不还是有土木之败?可见非臣等之功,多赖皇爷英明。   杨善瞠目:胡濙啊,几朝老臣,宣宗托孤的五人之一,张太皇太后在时都得给上几分薄面的胡濙!   于谦,不肯同流合污,只说以两袖清风为礼。因而被王振罗织罪名,差点给咔嚓掉的于谦!   一个履历硬,一个骨头硬。   再不肯阿谀奉承的两人吹起彩虹屁来,竟比他这个曾被骂谄臣的还投入?   他远离朝堂这四年,变化还真是大极了!   杨善心里感慨,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在帝王再度询问时虔诚跪下:“陛下不以臣曾犯下大错,亦不以臣如今老迈不堪大用。臣自是万分感激,拼死报效。”   毕竟拼一拼,若成功了,他可就是助力开疆拓土的大功臣。   能一举洗清以往逃臣的罪名。   生前利,身后名。还有那几个兔崽子的日后,都能有些保障。   再度拒绝?   就算景泰帝表里如一,如传闻中一般仁善宽容,他身边的胡濙、于谦跟三百多斤铁塔般的汉子也不好惹啊!   如此,阴差阳错之间,朱祁钰这请人计划分外成功。   当日杨善就复了礼部左侍郎的位。   稍微安顿了下家里,就从天津卫出海一路往耽罗、过对马往日本而去。   而这期间,足利义政也确实如朱祁钰所想的般,以后花园天皇的名义将五畿七道所有势力、家族等都召集到了一起。   提议先攘外,把共同的敌人──明朝先撵出日本海以外。   “不然再让他们继续盘踞下去,站稳了脚跟。一步一步的,把整个大日本国都蚕食殆尽。届时各位就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亡国奴了。”   嘶~   这恐吓可以说十分到位了。   当场让所有人色变,甚至还有部分在有意无意的瞄向后花园天皇。   六百年傀儡。   一代代下来,再没人比皇室更懂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有被冒犯到的后花园天皇:!!!   想说自己只是傀儡,不是亡国奴。荣华富贵,行吧,荣华富贵也是缺的。但至少只要听话,生命安全就无忧。当了亡国奴,自身生死与整个国之存亡可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咯。   但几度话到嘴边,却没等说出来,自己咂摸着都有点强行挽尊的意思了。   不过他意兴阑珊,其余人却很快达成了一致──暂时放下成见,先把明廷赶走!   本就不多的大日本国土,一毫一寸都不与外人!   众志成城之下,大军迅速集结。   李琏这边自然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好在他们有望远镜,敌军未靠近,他们就已经顺利集结,长枪短炮一起上。狼筅、弓箭等混着来,凭比对方先机了不少的武器压制着。   总归牢牢占据着石见国,还把相邻的出云国也一并拿下了。   可火器再好,数量也终归有限。   对方却源源不断地补上来,摆出宁可用人将他们弹药、箭矢等消耗光,也要将他们赶出石见国般。   坚决到让让李琏都有些怀疑:难道他们知道了银矿储量的秘密?   正僵持着呢,朝廷援兵到,使团也到。又十万水军,无数弹药与箭矢,还有一船船的补给,瞬间抚平了李琏纠结的眉心。   “有了这些,别说一个石见国,就是整个日本,也早晚变成咱们大明新省!”   头一次带兵就能有灭国之功,纵是沉稳如李琏也禁不住神采飞扬。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鄙视了个彻底:“天还大亮着,指挥使在做什么美梦呢?知道日本一共多少人,多少可用之兵么?”    第154章 扣锅技术哪家强?京师大兴找杨善   嗯???   李琏皱眉,打量着那须发皆白、身形清矍,着一身绯色孔雀袍的老者:“阁下是?”   “李指挥使有礼,老夫新任礼部侍郎杨善。奉皇命而来,专为协助指挥使打赢这场对日之战而来。”   噗嗤~   一旁的李震捂嘴:“对不住,实在没忍住。不是某以貌取人,只是……”   您这风大一点儿都能被刮跑的小体格,能顶住日本武士一拳么?   这话李震没直说,但眼角眉梢间的轻视无遮无挡。   李琏为官时间短,可能不大了解。他可知道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时,这位都做了什么好事儿。   一辈子没什么功劳,只眼光精准才得以步入仕途的落第秀才罢了。不思好生报效,关键时刻还丢下君王自己逃了?   就算正庶人不是好君,也盖不住某臣子失格的事实啊!   皇爷当年把他罢官抄家,不知道多少人暗暗拍手称快呢。这怎么……   李震不敢质疑朱祁钰的决定,只恐杨善那老家伙诓骗了皇爷。   杨善多灵透的主儿?   只一照面,就看清了李震的路数,摸准了他的性格。   当即洒然地拂了拂衣襟:“看来这位将军认识老夫,亦知老夫当年旧事。既如此,你就更不该有此刻板印象。土木兵变,几十万大军尽丧、无数朝臣遇难。”   “时年六十五的老夫单骑匹马,顺利回到了京城。如今才能留下有用之躯,助皇爷分化日本各国。”   “就你?”   李琏跟李震两个异口同声,眼角眉梢之间满是不信。   李震甚至啧了声,说了句再怎么想将功折罪也不带这么用命拼的,劝他以自身为要。   但杨善能听么?   建文削藩,永乐靖难。他把自己跟九族的命都押上,才混成了靖难之臣,从落第秀才到朝廷重臣。   从低谷到巅峰。   不料土木之变,那么临危一逃又让他从巅峰跌回泥潭。   这大起大落间,可以说遍尝人间辛酸。   没有机会再爬起来还则罢了,但有些许,他就断然不会错过!   应下这个事儿之后,他就火速投入到对日本情况的了解中。从文化到人口、军事与各国势力分布等等。   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   所以听着李琏放豪言的时候,他才直接打断。   现在又仔仔细细跟两人分析日方如今场景,转告皇爷担忧。   一提起朱祁钰,李琏就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只恐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很好地替皇爷分忧,坏了皇爷大计。   这时候杨善再拿出圣旨来,李琏自然再没有不应承的。   跟他们这从紧绷到融洽的气氛相反,日方那边则如热锅上的蚂蚁。   焦急,热切,还满是无措。   本来在足利义政组织,各方势力共同协商之下。还能有个放下成见,共同攘外的意思,好歹别让为数不多的土地再被外人占了去。   结果等啊,盼啊,填了不知道多少人命进去,可算要盼着点希望的曙光了。   咣当!   明朝那边又乌压压来了许多战船,又补了数不尽的兵力与火器。   希望没来,绝望先到了。   恐惧如影随形。   足利义政再次以后花园天皇的名义召开朝议,厚赏与严罚并行,想尽办法地调动士气。   还拟放下旧怨,跟李瑈、李弘暐叔侄俩讲讲唇亡齿寒的道理。然后两家合伙,一起将强盗的明朝水军打回去。   不想那叔侄两个一个比一个乖觉,早早就把信交给了李琏。   并认真表示,不管他们叔侄两个有什么龃龉,朝鲜是明朝属国的事情永远不变:不管是因为旧怨,还是宗主国的命令,朝鲜兵士都愿意冲在倒日的最前线!   还请将军务必跟皇爷转告,使陛下知朝鲜忠心云云。   他们只愿意相信,宗主国仁慈,不愿意受豺狼邻居的花言巧语蛊惑。   为表忠心,他们还各自派兵攻打日本,让日本原就严峻的形势更雪上加霜。   作为此次攻日的主将,李琏对此喜闻乐见。   连夜便写了奏折,将此种种都一一写明,快船送回京城。   又一个炸雷震响在朝堂。   生让满朝哑然,良久后又是不断赞誉。   言朱祁钰这个皇帝实在高瞻远瞩,料敌于先,早早就猜准了日方反应。如今大军压境,援兵滚滚而来。他们那本不牢固的同盟,又能坚持多久?   比起援军带来的压力,朱祁钰更相信杨善的口才。   朝臣们则不然。   毕竟因朱祁钰跟杨洪君臣苦肉计,生生赚了瓦剌十几万兵马。叫门天子提前回国,杨善三寸不烂之舌便迎回君主的事情并没有在现实中发生。   一应朝臣根本无从了解杨善的口才之秀。倒挺鄙视他临阵脱逃,道他有失臣格。   就连举荐他的于谦都只记得那人长得好、为人圆滑有机变。   区区一个落第秀才,因靖难时参与守城有功,授典仪所引礼舍人。又因伟风仪,音吐洪亮,工进止而受太宗瞩目,累进鸿胪寺右寺丞。   宣宗时又进鸿胪寺卿。   正统年间,他家儿子杨容假传皇命,杨善不但没受到牵连。还不久之后就擢升礼部左侍郎,兼管鸿胪寺。   所以朱祁钰提及欲求口才出众者时,他才不期然间想起了杨善的名。   现在……   于少保只盼杨善急于摆脱眼前困境,超水平发挥。   而事实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半月后,好消息再度传来:“报,报!对日战场战报!”   早朝,整张诚刚喊完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就听到了这么一句,没等他开口,龙案上的朱祁钰就先开口:“快传!”   “遵旨。”   少顷,信使风尘仆仆进殿,噗通跪在御前,与他道喜:日本方面好不容易统一起来的阵线土崩瓦解啦!   多亏杨善杨大人巧舌如簧。   上来就把锅扣在了足利义政头上,直说幕府贪婪,为贪中原的好物件不惜养寇为患。借朝贡之名行劫掠之实,以至于大明皇帝雷霆震怒。务必让日方给个交代,结果足利义政不但知错不改还各种叫嚣。   这才引来大军攻日,无数百姓跟着遭殃。   足利义政心狠,大明皇爷却仁慈。   只要日方肯知错改错,交出首犯,明朝就可以既往不咎。然后……    第155章 知错么?认错么?还敢敷衍么?   哈哈。   这可不是传令之人故意卖关子,是他实在没憋住笑。   原来啊,这日本国看着一团和气,实际上明争暗斗不休。为争这个征夷大将军之位,也是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   足利义政比较幸运。   他同母兄长足利义胜无嗣而亡,被他捡了漏。   相对的,他的基本盘就比较薄弱,偏他掌权的心思又很强烈。   明里暗里,各方权力对他早有不满了。   正赶着明军大兵压境,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口子,压力可不就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么?   道歉也好,赔情也罢,横竖个人造业个人担。   大将军胆敢挑衅,就烦请一并收拾了这个烂摊子吧。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旋即提议之声就一浪高过一浪:求天皇当机立断,舍一人而保国祚。削去足利义政征夷大将军的称号,把人绑去石见国前线。   任由明军怎么处置,只求速离,恢复两国以往友好邦交云云。   六百年傀儡,祖传吉祥物的后花园天皇:???   这,这么重大的事情,是我敢轻易开口的吗?!   谢邀。   虽然傀儡没有尊严,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众人:!!!   内心狠狠鄙视了一番没用的天皇后,转身就把矛头征夷大将军。   陡然间成为众矢之的的足利义政大怒:“八嘎,你们……你们怎么敢的?八嘎!那是明军的奸计啊,你们都没看出来么?”   “咱们全国上下拧成一股绳,共同抗击明军。他们怕了,所以才出这歪招。想从内部瓦解分化咱们,诸位可不能让这恶当啊!”   然而,任由他再怎么舌灿莲花,其余人的态度也只有一个:坚持要打也行,让你的人充当先锋。   足利义政:……   明军火力凶猛,加了瞄准镜的火炮火铳们更如虎添翼。没有同等火力配备情况下,先锋简直无限接近,甚至等同于送死。   现在这些人都敢在他面前叫嚣,手里可掌握的兵力少了,他们还不得绕过提议,直接把他绑了送到明营地去?   不能让,绝不能让!   足利义政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只把大锅扣在了后花园天皇头上。   说当初那些信都是出自于天皇手笔。   若真要道歉,自然也该他来。   后花园天皇反对无效,只能把当初叫过的嚣再一个个亲自收回来。   可惜,李琏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   不但没有停止攻击,还更猛烈了些。凭着训练有素的水军加上全面的火力压制,很快就把山阴八国拿下了六个。   保持在只要愿意,就能随时拿下整个山阴道继而往平安京方向的样子。   而整个日本也只有五畿七道罢了!   其中之一的丹波离平安京更不过二百里之遥,快马一个时辰就差不多到了。   这还得说明军主动停止进攻,开始每日一问环节:“足利义政知错了吗?决定认错了吗?还敢推出个傀儡来,随便敷衍我大明了么?”   如果有,如果不敢了,那就一切都还有的谈。否则……   明廷大船将再度带着数不尽的兵丁而来,直到将整个日本都尽皆收入囊中。   真·大兵压境,让他们随时被灭国之着危笼罩。又频频停手,只要一个交代,要一个足利义政。   就为给他们营造一个只要交出足利义政,日本之危就能顿解的错觉。   然后?   杨善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微笑:“然后指挥使大人就继续造足声势,让对方自乱阵脚。不管是献人,还是主动寻求和谈,主动权都在咱们手里。”   李震咽了咽口水:“娘咧!卑职还以为咱们指挥使大人心里的阴谋诡计就够多了,跟杨大人一比,啧啧,小巫见大巫呀!”   李琏:……   一时间竟不知这憨子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但在口才与对人心的拿捏上,他确实不如杨善良多。这老头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比兵器与援军都更能发挥大作用的存在。   杨善宠辱不惊,一派高人形象。   直到惊天消息传来,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教被刺身亡,他才惊得差点崴了脚。   咳咳。   朝堂上,倒抽冷气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咳嗽不断,比杨善初初接到消息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震撼,太震撼了。   朱祁钰甚至腾地一下子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日本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他……他被刺身亡了?”   梦中虽主中原事,对外国关联甚少。但他也依稀知道,那足利义政活了六十几啊!   到最后甚至熬死了嫡子,在嫡子死后又当了几年权。   怎么这般年纪轻轻就?   “回皇爷,正是如此。”传信之人言之凿凿:“兹事体大,李指挥使跟杨大人反复勘验了好几回,绝无李代桃僵事。死的,就是那足利义政。”   日本实际上的掌权人幕府将军无了。   因其年轻,还未来得及留下子嗣。异母兄、堂兄与弟弟们顿时变成乌眼鸡,谁都想在幕府将军的大饼上咬一口。   你方唱罢我登场,那叫一个热闹。   几番争执不下,最后以谁能抓到刺杀足利义政凶手,为他报仇为决定下一任征夷大将军的先决条件。   传信之人此番前来除了报捷外,还奉命问皇爷旨意。   是乘胜追击,一举为国朝添一省。还是就此停手,专心迎回太祖遗泽。   那要让朱祁钰选,肯定是开疆拓土我所欲也,金山银山亦我所欲也。   成年人不做选择题!   然而这一次,后花园天皇反应很快,态度也很谦卑。   国书上甚至用了顿首百拜字样,言说自己当初受了足利义政胁迫才写下那么多悖心之语。好在天降义士,为国诛贼……   好一番卑微道歉后,他还表示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   献上许多奇珍异宝求原谅,求退兵。   他们日后一定约束好自身,再不会让哪怕一个倭寇去骚扰大明沿海……   至于山阴道……   陛下若喜欢就送与陛下,不然的话,日方愿意出钱赎回。价格从优,绝不让明廷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