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我的权臣父亲 作者:我怎么可能是曹贼 简介:      慕容垂:桓温无甚才能,仰仗其子之劳而已。   桓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慕容。   桓温:??? 第1章 桓家父子   东晋永和元年,公元345年,征西将军、荆州刺史庾翼背疽发作,病入膏肓。   消息传至建康,举朝震惊,而同样为此忧心忡忡的,还有时任徐州刺史,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的桓温。   桓温与庾翼志气相投,关系莫逆,曾相约一同匡扶天下。   只是桓温关心的不仅是庾翼的生死,还有荆州刺史的归属。   别看桓温的官号响亮,可如今中原板荡,神州陆沉,所谓的青、徐、兖三州不过是衣冠南渡之后,朝廷在南方侨置的州郡,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三州之地。   而桓温所镇的徐州,治所位于长江南岸的京口(今江苏镇江市)。   至少就目前来说,荆州才是英雄用武之地。   桓温素有大志,如今年过三旬,时年三十四岁,欲有一番作为,又怎么会对荆州刺史一职无动于衷。   有道是人皆有私心,桓温希望接替庾翼,镇守荆州,一展拳脚。   而庾翼也必然不会损害自家的利益,秉持公心的举荐桓温继任。   正当休沐在家的桓温准备未雨绸缪,早作安排的时候,书房的大门被人敲响.   思绪被敲门声扰乱,桓温皱起眉头,不悦道:   “何人在外?”   “父亲,是我。”   门外响起了稍显稚嫩的答话声。   桓温见是自己的嫡长子桓熙,眉头舒展开来,他道:   “大病初愈,何不在屋中好好歇息,进来吧。”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名十四岁的少年步入书房,他生得眉目俊秀,但脸色却苍白得很,显然是生过一场重病。   少年正是桓温与南康长公主的嫡长子,桓熙。   “孩儿拜见父亲。”   桓熙毕恭毕敬的向桓温见礼,桓温嗯了一声,问道:   “你不在房中养病,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桓熙起身答道:   “孩儿听闻荆州发生变故,特向父亲请命,愿往建康一行。”   桓温闻言挑眉,明知故问道:   “荆州生变,你往建康作甚?”   桓熙稚嫩的面容郑重起来:   “替父亲谋求出镇荆州。”   桓温勃然大怒:   “庾公是为父挚友,曾有恩于我,如今他生死未卜,你却撺掇我谋夺他的基业!”   眼看着桓温怒不可遏,桓熙却并不惊慌,他镇定道:   “荆州是朝廷的荆州,何时又成了庾家的家当!   “孩儿知道父亲有光复中原之志,父亲怎能碍于和庾公的私谊而枉顾国家大义!”   桓温收起了怒容,问道:   “是谁教了伱这番说辞?”   知子莫如父,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知道,以桓熙的资质,可说不出这些道理。   桓熙心底松了口气,但面色不改:   “肺腑之言,何须他人教授。”   “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父亲。”   桓温暂且放下疑虑,继续问道:   “你若前往建康,当如何行事?”   桓熙早有腹稿,他从容道:   “孩儿当以子侄之礼,拜谒何相,为他陈明利害,促成他支持父亲出镇荆州。”   桓熙所说的何相,正是当朝录尚书事、侍中,总领庶政的何充,桓温微微颔首,他考校道:   “你为何笃定何公一定会支持为父。”   桓熙侃侃而谈:   “何相与庾氏因为定策之事而交恶,他又怎能放任庾氏一门继续坐领荆州。   “况且,荆楚,国之重镇,陆抗曾言‘存则吴存,亡则吴亡’,可谓关系社稷安危,当以能人镇守。   “父亲之才干,世有公论,能接替庾公,镇守西藩,舍父亲,又有谁堪当此重任!   “如今,何相辅佐幼主,却无一方诸侯为其外援若非父亲如今身在京口,不可无诏入朝,否则,父亲若能亲自登门,何相必当倒履相迎。”   何充与庾家的仇怨很深,早在晋成帝病重时,矛盾就已经爆发,何充主张拥立太子,而身为外戚的庾冰、庾翼二人却以太子年幼,主少国疑为由,劝说晋成帝立下长君,并推荐成帝之弟司马岳,是为晋康帝。   去年,晋康帝病危,庾家兄弟又想干涉中央,立晋康帝的叔父会稽王司马昱。   但晋康帝却在何充的支持下,传国于时年两岁的太子司马聃。   司马聃继位,由太后褚蒜子摄政,将国事委于何充。   经历过两次议立天子的针锋相对,何充与庾氏的关系可想而知。   而桓温与庾翼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若是不能取得何充的支持,他休想出镇荆州。   桓温听了桓熙的分析,为之大喜,他在意的不是听到了这番道理。   毕竟以桓温的才智,又何必桓熙点拨。   他欣喜之处在于,这些道理是从自己的嫡长子口中道出。   只是桓温并未喜形于色,他借口要再考虑一番,让桓熙先回房休养。   等桓熙告退后,桓温立即唤来心腹,让他调查今日桓熙都接触了哪些人。   荆州的消息是今天传来的京口,若是真有人在背后指点桓熙,也只能是在今天与他说的这番道理。   不久,亲信回来禀报,在此之前,桓熙一直在房中养病。   是南康长公主前去探望时,桓熙听说了庾翼病危的消息、   在长公主走后,便匆匆来了书房,期间,没有任何人教他言语。   ‘莫非我儿因祸得福,否则哪来的这般见识!’   桓温暗自思量。   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也知道这是件喜事,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往日不显山不露水,而一鸣惊人的例子。   再说桓熙,他离开桓温的书房,便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   早在病中的时候,桓熙就已经消化了原主遗留的信息。   他是未来东晋权臣桓温的嫡长子,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俗话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至少上天待他不薄,生在权贵之家。   只是桓熙身为嫡长子,却清楚的记得,接掌桓温部众的是他的叔父桓冲,而继承爵位的是如今尚未出生的桓玄。   若不是对嫡子们的才能失望至极,桓温又怎会在将死之际,弃长立幼,弃嫡立庶,选择时年五岁的庶子桓玄。   桓熙可不愿意就此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他迫切希望能够改变桓温对自己的看法,同时,也能借此参预军国大事。   在桓熙的耐心等候中,不多时,就有人前来传话,是桓温要见他。   再次来到父亲的书房,屋内多了一名青年,看相貌、身高,比桓熙稍长几岁,正是他的五叔,时年十八岁的桓冲。   桓温见桓熙进门,不等他行礼,便道:   “熙儿,往建康一事,你与幼子同行,切记不可自作主张,事事要与你五叔商议,听从他的吩咐。”   幼子是桓冲的表字,桓温为家中长子,兄弟五人之中,唯有桓冲最受桓温器重。   与何充结交,事关重大,哪怕桓熙说得头头是道,桓温也不放心让他独自前往。   而桓冲虽然年轻,但处事干练,哪怕桓熙不掺和一脚,桓温还是会将桓冲派去建康。   桓温让桓熙同去,更多还是看在他主动请缨,又是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头头是道的份上。   “孩儿谨遵父亲之命。”   桓熙先向桓温躬身一礼,又向桓冲行礼道:   “此行有劳叔父关照。”   桓冲笑道:   “熙儿所言,兄长都与我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诚不欺我。”   桓熙与桓冲说是叔侄,其实也才相差四岁。   桓冲出生时,正值苏峻之乱,父亲桓彝举兵讨贼,却因部下江播投敌,而被叛将韩晃杀害。   桓温时年十六岁,家道中落,母亲产下桓冲,身体虚弱。   当时家中贫困,桓温只得抱着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的桓冲作为抵押,与人换羊来给母亲补身体。   羊主不愿以桓冲为抵押品,又因家中无子,愿意代为抚养桓冲,将羊赠送给桓温。   桓冲幼年时,是寄养在羊主之家。   直到三年后,桓温孤身闯入仇人江播的葬礼,杀其子嗣,得以扬名。   又被晋明帝选为驸马,迎娶当时的南康公主,在出仕之后,才寻到桓冲,将他接回家中。   桓熙与桓冲仅仅相差四岁,也注定了他们儿时常在一起,感情深厚。 第2章 蠢如豚犬   桓熙、桓冲各自回房收拾细软,桓熙的母亲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闻讯赶了过来。   “熙儿大病初愈,正应该休养身体,老奴!你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得让他替你奔走!”   司马兴男怒气冲冲,质问道。   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身为晋明帝的嫡长女,自小娇生惯养,脾气不是一般的骄横,夫妻十余年,桓温至今不敢纳妾。   原时空中,桓温在平定蜀地之后,意气风华,纳了成汉国主李势之女为妾,将她藏于书房后室。   司马兴男耳闻消息,妒火中烧,带了几十名婢女提刀就要杀人,若非李氏模样惹人怜爱,便要化作刀下亡魂。   桓温在外人面前一副英雄胆,见着妻子,可不敢豪气,他堆笑着解释道:   “非我逼迫,实在是熙儿苦苦相求,他毛遂自荐,想要替父分忧,我又岂能拒绝他的一片心意。”   司马兴男将信将疑,但仔细想想,桓温也的确没有必要蒙骗自己,她哼道:   “谅你也不敢蒙我。”   说罢,扬长而去,径直去寻桓熙,只留下桓温一个劲的感慨家有悍妇,不得安宁。   司马兴男来到桓熙住处的时候,桓熙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母亲,伱怎么来了,我正要与你辞行呢。”   桓熙挠着脑袋笑道。   司马兴男白他一眼:   “我若不来寻你,只怕你悄无声息就溜走了。”   司马兴男在桓温眼中是悍妇、妒妇,可在儿子面前,却是一位慈母。   若非她的宠溺,桓温几名嫡子又怎会被骄纵得不成气候。   桓熙被司马兴男说穿了心事,只得解释道:   “父亲有志匡扶帝室,光复中原,非得有用武之地,才能有所作为。   “如今庾公病危,荆州无主,只有父亲才能替国家镇守西陲,保江左安宁。   “我入朝为父奔走,既是为子之孝,亦是为臣之忠。”   司马兴男不满道:   “你都拿忠孝出来压我,我如何还能拦着你!”   桓熙上前抱住了母亲的手臂,讨好着笑道:   “孩儿只不过是仗着母亲慈爱,才敢畅所欲言,还请母亲恩准,体谅孩儿的赤子之心。”   司马兴男经不住嫡长子的哀求,无奈道:   “罢了,京口与建康路途不远,你想去便去吧,只是风寒刚刚痊愈,务必要保重身体。”   桓熙大喜,在拜别过司马兴男之后,又往书房与桓温道别。   临行前,桓温正色道:   “你此番入京,为我奔走,当取表字,以为称呼。”   说着,桓温拿出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伯道二字。   伯仲叔季,想来桓熙的弟弟们成年,便是要表字仲道、叔道、季道。   桓熙跪受伯道二字,谢道:   “孩儿多谢父亲赐字,必当谨记父亲的教诲,不敢忘怀。”   桓温点点头,说道:   “出发吧。”   桓熙又拜过桓温与司马兴男,在母亲与弟弟妹妹们不舍的眼神中,与叔父桓冲登上了前往建康的马车。   京口位于建康以东一百六十里,距离并不远,快马加鞭,不消半日即可抵达,这也是桓温为何能够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原因。   只是桓熙不擅骑术,只能与桓冲乘车。   二人急着赶往建康,车夫频频扬鞭,马车颠簸,让桓冲不得不为身子虚弱的桓熙捏一把汗。   桓冲扶稳了桓熙,宽慰道:   “其实无需这般急促,想来荆州刺史的归属,朝中也不会这么快就有定论。”   桓冲扶稳了桓熙,宽慰道。   桓熙摇摇头,说道:   “叔父所言,侄儿都懂,怎奈朝中纷纭,唯恐节外生枝。”   桓冲见他坚持,也不再劝说,二人经过一路的颠簸,清晨出发,也终于在午后抵达了东晋都城建康。   建康是东吴、东晋两朝京师,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为形胜之地,守卫坚固。   马车驶入建康,两侧皆是繁荣景象,只是桓熙早已在原主的记忆中领略过这座城市的繁华,倒也不甚出奇。   毕竟再怎么样,论及繁华,也比不过后世的商业街。   城中贵族大多聚居在两处区域,一处是城北青溪,另一处则是城南秦淮河沿岸。   其中城北清溪以江南本土士族为主,而南渡的北方士族,则分布在秦淮河附近的里巷,譬如王、谢所居住的乌衣巷,就是位于秦淮河北岸。   青溪又名东渠,连通城北堑潮沟,以泄玄武湖水,南入秦淮。   何充出自庐江何氏,世居青溪,桓熙与桓冲此行,便是要去拜谒这位辅政大臣。   二人抵达何府,时候尚早,何充尚在台城当值,桓冲递过拜帖,管事解释过后,提议道:   “二位郎君远道而来,不如先找处地方歇脚,等我家主人回府,我必为二位转达。”   桓冲本想答应,却感觉到桓熙拉了一下他的袖口,低头看去,桓熙以手指地,桓冲了然,改口道:   “无妨,我等就在府外等候何相。”   在管事走后,桓冲疑惑道:   “此时天色尚早,你我何不找一处酒肆歇息,等何相回府再作打算。”   桓熙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假若叔父是何相,是否会因来客在府外久候,不愿离去,而感受到对方的诚意。”   桓冲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感慨道:   “也不知道你在病中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变得这般聪慧。”   桓熙得意道:   “虎父无犬子,父亲是当世英雄,我的资质又能差到哪去,只不过是当初明珠蒙尘,锋芒不露罢了。”   桓冲也随之笑道:   “诚如熙儿所言。”   何府的马车驶过喧闹的街道,中书监何充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只是大脑运转不停,他所烦心的,还是究竟该由何人出镇荆州。   庾翼病入膏肓,已然时日无多,他已经向从荆州送来奏表,希望以其次子庾爰之继任。   但于公于私,这都是何充不能接受的,不提两家人的仇怨,荆州是国家的西面门户,怎能用一乳臭未干的白面少年镇守。   此前庾亮、庾翼在荆州兄终弟及,如今,何充决不允许他们父死子继。   可庾家在荆州经营多年,又怎会甘心放弃权力,稍有不慎,只怕又是一场叛乱。   何充明白,要想否决庾翼的奏请,就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服众的人选。   不仅朝臣们无法非议,又能够震慑庾氏,使他们不敢反叛,只能交出荆州。   可何充麾下实在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就在何充为此烦心的时候,马车放缓了速度,亲信隔着车帘禀告道:   “家主,有两位公子正在府外等候。”   何充嗯了一声,当马车停稳,他撩开车帘走了出来,何充并不认识来客。   毕竟他与桓温并非通家之好,又怎会认得桓温家中子弟。   只是那少年与南康长公主在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让他觉得眼熟。   好在此前接待桓家叔侄的管事早早等候在路边,他将何充搀扶下来,恭敬递上拜帖,提醒道:   “二人之中,年纪稍长之人自称是徐州刺史桓公之弟,年少之人则是桓公之子,他们已经等候家主多时。   “老奴让他们找地方歇歇脚,他们不愿离去,请他们入府等候,也不肯挪步。”   何充恍然大悟,原本还略显浑浊的眼神霎时间来了精神。   瞌睡来了,就有人为自己送上枕头。   如果天下间还有谁能接替庾翼,出镇荆州,并使庾氏不敢相争,唯有素来被庾翼所推崇的桓温一人而已。   如今正值荆州归属悬而未决的时候,桓温遣其子其弟前来拜谒自己,何充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等何充移步,桓家叔侄已经主动靠了过来:   “小子桓冲,奉兄长之命前来拜谒何相。”   桓冲躬身道,桓熙亦自报家门,向何充行礼。   何充微微颔首,笑道:   “二位不必多礼,桓徐州乃国之干臣,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今日他特意让你们前来探望老夫,老夫喜不自胜,二位快快随我入府,老夫自有酒肉招待。”   桓家叔侄赶忙答谢,跟在何充的身后,随他走进府门。   何充无子,仅有一女,也早已出嫁,故而这场酒宴,只有其侄何放与门客作陪。   桓温需要何充的支持,何充同样需要桓温顶替庾翼,终结庾家在荆州的统治,二者可谓是双向奔赴,因此,在酒宴上,何充与桓家叔侄,可谓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何充将叔侄二人领去书房,问起他们的来意。   桓冲说道:   “奉兄长之命,前来向何相求镇荆州。”   何充肃容道:   “荆州刺史一职归属,当由公议,岂可私相授受。”   桓冲闻言,强忍住不去看桓熙,正色道:   “此事若以公议为准,只怕荆州从此将由庾家世袭罔替。”   何充脸色一变,追问道:   “此话何意。”   何充的神态全都落在了桓冲的眼中,心里有了底,桓冲越发从容:   “此前苏骏之乱,朝中大臣皆受其害,与其削藩,激起庾家起兵反抗,想必请求息事宁人,准庾公之请的呼声还是占据了上风。”   何充好奇道:   “既然你也知道朝臣大多支持庾家继续镇守荆州,为何还要来求我?”   桓冲正色道:   “因为何相与常人不同,何相是托孤重臣,所考虑的不是一门一户的利益得失,而是社稷的安危。   “荆州,强藩也,若继续以庾氏镇守,主弱臣强,国将不国。   “曹氏篡汉,司马代魏,焉知庾氏不会以荆州之兵,顺江而下,问晋鼎之轻重。   “因此,兄长与我言,何相必会施以援手,助他出镇荆州,而兄长同样不会忘记何相的恩情,愿为国家镇守西陲,剪除庾氏羽翼。”   何充恍然,原来这些话都是桓温教的,他感叹道:   “庾翼曾进言先帝,称赞桓徐州有英雄之才,不可以常人遇之,常婿蓄之,宜委以方召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今日听你转述桓徐州的高论,才知庾翼所言不假。”   事情很快谈妥,何充全力支持桓温出任荆州刺史,而桓温则作为何充的外援,镇守西陲,与他守望相助。   议定了大事,何充才注意到始终保持沉默的桓熙,他来了兴致,出题考校,然而桓熙却表现得极为笨拙,所答难以令人满意。   叔侄二人离开后,何充与亲信摇头道:   “桓元子(桓温字元子)当世奇才,其子,若豚犬耳。”   亲信笑道:   “桓家在荆州并无根基,又非高门,所倚仗者,无非桓元子个人的才智。   “如今其子愚钝不堪,其弟也只能学舌,仆恭喜何相,能够高枕无忧,不必担心将来又是一个庾家。”   庾氏能有今天的权势,除了是成帝、康帝的母族以外,更与庾亮、庾冰、庾翼等人的才能脱不开关系。   何充摆摆手,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大好,只是何充并不知道,桓冲所言,并非是在向桓温学舌,而是那愚不可及的豚犬所教。 第3章 静候佳音   桓冲不是蠢物,也知道,桓熙更不可能真的如他在何充面前所表现的那样愚笨不堪。   马车内,桓冲问桓熙道:   “今日之事,将来或为外人所知,你莫非就不担心被人讥讽?”   桓熙不以为意道:   “旁人的讥讽嘲笑,又能伤我分毫?只需父亲出镇荆州,譬如蛟龙入海,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到那时,也将是我崭露头角的时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世人都将为我侧目。”   桓冲感慨道:   “有你们父子二人,我们桓家又何愁不能兴盛。”   桓熙笑道:   “将来之事,也离不开叔父从中出力,休要坐享其成。”   桓冲闻言大笑。   此时天色已晚,桓家叔侄住进了南康长公主府,是当初司马兴男出嫁时,晋明帝赐下的府邸。   桓温一家虽然搬去了京口,但建康的府邸之中,还是留有奴婢照看。   叔侄二人住了一宿,次日,桓冲独自回去京口通报消息,而桓熙则留在建康城中。   按照他的话来说,很快就有任命会送往京口,父亲早晚是要来建康的,自己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就不再颠簸这一程了,索性留在建康等候他们。   桓冲寻思桓熙所言确有道理,而且府中多的是奴仆、婢女,也不必担心桓熙缺人照料,于是在清晨与他道别,带着几名家奴,快马返回京口。   而桓熙在桓冲走后,也不肯在家中枯坐,领了几名小厮出门闲逛去了。   “小郎君,我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昨日去了青溪,今日当往秦淮。”   桓熙笑道。   秦淮河由东向西,横贯建康南城,南岸的长干里是建康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也是商业区以及货物集散地。   欲游建康,长干里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桓熙置身繁华之中,离开了五叔,不用再维持沉稳的形象,看什么都觉着新鲜。   转悠了许久,桓熙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年纪稍大些的小厮:   “秦淮两岸,可有风月之地?”   这可把随行的小厮们吓得够呛。   “小郎君,你莫要为难我们,这事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了,非得将我们扒皮抽筋,求求小郎君体谅,留我等一条生路。”   众人苦苦哀求,桓熙宽慰道:   “我两袖空空,哪有钱去寻欢作乐,只不过是想路过之时,沾染些烟火气。”   说白了就是好奇所谓青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众人愕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这位小郎君倒是一位妙人。”   桓熙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名比他岁数稍长的青年,那青年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   “在下陈郡张玄,小郎君衣着华贵,想来并非寻常人家,敢问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   “原来是张家公子,在下龙亢桓冲。”   说着,桓熙不理会小厮们惊诧的目光,上前与张玄见礼。   张玄好奇道:   “不知坐镇徐州的桓公与小郎君是何关系?”   桓熙笑道:   “正是家兄。”   张玄恍然,难怪此前那些小厮们说什么害怕长公主责罚,桓冲的嫂嫂可不就是南康长公主。   “原来是桓徐州之弟,在下对徐州桓公仰慕已久,今日幸逢桓郎,若是不弃,不如与我同游。”   张玄邀请道。   龙亢桓氏并非高门,甚至曾经一度沦为刑家。   桓温的高祖父便是司马氏违背洛水之盟后,杀害的曹魏大司农桓范。   是桓温的父亲桓彝在衣冠南渡之后,四处蹭热度,组cp,得了一个江左八达的名号,他们这一脉才得以重新振作。   不过,张玄之所以愿意与桓熙结交,却是因为桓温的鼎鼎大名。   桓温如今并没有立下太多的功勋,但名声响亮,可谓是如雷贯耳。   这离不开他年轻时的快意恩仇,以及庾翼一直以来对他的推崇。   桓熙答应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二人一同游览建康,并未真的去往风月场所,沿途交谈,颇为投缘,得知张玄颇擅棋奕,桓熙心痒难耐,在穿越前,他就是一个围棋发烧友,当即提出要与张玄对弈一局。   张玄欣然接受,桓熙吩咐小厮去买棋盘、棋子,张玄笑道:   “何须这般麻烦,我家就在附近的乌衣巷中,若桓郎愿意,可与我在府中对弈。”   张玄出自陈郡张氏,与同郡的谢氏在南渡之后,比邻而居。   桓熙又怎会拒绝,他也正想去乌衣巷瞧一瞧。   朱雀桥边野草,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当然,如今的燕雀,还都是在王谢堂前搭窝。   乌衣巷无甚出奇,只不过是居住在此的王谢两家,而名传后世,一如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桓熙稍有些失望,经过陈郡谢氏的府邸,他朝着高墙张望一眼,也不知道谢道韫如今是多大的年纪。   来到张府,同样是高墙大院,随张玄进门,直往他的院落,一名少女早已在院中等候。   “阿兄回来了咦,这位贵客很是面生,不知是哪家公子?”   少女与桓熙年纪相仿,模样生得可爱。   张玄将桓熙领进门,介绍道:   “这位是徐州桓公之弟。”   “在下桓冲,桓幼子。”   桓熙施礼道,少女的面色却很怪异,但她还是欠身一礼:   “小女子张彤云,原来是桓家公子,有失远迎。”   如今的女子,并不是被程朱理学荼毒过的妇人,并没有所谓避嫌、不能见外客一说。   三十多年前,卫玠从豫章至下都,因其美貌,引得全城妇人围观,向他投以木瓜,表示爱意,这热情的阵仗,活生生将卫玠吓出病来,不久病故,这也是看杀卫玠的由来。   相互寒暄过后,早有奴仆送来了围棋,张玄将桓熙领去凉亭对弈,张彤云别看是年纪不大,但琴棋书画,皆有造诣,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与隔壁谢家的谢道韫齐名。   听说二人对弈,也跟着一道前去观棋。   金秋八月,气候宜人,但凉亭内的张玄却是大汗淋漓,他自小热衷棋奕,享有盛名,论及棋力,就连年长他不少的谢安,都得退避三舍,然而今日却遇着了对手。   想不到这桓冲小小年纪,棋力竟然如此惊人,自己完全招架不住。   张玄心惊肉跳,桓熙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张玄棋力再高,也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但作为后世的围棋爱好者,目睹了那么多的棋谱,又怎是张玄所能比拟。   又奕过一局,日向西斜,桓熙虽然不曾尽兴,但还是向张玄请辞,张玄眼见天色不早,也不再强留,将桓熙送出张府,回到凉亭与其妹张彤云感慨道:   “这位桓幼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棋力,将来必成国手。”   张彤云忍不住笑道:   “阿兄还真以为他是桓幼子。”   张玄大为不解:   “小妹此话何意?”   张彤云无奈,提醒道:   “阿兄仔细想想,桓简公死节报国是在哪一年。”   桓温之父桓彝死后被朝廷赐予谥号‘简’,故称桓简公。   经张彤云的点醒,张玄这才醒过神来,桓彝殉难是在十八年前,那‘桓冲’相貌稚嫩,哪是十八岁的年纪。   “此子倒是有趣。”   张玄不以为忤,摇头笑道,随即又坐回了蒲团,专注的为方才一局复盘。   张彤云知道兄长是个棋痴,也不再打搅,只是对于方才少年的身份,也有了一丝好奇。   桓熙离开张府,就有在外等候的小厮迎了上来。   “小郎君,喜事!大喜事!经何相举荐,家主将要出镇荆州,朝廷使者已经往京口宣旨去了。”   清早,桓熙周游建康城的时候,何充则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终于说服太后,以桓温接替庾翼,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   相比较的小厮的兴奋,桓熙倒没有多少惊喜,廷议是今天展开的,但人选却在昨天他与桓冲拜访过何充后,就已经定下。   会稽王府,丹阳尹刘惔愤恨道:   “桓温确有奇才,但此人野心勃勃,岂是何相所能驾驭,如今何相以桓温出镇荆州,恐势大难制,其害,远甚庾家兄弟。”   说着,他劝会稽王司马昱道:   “还请大王自领荆州,如此才能保住社稷宗庙。”   但司马昱却不肯离开朝堂,出镇外地,见司马昱不听劝谏,刘惔急道:   “大王若不去,请谏下官外镇。”   司马昱依旧摇头,说道:   “刘公此去,未必能够震住庾氏,诚如何相所言,能迫使庾氏放权之人,唯有桓温。”   见刘惔气愤不已,司马昱于是说起了他今早听到的一则笑话:   “刘公可知桓温之子桓熙,我听说此人愚笨不堪,何相将之比作豚犬”   昨夜何充与亲信对桓熙的评语,一传十,十传百,早已被众人所知,至于桓温派遣其子、其弟拜谒何充,那更不是秘密,否则何以解释何充一改此前模棱两可的态度,旗帜鲜明的支持桓温。   群臣对此见怪不怪,反倒是津津乐道于桓家虎父犬子,其父当世英雄,儿子却是豚犬。   当桓温来到建康的时候,自然也耳闻了这一种说法。   已经过审提签,大家可以放心收藏。 第4章 引见心腹   南康长公主府。   往台城领了恩旨的桓温回到府中,将桓熙唤来身边,动容道:   “委屈你担此恶名。”   桓冲此前回到京口,并未有所隐瞒,将桓熙的举动一一禀明桓温,桓温大为感动。   桓熙摇头道:   “我与父亲休戚相关,只要父亲如意,孩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说着,桓熙疑惑道:   “不知母亲去了何处,怎地不见她与父亲一同回府。”   “她留在台城,要去寻何相的麻烦。”   桓温解释道,说罢,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台城,尚书台。   汉代,尚书台隶属于少府,自三国以来,逐步成为全国政务的总汇,曹操掌权之时,荀彧就是以尚书令的身份,居中持重。   何充为录尚书事,平素都在尚书台中办公,只是这位总领庶政,东晋实际意义上的宰相,今日却遇到了麻烦事。   司马兴男怒气冲冲的来到尚书台,一手指着何充,一手叉腰怒骂:   “老奴!安敢欺辱我家熙儿!”   何充自知理亏,不敢还嘴,他又哪能料到,自己不过是与亲信的一句戏言,居然这么快就给人传出去了。   正当何充唾面自干的时候,褚蒜子闻讯,匆匆赶来劝和,司马兴男怒气难消:   “太后,你来评评理,这老奴说我家熙儿是豚犬,熙儿是我所生,他是豚犬,我又是什么!生下我的父皇、母后又是什么!与我同父同母的二位先帝又是什么!这老奴明着是在说我家熙儿,实际却在辱骂先帝,着实该杀!”   何充听得两眼发黑,他知道这位南康长公主自小刁蛮任性,哪知道嫁人十几年,都生养了几个孩子,依旧不改这火爆脾气。   好在褚蒜子也不会真的因为司马兴男这番话,去怪罪何充不敬先帝,她好声好气将司马兴男劝下,司马兴男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对何充恶狠狠的道:   “年老眼,不识我家麒麟子,就不要学别人品评人物!”   说罢,与褚蒜子告辞,扬长而去。   只留下褚蒜子无奈摇头,她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毕竟也是做母亲的,自然能理解大姑子为何这般生气。   在背后说人儿子蠢如猪狗,搁谁,谁不急眼。   褚蒜子对何充道:   “何相今后还是要谨言慎行,莫要落人口舌。”   何充唉声叹气的答应一声,对司马兴男的冒犯却是无可奈何,谁让人家身份贵重,还占着理。   司马兴男回到府中,将桓熙唤来,语重心长道:   “儿呀,你得给为娘争口气,莫要叫人看轻了。”   桓熙宽慰道:   “母亲尽管放心,世人如今讥我、讽我,且看将来,他们会发现,自己才是那被人愚弄的豚犬。”   司马兴男极为受用,她笑道:   “不错,等去了荆州,再让他们好好瞧瞧我儿的本事。”   莫说桓熙是故意为之,就算他真的愚不可及,在司马兴男眼里,那也是她无可挑剔的儿子。   屋外有人轻咳,打断二人叙话,司马兴男见是桓温,没好气地道:   “没见我与熙儿在说话,伱来作甚!”   桓温干笑一声,说道:   “彦叔来了建康,我带熙儿去见一见他。”   桓温所言彦叔,正是徐州司马、广陵相袁乔,是桓温最为倚重的心腹,他匆匆向母亲请辞。   见桓熙这般急切,司马兴男只得放走了他。   父子二人走在回廊里,桓温突然叹道:   “熙儿,记住为父的话,往后娶妻,相貌、家世都不重要,还得是温柔娴淑。   家里已经有你母亲,若你再娶一个刁蛮妻子进门,她们婆媳之间寸步不让,我们父子俩也得跟着受罪。”   瞧着桓温英雄气短的模样,桓熙深表同情。   突然,身后有奴婢尊称夫人,桓温后背一凉,他提心吊胆的回头看去,只见是自己二弟桓云的妻子,不由松了口气。   见桓熙在旁忍俊不禁,桓温恼羞成怒,狠狠瞪他一眼,桓熙只得憋起了笑,桓温辩解道:   “我并不是害怕你母亲,只是敬重她,不想与她争执,影响了家中的和睦。”   “啊,对对对,父亲所言极是。”   桓熙点头如捣蒜,但语气有些敷衍。   实际上,司马兴男行事很有分寸,她虽然脾气泼辣,甚至不许桓温纳妾,但在外人面前,却总会给足桓温脸面。   有什么脾气,也是在内宅关起门来发泄,绝不会在桓温的属官面前,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怎地,你不相信?”   桓温斜他一眼,桓熙赶忙道:   “父亲是庾公、何相都敬重的英雄,又怎会惧怕一妇人,不过是男主外,女主内,母亲要管着一大家子的奴婢,父亲不愿她争执,也是在维护母亲在家奴面前的威严。”   桓温笑道:   “没错,吾儿所言,正是为父心中所想。”   桓熙也不点破他,惧内不算什么,人家杨坚就算当了皇帝,不也一样怕老婆,甚至偷尝禁果被独孤皇后发现,一刀杀了宫女,杨坚也只能负气离宫出走。   父子二人来到前厅,袁乔早已在厅中等候。   面对下属,桓温则是另一番模样,往主位上一坐,一股英雄气扑面而来。   袁乔躬身见礼,桓温颔首道:   “无需多礼,彦叔旅途劳顿,今日特意将你唤来,是要与彦叔引见一人。”   说着,桓温唤道:   “熙儿,还不快快上前见礼。”   侍立在桓温身后的桓熙答应一声,向袁乔行礼道:   “小子桓熙,字伯道,见过叔父。”   袁乔早已经注意到了桓温身后的少年,虽说桓熙过去被养在内宅,很少见客,但以袁乔与桓温的关系,还是同桓熙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不曾交谈。   今日桓温这般隆重的为他引见,不由让袁乔想起了何充那句评语。   桓温正色道:   “我能出镇荆州,熙儿出力甚多,至于坊间传闻,叔彦无需理会。”   袁乔恍然,不由得对桓熙另眼相看,他回礼道:   “在下袁乔,见过公子。”   桓温为桓熙介绍道:   “彦叔此前担任广陵相,此去荆州,出任江夏相、建武将军,督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   桓熙上前一步,不顾袁乔的诧异,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朗声笑道   “我常听父亲称赞袁公,一直有心结交您这位谋主,奈何父亲认为我年少不能任事,将我约束在后宅,今日能与袁公相识,不枉此生。”   桓熙的热情让袁乔受宠若惊,他并未怀疑桓温是否在桓熙面前称赞过自己,毕竟桓温向来都是对他委以重任,谋主一词,名副其实。   早在桓温担任辅国将军之时,就曾邀请袁乔作为他的司马,只是袁乔当时并未接受。   此后桓温出镇徐州,再邀袁乔入幕,袁乔这才应征,为司马,拜广陵相,可谓是桓温幕府的第一属官。   从袁乔将在荆州担任的官职,也能看出桓温有多倚重他。   袁乔不知道桓熙说的是真是假,但桓温又哪能不清楚他是在胡诌。   当初,因为桓熙资质平平,他不曾与桓熙谈起过公事。   但今日桓熙待人接物的作派,还是让桓温不由暗自点头,显然,桓温对他的做法满意至极。   将桓熙介绍给谋主袁乔,既表明了桓温对袁乔的信任,也预示着桓熙今后将参与到荆州军政大事的筹划之中。   袁乔离开桓府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门内,不仅感叹道:   “何相以桓郎为豚犬,果真是年老智昏。”   受了恩旨,领了告身的桓温并没有急于往荆州赴任,他还得留在建康一些时日,招揽贤才。   虽然有不少徐州属官,会追随桓温前往荆州,但荆州作为重镇,并非侨置徐州的弹丸之地,这么些人手,显然是不够的。   桓温在建康逗留数日,将许多名士揽至麾下,其中最让桓熙关注的,便是陈郡谢氏的谢奕。   谢奕与桓温在尚未出仕之前,就是好友,为布衣之交。   在桓温为徐州刺史期间,谢奕为扬州晋陵郡太守,二人虽然辖区相近,却刻意保持距离,并没有多少往来。   直到桓温接受荆州刺史一职,与谢奕的交往再度频繁起来。   谢奕二弟谢据的妻子王氏见状,断言:桓安西(桓温)是要将晋陵(谢奕)带去荆州。   果不其然,桓温很快向朝廷请旨,改任谢奕安西将军府司马,并且得到了朝廷的允许。   而桓熙之所以关注谢奕,倒也简单,谢奕三弟名叫谢安,而谢奕有一双子女,在后世同样小有名气。   其女名叫谢道韫,其子名叫谢玄。   后人皆以王谢并称,但此时的陈郡谢氏,尚未全面兴起   桓熙听从其父桓温的叮嘱,在去到荆州之前,不轻易在人前展露智慧,故而还是以愚笨之态示人。   但也有例外,桓熙以其父桓温的名帖,将一人请来长公主府。   那人年纪不大,至少比这些时日往来于府上的名士们要小了许多,仅有十九岁。   “郗公子,我家主人就在屋中等候,还请进屋一叙。”   郗超不疑有假,迈步踏入屋中。   厢房窗户紧闭,光线昏暗,但郗超看得真切,主位之上,并非荆州刺史桓温,而是一名锦衣少年。   郗超在史书记载是生于336年,但他在345年为司马昱的幕僚,348年接替袁乔成为桓温的谋主。   如果史书记载没错,郗超十岁出仕,十三岁为桓温谋主,怎么想都有问题,应该是史书将他的年龄记错了,所以改在了326年出生。 第5章 招揽名士   不等郗超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桓熙起身问道:   “来者可是高平郗景兴?”   景兴是郗超的字,郗超虽然疑惑,但还是举止得体的行礼道:   “正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桓熙自我介绍道:   “在下桓熙。”   说着,桓熙还怕郗超不知道自己,特意补充道:   “就是被人讥讽的桓家大郎。”   郗超闻言一惊,他上下打量着桓熙,眼前的少年面带微笑,注视着自己,至少从外表看来,哪有半点痴愚之相。   桓熙笑道:   “郗郎请坐,其中原委,容我慢慢道来。”   郗超坐在客位,听着桓熙滔滔不绝讲起自己是如何为父亲奔走,又为何要在人前故作愚态,郗超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对桓熙连连称赞。   只是他的心中还有些许不解,郗超问道:   “我与桓郎素昧平生,为何桓郎愿意坦诚相待。”   他当然知道桓熙是想招揽自己,但不明白,桓熙难道就不怕他前脚离开桓府,后脚便将今日之事,宣于外人。   桓熙笑道:   “我听说郗郎卓越超群,有旷世之才,欲揽国士,当以国士之礼待之,非得开诚布公,岂能有所隐瞒。”   郗超不由笑道:   “桓郎说是要以国士之礼相待,但桓公(桓温)欲招揽在下,却不亲自露面,反而让桓郎代为接待,莫非这也是国士之礼。”   桓熙正色道:   “邀郗郎入府,并非家父之意,而是桓某自作主张。”   郗超大窘,他问道:   “桓郎这般坦诚,就不怕郗某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桓熙摇头道:   “家父当世英雄,又新得用武之地,大有作为。   “而郗郎身具才干,留在建康有如明珠暗投,能让郗郎一展所学之地,唯有荆州。”   说着,桓熙起身,指点江山:   “当今边患,以二贼首当其冲,一为羯贼,跨据中原,然其国主石虎暴虐,荒淫残暴,其势必不能长久。   “二为蜀寇,成汉已历五世,先君李寿奢靡无度,百姓困苦,其子李势更是犹有过之,早晚必将生乱。   “家父镇守荆州,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待天下有变,向西可以灭蜀,往北可以吞胡,光复神州,立不世之功,正其时也!”   桓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郗超为之神往。   桓熙平复了情绪,肃容道:   “敢问郗郎是要留在建康,清谈度日,还是随我前往荆州,成就功名!”   郗超激动道:   “公子盛情相邀,在下又怎能拒绝,公子若不弃,郗某愿意追随桓氏,共襄盛举。”   郗超说得是追随桓氏,并非自己,言下之意,自然还是希望投效在桓温的门下,但桓熙对此并不在意,只要把人诓过去了,以后有的是办法让对方辅佐自己。   桓熙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门外传来叫好声,一名雄姿英发的中年男子走进屋内,正是桓温。   桓温听心腹家奴汇报,得知桓熙以他的名帖邀请一位年青人过府会面,心中好奇,便赶了过来,正巧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全。   桓熙赶忙行礼:   “孩儿拜见父亲。”   郗超见状,也立即躬身道:   “在下高平郗超,见过桓公。”   郗超年纪不大,但已经享有盛名,此前会稽王司马昱授抚军大将军,特意派人征召郗超,任其为府掾,只是郗超尚未答复。   桓温就是知道这件事,故而没有招揽他,但没想到桓熙却将此人请入了府中,得其投效。   “无需多礼。”   桓温看向郗超,说道:   “吾子聪慧,前往荆州之后,我将委以重任,但他毕竟年少,缺乏历练,还望郗郎用心辅佐,将来必有得志之时。”   得了桓温的承诺,郗超再无任何疑虑,本要告辞离开,却被桓熙留了下来,非要与他秉烛夜谈。   郗超也对他很是好奇,于是写了一封信,请桓熙派人送往家中,给家人报平安。   二人彻夜长谈,郗超被桓熙的见识所折服,桓熙也对郗超的才气很是钦佩,直至天明,也不曾尽了谈兴,但终究架不住疲惫,二人同榻而眠,自此,关系越发亲密。   在建康的日子注定不会长久,迟则生变,桓温在招揽了许多人才之后,与妻子司马兴男往台城向太后、天子请辞过后,便带着属官与家眷前往码头。   码头上,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人,张玄是跟着父亲来的码头。   跟随桓温前往荆州的属官们,自然也有谢奕及其家人。   谢家与张家同郡,又是邻里,两家平日多有来往,交情甚好,张玄此来,一是跟随父亲送别谢奕,此外,也是想要找一找当日冒充桓冲的少年,是否就在其中。   人群中,张玄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名少年,他就跟在桓温的身后,神情木讷,不复当日的灵动。   “那名少年叫甚姓名?”   张玄指着桓熙,询问谢奕之女谢道韫。   谢道韫朝着张玄所指方向看去,嗤之以鼻道:   “就是被何公品评的桓家长子。”   谢道韫向来心高气傲,又怎么瞧得上在人前愚笨不堪的桓熙。   张玄脸色怪异,这引起了谢道韫的好奇心,她询问缘故,但张玄却只是摇头,默不作声。   谢道韫见他不肯明言,也不再追问。   谢奕与友人别过之后,带着家人登船,谢家之中,一名三岁孩童也在朝着送行的人群挥手道别,正是谢奕之子,谢玄。   桓熙注视着谢家姐弟,不由暗自叹息,谢安纵情山水,没有与他兄长同行,谢家兄弟之中,来的只有谢奕一家人。   “阿姊,那人在看你。”   谢玄扯了扯谢道韫的手,轻声道。   谢道韫看去,与桓熙四目相对,桓熙微笑颔首致意,但谢道韫却对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并没有好感。   只觉得他空有一副好皮囊,但腹内尽是草莽,这样的人,她最瞧不上。   谢道韫低声哼道:   “不过是个蠢材罢了。”   说着,牵起谢玄去往船舱,只给桓熙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   桓熙听不清谢道韫说了些什么,但仔细想想,以自己如今的名声,只怕也给不到对方好印象。   再说张玄,回到家中,他径直找到小妹张彤云,张彤云正在园抚琴,见张玄匆匆前来,她轻声笑道:   “莫非兄长找到了当日对弈的公子?”   张彤云自然是知道张玄前往码头送行的用意。   张玄颔首道:   “人是见到了,也知道他的身份,但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明白。”   张彤云好奇道:   “兄长何事不解,那位公子又是何人?”   张玄并没有瞒她:   “那人确实不是桓冲,却是桓公长子桓熙。”   这回轮到张彤云绣口微张,为此感到诧异了,片刻之后,张彤云忍不住笑道:   “这些时日,建康城中,人人笑他愚笨,不曾想,竟然是所有人都被他愚弄了。”   毕竟当日那名冒充叔父的狡黠少年,无论如何都与蠢笨沾不上边。 第6章 桓熙哭棺   自衣冠南渡以来,荆州治所屡屡变更。   王敦治武昌(今湖北鄂州);陶侃前治沔阳,后治武昌;王廪治江陵;庾亮治武昌;庾翼由武昌迁往襄阳,后还于夏口。   因此,哪怕早在西晋时期,就分扬州之豫章、鄱阳、庐陵、临川、南康、建安、晋安,以及荆州之武昌、桂阳、安成,合计十郡,设立江州,但武昌等地,依旧长期被荆州刺史把持,并以之作为治所。   夏口,征西将军府,朝廷关于荆州刺史一职的任命,已经送达,得知将是桓温接替自己,卧病已久的庾翼倍感失望。   他明白,庾家的权势,基本也到头了。   庾翼是晋明帝皇后庾文君之弟,是晋成帝、晋康帝的舅父,但到了当今天子司马聃,关系就有些远了。   太后褚蒜子有自己的娘家,而司马聃也有自己的母族,相比于庾家,褚氏才是母子二人更能信赖的亲人。   但庾翼也明白,相较于其次子庾爰之,桓温明显是更适合镇守荆州之人。   病房中挤满了人,庾爰之忿忿不平道:   “庾家世代镇守西藩,朝廷理应顺应人情,准父亲之请,如今却派桓温前来接管,属实欺人太甚,父亲,这诏书不能接呀!”   庾家众人也纷纷七嘴八舌的说道:   “没错!此乱命也!荆州不能奉诏!”   “朝廷以为我们庾家软弱可欺,哼!王敦、苏峻能做的事,莫非我们就做不得!”   “都是那何充弄权,蛊惑幼主,我等应当举兵东出,清君侧!”   病床上的庾翼冷冷注视着众人,直到他们都闭上嘴了,庾翼才强撑精神,问道:   “王敦、苏峻是何下场?”   众人默不作声。   王敦叛乱,病死军中,妻妾、儿女遭受牵连,苏峻兵败被杀,遭斩首分割,尸骨无存。   庾翼闭上了眼,脑海中回忆起当初他与桓温相约一同匡扶天下的誓言,他满含痛苦地说道:   “我与桓温相交十余年,此人才智,远胜于我,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桓温奉旨前来接管荆州,若是抗命不遵,必有灭族之祸。   “世上没有长久的权势,自明帝以来,庾家显赫,已历四朝,是时候该结束了。   “才不配位,反受其累,为我操办葬礼之后,你们就不要继续留在荆州了。”   “父亲.”   “叔父.”   “主公.”   众人纷纷劝说,但庾翼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当夜,征西将军、荆州刺史,曾立志北伐,光复中原的庾翼病死于夏口,享年四十一岁。   桓温是在西行途中得知的消息,庾翼不仅是他的妻子司马兴男的舅父,也是提携自己的恩人,更是他的挚友。   如今听说他去世的消息,桓温心中五味杂陈。   他站在甲板上,遥目向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桓熙不知何时走上了甲班,来到桓温身后,轻声道:   “请父亲为孩儿准备一艘快舟,孩儿先往夏口吊丧,为父亲探路。”   这话让桓温很是感动,虽然有消息说庾翼临终前叮嘱庾家众人离开荆州,但谁又知道庾爰之是否会听从庾翼的遗嘱,放弃权力。   桓温摇头拒绝道:   “你是我的嫡长子,无需轻身涉险,来博取我的信重,此事,我派遣一名属官即可,免得伱母亲又来责怪我。”   桓熙却坚持道:   “属官的身份,又怎么比得上孩儿,还请父亲准许。”   别人不知道事情发展,但桓熙却很清楚,庾家终究是放弃了荆州,才有桓家今后的权势。   因此,桓熙心知肚明,此行绝无危险。   桓温稍作犹豫,终究是点头答应,只不过让桓熙自己与司马兴男说一声。   司马兴男在得知舅父去世后,在船舱里以泪洗面,作为庾皇后的嫡长女,她自小得到舅父们的宠爱,如今庾家五兄弟,在庾亮、庾怿、庾冰、庾条之后,最后一位舅父庾翼也已经病故,她又怎能不为之伤悲。   “母亲,孩儿向父亲请命,先往夏口为舅公奔丧,还请母亲允许。”   司马兴男可没想着夏口是什么龙潭虎穴,虽然舅父死了,但坐镇夏口的庾爰之是她的表弟,在司马兴男想来,自己的母族,又怎么会加害她的儿子。   “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得了司马兴男的允许,桓温当即为桓熙准备一艘快船,桓熙身穿孝衣与父母道别,他只带了一人跟随,正是郗超。   谢道韫远远注视着桓熙登上快船,驶离了逆着江水缓缓而行的船队。   她不清楚,传闻中这少年不是愚笨不堪么,怎么会被委以重任。   以谢道韫的智慧,当然清楚桓熙此行,并非只是吊丧,还得为桓温在夏口探路,摸清楚庾家人的态度。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却听父亲谢奕低声自语道:   “与桓家大郎同船之人,原来是南昌县公(郗愔)之子,他此前拒绝会稽王的招揽,却是要往荆州听用。”   谢道韫误以为桓熙只是陪同,郗超才是真正为桓温探听虚实之人,便也没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汉水古称夏水,其入江之处,即为夏口。   夏口本在江北,三国时,孙权在长江南岸依山建城,与夏口隔江相对,也就是如今的夏口城。   城池依山负险,居高临下,可谓是易守难攻。   快船逐渐靠近码头,郗超问道:   “公子此行,就不怕被庾家扣为人质?”   桓熙神色轻松道:   “景兴何必明知故问,以庾公的威信,即使亡故,亦能震慑其家人。   “况且我身为亲戚,前往吊孝,庾家若是为难我,岂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   郗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也不会主动请缨,与桓熙同行。   船只靠岸,二人走上码头,桓熙一改此前的云淡风轻,一张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悲戚之色。   码头上人来人往,见他身穿孝服,也都匆忙避开,夏口城中只有庾家在办丧事,前来吊丧之人,非富即贵,普通百姓又怎敢冲撞了他们。   来到庾府大门,郗超替桓熙递上名帖,迎客之人见着桓温的名字,大惊失色,赶忙入内通禀。   不多时,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披麻戴孝的庾爰之领着府中众人前来。   庾爰之见来人不是桓温,而是桓熙,反而是松了口气。   他与桓熙自然是认得的,两家既是亲戚,桓温与庾翼又是挚友,司马兴男也时常带着儿子往舅家串门。   桓熙因为何充的评语,被人讥讽,庾爰之却觉得有失偏颇,自己表姊的儿子虽然木讷,但并非真的蠢如猪狗。   “是熙儿来了。”   面容憔悴的庾爰之强笑道。   桓熙亦是神色黯然:   “熙儿拜见表叔,我奉父母之命,先行前来奔丧,还请表叔准我进门为舅公上香。”   “理应如此。”   庾爰之将桓熙引入礼堂,宾客们注视着这名俊秀少年无不低声议论。   托何充的福,如今桓熙名头响亮得很。   来到庾翼的棺木前,桓熙泪如泉涌,扶棺痛哭:   “犹记舅公与家父相约辅佐晋室,如今不幸夭亡。   “天下生民,虽有亿兆之众,可光复中原,再造神州之路,舍舅公,又有谁能与家父携手并肩。   “舅公此去,晋室失一栋梁,家父失一知己,荆州士民更是遭受丧亲之痛!   “呜呼哀哉,痛断肝肠,寥寥数语,难表哀伤。”   众人见他神色哀恸不已,为之动容,无不潸然泪下。   只见桓熙擦干眼泪,露出与年纪并不相符的肃容:   “天不假年,舅公壮志未伸。   “桓熙今日在舅公棺前立下宏愿,必继舅公遗志,他日辅佐父亲,驱逐胡虏、北定中原。   “功成之日,必家焚香告慰舅公英灵。   “有违此誓,甘愿死在乱刀之下,子孙断绝!”   满堂宾客,无不哗然,就连庾爰之也因桓熙的誓言吃了一惊。   此刻,宾客之中,再也没有人提起之前有关桓熙愚笨不堪的传闻,哪怕这些话是桓温教的,能够说得这般感人至深,也并非易事。   而桓熙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在荆州士民面前,有了一个出彩的亮相。   只有一旁的郗超清楚,这都是桓熙自己的主意。   他不由暗自感慨:   父亲已经是当世英雄,其子年纪轻轻,行事颇有奸雄之风。   在父子两代人的努力下,只怕曹氏篡汉、司马代魏的旧事,未尝不能在将来重演。   念及此处,也更坚定了郗超辅佐桓氏之心。   以后会改下更新时间,不在凌晨发。 第7章 主政西曹   西曹,即为功曹,顾名思义,主管考察、记录各级官吏的功绩,以备提拔,同时协助主官,处理人员选用等事宜。   简而言之,职权类似于三省六部中的吏部。   如果将安西幕府看做是一个朝廷,那么西曹主薄则可以被视为吏部尚书。   不仅是人事权,桓温允许桓熙参预机要。   同时,应桓熙所请,桓温以郗超为西曹书佐,辅佐桓熙。   而这些,都是桓熙为其父四处奔走所应得的奖赏。   但知晓其中内情的,只有寥寥数人。   更多人还是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桓温任人唯亲。   按理说,征辟幕僚也是府主的权力,年少身居高位的,同样大有人在,譬如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被秦王拜为上卿。   但从没有人会像桓温一样,将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儿子招入幕府,堂而皇之的对他委以重任。   尤其是幕府中的部分属官,无不在等着看桓熙的笑话。   然而,桓熙上任的第一天,就给了所有人一记闷棍。   桓熙参照张居正的考成法,推出自己的考核之法。   新法规定:各衙各曹与西曹将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期立限,造册登记,共有两本,一本留在衙曹,一本收在西曹,之后由西曹根据账簿登记,定期检查,以此评定优劣。   安西将军府,议事大厅内,属官毕至,桓熙站在场间,侃侃而谈:   “此法重点在于立限考事,以事责人,官员之间,孰优孰劣,孰勤孰怠,一目了然,我谓之为考成法。”   属官们之中,叫苦不迭的大有人在。   他们已经不再怀疑桓熙的才能,毕竟能够推出考成法,已经证明他有资格掌管西曹,但这实在有违当今官场的风气。   东晋名士风流,讲究的就是一个不耐俗务,自在洒脱,如今居然要定期接受考核,这不是逼迫他们埋首案牍之间,哪还有时间袖手谈玄、游山玩水。   桓温暗暗将这些人记在心中,他并没有出面强压不满,而是示意桓熙继续。   桓熙当然知道东晋官场是个什么风气,他正色道:   “家父镇守荆州,不仅是要为国戍边,更有志于匡定天下,再造神州。   “有非常之志,当行非常之事,唯有上下齐心,励精图治,方能有所成就。   “诸位愿意追随家父来到江陵,想来也并非尸位素餐之辈,何不奉行此法,尽职尽责,与家父并力辅佐晋室,留芳名于后世。”   众人哑口无言,而这时桓温才开口道:   “桓主薄之法颇有道理,但实在有违人情,不如暂且在安西幕府试行,以观成效。   “若能行之有效,则可在荆州推行。”   见桓温都发了话,属官们只得应下,回去准备为将办之事登记造册,桓温留下桓熙,说道:   “为父很欣赏你的考成法,否则也不会召集众人让你宣讲,但如今我恩威未立,只能在幕府试行,待收取蜀中,方能推广。”   “孩儿明白父亲的顾虑,父亲能够给我机会,让我在众人面前畅所欲言,孩儿已经感激不尽,如今新法能在幕府试行,更是意外之喜。”   桓温闻言,对自己这个嫡长子更是满意。   安西幕府试行考成法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但还是有不少人质疑桓熙的才能,认为桓温为了其子可谓是煞费苦心,考成法幕后设计之人,是桓温而不是桓熙。   毕竟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推行新法,属实骇人听闻。   秉持这一观点的,大有人在,包括何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可是亲自考校过桓熙。   此前为庾翼吊孝,谁又知道桓熙所为,不是在向桓温学舌。   但也有人对桓熙大为改观,譬如谢奕之女谢道韫。   ‘莫非此人真是经世之才?’   谢道韫放下手中的古籍,暗自寻思道。   正此时,年幼的谢玄迈着小短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阿姊!父亲回来了。”   今日是休沐,但谢奕一早就出门,说是要去寻桓温饮酒。   谢奕嗜酒如命,只要不是当差的日子,必定是要喝得烂醉如泥。   谢道韫起身道:   “知道了,你往后慢些跑,免得又磕了碰了。”   说着,她牵起谢玄,前去看望父亲。   行至厅堂,果然,谢奕正醉醺醺的坐在主位上,谢家姐弟的母亲则与一名少年交谈甚欢。   这少年,谢道韫自然是认得的,正是桓熙。   见姐弟俩前来,谢母为她们介绍道:   “这位是桓安西之子。”   谢道韫欠身一礼:   “小女子谢道韫,见过桓主薄。”   桓熙起身道:   “原来是咏絮的女公子,在下桓熙,这厢有礼。”   谢道韫早就名声在外,因为与三叔谢安观雪时,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才女之名,不胫而走。   说着,桓熙又道:   “此地并非幕府,不必称呼官职,伱我两家本就是世交,在下表字伯道,女公子直呼表字即可。”   谢道韫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点头,她才道:   “既然如此,伯道兄也不必呼我女公子,家父为我表字令姜。”   二人通了表字,桓熙弯下腰来,抚摸着谢玄的小脑袋,看向谢道韫,问道:   “不知这位是谢司马的哪位公子。”   谢道韫介绍道:   “这是舍弟谢玄,谢玄,还不快向伯道兄见礼。”   谢玄奶声奶气地学着大姐的称呼,说道:   “谢玄见过伯道兄。”   桓熙不由发笑道:   “令弟天真烂漫,属实惹人喜爱。”   说着,桓熙向谢母请辞,谢母吩咐道:   “道韫,我扶你父亲回屋歇息,你为我送一送桓郎。”   谢道韫答应一声,送桓熙离开厅堂,谢玄也在身后跟了去。   桓熙与谢道韫行走在回廊之中,谢玄则插在二人中间,桓熙方才还称赞谢玄天真烂漫,现在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正寻思要找个什么话题,只听谢道韫突然问道:   “世人都好扬名,可伯道兄在建康时,为何要故为拙态?”   不仅是何充一人眼拙,桓熙此前刻意以迟钝木讷的形象示人,谢道韫也是见到过的,同样被他骗了过去。   可来到荆州之后,与当初分明就是两个人。   短短数日之内,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故而,谢道韫笃定,桓熙是有意为之。   桓熙并未有所隐瞒,坦诚道:   “若是锋芒毕露,唯恐朝廷将我留在建康为质,不能随父上任,因此,何相考校我时,我故意错漏百出,而朝廷也果然没有将一豚犬留在建康。”   谢道韫轻声笑道:   “世兄愚弄满朝公卿,就不怕遭人记恨吗?”   桓熙不以为意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唯有安逸一生,碌碌无为,才不会遭人记恨。”   谢道韫闻言,妙目一亮,赞道: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实在是至理之言。”   说着,谢道韫追问道:   “世兄可还有下句?”   这一句出自左宗棠的诗篇,下句桓熙自然有,但其中用典,不适合道出,只得摇头道:   “偶得佳句而已。”   谢道韫略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又问道:   “世兄原来也通诗文?”   桓熙颔首道:   “学过些许,但年岁稍长之后,眼见神州陆沉,中原百姓受人奴役,立志追随父亲驱逐胡虏,便一心向父亲请教治军救国之术,无暇继续钻研诗文。”   “相较于治国救民,诗文确是小道。”   谢道韫叹息一声,又问道:   “我听说伯道兄在庾公的棺前立下重誓,可数十年间,多少前人壮志难酬,伯道兄又有几分把握?”   桓熙正色道:   “事在人为,尽吾志而不能至,虽死无悔。”   谢道韫闻言,赞叹道:   “伯道兄说得好,小妹在此恭祝兄台,他朝策马扬鞭,北定中原。”   桓熙笑道:   “承令姜吉言。”   二人在门口道别,桓熙回到家中,便被桓温给唤了去。   桓温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去,他问道:   “你行事,向来都有目的,今日主动要送无奕(谢奕)回府,所为何事?”   所谓知子莫如父,桓熙也不隐瞒:   “谢家长女,秀外慧中,才名远扬,孩儿愿求父亲为我聘之。”   俗话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不如先把心意挑明,免得桓温给他乱点鸳鸯谱。   桓温摇头笑道:   “我就知道你暗藏心思,无奕之女才思敏捷,与你倒也匹配,两家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你如今年少,无需这般心急,等过上几年,假使你依旧没有改变心意,为父自会派人上门说媒。”   后世皆以王谢并称,但如今的谢氏,并非顶级门阀。   谢家真正崛起,能够与琅琊王氏并肩,还得是谢安执政以后。   桓熙欣喜不已,他知道,只要谢安不从中作梗,凭借桓温与谢奕二人的交情,以及桓温将来的权势,这门婚姻可谓是板上钉钉。   而桓温之所以不阻止桓熙惦记人家谢道韫,也与谢家的实力有关。   陈郡谢氏虽然如今不及琅琊王氏,但也是一方诸侯。   谢奕的堂兄谢尚为西中郎将、督扬州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假节,镇守历阳。   下一章在明天中午十二点 第8章 凤求梧桐(4700)   江陵以西的江面上,一艘大船驶来,逐渐靠近码头。   船上一名中年男子迎风而立,正是前来拜谒桓温的征虏将军、益州刺史,周抚。   此益州,非彼益州,如今蜀地还在成汉统治之下,周抚所镇益州,为东晋侨置,治于建平郡巫县(今重庆巫山)。   桓温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益州刺史周抚自然为他下属。   周抚之父,为东晋名将周访,出自寒族,其父晚年在梁州练兵,抗衡镇守荆州的大将军王敦。   而周抚在其父死后,领武昌太守,为王敦亲信鹰犬。   王敦败亡后,由王敦从兄王导出力,周抚得以被宽赦,并且重新出仕。   因为参与平定苏峻之乱有功,被派遣镇守襄阳,却误信后赵名将郭敬循环浴马之计,以为后赵大举来犯,弃城而走,使得后赵攻陷襄阳,周抚因此被免官。   虽说此后荆州刺史陶侃出兵收复了襄阳、新野等地,赶走了郭敬,而周抚也被再度起用,但周抚始终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想要立下功勋,洗刷屈辱。   今日周抚前来江陵,一是为拜谒桓温,但更重要的,也是想要劝说桓温伐蜀。   “父亲快看!似乎有人在码头迎候。”   其子周楚指着前方喊道。   周抚放眼望去,确实有一名锦衣少年在奴仆的簇拥下等在港口。   “定是桓公派遣其子前来相迎。”   周抚说道,说起桓温这个儿子,近来可谓是风头正劲。   最初众人非议桓温任人唯亲,直到桓熙推出褒贬不一的考成法,才将质疑声压了下去。   而桓熙也在西曹书佐郗超的辅佐下,将西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彻底打消了属官们对他能力的质疑,被人誉为雏凤。   大船靠岸,周抚走下船只,锦衣少年洋溢着笑容走了过来,周抚打趣道:   “可是雏凤当面?”   来人笑容一僵,正是桓熙。   桓熙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给自己安个雏凤的名号,难道不知道他还想跟随父亲伐蜀么,多晦气。   好在桓熙平日不会将真实喜怒表现在脸上,他依旧笑着见礼道:   “小子桓熙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周征虏。”   周抚将桓熙扶起,笑道:   “有劳主薄相迎,无需多礼。”   说着,又为桓熙介绍其子周楚,寒暄一番后,桓熙将周抚等人迎入江陵。   安西将军府。   周抚一行人受到了桓温的热情接待,面对周抚劝说他伐蜀,桓温朗声笑道:   “我之所以治江陵,正是有志于荡平蜀寇,还需要周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周抚为之大喜。   当夜,桓温与周抚促膝长谈,周抚被桓温的气度、谈吐所折服,而桓温也认为周抚能堪方面之任,二人关系急速升温,从此,周抚被桓温引为亲信。   周抚离开江陵时,特意将其子周楚留在江陵,让他侍奉桓温左右,桓温于是征辟周楚在幕府任职,将他安排在西曹,与桓熙共事。   其用意,不言而喻。   且说桓温为了伐蜀立威,在江陵抚纳将士,厉兵秣马,而桓熙也在兢兢业业的辅佐自己的父亲。   何充自然听说了桓熙在江陵的作为,但此时的他已经无心与一个少年置气。   入冬以来,何充卧病在家,连去台城的次数都少了。   何充患病,不能视事,因此,谁来接替他,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褚太后应何充所请,征召其父褚裒入朝,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总揽朝政。   但吏部尚书刘遐、卫将军长史王胡之等人却极力阻止,认为应该以会稽王司马昱视作周公,将国政尽数交付给他。   褚裒不敢专权,只得辞谢朝廷征召,回归藩镇,为都督徐、兖、青州及扬州二郡诸军事、卫将军、徐兖二州刺史,继续顶替桓温,镇守京口。   司马昱报之以李,为褚裒进号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褚裒接受将军封号,却拒绝了开府之权,其人谦让、谨慎,可见一斑。   永和元年,岁末,邻近除夕,江陵城中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休沐在家的谢奕又一次兴冲冲地去寻桓温饮酒。   桓温听说谢奕来访,唯恐避之不及,匆匆躲到妻子司马兴男的卧房。   他向司马兴男抱怨谢奕嗜酒如命,举止放荡,司马兴男见丈夫这副模样,不由发笑:   “若不是放荡司马,我又怎么能在白天见得到你。”   可很快司马兴男就笑不出声了,奴婢前来报信,桓熙被谢奕拉了过去,在厅堂同饮。   酒色伤身,自己儿子年少,岂可与谢奕这个酒夫为伍。   司马兴男怒气冲冲的寻了过去,桓温拉都拉不住。   行至厅堂外,还没进门,就听谢奕大笑道:   “我今日前来桓温,不想失一老兵,却得一小卒。”   司马兴男听他这般说,更是气得柳眉倒竖,将桓温、桓熙父子称作兵卒,至少在这个时代风气之下,可不是什么好话。   正要进门寻谢奕的晦气,桓温赶忙将她拦下,压低了声音说破嘴皮子,总算将司马兴男给哄了下来,自己这才进门,顶替了桓熙与谢奕同饮。   二人有说有笑,谢奕并不为桓温躲着他而气恼,桓温也没有将他讥讽自己是老兵而怀恨在心。   桓熙如蒙大赦,他能饮酒,但是不好饮酒。   他还奇怪,桓温何时这么够意思,居然给自己解围,直到看见了厅堂外的司马兴男,才明白其中缘由。   见司马兴男余怒未消,桓熙宽慰道:   “谢司马方外之人,性情洒脱,母亲还是不要与他置气。”   司马兴男哼道:   “你们父子都向着他说话,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一家人。”   桓熙笑而不语。   酒过三巡,谢奕尽兴告辞,桓熙连忙凑了上去,要送谢奕回去。   桓温知道这小子打得是个什么主意,自无不许。   看着桓熙讨好地搀扶着谢奕离开,司马兴男不满道:   “熙儿都不曾如此敬我,这谢奕又是何德何能。”   桓温笑道:   “兴许是人家生养了一个好女儿。”   司马兴男为之侧目,她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把揪住桓温的胡子:   “老奴!伱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桓温赶忙求饶,当下就将桓熙倾心谢家长女一事尽数告之,桓温说道:   “谢奕之女才名远扬,我也见过,不像是刁蛮任性的女子”   “什么!你是说我刁蛮任性!”   桓温刚被松开的胡子又被揪住,司马兴男恶狠狠地盯着他。   “夫人!冤枉啊!你素来温柔娴淑,持家有道,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满朝文武哪个不羡慕桓某家有贤妻。”   司马兴男这才满意的撒开了手,哼道:   “往后要时时刻刻将我的好记在心中,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桓温梳理着胡子,唯唯应是,不敢有所异议。   谢府,后院。   “阿姊,桓家兄长又来登门了。”   谢泉来到大姐谢道韫的闺房,报信道。   谢奕共有八子四女,八子为谢寄奴、谢探远、谢泉、谢攸、谢靖、谢豁、谢玄、谢康。   四女为谢道韫、谢道荣、谢道粲、谢道辉。   其中,长子谢寄奴、次子谢探远早夭,家中子女以谢道韫年纪最长,只小了桓熙一岁。   “知道了。”   谢道韫答应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冰雪聪明,自从二人相识之后,桓熙往谢家跑得很勤,谢道韫也慢慢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谢道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桓熙,只得有意回避他。   可不知为何,听说桓熙登门拜访,手里的书卷实在是读不进去,谢道韫犹豫好一会,终究还是走出了闺房。   来到厅堂,只有母亲在座,却不见桓熙的踪影,不等谢道韫询问,谢母调笑道:   “见不着梧桐树,那只雏凤失望而归。”   “母亲在胡说些什么!”   谢道韫羞恼道。   谢母也是个明眼人,她笑道:   “凤非梧桐不栖,可不是我家栽有一颗梧桐树,才将那只雏凤引来。”   谢母对桓熙倒是满意至今,论相貌,他生得眉目俊秀,是位翩翩公子。   论家世,其母贵为南康长公主,是当朝天子的姑母,其父为荆州刺史,是当朝第一强藩,权势极重。   而论及才能,桓熙十四岁便执掌西曹,处事干练,更有雏凤的美誉。   最难得的是谈吐风趣,这样的少年郎,谢母也是乐于见到他给自己当女婿。   谢道韫大羞,一跺脚,却是落荒而逃,匆匆回去了后院。   时间一晃而过,永和二年,如期而至。   正月,建康传来噩耗,何充在家中病故,享年五十五岁。   桓温派人前往建康吊唁,本是要让桓熙走一遭,此前他哭吊庾翼,可谓是感人肺腑。   可桓熙害怕被扣为人质,坚决推辞,桓温无奈,只得派遣参军孙盛代他前往建康。   孙盛出自太原孙氏,以博学而闻名,本为庾翼幕僚,在庾家离开荆州后,被桓温留在了安西幕府。   不久,朝廷追赠何充为司空,谥号文穆。   因何充膝下无子,以其侄何放继嗣。   何充一死,朝中的权力格局再度发生变化,褚太后自然不敢让会稽王司马昱长时间独掌朝政,毕竟就目前来说,司马昱才是她们母子的最大威胁。   父亲褚裒不愿入朝,褚太后于是以左光禄大夫蔡谟领司徒,与司马昱共同辅政。   三月,褚裒举荐前光禄大夫顾和、前司徒左长史殷浩,褚太后以顾和为尚书令,殷浩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   顾和正逢母丧,辞不就职,而殷浩见状,同样向朝廷请辞,最终还是司马昱以书信劝说,殷浩这才就职。   桓熙在江陵的日子过得充实,在忙碌公务之余,他总是会寻些由头往谢家串门,谢道韫也不再刻意回避。   二人切磋诗文、谈论志向,彼此之间,暗生情愫。   就在桓熙以为平静的日子将会这样过去,直至父亲桓温做足准备,出兵伐蜀的时候,八月下旬,谢泉突然来了桓府,他找到桓熙,告知道:   “三叔来信,要将我们姐弟接往建康居住,明日就要动身。”   原来谢奕有公务在身,休沐时也是整日饮酒,无暇管教子女。   谢安知道这事,便派人往江陵送信,希望谢奕能将子女送去建康,由他来教养。   谢奕对此更是求之不得,自家兄弟几人之中,以三弟谢安最为出众,谢奕又怎会不放心由他管教儿女。   桓熙闻言,吃惊不已,在谢泉走后,桓熙径直找到桓温苦苦哀求,央着桓温去谢家提亲,为他将婚事定下,大不了等过上几年再与谢道韫成婚。   桓温不厌其烦,又见他这般坚持,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了他,今后只怕不得安宁。   “行了,行了,我稍后就去找无奕商量。”   桓温只得答应了他。   桓熙大喜,赶忙替桓温捶背揉肩,好不殷勤。   桓温无奈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也不知你为何就认定了无奕之女。”   桓熙认真道:   “谢家女才貌双全,孩儿可不想与她错过,将来抱憾终身。”   在桓熙的不断催促之下,桓温这才顶着夜色出门。   谢奕见桓温深夜拜访,很是诧异:   “平日里,元子躲我还来不及,今日居然会主动登门,倒是稀客。”   二人交情深厚,桓温也知道谢奕是在打趣自己,无需主人相邀,他自顾自地坐下,道:   “我今日前来,也是受人之托。”   谢奕更是奇怪:   “这江陵城里,居然还有人请得动桓安西,我倒是要洗耳恭听,究竟是有什么大事。”   桓温笑道:   “为人父母,还有什么事情比子女的婚姻更为重要。”   谢奕恍然,桓熙那点小心思,连谢母、谢道韫都能察觉,谢奕又怎会一无所知。   桓熙与谢道韫年龄相仿,门当户对,谢奕对于桓熙,也是颇为欣赏,如今挚友亲自登门提亲,谢奕又怎会拒绝。   厅堂内,桓温与谢奕击掌为誓,替桓熙、谢道韫许下婚约,二人把酒言欢。   “阿姊,不得了了,桓家叔父前来向父亲提亲了!”   随着二妹谢道荣的喊声响起,谢道韫手中的书籍应声落地。   她紧张的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   谢泉喘着粗气道:   “千真万确,我从门外听了后,便立马来向你报信。”   “父亲如何答复?”   “我急着来告诉你,不曾留意。”   谢道韫闻言,内心更是不安,她匆忙赶去厅堂,却在回廊里撞见了母亲。   “女儿拜见母亲。”   谢母颔首道:   “这般着急,可是要去见你父亲。”   谢道韫低着头不答话,谢母笑道:   “回去吧,你父亲正在与桓公畅饮,婚姻之事,不是你自己能够做主的。”   谢道韫听得畅饮二字,心中一松。   桓温喝得酩酊大醉,但回到家时,也没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桓熙。   桓熙为之欢呼雀跃。   翌日,清晨,谢奕忙于公事,只有谢母在码头为儿女们送行。   谢道韫时不时看一眼身后,却始终不见来人,心头不禁有些失落。   谢母知道女儿的心思,宽慰道:   “且放心吧,那只凤儿终究是要来的。”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谢母回头看去,笑道:   “你瞧,这不就来了么。”   来人正是桓熙。   谢母先送谢泉等人登船,只留下谢道韫,让她与桓熙单独说会话。   四岁的谢玄嚷嚷着也要与桓家兄长道别,却让谢母一把抱走。   桓熙翻身下马,他如今已经褪去了病弱之态,但一直在坚持不懈的锻炼体魄,其中,尤以骑射最为刻苦。   “昨夜知道谢公答应了你我的婚事,太过激动,一直到后半夜才睡去,若不是母亲将我唤醒,我险些错过了时辰。”   桓熙解释道。   谢道韫脸颊通红,她娇羞道:   “我只是让三弟告诉你一声,可没有叫你让桓公提亲。”   桓熙笑道:   “是我太过急切,唯恐错过一段好姻缘。”   谢道韫闻言,心中欢喜不已。   二人依依惜别,桓熙握住了谢道韫的手,认真道:   “你且在建康安心住着,等过上几年,我征得谢翁同意,就去建康接你回来完婚。”   谢道韫并没有将手抽出,只是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还有一个2000字的小章。   公元330年,后赵大将郭敬奉命进攻襄阳,屡攻不克,于是派人在河边昼夜洗马,川流不息,周抚得报以为后赵援军已至,连夜率部逃离襄阳,退往武昌,郭敬得以占据襄阳,即为循环浴马计。 第9章 兴兵伐蜀   谢道韫离开后,桓熙并没有像失了魂一般,反而是心无旁骛的投入到了幕府的工作当中,协助其父桓温整军备战。   永和二年,即公元346年,十月,初冬时节,蜀中爆发内乱。   成汉宗室,太保李奕自晋寿起兵反叛,因国主李势无道,响应之人足有数万之众。   此时,桓温坐镇江陵已经一年有余,得知蜀中生乱,桓温认为伐蜀的时机已经成熟,急令其谋主,江夏相袁乔前来商议。   江陵,安西将军府。   当桓温向众人道出自己伐蜀之意,江陵将佐皆以为不可,认为李奕叛乱,虽然声势浩大,但难以成事。   又担心后赵袭扰荆州,纷纷劝说桓温不可轻易出兵。   唯独桓熙与袁乔表态支持,桓熙正色道:   “如今羯贼强而蜀寇弱,当先易后难,取蜀中之财富,用于北伐。   “诸公忧心后赵袭扰,但伐蜀之兵,在精不在多,留下部分将士,依托长江之险,足以抵御来犯之敌。   “诚然,李奕不足以成事,但其登高一呼,国内应者云集,可见人心向背。   “机不可失,还请父亲莫要迟疑!”   江夏令袁乔附和道:   “桓主薄所言极是,主公无需调动大军,只需挑选精锐万人,轻兵疾进,待蜀寇发现之时,我军已然通过险隘,可一战而灭其国也。   “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以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于国大利。   “若弃之不顾,使其盘踞上游,早晚必会心腹大患!”   桓温早有伐蜀之意,如今得到桓熙与袁乔的支持,当即下令,以袁乔为先锋,亲领征虏将军周抚、辅国将军司马无忌等人,率一万精兵西征。   其子桓熙主动请缨,被桓温留在身边作为参预军事,并不统领部众。   桓温又以长史范汪留守江陵,督梁州四郡诸军事。   范汪本是庾亮的书佐,侍奉庾亮十余年,在庾亮死后,又为庾翼属官,桓温镇守荆州之后,将他留在幕府担任长史。   桓温虽然向朝廷上表,通报此事,但兵贵神速,他显然是等不及朝廷的答复,在奏表送出的次日,就将发兵。   十一月的江陵,正值寒冬,城外尽是送别的人群。   司马兴男泪眼婆娑的看着长子,埋怨道:   “兵事凶险,你为何偏要跟着去。”   桓熙为母亲抹去泪水,说道:   “有事,弟子服其劳,此为孝悌。   “父亲在前线奋战,我又怎可在后方坐享其成。”   司马兴男知道说不过他,遂与桓温叮嘱道:   “将军可要替我照看好熙儿。”   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给桓温留了面子,搁在平时,那都是直呼老奴。   桓温笑着宽慰道:   “熙儿跟在我的身边,哪里来的危险。”   桓熙很有眼色的离开,不打扰他们夫妻话别,他将二弟桓济唤至身边,交代道:   “我与父亲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许惹母亲生气,休要顽皮,好生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桓济连连点头。   军号吹响,袁乔领两千精兵为前锋先行,桓温自将八千之众后继,浩浩荡荡的离开江陵,向西进发。   当桓温伐蜀的奏表送达建康,举朝震惊。   大臣们都认为蜀地险远,而桓温以一万之众,孤军深入,必然凶多吉少。   就连谢道韫听说桓熙随父出征,也不由为他担心。   建康,乌衣巷,张府凉亭。   谢道韫应此前张彤云之邀,来到府上与她对奕。   论棋力,谢道韫更胜张彤云一筹,可今天却是昏招频出。   “令姜何以心不在焉?”   张彤云执棋落下一子,疑惑道。   谢道韫投子认输,摇头道:   “小妹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与姐姐弈棋,还请姐姐见谅。”   说罢,谢道韫起身告辞,张彤云以为她是来了月事,倒也没有追问缘由。   虽然舆论对于桓温伐蜀并不看好,却也有人认为他定能成功,便是此前怂恿会稽王司马昱外镇,或者让他自己镇守荆州的刘惔。   在庾翼死后,桓温镇守荆州,而刘惔则顶替庾翼长子庾方之,为义成太守,督沔中诸军事。   有人疑惑为何刘惔笃定桓温能够成功,刘惔却道:   “过去我与桓温博戏,他没有十足把握,不会出手,由此知之,我只担心桓温灭蜀,必将以此专制朝廷。”   众人对此不以为然。   再说桓温,出兵不久,蜀中突然传来噩耗,李奕之乱已经平定。   原来是李奕领军进攻成都,单骑夺门,却被守门的士兵所射杀,其众溃散。   桓温本就是趁成汉国中生乱而出兵,如今李奕之乱戏剧性的结束,有将佐见状,以为成汉气运未绝,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桓温见状,为了激励军中士气,准备召集将佐,卜卦预测吉凶。   他早已与卜者打好招呼,定然会得到吉兆,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哪知,将佐齐聚帅帐之时,卜者尚未烧烤龟壳,就被桓熙一把夺了过去。   他对众人痛陈道:   “世人皆知我等伐蜀,若是不发一矢而退兵,岂不是要为天下人所耻笑!   “桓熙宁死,也不愿背负怯弱之名!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天命在晋,岂为蜀寇所有!   “李势昏聩,李奕之败,于成国而言,是祸非福,怎能说是蜀寇气运未绝!   “我还担心李奕取代庸主,励精图治,为我荆州之大敌!”   说罢,桓熙将龟壳砸在地上,一脚踩烂,看得卜者老脸抽搐,心疼不已。   军中将佐无法反驳,桓温见状,抽出佩刀,对众人说道:   “我意已决,再敢出言退兵,乱我军心者,有如此案!”   说着,一刀斩落,切去桌案一角。   这一幕看得桓熙心惊肉跳,唯恐桓温的佩刀不够锋利。   若是斩不断桌角,那可就闹笑话了。   自此,伐蜀的晋军终于上下齐心,再也没有人敢劝说桓温退兵。   当晋军轻兵疾进,成汉君臣来不及反应,使得晋军得以在奋战过后,通过险隘,深入蜀中。   消息传至成都,国主李势惊恐不已,急令右卫将军李福、镇南将军李权、前将军昝坚领兵阻击晋军。 第10章 奔袭成都   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二月,桓温的伐蜀大军开至青衣(今四川名山北)。   自去年十一月出兵,哪怕是趁敌不备,轻兵疾进,也足足走了三个月,期间攻克无数险阻,可见入蜀之艰难。   桓熙清楚此战的成败,因此并没有过多干预桓温的决策,唯恐自己瞎掺和,改变了事情的结果。   他更多时候都是旁听军议,而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   当然,在随父出征的三个月里,桓熙也有自己的收获,他在军事层面,接受桓温的言传身教,受益匪浅。   桓温的军事才能称不上顶尖,在同时代的名将之中,与燕国宗室大将慕容霸(慕容垂)相比,还是逊色不少。   当然,慕容霸十三岁从军,一生未尝败绩,能够被后人誉为十六国第一战神,又岂是泛泛之辈。   至少在如今的江南,难以找到在军事才能上,能与桓温比肩之人。   对于桓熙来说,父亲便是最好的老师。   桓温对待自己的嫡长子,自然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但凡在行军布阵之时,桓熙有疑问之处,他总会耐心解答。   而桓熙表现出来的悟性,同样也让桓温欣慰不已。   成汉一方以李福、李权、昝坚三位将军领兵抵御晋军,李福、昝坚兵至合水(今四川彭山县府河与岷江交汇处)。   汉军诸将请求在岷江以南布防,以逸待劳,但昝坚极力主张主动出击,渡过岷江,向犍为(今四川彭山县东)开进,迎战晋军。   李福被昝坚说服,二人于是东出,却恰恰与晋军异道而行,三月,晋军抵达彭模(今四川彭山县东南)。   桓温在彭模召开军议,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有将佐建议桓温兵分两路,齐头并进,先锋袁乔率先站出来反对道:   “如今我军孤悬于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败则尸骨无存,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不如破釜沉舟,只带三日之粮,全军突进,以示决心,必可胜也!”   不得不说,袁乔此计可谓大胆,若是不能攻克成都,必然陷入弹尽粮绝,无以为继的险境。   就在帅帐内议论之声嗡嗡作响之际,向来三缄其口的桓熙站出来力挺袁乔:   “我军兵少,岂能分兵并进,父帅!孩儿以为,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可留下少量将士守卫辎重,大军奇袭成都。   “李势见我等兵少,必然仓促出城迎战,若能一战破之,必能攻取成都,继而逼降蜀寇!”   袁乔向桓熙投去感激的目光,从最开始的江陵军议开始,桓熙在桓温麾下将佐意见相左之际,都与他不谋而合,也让袁乔生出知己之感。   桓温见袁乔、桓熙都坚持奇袭成都,再无半分犹豫,当即力排众议,留参军孙盛、以及周抚之子周楚在彭模看守辎重,而他则率领主力,只带三日粮食,奔袭成都。   益州,成都。   “你说什么!晋军逼近京城!李福、昝坚他们是干什么吃的!何以未闻败绩,而放晋军过境,莫非晋人都生了翅膀,能够飞过来!”   国主李势听说消息,惶恐不已,他厉声喝道。   通禀消息之人惊恐不已,只得道出实情:   “二位将军迎击晋军,却走错了道路,如今正在犍为。”   李势更是怒不可遏,西汉李广出塞迷路,那还能归咎于人生地不熟,但本土作战,李福、昝坚也能走错道路,实在让他气愤难平。   事已至此,好在三路大军还有李权一路守卫京畿重地,李势赶忙派人传讯李权,命他阻击桓温。   众人退去后,李势怒气难消,却有一名少女走进了偏殿,她年纪不大,才十四岁,生得容月貌,有倾国之色,只见她劝慰道:   “父皇无需担忧,晋军兵少,只需李福、昝坚二位将军领兵回援,必可逢凶化吉。”   少女正是李势之女,成汉公主李媛。   见到爱女,李势心中的烦躁也平息了许多,他叹息道:   “只希望叔父能够为朕拦截晋人。”   李权是李福的父亲,也是李势的叔父。   然而,前方很快传来战报,李权三战三败,已经被桓温突破了防线,晋军气势如虹,正向成都杀来。   李势更为惊恐,他本要据城坚守,以待援军,但是祸不单行,前线又有噩耗传来。   李福得知晋军奔袭成都,于是回军进攻彭模,彭模是晋军的辎重所在,李福此举自然是在围魏救赵,却被桓温部将孙盛、周楚击退。   而昝坚在犍为没有等到晋军,仓促回师,半道得知桓温已经兵临成都城下,昝坚部众不战而溃。   如今援军已经没了指望,城内人心惶惶,难以坚守,李势听从侍中冯孚建议,趁桓温兵少,集中成都兵力,出城迎战。   两军在成都城外的笮桥决战,桓温亲临前线指挥,桓熙骑马与父亲并立。   战况激烈,杀声震天,晋军虽然精锐,但毕竟兵少,汉军以众凌寡,一度占据了优势。   “报!大帅,前方战事不利,龚参军战死!”   龚参军即为桓温幕府参军龚护,桓熙对他有印象,是个性情刚烈的中年汉子。   追随桓温督战的将佐眼见战线正向本方推移,尽皆心生惧意,恰逢此时一支汉军的箭矢射到了桓温的马前。   敌方箭矢能够射到本方主帅跟前,足见战场形势危急,此刻,就连桓温也有了退意。   “传我帅令,击鼓退兵。”   话音刚落,身旁的桓熙突然喝道:   “不可!如今我军粮少兵寡,孤军深入,可谓有进无退!   “今日退兵,必成溃军之势,伐蜀之役,也将功败垂成!   “父帅!我们输不起!   “此前汉军接连失败,今日不过是一股作气罢了,只要能够抵御住他们的进攻,其众必溃!   “狭路相逢勇者胜!还请父亲下令击进鼓,激励前军士气!”   桓温闻言,一咬牙,大喊道:   “进鼓!擂进鼓!”   桓熙来不及高兴,连忙翻身下马。   他担心鼓吏在惊慌之下,忙中出错,将进鼓击成退鼓,索性一把抢过鼓吏手中的鼓槌,施展浑身力气,擂响进鼓。   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袁乔听得进鼓的鼓点,趁势激励将士奋勇作战,汉军不能突破晋军的阵型,果然士气转弱,进而衰竭,晋军得以在城外大破汉军。   鼓吏目瞪口呆的注视着战场上形势逆转,而此时,早已力竭的桓熙将鼓槌交还给了鼓吏。   原本这场大战,应该是鼓吏忙中出错,将退鼓击成进鼓,使得晋军反败为胜。   桓熙并非有意要抢鼓吏的风头,而是在救他。   毕竟,此风不可长,若是嘉奖了鼓吏,谁知道下次大战,还会不会有人自作主张,不遵桓温的帅令,而桓温今后还将如何领兵。   如果交由桓熙来处置,必然斩杀鼓吏,以明军法,同时厚赐其家人,才能算作赏罚分明。   关于李夫人,有李势之女、李势之妹两种说法,至于姓名,则是杜撰。 第11章 父子争妾(4000)   成都,成汉宫室。   “陛下,大事不好了,我军在笮桥大败,晋军正向成都杀来!”   殿内,众人哗然,群臣面面相觑,无不为之惊恐。   李势颓然的瘫坐在御座上,无助的问向群臣:   “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中书监王嘏、散骑常侍常璩等人纷纷进言,奉劝李势投降,唯有侍中冯孚站出来反驳道:   “吴汉伐蜀,尽诛公孙,如今晋廷早已下诏,不会宽赦李氏,臣恐陛下即便举国而降,也难以保全性命!”   冯孚一句话,断了李势投降的念头,可城中已经没有了守军,只得出逃。   晋军就在眼皮子底下,随时都将杀来,李势也顾不得家眷,带着一些亲信仓惶逃往晋寿(今四川彭州西北)。   在笮桥一战获胜之后,袁乔领军乘胜追击,一举攻入成都。   桓温随后入城,他感慨道:   “我能攻克此城,皆是彦叔与熙儿之功。”   一众将佐,无人出言反驳,尽皆深以为然。   出兵之前,就是袁乔与桓熙力主伐蜀,在彭模又是二人主张破釜沉舟,急袭成都。   至于,笮桥一战,有赖袁乔在前线指挥将士,奋勇作战,而桓熙也在关键时刻稳定军心,并亲自擂鼓激励将士,才有了这场大捷。   桓熙没有喜形于色,他谦虚地笑道:   “伐蜀之功,首在父帅,若非父帅从谏如流,临危决断,哪有今日的胜仗。”   将佐们纷纷附和,桓温闻言大笑,他随即命令桓熙率领亲兵入宫,搜捕李势家眷,又叮嘱桓熙,不可欺辱李势的妻妾。   如今李势出逃,还没有送上降书,因此,伐蜀之役尚未结束。   桓温担心有人趁机侮辱成汉妃嫔,使得李势心怀怨恨,负隅顽抗,故而将入宫搜捕李势家眷一事交由桓熙处置。   桓熙明白父亲的担忧,朗声应诺。   “晋军杀来了!晋军杀来了!”   宫城之中,呼喊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宦官与宫婢。   成汉皇后李氏与公主李媛身处寝宫,面带惶恐。   李势走时,没有顾得上她们母女,却将太子带了去。   寝宫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甲叶的摩擦声越来越响。   嘭地一声,房门被踹开,一伙凶神恶煞的甲士闯入寝宫之中。   明晃晃的刀刃向着一贯养尊处优的母女,二人惊恐万分,为之色变。   “将兵刃都收起来,不得无礼。”   随着说话声响起,走进门的正是奉命入宫搜捕李势家眷的桓熙。   桓熙略过李皇后,将目光落在李媛身上,显然也被这名少女的姿容所惊艳。   李皇后见状,鼓起勇气,将女儿护在身后,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国破家亡之人,还请将军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莫要折辱。”   李媛经不住桓熙的打量,她低下头,躲在母亲身后,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   桓熙回过神来,展颜笑道:   “夫人无需惊恐,桓某并无加害之意。”   李皇后听得他姓桓,壮着胆子询问道:   “敢问公子与桓帅是何关系?”   桓熙也不隐瞒:   “正是家父。”   李皇后闻言,终于放下了心,想来桓温作为伐蜀主帅,其子也无需诳骗她们。   不多时,李势的妃嫔被尽数抓来,由投靠晋军的宫中奴婢一一辨认,这其中,有许多原本是成汉大臣的妻子。   李势杀人夺妻,强行占有了她们。   这些女子向桓熙哭诉,乞求桓熙能够将她们放回家中。   这件事情桓熙必须先问过桓温,不能自作主张,他宽慰道:   “我会向父帅禀明你们的身世,想来,也不会遭人为难。”   众女纷纷下拜感谢。   桓熙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李媛。   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吸引眼球,桓熙暗道:   ‘难怪以母亲的脾气,也会有我见犹怜之叹,此女果真绝色。’   桓熙留郗超带人看守寝宫,自己则去向父亲复命。   桓温此时已经入主成汉正殿,桓熙还未进门就见一降臣在殿内侃侃而谈:   “李势本有出降之意,不过是惧怕晋室怪罪,故而出逃,主公若能安抚李势,释其疑心,李势又岂敢抗拒天兵,必然奉上降表,举国臣服。”   说话之人,正是先前劝说李势投降的散骑常侍常璩。   常璩因目睹李寿、李势父子无道,虽为蜀官,却心向晋室,如今被桓温辟为参军。   桓温对常璩所言深信不疑,但无奈道:   “我欲善待李势,却不知该如何取信于他。”   常璩笑道:   “主公大可不必担心,下官有一计,请献于主公。”   桓温见状大喜,甚至来不及招呼进门的桓熙,迫不及待道:   “还请道将(常璩,字道将)为我道来。”   常璩正色道:   “李势有一女,名为李媛,生得国色,下官请主公纳之。   “两家结为姻亲,主公再将伪汉皇后李氏送去,李势必能领会主公的诚意。”   桓温已然心动,哪怕是普通人家,夫妻十几年,也会有过腻的一天,想要找点新鲜的刺激,这也是人之常情。   又何况是如今意气风发桓温。   休妻,桓温自然是没这个胆子,但要说起纳妾,桓温瞬间就心猿意马起来。   桓温瞥了一眼桓熙,假装推辞道:   “老夫年迈,恐非良配。”   但脸上由衷而发的笑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甚至想好了在司马兴男面前的说辞,自己这是为了取信李势而做出的牺牲。   是为国事而纳妾,并非一己之私。   唉!自己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常璩知道桓温已经动心,正要再劝,却听桓熙朗声道:   “父帅所言极是,此事万万不可!”   桓温闻言一怔,殿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常璩没见过桓熙,但听来人称呼父帅,也能知晓桓熙的身份。   他正要向桓熙解释此事的重要性,却听桓熙继续道:   “李势杀人夺妻,昏聩误国,而父帅乃当世英雄,怎能向李势屈膝,拜他为岳父。   “孩儿有一计,既可保父帅威名,又能使李势来投。”   众人纷纷好奇,桓温强忍不悦,问道:   “计将安出?”   就在桓温心里盘算着要找个什么理由,否决桓熙计策之时,只见桓熙认真道:   “还请父帅将李媛赐给孩儿,让孩儿给李势作女婿,如此,自当不损父帅的威名。”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言。   而桓温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肺都要给气炸了。   桓温倒不是舍不得李媛,他甚至没有见过李媛的模样,而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个纳妾的理由,桓熙居然从中作梗。   然而,被偏爱的始终有恃无恐,桓熙当众求赐,桓温满腔的苦水也只能往肚里咽。   莫非自己还真能与桓熙争抢,且不说事情闹大了,被人传为笑柄。   若是让司马兴男知道他为了一个女子而与桓熙争风吃醋,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哈”   桓温大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方才常参军所请,为父婉言推辞,就是有意要将李氏许配给你。   “不曾想熙儿年少慕艾,定是在后宫见到了李势之女,为其美色所动,故而求之。   “为父与你母亲夫妻恩爱十余年,相敬如宾,不曾纳妾,时至今日,又怎会再娶。   “且依伱所请,为父成全这桩美事。”   然而,桓温表面大度,心里却在滴血,一想到桓熙平日不好女色,但如今都被李媛的美色所诱惑,可见那少女是何等姿色。   桓熙大喜谢恩,一众将佐也故作不知道桓温的真实想法,尽数向桓熙表示祝贺,随即纷纷告退,谁也不敢在殿中继续停留。   在众人走后,桓温无需再压抑心中的怒火,他吹胡子瞪眼道:   “逆子!”   说着,便扬起刀鞘要打桓熙。   桓熙见状不妙,拔腿就跑,父子二人在殿内一追一逃,桓熙赶忙解释:   “父亲息怒,孩儿这也是在为父亲着想,若是让母亲知道父亲未经她的同意,私自纳妾,父亲岂能安生。”   桓温不管,他在后边追逐,气愤道:   “往后能否安生,老夫不管,今日非得让你不得安生!给我站住!且让为父出气!”   桓熙可不敢停下来,虽说桓温只是要拿刀鞘打自己,不是拿刀劈砍,可谁知道他下手有没有轻重。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今日父亲盛怒,未免父亲失手,铸成大错,孩儿逃走,才是为子之孝。”   说罢,桓熙看准时机,逃出了大殿,只留下桓温气喘吁吁,没有追出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许久,桓熙才从殿门处探出脑袋,见桓温已然气顺,桓熙大着胆子进门,厚颜笑道:   “当初魏武帝攻克邺城,文帝纳甄氏为妾。   “今日父亲夺取成都,孩儿又纳李氏为妾。   “孩儿恭贺父亲,也为自己贺喜,你我父子,居然能效仿曹氏,有此壮举,这不正意味着我们桓氏当兴。”   桓温并非晋室忠臣,正如刘惔所言,他野心勃勃,尤其是如今成汉行将灭亡,更进一步滋生了他的野心。   但桓熙这番比喻,还是给桓温气笑了,他重新板着脸,教训道:   “休要胡言乱语,为父一生以匡扶晋室为己任,岂敢作此非分之想,方才所言,不可道与外人。”   桓熙连忙点头:   “桓家世代忠良,孩儿必当追随父亲,为晋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孺子可教。”   说着,桓温不忘警告道:   “今日暂且放过你,往后若是再敢败坏为父的好事,决不轻饶!”   他们父子同心,并力创业,又哪有化不开的仇怨。   况且桓温其余诸子,难堪大用。   桓熙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敢于虎口夺食。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替那些被李势抢来的可怜女人转述身世。   桓温听罢,沉吟道:   “暂时将她们囚在后宫,等李势来到成都,我自会放她们自由。”   桓熙追问道:   “其余的妃嫔又该如何处置?”   桓温不以为意道:   “自当封赏将佐,李势有皇后陪伴即可。”   桓熙得了李媛,也没再打李势妃嫔的主意,而桓温没有纳妾的理由,也不敢未经司马兴男的同意,自作主张。   父子二人议定此事后,桓熙再往后宫,让郗超将李皇后与李媛接了出来。   母女二人显得很是害怕,桓熙安抚道:   “夫人无需害怕,此来,是要将夫人送还,成全你们夫妻团聚。”   李皇后闻言,可谓是惊喜不已,她不知道晋军为何愿意放了自己。   一旁的李媛怯生生的问道:   “这位将军,我能否与母后同去。”   李皇后这才反应过来,桓熙此前并没有提及如何处置李媛,就在她为此紧张的时候,桓熙朝着李媛微笑道:   “留在成都,与我作妾可好?”   李媛脸色一白,纵使桓熙相貌俊朗,可她曾经贵为公主,如今却要委身给人作妾,二者之间的落差显然让李媛难以接受。   但李皇后却知道,如今身陷囵圄,哪还有过去的尊贵可言。   “桓将军,能否容我们母女说会话。”   李皇后请示道。   桓熙点点头,让人将母女二人带去一处偏厢,好一会,她们才走了出来。   李媛脸上泪痕未干,但显然是被母亲说服了,她屈身向桓熙行礼道:   “国破家亡,留此残躯,幸得将军不弃,妾身愿意侍奉将军左右。”   桓熙上前将李媛扶起,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   “你且放心,我并非始乱终弃的薄情之人。”   李媛听他这般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桓熙并没有急于占有李媛,他并非急色之人,况且如今蜀中未定,他也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只是给谢道韫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及父亲桓温为了安抚李势,逼迫自己纳李媛为妾。   自己抗拒无用,只得出于忠孝,答应了此事。   桓熙在信中还赋诗一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如今正值暮春三月,写来倒也应景。   桓温得知李势身在晋寿之后,派遣降臣常璩为使,替李势带去自己的亲笔书信,劝说他来降。   一并被送往晋寿的,还有成汉皇后李氏。   常璩抵达晋寿,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李势。   李势在国内并不得人心,如今穷途末路,若非畏惧桓温杀他,也不至于弃国出逃。   如今桓温许诺保他周全,而李皇后也告诉他,桓温以其子桓熙配李媛,愿与他作为儿女亲家。   李势再无疑虑,当即向桓温送上降表,自己也随常璩返回成都。   成汉自此灭亡,然而,蜀地并未就此平定。   今天没有了,烦请大家多多收藏、投票,拜托了。 第12章 地龙翻身   李势负荆牵羊,来到成都向桓温请降,桓温为其解开荆棘,好生抚慰。   这位骄奢淫逸的成汉国主与其亲族李福、李权等十余人,一并被桓温送往建康。   桓温向朝廷上表,请封李势为归义侯,出言为他求情。   而桓温这封奏表,同时也是李势的保命符,桓温跨拥荆、益,占据长江中上游,江东朝廷已然无法制约西藩,又怎会置桓温之请于不顾,而执意问罪李势。   成都城外,李媛为其父母送别,临行前,李势不忘嘱咐爱女:   “如今我们全家的生计,都维系于桓氏一念之间,你务必要好生侍奉桓家大郎,若能讨得他的欢心,我与你的母亲、兄弟,即使身在建康,也不必担心遭人欺辱。”   李媛眼含热泪:   “女儿只恨不能常伴父母左右。”   一家人再是不舍,也只得在城外诀别,桓熙眼看着李势一家的马车驶离,才靠了过来。   他牵起李媛的手,轻声道:   “与我回去吧。”   李媛点点头,稍稍落后桓熙半步,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一前一后返回成都。   桓熙依旧将李媛安置在宫城,如今的后宫,几乎已经空了。   被李势强抢来的女子,都由桓温放还了各家,其余妃嫔也被赐给将佐为妾,就连桓熙的亲信郗超,也抱得一位美人。   曾经的成汉宫城,如今已经成了桓温的衙署,桓熙将李媛送回后宫,便往前殿去寻父亲。   “将人送走了?”   桓温没好气地说道,此前桓熙带着李媛拜谢桓温,若非他成全,桓熙怎能如愿。   而桓温在见到李媛的相貌之后,没来由地一阵恼怒。   他果然猜得没错,能让桓熙冒着触怒自己的危险,当众出言抢夺,非得是人间绝色不可。   但事情已经定下,桓温也并非好色之徒,否则再怎么惧内,也不至于连个外室都没有。   他更不可能出手抢夺儿子的宠妾,毕竟桓熙的父亲是桓温,不是朱温。   要是朱温,别说小妾,桓熙明媒正娶的妻子都给能抢了去。   “回禀父亲,李势一家已经启程。”   桓熙回答道。   桓温不可置否,说道:   “李势虽降,然而蜀中仍有豪族割据一方。   “熙儿,你觉着为父是否应该出兵征讨?”   桓熙沉吟道:   “父亲,一味怀柔,不足以慑服蜀中人士,非得恩威并施,方能长治久安。   “如今蜀中旧臣大多是因李势举国而降,迫于无奈,才归附父亲。   “父亲以荆州为根基,不能久驻益州,孩儿担心,父亲一旦东归,蜀中局势必将反复。   “不如父亲征召他们往成都,来者,大加赏赐,拒者,伺机分化,举兵伐之。”   桓温颔首道:   “此言正合为父心意。”   随即,桓温派人传召成汉降臣往成都述职,有人奉召而来,也有人按兵不动。   永和三年(公元347年)夏四月,桓温召集桓熙、袁乔、周抚以及跟随桓温入蜀的龙骧将军朱焘等人在殿内议事,准备征讨不奉号令的范贲、隗文、王誓、王润、邓定等降臣。   众人在殿内制定军略之时,全然不知,成都内外,六畜不宁,天空被惊鸟所遮蔽。   桓温正全神贯注的向众人布置任务,突然感觉到屋舍摇晃,殿内之人,尽皆站立不稳。   桓熙最先反应过来,他惊叫道:   “这是地龙翻身!快跑!”   说罢,一把拽住桓温的衣袖,就往殿外的空地奔逃。   所谓地龙翻身,便是地震,众人也随即反应过来,纷纷夺路而逃。   当桓熙等人狼狈不堪的跑到殿外的空地上,只听巨物塌陷之声,回头看去,正是此前议事的殿宇在地动山摇之中,轰然坍塌。   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桓温等人还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桓熙抛下惊魂未定的众人,飞奔离开。   他本是要往后院确认李媛的安全,可才跑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道径直奔向西曹的临时办公场所。   宫城内外,到处都是受伤之人在哀嚎。   桓熙来到西曹的衙署,眼前已是废墟,他紧张的呼喊着郗超:   “景兴!景兴”   身后传来郗超的声音:   “公子,我在这。”   桓熙惊喜的回头望去,只见郗超就在自己身后。   虽然灰头土脸,但看上去并没有大碍。   桓熙欣喜不已,他上前仔细打量,笑道:   “劫后余生,能够与景兴再见,桓某喜不自胜。”   郗超见桓熙这般在意自己,心中感动不已,他动容道:   “有劳公子挂念,仆并无大碍。”   确认了郗超无恙,桓熙又忙着往后宫看望李媛。   郗超得知此事,更是感激涕零,没想到自己在桓熙的心中,更高于宠妾。   李媛显然受到了惊吓,看着四周的断壁残垣,扑在桓熙怀抱里一个劲地哭泣。   桓熙好不容易安抚住他,再去寻桓温的时候,他正与将佐们在空地上紧急商量救灾事宜。   “父帅,救灾之事,还请交由孩儿处置。   “孩儿唯恐隗文等人以此事大作文章,蛊惑人心,还请父帅早作准备。”   古人不知道地震是板块活动所造成,将之归结于上天给出的征兆。   隗文等人本就有反复之意,盘踞地方观望,而不愿前来成都。   如今恰逢地震,必然降而复叛。   众人知道桓熙所言在理,纷纷附议。   而桓温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也早就对自己儿子的能力深信不疑.   既然桓熙主动请缨,桓温如其所愿。   他当即以桓熙全权负责救灾,而自己则专注应对即将到来的叛乱。   桓熙随即又往西曹找到郗超,命令他组织人手,搜救灾民。   龙骧将军、西蛮校尉朱焘之子朱序也来到桓熙跟前听命,桓熙令他维持城内的治安。   朱序年纪比桓熙稍长,跟随其父伐蜀,是军中一员小将,甚得桓熙看重。   在伐蜀途中,二人常有交流,被桓熙引为亲信。   桓熙叮嘱道:   “乱世当用重典,值此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若是有人趁乱闹事,无需审问,君可自决生死,但是切记,不可滥杀无辜。”   朱序并非生性残暴之人,否则桓熙也不会将生杀大权交到他的手上。   “下官谨遵公子之命。”   朱序朗声应道。 第13章 共镇益州(4000)   事情的发展,并未超出桓熙的预料,成都发生地震的消息传扬开来,范贲、隗文、王誓、王润、邓定等人立即以此事大作文章,起兵反叛。   桓温亲率周抚、朱焘、袁乔等将领前往征讨,留桓熙守成都,处置灾情。   担心爆发余震,桓熙在城外搭设棚户区,作为灾民们暂时的安身之所。   相应的,朱序维持治安的担子也随之加重。   但他作为被房玄龄在《晋书》之中大加赞赏的名将,虽然如今只不过是初出茅庐,但维护治安,对于朱序来说并非难事。   而郗超也在井然有序的组织人手,救治灾民,   有这一文一武的辅佐,桓熙要过问的事情并不多,他主要还是走街串巷,慰问灾民,安抚众人的情绪。   而成都百姓面对这位态度亲和的权贵之子,无不交口称赞。   夜里,回到已经塌陷大半的宫城,桓熙不愿被人打扰,将自己反锁在屋中,甚至就连李媛,都被他另选屋舍安置。   烛光下,只见桓熙奋笔疾书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彻夜未眠。   翌日,清晨,桓熙命人将郗超唤来,将手中一本刚刚装订的书籍交给了他。   只见封面赫然写着《救灾条例》四个大字。   桓熙带着疲倦的笑容说道:   “景兴尽管翻阅。”   郗超闻言,迫不及待的翻开这本《救灾条例》,只见扉页赫然写着: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之后,更有大荒,故而救灾之法,首在防疫。’   仅仅这一句,就让郗超赞叹不已。   桓熙在书中详细列举防疫之法,而后半部分的以工代赈,同样让郗超大开眼界。   许久,郗超将书本合上,赞道:   “公子天纵奇才,桓公能有公子相助,当是人生大幸。”   桓熙摆摆手,他绞尽脑汁写下这本《救灾条例》,已经是精疲力尽,他道:   “还望景兴以书中所记,防疫赈灾。”   郗超见他这般神色,也没有继续打扰,随即告辞。   离开宫城,郗超当即按照《救灾条例》所述,一一做出安排。   包括清理水源,不仅要时常清除井里的泥沙,还得派人沿门通渠淘沟,疏通污水。   同时,禁止百姓饮用生水,食用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动物浮尸。   又设立病坊,若有疫病之人,便以强制手段,将其隔离,男女别坊,收养治疗。   在地震中遇难之人以及动物的尸骸尽数埋葬,若是死于疫病,则连带其日常所用之物,尽数烧毁。   与此同时,也少不了在城外的棚户区内熏香消毒,以杀虫害。   在《救灾条例》的指导下,各项工作有序开展,成都在地震之后,并非爆发大规模的疫病。   此后,桓熙以工代赈,雇佣灾民清理城中废墟,重建家园。   至于桓熙为何闭门造车,能够写出这本《救灾条例》,有许多人好奇,却碍于桓熙的身份,不敢追问,只能归结于人各有异。   消息传到前线,桓温很是欣慰,有这么一个得力的儿子辅佐,实在是他生平一大得意之事。   桓熙在后方预防疫病,赈济灾民,尽收成都百姓之心的同时,也没忘了打一场舆论战。   范贲、隗文等人以地龙翻身为由,妖言惑众,而桓熙也选择以魔法打败魔法,声称这场地震是晋军入蜀,平息暴政,地龙欣喜而动所致。   这种说法也被许多人说接受,实在是李寿、李势父子二人的统治在蜀中不得人心。   若是因为成汉统治覆灭,而上天警示,有此灾祸,上天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桓熙在后方捣鼓出这么多的事情,桓温在前线也没有闲着,他督率众将征讨叛军,先后斩杀成汉尚书仆射王誓、平南将军王润。   范贲、隗文、邓定等人闻讯远遁,桓温这才班师。   当桓温回到成都的时候,城中废墟尚在清理,他将桓熙唤到身边,问道:   “为父不日即将东归,你是想要随我回去荆州,还是愿意留在蜀地,镇守益州?”   桓熙知道,父亲名义上是询问自己,其实心中早有安排,他正色道:   “孩儿听从父亲安排。”   桓温微微颔首,说道:   “诸葛武侯曾言,天下有变,当以荆州之军向宛、洛,益州之军出秦川,则霸业可成。   “益州,天府之国,因李氏无道,故而衰败。   “你有经世之才,当为我治理益州,休整武备,待时机成熟,你我父子并力北伐,何愁天下不定。”   在桓温看来,留守益州之人,非桓熙莫属。   毕竟谁又能比自己的嫡长子更值得信任。   虽然桓熙年仅十六岁,但自从进入安西幕府以来,尤其是他入蜀之后的表现,早已折服众人。   而桓温回到成都之后,也发现桓熙在民众之间,颇有贤名,因此,对于主政益州之人,桓温不作第二人想。   至于桓熙,他当然也愿意留在蜀中,能有一方天地让自己大展拳脚,只是他也清楚,自己毕竟年少,恐怕益州刺史一职还落不到他的头上。   果然,桓熙答应留在益州之后,桓温又将益州刺史周抚唤来。   周抚这个益州刺史只是侨置,并非实领蜀中之地。   桓温对周抚道:   “我欲以道和镇守益州,委以蜀中兵权,驻军彭模。”   桓温的信任,使得周抚大为感动,周抚在拜谢之后,投桃报李,请求道:   “末将一人难以兼顾军政,还请桓公恩准,以公子为末将长史,兼蜀郡太守,总揽内政。”   桓温此前只说军事,并让他驻军彭模,自然是另外安排有人留守成都,掌管政务。   今日接见周抚,桓温以桓熙在侧,其意太过明显,周抚故而相求。   桓温果然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以桓熙为益州长史,兼蜀郡太守,镇守成都。   名义上,桓熙是周抚的幕僚。   可实际上,二人一个在成都,一个在彭模,分理军政,互不统属。   桓熙以长史的身份执掌蜀中政务,关键是能够绕过朝廷,平息非议。   以桓熙之功,为益州刺史显然差些火候,但作为一郡太守却是绰绰有余。   而周抚同样是桓温能够信任之人,原时空中,他奉桓温之命,镇守益州近二十年,卒于任上,可谓忠心耿耿,否则桓温又怎敢肆无忌惮的逼迫朝廷。   周抚离开后,桓温叮嘱桓熙,要以子侄之礼侍奉周抚,不可在他离开后,与周抚争权,从而生出矛盾。   这些道理桓熙哪需要桓温来教授,眼见桓温似乎没有什么要交待的了,桓熙提醒道:   “敢问父亲,此番伐蜀,于益州之外,又得梁州四郡,父亲将要作何安排?”   蜀汉灭亡以后,司马氏在蜀地设置梁、益二州,各领八郡。   李寿在世时,出兵梁州,击败建威将军司马勋,夺取汉中、巴西、梓潼、阴平等四郡,自此,梁州被一分为二,分别由成汉与东晋各占四郡。   三年前,即公元344年,梁州刺史桓宣去世,时任荆州刺史的庾翼举荐司马勋为梁州刺史,领四郡之地。   如今桓温灭亡成汉,汉中等四郡失而复得,按理来说,就应该是由梁州刺史司马勋接手四郡。   但桓熙又怎么愿意让别人坐享其成,将梁州四郡拱手想让。   桓温也正为此事伤神,此时桓熙主动提起,以桓温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小子定是有了主意,否则也不会跟自己提起这件事,他催促道:   “伱我父子至亲,说话何须拐弯抹角。”   桓熙也不藏着掩着,直言道:   “孩儿有上、中、下三策献于父亲。   “父亲可携灭国之威,逼迫朝廷,而使司马勋移镇,或是让他入朝为官,以心腹为梁州刺史,督管八郡,此为上策。   “亦可上表,请将梁州一分为二,另设西梁州,督管四郡,此为中策。”   桓温闻言,追问道:   “下策又该如何?”   桓熙叹道:   “父亲可用心腹为四郡都督,掌管军事。”   桓温见他这模样,笑道:   “熙儿似乎不喜下策。”   桓熙承认道:   “父亲若行下策,分走四郡军权,司马勋又如何罢休。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父亲远在荆州,难以插手梁州权力之争,依孩儿之见,梁州早晚必为司马勋所得。”   桓温沉吟不语,实际上,在权衡利弊之后,他个人是倾向于桓熙所献的下策。   桓熙见桓温迟疑不决,劝说道:   “孩儿请父亲选定上策。”   桓温狐疑的看向桓熙,桓熙为他解释道:   “下策之害,孩儿已经与父亲说过了,再说中策。   “父亲分走四郡,另设一州,司马勋必然怀恨在心,他驻守武当,就在父亲肘腋之间,若是反目,为害甚矣!   “而上策之害,只在与冒犯朝廷,当初庾公病危,朝廷诸公担心荆州生乱,欲准庾公之请。   “父亲,如今你跨拥荆、益,何惧朝廷!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父亲今日之势,朝廷难以遏制,司马氏得位不正,纵使父亲恪守臣节,也实在难以使朝廷安心。   “既然如此,何不求取梁州八郡。   “梁州远离江东,无关公卿们的切身利益。   “孩儿以性命担保,公卿只求能与父亲相安无事,必然会准许父亲之请!   “而司马勋无论是改镇,还是入朝,任凭他如何心怀怨恨,也难以威胁到父亲。”   听得桓熙一席话,桓温豁然开朗,他笑道:   “吾儿有奇智、通晓人心,为父就用你这上策。”   桓温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梁州刺史司马勋同样要听他号令,可终究是不如让自己的亲信镇守梁州。   至于司马勋是否愿意离开梁州,届时朝廷下旨,司马勋失去大义,又有荆州强兵在侧,由不得他不走。   桓温又问道:   “熙儿以为,谁能镇守梁州。”   桓熙推辞道:   “刺史人选,当由父亲独裁。”   桓温却不肯放过他:   “你如今还是为父的西曹主薄,执掌人事,为父亦当听取你的意见。”   桓熙犹豫片刻,说道:   “孩儿以为,梁州刺史,非江夏相袁公莫属。”   桓温朗声笑道:   “熙儿所想,与为父不谋而合。”   袁乔是桓温最信任的属官,此前之所以用周抚镇守益州,是因为周抚本就是侨置的益州刺史。   而此次伐蜀,桓温以袁乔、桓熙并为首功,不同于桓熙,以袁乔的资历,足以担任梁州刺史。   桓温随即将袁乔唤来,与他说起此事,袁乔得知是桓熙的主意,对他更是感激。   当天,桓温便向建康连发数道奏表,而这也必将在建康引起轩然大波。   在安排好权力分配之后,桓温于次日由成都班师。   他以桓熙留守成都、周抚镇守彭模、以袁乔出镇汉中,又为桓熙求取将军封号,使他能够自行征辟幕僚。   其余各地,也皆有桓温的亲信坐镇,或任太守,或为将军。   桓熙站在城头,眺望大军远去,在他身后立有三人,分别是郗超、朱序以及邓遐。   邓遐时年二十四岁,其父邓岳为平南将军,曾与周抚一同参与王敦叛乱。   桓温伐蜀,邓遐为其幕府参军,亦有参与,其人骁勇,冠绝当世,据传曾在沔水与恶狡搏斗,将其斩为数段,在后世有东晋第一猛将之称。   当然,如今的邓遐还没有这么大的名头,但在与汉军作战的过程中,就已经崭露头角,被桓温称赞为勇将。   正是因为看重邓遐之勇,桓温才将他留在成都,追随桓熙左右。   这三人,也将是桓熙最初的班底。   邓遐一直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桓熙,与朱序一般,在伐蜀的几次军议上,目睹桓熙的两眼表现,尤其是笮桥一战,桓熙力挽狂澜,邓遐对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很是敬佩。   当然,他心甘情愿的留在成都,辅佐桓熙,也与桓熙的身份脱不开关系。   桓熙是桓温的嫡长子,是桓家将来毋庸置疑的继承人,留在桓熙身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邓遐目前还年轻,与其在桓温身边争位子,不如遵照桓温之命,前来侍奉桓熙。   想来,朱焘愿意将朱序留下,与邓遐也是同样的想法。   今天没有了 第14章 小试牛刀(3000)   桓温、袁乔、周抚等人相继离开,成都只剩被收编的三千降卒驻防。   桓熙将这三千降卒一分为二,分别交由朱序、邓遐统御。   朱、邓二人皆非泛泛之辈,邓遐自是气盖一时的勇将,而朱序世出将门,武略更胜其父朱焘。   二人上任不久,各施手段,抚纳降卒,深得军心。   桓熙叮嘱朱、邓二人,不可放松警惕。   如今成都空虚,他料定此前远遁的范贲、隗文、邓定等人必会去而复返,来攻成都。   伐蜀之战,将桓熙的远见卓识展现得淋漓尽致,邓、朱二人也深信桓熙的判断,整日操练将士,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事情也正如桓熙的预料,桓温去后不久,范贲、隗文、邓定等人卷土重来,率众万人,向成都逼近成都。   远在彭模的益州刺史周抚得知消息,大为惊恐,他倒不是害怕叛军,而是桓熙此时身在成都。   在地震之后,成都城墙多有坍塌,如今还在修缮,而城中仅有三千降卒。   成都即使丢了,将来也能再夺回来,但周抚却不能不顾及桓熙的安危。   此前桓温伐蜀,拢共也只带了一万精兵。   将士们想念家人,日夜思归,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久在益州。   如今的益州守军,几乎都是以降卒为主,而彭模守军也只有数千人。   周抚一面向成都去信,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由,劝说桓熙暂且离开。   同时亲领彭模守军驰往成都,不顾将士疲惫,一路强行军,又传令各地守将前往救援。   实际上,不等周抚的命令送达,各地守将就已经出兵,谁也不愿意放过在桓熙面前表忠的机会。   哪怕与成都相距甚远,明显赶不及,但也至少要把态度亮出来。   桓熙并没有听从周抚的劝谏,弃城而走。   他好不容易通过救灾收揽了成都民心,如今要是抛弃百姓,此前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流。   然而,城墙在地震中塌陷,缺口至今尚未堵住,而且民众多在城外的棚户区,这注定桓熙不能借助城池,固守待援。   犹豫再三,桓熙决定率军出城,迎战叛军。   战前,桓熙打开成都府库,重赏三军,激励士气。   两军对阵,众人屏息以待,战场上,只有马儿在嘶鸣。   桓熙骑在马背上,目视对方军容,回头问道:   “谁能为我斩将立威。”   朱序正欲请命,却被邓遐抢了先:   “末将愿为主公出战!”   桓熙之所以要与对方斗将,就是因为他麾下有邓遐这员猛将。   如今邓遐主动求战,桓熙当即派人前往叛军阵前,喊话道:   “士卒有何罪过,非得血流成河,不如各遣勇士,阵前斗将,若败,我家将军愿意引军而走,让出成都。”   范贲等人面面相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桓熙阵前斗将的邀请。   说到底,叛军虽然人数要多于成都守军,但他们此前被桓温击败,军中士气低落,同时,这些叛军之中,有大部分都是新招的人马,战斗力属实堪忧。   在激昂的鼓点声中,邓遐领了十骑,越众而出。   这十名骑从是为他压阵之人,若是邓遐不敌,他们就得拼死将邓遐救回来。   若是敌方以多欺少,骑从们必须上前助战。   邓遐立马在敌军阵前,大喝道:   “我乃陈郡邓遐,谁来与我决一死战!”   不多时,敌阵之中,一员将领领了十余骑,策马而出。   “我来杀你!”   敌将大喊一声,随即与邓遐骑马缠斗。   此人敢于应战,自然是叛军之中的一员猛将,否则范贲等人也不会许他出战。   然而相比较邓遐还是差了许多,二人在马上斗了数十合,敌将渐渐落了下风,随他出阵的骑卒赶忙救援,却被邓遐的骑从所阻。   邓遐越战越勇,敌将惊惧,调转马头就要逃走,却被邓遐看到了破绽,趁此机会,一槊将他斩落马下。   晋军见状无不振臂欢呼,士气高涨,而叛军一时间阵脚大乱,军心动摇。   范贲见状,赶忙回军退走,桓熙见机不可失,也没了此前不忍将士们血流成河的菩萨心肠,当即下令追击,一连追出数里,桓熙担心阵型散乱,前方有埋伏,这才下令停止追击。   只是桓熙军中以步卒为主,双方都是两条腿跑路,叛军丢盔弃甲,轻装而逃,晋军又怎么追赶得上,自然也没有对叛军造成多少杀伤,反倒是缴获了不少甲械。   回到军营,桓熙集结麾下骑兵,共计三百人,而且都是些没有长途奔袭能力的单马骑卒。   桓熙将这三百骑兵尽数交由邓遐统率,而邓遐的部众则由桓熙亲领。   他吩咐道:   “明日叛军必然复来,战时,你领骑兵埋伏于后方,待两军鏖战之际,见得军令,即率三百骑兵直冲叛军帅旗所在。”   邓遐并非胆怯之辈,他朗声应道:   “末将必为主公取贼将首级。”   桓熙叮嘱道:   “未见军令,即使形势再怎么危急,也不许擅自行动。”   “诺!”   翌日,叛军重整旗鼓之后,果然去而复返。   只是这一次,无论桓熙怎么说,对方都不愿再与他斗将。   此前邓遐在两军阵前斩杀叛军大将,着实给人吓破了胆。   这一次,叛军摆开阵仗,欲与桓熙会战。   不过桓熙早有准备,邓遐那三百骑兵,就是他用来决定胜负的后手。   这一战,打得极为艰难,叛军势众而士气低落,而晋军因为桓熙重赏将士,以及昨日邓遐先声夺人,斩将立威,虽然人少,但士气高昂。   此情此景,像极了此前的笮桥之战。   而战斗一开始,也的确不利于晋军,叛军占据人数优势,率先发起猛烈的攻势。   好在有了此前笮桥之战的经验,桓熙知道对方也就这三板斧,因而并不惊慌。   朱序作为前部拼死奋战,但奈何寡不敌众,开始向后撤退,一直退到桓熙的中军附近,才稳住了阵脚。   桓熙见叛军阵线拉长,首尾不能相顾,意识到战机已经出现,立即命人擂鼓挥旗,示意邓遐出击。   埋伏在后方的邓遐看见令旗挥舞,谨记昨日桓熙的桓温,带着三百骑卒杀出,绕过叛军前部,直冲后方的帅旗而去。   范贲为成汉丞相,亦是叛军之主,他见邓遐在乱军之中朝自己杀来,不禁想起对方昨日之勇,赶忙下令拦截。   只是叛军之中,同样缺少骑卒,甚至还不如晋军,仅一二百骑。   他们完全拦不住邓遐领头的三百晋骑,只见邓遐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没有人能够阻拦他杀向叛军帅旗。   范贲望见邓遐浑身浴血,面目狰狞,宛若一尊杀神朝自己策马而来,已然吓破了胆,只得调转马头,弃军而走。   他这一跑,叛军士气瞬间跌至谷底,主将都逃了,谁还愿意再战,任凭隗文、邓定等人如何呼喊,试图阻止,然而,一场更胜昨日的溃败,终究是爆发在成都城外。   桓熙当即下令全军掩杀,一场追逐战从白天打到傍晚。   叛军大败,范贲、隗文、邓定等人被俘,桓熙将他们尽数处斩,头颅悬于成都城楼,降臣之乱,就此平定。   当各路援军抵达成都之时,最先看到的,便是悬挂在城楼上的叛贼首级。   桓熙将各军主将迎入成都,置酒款待,以示感谢。   虽然这些援军没能帮得上忙,但这份情谊必须记着。   周抚在席间对桓熙大加夸赞,众人也纷纷附和,人群之中,征西督护、振威将军萧敬文举杯为贺。   萧敬文也是追随桓温伐蜀的将领之一,原时空中,他攻杀征虏将军杨谦,占据涪城,又得巴西,通于汉中,自号益州牧,割据一方,直到五年后,才被桓温派遣周抚、司马勋领兵平定。   但此一时,彼一时,萧敬文反叛,是趁范贲等人攻占成都,成汉复国,周抚无力镇压的时机。   如今范贲等人已经授首,汉中有袁乔,彭模有周抚,成都又有桓熙,萧敬文身处夹缝之中,又怎敢生出反叛之心。   而此人罪恶尚未彰显,萧敬文作为有功之臣,自然不能无罪而诛,桓熙纵使知道此人心怀鬼胎,倒也只能与他虚与委蛇。   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邓遐受到重赏,桓熙上表朝廷,为参战的诸将请功。   不仅邓遐,朱序,就连郗超也因为救灾以及管理后勤,桓熙同样为他求取爵位。   既然蜀中内乱已定,成都没有了危险,次日,益州诸军各回本镇,桓熙与诸将一一惜别,哪怕面对萧敬文,那也是眷念不舍的模样。   成都之战,是桓熙真正意义上指挥的第一场战斗,尽管只是依靠邓遐之勇取胜,但终究是以少胜多,在桓温麾下将佐之间,进一步增加了自己的威望。   周抚回到彭模,当即以益州刺史的身份为桓熙表功。   桓熙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作为桓温的嫡长子,对于他来说,官爵并不重要。   如今降臣之乱已经平定,桓熙所要考虑的,则是如何振兴益州。   经历过成汉的暴政,如今益州疲惫,民生凋零。   桓熙以长史的身份主政益州,这也将是他所要面临的挑战。   下一章在晚上更新。 第15章 永和五铢(3000)   报捷的快船先于桓温顺江而下,由蜀地东出,每在一处码头停靠,总会有人下船高呼:   “伐蜀大捷!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桓公灭其国,尽吞其地!”   两岸军民,无不举手欢庆,奔走相告。   桓温伐蜀功成的消息,得以迅速传遍荆、扬二地。   而朝堂上的氛围与民间形成了鲜明对比,可谓是愁云惨淡。   当初以桓温镇守荆州,是想要他守卫国之西门,可没想过桓温会主动出击,进攻成汉。   此前,为桓温加督六州军事,说是六州,但其余司、益、雍、宁都是侨置,不过是在荆州分出一郡,作为名义上的一州之地,而梁州也只剩了四郡。   如今成汉灭亡,桓温不仅坐拥益州实地,失陷的梁州四郡宛然而归,同样,此前被成汉占据的宁州十二郡,包括云南郡在内,也随之归附。   如今桓温不仅坐拥当年蜀汉全境,更是据有荆州,比之蜀汉昭烈皇帝极盛之势,犹有过之,东晋朝廷偏安江东,又怎能不为之震恐。   事情发展太过出人意料,满朝文武,除了刘惔,谁又能想到桓温凭着区区一万人马,竟然能够灭亡成汉。   如今再想使绊子,拖后腿,已经晚了。   不久,桓温的奏表送抵江东,在外诸将请功之外,桓温请移司马勋,以江夏相袁乔为梁州刺史。   朝堂诸公哗然,共同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与司徒蔡谟本欲准桓温之请,但在廷议上,尚书左丞荀蕤却谏止道:   “桓温如今势大难制,岂可再以袁乔出镇梁州,使其如虎添翼。”   朝廷于是拒绝桓温所请,当桓温得知消息时,恰逢他乘船出川,桓温不慌不忙,再上一表,声称将引荆、益之精兵,入朝谒见天子,面陈袁乔镇守梁州一事之迫切。   司马昱闻讯,悲叹道:   “何相公忠体国,却没有识人之明,不仅错看了桓温之子,将雏凤比作豚犬,更是误信桓温,为朝廷添一祸患。”   司徒蔡谟也是徒呼奈何,以桓温今日之威势,反叛更胜苏峻、庾氏,如今他携灭国之威,逼迫朝廷,公卿们实在不敢与之抗衡,更别提台城中的孤儿寡母。   太后褚蒜子召集重臣,无奈道:   “不如就准了桓公之请,朝廷与西藩也能相安无事。”   这一次,就连此前反对的荀蕤也闭上了嘴,毕竟真要是把桓温引来江东,自己必将步晁错的后尘,以平息桓温的怒火。   随即,朝廷下诏,召梁州刺史司马勋入朝为官,以袁乔继任梁州刺史。   司马勋纵使不愿放弃方面之任,可朝廷已有诏命,而袁乔在汉中虎视眈眈,桓温又在襄阳布置重兵,司马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启程离开武当,乘船往建康而去。   此事过后,荆、益、梁、宁、雍、司六州将佐,无不看穿了朝廷的虚实,从此只知有桓公,而不知有朝廷。   对于伐蜀功臣们的奖赏,还需朝臣商议,不可能立即下达,但对于桓温的一些请求,还是立即答允下来,比如以桓熙为蜀郡太守,赐号定远将军,许其开府之权。   当然,桓温逼迫朝廷,也有负面影响,便是建康朝廷从此防备西藩。   会稽王司马昱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引以为心腹,企图重用殷浩以抗衡桓温。   桓温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殷浩此人养望十年,确有施政的才能,但他在军事上的能力极为有限,桓温清楚殷浩成不了气候,也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谢道韫不理朝中纷扰,但她近来心情阴郁。   桓熙在蜀中纳妾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尤其是他们父子相争,更是被人引为笑谈。   越是才华出众的女子,越是骄傲,谢道韫并非妒妇,可未婚夫在成婚前就与父亲为了一个女子争风吃醋,还是让她感觉到面上无光。   直到桓熙从成都寄来家书,他在信中详细解释此事的缘由,告知谢道韫,自己是如何身不由己,是父亲暗中叮嘱,非逼着自己纳妾,以安李势之心。   而在书信末尾一诗,也让谢道韫动情。   哪怕如今已经是夏秋交替的季节,不再是三月晚春。   谢道韫相信桓熙的解释。   至于所谓父子之间争风吃醋,在她想来,不过是世人诋毁之言。   树大招风,谢道韫还记得桓熙当初说过的,不遭人嫉是庸才,以桓家父子今日的声势,又怎会不招人嫉恨。   她将桓熙的家书小心收好,对谢泉、谢玄等人,笑道:   “不如在庭中栽上一颗红豆树。”   与此同时,被朝廷深深忌惮的桓温,此刻正低声下气的向司马兴男解释父子争妾的传闻。   桓温一个劲地喊冤,声称是常璩自作主张,他自己可是坚决推辞。   司马兴男将信将疑,她道:   “常璩此人,我看着就心生厌恶,不可使他留在幕府,且将他送往建康为官。”   作为桓温的参军,常璩自然是跟随他离开了蜀中。   桓温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只要能够度过这一关,什么都好说。   当天,桓温便唤来常璩,提出要上表朝廷,放他入朝为官。   常璩作为汉臣之时,就心向晋室,如今得知能够前往自己向往的建康,欣喜不已,他一口应下,于次日乘船东出。   见桓温放逐了常璩,司马兴男这才消了气,又记挂起了远在成都的桓熙,没少拿这事数落桓温。   初秋时节,蜀中传来捷报,桓熙平定叛乱,益州就此安宁,桓温为之大喜,而建康诸公得知消息,如丧考妣。   在伐蜀的始末为世人所知后,桓熙雏凤之名越发响亮。   一个桓温就已经让公卿们头疼,而桓熙之才,只怕不下其父,一想到将来要受制于桓家父子,谁又能够笑得出来。   而与桓家联姻的谢氏,若不是豫州刺史谢尚曾为会稽王友,是司马昱的心腹,只怕朝廷就要出手打击陈郡谢氏,分其权力。   只是等将来谢尚亡故,将由谁来接替其职,还是会有一场风波。   桓熙对于荆、扬纠纷置若罔闻,他在一心治理蜀地。   入蜀之前,袁乔就向桓温指出,益州富饶,诸葛武侯以一州之地,能够抗衡中夏。   而桓熙也曾建议桓温,取蜀中财富,用于北伐。   但在李寿、李势父子多年的竭泽而渔之下,此时的益州,比之蜀汉末年的状况,犹有过之。   蜀汉末年,益州疲敝,在无法增加租税的情况下,只得不断加铸小钱,面值不变,但含铜量却是一降再降。   先主刘备在府库空虚时所铸的直百五铢,其重量从最初的8-9克,到武侯北伐期间的2-3克,而蜀汉晚期更是相继减为1.4克、1克、0.6克,直至亡国前,一枚直百五铢仅为0.4克。   当然,这终究比不过孙权对民众敲骨吸髓的大泉一千、大泉二千、甚至是大泉五千。   所谓大泉一千,仅一枚,虚值就高达一千枚五铢钱,但其实际价值仅为3.2枚五铢钱。   李寿入主益州之后,由于与晋室连年交战,加之其人穷奢极欲,财政无以为继,只能效仿旧制,改铸小钱。   这也造成了如今益州经济上的烂摊子。   现在的益州,所流通的正是李寿在汉兴元年所铸的汉兴钱,其重仅为1克。   虽然汉兴钱开创了年号钱的先河,但随着成汉覆灭,这种钱币自然要退出历史舞台。   东晋的币制同样混乱不堪,早在西晋之时,朝廷就以曹魏旧钱通行,而不另铸新币。   到了东晋,依旧没有统一的币制,各地大行私铸之风,其中尤以王敦麾下参军沈充所铸的沈郎钱最为知名。   但地方私铸货币,标准不一,难免出现以次充好的现象。   如今桓熙治蜀,自然打算另铸新币。   他召集匠人,在成都城外修建造铸币厂,铸造五铢钱。   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九月十四,第一批新钱出炉,桓熙与定西幕府长史郗超一同前往铸币厂视察。   铸币小吏为桓熙奉上一千枚新钱,虽然此前已经称过了重量,但他还是提心吊胆。   桓熙有言在先,每一千文,需重四斤二两,若是出了差错,便要将他治罪。   “府君,这里正是新出炉的一千枚新钱,还请府君细数。”   桓熙闻言颔首,当即让随他前来的小吏上前清点,不久,小吏回禀道:   “府君,正是千枚,不多不少。”   “称重吧。”   桓熙吩咐道。   小吏应诺一声,当即为新钱称重,郗超凑上前去察看,回头笑道:   “主公,确实是四斤二两,分毫不差。”   铸币小吏不禁松了口气,桓熙夸赞道:   “你做得很好,我不会吝惜赏赐。”   小吏大喜,连忙谢恩。   桓熙摸出其中一枚,钱上刻着永和二字,永和既是当今天子的年号,也是新币的名字,即为永和五铢。   自桓熙验收过后,城外的铸币厂日夜赶工。   当永和五铢被大量生产之后,桓熙终于颁布政令,废除成汉旧币汉兴钱,在蜀地专以永和五铢通行。   同时在各县开设兑换处,供民众以旧币的实际价值兑取新币。 第16章 求玉立信(3000)   随着地震后的重建工作陆续完成,民众尽数搬离了临时安置灾民的棚户区。   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清晨,民众聚集在集市外,只见市前第一间,新开了一家兑币处,门口高挂一杆秤。   欲兑之人,皆可取之,称量新币,在不计较长时间使用造成磨损的情况下,每一千枚,便是四斤二两,绝无虚假。   这一行为不仅存在于成都,益州各郡县皆有安排。   因此,永和五铢又被蜀中百姓称呼为足重钱,深受民众的欢迎。   然而,任何改革都会招来既得利益者的反对。   成汉虽然铸有兴汉钱,但并不禁止民间私铸货币。   如今桓熙禁止其余货币在益州流通,同时禁止民间私铸,当即引来豪族不满。   只是范贲等人的头颅至今被悬挂在城楼上,都已经被风干,而蜀中兵权,名义上被周抚掌控,但各地太守、将领皆为桓家党羽,听命于桓熙。   豪族们不敢暴力对抗,只得另寻他法,可桓熙软硬不吃,他铁了心要规范蜀中的货币体系。   见桓熙态度坚决,蜀中豪强也只得顺从,毕竟不是所有豪强都在铸钱。   桓熙又派遣随从巡视四方,纠察有小吏在兑换过程中,巧取豪夺。   为此,桓熙大开杀戒,一连处死十余名趁机贪污的小吏,百姓为之拍手称快,益州官吏,无不畏服。   益州混乱的货币市场,在桓熙的改革之下,得以井然有序。   但桓熙所要面对的问题不止于此。   抚纳流民、重建成都、劝农课桑、兴修水利等等事情,桓熙一股脑都交给了郗超处置。   以郗超的才能,足堪驱使,而他自己则专注处理獠人出山这一事件。   獠人,即南方蛮人,他们生活于云贵高原。   随着成汉内乱,蜀中人口锐减,獠人也正是在李势统治时期,得以走出大山,北上进入益州各郡。   他们之间并无统属,但在益州山谷之间,足足分布了十余万户,不服管教,时常与当地百姓发生冲突。   这一问题,比之经济问题更为严峻,若是不能妥善处置,益州从此不得安宁。   桓熙没有想过要将獠人赶回大山,十几万户,赶是赶不走的。   况且他们出山,能够有效填补益州人口,关键在于如何能够降服他们。   郗超在安抚流民,组织恢复生产的同时,为桓熙献上一策:   “收服獠人,首在立信,而后施以教化,移风易俗,主公何不效仿商君故事?”   说道立信,商鞅在变法之前,徒木立信的故事,可谓流传千古。   桓熙喜而笑道:   “景兴与我不谋而合。”   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九月末,桓熙由邓遐领兵护卫,巡视蜀郡各县,其中,就去了一处獠人部落视察。   牛鞞县(今四川简阳),初属犍为郡,后归蜀郡。   在县西一处山谷,就有一支獠人部落聚局,今日蜀郡太守桓熙亲临獠人聚落,族长受宠若惊,自然是盛情款待。   一名年轻的獠人猎户早早上山打猎,没有赶上部落中的这场盛会,直到桓熙离开聚落,他才带着猎物回村。   在回村的道路上,偶然间,他瞥见灌木丛中,有物件在太阳底下发着光亮。   “咦!这是何物?”   猎户心中好奇,凑近前去,俯身察看,只见不知是谁,将一枚玉佩遗落在此。   年轻猎户可没有拾金不昧的想法,他赶忙拾起收在怀里,还不忘四处张望,唯恐被人瞧了去。   回到部落,得知今天有贵人前来,前呼后拥,年轻猎户觉着,定是那贵人的随从掉落了玉佩。   想来,贵人多忘事,也没时间再往穷乡僻壤走一遭,回到家中,他献宝似的将玉佩送给妻子。   妻子惊呼道: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年轻猎户没有说实话,笑道:   “是我在山上打猎时捡来。”   妻子高兴不已,赶忙佩在自己腰上,还一个劲地问丈夫好不好看。   猎户自然是连连称赞,只不过妻子还是将玉佩收了起来,虽然很想与人炫耀,但还是害怕失主寻过来。   与此同时,暂住在牛鞞县城的桓熙突然发现自己丢失了一块家传的玉佩。   桓熙愁眉苦脸的对牛鞞县令叹息道:   “那枚玉佩并不值钱,却是家传之物,是祖父传给家父,家父又赠给的我,今日丢失祖父的遗物,桓某又有何面目再见父亲。   “烦请县君为我四处张贴告示,若能寻回玉佩,桓某愿赏钱十万。”   顶头上司交待的事情,牛鞞县令又怎敢怠慢,他立即在全县各地张贴告示,一时间,不仅是牛鞞县,就连邻近各县的百姓,也尽皆闻风而动,去找这枚所谓的家传玉佩。   毕竟十万钱可不是小数目,那些永和五铢堆在一起,光是重量就高达240斤。   其中,不乏有人持着玉佩前来,企图蒙混过关。   对于这些人,桓熙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还赠给他们回去的盘缠。   桓熙悬赏十万钱寻找家传玉佩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位于穷乡僻壤的獠人部落。   猎户听说消息,想起自己的玉佩,正是贵人来访的那天拾到的,他快步赶回家中,只见房屋门窗紧闭,猎户担心的冲上前,将门板拍得啪啪作响。   屋内传来妻子惊慌的声音:   “是谁?”   猎户不禁松了口气,他赶忙道:   “是我回来了,快开门。”   话音刚落,房门开了一条缝隙,妻子见真是丈夫回家,赶忙将他拉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屋内昏暗,但亮着烛光,猎户一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那枚玉佩。   妻子紧张的问道:   “你与我说实话,这枚玉佩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猎户如今也不再隐瞒,如实道出,自己是在回部落的路上捡到的。   说着,便要拿上玉佩往县城领赏,妻子却将他拽住:   “且不说这玉佩是不是真的,你一个人去,若是那些晋人不认账,又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将你打杀,把玉佩抢了去,伱非但领不到赏钱,还得丢了性命。”   猎户疑惑道:   “你是要与我同去?”   妻子白他一眼,说道:   “我去有什么用,你应该找上族长,带着大家一起前往县城,这才能够有个照应。   “哪怕那位贵人不认账,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会做出杀人夺玉的事来,多多少少会给些赏赐。   “到时候我们分出部分给族人,自己总归能够留下一些好处。”   猎户恍然,拿着玉佩就要出门找族长,妻子又将他叫住:   “你是要一个人去?”   猎户不解?   “不是你让我去找族长吗?”   妻子无奈道:   “你去将邻里亲戚都叫上,众人一起去找族长。”   当猎户带着亲朋好友兴冲冲跑到老族长的家中时,这位族长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从猎户口中听说事情经过,老族长接过玉佩,仔细打量后,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好玉,怎么可能是贵人的家传之物。”   可猎户强调,他就是在贵人来访的那天捡到的,老族长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数十名青壮往县城走一遭。   次日,老族长带领众人来到牛鞞县城,县城人满为患,都是前来向桓熙进献玉佩之人。   桓熙不得已,只得从成都调来军队,维持治安,以防发生暴乱。   馆舍前排起了长队,老族长眼看着身前之人,一个个满怀期待的奉上玉佩,却只得沮丧的领了盘缠离开。   但老族长不知道,周围人也都在关注着他们,倒不是獠人的奇装异服。   他们要么独自前来,或者顶多叫上三两个好友同行,哪像这些獠人,居然一道来了数十人。   当轮到年轻猎户时,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玉佩,交给门口的小吏。   小吏看了一眼玉佩,笑道:   “你想要来碰运气,也该下些本钱。   “旁人所献,都是由上等玉石打制,可你这玉佩的用料,分明就是下等玉石,也敢来这里招摇撞骗。”   围观众人尽皆哄笑,有人嘲弄道:   “这些獠人,就是眼界低,想要糊弄事都不知道挑些好的。”   獠人青壮无不对那人怒目相视,若非馆舍有重兵把守,只怕就要拳脚相加。   他们虽然出山不过数年,但与汉人打交道多了,多多少少也会些汉话。   老族长在一旁恳请道:   “这块玉佩确实是贵人造访时在路边捡到的,还请这位官爷呈给贵人过目。”   小吏无奈叹了口气,谁让桓府君有言在先,凡是所献之玉,都要亲自过目。   “行了,你们且等着吧。”   小吏答应一声,转身入府。   桓熙此时正坐在前厅,与牛鞞县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当小吏将玉佩双手奉上,桓熙为之眼前一亮,他一把夺过,仔细打量着,欢喜道:   “这正是我的家传宝玉!”   别说是小吏,就连牛鞞县令也都瞠目结舌,他瞧得分明,这枚玉佩实在称不得上品。   但牛鞞县令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称贺:   “恭喜府君,家传之玉,物归原主。”   桓熙应付一句,立即吩咐邓遐道:   “应远,速速命人将赏赐取来。”   当邓遐带着亲卫将十万钱由推车推来,桓熙这才命小吏为他引路,自己要出门见一见归还玉佩之人。   牛鞞县令讨好道:   “府君身份尊贵,何须出门相见,直接将人唤来即可。”   桓熙懒得再理他,自己煞费苦心演了这场戏,观众自然是越多越好,哪能把门关起来演。   无需桓熙催促,小吏赶忙引路,而县令虽然拍错了马屁,但也还是跟了过去。   下一章在晚上,桓熙在蜀中待不久。 第17章 痛失一臂(3000)   当满载钱币的小推车被推出来时,围观众人看着高高垒起的十万枚五铢钱,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而前来领赏的獠人们更是激动不已,他们此前也没有把握这位贵人是否真的言而有信。   桓熙从馆舍走了出来,他高举着玉佩,问道:   “是谁为我寻回了家传之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年轻猎户,猎户激动的举起了手:   “回禀贵人,是我!”   玉佩本就是桓熙有意丢弃,自然不会追问猎户是如何回来的。   “这十万钱如今归你所有,你先仔细清点,若是少了,及时告我,我再替你补上,若是伱担心回去的道路不安全,我可以派人护送。”   猎户觉着有这么多族人在场,无需桓熙派人相送,老族长却在此时插话道:   “那就劳烦贵人了,至于这些钱币,无需清点,老朽相信贵人。”   老族长知道,桓熙是出于好意,毕竟对方并非不知道他们这群獠人的住处,前不久还去巡视过呢。   对方声称不用清点,但桓熙坚持道:   “与人交易,钱货都要当面点清,更何况是十万钱的赏赐。”   十万钱,刚好是一百贯,抛开细绳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每贯2斤4两,本可以称量,但桓熙却让人当众一枚枚的细数。   众人数过之后,猎户欢呼雀跃道:   “真的是十万枚五铢钱!”   当天,就有一支军队将獠人们送回部落,沿途不知有多少人看得眼红。   桓熙并不关心他们怎么分配,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以十万钱从獠人手中换回遗失之玉,当这件事情传扬开来,足以让他在益州獠人部落之间,树立威信。   如果按照史书记载,就该是远近部落,纷纷来投,但事情并没有这么容易。   这些獠人平素自由散漫惯了,凭什么要向你缴纳赋税。   桓熙在立信之余,暗中使人挑拨獠人部落之间的关系,引发他们的矛盾。   而官府却只保护愿意接受编户齐民的獠人部落,若是有在籍的獠人部落遭受侵害,必遣军队助阵,拉一派,打一派,久而久之,才真正实现了益州獠人部落争相来投。   但这还远没有到能够放松的时候,桓熙还得派遣农官,往各县教导獠人耕种,带领他们兴修水利,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些獠人才会真正归心。   由于现阶段,桓温也知道益州在经过多年的战乱之后,急需休养生息,桓熙得以在蜀中轻徭薄赋,仅仅不足一年时间,桓熙治蜀,卓有成效。   益州百姓,无论汉獠,无不交口称赞,他在益州百姓与桓温将佐之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当然,这也与成汉君臣无道,统治暴虐有关。   与他们一对比,更能彰显出桓熙在蜀地的德政。   只是相比较桓熙在民间的贤名,还是有部分官吏在私底下抱怨桓熙太过苛刻,究其缘由,还是桓熙所推出的考成法。   此前考成法在安西幕府试行,等到桓温伐蜀之后,积累了巨大的威望,得以在荆、益、梁、宁、雍、司六州推行。   新法的推广,对行政效率的改善是显而易见的,但也让部分官员觉着自己被约束,不得自由。   只是如今桓家势大,亲党羽翼遍布六州,这些人也只敢在背后议论。   同时,桓熙以十万钱寻回家传玉佩的故事也从益州流传到了外地。   得知此事的司马兴男心疼不已,那可是足足十万钱。   她埋怨道:   “熙儿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持家,哪有十万钱去换一块玉佩的道理。”   说着,她转头看向桓温: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熙儿还有一块家传的玉佩?”   桓温得意的笑道:   “哪有什么家传玉佩,这是熙儿效仿商公,与民立信。   “以区区十万钱,抚纳獠人之心,真不愧是我桓温的儿子。”   司马兴男白他一眼:   “还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   “只恨那何充福薄,看不到我儿今日的成就。”   桓温劝慰道:   “何相在世时,对我有恩,如今斯人已逝,死者为大,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司马兴男嘟嚷两句,也不再记恨亡者。   时间来到永和四年(公元348年),朝廷关于伐蜀的封赏也终于下达。   桓温作为伐蜀主将,拜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   袁乔进号龙骧将军,封湘西伯。   益州刺史周抚晋爵建成县公。   朱焘为平西将军,其余诸将,各有封赏。   身为嫡长子的桓熙也被桓温确立为世子,成为西部六州实际意义上的储君。   正当众人为朝廷的封赏而欣喜不已的时候,永和四年,五月,梁州刺史,桓温谋主袁乔却在汉中一病不起。   闻听噩耗,桓温如遭雷击。   如果说桓熙是他的左膀,那么袁乔无疑就是桓温的右臂,灭亡成汉,仰赖二人之功。   袁乔命人送来密信,他自知命不久矣,在信中与桓温诀别。   桓温捧着信纸放声大哭,见者无不动容.   若非他身居重任,轻易不能离开荆州,桓温非得前往汉中,去见袁乔最后一面。   同袁乔的诀别信一同被送来江陵的,还有他发往建康的奏表。   袁乔在将死之际,举荐益州长史、蜀郡太守桓熙为梁州刺史。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桓熙在蜀地的政绩,已经证明了他能够担任方面之任,而益州长史兼蜀郡太守的身份,接任梁州刺史一职,也能够堵上悠悠众口。   袁乔与桓熙的交情不错,在伐蜀的过程中,二人时常不谋而合,袁乔不知道桓熙作为穿越者,早已洞悉他的想法、态度。   因而,生出知己之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当初,是桓熙坚持将司马勋逐出梁州,如今,袁乔推荐桓熙接任自己,也是在投桃报李。   桓温命人将奏表送往建康,又遣人入蜀,召桓熙东出,前来江陵。   不久,梁州刺史、龙骧将军袁乔病逝于汉中,桓温痛失一臂,哀恸不已。   益州刺史周抚得知桓熙将要离开益州,当即骑乘快马,从彭模赶来成都相见。   成都的宫室依旧残破不堪,桓熙在这里住了接近一年,始终没有修缮宫室,改善自己的住处,与成汉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抚看着眼前破旧的殿宇,对于桓熙能够深得益州人心,也不再感到惊奇。   桓熙热情相迎,怎么说周抚也是他的上司,不可怠慢。   二人寒暄几句,来到正厅,周抚长话短说:   “世子走后,周某实在不知谁能继任,主政益州,还请世子为我举荐贤才。”   说着,周抚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郗超,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要桓熙将郗超留在益州,主持政务。   郗超是桓熙在政务上最得力的助手,蜀地如今政通人和,郗超功不可没。   周抚请求留下郗超,维持现状,由郗超取代桓熙,与自己分理益州军政,并不是周抚真的不爱权,而是在向桓熙示好。   他并不是真的求贤若渴,而是在向桓熙示好。   郗超与桓熙的关系可谓人尽皆知,如果郗超留下,桓熙即使不在蜀中,也能通过郗超,继续把持益州政务。   周抚认为桓熙不会拒绝,就连在旁侍立的郗超都忍不住屏息以待。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桓熙却摇头笑道:   “周公是益州刺史,桓某此去,周公自当另聘长史,岂可来我这里抢人。   “景兴固然是我的心腹,但周公同样是我与父亲能够信任之人。   “周公与我志同道合,无需以此取信于熙,益州之事,皆委于公,万莫相疑。”   桓熙一席话,将对周抚的信任彰显得淋漓尽致,又怎能不使他感激涕零。   当然,桓熙有底气能够放权,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益州各郡的太守、镇将,都是他们父子的人。   而周抚的子嗣,包括周楚在内,正在江陵,名为听用,实为质子。   郗超没能名正言顺的执掌益州政务,略微有些失落。   但他也能够理解桓熙想要将自己带去梁州的想法。   哪知桓熙并未将话说完,他继续道:   “自伐蜀之后,家父与朝廷交恶,急需一位谋主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之中。   “我正要向父亲举荐景兴,至于长史的人选,还请周公另聘良材。”   话是对周抚说的,但却是说给郗超听的。   按理说,郗超前往桓温身边作为谋主,能有更大的作为。   毕竟桓熙只是桓家的继承人,而桓温才是如今的六州之主   可郗超却激动道:   “得蒙主公看重,郗超感激不尽,然而天无二日,郗超心中,只有主公一颗太阳,还请主公允许下官追随左右。”   桓熙明白他的心意,长叹道:   “我又如何舍得与景兴分开,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别,父亲不仅要筹谋北伐,更需要与朝廷公卿争斗,只有在江陵,景兴才能真正尽展所学,桓某只得忍痛割爱。”   郗超听得桓熙解释,哪怕再是不舍,也只能含泪答应下来。   今天没有了。 第18章 父子重逢(3000)   许多事情,不能细想,当初桓熙赶走司马勋,力荐袁乔担任梁州刺史,如今看来,就像是为自己铺路。   一年的时间,他已经通过在益州做出的成绩,向世人证明他能够主政一州之地,而在益州长史兼蜀郡太守的位置上,也更方便他冲击梁州刺史一职。   周抚摇摇头,将这种荒诞的想法抛在脑后,毕竟袁乔是因病而亡,并非被人毒杀。   在益州时,也看不出袁乔身体有恙,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掐算出他人的寿命。   周抚觉得,这一切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在离开成都之前,周抚向桓熙承诺,将效仿曹参故事,在益州延续桓熙的政令,上演一出萧规曹随。   世人皆认为桓温是当世英雄,尤其是在他灭亡成汉之后,无人再有怀疑,可周抚却隐隐感觉,桓熙的才能或许更在其父之上。   哪怕是在待人接物上,也实在挑不出瑕疵。   毕竟,当时就连郗超都以为,桓熙面对周抚的提议,会选择顺水推舟,将他留在益州。   然而,桓熙却选择了相信周抚,这让本就效忠于桓氏的周抚再次感受到了信任,对桓家父子,从此更是死心塌地   翌日,天朗气清。   桓熙即将离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成都,百姓偕老扶幼,跪在门外,哭求桓熙留下。   听着门外的喧哗声,桓熙狐疑的看向郗超,责怪道:   “弄出这般阵仗,也要提前与我说一声。”   他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郗超大呼冤枉:   “此事绝非下官所为。”   桓熙知道,郗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其余亲信,众人纷纷撇清关系,表示与自己无关。   郗超笑道:   “这都是主公治蜀有功,百姓不愿主公离去,自发而来。”   蜀中百姓久经骚乱,好不容易在桓熙的治下过上一年多的安生日子。   与其说是百姓们舍不得桓熙离开,倒不如说他们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确认不是亲信们捣鼓出来的阵势,桓熙也是由衷的欢喜,至少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但益州虽好,却非久居之所,梁州与关中毗邻,不久北方就将发生巨变,那里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尽管百姓们夹道哭求留下,但桓熙还是以父命难违为由,含泪与民众道别。   桓熙站上马车,对众人道:   “今日我虽离开,但周刺史不会更改此前的政令,诸位父老尽管放心。”   有了桓熙这句保证,百姓这才不舍的放开道路,朝两侧分开。   桓熙掀开门帘,坐回车厢,李媛已经贴了上来,紧紧环抱住他的手臂,将头靠了过来。   看得出,离开自小生长的成都,她的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   桓熙抚着她的黑发,宽慰道:   “有我在,无需害怕。”   李媛点点头,哪还有当初不情愿的模样。   随着桓熙一声令下,郗超、朱序、邓遐三人率领亲卫护着马车,穿过人群,向城外而去。   当初桓熙跟随父亲伐蜀,沿途攻坚克险,走得极为艰难。   但离开蜀地,路途可要顺畅得多。   三峡两岸,七百里崇山峻岭延绵不绝,江水在群山间奔涌,一艘大船顺流而下。   桓熙站在甲板上,目睹沿途风光,想到李白那首《早发白帝城》很是应景,正要吟咏,但仔细想想,随即作罢。   陪在身边的李媛不是谢道韫,她并不喜好诗文。   郦道元曾在《三峡》一文中记道: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此言果然不假,桓熙清晨出白帝城,傍晚已经抵达了江陵。   船还没靠岸,望见前来迎接的亲人,桓熙高兴的在甲板上挥着手。   司马兴男也注意到了桓熙,但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李媛的身上。   此前桓温虽然涉险过关,但司马兴男对于他们父子争风吃醋的传言,还是在意得很。   毕竟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嫡长子。   二人居然争抢同一个女子,这种事情别说是司马兴男这样的妒妇,哪怕心胸再怎么开阔的妇人,恐怕都难以释怀。   然而,当真正见到李媛的容貌,司马兴男只觉得自愧不如。   她出生皇室,也算见过许多堪称绝艳的女子,可那些人相较于李媛,还是要差了一些。   船刚一靠岸,桓熙便迫不及待的走下船,向母亲行礼。   司马兴男仔细打量着他,母亲二人分别已经一年半,她不禁感慨道:   “熙儿长高了,身子也壮实了。”   桓熙笑道:   “母亲还是从前那般容月貌。”   司马兴男白他一眼:   “可比不上你身边的这位女子。”   桓熙连忙为母亲介绍李媛,李媛欠身一礼,她虽然是氐族人,但作为成汉公主,礼仪方面自然是挑不出毛病。   司马兴男微微颔首,回去的路上,司马兴男邀李媛与她同车,桓熙却不放心。   自己母亲是个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不过,万一车上藏有利器,李媛只怕就要香消玉殒。   司马兴男看出了桓熙的担心,无奈道:   “她又不是你父亲的侧室,我再怎么妒忌,也不会为难你的宠妾。”   打消顾虑之后,桓熙也不再阻止,他去了另一辆马车,与前来迎接他的弟弟们同乘。   桓温虽然没来,但桓济等人却与司马兴男一道来了。   回城的途中,司马兴男与她的女儿一直打量着李媛,看得李媛娇羞不已,只得低下头,躲避她们的目光。   李媛乖巧点头,司马兴男见她这模样,不禁感叹: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幸亏有熙儿在,否则若是让那老奴得手,只怕他要在成都长住,乐不思归。”   回到桓府,司马兴男让人将李媛带去桓熙的院落安置,自己则与桓熙一同去见桓温。   桓温公务繁忙,因此没有出城相迎,但此时也已经回到了家中。   听说要去见父亲,桓济等人连连推说身体不适,一溜烟跑没了影。   桓温平素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自然而然的就要在子女面前找补回来,对他们管教甚严,动辄喝斥。   母子二人来到书房时,桓熙正瞅着案上的舆图沉思,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笑道:   “熙儿回来了。”   桓熙上前行礼:   “孩儿拜见父亲,父亲别来无恙。”   桓温憔悴了许多,可见,袁乔之死对他打击很大。   “为父身体硬朗得很,伱无需挂念。”   说着,桓温招呼桓熙上前。   厢房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桓温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他指着舆图上的六州之地,兴致勃勃道:   “若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我们桓家如今坐拥半壁江山,如果甘心为人臣子,将来死后,只怕是要被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所笑话。”   不同于华语歌坛的半壁江山,桓温的势力范围比之朝廷更为辽阔。   桓熙还未表态,司马兴男就忍不住讥讽道:   “你本刑家,有今日地位莫非还不知足?竟然作此非分之想,觊觎我们司马家的江山。”   桓温不知道司马兴男今儿究竟怎么了,居然这么大的火气。   桓熙见状,仗义执言:   “母亲此言差矣,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曹氏拥兵,所以篡汉,司马掌权,得以代魏。   “今日我家执掌六州之地,盛极一时,这天子之位,母亲的侄儿坐得,将来孩儿莫非就不能坐?”   司马兴男笑着夸赞道:   “我儿好志气,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桓温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在司马兴男离开后,满腔怨气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自己觊觎皇位,就是有非分之想,桓熙藏不臣之心,便是怀丈夫之志。   桓熙见桓温出神,问道   “父亲在想些什么?”   桓温回过神来,以思虑军国重事为由,敷衍过去,他对桓熙道:   “朝廷已经准了彦叔(袁乔)临终所请,但希望你往建康走一遭。”   会稽王司马昱倒不是想要借此将桓熙扣押在建康,作为人质。   如今他们只希望桓温能够安分守己,彼此间能够相安无事即可,又怎么会主动挑起矛盾。   之所以让桓熙入朝,只是想要借机确认他对朝廷的态度。   当初桓熙在建康时,因为何充的评语,众人都不曾关注他。   如今哪怕是太后,也对桓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要见上一面,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这般年纪,立下如此功勋。   桓熙对此不置可否:   “去一趟也行,京师人杰地灵,孩儿正巧可以在上任之前,往建康招揽一些人才,只是还请父亲往夏口屯驻重兵,作为接应。”   桓温点头应下,又道:   “虽说朝中没人敢加害你,但还是要带上一支卫队同行。”   桓熙感受到父亲的关心,心中一暖,随即又为桓温举荐郗超,桓熙称赞道:   “景兴卓越超群,有旷世之才,堪为父亲谋主,还请父亲莫以常人待之。”   桓温有些不解:   “郗超是你的心腹,甚为得力,你今后将要出镇梁州,为何要将他留在江陵。”   桓熙正色道:   “孩儿能有今日,是依靠了父亲的权势,如今父亲急需人才辅佐,孩儿又怎会吝啬郗超一人。   “只希望父亲将来能够再进一步,此诚孩儿之愿。”   下一章在晚上八点。 第19章 旧友生隙(3000)   桓熙一席话,简直说到了桓温的心坎上,使他大感欣慰。   起初,桓温携灭国之威回到荆州,固然恐吓住了朝臣,可他的家庭地位依旧没有提高。   在司马兴男面前,始终是个弟弟。   司马兴男并非全无倚仗,以前是靠着长公主的身份,如今则有桓熙替她挣脸。   此前,桓温试探性地向司马兴男提出想要纳妾,被司马兴男的断然拒绝,桓温气不过,怒道:   “我能灭国,却不能纳妾!”   司马兴男针锋相对:   “老奴,没有我儿,你得不了益州!安敢独据伐蜀之功!”   曹操能杀许攸,但桓温却拿司马兴男没有办法。   桓熙所言,也并非是糊弄桓温,而是出自真情实意。   以曹魏篡汉举例,后人皆骂曹丕,可谁又因此骂过曹叡。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父爱如山,有桓温这座高山在,国贼的骂名,怎么也不能落到桓熙的头上。   指不定将来,桓熙为了一个好名声,还得装模作样的保护褚太后与小皇帝,使她们孤儿寡母不受桓温迫害。   当桓温篡位以后,桓熙这位东晋最后的忠臣,即使满心不愿,也只得迫于无奈,坐上储君之位。   至于桓温的名声,就不是桓熙所要考虑的了。   有司马兴男、桓熙这对贤妻孝子,桓温的家庭也算是幸福美满了。   桓熙出门之后,径直去寻郗超,让他前往桓温的书房,桓温虽然清楚郗超的才能,但还是想要与他促膝长谈一番。   而桓熙没有留在家中,他又不喜欢ntr,自然不愿意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心腹与父亲相谈甚欢的模样。   桓熙盯着月色来到谢府。   不同于早前的亲密无间,谢奕对待桓家父子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既有桓熙未婚纳妾,也有桓温与朝廷的对立,以及谢奕夹在二者之间的尴尬处境。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奕在政治上的失意。   谢奕贵为司马,又是桓温的挚友,儿女亲家,不曾追随桓温入蜀,按理来说,留守后方之人,非谢奕莫属。   然而桓温却以庾亮、庾翼的旧部范汪为留事,加抚督梁州四郡诸军事,委以后方军政大权。   说到底,还是桓温不信任谢奕,他以谢奕为司马,更像是拉谢家为盟。   这让谢奕对二人之间的友谊也产生了怀疑,不由大失所望。   因此,今夜桓熙登门,谢奕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桓熙知道其中原因,若不是为了商量婚事,他也不想来这里看人臭脸。   “岳翁.”   桓熙刚开口,就被谢奕打断:   “你与令姜尚未完婚,老夫不敢受此称呼。”   桓熙一怔,随即接话道:   “小子此来,正是想要请示谢公,希望能将令姜接来江陵,与之成亲。”   他如今年满十七,谢道韫也十六岁了,这个年纪结婚,刚好合适。   然而谢奕却摇头道:   “此事为时尚早,且过几年再说。”   桓熙看穿谢奕如今有了悔意,想将这桩婚事拖黄。   他能够理解谢奕心怀怨恨,但不肯放任他搅合了自己的婚事,桓熙不再与他商量,当即告辞,准备另想法子,绕过谢奕。   与谢奕不同,谢母的态度可要和善许多。   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桓家父子权势滔天,谢奕为了自己的喜憎与桓家交恶。   将来谢道韫嫁入桓家,只怕会受父亲的连累,被公婆不喜,为丈夫所憎。   谢母将桓熙送出门,替谢奕致歉,桓熙又岂是不分是非之人,他反而宽慰道:   “岳母大人无需担心,小婿并非小肚鸡肠之辈,还请岳母替我转告谢公,我一定要娶令姜为妻,此志不容更改。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我想总有一天,谢公能够明白我对令姜的情意。”   话是这么说,但桓熙已经在打算绕开谢奕,他可不想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能够以真情打动对方。   谢母不明其真实想法,颇为动容,送走桓熙之后,她忍不住责怪谢奕:   “熙儿是熙儿,临贺公(桓温)是临贺公,我知道夫君与临贺公有隙,可也不给向熙儿使脸色。   “你素来不耐俗务,为何要为了留后一事,一直气到现在。”   谢奕不耐烦道:   “妇人之见,伱懂什么。”   谢奕可以不耐俗务,但桓温却不能在留后的人选上无视他。   否则,以谢奕与桓温的关系,却让范汪作为占据要职,不明真相之人,还以为他谢奕难堪重任。   桓熙回到家中,夜色已深,正要与李媛亲热,却听见司马兴男在门外叫唤自己。   “母亲,深夜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桓熙很是无奈。   司马兴男也窝了一肚子的牢骚:   “熙儿,你那部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与你父亲在书房中闭门谈了许久,始终不见出来,还让不让人睡了。”   原来是司马兴男久久不见桓温回房歇息,便去厢房察看,却见桓温与郗超秉烛夜谈,二人谈兴正浓,一时半会只怕没有散场的意思。   桓熙笑道:   “景兴是国士,孩儿也时常与他彻夜长谈,若是困了,就在偏厢同榻而眠。   “如今孩儿让他辅佐父亲,父亲得一国士,只怕今夜都不会回房,母亲还是不要再等了。”   事情正如桓熙所料,郗超所言,屡屡贴合桓温的心意,使其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夜还真就让司马兴男独守空闺。   翌日,桓熙启程前往建康,桓温一宿没睡,如今在家补眠,并没有前来送行。   而郗超却强打精神,来到了码头。   桓熙问起二人交谈的结果,郗超坦诚道:   “下官没有辜负主公的期望,今早桓公拜我为征西主薄,执掌机密。”   桓熙也为郗超感到高兴,他纠正道:   “如今景兴不再是我的幕僚,自当更改称呼,岂可继续称我为主公。”   然而郗超却不愿改口,桓熙也只能听之任之。   郗超见司马兴男在旁边欲言又止,知道他们母子还有话要说,当即告辞离去。   他一走,司马兴男果然凑了上来,她看着一旁的李媛,对桓熙道:   “熙儿,你真要将她留在江陵?”   桓熙也不想这样,但他往建康,不仅是朝见天子、招揽人才,同时也要去见谢道韫。   无论如何,将李媛带在身边终归不太合适,也只能将她留在江陵,等前往汉中之时,终归是要经过江陵的,再来接她也不迟。   只是当着李媛的面,话显然不能这样说,桓熙叹道:   “此番入朝,暗藏凶险,孩儿无暇享受温柔,倒不如让阿媛在江陵替我侍奉母亲,等回程之时,再来接她。”   李媛哽咽着答应道:   “阿媛定会在家孝顺公婆。”   司马兴男突然道:   “熙儿,你尽管放心,有为娘在,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桓熙当然不会怀疑司马兴男是否有能力护住李媛,毕竟母亲在家中向来强势,况且桓温也不是色中饿鬼,怎么会去打李媛的主意。   他在码头与家人道别之后,由朱序、邓遐领着卫队登船,护送桓熙离开。   然而此行,并不是直达建康,桓熙中途在豫章郡下船。   如今的豫章郡治南昌县,并没有滕王阁屹立,但是,前荆州刺史庾翼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庾方之、庾爰之举家迁来了豫章,将他安葬在南昌城外。   桓熙此来,正是为了祭奠庾翼。   倒不是说二人有多少交情,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与这位舅公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之所以特意走这一趟,无非是为了作秀。   如今桓温麾下,诸如范汪、周抚、朱焘等人,都曾是庾翼的旧部,桓熙前来拜祭庾翼,既是做给他们看的,也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感念旧情,并没有因为父亲权倾一时,而眼高于顶。   只是桓熙来到南昌,庾家兄弟并没有露面,想来是目睹了桓家如今的权势,心理不太平衡。   他们只会认为是桓家抢夺了庾家的风光,而不会考虑如果是自己主政荆州,能否抓住机会,灭亡成汉。   当然,桓熙也并不在意二人究竟如何作想,都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周抚等人虽说是庾家旧部,但桓温伐蜀之后,声威大振,更胜庾翼。   这些人可能会因为桓熙祭拜庾翼而心生好感,但绝不会为了庾翼的两个儿子背叛桓温。   这场祭礼,桓熙办得极为风光。   他当着前来瞧热闹的百姓之面,特意在庾翼墓前烧去此前誊抄的益、宁二州及梁州四郡图册,以慰庾翼在天之灵,被世人传为佳话。   祭礼过后,桓熙也没有继续留在南昌的理由,他登船离去,直向建康。   五马渡,位于建康城外,幕府山北麓,因西晋末年,琅琊王司马睿、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彭城王司马纮在此渡江而得名。   桓冲得知桓熙即将抵达,一清早就与妻子王女宗守在码头。   他与王女宗新婚不久,早了桓熙一些时日带着妻子回门,来到建康。   桓冲可没有桓熙的福气,能够自己择偶,他是听从其兄桓温的安排,与琅琊王氏联姻。   而王女宗之父王恬,正是王导次子。 第20章 桓郎抵京(3000)   王女宗在码头久等,不见桓熙到来,心中不禁有了些怨气,她朝着桓冲抱怨道:   “虽说他们父子位高权重,可夫君怎么说也是长辈,哪有迎候晚辈的道理。”   对于这门婚事,王女宗自己并不情愿,倒不是嫌弃桓家的门第不如琅琊王氏,而是觉得他们属于将门的范畴。   王女宗的父亲王恬自小爱好武艺,因此不受王导的喜爱,也遭到时人的讥讽。   东晋的风气就是这样,崇尚所谓的名士之风。   王导见到习文长子王悦则喜,见到好武的次子王恬则怒,王女宗自小目睹父亲的处境,受周围人的影响,对于武夫,也是打心底的瞧不上眼。   只不过碍于联姻的需要,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安排,嫁入桓家。   此前桓温戎装打猎,偶遇刘惔、王濛在亭中谈玄,刘惔就曾嘲笑他:   ‘老贼,你为何这副装扮。’   桓温反唇相讥:   ‘我若不身穿戎装保家卫国,你们哪能坐在这里谈玄。’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体现把持舆论风向的名士们对待武人的态度。   相较于王女宗心有不甘的嫁入桓家,桓冲对于兄长安排的这桩婚姻可谓欣喜至极。   王女宗不仅出身高贵,更是生得貌美,她父亲王恬年轻时候也是名噪一时的美男子,王导曾拍着王恬的肩膀感慨:   ‘阿囡,可惜你的才学与相貌不相称。’   对于这样一位貌美的妻子,桓冲多有包容,他很清楚妻子的态度,哪怕对武人的蔑视藏得再深,可夫妻相处,平日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桓冲见王女宗等得不耐烦,他宽慰道:   “稍安勿躁,我虽为叔父,但与熙儿自小相伴长大,情谊深厚,今日他来建康,我又怎能无动于衷。”   王女宗撇撇嘴,倒也没再抱怨。   又等了好一会,在船只往来,络绎不绝的五马渡口,桓冲夫妇终于等来了桓熙所乘的客船。   一上岸,桓熙就忍不住与桓冲深情相拥。   “有劳五叔久候。”   桓熙动容道。   受原主记忆的影响,他见到桓冲,总是觉得亲切。   桓熙年少时,父亲桓温忙着博取名声,建立功业,通常是不顾家的,而母亲在生养了桓济等人之后,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桓熙身上,一直以来,都是这位年长他四岁的叔父伴着自己。   只是在原时空中,二人却因为桓温临终前的安排而反目。   桓熙与桓济不满叔父掌权,企图谋刺桓冲,桓冲得知消息,甚至不敢去为兄长奔丧。   最终,桓熙、桓济兄弟二人被擒,桓冲将他们迁往长沙,不曾害他们的性命。   如今叔侄重逢,桓冲也是满心欢喜,他笑道:   “我只不过是在渡口等候,哪比得上伱们伐蜀凶险。”   说着,他为桓熙介绍王女宗,桓熙赶忙见礼道:   “侄儿拜见婶婶。”   王女宗仔细打量着他,哪怕是作为王恬的女儿,王女宗也不得不承认,桓熙生得好相貌。   “无需多礼,我早就听说了雏凤之名,熙儿在益州一鸣惊人,举世称奇,你叔父也时常向我炫耀。”   作为高门贵女,该有的涵养,王女宗还是具备的,哪怕心底瞧不上武夫,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只是王女宗明明与桓熙年岁相仿,却称呼他为熙儿,这让桓熙觉得心里膈应。   桓熙又为桓冲引见朱序、邓遐二人,桓冲见二人身材雄壮,目有精光,不由称赞道:   “真乃壮士也。”   说罢,桓冲笑道:   “莫要在此久留,我在家中已经备好了酒菜,熙儿,快快随我入城。”   然而,入城之时,却遇到了难题,原来是桓熙来建康的消息被好事者传得人尽皆知,建康百姓围堵在城门处,争相一睹雏凤真容。   场面虽然不如卫玠入建康时的热闹,但桓熙不露面,显然是进不得城,   迫于无奈,桓熙只得走出车厢,与围观众人拱手道:   “在下谯国桓熙,奉朝廷传召而来,回家沐浴之后,自当入宫面圣,还请诸位父老容我通行。”   他一现身,立即引得妇人们的尖叫,瓜果从四面八方投来。   这是古代妇人表示爱慕的淳朴方式,正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却吓得桓熙大惊失色。   他跟随父亲伐蜀,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初流矢射到桓温的马前,桓熙依旧从容镇定,可是建康妇人的热情却着实吓着了他。   桓熙唯恐被瓜果砸伤,只得躲进了车厢里,可苦了朱序、邓遐,还得冒着被砸的风险,替他开道。   乌衣巷,张府。   谢道韫依旧在张彤云家中作客,她素来自恃才气,一般的女子可入不得谢道韫的眼,也只有同郡的张彤云才名远扬,能够与她为友。   二人是邻居,往来密切,今日谢道韫在张府,说不定明日张彤云就去了谢府。   谢道韫抚琴,张彤云弹瑟,琴瑟和鸣,让刚刚步入园的张玄不由抚掌称赞。   一曲奏罢,张彤云笑道:   “阿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道韫见张玄回来,正欲告辞,却听张玄笑道:   “我在城门处瞧了一场热闹,人群散了之后,我也兴尽而归。”   张彤云好奇道:   “今日有什么热闹可瞧?”   张云看了谢道韫一眼,说道:   “是桓家的雏凤抵京,建康民众争相围观,桓熙初时意气风发,怎奈妇人们太热情,投去漫天的瓜果,硬生生将雏凤逼回了车厢。”   谢道韫自然是知道桓熙今日将会来到建康,只是碍于颜面,不曾相迎。   此刻听说桓熙已经入城,忍不住想要去见他,可又担心失了矜持,还是决定等他来找自己。   ‘如果他的心里有我,一定会来找我的。’   谢道韫心道。   张彤云听了兄长的一番话,笑道:   “雏凤有天人之姿,才貌出众,也难怪那些妇人按捺不住,向他表达倾慕之意,只是她们却不知道,桓郎早有婚约。   “令姜,今后出门,还是要多带些随从,指不定就有哪家妇人因爱生恨,迁怒于你。”   谢道韫大窘,但她捕捉到张彤云话里的漏洞,疑惑道:   “姐姐何时见过桓郎?”   如果没有见过桓熙,又怎会晓得他相貌出众。   张彤云也不隐瞒,当即说起了当初桓熙冒其叔父桓冲之名,与张玄对弈之事。   “你那未婚夫婿不仅上马领军,下马安民,更是精通棋道,我家兄长可不是他的对手。”   谢道韫有些吃惊,张玄的棋道水准在建康有口皆碑,想不到桓熙弈棋,更在张玄之上,又想起桓熙也擅诗文,一时间,谢道韫也有些觉得是上天偏爱自己,才给了她一位如意郎君。   张玄笑道:   “旧事不必重提,我在人群中听桓郎说,回家沐浴之后,先要入宫拜谒,只怕一时半会抽不出空闲。”   这话是说给谢道韫听的,说罢,他就告辞离开了园,又回自己院子里看棋谱去了。   谢道韫得知桓熙一时半会没时间看望自己,索性就留在了张府,与张彤云奏乐谈诗。   二人谈了好一会,张彤云突然问道:   “雏凤有经世之才,又通武略,晓棋道,就是不知他的文采如何。”   谢道韫信口答道:   “也是极好的。”   张彤云好奇地追问道:   “令姜莫非见过他的墨宝?”   谢道韫羞涩地颔首,咏出了当初桓熙附在信末的那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张彤云听罢,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不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我,是我先,明明是我先来的,认识他也好,发现他的才智也好.   谢道韫自己还在回味诗中的情意,并不曾发觉张彤云的异样。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因为桓熙的到来,而踌躇满志。   此人姓沈,名劲,吴兴武康人,其父沈充便是王敦的参军,沈郎钱就是沈劲的父亲沈充所铸。   当年沈充因为参与王敦之乱,没能像周抚、邓岳一般,在王敦病死后,成功逃亡,最终兵败被杀。   其宗族也受到了牵连,与曾经的桓氏一般,沦为刑家。   沈劲当时年幼,本该连坐,幸得同乡之人藏匿,才能逃过一劫。   他自小就有节气,想要洗刷宗族的耻辱,立志建功立业,可他年近三十,尚未出仕。   沈劲在建康蹉跎数年,并非没有人赏识他的志气,却碍于沈劲是叛臣之子,而不愿意用他。   在此期间,沈劲也听闻了桓熙的故事,随父灭国,收复旧土,为政一方,贤名远扬,这些又何尝不是沈劲日思夜想的事情。   如今桓熙即将出镇梁州,正是用人之际,沈劲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投拜在桓熙的门下。   他已经看透了,自己身为叛臣之子,那些个晋室忠良不可能任用自己,而桓家与朝廷交恶,或许在那里,自己才能一展拳脚。   将来跟随桓家父子,建立功勋,方有机会洗刷宗族的耻辱。   当桓熙在桓冲家中宴饮的时候,沈劲鼓足勇气来到府外求见。   下一章在晚上九点。 第21章 豪杰来投   众人宴饮之际,桓冲府上管事前来通禀:   “有人自称吴兴沈劲,想要求见公子。”   桓熙沉吟道:   “可是沈充之子?”   “正是。”   桓熙随即看向邓遐:   “应远可识此人?”   邓遐摇头道:   “家父虽然曾与沈充共事,但邓某与沈劲并无交往,只是听说他素有节气,可惜怀才不遇。”   桓熙微微颔首,其实他比在场众人更了解沈劲。   此人忠勇可嘉,在原时空中,沈劲奉命以五百人守卫洛阳。   二月,前燕慕容恪、慕容垂的围攻洛阳,三月城破,坚持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被俘之后,沈劲宁死不屈,最终遇害。   而慕容恪作为敌军主将,居然也为杀害沈劲这样的义士而感到羞愧。   当然,相较于沈劲的节气,桓熙更看重他的才能。   哪怕洛阳最终失守,但沈劲以五百人面对慕容恪、慕容垂这两位东晋十六国最出色的将帅,虽败犹荣。   也难怪沈劲能得到慕容恪的欣赏,企图招揽他。   如今,这么一位慕容恪求而不得的人物主动前来投奔自己,桓熙又怎会将沈劲拒之门外。   “五叔,此人想必是来求用,侄儿想要邀他入府相见,还望叔父应允。”   这里毕竟是桓冲的府邸,并非南康长公主府,桓熙特意先问桓冲。   桓冲笑道:   “熙儿名声日重,如今有人慕名而来,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桓冲吩咐奴婢道:   “来人,为宾客在席间增设一座。”   奴婢应声,有搬来一张长案,桓熙也命管事去将沈劲迎来。   倒不是桓熙自重身份,不愿出迎,而是要顾及到邓遐、朱序二人的感受。   沈劲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还不足以让桓熙有了新人忘旧人。   况且邓、朱二人也并非泛泛之辈。   沈劲跟随管事穿过回廊,前往正厅前,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这位年近三旬的汉子多少有些紧张。   古代不比后世,年过三旬就能被称作老翁。   桓温如今也才三十七岁,但若是引得司马兴男不快,张口便被斥为老奴。   沈劲如今年近三旬,别说洗刷宗族的耻辱,至今一事无成,他将拜谒桓熙视为自己最后的机会。   桓家父子坐断西部六州,权势更在当年王敦之上。   尤其是桓温,在经历过逼迫朝廷驱逐司马勋一事后,不臣之心,可谓路人皆知,只不过朝廷也拿他没办法。   在沈劲想来,桓熙应该不会介意他的家族背景,毕竟桓温这一脉,祖上因为效忠曹魏,也曾被司马氏列为刑家。   他迫切想要立下功勋,让宗族摆脱刑家之列。   沈劲一进大堂立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但他的视线始终放在客座第一位的俊朗青年身上,那人正是桓熙。   桓熙笑着招呼道:   “沈郎来得正是时候,今日叔父为我接风洗尘,还请沈郎入座,与我等一醉方休。”   沈劲感激地朝桓熙行过一礼,又向宴席的主人桓冲表示感谢,由奴婢领着,在空座坐下。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桓熙向叔父要了一间偏厢休憩,不多时,沈劲也被邓遐、朱序带了进来。   二人担心沈劲是刺客,因此寸步不离,立在身后,护卫桓熙。   桓熙邀沈劲与他对坐,明知故问道:   “沈郎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沈劲也不打马虎眼,直抒来意:   “公子盛名,世所共知,沈某慕名而来,只求能有一席之地。”   桓熙并未直接答应,而是问出了沈劲最为担心的问题:   “我自心怀晋室,可家父与朝廷交恶,若有朝一日,桓家与朝廷起了冲突,沈郎又该如何自处?”   沈劲闻言,沉默半晌,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   桓熙也不催他,只是耐心地品着茶等待沈劲的答案。   沈劲内心天人交战,这是他决定前来投奔桓熙之后,一直以来都在回避的一个问题。   若为桓氏之臣,将来桓家父子篡国,他是效仿父亲追随王敦的旧事,还是选择忠于朝廷。   许久,沈劲突然起身,就在邓遐、朱序打起精神戒备的时候,只见沈劲肃容拜道:   “忠臣不事二主,既然沈某今日投奔公子,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公子,以效犬马之劳。”   沈劲有心报国,可他怀才不遇,作为沈充之子,这样的身份背景,已经没有了他选择的余地。   桓熙大喜,他上前将沈劲扶起,笑道:   “父亲劝我莫要入朝,我以招揽人才为由,执意前来。   “不曾想,初来乍到,就收得一位豪杰。”   随即又为沈劲引见朱序、邓遐。   朱序的父亲朱焘并未掺和王敦之乱,他是庾翼的司马,为庾家旧部。   而邓遐对待沈劲颇为友善,这与其父邓岳曾与沈充共事有关。   相互认识之后,沈劲请求自募部曲,追随桓熙一同前往梁州。   他投奔桓熙,可不是为了那点俸禄,而是想要建立功业。   桓熙同意了沈劲的请求,他虽然并不认同私兵制度,但暂时无力改变这一现状。   也许等到真正坐稳天下的时候,才能对军制进行改革。   沈劲得了桓熙的允许,立即告辞,准备回乡招募勇士。   他虽然不曾出仕,但吴兴沈氏作为当地豪族,家大业大,供养千余部曲对于沈劲来说,并非难事。   送走沈劲,桓熙洗去身上的酒气,换了一套崭新的官服,乘坐马车前往台城。   台城,又名建康宫,是东晋,乃至其后宋、齐、梁、陈四朝的宫城,又因尚书台、中书省等中枢机构在此办公,故而被称为台城。   此前苏峻之乱,台城毁于战火,如今的宫殿,是在咸和六年,即公元331年重新建成。   桓熙入台城,诸公翘首以盼。   不仅是升斗小民,那些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们,哪个不是对这位从西部飞来的雏凤充满好奇。   只是桓熙并未往台省拜谒会稽王与诸公,而是经人通禀,径直去见那对孤儿寡母。   褚蒜子带着时年六岁的小皇帝司马聃在正殿接见了桓熙。   按照亲戚关系,褚太后是桓熙的舅母,小皇帝则是他的表弟。   桓熙步入殿内,始终低着头,拘于礼节,不曾看向御座上的母子。   “臣益州长史桓熙,拜见陛下、太后。”   只听得一个悦耳的声音笑道:   “都是自家人,桓卿无需多礼。”   先发一个小章,剩下的1000字明天补。 第22章 面见太后   直到这时,桓熙终于抬起了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仪态端庄的美妇正端详着自己。   二人并非初见,桓熙少年时,就常常跟随母亲司马兴男入宫,只不过那都是属于原主的记忆。   褚蒜子端详着桓熙的同时,桓熙也在偷偷看她。   他们虽然隔了辈分,但岁数也只相差了八岁,褚蒜子二十一岁守寡,至今也才二十五岁。   只是桓熙并非曹贼,褚蒜子也不是西晋贾南风,北魏胡太后那样的淫妇,二人之间,并不存在暧昧的气息。   褚蒜子赞赏道:   “桓卿于伐蜀一役披荆斩棘,为国家收复益、宁二州及梁州四郡,功莫大焉,武德昭昭,有乃父之风。   “此后留守益州,治蜀不到一年时间,就使当地人心归附,百姓称赞,朕听说桓卿离开之时,黎庶哭道阻拦,真可谓治世之能臣。”   魏晋时期,临朝称制的太后是可以自称为朕,而群臣也以陛下相称,桓熙见礼时称呼褚蒜子为太后,只是为了区别她与小皇帝,毕竟他是连着向这对母子行礼。   桓熙谦虚道:   “陛下谬赞,微臣也不过是借着父亲的威德,才能凝聚麾下僚佐之心,能有今日成就,不过是仰赖众人群策群力罢了。”   褚蒜子可不信他这番说辞。   自己虽然人在建康,但作为东晋最高权力的实际掌控者,对于桓温伐蜀的过程,所知甚祥。   褚蒜子摇头道:   “桓卿无需过谦。”   说着,只见褚蒜子话锋一转,责怪道:   “桓卿既然有经世之才,何以蒙骗何司空,故作愚笨。”   何司空正是此前病逝的何充,他在死后被追赠司空一职,故而有此称谓。   看似责怪,但褚蒜子的脸上没有半点怪罪之意,显然,她也不可能拿这件事做文章来治桓熙的罪。   有此一问,不过是好奇,为何当初桓熙甘愿受人讥讽。   桓熙正色道:   “回禀陛下,微臣当初拜谒何司空,是抱病而行,当时头脑昏涨,神情恍惚,实在难以应对何司空的诘问,这才落了恶评,并非是有意蒙骗。”   褚蒜子微微颔首,自从桓家坐大之后,她很关注这对父子,自然也清楚桓熙当初是得过一场重病。   “原来如此,朕就说桓卿是翩翩君子,又怎么会愚弄道德长者。”   褚蒜子对何充很是尊敬,相较于不靠谱的父亲,是何充的坚持,才顶住了庾家兄弟的压力,扶着他们母子坐上皇位。   放下了心结,褚蒜子又向桓熙打听起了益州风物,桓熙一一作答,极大的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二人专注的说着话,一旁的小皇帝则完全沦为了陪衬。   当然,司马聃也才六岁,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他也不清楚旁人都在说些什么,对于朝廷来说,年幼的皇帝目前还只是一个摆设,还没有到学习治国的时候。   小孩子没多少耐心,司马聃在御座上坐了许久,已经不耐烦,褚蒜子见状,正打算让桓熙告退,桓熙却开口请求褚蒜子为他与谢道韫下旨册婚。   褚蒜子为难道:   “朕与令姜同辈,桓卿却是朕的晚辈,你二人的婚事,只怕会乱了辈分。”   褚蒜子与谢道韫是有亲戚关系的,其母族正是陈郡谢氏。   她的母亲谢真石是谢鲲之女,谢鲲与谢裒是同父的兄弟,而谢裒正是谢道韫的祖父。   准确来说,褚蒜子与谢道韫是表姐妹的关系。   而褚蒜子又是桓熙的舅母,真要严格按照辈分来说,谢道韫是桓熙的表姨。   桓熙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就是担心谢奕将来以此为由退婚,因而请求道:   “微臣与令姜青梅竹马,自小相识,此前已有婚约,唯恐谢公心生悔意,故而相求。   “陛下若能全我心意,微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陛下恩德。”   说着,桓熙叩首而拜。   褚蒜子沉吟片刻,见他情真意切,当然,也是冲着桓熙那句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终于颔首道:   “既然已经许过婚约,自然不能言而无信,希望桓卿能够记住今日之言。”   如今桓温势大难制,有觊觎神器之心,褚蒜子卖了桓熙这个人情,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桓熙能够顾念旧情,将来她们母子也能落个善终。   当然,最好朝廷能够与西藩维持如今的羁縻关系。   至于陈郡谢氏,褚蒜子倒不担心,谢道韫的堂伯谢尚能够镇守豫州,全凭他是褚蒜子的舅父。   褚蒜子在建元二年(公元344年)临朝称制,而谢尚也是在这一年被提拔为豫州刺史。   她相信,无论如何,舅父是向着自己的,而不是堂侄女的夫家。   桓熙得了褚蒜子的承诺,可谓是喜不自胜,这至少了却他的一桩心事。   离开正殿,桓熙先往台省领了告身,而辅佐的会稽王司马昱早已等候多时。   主厅内,司马昱笑着夸赞道:   “桓郎丰神俊朗,果真是一表人才。”   桓熙依旧以谦和的形象示人,只是相较于同褚蒜子谈论益州的风土人情,桓熙可没有心思与司马昱闲话。   如今司马昱总领朝政,以对抗桓温,桓家父子注定与他关系紧张。   若非为了领取告身,桓熙甚至不愿意往省台走这一趟,只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敷衍一番后,桓熙离开台城,径直奔向谢府。   既要告诉谢道韫这个好消息,给她也吃上一颗定心丸,也想找机会与谢安见上一面,试试看能否说服他出仕,与自己一同前往梁州。   郗超离开之后,桓熙身边还少了一位政务上的帮手,若能得谢安相助,桓熙自可专心军事。   然而事与愿违,桓熙来到谢府,却只见到了谢道韫,谢安在得知他即将抵达建康的消息后,便特意离京远游,显然不想掺和到桓家的霸业之中。   其实桓熙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谢安喜好游山玩水,屡屡拒绝朝廷的征辟,直到家中无人能撑起局面,这才不得不出山为官。   好在桓熙也不是没有收获,能够与谢道韫重逢,对于他来说,便是一桩幸事。 第23章 飘然而去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又何况桓熙与谢道韫整整分别了两年。   在别离中积攒了太多的思念与期待,才会有重逢时的欣喜之情。   桓熙为谢道韫的兄弟姐妹们送去礼物,打发走他们,才将好消息告知未婚妻:   “我与太后说过了,求她下旨册婚,想来,明日就会有天使登门。”   谢道韫红着脸道:   “大丈夫当以功业为先,桓郎何故如此急切,也不怕被人笑话。”   桓熙不以为意道:   “我当初就说过,旁人讥讽,与我何伤,只求能与令姜长相厮守,才是心之所愿。”   桓熙的情话让谢道韫的心中填满了浓情蜜意,二人又是一番互诉衷肠,直到天色渐晚,桓熙方才告辞。   离开谢府,走出数十步,就有人在身后唤道:   “前方可是龙亢桓冲。”   能把自己称作五叔桓冲的,唯有陈郡张玄,桓熙转身,歉意道:   “在下桓熙,桓伯道,当日事出有因,这才顶替五叔之名,并非有意隐瞒,还请玄之恕罪。”   张玄笑道:   “当日我随父亲在渡口送谢家叔父离京,就已经清楚伯道的身份,我曾沾沾自喜,全城公卿不识英雄,唯有我与舍妹才知晓伯道之不凡。”   旧友重逢,二人驻足攀谈许久,桓熙询问张玄是否要与自己对弈,张玄摇头道:   “伯道来京,既为公务,也有私事,张玄又如何能够打搅。”   二人在乌衣巷作别,桓熙带着告身回去南康长公主府,而张玄回去家中,对其妹张彤云感慨道:   “桓郎清新脱俗,与他照面,如沐春风。”   张彤云心中更觉不是滋味,没错,她与谢道韫的确交情深厚,可越是如此,越有一争高下之心。   她自诩精通琴棋书画,才情不下谢道韫,无论如何,也不能输在夫君上。   张彤云暗道:   ‘我亦当择英雄而嫁,岂可委身庸碌之人。’   翌日,果然有天使来到桓、谢两家,为桓熙与谢道韫宣旨册婚,至于具体婚期,还得由桓温、谢奕商议。   这时候,桓熙已经不再着急,有了太后作媒,就不怕谢奕悔婚。   他在建康停留了五天,时常往谢府登门造访,只为能与谢道韫多见几面。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此行的重要目的,便是要求访贤才。   只可惜能被桓熙相中之人,要么年岁还小,一如小舅子谢玄,时年六岁,济不得事。   要么寄情山水,无心出仕。   最终,还是桓熙拜访远亲,硬生生撬来了一人,正是在后世有笛圣之称的桓伊。   谯国桓氏有两大分支,曰龙亢桓氏,祖居谯国龙亢县,一曰铚县桓氏,祖居谯国铚县。   桓熙出自龙亢桓氏,而桓伊则是铚县桓氏的嫡脉子弟。   其父桓景曾任丹阳尹,为官宦子弟,若非桓熙登门征辟,想来,与他岁数相仿的桓伊也会在不久之后出仕。   桓熙不好雅乐,他征辟桓伊,也不是为了听他演奏竹笛。   此人自小随父宦游,读书习武,胸怀韬略,相较于那些袖手空谈的名士,桓伊才是桓熙所需要的人才。   不多时,沈劲也带着招募的部曲来到了建康。   去时,他孤身返乡,来时,却足足带了一千人,他们之中,都是未婚的青年,也并非家中独子,才能背井离乡,追随沈劲远戍梁州。   沈劲在吴兴的名头很是响亮,当年,其父沈充兵败,误入部将吴儒家中,遭其杀戮,传首建康。   临死前,沈充谓吴儒:   ‘你如果能放过我,我必有厚报,若是为利而杀我,我死后,你家必当灭族,不要后悔!’   果然,在沈劲成年后,灭掉吴氏一族,为父报仇,颇有当初桓温在灵堂连杀仇人三子的风采,为乡人所敬重。   沈劲得到了吴兴沈氏的全力支持,这一千部曲之中,有许多沈姓之人,可谓是子弟兵。   族人们都指望着沈劲能够建立功业,洗刷屈辱,最重要的是解除吴兴沈氏作为刑家,不得仕宦的禁锢。   子弟兵听从指挥、作战勇敢、不易溃散,这些都是他们的优点,否则沈劲以五百人守洛阳,不等慕容恪、慕容垂来攻,只怕部众就已经逃散了。   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兵为将有,他们听命于沈劲,而非桓熙。   当然,桓熙很清楚,沈劲一心求立功名,对自己唯命是从,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此事。   建康一行,桓熙得了沈劲、桓伊二人,但仍是感到不知足,他始终缺少一位能够替自己统筹全盘的辅臣。   但桓熙也看得开,建康寻不到,等去往了梁州,自可派人潜入关中寻访。   如今的关中,可有一位才华能够媲美诸葛武侯的大贤,至今未逢明主,他如今二十四岁,与武侯出山辅佐昭烈皇帝的年纪相去不远。   若能得此人辅佐,即使谢安不愿改其节,桓熙亦无所憾。   只是那人素来眼光高,原时空中,桓温北伐,他曾前往拜谒,在与桓温座谈之后,面对桓温的邀请,那人弃而不顾,终究是桓温的才志没能入他的眼。   桓熙也没有把握对方是否愿意辅佐自己,他自然会展现最大的诚意。   但桓熙与桓温不同,若不能为己所用,自当杀之,以绝后患,岂能放虎归山。   桓熙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武侯,也无心继续在建康停留,他前往谢府与谢道韫道别,告知对方,自己明日就将启程。   谢道韫赠给桓熙一个香囊,里边装着的,是她在佛前特意求来的平安符,二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依依不舍,彼此间的情意,尽在不言之中。   翌日,桓熙随身配着香囊,与前来送别的谢家姐弟挥手道别,同行的不仅有沈劲招来的一千部曲,还有返回江陵的桓冲夫妇。   船队离岸,桓熙看着身影逐渐模糊的谢家姐弟,对身后的桓伊道:   “叔夏(桓伊),能否为我演奏一曲。”   桓伊没有答话,他知道桓熙离愁难以消解,于是取出竹笛,奏上一曲梅三弄。   笛声悠扬,即使船只消失在浓雾之中,谢道韫也能够隐隐听见美妙的音弦。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谢道韫心道。   还有一章三千字,在晚上九点。 第24章 再回江陵   桓熙乘船途经江州,这一次,船只并未靠岸,桓熙与桓冲凭栏远眺,指点江山道:   “若能据有江州,朝廷将为掌中玩物,旦夕可灭。”   江州介于荆、扬之间,本就是从二州划出十郡所置,本是偏安一隅的建康朝廷用来抵御荆州强藩的重镇,但在后世又有反贼孵化基地一称。   纵观整个东晋、南朝,由江州起兵继而占据中枢之人,可谓多不胜数。   桓冲与桓温、桓熙父子对待朝廷的态度不同,他叹息道:   “犹记当年家中贫苦,你父亲将我寄样在他人家中,如今宗族能有今日之盛,这是当初不曾设想的。   “人苦不知足,为何非得逼迫朝廷,背负万世骂名。”   桓熙不敢苟同叔父的观点,他正色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桓家今日之势,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叔父不见霍光故事?   “霍光在世时,宣帝如芒刺在背,却不敢声张,待其一死,则宗族俱灭。   “叔父想要我与父亲为晋室忠臣,可这条道路艰辛,即使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恐怕也走不到尽头。   “将来北定中原,再造功德,麾下将佐人心思进,是否要问晋鼎之轻重,并非我与父亲能够推辞。”   桓冲无言以对,他知道,无论是桓温,还是桓熙,他们都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力。   而桓熙也就此打住,并没有试图扭转桓冲的忠君之念。   桓冲在接替桓温,独掌大权之后,不顾桓氏一党的激烈反对,自请解任扬州刺史,外镇地方,放弃继续控制中枢,还政于朝廷。   这样的人物,并非单凭言语,能够使他转变心意。   司马氏篡魏,有司马孚至死都以魏臣自居,将来桓氏代晋,又何妨让桓冲效仿前人的行径。   毕竟再怎么忠于朝廷,以桓冲的心智,也不可能真的背叛宗族。   桓熙此行,领了梁州刺史的告身,又拜征虏将军、西戎校尉、监关中军事。   只可惜关中如今被后赵所掌控,所谓监关中军事,可谓有名无实。   然而,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收复关中,朝廷也不可能再将关中军权交给他人。   一如闲杂的桓温就是借着当年都督六州的名头,在灭亡成汉之后,实据其地。   相较于桓熙的显赫,桓冲可要寒酸许多,由于此前并未出仕,也不曾参与西征。   年仅二十一岁的他,目前只能在桓温的帐下听用,以门荫入仕,起家为征西大将军府从事郎中。   不过在众多兄弟之中,唯有桓冲最受桓温重视,想来只要稍稍立下功勋,即可平步青云。   船队抵达江陵,这一次,由于不久,故而司马兴男并未前来渡口相迎,唯有李媛立于江风之中,翘首盼望。   “我听说熙儿与兄长在益州争妾,可是为了前方那名女子?果真姿容绝艳。”   甲板上,桓冲揶揄道,此前叔侄二人对于晋室的看法相左,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桓熙赶忙纠正:   “叔父怎可道听途说,父亲不曾与我抢夺,反而成人之美,将她赐给侄儿为妾。”   桓冲只是笑笑,并未反驳。   与旁人不同,他可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特意向被桓温送往建康的常璩打听过这件事情。   船只刚一靠岸,李媛便迎了过来,只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不敢有放肆的举动。   等到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李媛忍不住问道:   “桓郎,此行是否带有妾身家人的音讯。”   桓熙没有让她前往建康与家人团圆,本就心中有愧,又怎会忘记为李媛捎来家书。   他从怀中拿出信件,递给李媛,笑道:   “你且安心,我在建康时,特意登门拜访,旁人见着了,也不会有谁敢于欺辱他们,如今他们在建康衣食无忧,你父亲还胖了许多。”   事情就是这般奇妙,李势在蜀中无恶不作,搅得民不聊生,可生养了一个好女儿,注定能够得到善终。   李媛大喜,她迫不及待的拆看家书,字里行间,都是父母、兄弟对她的思念,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浸湿了信纸。   桓熙见状,沉吟道:   “伱若是实在想念家人,我就让母亲带着你往建康走一遭,此前与太后辞行,她也曾与我说起许久不曾见过家母,叮嘱我与母亲说一声,让母亲记得往建康探亲。”   李媛双眸一亮,可又很快暗淡下来:   “桓郎即将往梁州上任,妾身还得侍奉郎君左右,怎可擅自离开。”   桓熙笑道:   “无妨,想去就去吧,回来时,即使我不在江陵,母亲还是会派人将你送往汉中与我团聚,我稍后就与母亲说起这事,既然太后开口相邀,母亲终究还是要走一趟。”   “桓郎,你待我真好。”   李媛动容道,说着,一头扎进桓熙的怀中。   桓熙抚着李媛的秀发,目光中满是爱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桓熙最初确实是见色起意,但时间长了,在李媛日夜陪伴之下,也不由动了几分真感情。   而李媛又何尝不是与他日久生情,她闭着眼睛,享受着郎君的爱抚。   直至桓熙勾起李媛的下巴,情难自已的低头吻了下去.   马车来到桓府门前,李媛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发髻,只是脸上的春潮未曾退去。   这副模样,使得在门外等候的司马兴男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不过是稍作分别,熙儿怎地这般急不可耐。’   司马兴男暗道。   只是转念一想,急着点好呀,若能早些诞下子嗣,无论是嫡是庶,总之都是桓熙的骨血,也是她司马兴男的孙儿。   李媛见司马兴男神色怪异的打量着自己,心知对方定是发觉了什么,害羞的低下了头。   她平素不是这般放肆的,只是经不住桓熙好言相求,这才壮着胆子在车厢里任他欺负。   桓熙对此倒是从容得很,他向司马兴男行礼过后,便自顾自的说起太后邀她往建康一叙。   司马兴男自从跟着桓温来到江陵,许久不曾回去建康,探望过家人,也不与桓温商议,欣然应允。   还有一千字,十二点前会有一章 第25章 不情之请   傍晚,桓温从衙署回家,远远望见桓熙,便朗声大笑:   “熙儿呀,你为我举荐景兴(郗超),可是帮上了大忙,有他辅佐,为父大可高枕无忧。”   很显然,在桓熙入朝的这段时间,桓温与郗超相处得极为愉快。   桓熙苦着脸道:   “父亲如今自是称心如意,怎奈孩儿此去梁州,势单力孤,实在惴惴不安。”   桓温知道这小子是在向自己讨要好处,只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桓熙忍痛割爱,为他举荐郗超入幕,桓温自然也不会小气,他问道:   “你有何要求,尽管直言,只要为父力所能及,定当应允。”   桓熙毫不客气,展颜笑道:   “孩儿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父亲能分我五千将士,为我壮胆。”   桓温没有立即答应,他沉吟道:   “梁州本有三万守军,足以御敌,如今你又向我讨要五千将士,想来熙儿是想要有一番作为?”   桓熙正色道:   “石虎残暴不仁,早晚必生祸端,将来父亲兴兵北伐,孩儿亦可出兵关中作为策应,而不是苦于兵力短缺,只能坐失良机。”   桓温忍不住颔首,一路出兵宛洛,一路出兵关中,这正是诸葛武侯在隆中对里,向昭烈皇帝献上的计策。   他大手一挥,道:   “好!为父许伱五千精兵,熙儿,你还有何要求,尽管一并道来。”   桓熙见状大喜,请求道:   “还请父亲准许孩儿自用梁州赋税。”   自桓温伐蜀之后,朝廷就再也没有收到过荆、益、梁、宁、雍、司等六州之地的一粒米、一尺布。   应该送往建康的赋税,尽数被桓温截留在江陵,作为募军养兵之用。   现在的西部六州,也仅仅只是尊奉东晋的国号,与朝廷逐渐形成半独立的羁縻关系。   桓温自行招募将士,调配资源,并非中枢所能征调。   桓熙狮子大开口,不仅索要五千精兵,还想吞下梁州八郡的赋税。   这让桓温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是否应该答应他。   桓熙见他这般模样,伸出三根手指,豪言道:   “三年,只需三年,孩儿必将为父亲夺取关中,若不能成,自当归还梁州赋税。”   桓温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莫非是见伐蜀顺畅,便也以为北伐是件易事。   “羯胡悍勇,不可轻视。”   桓温板着脸告诫道。   桓熙却毫不动摇,他坚持道:   “孩儿并非鲁莽之辈,但求父亲信任,许我三年时间,我必当有所回报。”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桓熙始终不曾退缩,桓温无奈道:   “罢了,既然你诚心相求,为父就依你所请。   “梁州赋税,你可自用,但不可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安于享乐。   “至于三年之约,为父只当是戏言,免得你求功心切,遭了危险。”   桓熙心中一暖,但他还是在内心暗暗发誓,三年之内,必将光复关中。   当夜,桓温在府中设宴,为桓熙、桓冲接风洗尘。   宾客云集,就连与他暗生隔阂的谢奕也在妻子的劝说下,登门赴宴。   太后下旨,为桓熙、谢道韫册婚的消息,早在桓熙抵达之前,就已经传到了江陵。   既然推不掉这门婚事,在谢母看来,自当缓和与桓温的关系,免得谢道韫将来被公婆迁怒。   席间,谢奕与桓温看似重归于好,只是他们彼此都清楚,裂痕一旦出现,就不是这么容易能够填补的。   二人交恶,说不上谁对谁错,都有自己的理由。   翌日,谢奕与桓温商定,等两年之后,也就是谢道韫年满十八,就将她从建康接来,与桓熙完婚。   而谢奕也随即向桓温请辞,希望能够卸去荆州司马一职。   他本就是洒脱的性子,觉得在江陵过得不自在,毫不恋惜权位,执意离去。   桓温与谢奕相交多年,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强留。   当天,谢奕就带着妻子乘船返回离去,而在他们夫妇离开之前,司马兴男一早就带上李媛前往建康省亲。   桓熙在为母亲送行之后,带上朱序、邓遐等人,径直前往军营,挑选随行的五千将士。   若非迫于无奈,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好在桓熙愿意给出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引得将士动心,桓熙陆续从中挑选了三千名曾经跟随桓温伐蜀的精兵。   桓温得知消息,心疼不已,立即将桓熙唤到跟前:   “剩余两千将士,你不必再去过问,为父自会命人替你选派。   “你且安心在家中住着,等凑齐了五千军士,即刻出发,梁州无主,刺史之位不可久悬。”   桓熙没有得寸进尺,他听从桓温的安排,不再亲自征选将士。   毕竟剩余的两千将士,桓温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找些老弱凑数。   哪怕不是伐蜀的精兵,也定然差不到哪去。   如今桓熙得了梁州赋税,也可用来招兵买马,以这五千人为骨架,扩充部曲规模,又有朱序、邓遐、桓伊等人辅佐,假以时日,必能铸就一支强兵。   不久,桓温为桓熙调集了五千将士,这些士兵的家眷也将跟随桓熙一同前往汉中定居。   桓熙命朱序、沈劲先行一步,领着沈劲募来的一千部曲,前往汉中,为安置将士家眷提前做好准备。   而桓熙自己则与五千将士以及他们的家眷同行,与父亲辞别后,由江陵北上,前往襄阳。   襄阳本是雍州侨置的治所,前荆州刺史庾翼为了占据襄阳,又怕朝廷不许,于是上表请求移镇安陆(湖北安陆市)。   庾翼拥兵四万东出,引得公卿惶恐,连下公函制止,庾翼这才以退为进,请求移镇襄阳,朝廷只能答应了他。   后世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是否从中受到启发,不得而知。   哪怕庾翼此后再度移镇夏口,但也已经奠定了荆州军对于雍州的掌控。   桓熙在襄阳受到了雍州刺史的热情招待,尽管二人在职务上平级,都是一州刺史。   但雍州刺史处处将自己放在低位,以上官之礼侍奉桓熙,足可见桓家在西部六州的权势之重。   明天要出差一趟,剩下的五千字,更新可能会晚一些。 第26章 选派细作   由襄阳向西,即为武当(今湖北丹江口),前梁州刺史司马勋便是移镇于此。   要是放在过去,东晋与后赵争夺襄阳,哪怕桓熙心再大,也不敢拖家带口的领着五千户将士家属沿着汉水溯流而往汉中。   自从慕容鲜卑在辽河流域崛起,有赖其宗族俊彦层出不穷,向东逼迫高句丽称臣,向西随即吞并宇文鲜卑、段部鲜卑,遂而南下与后赵争夺河北。   两国征战不休,尤其是公元342年,也就是六年前,前燕慕容氏大败后赵二十万大军,重创羯人国力。   如今的后赵,虽然依旧占据了北方的关中以及三河之地,即河南、河北、河东。   但已经无力两线作战,同时与东晋、前燕交兵,面对前燕的威胁,哪怕是石虎这样的治国黑洞,也知道要与东晋缓和关系,晋赵边境因而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就在桓熙前往汉中上任的途中,耳闻后赵、前燕两则消息。   先是后赵内乱,太子石宣杀害其弟,秦公石韬。   这出手足相残的惨剧还得归咎于石虎的异想天开。   石虎不耐政务,整日沉迷享乐,于是开创性的将国政交由太子石宣与秦公石韬,让他们二人按日轮换。   此举引发二人的矛盾,恰逢石虎又有废储之心,更使石宣不安。   惊惧之下,石宣派亲信杨坯等人刺杀石韬。   石韬被人斩断手足,刺瞎双眼,开膛破肚而死。   石宣在葬礼上,不仅豪无悲伤之色,甚至在灵堂直言‘呵呵’,继而掀开石韬寿被,确认其弟已死,大笑而去。   然而事情败露,石宣被石虎所擒,愤怒的石虎用铁环穿透石宣两额,将其锁住,又将石宣的饭菜倒入木槽,使其如猪狗一般进食。   但这并不能缓解石虎的怨恨,他将石宣折磨致死,挫骨扬灰,又绝石宣子嗣,其中就包括了深受石虎宠爱的小孙儿。   任凭孙儿拽着自己的衣服,在怀中哭求,石虎始终不曾心慈手软。   石宣宠臣三百余人、宦官五十余人,尽遭车裂,石宣之母杜皇后被废为庶人,东宫卫士十余万,尽数被石虎发配凉州。   石虎弃长立幼,改立十岁的幼子石世为太子,但东宫已遭废弃,被石虎用来养猪。   发泄过心中的愤怒之后,石虎的身体也终于垮了下去,如今正卧病于邺城。   后赵国内生乱,本该是前燕出兵河北的大好时机,但恰逢此时,燕王慕容皝病危,死前,慕容皝传位给次子慕容儁,叮嘱慕容儁,要将国事交给慕容恪处置。   慕容恪是慕容皝第四子,因母亲身份卑微,自小不受其父重视,直至十五岁从军,崭露头角,随后屡立功勋,得以专制军权。   十年前,慕容恪曾以两千骑兵追击石虎,斩首三万余级。   同年,又在三藏口大败赵军,三万后赵将士,被慕容恪杀伤大半。   前燕这些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慕容恪都有参与,功不可没,以至于被后世称为东晋十六国第一战神的慕容垂,也在这一时期,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   慕容垂是慕容皝的第五子,只是如今尚未改名,依然被唤作慕容霸。   按理说,慕容皝传位于次子,又以第四子掌权,这般安排早晚会祸起萧墙。   但桓熙却清楚,慕容恪不仅智勇双全,更是德行出众。   他们这一代人,提前透支了慕容氏的气运,人才辈出也就罢了,还偏偏尊崇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生不出僭越之心。   不过桓熙也不惧怕他们,只要能寻得关中大贤辅佐,二人齐心协力,又何惧他们慕容氏。   至于桓温,最好是老老实实在后方摇旗呐喊,不要往前线添乱。   等到将来北定中原,桓熙分他三分之一的功劳,又有何妨。   当然,只怕桓温也不会听从桓熙的安排。   桓熙抵达汉中之时,已经是初冬时节。   幸得朱序、沈劲先往汉中安排住处,才让随他而来的五千户将士家属有了安身之所。   此前袁乔幕府的僚佐唯有长史、主薄、司马三人被桓温召去江陵,另作安排,为桓熙的亲信腾出位置,其余则尽数留任,辅佐桓熙治理梁州。   桓熙以朱序为长史,邓遐为司马,桓伊、沈劲为参军,空出主薄一职,暂时未做安排。   安顿将士一事,交由朱序全权负责,而他自己,则在亲自选派细作。   赵歙本是关中人,因北方纷乱,而逃难至梁州。   东晋与后赵并未通商,但私底下的边境贸易却不能禁止,赵歙便利用在北方的人脉,做起了倒腾的生意,得以发家致富。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却在桓熙入城的第三天夜里,被一伙士兵秘密捉来了征虏将军府。   赵歙以为是自己在边境走私的事情败露,要被桓熙治罪,不由抖似筛糠,惊恐不已。   在桓熙出现之后,赵歙叩首而泣:   “将军,小民不知哪里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开恩。   “小民颇有家资,愿尽数献出,以供将军养兵之用。”   对于赵歙来说,能够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桓熙摇摇头,道:   “起来吧,你所作的事情我都清楚,但本将军无意要治你的罪。”   赵歙一怔,他不知道桓熙深夜将他带来,究竟所为何事,但听说自己不会被治罪,难掩心中喜悦,激动道:   “将军若有吩咐,尽管直言,小民愿效犬马之劳。”   桓熙微微颔首,问道:   “我听说你本是关中人士?”   “不敢欺瞒将军,小民是为躲避战乱,才来到了汉中,在此安家。”   “离乡多年,可想过要回去看看?”   “这”   “我听说华山有一隐士,名叫王猛,字景略,伱若能前往关中,为我寻访此人,请他出山,我必以重赏相谢。”   赵歙不明白桓熙自小长在江东,从未涉足关中,又是从哪里听说华山有这么一位隐士。   当然,以桓熙的身份,做事何须向赵歙解释,赵歙也不敢追问,如今桓熙发了话,根本就不容他拒绝,更何况还有重赏作为诱惑,赵歙应道:   “小民谨遵将军之命。”   临别之际,桓熙当面叮嘱赵歙道:   “王猛此人,我有大用,切记不可失了礼仪。”   赵歙欣然应诺。   先睡了,明天还要出差,剩下三千字会是在晚上十点左右。 第27章 改革军制   赵歙隐隐感觉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如今正摆在自己的面前。   他这样的人,看似风光,通过在晋赵边境的走私贸易,积攒了许多财富。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官府养的年猪,等养肥了,随时可以开宰。   如今他为桓熙办事,只要桓家不倒,试问将来,谁又敢谋夺自己的家产。   只需要抱紧桓熙这条大腿,将来蒙他恩赐,得个一官半职,子孙后代也将受益无穷。   因此,哪怕桓熙再交给他一个任务,让赵歙熟记沿途山川地貌,赵歙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翌日,赵歙匆忙准备着货物,只是与往常不同,他将亲自前往关中。   这并没有引起外人的怀疑,毕竟当夜赵歙是被秘密带去的征虏将军府,无人知晓他曾受到桓熙接见。   其次,赵歙囤积了一大批货物,按照他的说辞,自己亲自看着才能安心。   离开汉中之前,桓熙再度派人暗中接触赵歙,叮嘱他,即使王猛拒绝,也不可以失了礼仪,对王猛不敬。   《三国演义》里,先主邀请武侯出山,也是三顾茅庐,才得卧龙辅佐。   桓熙对王猛有的是耐心,像他这样的经世之才,又怎么可能轻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歙走后,桓熙也暂时放下对王猛的渴望,专注于州务。   不同于此前在益州与周抚分享权力,如今的桓熙,集梁州军事、政治、财税等三权于一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桓熙已经掌控了绝对的权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无需理会桓温的态度,可以自行其是。   桓熙摩拳擦掌,想要在梁州大展拳脚,而最先便是在军队进行改革。   枪杆子里出政权,如果不能抓牢军队,哪怕是天子,也只能作为傀儡,任权臣欺凌。   梁州原有三万守军,其中掺杂着许多成汉降卒,他们的军事素质良莠不齐。   桓熙与长史朱序、司马邓遐、参军桓伊、沈劲等心腹商议过后,决定把军队分为两部。   其中之一,名为战兵。   战兵不事生产,由官府提供衣食,发放军饷,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军饷定额参照后世唐朝边防军的标准,年赐春冬衣物7件,绢布12匹、栗12石。   而战兵的规模,暂时定为一万人,其中就包括了桓熙从江陵带来的五千将士。   桓熙如今掌握梁州财税,也有底气能够养下这一万战兵。   战兵之外,便是州郡兵。   州郡兵与其说是兵,倒不如说是乡勇,他们半农半兵,只在农闲时,偶尔被召集,进行简单的城防演练,因而并不承担进攻任务。   当然了,官府也只会在他们被召集时管饭,极大的缩减了财政开支。   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桓熙相当于是集中资源供养战兵,而州郡兵则只作守城之用。   至于沈劲募来的一千部曲,不在二者之列。   消息一经发布,各郡守军无不摩拳擦掌,想要应征战兵。   在唐朝以前,是没有当兵吃饷这一概念的,仅有军官才有俸禄,普通军士只能得到一口温饱而已。   如今桓熙开恩,为战兵提供军饷,立即引发了将士们的积极性,纷纷踊跃报名。   在随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桓熙走遍了梁州八郡,从各地守军之中,挑选精壮,共得五千敢战之士,将他们举家安置在汉中郡,与自己从江陵带来的五千将士一起作为战兵,拱卫治所。   此举,也能方便他征调将士作战。   若是遇到叛乱,或者敌军入侵,桓熙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将士,随他出征。   这一万将士,将是他北伐关中时的主战部队。   落选之人,则尽数作为州郡兵,用以守城。   桓熙在汉中集结将士之后,每日都要出入军营,观摩他们操演,抚慰将士。   虽然他干不出吴起为士兵吸脓的戏码,但也愿意放下身段,与将士们亲近。   桓熙时常赐给酒肉,与军士同乐,因此,他很快就笼络了军心,得到战兵们的效忠。   彻底掌控了军队之后,有一万战兵聚集在汉中周边作为武力威慑,桓熙可以不必担心豪强反对,无所顾忌按照自己的心意,在梁州推行改革。   而在桓熙选拔战兵,抚纳将士期间,赵歙靠着贿赂关卡守将,也终于带着商队走到了华山附近。   华山为五岳之一,自古以来,就常为名士隐居之所。   王猛祖籍青州北海郡,出身贫寒,成年后以贩卖畚箕为业。   走得地方多了,他在兵荒马乱之中观测风云,自学成才。   曾在学成之后前往邺城游历,却因其身世,被权贵所轻,唯有侍中徐统有识人之明,征辟王猛为功曹。   然而王猛辞不就任,自此隐居华山。   由于他拒绝徐统的征辟,王猛积攒了些许名声,故而赵歙很轻易的在华山打探到了王猛的住处。   赵歙带着厚礼,来到一间草庐之外,他整理好衣冠,叩响了屋门。   “何人造访?”   一个妇人隔着木门喊道。   赵歙朗声道:   “白水人赵歙途经贵宝地,闻王公之名,特来求见。”   “还请稍候,我去问过夫君。”   妇人转身离开,许久,赵歙才听见脚步声重新响起。   “我家夫君不见外客,还请赵先生见谅。”   说着,妇人又有走开,赵歙赶忙将她叫住:   “夫人止步,实不相瞒,我是受人之托,前来拜谒王公。”   妇人问道:   “敢问贵客是受何人所托?”   赵歙犹豫许久,一咬牙,靠近木门,压低了声音道:   “还请夫人为我通禀,我受梁州桓刺史之命,诚邀王公出山辅佐,略备薄礼,还请王公一见。”   这一次,妇人离开的时间久了许多,然而她回来的时候,还是拒绝放赵歙进门。   “我家夫君有言,还请赵先生转告桓刺史,他本是闲云野鹤,不愿受人打扰,才在华山避世隐居。   “桓刺史的美意,我家夫君心领,但他自谓才疏学浅,难以堪当重任,只怕要让桓刺史失望了。”   赵歙吃了一个闭门羹,见王猛执意不愿出山,甚至不肯露面,偏偏桓熙又叮嘱他不许无礼,赵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想不到办法。   还差了一千字,会在明天补上。 第28章 敌在军府   赵歙被王猛拒之门外,并没有善罢甘休,他担心自己办事不力,被桓熙怪罪,又不敢冒犯王猛,将他强行绑去汉中。   思来想去,觉得只能用笨法子,用诚意打动对方。   翌日,赵歙在华山结庐,就选址在王猛家附近。   王氏在门口望了一眼,回屋说道:   “那人似乎铁了心,非得见夫君一面,否则是不打算走了,夫君何不邀他进门一叙。”   王猛手持书卷,漫不经心道:   “他奉命前来,没能请得动我,有辱使命,不过是担心桓熙怪罪罢了,即使我当面拒绝,他也会守在此地。”   说着,王猛拿出一封信摆在桌上,对妻子道:   “你将此信转交给他,告诉他,桓刺史见过此信,必然不会怪罪他。”   王氏上前接过信封,不解道:   “夫君在此隐居,是为静候明主,如今有人寻访上门,诚心相邀,却要闭门不见。   “桓家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坐拥六州之地,却不能使夫君动心,真不知道夫君究竟是在等谁。”   王猛笑道:   “君择臣,臣亦择君,我王景略乃天下奇才,当然得要寻个好买主。   “我若前往汉中,桓熙可堪辅佐,自然皆大欢喜,可他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只怕此行难以脱身,倒不如继续留在华山,静待时机。”   王氏叹息道:   “你老说时机、时机,真不知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猛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快了,石虎发配东宫卫士十余万往凉州,这些虎贲怨气深重,早晚必生叛乱。   “况且,我听说如今石虎病重,以幼子为储君,这是取乱之道。   “我料定,群雄即将并起于北方,各路英雄粉墨登场,届时,我自会出山,面试主君,寻得天命真主。”   王氏从不怀疑丈夫的能力,只恐他埋没了自己的才华,终老山林,今日听他这般说,也终于放下心来。   她出门找到赵歙,将王猛的书信奉上:   “我家夫君让先生将此信交给桓刺史,刺史必然不会怪罪先生。”   赵歙将信将疑的接过信封,好歹是能够借口送信,回去汉中,赵歙在谢过王氏之后,留下礼物,当即告辞。   话分两头,赵歙带着信件返程期间,汉中的征虏将军府中,桓熙也在与他的心腹们磋商一项新的土地制度,均田制。   此前,梁州被一分为二,东晋与成汉各占四郡,相互攻伐,以致民不聊生。   苛政、兵祸猛如虎,民众为了逃避兵役、劳役以及沉重的赋税,纷纷选择抛荒,另谋生路。   梁州境内,存在大量的无主荒田,这无疑严重影响了财税收入。   为了恢复生产,保证财税来源,桓熙决定统计荒田,将这些田地都记作公田,按人口为流民分配田地,民众向官府交纳租税。   桓熙计划为年满十五岁的男女授田,其中,男丁授露田八十亩,女子四十亩。   拥有耕牛的家庭可以额外获得土地,每头耕牛多授三十亩,上限为四头耕牛。   公田属于官府所有,禁止买卖。   与北魏均田制的不同之处在于,桓熙不设世业田,不为奴婢授田。   所谓世业田,亦称永业田,是北魏在公田之外,另外向男丁分配的二十亩田地,公田在死后收归国有,而永业田则无需归还,可以传给后世子孙。   世业田的存在必将使得若干年后,公田日寡,而私田渐多,新生人口无田可以分配,最终致使均田制土崩瓦解。   桓熙定下的租税并不高,他参照隋文帝时期的税额,以一夫一妻为一床,一床授田一百二十亩,另有少量的桑田、麻田,每年,每对缴纳三石粟米为租税,又以绢一匹、绵三两为户调。   户调起于东汉末年,是按户征调的赋税。   为了鼓励婚育,桓熙规定,单身男女所要缴纳的赋税与夫妻等同。   想要在乱世中有所作为,人口必不可少,桓熙并不鼓励年轻女子守节,当然,他也不会强迫寡妇再嫁。   实际上,哪怕是寡妇,她们作为女子分得得四十亩公田,也足以使她们承担起赋税。   毕竟在隋文帝时期,部分人稠田少的地区,民众实际只能分得二十亩地,一样要承担这么多得租调。   桓熙有关均田制的想法一经提出,征虏将军府的将佐们便旗帜鲜明的分为了两派。   一派以朱序、邓遐、桓伊、沈劲等亲信为主,他们紧紧跟随桓熙的脚步,表态支持在梁州推行均田制。   而另一派人则认为这是在与民争利,官府下场收租,有损威严。   桓熙脸色阴沉地扫视着反对他的本地官员,众人不敢与他直视,纷纷低下头来,只见桓熙沉声道: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不愿我抚纳流民,为他们分配土地。   “否则,世家大族如何隐匿人口,侵占良田。   “我出自龙亢桓氏,并非寒门,伱们的那些小心思,我一清二楚,不要道貌岸然的再拿与民争利说事。   “今日之前,我以为敌人远在关中,没想到,我的心腹大患,就在这征虏将军府!   “如今中原沦陷,神州陆尘,不说让你们舍家为国,为何只顾着为宗族争利!”   说着,桓熙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怒道:   “我意已决,敢谏者斩!   “丑话说在前头,谁敢私底下阻挠均田令,从中作梗,请试我宝剑是否锋利!”   桓熙突然发怒,惊得反对者们两股战战,纷纷闭口不言,他们毫不怀疑这位权臣之子是否真的有胆量杀人。   而此时,众人也终于明白,桓熙为何非得在推行均田制之前,进行军事改革。   他将梁州最精锐的一万将士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是预见了士族豪强们对待均田制的反对态度。   也就是有这支军队在,桓熙才能力排众议,在朱序等人的支持下,强行下达均田令。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桓熙不确定是否会有豪强利欲熏心,冲动之下聚众叛乱。   但他将战兵布置在汉中周边,就已经做好了率众平叛的准备。   对于桓熙来说,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尽快恢复梁州生产,为自己将来角逐关中,创造一个富饶的后方根基。 第29章 流民隐户   伟人曾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随着桓熙不惜将话挑明,强行推动均田令,隐藏在征虏将军府的派系矛盾,也被揭露出来。   大致来说,征虏将军府有两大派系,即本土官吏,又称梁州系,以及追随袁乔、桓熙来到梁州任职的外来将佐,又称荆州系。   两大派系的矛盾由来已久,最早能够追溯到袁乔镇守梁州期间。   袁乔幕府之中,重要僚属大多来自荆州旧部,梁州士人难有出头之日。   如今桓熙为梁州刺史,情况并没有发生改变。   哪怕袁乔的长史、主薄、司马等高级幕僚都被桓温调走,也只是在给桓熙的亲信腾位子。   桓熙甚至宁愿将主薄一职空着,也不曾提拔、征辟梁州贤士。   他清楚,自己想要在梁州推行改革,足兵足食,就必然会触犯梁州士族的利益。   若是以本地官员为主薄,委以重任,到头来只能助长反对改革的呼声。   与其如此,倒不如虚位待贤。   桓熙当然可以选择躲在幕后,让朱序等人在改革的道路上替他冲锋陷阵,背负骂名。   可问题是,支持改革的荆州派如果没有桓熙的支持,在梁州犹如无根的浮萍,又怎么斗得过世代扎根于此的本地官员。   因此,桓熙只能亲自下场,重用荆州将佐,打压梁州士人。   均田令颁布以后,反响空前热烈,流民们欣喜若狂。   但士族对此,却另有看法。   汉中高门有三家,为南郑李氏、程氏、赵氏。   其中,以李氏声望最隆,在东汉后期,也曾显赫一时,有李郃、李固父子二人先后位列三公。   当然,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赵、程两家与李家同在汉中郡治南郑县,三家累世联姻,在上百年的时间里始终一同进退,克服了许多难关。   眼见桓熙对待梁州士族的态度不甚友好,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苛刻的政令等着他们。   李徵作为李氏家主,自觉有责任承担起梁州士族领袖的担子,他将程氏家主程晟、赵氏家主赵荥请来府上,说道:   “今日将二位请来,就是想问一问二位对均田令的看法。”   程晟闻言,哼道:   “我不知道李兄将我唤来,究竟意欲何为,但桓刺史声称,敢谏者斩,如果李兄是要往将军府谏止均田令,请恕程某不能相随。   “若是想要串联各家,一同驱逐桓刺史,且不说城中军士忠于刺史,即使侥幸成功,荆州桓公问罪,又该如何是好。”   李徵当场就急眼了。   这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李府,程晟这番话要是给传了出去,让桓熙误会,李徵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我何曾说过要对桓刺史不敬,你休得胡言乱语!”   程晟嗤之以鼻:   “既不敢劝谏,又畏其兵锋,今日我们三人就算在这里说破天,也于事无补,不如尽早散了,各自回府,想来,桓刺史也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说着,程晟起身就要离开,却被赵荥拉住,他打圆场道:   “既然桓刺史已经下达均田令,自然不可能收回成命。   “可如今我们梁州士人不受信任,处境艰难,也是事实,总得大家聚在一起,想个法子渡过眼前的难关。”   程晟只觉的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他没好气道:   “还能想什么法子,依我看,与其绞尽脑汁,倒不如盼着桓刺史早日收复关中,迁往长安。”   说罢,程晟不顾二人阻拦,扬长而去。   李徵看着他离开,冲赵荥抱怨道:   “我好心邀他商议,赵兄你瞧瞧,他是什么态度!”   赵荥宽慰道:   “李兄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一直都是这副臭脾气,又何必为此置气。”   二人正说话间,李徵长子李顺惊慌失色的闯了进来。   李顺气喘吁吁道:   “父亲!不好了!庄园里的隐户全都跑了,如今正聚在府衙前,与流民们一起等待落籍。”   李徵本就积攒着一肚子的火,如今听得消息,更是勃然大怒:   “我平日待他们不薄,供给三餐,他们怎会背我而去!   “定是有人从中挑拨,速速替我将人都给带回来,为父要彻查此事!”   李顺正要应声,却听赵荥叹道:   “不必查了,挑拨之人,李兄招惹不起。“   李家父子满心疑惑的看向赵荥,赵荥解释道:   “其实,并没有人在刻意挑拨李兄与隐户的关系,但源头还是出在桓刺史身上。   “隐户为李兄耕种,只能得到一日三餐。   “可桓刺史推行均田令,一夫一妻可得露天一百二十亩,只需要缴纳三石粟米作为租税。   “换作是李兄,是会留在庄园当隐户,还是落籍为民,向官府申请分田?”   李徵不能答。   赵荥也没有沾沾自喜的心情,因为他家也存在大量的隐户,想来,自家隐户也快逃得差不多了。   如果没有均田制的出现,这些隐户也许会感激豪族的庇护。   虽然一年到头,辛勤劳动,也积攒不下余粮,可好歹能让自己有口饭吃。   然而,如今更好的生活就在眼前,谁又能继续忍受豪族的剥削。   就在三人相顾无言之时,听得一名稚童在不远处拍着手高唱:   “迎新年,迎新年,新年不比往常年。   “桓公多惠政,赐我种子又分田。   “年租三石粟,欣喜送公门。余者为己用,家家有盈余。   “劝君辛勤多耕种,丰衣足食在力田。”   赵荥惊讶问道:   “何人唱此童谣?”   “是我那孙儿。”   李徵叹道,他清楚,这首童谣必定是出自桓熙,或是其亲信之手。   等童谣传唱开来,民心也将为桓熙所有。   童谣很快传遍梁州八郡,相应的,各地衙署每天都被前来落籍的人,围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常年躬耕,他们清楚一夫一妻在得到一百二十亩土地之后,用心耕作,一年能产多少粮食。   而租税是恒定的三石粟米,不会因为你种得多,而加征租税。   也不会因为伱的懒惰,导致田亩歉收,而减免租税。   至于遭逢天灾,那就另当别论。   桓熙推行均田制,意味着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极大的激发了民众的生产积极性,桓熙的改革才初步展开,梁州就已经出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出差陪人喝了些酒,今天状态真的不好,我先休息了,明天回家,我会尽快把状态调整回来。 第30章 今天请假   事情结束得晚了,还在回去的车上,今天肯定是没时间码字。   这样兼职确实不是个事,我明天上午回公司办离职,周末两天出差少的更新,我会离职后加更补上。 第31章 有父善后   新年将近,即使是喜庆的氛围,也没能缓和征虏将军府内,两大派系的对立局面。   合则聚,不合则散,部分僚佐见自己得不到桓熙的重视,向其请辞,决意离去。   桓熙并不挽留,也不曾为难,反而厚赐盘缠,临别之际,感慨道:   “我们之间并非存有私怨,只是政见不同罢了。   “今日别过,愿诸君各奔前程,早日寻得真主,能够一展所学,万莫相憎。”   众人好聚好散,离职的僚佐感受到桓熙的善意,自然也不会留在梁州与他为难,正应了桓熙那句各奔前程,有人往建康求用,也有人选择结庐隐居。   究其缘由,倒不是桓熙赠送的那份盘缠,而是在他推行均田令后,左手掌握民心,右手把持军权,就连李、赵、程这种兴盛上百年的本地高门,都要避其锋芒,又何况是别的家族。   征虏将军府送走一批人,桓熙效仿魏武帝,颁布求贤令,声称,只求才能,不问出身。   如今的东晋,选官、用官都在遵循曹魏大臣陈群提出的九品官人法,更看重出身,而非才能,因此,民间又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说法。   此举在民间引起热议,每天都有许多寒门学子前来将军府毛遂自荐。   其中,当然包括有士族中的庶出子弟。   士族之间同样有三六九等,例如南郑李氏就不能与琅琊王氏这样的门阀相比较,而家族内部的嫡庶之别,则更为明显。   桓熙不用梁州派系,并非是单纯的防备本地人,而是他清楚,既然要改革,就不能让那些既得利益者去执行。   如今庶出、寒门子弟来投,桓熙对此极为重视,他亲自把关,严加考核,倒也筛选出一批称职的佐吏,对他们信任有加。   随着新鲜血液的加入,征虏将军府的派系之分,已经不能再简单的区分为荆州系与梁州系。   应该称作改革派与顽固派更为贴切。   赵歙回到汉中的时候,幕府的派系斗争终于有所缓和。   说到底,征虏幕府的派系斗争,其实是梁州士族与桓熙之间的角力。   当他们发现,就连撂挑子不干,都无法使桓熙回心转意的时候,已经清楚,自己并没有能力可以迫使桓熙让步。   与其维持毫无意义的对立,倒不如主动缓和关系,等着桓熙将来离开梁州。   高贵的士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只能低下他们的头颅,忍气吞声。   汉中,征虏将军府。   赵歙双手奉上书信,他紧张地注意着桓熙在看信时的神情,只见对方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赵歙不由长舒一口气。   王猛在信里的言辞极为客气,只是推说自己患病在身,不宜远行,恳请桓熙见谅。   桓熙将信件收好,看向赵歙:   “此行能为我带来王先生的书信,着实是辛苦你了。”   赵歙赶忙道:   “为将军办事,赵某又怎敢妄称辛劳,只恨未能替将军请出王公。”   桓熙点点头,说道:   “我还得让你去一趟华山,为我捎去书信,你可愿往?”   虽说舟车劳顿,但赵歙还是立即答应下来:   “小民即刻出发。”   桓熙当即要来笔墨纸砚,将自己在梁州颁布的政令以及后续一些施政的想法,一一记录,并在末尾询问王猛的看法,请他指正。   赵歙甚至来不及歇脚,他匆匆回府看了一眼家人,随即再度启程,而他之所以这么迫切,只在于桓熙一句话,若能带回王猛的回信,必将授他以官职。   虽然只是佐吏,但对于赵歙来说,无疑也是阶级的跃升。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正月初一,荆州,江陵。   正值新年,征西大将军桓温来了兴致,带着郗超等亲信,在侍卫暗中保护之下,微服私访江陵各坊。   远处,几名幼童欢快额唱着从梁州传来的童谣。   恒温回头看向郗超,懊恼道:   “熙儿行事不计后果,只图快意,早知今日,我就不该许他专权。”   原来,自从桓熙颁布均田令以来,引得江南士族不安,唯恐桓温照猫画虎,在荆州推行均田制。   随后桓熙发布求贤令,更惹得江南士族指责。   若非有桓温替他顶着压力,换了别人,早就被调离了梁州,从此坐上冷板凳。   郗超劝慰道:   “虽然有些小风波,但也在预料之中,出不了大乱子。   “并且,均田制确是一道善法,公子凭借此令,充实户口,尽揽民心。   “将来主公北伐,梁州必有大用。   “至于求贤令,生逢乱世,自当广纳人才,又怎能碍于门第之见,墨守成规。”   桓温知道郗超与桓熙感情深厚,摇头道:   “我与伱说这事,也算是白费力气,景兴呀,你如今可是我征西大将军府的主薄,而非在汉中任职。”   郗超连忙解释:   “公子推行改革,志在足兵足食,为主公的霸业出力。   “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主公自当为公子遮风挡雨。   “公子对我有知遇之恩,郗某铭感五内,岂能忘怀。   “但今日所言论,无关私谊,皆是郗某的肺腑之言,还请主公明鉴。”   桓温闻言笑道:   “我只不过是在和景兴说笑罢了,我与熙儿是骨肉至亲,又怎会猜忌你们之间的关系。”   二人说话间,一辆马车驶入江陵,正是应桓温征辟,前来就职的王坦之。   王坦之并非出自琅琊王氏,而是太原王氏子弟。   他本在会稽王司马昱的幕府担任从事郎中,却因桓温听说他的名声,强行征来了江陵。   王坦之年少时与郗超齐名,时谚赞曰: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   然而,马车内的王坦之脸色凝重,没有一丁点与桓温见面的期待。   桓温在征辟王坦之时,也曾一并送信,为其次子桓济求娶王坦之的女儿。   王坦之与其父王述商议此事,王述大怒,怒斥王坦之,将桓济蔑称为兵家子,断然拒绝这门婚事。   当然,这种事情找个借口推脱过去就行,真正让王坦之不安的是桓熙在梁州的一系列动作。   谢谢大家的关心,已经办了离职,以后全心全意写书,今晚还有四千,然后凌晨会视情况补一章。 第32章 高力叛乱   征西大将军府,桓温热情的接见了王坦之,对于这名年轻人,桓温很是看重。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郗超的才能,桓温已有领略,想来与他齐名的王坦之也是一匹千里驹。   然而,王坦之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桓温不喜,二人刚一见面,王坦之便劝谏桓温,让他约束桓熙的行为。   无论是推行均田制,还是颁布求贤令,在王坦之看来,这都是危险的信号。   “主公,公子在梁州亲近寒庶、疏远高门,恐非幸事,还请主公加以规劝。”   王坦之直言进谏。   桓温摇头叹道:   “我家凤儿自小就有主见,如今他年纪大了,就连我也不能约束他,此事无需再提,若他真的惹出祸事,我自会命人将他绑来江陵问罪。”   王坦之见桓温打定主意不愿插手梁州事务,不由大失所望。   其实,他来到江陵,同样并非出自本愿,心向晋室的他,也不可能倾其所有,帮助桓温谋夺晋鼎。   二人初见,注定不欢而散。   王坦之先行告辞,桓温注视着他的背影,越发明白,王坦之也许并非自己同道中人。   汉中,征虏将军府。   新年新气象,赶在春耕之前,各级官府已经大致完成了授田工作,桓熙也趁势引入他在益州颁布的货币改革,在城外修建铸币厂,铸造永和五铢,废止其余货币流通,禁止民间私铸。   相比较此前出人意料的均田制,梁州士族对于发行永和五铢早有预料,因此,也谈不上有什么激烈反应。   探亲之后的李媛已经被司马兴男送来了汉中,桓熙与她温存之余,也没有放松对关中的关注。   去年被发配凉州的后赵东宫卫士十余万人,正在西行的途中,其中,东宫高力万余人,已经抵达雍州。   东宫高力是后赵开国皇帝石勒的太子在东宫卫士之中选拔出来的一支精锐部队,由于身强力壮,故而命名为高力。   石虎以旁支篡夺后赵基业,同时也将包括高力在内的东宫卫士交由其子掌控。   如今石虎发配东宫卫士,高力未在赦免之列,他们虽然没有武器,但以马匹拖运粮食,引得雍州刺史张茂眼红不已。   张茂是个行动派,他当即出手抢夺马匹,命高力将士推车步行,运着粮食前往凉州。   被发配的高力将士受尽屈辱,苦不堪言,其都督,定阳人梁犊见状,自觉时机成熟,于是召集军中诸将,愤恨道:   “天家骨肉相残,我等何辜,遭此横祸,与家人离散,受人欺凌,往后去了凉州,还指不定是怎样惨淡的光景。”   众将早就对朝廷心生不满,如今见梁犊说起这事,无不义愤填膺,只是苦于手中没有兵刃。   梁犊怂恿道:   “古之成事者,亦曾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我等虽手无寸铁,但有一腔勇力,如今发配凉州的东宫卫士足有十余万人,只需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   “我愿向东而死,不愿西行苟活!尔等有谁愿意与我同心!”   众将闻之,纷纷征辟高呼:   “我等愿意追随将军!”   在经过一番简单的动员之后,一万余名高力将士追随梁犊叛乱,梁犊假托东晋名号,自称晋征东大将军。   桓温以灭国之功,也只是得了一个征西大将军,不得不说,梁犊对自己倒是出手阔绰。   高力将士没有兵刃,便抢夺百姓的菜刀、铁斧,梁犊帅众攻打下辨(今甘肃西和县南)。   后赵安西将军刘宁大惊,他与幕僚道:   “我早就知道,十余万心怀怨恨的将士配往凉州,早晚是要出大事的!”   但这时候再去抱怨显然没有意义,为今之计,只能趁叛乱并未波及其余东宫卫士,迅速平定高力之乱。   刘宁自安定出兵,驰援下辨。   相较于以民斧、菜刀为武器,并未盔甲的高力将士,安西守军可谓甲仗精良。   但高力部是从东宫十余万卫士之中精挑细选,哪怕装备简陋、寒酸,但他们带着满腔的怒火,奋勇拼杀,在战场上以一当十,攻战若神,所向披靡。   刘宁大败而回,为高力部留下大量的甲仗,给梁犊做了一回后勤运输队长。   安定百姓听说前线大战,唯恐高力将士前来掠夺,一时之间,人心大乱。   幸得安西将军刘宁麾下将领邓羌安抚:   “高力所欲,唯在东出,若往安定,岂非南辕北辙,诸位无需害怕,安定自能无忧。   “况且刘公虽败,却正在归途,若能回到安定,重整旗鼓,即使高力逼近,亦可固守待援。”   邓羌出自安定邓氏,其父邓始为武威太守,如今,邓羌正在刘宁麾下效力。   此人虽然年轻,却是文武双全,不仅在军中号称万人敌,更是精通兵法,曾有识人之士称赞他为廉颇、李牧再世。   此前,邓羌劝止刘宁出兵,认为高力将士尽皆心怀怨恨,决心死战,这不是仅靠着甲仗精良所能轻视的,   奈何刘宁决心已定,不容邓羌劝谏,将他留在了安定。   得知前线兵败,邓羌嘴上说着高力叛军不会进攻安定,但他并没有真的放松警惕,不仅每日巡视城防,更是连连派出斥候,打听叛军的去向。   不久,刘宁逃回安定,邓羌不仅没有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更是对此前劝阻刘宁一事,只字不提。   反倒是刘宁自己感慨道:   “我不听邓郎之言,方有此败,如今叛军气焰更盛,是在悔不该当初。”   邓羌宽慰道:   “将军一心为国杀贼,忠勇可嘉,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为此悔恨。”   邓羌的话让刘宁心里好受了许多,二人在安定城中等候消息,不久,前线哨骑回报,高力叛军并未乘胜向安定进发,而是挥师东出,进攻雍州。   刘宁长舒一口气,如今难题交给了雍州刺史张茂,自己不必再为叛军兵锋而苦恼,刘宁命邓羌协助自己重整兵马,以防叛军去而复返。   再说张茂,得知高力将士叛乱,远比刘宁更为惊慌。   此前张茂抢夺高力马匹,双方就已经结下了私怨,如今高力叛军在得到刘宁送来的一波补给之后,气势汹汹向雍州杀来。   张茂惊惧不已,连忙向镇守长安的乐平王石苞求援,然而不等石苞出兵,上下齐心的高力将士已经攻占了雍州城。   被同事叫去喝了一顿离职酒,我先小睡一会,大概凌晨两点起来码字,会比较晚更新,大家不要等。 第33章 静观其变   雍州城破,张茂没有自戕的勇气,陷于敌手。   叛军将士对他连踢带踹,驱赶到梁犊的跟前,张茂只觉得脊背发凉,后悔自己为何没有自杀,如今却要受人欺凌而死。   然而,出乎张茂预料的是,他并没有等来刀斧手,只见梁犊笑道:   “我已经等候张公许久,如今义军占据州城,正欲东出,梁某自觉身份低微,难以号令东宫各部,欲推举张公为盟主,统率三军,张公岂有意乎?”   此张茂,并非前些年过世的前凉第三位君主,但也身份尊贵,官拜雍州刺史,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梁犊认为要想有所成就,必须集合东宫各部之力,他虽然在军中威信深厚,但终究只是高力都督,其余各部不一定愿意俯首听命。   苦思冥想之下,梁犊觉得自己应该要推出一个傀儡,借助他的名义,发号施令。   而张茂作为雍州刺史,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虽然二人之间曾有过私怨,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张茂显然也没预料到梁犊居然要推举自己为主,他害怕朝廷事后追责,脱口而出道:   “我才智平庸,不能胜任,还请将军莫害我!莫害我!”   可梁犊就是要立庸人,否则如何能够完全掌控他,见张茂拒绝,梁犊脸色一变,阴沉道:   “既然张公不愿领袖群雄,敢请张公赴死。”   张茂见梁犊翻脸无情,不由大惊,他转念一想,今日拒绝,必死无疑。   倘若答应下来,率领东宫卫士出关争夺天下,未尝没有胜算。   张茂本就是贪婪之辈,否则当初也不会抢夺高力将士的牲畜。   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张茂果断选择偷生,应下梁犊的提议。   在梁犊的支持下,张茂自称大司马、大都督,号召被发配前往凉州的东宫各部一同杀回关东。   石虎在对待东宫卫士的问题上,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没有打散将士,而是让他们成建制的前方凉州。   有了建制,也就意味着东宫各部都有自己的领导团体,能够轻易动员麾下军士。   他们本就怨恨朝廷将自己发配,如今张茂号召群雄,众人纷纷响应,沿途攻城掠地,诛杀官吏,逼近长安之时,张茂麾下联军已达十万之众。   梁州与关中为邻,高力叛乱一事,也在第一时间被通报给了桓熙。   朱序、邓遐、桓伊、沈劲等人大喜,尤其是沈劲,他立功心切,进言道:   “梁犊自号晋臣,正在关中举义,主公何不发兵助其一臂之力,进而光复关中,如此,大事定矣。”   其余三人也纷纷附和,希望桓熙不要错过这一天赐良机。   桓熙闻言,并未立即回答,他沉吟道:   “梁犊以晋臣自居,但他对待晋室究竟是怎样的态度,我等一无所知。   “如果冒然出兵,恐会遭其误解,以为我是要与他争夺关中。   “况且,义军以东出为口号,他们的家人都在邺城,哪怕夺占了关中,也不会久驻,必将乘胜东出。   “倒不如按兵不动,使梁犊能够全力东出,我等坐山观虎斗,视其成败,若能胜而据取中原,我当袭其关中。   “若败,即使我占得关中,仅凭麾下一万精兵,也难以抵挡赵人反扑,不如继续静观天时。   “我听说石虎病重,将不久于人世,若是幼主当国,他那些各拥兵权的兄长又怎会俯首听命。   “国中必生大乱,唯有他们相互攻伐之际,才是我苦苦等候的时机。”   石虎病重的消息早已经得到确认,此前,石虎认同胡人不得当皇帝的说法,于是主动将头衔由皇帝降为天王。   如今病痛缠身,为了冲喜,石虎在邺城重新即皇帝位,只是不同于往日的雄姿英发,登基大典上的石虎满面病容,憔悴不堪,其身体状况也为世人所知。   桓熙不愿出兵,就是明白,自己以一万将士北上助战,真等遇见了十万义军,谁听谁的还不一定,他可不想要将自己的嫡系部队消耗在后赵的内乱之中。   在他穿越之后,历史的走向并未发生大变,将来还有更好的机会等着自己,况且如今正值春耕,不适合征召民夫,随军北伐,因而,桓熙力排众议,决定静观其变。   朱序等人一直以来,都对桓熙的远见卓识钦佩不已,如今见桓熙主意已定,也不再坚持,只希望事情发展果真如桓熙的设想。   不久,关中再度传来消息,镇守长安的乐平王石苞尽遣将士,迎战叛军,却一战而败,仓惶逃出了关中。   石虎闻讯,以大司空李农为统帅,都督十万将士前往讨伐。   赵歙就是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之中,来到了华山。   他的财货已经被洗劫一空,随行的奴仆或是被掠走,或是与他走散,但赵歙并未忘记使命,他怀揣着桓熙的密信,衣衫褴褛的敲响了王猛家的大门。   王氏起初并没有认出赵歙,初次前来拜访之时,赵歙穿得光鲜亮丽,哪是如今的乞丐模样。   正当王氏准备施舍些饭食之际,赵歙摸出信封:   “在下赵歙,为梁州桓公送信而来,还请夫人转呈王公阅览。”   王氏大惊,她仔细打量一眼,来客虽然蓬头垢面,但依稀可见其相貌,确认果真是桓熙的使者赵歙,王氏连忙收下信封,将门合上,转身去寻王猛。   “如今兵荒马乱,世道艰难,夫君可还记得当初前来为梁州刺史征辟之人,他又来了,只不过想必是途中遭遇兵灾,浑身脏污,看着着实可怜。”   说着,王氏将信封递给王猛,继续道:   “唯独这封书信一尘不染,想来也是极为用心的保存着它,夫君还是仔细看一看吧,莫要辜负了他人的心意。”   王猛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籍,拆看信封。   信中前半部分是桓熙的问候,深切表达对王猛的仰慕之请。   后半部分则是他阐述自己如何改革军队、抑制豪强、推行均田制等等,并向王猛征询意见。   先休息了,等睡醒再来补。 第34章 义军覆灭   王猛将信的前半部分一扫而过,却紧紧盯着信的后半部分,久久不语。   直到王氏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出声道:   “这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能让夫君如此入迷。”   王猛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将信小心收好,说道:   “还请夫人为我收拾行囊。”   王氏大惊:   “夫君莫非是要前往汉中,如今外边正在闹兵匪,夫君不是说要静待明主的么,为何还要冒险前去。”   王猛正色道:   “我已经找到足堪辅佐之人。”   王氏疑惑道:   “就凭着一封信?”   王猛颔首道:   “没错,有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志。   “桓熙出自高门,其父为南国权臣,他本可以交好士族,邀名射利,但却在梁州抑制豪强,发展生产,若非是真的有志于北伐,焉能为此与士族交恶。”   桓温灭亡成汉之后,名声大振,又在江陵厉兵秣马,王猛自诩有经世之才,身为汉人,却不曾南下投奔,就是担心自己出身贫寒,在讲究门第的东晋,是否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如今,且不说桓熙盛情难却,他对士族高门的态度无疑让王猛生出了知己之感。   而他所推行的均田制,也让王猛更进一步的认识到了桓熙的才能。   王猛苦待明主多年,如今北方眼看即将大乱,他终于坐不住了,愿意南下汉中,与桓熙一会。   王氏被他说服,又道:   “夫君只让我替你收拾行囊,莫非不愿带着妾身同往。”   王猛笑道:   “夫人也说了,外边兵荒马乱,你一个妇人出行,多有不便,不如暂且留在华山,为夫将来必率北伐之师前来迎接夫人。”   “夫君可莫要诓我,让妾身终老于华山,日夜盼念夫君。”   王氏幽幽道。   一直以来,叛乱的东宫卫士都只有一个诉求,便是回家,他们无意留在关中实施统治。   哪怕攻占了长安,他们也只是在城中补给一波之后,继续向东,想要杀出一条与家人团聚的道路。   不久,叛军于潼关东出,与督率卫军将军张贺度、征虏将军石闵、征西将军张良等人的李农在新安(今河南洛阳新安县)大战,双方共计二十万大军,杀得昏天黑地。   执着于回家的叛军一往无前,竟然大败赵军,李农率军退往洛阳,重整旗鼓后,又与叛军大战,李农再败,只得退守成皋,即虎牢关,放弃黄河大桥,等于是向叛军放开道路。   果然,梁犊在荥阳大肆劫掠之后,并没有继续进逼成皋,而是准备经由河桥北渡黄河。   李农两战两败的消息传至邺城,满朝震惊,眼看叛军即将渡河杀来,不出数日,就将兵临城下,身患重病的石虎不得不强撑病体,将皇子之中,以军事见长的燕王石斌唤至跟前,为其画饼道:   “李农拥兵不前,我予你一军,前往接替李农,镇压叛乱,伱好生努力,功成之日,我以你为丞相。   “为父的日子不多了,太子年幼,将来就由你来执掌朝政,效仿周公故事。”   石斌之志,不在周公,他所觊觎的是皇位,只是在石虎面前,石斌不敢表现出来,他连忙应下,带着石虎拨给他的一万精骑,以及两个降将与他们的部曲,连夜出城,奔赴成皋。   随行的两名降将,其中一人出自氐族,名叫符洪。   符洪本姓蒲,因其孙儿苻坚出生之时,背有草付二字的文理,符洪因而改姓,以应草付为王的谶言。   他十二岁接替父亲之位,为氐人首领,曾依附于前赵,在石勒叛乱,攻灭前赵之后,符洪又投降石虎,归顺后赵。   在石勒死后,石虎争夺皇位,符洪趁乱据有雍州,归附前凉,待石虎掌权后,又重归后赵,奉石虎之命,率领氐、羌二族十万多户迁往关东。   另一人出自羌族,名叫姚弋仲,他并非跟随符洪迁来关东的羌人,早在永嘉之乱时,姚弋仲就率领羌族数万人东出,先后归附于前赵、后赵。   石虎以石斌为大都督,领一万精骑,又以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符洪二人各自统率部曲随行,其中,姚弋仲麾下有羌兵七千,而符洪麾下氐兵则与姚弋仲的羌兵数量相当。   二人虽为降将,但是骁勇善战,堪为一时豪杰。   石斌在二人的建议下,事先不作声张,手持御令,突入成皋,在李农措不及防之下,接管了成皋大军。   碍于李农在军中的威信,以及张贺度、石闵、张良等将领求情,石斌并未诛杀李农,他在城中稍作休整,随即率领各部出城向西,迎战叛军。   此时叛军尚未渡河,双方在洛阳附近大战,梁犊战死,叛军一败而溃,由于叛军急于东出,未能有效占领关中,当叛军失败的消息传回,一夜之间,关中再度易帜,城头再度立起了后赵旗帜。   也让正在汉中想要坐观成败的朱序等人瞠目结舌,唯有桓熙对此早有预料。   相较于麾下亲信们的惋惜,桓熙深知如今还不是他北伐的时候。   究其原因,还在于他麾下虽有强将,但是精兵太少。   如今石斌麾下兵强马壮,足有见十万大军,自己只凭着一万多人的家底,主动进攻关中,必然血本无归。   不久,梁州边境传来消息,赵歙终于将王猛请了过来。   桓熙大喜,若非担心自己太过热切,引发朱序、邓遐等人对王猛的不满,桓熙非得离开汉中,前往边境相迎。   以王猛的才能与他在原时空中的成就,绝对当得起这份礼遇。   当王猛跟随赵歙来到征虏将军府,桓熙放下手头的事情,第一时间接见了对方。   厢房之中,二人相对而坐,桓熙仔细打量着王猛,只见他瑰姿俊伟,不同于原时空中拜谒桓温时,身穿麻布短衣,扪着虱子与桓温坐谈的模样。   王猛面见桓熙,衣着整齐。   因为他早就确认了桓熙对待寒门的态度,尤其是进入梁州以来,耳闻桓熙颁布求贤令,唯才是举,自然无需再故意作出邋遢的模样,来试探桓熙的心意。 第35章 大贤来投   “终于是让我见到了先生。”   桓熙感慨道。   说是这般说,但其实他也没多少心思,只是写了一封信罢了,真正受苦遭难的还是赵歙。   桓熙打量着王猛的同时,王猛也在注视着他,有时候,生得一副好皮囊,确实在人际交往中,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王猛赞道:   “在下也是久闻将军之名,果真是难得的英杰之表,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说着,王猛也不再客套,径直道:   “王某此来,愿闻将军之志。”   桓熙满上茶水,递向王猛,见王猛接过,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如今神州陆沉,百姓困苦,我欲伸大义于天下,再造功德,还黎庶一片安宁乐土。”   王猛反问道:   “既然将军有志北伐,为何不在高力叛乱之时,趁机出兵关中。”   桓熙早有准备,只见他脸色从容道:   “高力之乱,看似声势浩大,可他们没有远志,一如流寇,难成气候。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若是不能攻克邺城,必然一败而亡,归根结底,在于其并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   “不瞒先生,桓某原本打算坐山观虎斗,高力若能灭国,我将趁机袭取关中,高力将士归乡之后,得偿所愿,必然不愿再度西征,我可坐收渔翁之利。   “高力如果败亡,纵使我占得关中,赵人举倾国之兵来犯,我亦难以坚守,若是就此退去,关中父老大失所望,桓某再想涉足关中,可谓难上加难。   “故而,桓某决定留在梁州,发展生产,选拔将士,以待天时。”   王猛并未因为桓熙按兵不动,错失良机而感到失望,他赞叹道:   “知人者易,自知者难,将军面对高力之乱的诱惑,能够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不为所动,实在难得。   “只是将军静待天时,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举兵北上。”   桓熙正色道:   “石虎病重难愈,待其一死,诸子夺位,中原、河北必将大乱,赵人无暇顾及关中,当是我出兵之时。”   王猛没想到,桓熙也同样预见到了石虎死后,后赵即将面临的乱局。   当下心中恍然,难怪他能够忍耐得住,不曾出兵相助高力,只怕也是存了麻痹赵人的心思。   王猛又问道:   “我听说将军曾在江陵进献考成法,如今又在梁州推行均田令、求贤令,将军就不怕惹得士人生怨?”   桓熙侃侃而谈:   “如今,国家以门第取士,使得庸碌之人充斥朝堂,而真正的贤才去碍于门户之见,难得一用。   “桓某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在乱世之中,欲成大事,自当举贤任能,以求经世致用。   “他日我若掌权,必当废黜九品官人法,而以才学取士。   “既然本就与士族并非一路人,又何必委屈求全。   “况且,以家父之威势,足以遮蔽风雨,我亦无需畏首畏尾。”   王猛追问道:   “将军与士族交恶,就不怕桓公百年之后,生出变故。”   毕竟桓温也不仅仅只有桓熙一个儿子,若是桓温死后,江南士族转而支持桓济等人,桓氏可能因此分裂。   桓熙正色道:   “正是因为心存此虑,才迫切想要得到先生的辅佐,若能以关陇作为根基,侵吞北地,南方士族又何足挂齿。   “能者上,庸者下,若是国家被尸位素餐之辈所占据,即使有朝一日,桓某侥幸,能够北定中原,但再度沦陷,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先生若能助我,并非成就桓某一人之愿。   “我愿在治下大兴文教,打破自九品官人法颁行以来,士族对官位的垄断,不问出身,选拔贤才,开创万世之基业。”   王猛被桓熙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他起身郑重一礼,俯首拜道:   “既闻将军之志,王某敢不效犬马之劳。”   桓熙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强忍激动,一把将王猛扶起,朗声笑道:   “我得先生,如鱼得水。”   二人彻夜长谈,这一次,不再是王猛问而桓熙答,而是王猛尽情在桓熙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学。   王猛被誉为是诸葛武侯一般的大贤,可不仅仅是精通治国之道,他熟读兵书,善于谋略。   桓熙在交谈中,充分领略了王猛的才能,不由让他沾沾自喜道:   “当年,汉高祖有三杰相助,方能定鼎天下。   “今日,我得先生一人,足可当汉初三杰!”   桓熙所言,有过誉的嫌疑,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汉初三杰分工明确,萧何治国、张良用计、韩信统兵。   而王猛堪称全才,他能够兼顾治国、用计、统兵,三项能力,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得王猛一人,便等同于得到一位精通治国的贤相,一位运筹帷幄的谋主,一位号令严明的将帅。   又怎能不让桓熙为之欣喜若狂。   桓熙当即拜王猛为征虏将军府主薄,并唤来朱序、邓遐、桓伊、沈劲等四人,为亲信们隆重介绍王猛,桓熙语重心长道:   “王主薄是我的孔明,我两次遣人去往关中,才能请他出山,我知道诸君疑惑我为何如此重视他,但请莫要怀有偏见,不可轻视,假以时日,诸君必能知道王主薄的才能。”   众人见桓熙都这般说了,只得强压心中的不满,想要看看王猛是否真的当得起桓熙的赞誉。   若是此人沽名钓誉,自然得要想方设法将他逐走。   王猛与四人相互见礼,至少目前来看,桓熙有言在先,众人至少表面上看来,还是一团和气。   而桓熙也对王猛满怀信心,认为以他的才能,一定能够折服自己的僚佐。   只是对于王猛来说,征虏幕府还是太小了,仅仅执掌一府机密,不足以尽显他的才能。   桓熙立即以王猛兼任南郑县令,将梁州首府交由王猛治理。   这一项任命,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桓熙征辟王猛为幕僚,是他的私事,旁人无权过问。   但王猛出身低微,又无甚功绩,怎能出任南郑县令。   关于桓熙任人唯亲的传言再度甚嚣尘上,但桓熙并不在意,夏虫不可语冰。 第36章 畚箕县令(3000)   王猛自知他出身寒门,恐怕难以服众,欲治南郑,必先立威。   他在就任之前找到桓熙,问道:   “倘若下官治下有人作奸犯科,是否应当先行请示主公?”   桓熙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当众询问,自然是希望桓熙给予他生杀大权,桓熙正色道:   “我素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竟然将南郑县交给了先生,如何治理,先生可以自作主张,无需事事向我请示。”   王猛心中一暖,他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翌日,王猛未经朝廷任命,仅仅是桓熙一句话,得以就任南郑县令,在坐衙的第一天,王猛就在县衙之外设立鸣冤鼓,意欲听取民众冤屈。   王猛想要杀人立威,但他初来乍到,一时之间,也难以辨明忠奸。   桓熙或许清楚,但王猛不愿意事事仰仗桓熙,否则对方又何必费尽心机邀请他出山相助。   王猛苦思冥想,终于得了一个法子。   竟然他在南郑县人生地不熟,不如就让苦主自己找上门来,与他倾诉。   王猛指着一面鼓,使唤小吏道:   “将此鼓设于衙门之外,命人在城中张贴告示,若有冤屈,尽可击鼓鸣冤,我必会升堂问案,绝不姑息。”   小吏知道这位新任的县令有桓熙作为靠山,不敢怠慢,唯恐被王猛拿下,杀鸡儆猴,尽皆打起了精神,一丝不苟的遵照王猛的吩咐做事。   然而,鸣冤鼓是架了起来,但民众对此却抱着怀疑的态度。   虽然王猛审理了不少纠纷,但始终没有他所期待的大鱼出现。   究其原因,百姓不清楚他是否真的要为民做主,还是借此邀揽名声,同时,他们畏惧打击报复,因而迟疑。   汉中郡,南郑县,李府。   家主李徵之子李顺在府中宴请宾客,众人把酒言欢,话题不经意间引向了梁州舆论的中心人物,王猛。   李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当众讥讽道:   “我听说王景略不过是贩夫走卒,早年曾以贩卖畚箕为业,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被委以重用,世道果真是变了。   “诸位还得告诫家中子侄,往后在外游学,切记不可说是南郑人士,免得遭人耻笑,竟然是畚箕县令治下之民。”   众人闻言,尽皆哄堂大笑,畚箕县令之名,不胫而走。   事情传扬出来,王猛还未有所表示,桓熙却对这份屈辱感同身受,他义愤填膺的对王猛说道:   “必当斩杀此獠,为先生出气!”   反而是王猛在宽慰桓熙:   “主公无需动怒,下官早年贫困,是曾贩卖过畚箕,全靠它养活一家,如今得蒙主公看重,委我一县之地,又岂能忘本,羞于提及此事。   “主公无需迁怒旁人,下官正为民众不能明白我的诚意而发愁,如今畚箕县令之名远扬,南郑百姓也应当明白,王某也曾经历过苦日子,与他们是同样的出身。”   桓熙这才消了怒气,否则,哪怕与南郑李氏决裂,他也要严惩李顺,为王猛撑腰。   二人的对话不知是被谁传出了将军府,李徵得知此事,又惊又怒,他将李顺唤到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李顺人都给打懵了,他抚着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的望着怒气冲冲的父亲,问道:   “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您生出这么大的火气。”   李徵恼怒道:   “你还敢来问我,自己酒后口无遮拦,居然当众讥讽王猛,莫非你不知道桓熙有多么看重此人!   “落在旁人眼中,你何止是在羞辱王猛,更是在说桓熙没有识人之明!   “伱我父子之间,大可畅所欲言,但你待客之时,竟然也敢这般说,你难道就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李顺大惊失色,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桓熙作为桓氏的继承人,他可以贪财、可以好色,这些都不算问题,唯独不能没有识人之明。   而李顺讥讽王猛,认为他难堪大任,也就是变相在说桓熙用错了人,后果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桓熙原本是要借题发挥,若无王猛劝说,李顺如今只怕已经身处监牢。   如今父亲这般大发雷霆,必然是此事传到了桓熙的耳朵,正当李顺为此惶恐不安的时候,其父李徵为他指明出路:   “你现在就去王猛府上负荆请罪,承认是自己酒后失言,求得他的谅解。”   李顺却觉得难为情,让他给一个贩夫走卒负荆请罪,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自己将会被人耻笑。   李徵见他犹疑,可谓恨铁不成钢,只得道出实情:   “你可知道,桓熙得知此事,扬言要将你斩杀,为王猛出气,若非王猛劝谏,你早已身首异处!”   李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喃喃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徵见状,继续道:   “顺儿,听为父一句劝,既然错已铸下,便要想尽办法弥补,如今桓熙并非报复,可保不准他哪天记起这事,我们全家都得受你牵连。   “你若能够忍辱负重,求得王猛谅解,为父替你使力,使其传为佳话,即使桓熙心怀芥蒂,碍于名声,也不敢再责怪你。”   李顺闻言,无奈道:   “孩儿悉听父亲教诲。”   当天,李顺便赤膊着上身,背负荆条,来到县衙外请罪。   此举大出梁州士人的预料,来看热闹的在衙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仅是平民百姓,还有不少世家子弟。   而王猛并未立即出门,直到黄昏时分,已经是下值的时候,王猛才步出衙署,看到跪在门外请罪的李顺,他故作惊讶道:   “阁下若有冤屈,自当击鼓鸣冤,为何负荆跪于门外。”   李顺强忍后背的刺痛,赔罪道:   “在下李顺,本县人士,此前酒后失言,对县君多有冒犯,还请县君见谅。”   王猛闻言,将李顺扶起,当众笑道:   “我说是谁,原来是将我称作畚箕县令的李家公子。”   说着,王猛为李顺解下荆条,对着前来瞧热闹的人群说道:   “我王猛生在青州,自小遭遇兵祸,颠沛流离,这位李公子说得不错,我曾贩卖过畚箕,这编织畚箕的手艺,至今还没有忘记。”   听他自嘲,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王猛并不介意,他指着衙门外的鸣冤鼓,继续道:   “我出身低微,饱尝民间疾苦,也曾受人欺辱,无处鸣冤。   “因此,我设立鸣冤鼓,为的就是要伸张正义。   “今日,诸位父老乡亲都在,有一言,王某敢告诸君,王某来自贫苦众生之间,不曾忘记微末时所遭遇的不公!”   话音刚落,只见有人高呼一声:   “说得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潮被分开,一名锦衣贵公子被侍卫簇拥着走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朗声说道:   “在下桓熙,奉命出任梁州刺史、征虏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领西蛮校尉!”   实际上,桓熙刚一现身,就有许多人认出了他,但这并不妨碍桓熙自我介绍,他继续道:   “今日王县君之言,甚合我的心意,自今日始,诸位如有冤屈,尽管向王县君禀明,自桓某以下,无论何人欺凌百姓,骄纵不法,一律不得轻饶。   “若有人胆敢打击报复,我必杀之,以警示众人!”   说着,桓熙看向一旁的李顺,李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赶忙低下头去。   而围观的人群早已沸腾起来,世家子弟黑着脸离开,而普通百姓无不举手欢腾。   桓熙此前借助均田令,已经将民心揽入怀中,如今有他出面作保,再也没有人怀疑王猛是否真的要为民伸张正义。   翌日,南郑县衙才刚刚开门,就有人在争抢鸣冤鼓,胥吏们迫不得已,只能出来维持秩序。   一连三天,南郑县衙都挤满了前来鸣冤的人,而王猛则应桓熙的建议,选择在闹市公审。   上至官员贪赃枉法、欺凌百姓,下至邻里纠纷,争地争产,王猛尽皆受理。   而他也听从刚桓熙的提议,选择在闹市公审,吸引来许多好事之人的围观。   有时候,一天就得审理十几桩案件,但王猛虽然结案迅速,却从没有错判哪怕一桩案子。   由小见大,王猛的才能也终于使得朱序等人信服。   只是王猛并不满足,他私底下向桓熙进言道:   “治安定之国可以用礼,理混乱之邦必须用法。   “如今世道丧乱,非得严明刑法,方能有所约束。   “下官以为,《晋律》已经不适应现在的乱世,主公应该早作打算。”   桓熙对此深以为然,《晋律》是曹魏时期,晋王司马昭主持修订,此后,司马炎篡位,对其父所颁布的律令进行修改,就有了如今的《晋律》。   《晋律》相较于汉魏律法,刑罚有所放宽,集中体现在同罪异罚的原则上,即以尊犯卑,地位差距越大,刑罚越轻。   以卑犯尊,地位差距越大,则刑罚越重。   当然,司马氏的政权是由高门士族的支持而建立,自然得要维护士族的利益。   桓熙也有心颁行新律,但并非现在,他如今还没有这个权力。   今天先补1000,明天继续补 第37章 山陵崩殂(3000)   纵使桓熙身为权臣之子,但桓温若不能率兵开赴建康,控制朝廷,请得圣旨,他也是没有权力自行删订律法。   与此同时,在梁犊死后,关中改旗易帜,重归后赵治下,却仍有叛军余孽为祸。   石斌想要凭此大功,说服父亲石虎废立太子,可邺城传来消息,石虎病情加重,石斌担心不已,唯恐自己的图谋尚未实现,石虎便撒手人寰,他一心只想着快些回去邺城,说服父亲。   斟酌再三,石斌终于下定决心,他召集诸将,说道:   “当今梁犊授首,大患已除,我欲入朝为诸君请功,至于些许乱军,无关痛痒,诸君可自行征伐。”   此话一出,众将措手不及,但他们之中,多的是各怀鬼胎之人,因而并未劝止,放任石斌带着梁犊的首级,在亲卫护送之下,弃军而走。   石斌此举固然是被权位冲昏了头脑,但卧病在床的石虎却保持着难得的清醒。   见石斌兴冲冲提着人头来到自己面前邀功,石虎勃然大怒:   “夏人有言,名与器,不可假人。   “为父自知命不久矣,让你执掌十万大军,是为了以防万一。   “倘若发生变故,你手握军权,便可率军征伐,匡扶社稷。   “哪知道你愚不可及,居然抛下军队,独自来了邺城!”   早些年,石虎就是靠着掌握兵权,得以废立后赵天子,以旁支继位,如今石斌居然主动扔下军队,只身返回邺城,如何不让石虎气愤。   也许是太过愤怒,石虎苍白憔悴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石斌惊恐不已,他知道自己父亲一旦发怒,会是什么后果,赶忙解释道:   “父亲卧病,孩儿心中甚是担忧,之所以先行返京,是为了在父亲榻前亲侍汤药,还请父亲宽恕,孩儿这就启程,重拾军权。”   石虎闻言,心里好受了许多,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不修德行,所以诸子造孽。   前有废太子石邃计划谋杀石宣,继而入宫,弑父篡位。   后有废太子石宣手足相残,意图在石韬的葬礼上袭杀石虎。   如今石斌虽然犯下蠢事,但念在他平叛有功,同时也是孝心可嘉,石虎便也不愿继续追究下去。   “不必了,伱就暂且留在邺城。”   说着,石虎向近侍口述册封诏书,石斌平叛有功,拜为丞相。   以羌人首领姚弋仲为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特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氐人首领符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   其余诸将,各有封赏,命他们速速回朝。   石斌离开宫城时,显得失魂落魄,他所图谋的并非是丞相一职,而是太子之位,早知道父亲没有废立之心,自己又何必急于回京,倒不如留在河南,把持兵权。   待邺城有变,即可率众东进。   石斌自是闷闷不乐,而有一人,同样对石虎的安排有所不满,正是后赵皇后刘氏。   刘皇后本是前赵皇帝刘曜之女,为安定公主。   刘曜被部将石勒攻杀,后赵将领张豺擒获安定公主,将她献于石虎。   石虎贪恋其美色,强占年仅十二岁的安定公主,将她纳为侧室。   此后,石虎登基,先后经历两任太子被杀,按照石虎的本意,是想要从燕王石斌与彭城王石遵之中,选立太子。   但戎昭将军张豺进言,认为石斌之母身份低贱,而石遵与意图弑父的废太子石邃一母所出,可能因为石邃之死,其母子心怀怨恨。   先后历经两任太子想要弑父自立,纵使是石虎,也不由感觉到心有余悸。   最终石虎听信张豺的劝说,认为石世年幼,待他成年,自己已经老死,不可能再有弑父之事发生。   于是以刘氏为皇后,立其子石世为太子。   刘皇后最初就是张豺进献给石虎,如今又是张豺的帮助,才能使她们母子坐上皇后、太子之位。   二人之间的关系,颇为类似于秦国的赵姬、吕不韦。   刘皇后清楚石斌的野心,对方又怎会甘心辅佐其子,她立刻招来张豺,二人商议一番,决定先下手为强。   翌日,石斌入宫前来为石虎探病,途中偶遇刘皇后,刘皇后阻止石斌拜谒石虎,她说道:   “陛下病情已经有了好转,只是御医叮嘱,需得静养,不可让人打扰,故而传令,让诸王无需入宫探望。”   石斌没有想到刘皇后敢于假传石虎之命,竟然信以为真,转而前往陪都襄国(今河北邢台襄都区)终日饮酒打猎,不再过问石虎的病情。   刘皇后见石斌中计,不由大喜。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夏,四月初,石虎病情进一步加重,已经不能理事。   刘皇后见状,再度矫诏,命张豺之弟张雄,领五百禁卫,前往襄国,捉拿石斌,历数其罪名,称他在其父病重之际,终日饮酒打猎,毫无忠孝之心。   石斌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中了刘皇后的奸计,他愤愤不平的高喊着要面见父皇,却被软禁在其王府,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而此时的石虎,对此全然不知,他在病重之际下诏,为丞相石斌,加录尚书事,命其总领朝政。   又急召镇守幽州的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出镇关中。   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   三人并受遗诏,共同辅政。   然而,石斌深陷囚笼,莫说辅政,已经不得自由。   而石遵匆匆南下,来到邺城,请求面见君父,却为刘皇后所拒,只是拨给石遵三万禁军,命其立即去往长安。   石遵拜泣而去,而石虎还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盼着与石遵父子相见。   左右等不来石遵,石虎虚弱地问道:   “遵儿来了吗?”   左右近臣回答道:   “大将军领了告身,已经离开有些时日。”   石虎满怀遗憾道:   “只恨不能再见遵儿一面。”   又过数日,石虎病情稍有好转,但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登临西阁,有禁军将士二百人拜于阁下,石虎问他们有何请求,众人皆道:   “圣躬不和,请令燕王(石斌)入宫宿卫,典兵马。”   更有人请立石斌为太子。   石虎大惊,他看向左右,恼怒道:   “燕王怎么不在宫中!快快将他唤来!”   然而石斌早已被张豺所囚禁,又如何能够入宫面圣。   近臣谎称道:   “燕王醉酒,只怕不能前来。”   石虎大怒:   “哪怕是用马车,也得将他拉来!”   然而近臣们没有一人应声,石虎见到这一幕,终于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向他戎马一生,威势之重,国内无人敢捋其虎须,今日,却遭近臣相欺,石虎气血上涌,只觉得头脑一阵昏厥,居然当众栽倒在地,不醒人事。   刘皇后听闻此事,当即命人捕杀此前为石斌请愿的两百名禁军将士。   又担心石斌不死,终究是个祸患,于是刘皇后再度矫诏,命张豺将石斌处死。   可怜石斌,放弃军队匆匆赶回邺城,却被一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临死前,他大声咒骂刘皇后与张豺,却终究不能改变自己的结局,被赐死在燕王宅中。   四月二十二日,刘皇后第三次矫诏,以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辅政如西汉霍光故事。   曾经在王猛被邺城权贵奚落之际,看出他有经世之才,试图征辟王猛的侍中徐统眼见朝中乱局,与同僚哀叹道:   “祸乱将至,我已年迈,又何必再参与其中,不如一死保留名节。”   回到家中之后,徐统服毒自杀。   四月二十三日,暴虐不仁的石虎满含悔恨与不甘,病逝于邺城。   太子石世即位,尊其母刘皇后为太后,临朝称制。   刘太后又以张豺为丞相。   张豺固辞不受,请求册立彭城王石遵、义阳王石鉴为左右丞相,以慰二人之心。   刘太后许之,如今石斌已死,但朝中还有一人,是张豺的心腹大患,正是此前在平定高力叛乱时,屡战屡败,被召回邺城的李农。   李农是石虎的亲信大臣,在石虎于公元335年第一次称帝时,就被拜为三公之一的司空。   此人虽然在前线吃了败仗,但在朝中的人望,并非张豺所能比拟。   张豺心生忌惮,于是以太尉张举密谋诛杀李农。   然而张举却与李农私交甚笃,暗中告密,李农得知消息,当即逃出邺城,前往广宗(今河北邢台广宗县),得乞活军数万,占据广宗城。   所谓乞活军,顾名思义,便是要在乱世中乞求活命自保,是五胡十六国期间,活跃于黄河两岸的汉族武装流民集团。   李农本是汉人,素来名望又高,他来到广宗,立即被当地数万乞活军推举为首领。   而后赵大将石闵,同样是出自乞活部。   张豺得知消息,大为震惊,立即派遣邺城军士前往广宗,围困李农。   却不知,所谓左丞相,根本就不能安抚彭城王石遵,一场远胜于高力叛军的大乱即将发生。 第38章 夷灭权奸   石遵在得知石虎死讯的时候,已经行至河内,正欲入关。   突闻噩耗,石遵继而拥兵不前,带着三万禁军止步于河内,同时向车骑大将军符洪、征西大将军姚弋仲、征虏将军石闵、安西将军刘宁等人去信,邀他们前来与自己共商国事。   此时,关中残余叛乱皆以平定,各军奉石虎之命,已然班师,由潼关东出。   得知石虎驾崩,张豺专权,又得石遵号召,众将纷纷前往河内听命。   石遵于河内李城(今河南温县)会见诸将。   早在来时,众人已经合计,这世上,以定策之功为最,如今石世母子偏信张豺,他们若是俯首听命,必将为张豺所驱使。   倒不如拥立石遵继位,杀回邺城,共享富贵。   因而,众人刚一相见,苻洪、姚弋仲、石闵这些将来的仇敌,就迫不及待的进言道:   “殿下是国中长君,又德才兼备,先帝曾有意以殿下继承大统。   “然而先帝年老智昏,被张豺等人所欺误,以幼主传国。   “古语有云,牝鸡司晨,其家必败,何况社稷。   “如今女主当政,奸臣弄权,与司空李农僵持于广宗,京师守卫空虚。   “殿下若能公诸张豺之罪,以清君侧为名,击鼓进军,各地守臣必将大开城门,以迎殿下,如此,可成不世之功!”   石遵暗自欣喜,他召集诸将前来,就是想要与他们同举大事,如今众人劝说他挥师东进,石遵又怎会拒绝,当即派遣亲信前往长安,接管关中。   而他自己则亲率苻洪、姚弋仲、石闵、刘宁等一众将领,杀奔邺城而去。   起兵之初,石遵把大将石闵唤到跟前,勉励道:   “我膝下无子,你好生努力,若能成功,我以你为太子。”   石闵本姓冉,其家为魏郡豪强,早年间,石勒攻破乞活军,俘获年仅十二岁的冉良,命石虎收冉良为养子,改名石瞻。   而石瞻正是石闵之父,换而言之,石闵便是石虎的养孙。   石闵自小展露不凡,深受石虎的宠爱,将他与其余孙儿一同抚养,成年后,石闵骁勇善战,勇冠三军,虽是汉人出身,亦为胡人所钦佩。   石遵只是为石闵画了一个大饼,没想到石闵却当了真,并将在未来引出一场祸事。   实际上,正如先前所言,石遵麾下诸将并不和睦,石闵就曾进言石虎,认为苻洪才智出众,其子如苻健、苻雄等人,皆是有才之士,苻氏在邺城周边,有部曲五万,应当及早除之。   但石虎却想驱使苻洪进攻成汉与东晋,因而并没有听从石闵的建言,反而厚待符氏一门。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石闵与苻洪的梁子就此结下。   如今之所以能够并力向东,不过是贪图定策之功,暂时抛下仇怨罢了。   与此同时,得知石遵挥师驱往邺城,张豺大惊失色,又听闻镇守洛阳的洛州刺史刘国等人纷纷归附石遵,更是惶恐不安,当即召还正在围困李农的邺城将士。   五月十一日,石遵率军九万,进抵河内荡阴(今河南汤阴)。   又以石闵为先锋,领军攻打邺城,张豺闻讯,急令邺城守军出城抵御。   然而后赵本就是羯族政权,而张豺并非羯人,不能服众,羯兵将士不愿为其死战,而张豺与李农的恶劣关系,也使得李农麾下的数万乞活军不可能向他施以援手。   邺城守军之中,一种说法甚嚣尘上,认为彭城王石遵是来为父奔丧,怎可阻止,众人应该出城相迎,而不是协助张豺守城。   因而,邺城守军大量逃往,张豺连杀数十人,依旧不能阻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连刘太后也慌了神,她急忙召来张豺,哭诉道:   “如今先帝尚未入土,石遵就要束甲相攻,天子年幼,我是一个妇人,只能仰仗将军您了,我如果给石遵加封官职,能否安抚住他?”   张豺情急之下,也拿不出一个主意,只得唯唯称是。   刘太后当即下诏,一股脑地赐予官职,拜石遵为丞相、大都督、大司马、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赐黄钺、加九锡、许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又为石遵增封十郡作为食邑。   基本上,除了皇帝之位,刘氏将能给的全数扔给了石遵。   但自古以来,清君侧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况且,刘太后虽然出手阔绰,但石遵想要做的,却是皇帝。   五月十四日,石遵领兵抵达邺城外的安阳亭(今河北临漳县西南),张豺惶恐,眼见城中守军散尽,只得出城相迎。   “下官张豺,奉太后之命,前来拜见殿下。”   张豺颤抖着声音,俯首拜道。   马背上的石遵却根本就不领情,他冷哼道:   “我此番兴兵犯阙,就是为了清君侧,斩杀奸佞,如今你张豺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搜捕伱。”   当即,在张豺的惊恐求饶声中,命左右将他拿下。   刘太后听说张豺被捕,更是惶恐。   翌日,即五月十五日,石遵由凤阳门进入邺城,在石虎棺前捶胸哭泣,以缅怀亡父之灵,随即下令夷灭张豺三族。   同时,石遵又命人假称刘太后诏令,认为天子石世年幼,不足以堪当大任,之所以被立为太子,只是先帝的私情所致,然而江山社稷,至关重要,当立长君,应该废黜石世,改立石遵为帝。   刘太后万万想不到,自己曾经三次矫诏,如今全被石遵给学了去,可此时的她,已成石遵阶下之囚,亦如当初的石斌,即使满腔愤慨,亦难以宣泄。   石遵面对自己授意的诏书,假装推辞,经过三辞三让,在群臣的劝谏下,五月十六日,石遵终于勉为其难的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封石世为谯王,食邑一万户,刘太后为太妃。   石虎于四月二十三日病逝,石遵于五月十六日在邺城即位,期间仅仅相隔二十余日,不等各方势力作出反应,似乎后赵的内乱已经平息。 第39章 再生战乱   石遵即位之后,不久就将刘太后、石世母子杀害,又派遣使者前往招抚李农,赦免其罪,官复原职。   李农于是领数万乞活军重新归附后赵。   石虎病逝,以及石遵起兵的消息陆续传至各方。   莫说是桓熙的征虏幕府,就连桓温的征西大将军府,一众将佐都认为这是天赐良机,摩拳擦掌,意欲北伐。   然而,石遵在邺城称帝的消息接踵而来,众人大失所望。   梁州,汉中。   征虏幕府长史朱序气愤难当:   “张豺拥兵十余万,据守坚城,莫说与敌僵持,竟然畏敌如虎,明知石遵问罪自己,还敢出城相迎,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也难怪朱序气得直跳脚,此前他们放过高力之乱的时机,就盼着石虎一死,后赵国内动荡,诸子争位,继而夺取关中。   可如今,石遵已经在邺城即皇帝位,所谓夺嫡之乱,距离石虎病故,仅仅二十余日就有了结果。   朱序等人都以为后赵国内的乱局已经尘埃落定,以为错过了收取关中的时机,不由扼腕叹息。   他们不敢指责桓熙刚愎自用,不听众人劝谏,错失良机,只能责怪张豺无用,居然让石遵赢得这般轻松。   然而,桓熙却清楚,好戏还在后头,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将佐,人人面带憾容,唯有王猛脸色泰然。   桓熙问道:   “先生处变不惊,不知有何高见?”   众人纷纷看向王猛,只见王猛轻松笑道:   “石虎遗命,以石遵出镇关中,敢问诸君,如今镇守长安的又是何人?”   众人愕然,桓伊答道:   “仍是乐平王石苞。”   此前石苞被梁犊所败,仓惶出逃,梁犊死后,石苞回到关中。   石虎临终前,以石遵接替石苞,因而,石遵攻打邺城之前,曾派遣亲信入关,意图控制关中,却被石苞驱逐。   王猛继续侃侃而谈道:   “石世是石虎选定的储君,奉遗诏而袭位,未有过错,而遭石遵废黜,各地藩王岂能信服,又怎会向石遵俯首听命。   “我料定,各地藩王必将厉兵秣马,以争天下。   “况且,我听说,石遵起兵之初,曾许诺石闵,事成之日,当以石闵为太子。   “如今言而无信,改立石斌之子石衍,石闵又岂能善罢甘休。”   说着,王猛反问道:   “敢问主公,您若是石遵,又将怎样处置石闵?”   桓熙毫不犹豫道:   “若是不能遵照诺言,立其为太子,自当杀之,早除后患。”   王猛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说道:   “下官早年曾在邺城游历,也结交了一些人脉,这是我一位友人来信,告知当今的时局。   “石遵为了安抚诸王,以义阳王石鉴为侍中、太傅,沛王石冲为太保,乐平王石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石琨为大将军,企图安抚众人。   “而对于石闵,或是心中有愧,石遵以石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   朱序闻言,瞠目结舌,他道:   “不以石闵为太子,却把军政大权尽数交给他,所谓欲壑难填,刘太后的恩旨不曾阻止石遵发兵邺城,石闵又怎会满足于此,这分明是取乱之道。”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谁也想不到石遵会做出这等安排。   王猛将来信交给桓熙,断定道:   “回禀主公,下官料定,赵国不久将再生战乱。   “石遵外有藩王割据,内有石闵掌握军权,心存不满,其势必定不能长久,还请主公早作准备。   “待石苞东出,以争中原,主公即可发兵北上,直取长安!”   王猛一语点醒众人,诸将转忧为喜,桓熙也向王猛投去赞许的目光。   事情果然不出王猛的预料,石遵即位不久,石虎第三子,镇守幽州的沛王石冲打出石遵无故废杀天子,自己需得为弟报仇的名号,传檄燕赵之地,率领五万幽州将士南下。   其势浩浩荡荡,每到一地,前来投奔之人如云集景附,石冲行至常山(河北石家庄),军中已有十余万人。   石遵大为惊恐,赶忙遣使求和,石冲召集诸将,假惺惺道:   “石遵、石世都是我的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我又怎能为了替石世报仇,而与石遵互相残杀,不如就此罢兵。”   其部将陈暹立即站了出来,劝阻道:   “彭城王杀君夺位,罪大恶极,人神共愤,主公顾念兄弟情谊,将欲北还。   “而末将却执意南征,待末将攻入邺城,生擒逆贼,再遣使者迎候主公大驾!”   石冲无奈叹息道:   “陈将军存有忠君之念,我又怎能碍于私情而罢兵,自当与将军一同南下,为天子报仇!”   众将闻言,纷纷称善。   另一方面,石遵见石冲不肯罢兵,只得派遣石闵、李农统率十万精兵,北上御敌。   石闵、李农都是汉人,石闵之父出自乞活军,而李农也是凭借数万乞活军的投效,方能重新在后赵朝堂站稳脚跟,有了这些渊源,二人也很自然的亲近起来。   大军出城,石闵、李农二人并马而行,李农压低了声音道:   “武兴公身为汉人,总揽军政大权,羯人多有忌惮,此战若败,只恐天子借题发挥,要问罪于武兴公。”   石闵也知道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尴尬处境,但他一贯自恃骁勇,并不将石冲的叛军放在眼中,石闵不屑道:   “石冲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我摧之,如齑粉,不足为虑。”   李农担忧道:   “武兴公之勇,世所共知,但李农只担心敌人不在战场,而在朝堂。”   石闵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   许久,石闵闷声道:   “且待我破了石冲,再作计较。”   石、李二人十万大军行至平棘(今河北石家庄赵县),与石冲十余万大军相遇,一番激战下来,石冲大败,逃到元氏县(今河北石家庄元氏县),依旧被石闵所擒。   石冲麾下将士,降者多达三万人。   石闵押解石冲、降兵回到邺城,向石遵献俘。   石遵怨恨石冲逼迫,哪还有兄弟的情义,当即下令将石冲赐死,剩余三万降兵,则尽数活埋。   今天没有了,还差7000要补。 第40章 苻洪离心(3000)   邺城东郊,三万名被束缚手脚的降卒被驱赶进了多个坑洞。   有人因为恐惧而大声啼哭,也有人在对着宫城的方向破口大骂。   “石遵!你的暴虐更甚石虎!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在黄泉等着你!”   “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这就是大赵的皇帝!他们同室操戈,兄弟相残,我们只不过是小卒,犹如石冲手中之箭,唯人所射,为何非得致我们于死地!”   “石遵!你残暴不仁,必将不得好死!”   哭喊声、谩骂声响彻天际,出城瞧热闹的邺城民众尽皆面带不忍,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苻洪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一幕,不禁开始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   此前平定高力叛乱,石虎以苻洪为雍州刺史,都督秦、雍二州军事。   苻洪此时已经不想继续留在关东,希望能够早日前往关西上任,届时,据有关西之地,足以坐观成败。   然而,苻洪不曾想到,当他在向石遵辞行,并得到允许,正准备带领部曲前往关西的时候,石闵却得知消息,赶忙入宫面圣。   行礼过后,石闵问道:   “陛下,臣听说苻洪将往关西,不知此事真假?”   石遵倒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不以为意道:   “先帝以苻洪都督关西,他又助我入邺,立下大功,如今逆贼石冲已经授首,四海升平,自当放苻洪离去,接替乐平王,为我镇守关西。”   石闵赶忙劝谏道:   “陛下,不可!乐平王无甚才能,关西在他手中,夺之易如反掌。   “而苻洪有枭雄之资,若是许他入关,犹如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再难制矣。   “臣恐雍、秦二州,从此将不复为大赵所有!”   石遵听得石闵一番话,不由重视起来,正如石闵所言,乐平王石苞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但苻洪不仅本人才智卓越,其家中子弟也是一时俊彦。   况且苻洪先依前赵,再降后赵,又曾依附前凉,最后重归石虎麾下,此人两面三刀,并非忠臣。   石遵猛然醒悟:   “多亏有将军提醒,朕险些铸成大错!”   石遵当即下令,撤销苻洪都督关西之职,命他回师枋头(今河南鹤壁市浚县)。   当年苻洪率领部曲应石虎之命东出,就是被安置在枋头。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苻洪分明已经被允许入主关中,却突然被赶回了枋头,这让他内心愤恨难平。   可邺城周边大军云集,即使苻洪部曲众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苻洪怀揣着对石遵与石闵的怨恨,率领部曲前往枋头。   邺城西郊,苻洪之子苻雄忿忿不平道:   “父亲,天子言而无信,置先帝诏令于不顾,将我等驱赶至枋头,孩儿实在难以释怀。   “如今天子猜疑我等,父亲应该早作打算。”   苻健所言,正合苻洪的心意,他冷哼道:   “赵国容不下我,我自去投奔晋室。”   苻雄一惊,他是想让父亲早作打算,可没想过要背赵投晋,倒不是他对后赵有多么忠诚,而是大哥苻健正带着家人在邺城为质。   “父亲若向江东称臣,兄长岂不是危在旦夕。”   苻洪摆摆手,笑道:   “我早已知会健儿,为父离开邺城后,他自会找机会逃往枋头与我汇合。”   苻雄闻言,心中稍安。   与石家的手足相残不同,苻健、苻雄二人可谓是兄友弟恭,哪怕苻健若死,苻雄便将成为苻氏的继承人,可苻雄还是将兄长的安危记挂在心上。   苻洪望见这一幕,也是老怀大慰,他们能够兄弟齐心,自己又何愁大事不成。   苻氏数万部曲西行,而留在邺城的苻健也正在暗自为出逃而作准备,只是他不敢声张,唯恐被人瞧出端倪。   不料,邺城之中,却有人看出了他的想法,正是苻雄之子苻坚。   苻坚是苻雄的次子,却是嫡子,苻雄长子苻法为庶出。   但苻健历来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嫡出的侄儿,只因为他太像汉人了。   虽然父亲苻洪也经常鼓励他们学习汉人的长处,但苻氏子弟中,就没有人像苻坚一般,尊崇儒学。   苻坚八岁时,在一众同族兄弟正在骑马射箭的时候,就向祖父苻洪提出想要聘请老师,潜心研读经史。   在乱世之中,熟读经史又有什么作用。   年仅十二岁的苻坚来到苻健面前,说道:   “伯父,您若是带上妇孺,侄儿唯恐大家都逃不去枋头,还请伯父独自离开,莫要顾念我等。”   苻健大惊:   “谁与伱说我要离开邺城。”   苻坚从容道:   “是侄儿自己所想,祖父负气而去,如今君主猜疑,赵国并非我等安身之所,必然投奔晋室。”   苻健松了口气,告诫道:   “此事不许与任何人提起。”   苻坚称是,苻健又问道:   “你莫非不想与我一起离开,否则为何让我将你们留在邺城,就不怕石遵问罪?”   苻坚摇头道:   “石遵虽然暴虐,却也知道羞耻,他失信于石闵,于是付之以军政大权。   “今日又失信于祖父,纵使祖父叛赵,他亦自觉有愧。   “况且,只要伯父离开邺城,我等妇孺无甚价值,他无法拿我们要挟祖父。   “只要祖父兵强马壮,石遵又怎会为难我们,依侄儿之见,石遵还会善待我等,期盼着祖父能够重投石氏怀抱。”   苻坚的见解,让苻健啧啧称奇,十二岁就有这般见识,莫非汉人的经史真的能够给人启迪智慧。   苻健对苻坚观感大变,他拍着苻坚的肩膀道:   “你虽然年少,但能有这等见识,我也不将你当童子看待,我离开邺城之后,你务必要看顾好家人。”   苻坚拱手应是。   翌日,苻健抛下家中妇孺,趁机逃离邺城,前往枋头与苻洪等人汇合。   石闵听说苻健出逃,连忙入宫,直指苻洪即将叛国,恳请出兵征讨,并且抓捕苻洪一家。   他与苻洪,可以说是死敌,二人都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但这一次,石遵却拒绝了石闵的请求。   石遵当然知道苻健出逃,必然是苻洪有了叛意。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先前失言,而心生愧意,还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拉拢苻洪,石遵不愿出兵征讨苻洪,也不曾为难他留在邺城的家人。   毕竟苻洪可不是石冲,他手底下数万部曲,并非易与之辈。   而苻健逃至枋头,苻洪见他一人,不由勃然大怒,直到苻健将苻坚的分析说与苻洪,苻洪这才转怒为喜。   与苻健当初看不上苻坚不同,苻洪对苻坚可谓宠爱至极,这不仅是苻坚出生时,背上有草付二字的纹理,更因为擅长相面的侍中徐统,曾在见过苻坚之后,断言:   ‘此子有霸王之相。’   因而被苻洪视为异人,宠爱冠于一众孙辈。   如今苻健来了枋头,苻洪再无顾虑,当即派遣亲信南下,联络晋室,以求归附。   至于苻健为何不能留在邺城,都是被石虎整出来的心理阴影。   苻洪原本不仅是有苻健、苻雄两个儿子,苻健也并非家中长子,但其余子嗣都有超凡的才能,引得石虎忌惮,最终将他们尽数杀害。   而正如苻坚所言,他们都是些无用的妇孺,石遵为了不与苻氏彻底交恶,必然不可能为难他们。   苻洪秘密与东晋联络的事情,很快被石遵所知晓,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对付苻洪了,北境传来消息,幽州举州而叛,降于前燕。   这件事情,还得追溯到石冲反叛,他南下之前,以亲信大将宁北将军沭坚留守幽州。   沭坚听说石冲大败,为石闵所擒,本欲投降,然而后来听说石遵在邺城坑杀三万降卒,自以为就连投降的小卒都难以幸免,又何况是自己这样的石冲亲信。   哪怕献城投降,指不定还得被抓去邺城活埋,沭坚一不做,二不休,召集留守在幽州的将佐,将自己准备降燕的想法告知众人。   而幽州将佐同样担心遭受牵连,石冲能够统率五万幽州将士南下,自然离不开他们的帮助,如今沐坚首倡降燕,众人争先恐后地附议。   至于幽州民众,自从石遵坑杀三万幽州降卒,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幽州的民心,尤其是那些被活埋的将士家属,恨不得生啖石遵之肉。   当幽州军民的降表送抵前燕,慕容氏喜出望外,燕王慕容儁立即以慕容恪领军,进驻幽州,前燕自此占得幽州之地,打通了南下定、冀二州的道路。   幽州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燕军。   而慕容恪严肃军纪,禁止麾下将士劫掠百姓,一时间,幽州各地,民众争相归附。   得知前燕南下,石遵惊恐不已,这么多年的燕赵战争,前燕可谓是吊打后赵,石闵之所以在军中威信崇高,只因为他是在与前燕的战斗中,唯一能够全军而返的将领。   可见前燕武功之盛。   如今前燕占得幽州,可谓如虎添翼,石遵为此,忧愁得食不下咽,他如今满心悔恨,早知如此,为何非得要坑杀降卒以立威。 第41章 关中生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燕的威胁尚且难以解除,关中的乐平王石苞亦有不臣之心。   长安,乐平王府,石苞召集将佐,愤慨道:   “石遵废杀天子,妄自称帝,如今又将沛王赐死,罪恶滔天!   “我若不为兄弟报仇,与禽兽何异!”   然而,麾下将佐的反应却出乎石苞的预料。   也许是石遵坑杀降卒的残酷手段,真的使人心生畏惧,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人竭力劝谏,石光苦谏道:   “当今天下已定,大王不宜起兵,况且石遵有石闵、姚弋仲等猛将辅佐,沛王十余万大军,一战击溃,此诚不可与争锋,还请大王三思。”   众人纷纷附议,石苞勃然大怒,他大喝道:   “纵使邺城有精兵强将,莫非我关中将士便是乌合之众,我意已决,休得再谏!”   石苞没有自知之明,但这些将佐却清楚他的能耐,若真起兵东出,争夺天下,必然会步石冲的后尘。   因而,哪怕石苞已经铁了心想要出兵关东,可一想到事败之后,众人的凄惨下场,将佐们依然在苦苦哀求。   石苞见状,认为麾下将佐不能与自己同心,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他愤而离席。   石光与曹曜等人还在商量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好使石苞回心转意。   不曾想,王府卫队披甲执锐闯了进来,这些卫士不由分说,将此前反对石苞出兵的众人拿下。   石光惊呼道:   “大王!我等忠心辅佐大王!何至于此!”   众人也纷纷呼喊:   “大王!臣等无罪!我要面见大王!”   “放开我!让我去见大王!”   然而,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却并未唤回石苞的心意。   一众将佐,及其子嗣百余人,尽遭石苞下令杀害。   哪有当主公的,只因僚佐劝谏,便将他们尽数诛杀,雍州之人,无不为此胆寒。   深夜,长安城外,众多雍州豪强秘密聚集在京兆杜氏的庄园之中。   京兆杜氏为关中望族,今日召集豪杰之人,正是西晋名将杜预之孙杜郁。   杜郁环视众人,沉声道:   “乐平王执意统率关中将士东出,争夺中原,此人志大才疏,必为石遵所败,我等只恐受其牵连,今日杜某将诸位请来,就是要问计于诸君。”   仅仅是僚佐们劝止,就遭到杀害,一旦石苞号召雍州豪族一同东出,谁又敢不从。   可偏偏石苞并非成事之人,而朝廷对待叛乱又秉持残酷的镇压手段,幽州三万冤魂,至今在邺城飘荡,又如何不让众人恐惧。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许久,只见一人起身道:   “我有一计,或可使石苞罢兵。”   在场之人循声望去,却觉得此人很是面生,正欲询问此人身份,杜郁之弟杜胄起身介绍道:   “这位是秦州略阳人权翼,故汉左辅都尉权忠之后,与胄友善,今日听闻群贤毕至,胄特邀权兄出席,权兄有急智,诸君或可听其一言。”   众人见有杜胄作保,尽皆洗耳恭听。   权翼笑谈道:   “欲使石苞罢兵,此事易耳,不如遣使往汉中通报消息,告知桓熙,石苞即将东行,以关中空虚为由,邀他出兵。”   有士人冷笑道:   “桓熙兵微将寡,此前高力之乱,尚且不见此人有所动作,如今又怎会进军关中。”   权翼摇头道:   “桓熙有北伐之志,否则又何必与梁州士族交恶,只为足兵足食。   “此前高力之乱,虽然声势浩大,但也不过是流寇罢了,难成气候。   “如今却形势不同,北境纷乱,各路藩王觊觎神器,又有燕人逼近冀州,为心腹大患。   “桓熙若能占得关中,石遵又怎敢置咫尺之遥的燕人于不顾,而劳师远征,攻打关西。   “况且,诸君诚心相请,桓熙若是置之不理,有失关中父老之望,天下人也将质疑其是否真的有心光复神州。   “我料定,桓熙必然会厉兵秣马,只待石苞东出,即可挥师北上。   “而诸君又可将桓熙有意北伐关中之事告于石苞,石苞见桓熙意图袭其后方,又怎会置关中安危于不顾,冒然出兵争夺中原。   “如此,东出之议,自当罢弃。”   众人闻言,豁然开朗,纷纷称善,对于权翼,也不由高看一等。   杜郁望向众人,问道:   “诸君,不知哪位愿意往汉中报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出面揽过这事,权翼见状,起身道:   “若是诸君信任,权某愿意前往汉中,拜谒桓熙。”   他此番离家,本就是为了寻访明主。   秦州与梁州毗邻,权翼对桓熙之名也多有耳闻。   虽然桓熙在梁州推行的政令,对士族不太友好,但观其所作所为,必然心怀远志,权翼决定往汉中走一趟,亲眼瞧瞧这个被时人誉为雏凤的一方诸侯。   见权翼主动请缨,众人无不欣喜,杜郁立即赠予他盘缠,但未付书信。   如果权翼在半道被捕捉,他是秦州人,也牵连不到雍州士族。   翌日,权翼与杜氏兄弟辞行,只身前往梁州。   其实,桓熙并非是权翼的第一目标,他本是要前往关东,投靠姚弋仲。   姚弋仲在陇右威望之高,就连苻洪也要逊色三分,只是关东兵荒马乱,权翼故而滞留于长安。   如今,恰逢有此机会,权翼决定先往汉中走一趟,若桓熙并非明主,再去投奔姚弋仲也不迟。   而此时的汉中,桓熙正在整军备战,他等候已久的时机即将出现,又怎会心生懈怠。   赵歙在为桓熙请来王猛之后,又曾数次前往关中,为桓熙收买边关守将,绘制沿途山川地貌。   桓熙也没有食言,他暗中征辟赵歙为征虏将军府从事中郎,作为自己的近侍官。   之所以是暗中征辟,不愿公诸于众,也是为了掩护赵歙的间谍活动。   王猛已经卸去了南郑县令一职,桓熙之所以让他主政南郑县,不过是为了让他尽快展现才能,以使幕府将佐心服罢了。   如今北方大乱将至,一切以军事为先。   纵使王猛身兼军、政、谋三方面的才能,但也难以一心三用,在兼顾南郑县政务的同时,为桓熙运筹帷幄。 第42章 出兵与否   “杀!杀!杀!”   汉中城外,晋军大营,喊杀声被吼得震天响。   路过的民众早已见怪不怪。   自从桓熙选拔战兵以来,就没放松过对战兵的操练。   正午时分,一车车酒肉被送进军营,被操练得大汗淋漓的将士们闻得酒肉的香气,食指大动,不禁咽下口水。   鼓声响起,战兵皆在将台之下集结。   酒肉就在眼前,可碍于军纪,无人敢上前抢食。   邓遐一如往常的大声喝问:   “尔等所食,为何人所赐!”   对于梁州战兵来说,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将士们不假思索的齐声呐喊:   “此皆桓公所赐!”   邓遐再问:   “尔等衣物,为何人所赐!”   “此皆桓公所赐!”   邓遐又问:   “尔等军饷,为何人所赐!”   “此皆桓公所赐!”   邓遐最后大吼着问道:   “桓公赐尔等衣食、俸禄,尔等应该如何回报!”   三军将士齐声喊道:   “当为桓公效死力!”   军营某处角落,桓熙与王猛注视着将士们气撼山河的呐喊。   桓熙得意的问道:   “先生以为,军心可用否?”   自从王猛投效以来,桓熙大部分时候都尊称他为先生,王猛也曾数次推辞,奈何桓熙就是不肯改口。   王猛笑道:   “主公此法,下官闻所未闻,不过其效甚佳。   “更难得的是,主公麾下这一万精兵,皆是难得的力士,若能调用得当,必可所向无敌。”   王猛并非恭维,桓熙麾下的战兵,本就是由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   成军之后,勤练不辍,又每日供应肉食,强健他们的体魄,放眼整个天下,也算是少有的强兵。   然而,要说缺陷,桓熙这支精兵也存在南方军队的通病,骑兵力量过于薄弱。   一万战兵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千骑。   汉中自然是产马的,只是马种较为特别。   它们虽然具有耐粗饲、耐渴耐劳、适应性强、易调教、繁殖率高、抗病力强、善走山路等等优点。   但唯独一个致命缺陷,让其难以成为优质战马,即体型过于矮小。   汉中所产马匹,在后世又称宁强矮马,是春秋战国以前,古羌人由青海游牧南下,进入宁强县时所留下的马种。   宁强矮马成年后的体高在90-106cm之间,这对于战马来说,明显是不合格的。   桓熙也是四处搜罗,才得了一千匹合格军马,因此,他麾下的骑兵,都是单人单马,并不具备长途奔袭能力。   起初,桓熙不是没想过开展对外贸易,用以求购良马。   可西邻小国仇池对桓熙无比忌惮,虽然国力衰微,不敢纵兵侵略,亦不愿与桓熙开展军马贸易。   而一直以来,都与东晋关系亲密的前凉,却有后赵阻隔,纵使前凉张氏愿意与他贩马,但也不可能穿过后赵的国境,将军马送来汉中。   改良马种又是一件极为漫长且复杂的事情,与其指望改良汉中马种,倒不如早些占据关中,打通与前凉的联系,谋求河西骏马。   从军营之中离开,不等桓熙进城,就有亲随前来报信。   “主公,有人自称略阳权翼,特为主公进献雍州,如今正在府中等候。”   桓熙笑道:   “他一个秦州略阳人,居然来为我献雍州,着实有趣。”   众人闻言,无不笑出声来。   桓熙自顾自道:   “索性今日无事,不妨与他一见。”   说着,桓熙看向王猛,说道:   “先生若是有暇,不妨与我同去,瞧一瞧这略阳狂生,究竟有何本事,居然也敢出此狂言。”   王猛也对声称要为桓熙献上雍州的权翼倍感好奇,说道: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回去征虏将军府的路上,桓熙心中还是有些小期待。   不同于此前对权翼表现得一无所知的模样,桓熙其实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姚羌集团的谋主,归顺前秦后,与王猛同列,是苻坚麾下三位汉人重臣之一,反对苻坚攻打东晋,坚决请求杀死慕容垂。   这些都是桓熙对他的印象,但也仅限于此。   “主公可是听说过此人名号?”   马车内,与桓熙同乘的王猛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桓熙脸上的微小变化,疑惑道。   桓熙颔首道:   “不瞒先生,桓某确有耳闻,此人颇有智谋,虽然不及先生,但也是一时才俊。”   王猛失声笑道:   “莫非主公以为王某会为此心生妒意,才画蛇添足,加了半句?”   桓熙正色道:   “此诚肺腑之言,与先生相交至今,每与先生长谈,桓熙总有收获,先生天纵之才,料想,唯有姜尚、管仲、诸葛武侯等寥寥数人,能与先生在伯仲之间。”   桓熙此言并非谬赞,后世评价王猛,总喜欢以一句话来概括:   功盖诸葛第一人。   当然,二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同,不能简单的拿来作比较。   桓熙话音刚落,只见王猛摇头道:   “主公过谦了,能与主公相交,下官又何尝不是受益匪浅,只恨不曾早日出山辅佐主公。”   一时间,车厢内,主臣二人,相视而笑。   王猛没有追问桓熙是如何知道这世间还有权翼这个人,毕竟他王猛隐居华山,不也被桓熙给请了出来。   他只能猜测,桓家父子在关西之地布有耳目,专门打探贤才。   马车来到征虏将军府,桓熙与王猛先后下车,由左右近侍簇拥着走进府中。   权翼早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他看见一名器宇轩昂的青年昂首进门,料定此人就是桓熙。   “略阳人权翼,拜见将军。”   桓熙如今十八岁,早就不是当初乳臭未干的少年,步履之间,自有一番气度。   他在主位上坐下,抬手道:   “阁下就是权子良?无需多礼。”   权翼心中大惊,自己此前求见,也是报的姓名,并没有提及表字,如今桓熙居然直接就将自己的表字叫了出来,权翼难以置信道:   “将军竟知世间有权翼耶!”   话语间,带了几分自豪,这世上,又有几人真正能做到不求闻达于诸侯,熙熙攘攘,为的不就是名利。   桓熙笑道:   “我在略阳布有耳目,常闻子良之名,早就有心一见。”   一旁的王猛听了,心道:果然如我所料。   但一想到桓熙关注了这么多的关西人物,可时至今日,却只是迫不及待的邀请自己出山,纵使是王猛,也不由为桓熙对待自己的态度而开怀。   桓熙寒暄过后,继而直入主题,问道:   “子良声称要为我献上雍州,不知是何缘由?”   权翼稍稍平复心情,拱手道:   “权某此来,是应雍州士人所请,来作说客。   “石苞欲倾关中之兵,东出以争天下,雍州士人还请将军早作准备。   “若其东出,则关中空虚,唾手可得。”   桓熙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沉吟道:   “桓某在梁州与士族多有不睦,士人之间,可谓怨声载道,莫非雍州士族不曾耳闻,为何还会主动邀我北上,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权翼一惊,正要解释,却听桓熙继续分析道:   “我听说,石苞因为僚佐不愿支持其出兵,而在长安大开杀戒,想来,这定是雍州士族恐惧石苞,又不愿随他出兵,担心石遵怪罪,故而请子良来作说客。   “我若北上,则石苞必然罢兵,而桓某兵寡,亦难以威胁关中,真可谓是两全其美。”   权翼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现在怀疑,当日雍州士族聚会,众人之中,就存在桓熙的内应。   正当权翼组织说辞的时候,只见桓熙放声笑道:   “哈哈哈,这只不过是桓某的猜测罢了。”   说着,桓熙正色道:   “关中父老南望王师,年复一年,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失望。   “我想,无论我答应与否,雍州士人都会四处宣扬我将会出兵。   “桓某不想再让关中父老失望,雍州沦陷多年,王师也该去了!   “我桓熙素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如今得雍州士人盛情相邀,我又岂可逡巡不前!”   权翼见状,不禁为桓熙这副忧国忧民的情怀而心神动摇,他忍不住劝说道:   “若是将军按兵不动,石苞终能查明情况,知道将军无意出兵,石苞必将东出,届时再取关中,可谓轻而易举。”   桓熙却摇头道:   “石苞,奴仆下才,我视之如豚犬,若非生得好命,不过是一马前卒罢了,安能为将军。   “我已决心北上,溃其众,抚纳降卒,收为己用。   “岂可让他以关中之兵东出,使关中之民,父母哀其子、妻子丧其夫、子女失其父!”   归根结底,还是人口的问题。   关中历经多年战乱,本就民生凋零。   可以想见,石苞争夺中原,必然是要倾巢而出,一旦让他带走了太多的青壮人口,要想恢复关中的元气,可谓难上加难。   当然,桓熙是打心底的瞧不上石苞,而他的决绝也感染到了权翼。   只见权翼拱手道:   “古今成大事者,莫不以民为贵,以民为本,以民为重!   “权翼遍寻明主,今日幸得遇见将军,将军若是不弃,权翼愿意侍奉将军左右!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今天没有了,还差5000要补,明天继续6000加补2000 第43章 战前会议   桓熙并不知道是自己的言语打动了权翼,还是他的家世背景吸引了对方,或许,两者都有吧。   自己本身就是一方诸侯,又是临贺郡公世子,桓氏基业未来的接班人,哪怕才智平庸,光凭着身份都能招揽豪杰投效。   桓熙并没有怀疑权翼的诚意,他上前扶起对方,笑道:   “有子良相助,某又何愁大事不成!”   说着,他将权翼带到王猛面前,为权翼引见道:   “这位先生姓王,名猛,字景略,为幕府主薄,有经天纬地之才。”   权翼知道桓熙这是在提点自己,赶忙向王猛见礼。   王猛起身笑道:   “回府之前,主公也曾向我夸赞权兄,王某仰慕久矣。   “今后你我同府为臣,自当齐心协力,辅佐主公荡平天下。”   既然桓熙已经决定了要出兵关中,那么出兵多少,究竟该走哪条道就需要他与心腹蹉商。   梁州与雍州,有秦岭隔绝,但并非不通人烟。   二者之间,有五条道路,自西向东分别为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由于此战的目标是夺取关中,因而,通向天水的祁山道最先被放弃。   诚然,祁山道的路途较为平坦,易于行军。   可桓熙麾下战兵仅有万人,若是沿着祁山道打去天水,而后东出,再调转兵锋,向东进逼雍州,一路攻坚,只怕麾下这支精兵也将死伤殆尽。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如今祁山道被仇池国所控制,想来对方也不敢借道,唯恐桓熙假虞灭虢。   另外四条道路中,陈仓道是韩信北上进攻关中的路线,正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若走陈仓道,过略阳、武都可至陈仓(今陕西宝鸡),由陈仓东出,兵锋可直指长安。   陈仓道原本也在仇池手中,六年前,石虎遣大将夺取武都,不复为仇池所有。   此道沿着河谷行军,相较于其它三条道路而言,通行较为便利。   军中将佐大多支持由陈仓道进军。   权翼初来乍到,心中所想又与朱序、邓遐等旧部相左,因而并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偷偷瞟向王猛,这位被桓熙称赞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文士,至今同样一言不发。   桓熙可不愿麾下两大谋士置身事外,他首先看向王猛,问道:   “先生以为,我军该走哪一道出秦岭?”   王猛早有定策,他起身侃侃而谈道:   “诸君欲走陈仓,此道固然易行,但终究是绕了远路,能使石苞有所防备。   “依王猛之见,不如在苞中(陈仓道南侧入口)故布疑阵,使石苞以为我等将由此道进兵。   “就连诸君都以为当由陈仓道出兵,石苞必然不疑,定会派遣重兵守卫陈仓(今陕西宝鸡,陈仓道北侧出口)。   “主公可引精兵昼伏夜行,藏于西乡(今陕西汉中西乡县),待长安之兵西进,可由子午道北上,大事必定!”   沈劲闻言,嘟囔道:   “这不就是魏延的子午谷之谋么,武侯尚且不用,主公沿用此策,安能成事。”   王猛正欲解释,权翼起身,慷慨陈词道:   “沈参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若非天水太守马遵猜忌,姜维尚且不能归汉,可见曹氏在关陇颇得人心。   “魏延以五千将士出子午谷,并无内应,又怎能攻克坚城,故而武侯不用其谋。   “如今石苞在雍州屠戮将佐,压榨百姓,关中军民盼念主公,犹如久旱望甘霖。   “主公兵出子午谷,逼近长安,而赵国军队已被调去陈仓,城中兵少,人心大乱,雍州百姓必当箪食壶浆,以迎主公,长安唾手可得。   “陈仓之军得知长安失陷,家人皆在主公之手,哪还有心为石苞效力,必然溃不成军。”   王猛闻言,看向权翼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生出知己之感,这正是他进言在陈仓道虚张声势,而由子午谷进兵长安的原因。   朱序、沈劲等人恍然大悟,对王猛、权翼之智钦佩不已。   当然,最开心的还得是桓熙。   王猛是被他请出山,而权翼是主动来投,有两位智谋之士辅佐,他也能省不少的心。   虽然他心怀远志,但好不容易穿越一趟,可也不愿意为此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有些时候,也应该享受享受。   只是目前正值进取关中的关键时刻,还不能让他有所松懈。   桓熙见众人对于子午谷之谋并无异议,当即拍板定夺:   “既如此,传我将令,梁州八郡,每郡征召州郡兵五千,往苞中听用,我自领战兵一万,西行屯驻苞中,沿途务必大张旗鼓!”   桓熙初来汉中时,汉中仅有三万将士,又分出五千精锐编入战兵,州郡兵只剩两万五千人。   但此后,随着桓熙推行均田令,为流民、隐户落籍分田。   在籍人口多了,相应的,兵役人口也就多了。   桓熙总计征召四万州郡兵,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并不是一拍脑袋,信口胡来。   州郡兵的操训不多,只在农闲时偶尔集训。   养兵没什么成本,当然也不指望他们能有什么战斗力。   可桓熙本就不是要让他们北伐,而是用以虚张声势,吸引石苞大军守卫陈仓。   有四万州郡兵在苞中作为掩护,战兵们也能找到机会脱身。   毕竟他桓熙不是高欢,石苞也没有达奚武作斥候,莫非后赵探子还能堂而皇之的走进晋军大营,逐一清点数量。   此战,桓熙毫无保留,不仅自己的一万嫡系战兵,还有沈劲的一千部曲,都将用于北伐。   要么不出兵,一旦出兵,就得一战而定关中,哪有连年北伐的道理。   再怎么以收复山河,复兴晋室为口号,替人打鸡血。   可别说老百姓不堪重负,就连军中将士也得叫苦连天。   桓熙如今所面对的,是后赵国内纷乱的局势。   而镇守关中之人,又是他口中的奴仆下才,这些都是诸葛武侯、姜维等人所不曾拥有的便利条件。   桓熙麾下,又有王猛、权翼、朱序、邓遐、桓伊、沈劲等人辅佐。   若是不能战胜石苞,夺取关中,倒不如回去江陵,在桓温面前端茶递水,一心侍奉父母。 第44章 家有妒妇   ‘臣桓熙拜于陛下:   ‘臣本刑家,先祖(桓范)获罪于宣帝(司马懿),臣之祖父(桓彝)殉于国难,捐躯以雪先人之耻,而明帝简拔臣父为婿,妻以公主,任以州郡。   ‘直至陛下(褚蒜子)临朝称制,荆州主位悬而未决,何司空(何充)盛赞臣父曰能,陛下称善,遂使臣父出镇江陵,为国西藩。   ‘臣父举兵伐蜀,披荆斩棘,期间险象环生,三军将士之所以奋不顾身者,盖思陛下之恩遇。   ‘臣今镇守汉中,厉兵秣马,矢志北伐,只为报于陛下。   ‘雍州石苞,残暴不仁,百姓困苦,士民生怨。   ‘时值中原动乱,臣当挥师北上,克复长安,以迎陛下,还于旧都。   ‘臣顿首再拜,惟愿陛下千秋万岁,晋室国祚永昌。’   桓熙挥笔写就奏表,交给主薄王猛过目,王猛倒也没有打击他,只是赞道:   “情真意切,可奉表于朝廷。”   至于文采什么的,也就不提了,说多了,难免会伤及感情,总得给顶头上司留几分薄面。   桓熙倒也有自知之明,他对王猛吩咐道:   “且将奏表送于建康,至于北伐檄文,还请先生为我代笔。”   说着,桓熙为自己开脱道:   “我自小为父奔波,不曾专心学业。”   王猛倒也理解,毕竟桓熙十四岁就在为桓温的霸业出力,如果真能写出锦绣文章,才叫怪事。   此番桓熙向朝廷上表北伐,却是要效仿其父,当初桓温西征,也是向建康上表,但不等朝廷回复,便自行出兵。   至于桓熙在奏表中提及要迎褚蒜子还于旧都,倒不是垂涎太后的美色,想要将她囚为禁脔,以供自己淫乐。   同样,也并非是为了借此掌控朝廷,而是用作夺取关中后,讨价还价的筹码。   毕竟江东群臣也绝不会答应迁都,桓熙压根就不抱这份期望。   鲁迅先生说过许多话,但这一句肯定是真的:人性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西晋开国以洛阳为都城,永嘉之乱时,晋愍帝迁都长安。   桓熙主张还于旧都,属于是天然的政治正确。   但朝廷为了不受桓氏控制,偏安江东,必然会极力阻止,为此,不惜做出重大让步,只要桓熙的要求不太过分,想来都会一一应允。   三军未动,檄文先行,各地州郡兵还在当地集结,尚未开赴苞中,由王猛代笔,宣誓北伐的檄文就已经传遍梁州八郡。   雍州士族得知桓熙即将出兵,无不暗自庆幸。   而石苞的反应也正如权翼向雍州士族所断定的那般,他果然放弃了出兵争夺中原。   见梁州将士都在往苞中集结,石苞认定桓熙将由陈仓道北上,他先向邺城石遵求援,兄弟之间虽然不睦,但如今桓熙北伐,怎么也应该共御外侮。   又亲率五万大军,移师陈仓,只留不足万人守卫长安。   与此同时,江陵也是闹翻了天。   征西大将军府,司马兴男气冲冲地闯进桓温正在办公的厢房,桓温板着脸训道:   “我正与人商议公事,你不在后宅教子,来此作甚。”   司马兴男强压怒气,没有当众与他呛声。   佐吏们见她面色不豫,纷纷告退,唯恐走之不及,受了牵连。   众人走后,桓温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心虚的他讨好着笑道:   “夫人何故作此愠色?”   司马兴男恼怒道:   “我听说熙儿即将出兵关中,伱为何不制止他!”   桓温心中一松,暗暗庆幸,他还以为是自己包养外室的事情被司马兴男知道了,前来问罪。   “夫人,熙儿这孩子你也是知道的,素来就有主见,如今他为一方诸侯,我又哪能约束得住。”   司马兴男怒色散去,沾沾自喜道:   “这话倒是没错,我儿英雄,岂是老奴所能驾驭。”   桓温脸色一黑,但又不敢发作,却听司马兴男又指责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出兵响应,以减轻我儿的压力。”   桓温耐心解释道:   “我正要举兵出屯安陆,经营北方,方才与众人会议,谈论的就是这件事情。”   司马兴男将信将疑:   “此话当真?”   桓温不再解释,转而出门让人将郗超唤来。   司马兴男恼道:   “我与你说话,你唤外人前来作甚。”   桓温无奈道:   “景兴与熙儿关系莫逆,夫人既然不信我,他说的话总该相信吧。”   “好了!好了!我信你还不成。”   司马兴男制止道。   既然了却了心事,司马兴男便也不再多留,临出门前,她回过头,看似不经意的说道:   “你藏在郗超府上的外室,我已命人赠其金银,将她送走。”   说着,司马兴男威胁道:   “老奴,你可记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倘若再有这等事情发生,我就带着儿女们前往汉中,留下你孤家寡人住在江陵。   “你也不必将外室养在他人府上,尽可休妻再娶,只需我有一口气在,你今生别想再与儿女重聚!”   说罢,司马兴男扬长而去,留下桓温如坠冰窟。   回想着那名温婉的少女,曾经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柔情蜜意,桓温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桓温走到门口,确认司马兴男已经走远了,他才合上门,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口中念念有词,只是放低了声音不敢让人听见:   “妒妇!妒妇!家门不幸,竟然出此妒妇!还敢威胁老夫!”   “老夫今晚就夜不归宿,住在这征西大将军府!看你能奈我何!   “你若不来请我,我绝不回临贺公府!”   至于再找一个外室,短时间内,桓温是不敢了。   他知道,司马兴男没有跑去郗超府上杀人,就已经是给自己留了脸面。   以司马兴男的刁蛮性子,说得出,做得到,真要是再被她抓住,对方必定带着儿女们离家出走。   桓温虽然耐不住寂寞,也会垂涎美色,但终究不想受那妻离子散之苦。 第45章 阻其北伐   建康,台城。   褚蒜子以手抚额,为桓熙送来的奏表头疼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盼望桓熙光复旧都,还是应该祈盼他功败垂成。   褚蒜子能有这样的纠结,也并不出奇。   以桓家如今之势,已经难制。   若使桓熙占据关陇,又有桓温跨拥荆益,华夏之大,他们父子已得其半,朝廷必将举步维艰,而晋室天下,也将危如累卵。   念及此处,褚太后不由唉声长叹,自己只是一个妇人,为何要让她肩负起这么重的担子。   正忧虑时,此前奉命前往传召蔡谟入宫的宦官回来复命,褚太后打起精神,问道:   “蔡司徒可在殿外?”   宦官惶恐地回答道:   “司徒自言老迈多病,难堪驱使,不愿前来。”   褚太后闻言,失望不已。   在何充死后,朝廷由蔡谟与会稽王司马昱共同辅政,相较于曾经自己儿子的皇位竞争对手,褚太后自然是更信任司徒蔡谟。   然而,自从司马昱重用殷浩,企图以殷浩对抗桓温以来,蔡谟大感失望,认为朝廷所托非人,故而屡屡称病不朝。   褚太后想不明白,此前蔡谟与殷浩从未有过私怨,如今国难当头,为何就不能同心辅佐朝廷。   ‘莫非是蔡司徒畏惧桓氏,不愿与其交恶?’   褚太后暗自寻思道。   毕竟殷浩养望十年,在士人之间享有盛誉,被称赞是管仲、孔明一般的人物,由他来抗衡桓温,又怎能说是所托非人。   既然蔡谟铁了心不理朝政,褚太后也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她命宦官将会稽王司马昱唤来,意欲问其对策。   司马昱早有准备,他进言道:   “如今石虎已死,赵国内乱,桓家父子意欲趁机北伐,其若败,则损我大晋国力,其若胜,则其势更为猖獗,还请陛下下诏,阻止桓氏出兵。   “赵国扬州刺史王浃,目睹国中内乱,特寄降表而来,愿举寿春而降,臣正欲献于陛下。   “陛下可命征北大将军(褚裒)率众北伐,若能得胜,既能光复中原,又可震慑桓氏,此一举两得,还请陛下应允。”   褚太后闻言大喜:   “降表何在,卿家速速为朕呈上。”   毫无疑问,若是连一州刺史面对后赵的乱局,尚且感到不安,想要献地而降,可以想见,北方已经乱成什么模样。   若自己的父亲能够以北伐主帅的身份,光复中原,正如司马昱所言,对于桓温父子也是一个威慑,让他们不敢逼迫太甚。   司马昱连忙将降表呈上,褚太后见罢,再无疑虑,当即下令,以其父征北大将军褚裒为征讨大都督,督徐、兖、青、扬、豫五州诸军事,率众北伐。   又向西藩下诏,禁止桓熙出兵关中,桓温经略中原。   消息一经传出,褚裒自是风光无限,所有人都认为北方大乱,褚裒能够轻易平定中原。   但有一人,却满怀忧虑,正是借口患病,闭门不出的蔡谟。   蔡谟与其亲信说道:   “石虎之死,自然只得庆贺,可老夫担心这同样会给朝廷带来祸患。”   亲信们不解其意,问道:   “司徒何出此言?”   蔡谟叹息道:   “只有最杰出的的人物,当世英雄,才能收复中原,光复神州。   “若是德行不彰,才识不逮,只恐劳民伤财,空耗国力。”   言下之意,暗指褚裒无甚才能,难堪大用。   这世上历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此前何充与亲信点评桓熙,闹得满城皆知,如今蔡谟之言,也传进了褚太后的耳中。   太后为此勃然大怒,自己想要倚仗蔡谟,他却称病不来。   如今她以父亲为帅,蔡谟却在冷言嘲讽,这哪是针对殷浩,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殷浩早就对蔡谟怀恨在心,见褚太后厌恶蔡谟诋毁其父,趁机对司马昱道:   “老匹夫谄媚桓氏,不忠于国家,我必当杀此老贼,以谢晋室历代先帝!”   会稽王司马昱同样深恨此人,他立即向尚书曹下令:   “太后数次传召,而蔡谟乖张傲慢,置皇命于不顾,绝无臣子之礼,有司当议蔡谟之罪!”   自从蔡谟主动远离朝堂,权力就被司马昱、殷浩等人把持,如今他失言得罪了太后,而司马昱、殷浩都对蔡谟早有杀心,公卿们纷纷上奏,历数蔡谟之罪,请求将他正法。   蔡谟闻听此事,惊恐不已,连忙在其弟子的侍奉下,前往台城向太后叩头请罪,自己又去廷尉待罪,等候处罚。   恰逢此时徐州刺史荀羡入朝,荀羡曾为殷浩部属,但一直主张希望殷浩能与桓温交好,缓和矛盾。   他见殷浩有心处死蔡谟立威,赶忙劝谏道:   “如果蔡司徒被处死,桓温必会举兵问罪,声讨殷公诛杀辅政大臣,如今北方骚乱,正是收复中原的千载良机。   “殷公自当在江北厉兵秣马,等候时机,又怎可与一老叟置气,而耽误了国家大事。”   殷浩深以为然,于是放过蔡谟,不再借题发挥。   而朝廷禁止桓氏出兵北伐的消息也被桓温所知,此时他已经来到安陆。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伐蜀,同样没有得到朝廷的允许,可那时朝廷鞭长莫及,事后发觉,也追不回伐蜀大军,只能默认此事。   如今,桓温却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经略中原,一纸诏书,使得桓温只能饮恨班师。   不过,对于桓熙,朝廷却无法约束。   一如此前追不回桓温的伐蜀大军,褚太后也只能坐视桓熙进军关中。   桓熙此前在褒中大张旗鼓,陈兵于边境,做出要走陈仓道的架势。   待石苞移师陈仓作为抵挡之时,桓熙留长史朱序在苞中领兵,又传信益州刺史周抚,请他屯兵于益、梁边境,以防仇池偷袭梁州。   随即亲领王猛、权翼、邓遐、桓伊、沈劲等亲信以及将士一万一千人,昼伏夜行,前往西乡。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苞中固然囤积了大量的粮草,但西乡也在隐秘积粮。   当朱序领着四万州郡兵由陈仓道缓缓北上之时,桓熙终于来到了子午道口。   晚上还有一章。 第46章 入谷争功   公元前207年,刘邦于鸿门宴后,被迫前往南郑就任汉王之位,走的就是子午道。   张良献策,刘邦为了安抚项羽,于是烧毁栈道,以示绝无重返关中之心。   当然,后面的故事,人所共知,最终项羽分身有术。   西汉平帝年间,王莽下令修凿子午道,子午道因而一度成为国家驿道。   子午道南口曰午,北口曰子,桓熙如今站在午口外,前方两侧悬崖峭壁,高山之上猿啼不止。   “主公,时候不早了。”   王猛在旁提醒道。   桓熙不再遐想楚汉风云,点点头,大声道:   “传我将令!进谷!北伐!”   沈劲领其麾下一千部曲为前锋,率先入谷。   并非桓熙为了排除异己,才有此安排,实际上,他同样将沈劲当作自己的亲信。   是沈劲向桓熙苦苦相求,才得了先锋之职。   为了洗刷宗族耻辱,他随时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自然是遇战则喜,唯恐落于人后。   子午道全长841里,路途险阻,其中有600里的山路,毒蛇猛兽横行。   好在如今正值秋季,若是选在盛夏进兵,哪怕是山林里的蚊虫叮咬,都能使晋军叫苦不迭。   当然,桓熙于秋季进兵,也是为了方便就食于雍州。   此番以奇兵北伐,桓熙不可避免的要效仿其父伐蜀,采用轻兵疾进的法子。   这注定他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粮食。   桓熙全军上下,仅有二十日之粮,等走出子午道,军中粮食也将告罄,若是不能在关中就地补给,晋军将有倾覆之危。   沈劲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作为先锋的他,一路奋不顾身,攻拔关卡,连克腰岭关、饶峰关、黄金戎等险隘。   不曾有一座关卡,能在后方晋军主力赶来之前,依旧有赵旗迎风招展。   然而,沈劲麾下,同样死伤惨重,一千吴兴部曲,仅存五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   子午关就在不远处,这是通往长安最后的险隘。   沈劲身被八创,赤膊着身子,缠满了白布。   其中有暗红透出,显然是伤口在此前的战斗中崩开了。   沈劲环顾周围部曲,人人面带疲色,莫说他们,厮杀到现在,就连沈劲自己都快坚持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激励士气道:   “我为先锋,自当为主公开道,诸位沿途攻坚克险,如今只余一座子午关,岂可功亏一篑。   “沈某向诸位承诺,进得长安,主公赏赐,沈某分文不取,尽数赠与诸君以及死难将士家属。   “但求诸位能够奋起余勇,随我血战到底!”   吴兴部曲们念及沈劲往日恩义,哪怕早已精疲力竭,但还是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准备随他攻打子午关。   正此时,身后传来呼喊。   “沈将军!沈将军!”   人群散开,沈劲循声眺望,正是桓伊领着一队将士向他快步跑来。   沈劲越过人群,上前问道:   “桓将军,可是主公有令?”   桓伊点头道:   “主公命沈将军原地休息,请将子午关交由桓某攻取。”   沈劲以为桓伊是来捡便宜,与他争功,立时双目圆睁,怒道:   “我等抛头颅,洒热血,奋战至今,将士阵亡半数,人人带伤,始终不曾后退半步。   “眼见大功将成,桓伊!你怎可前来与我争功!   “我若是答应了,死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沿途阵亡的将士!”   沈劲部曲闻言,无不愤慨,向着桓伊怒目而视。   桓伊赶忙解释道:   “沈将军误会了,是主公知道将军麾下部众已经力竭,特命我前来接替先锋之职。   “主公有言,沈将军沿途摧锋拔寨,所向披靡,先后攻克数道关隘,若能夺取长安,当为将军记首功。”   沈劲转怒为喜:   “主公真是这般说的!”   桓伊反问道:   “莫非在沈将军眼中,主公赏罚无度,是非不分?”   沈劲连连摆手,赔罪道:   “是我思虑不周,冒犯了主公,冒犯了桓将军。”   桓伊知道沈充急于立功,也不往心里去,笑道:   “既然清楚了事情原委,还请沈将军让开道路,在此等着桓某的捷报。”   沈劲喜道:   “当然。”   随即下令全军散开,容桓伊所率将士通行。   待桓伊走后,沈劲兴高采烈地对麾下将士喊话道:   “诸位方才都听见了!若能攻克长安,主公以沈某为首功,届时赏赐必然丰厚!   “我此前许诺,入得长安,分文不取,赏赐尽数分与诸君以及死难将士家属,如今依旧作数!”   剩余五百残兵闻言,无不振臂高呼,其中不少人因为扯到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桓伊领着一千将士来到子午关外,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向着麾下将士喊话道:   “方才尔等可看见了沈将军的部曲!   “他们不曾受到主公恩养,却能舍生忘死,连克险隘。   “如今尔等出任先锋,更应该顾念主公的恩义,拼死而战,岂能落于人后。   “此战,若不能克,我自当回去向主公请罪,至于尔等,也必将为乡人笑柄!   “我与尔等有言在先,自桓某以下,进者生,退者死。   “与其因为怯弱,背负骂名而死,何不与我并肩奋战,一往无前,以博取功名富贵!”   一千战兵的斗志瞬间被桓伊激发,纷纷高呼: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桓伊见军心可用,大手一挥,亲率一千将士,向子午关掩杀而去。   子午关,又名石羊关,两侧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小道同行,而关城便屹立在小道之上。   此前晋军先后攻破数道关隘,子午关守将又怎能不知道桓熙是走子午道,率众北伐。   可石苞的主力已经被调去了陈仓,长安城中仅有不足一万将士,即使有心支援,可晋军已经兵临关外,又怎么赶得及。   如今,子午关守军仅有不足两百人。   在石苞断定桓熙将由陈仓道北上的情况下,留下防御子午道最后一座关卡的将士,又能有多少战斗力。   但凡能有些许战斗力,也被放置在了前面的腰领关等险隘。   面对着气势汹汹朝关城杀奔而来的晋军将士,二百赵军早已被他们动员时的呐喊声吓破了胆,竟然一矢不发。   惊恐之下,这群乌合之众无不弃甲奔逃。   八千字带到,今天没有了,还差3000字要补,明天6000加3000,全给补完。 第47章 兵出子口(3000)   桓熙听闻前方已经收取子午关,打通了前往长安的道路,高兴之余,也不由有些紧张。   此番入关,对于桓熙而言,无疑是一场大考。   他不仅要在军事上战胜羯赵,更要严格约束军纪,禁止将士扰民。   总不能关中百姓带着酒肉喜迎王师,王师吃干抹净,顺手就把百姓给劫了。   不过,桓熙军中确实没剩多少粮食了,一提到这,桓熙就不由想到所谓子午谷奇谋。   魏延声称十日之内穿过子午谷,攻占长安。   840里的子午道,山路就有600里,就算他魏延全是骑兵,也不可能在山路上纵马疾驰。   哪怕蜀汉骑兵走山路如履平地,可单人单马完成不了奔袭任务,毕竟马的耐力有限,非得一人两马或者三马,军马可比人的食量要大得多。   桓熙轻兵疾进,也足足走了十八天。   魏延带上那么些辎重,就算不顾沿途关隘,十天时间,别说攻占长安,恐怕连子午道都走不出。   眼看军中即将粮尽,桓熙不无担忧。   虽说如今关中正值秋收,理应是不缺粮的,但桓熙也不可能纵兵抢掠,此前笃定关中百姓会争相前来迎接,临到即将出谷的时候,反而焦虑起来。   当桓熙向王猛说起自己的担忧,王猛笑道:   “主公何必多虑,若担心百姓不来迎军,不妨大肆宣扬,前来劳军之人,皆可免除一定年限的赋税。”   桓熙眼前一亮,赞道:   “先生妙策,如今关中久经战乱,民生凋零,若能取之,本就该以休养生息为先。   “暂免赋税,不过是顺水推舟,既能收揽人心,又能解决军中粮食之危机。”   既已定计,桓熙迫不及待的想要踏足关中平原。   杜陵,位于长安以南,子午道北口,是西汉宣帝刘询的陵寝。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八月二十四日,桓伊所部作为先锋,率先冲出子午道,其余各部将士在其后有序出谷。   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田地里的青壮看见眼前突兀出现一支兵马,大为惊恐,纷纷逃窜。   直到村子里有几位老者,听得他们形容,匆忙拄着拐杖出门,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晋军军服,无不放声大哭:   “老朽沦落胡尘数十年,不想,今日还能活着见到官军!”   此情此景,无论是杜陵百姓,还是远道而来的晋军将士,无不深受感动。   老人们催促着儿孙取来酒肉,进献王师。   桓熙亲切的接见了他们。   一位白发老者颤抖着声音,哽咽道:   “将军,此来关中,可还走么?”   桓熙正色道:   “老先生请放心,我是大晋征虏将军、梁州刺史桓熙,此番奉诏出兵,是为收复故土而来,定为关中父老驱逐羯胡,不达目的,势不南归。”   白发老者开心的如同一个少年,他赶忙指着酒肉,请桓熙收下。   桓熙长叹道:   “自永嘉之乱以来,关中父老备受欺凌,生活不易,今日送来酒肉,桓某本不应该接受。   “只是诸位盛情难却,不得已,桓某只能收下。   “还请诸位向我军中文吏报上姓名,待我夺取关中,但凡册上有名之人,无论所献多寡,尽皆免除两年赋税!”   前来劳军之人,无不山呼万岁。   随着消息传扬开来,杜陵家家户户,争相前来送粮,其中甚至不乏胡人。   究其根源,还在于后赵在关中的统治实在不得人心。   不仅是石苞残暴不仁,石虎另一个人儿子石鉴镇守关中期间,大肆掠夺。   就连官员都穷得只能拔下头发,作为冠帽的缨绳,可以想见,百姓又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当然,石苞、石鉴再怎么暴戾,也比不过他们的父亲石虎。   所谓兵贵神速,桓熙在杜陵稍作休整,便不再停留,带着杜陵百姓送来的酒肉、粮食,挥师北上,直驱长安。   沿途,桓熙严肃军纪,不许将士扰民,就连田里的金黄的谷穗,也禁止他们踩踏收割。   桓熙甚至考虑过,是否要故意让坐骑受惊,往田里踩上几脚,自己再来一出割发代首。   但考虑到曹丞相这一出戏码太过知名,真要模仿,唯恐东施效颦,遭人耻笑。   杜陵与长安相距五十余里,大军行进,一日之内即可抵达。   京兆郡百姓听说桓熙的仁义之名,纷纷拖家带口,箪食壶浆前来相迎,而桓熙军中文吏们则一一为他们登记姓名作为未来免除赋税的依据。   百姓虽然生活困苦,但如今正是秋收,尚未缴纳繁重的赋税,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与其将这些粮食供养羯人,倒不如捐献给晋军,支持他们与羯赵作战。   更何况,晋军若能收复关中,只要劳军,即可免除两年的赋税,这笔账,关中父老还是算得清。   无论是出于民族大义,还是个人私利,前来劳军之人络绎不绝,甚至看呆了雍州士人,以及留守长安的将领。   就在桓熙大军逼近长安的同时,雍州豪强再度云集在京兆杜氏的庄园。   正当他们七嘴八舌争论着是否应该投奔桓熙,还是坐观成败的时候,权翼登门造访。   众人见此前出使汉中的权翼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自然清楚他不是简单的拜访而已,杜郁连忙让其弟杜胄前去相迎。   权翼与杜胄好友重逢,二人来不及叙旧,杜胄匆匆将他引到厅堂。   众人见礼之后,杜郁开口问道:   “如今晋军北伐,逼凌城下,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子良为何选在此时拜访?”   权翼纠正道:   “晋军军纪严明,不曾欺凌百姓,反倒是关中百姓感于我家主公之仁德,前赴后继,争相喜迎王师,杜兄怎能说是兵荒马乱。”   出自京兆张氏的张琚忍不住问道:   “听权兄的口吻,想必是在桓将军的帐下效力。”   众人的目光尽皆落在权翼身上,作为全场关注的焦点,他从容道:   “正如张兄所言,权某前往汉中传信,幸见桓公,得遇明主。”   杜郁沉声道:   “这么说来,子良此行,是为桓将军作说客?”   权翼摇头道:   “非也,权某此来,是与诸位共谋富贵。”   张琚不由发出冷笑:   “你们这些说客,就是伶牙俐齿,总能颠倒黑白。”   权翼不以为意,他笑道:   “石苞不过是奴仆之才,被我家主公玩弄于鼓掌之间,至今还在陈仓等候所谓的北伐大军。   “殊不知,我家主公已经兵临长安城下。   “这等蠢物,又怎是我家主公的敌手。”   众人闻言,不由暗自颔首,哪怕是此前呛声的张琚,也都认同权翼对桓熙与石苞的比较。   权翼见状,反问众人道:   “诸君可知天下大势?”   说着,不等在座之人回答,权翼为众人分析道:   “石苞非我家主公敌手,燕人夺取幽州,威胁邺城,又有临贺郡公(桓温)虎视中原,石遵必然不敢派遣大将争夺关中,关中早晚为桓氏所得。   “桓氏占据关中,又隔绝秦州与关东之间的联系,想来,谋取陇右,并非难事。   “既得雍、秦,又据有梁、荆、益等西南各州,待其养精蓄锐,无论是东出潼关以争中原,还是顺江而下,鲸吞吴地,妄图阻拦者,必如螳臂当车!   “我今日前来,就是要为诸位送上一场富贵。   “诸君若能举兵追随我家主公,他朝桓氏荡平天下,大赏群臣之时,诸君必不失公侯之封赏。   “荣宗耀祖,昌大门庭,岂不美哉。”   在座之人闻言,呼吸无不急促了几分,就连张琚也都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杜郁迟疑道:   “我听说桓将军在汉中与当地士族不睦,不知又会怎样对待我们。”   众人屏息以待,尽皆注视着权翼。   权翼笑道:   “我家主公不过是将无主之地分给百姓,梁州士人鼠目寸光,竟然因此与我家主公交恶。   “至于在座的诸位,无论你们是否支持,我家主公夺取关中,必然继续推行均田令,以无主之地,配给无地之民。   “诸位是要与梁州士族一般,就因为少占了几亩田地,而放弃封妻荫子的富贵?”   权翼好友杜胄最先起身,大声道:   “我有建功立业之心,怎能只顾着求田问舍,锱铢必较!权兄!某愿随你前去拜谒桓公!”   众人闻言,争相起身,纷纷表示愿意跟随权翼前往投奔桓熙。   说到底,还是雍州士族一直以来都受到了冷落。   后赵崛起于河北,定都邺城,又是羯人政权,就算是用汉人,也是河北士族当先,雍州士族只能占据边缘地位。   如今桓熙北伐,大有侵吞关中之势,在北方朝堂饱受排挤的雍州士族又怎能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石苞在陈仓苦苦等不来北伐军的踪迹,正当他耐心逐渐消磨殆尽的时候,终于得了两个消息。   其一,此前由陈仓道北上的数万大军已经原路南下,退回了梁州。   其二,长安急报,晋军正沿子午道北上,沿途攻关拔寨,只怕不日就将兵临长安。   石苞大惊失色,匆忙回军,然而陈仓与长安相距320里,石苞又怎能赶得及救援。   还有6000 第48章 攻心为上   自桓熙走出子午道以来,后赵在关中的统治便急转直下。   饱受压迫的各族民众纷纷反叛,三辅豪杰攻杀郡县官员,以响应北伐的晋军。   坐镇长安的京兆郡太守刘秀离为此急得手足无措。   他清楚,之所以留守的重任能够落到自己头上,是因为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人因为秉忠直谏,而被石苞杀了全家。   一旦自己丢了长安城,以石苞的性子,岂能留他性命。   “府君!快看!晋军来了!”   城墙上,亲信指着城外大喊,刘秀离遥目远望,只见地平线上,一支旗帜鲜明的军队,正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而来。   刘秀离的脸色越发阴沉,额角渗出汗水。   根据情报,桓熙是以州郡兵在陈仓道故布疑阵,真正由子午道北上的,只有一万余精兵,如今放眼望去,晋军不下两三万人马。   刘秀离清楚,这是三辅豪杰以及民众纷纷前来归附桓熙,壮大了他的队伍。   长安城外,桓熙骑坐在马背上,朝领着三辅豪杰与他汇合的权翼赞许道:   “有劳子良为我游说关中豪杰。”   此番入关,朱序那四万州郡兵是指望不上,陈仓道不是子午道这样的山路,沿途坐落有略阳、两当、凤县等城池,又有大散关为其屏障。   朱序若是能够凭借州郡兵夺取这些城池、关隘与桓熙会师关中,桓熙也不必冒险去走子午道。   况且如今又是秋收,于是在分别之时,桓熙给朱序定了时间,只需拖住石苞一些时日,即可班师,放州郡兵回乡务农,抢收粮食。   也免得石苞得知朱序四万大军皆是乌合之众,派遣精锐袭击。   正是因为进入关中之后,势单力薄,桓熙才会派遣权翼作为说客,为他争取关中豪杰的支持。   权翼笑道:   “此乃主公之威德,足以感召群雄,即使下官不曾出马,三辅豪杰见民心所向,亦会争相归附。”   一记马屁,拍得桓熙身心舒畅,但他并未掉以轻心,一旦石苞率军回援,自己仍然未能夺取长安城,必将腹背受敌。   他命文吏为权翼记功,又看向王猛,问道:   “先生,此前议定之事,是否已经晓谕三军?”   王猛正色道:   “回禀主公,已经告诫将士熟记背诵,主公如今即可下令。”   桓熙点点头,道:   “既然如此,为我传令将士,大声呼喊。”   随着桓熙一声令下,城外数万人朝着城墙高唱那首梁州童谣:   “迎新年,迎新年,新年不比往常年。   “桓公多惠政,赐我种子又分田。   “年租三石粟,欣喜送公门。余者为己用,家家有盈余。   “劝君辛勤多耕种,丰衣足食在力田。”   唱罢,三军将士齐声呐喊:   “桓将军有令,将在关中推行均田令,男子年满十五,可授田八十亩,女子年满十五,可得田四十亩,另有桑田、麻田若干,一夫一妻,仅缴纳三石粟米作为租税。   “关中百姓,无论胡汉,皆可参与分田,先到者得良田,后来者得薄田!”   晋军反复呐喊,声响震天。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刘秀离将城外的呐喊声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昏倒在地。   长安城内原本是存在大量的羯族军队,可石苞被桓熙欺骗,前往防守陈仓,自然是要将羯族兵马带走。   如今长安城中,无论是被留下的不足万人的守军,还是被刘秀离临时征发的壮丁,都是以汉人为主。   他们饱受羯胡压迫,如今桓熙在城外打着分田的幌子动摇军心。   此前也说过,羯赵统治下,关中的汉人官员穷困得甚至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训,拔下头发作为冠帽缨绳。   百姓们的日子就更别提了。   如今桓熙大肆宣扬一夫一妻,授田一百二十亩,只缴纳三石租税,这如何不让城中的守军疯狂。   尤其是晋军声称,先到者分良田,后来者分薄田,霎时间,无论刘秀离如何阻止,也阻挡不住守军、民众投奔桓熙。   城内民众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往城门处聚集,而城墙上心急些的守军,甚至等不得城门打开,竟然直接放下绳索,翻墙而出。   一如当初石遵进军邺城,城中守军纷纷逃散,而张豺无法阻止。   今日的刘秀离,对当时张豺的心情,也有了切身的体会。   目睹这一切,亲信赶忙劝道:   “府君,长安守不了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刘秀离看着城下的守军、民众如同蚁群一般涌向晋军,知道无力回天,他恼道:   “走什么走!又能走到哪里去!我如今丢了长安,石苞怎会饶我性命!”   说着,刘秀离招呼亲信们道:   “快快随我去迎桓公入城!”   与此同时,桓熙也有自己的难处,看着如潮水一般向奔涌而来的长安军民,虽说守军已经丢盔弃甲,不再具备威胁。   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军阵遭受冲击,赶忙派遣邓遐统率一千骑兵出阵,引导前来投效的军民往两侧分开。   邓遐应声,率众而出,长安军民见有骑兵奔驰而来,惊恐不已,回身正要逃走,却见这些骑兵并未杀戮,而是在大声呼喊,让他们往两侧走,莫要冲击大阵,这才安心,纷纷遵照指示,往军阵两侧集结。   雍州豪杰们见到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杜郁喃喃道:   “这就是民心所向。”   桓熙的攻心之策能有奇效,既离不开羯赵在关中的残暴统治,更是因为他调虎离山,将石苞麾下的羯族大军引去了陈仓。   没有了羯人的威慑,饱受欺凌,苦不堪言的汉、羌、氐等各族军民谁又愿意继续为羯赵卖命守城。   只是苦了为长安军民登记姓名的晋军文吏,众人争先恐后的报上自己名字,嘈杂声中,险些将耳朵震聋。   长安城外,也不知道刘秀离从哪里找来一头山羊,带上一众亲信,肉袒牵羊来到桓熙马前,俯首而拜,恭敬的将太守印信双手奉上。 第49章 入主长安   桓熙入主长安,吃的第一顿,就是刘秀离牵着请降的山羊。   烤羊金黄油亮,外皮焦黄发脆,肉质绵软鲜嫩,哪怕没有太多的调料,闻上一闻,也是清香扑鼻。   美食在前,然而陪坐的刘秀离却食欲全无,他不知道桓熙会如何处置自己,因此,心中七上八下,实在难安。   思索再三,刘秀离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表忠,他起身进言道:   “将军,关中之人,苦羯胡久矣,桓公若能杀尽城中羯人,百姓必定拍手称快。”   桓熙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抓着一只羊腿,咬上一口,满嘴肥油。   刘秀离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下。   晾了刘秀离片刻,桓熙这才缓缓道:   “刘府君且先入座,我知道刘府君一贯侍奉暴君,也并不将人命当回事,但请刘府君记住,桓某并非石虎、石苞等人,岂能滥杀平民。   “况且,若是石苞麾下将士得知家人被我屠戮,岂能善罢甘休,必然死战不退。”   刘秀离闻言大惊,终于知道桓熙为何要晾着自己,自己这哪是在向桓熙表忠,分明是身在晋营心在赵的表现。   “罪人糊涂,罪人该死”   刘秀离也不敢入座,连连叩首请罪。   桓熙摆摆手,说道:   “刘府君所言,倒是为我提了醒。”   说着,桓熙唤来亲随,吩咐道:   “传我将令,遍寻城中赵军家眷,将她们集中看管,不许欺凌,请王主薄(王猛)为我抚慰羯人之心。”   亲随应声而去。   刘秀离赶忙奉承道:   “将军仁德昭昭,想必,就算是羯胡也将感召将军之恩义,卸甲来降。”   桓熙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说道:   “刘府君若已饱餐,不如及早上路。”   刘秀离大惊,正欲求活,却听桓熙说道:   “念在你也算是献城请降,我会命人在汉中安排一座宅子,别的不敢承诺,但能许你做个富家翁,刘府君以为如何?”   刘秀离此前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能在汉中当富家翁,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唯恐桓熙改变主意。   随即就有人将刘秀离带走,顺道往汉中、江陵、建康等地报捷,留下桓熙一人独享美味。   他手持小刀,割下另一条羊腿,吩咐道:   “此物甚是美味,替我送给王主薄。”   侍者应声退下。   正是因为有王猛替他主持局面,恢复长安秩序,桓熙才能不急不躁的享受美食。   假使事事亲力亲为,只怕早晚要过劳死。   没道理自己穿越前要享受996的福报,穿越后还在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什么事请都自己干了,还要王猛、权翼等人作甚。   当然,桓熙自己也清楚,攻取长安,并不意味着北伐已经成功。   且不说石苞的数万军队正由陈仓班师,根据他此前从刘秀离口中所得到的消息,石苞曾向邺城求援,如今石遵派遣车骑将军王朗督率两万精骑正往关中而来。   可惜这王朗是车骑将军,而非司徒。   桓熙已经下令由杜郁、杜胄兄弟率领部曲,前往抢占潼关,至于能否来得及,桓熙也没有把握。   他不是没想过在长安搜集马匹,交给邓遐,由对方领着骑兵奔袭潼关。   但北方民间哪还有马。   石虎曾先后数次收缴民间马匹,并下令禁止百姓养马,违令者斩。   以至于如今桓熙虽然得了长安,却凑不出多余的马匹配给麾下骑兵,只能让杜郁、杜胄兄弟二人的部曲乘坐牛车奔赴潼关。   就在桓熙麾下将佐恢复长安秩序,整军备战之时,石苞率领大军也正在风驰电掣的往长安回援。   半道,一名信使快马而来,他翻身下马,带着哭腔道:   “报!大王!晋军逼凌长安,太守刘秀离举城而降,如今城池被晋人占了!”   信使不见石苞回应,当他抬起头来,只见到石苞那张愤怒至极的面孔,以及对方手中斩下的长刀。   鲜血飞溅,信使尸首分离,轰然倒地。   石苞状若疯狂,怒吼道:   “可恶!刘秀离竟敢叛我!我必夺回长安,将其虐杀!”   将领们对于石苞的暴虐倒是见怪不怪,能将长史、司马等重要幕僚的全家杀死,如今愤怒之下,再杀一个信使,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就在石苞催促着驻军杀向长安的时候,军中有一将领,却忧心忡忡。   此人名叫麻秋,亦为羯人,跟随石虎征战四方,屡立战功。   这些年,麻秋一直在与前凉交战,但这位在后赵赫赫有名的战将,却三次以众凌寡,皆败于前凉儒将谢艾之手。   最惨的一次,麻秋统领十三万大军进攻前凉,谢艾以两万步骑迎战,最终麻秋狼狈逃回金城。   谢艾此前不过是一书生罢了,下手没有轻重,将麻秋打得太狠。   如今的麻秋,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睥睨众生的气势。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   麻秋在谢艾身上吃得亏多了,人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石苞在距离长安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准备让麾下将士休息一晚,明日进攻长安,夺回城池。   自从长安失陷的消息传出,军中不时有将士逃散,对此,石苞自然是毫不手软的大开杀戒,倒也震慑住了众人。   只是五万大军移师陈仓,至今未曾与晋军一战,石苞麾下已经只剩四万人。   逃的逃,死的死,哪还有士气可言。   当天夜里,石苞派出使者,欲邀桓熙往城外会战。   石苞原以为桓熙想要据城而守,不敢应战,岂料桓熙居然答应下来。   当然,对于石苞来说,能野战,总比攻城要好。   就在石苞养精蓄锐,准备明天会战的时候,麾下一名幕僚进言道:   “大王,晋军有城不守,却与我等会战,下官唯恐其中有诈。”   石苞神色一动,追问道:   “你有何想法,仔细说来。”   幕僚受到鼓励,继续道:   “我军一心如今准备明日大战,没有防备,下官觉得,晋军或许会趁此机会,夜袭我军营寨。”   石苞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深觉此言有理,当即下令在营寨周边设下伏兵。   可是一直等到后半夜,都不见晋军来袭,石苞勃然大怒,他指着幕僚破口大骂,一刀将其砍杀。   随即撤走了伏兵,回去帅帐呼呼大睡。   晚上还有一章,新人新书,求大家推荐、收藏。   其实打石苞,这节奏不算快,桓熙文有王猛、权翼,武有邓遐、沈劲、桓伊,还要是在关中跟石苞打得有来有回,那完全就是在为了字数而水。   真正斗智斗勇,还得是跟慕容恪、慕容垂他们那些人。 第50章 不战自溃   龙首原北坡,秋风萧瑟。   后赵四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此前曾与石苞约定,将在城外与他会战的桓熙并未食言,随着长安西侧正门缓缓打开,一万精锐晋军步骑背城结阵。   肃杀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战场。   石苞见晋军兵少,不由心中暗喜。   然而,当城中相继推出车辆护卫晋军两翼之时,石苞却笑不起来了。   两侧是车阵作为防御,身后便是城墙,这意味着后赵军队只能从正面发起冲击。   而桓熙则以最精锐的三千伐蜀将士布置在最前沿。   望着晋军最前排的大盾,以及林立的长枪,石苞不由为之犯难。   石苞军中,并不缺少骑兵,他们虽然受限于后赵缺少军马,并不具备长途奔袭能力,但足以完成骑兵在战场上的其余任务。   诸如发挥机动性,与敌游斗,在乱战之中,伺机寻找敌军薄弱处进行穿插。   可这一切的前提,得是晋军主动攻出来。   如今桓熙背靠坚城,做足了防守姿态,摆明了就是等着石苞进攻。   而以骑射骚扰,莫说晋军阵中同样存在弓兵,而身后的城墙之上,也有弓手居高临下。   所谓力从地起,虽然马镫已经被广泛运用,但终究没有脚踏实地更适于发力。   因而,在唐代的制式装备中,步弓常为一石,而骑弓仅为七斗。   弓的拉力决定了射程,只怕不等石苞的骑兵上前骚扰,就得被城墙上与军阵中的晋军弓手好一顿招呼。   桓熙与石苞的目的不同,石苞想要夺回长安,这注定他在战场上陷入被动,只能主动进攻。   在这样的情况下,骑兵的优势完全没法发挥。   如今,石苞未战就被断了一臂,只能依靠军中步卒,可仔细想想,顶着从城墙上射来的箭雨与敌作战,依然会陷入巨大的劣势。   石苞就不明白,既然你桓熙准备作乌龟,缩在你那龟壳里,为何不在正前方也摆上车阵。   但是很快,桓熙就给了石苞答案。   “快看!城墙上都是些什么人!”   后赵军中,惊呼声此起彼伏,阵脚大乱。   麻秋抬头望去,只见长安城墙上站满了羯族的老弱妇孺,分明都是赵军的家属。   晋军身后响起了赵军家眷们的呼喊声:   “儿呀(夫君、父亲)!不要再给石苞卖命了!晋军没有为难我们,桓将军还说要给我们分田,让我们羯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晋军听不懂羯人语言,但能察觉到,后赵阵中已经起了骚乱。   城墙上的老弱妇孺们来回呼喊了十余遍,又在王猛的指示下,唱起了羯人感慨骨肉分离的歌谣,其声哀怨,就连晋军都险些受到影响,更别提是赵军。   石苞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若是继续耽搁下去,只怕还没开战,麾下将士就已经散了。   “击鼓!前军进兵!”   石苞高声喊道,他此刻已经没了章法,只能寄希望于将士们掩杀上去,能够将城外的晋军杀溃,乘胜入城。   然而,当赵军越是靠近晋军,城墙上哀怨的歌声在赵军听来,也就越发响亮入耳。   此前赵军本就士气低沉,大量士卒逃散,是石苞以血腥手段,才勉强镇压,把四万步骑带来了长安城下。   如今,在这哀怨的歌声之下,赵军最后一丝战斗意志也被瓦解。   出阵的后赵前军纷纷丢盔弃甲,他们高高挥舞手臂,呼喊着让晋人不要放箭,竟然赤手空拳的朝着晋军奔来。   邓遐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桓熙吩咐一句,他立即策马而出,扯开大嗓门,声若洪雷的呼喊着让降兵往两侧散开。   邓遐昨夜临时记下的羯人语言并不熟练,但配合着手势,足以让后赵降卒看明白。   石苞眼见出阵的前军在敌军阵前投降,愤怒使他双目通红。   “射箭!射箭!给本王射死他们!”   石苞咆哮着喊道,然而,却仅有三三两两的箭矢射出,石苞回头看时,后方的弓手阵型早就一哄而散。   其实,又何止是弓兵,留在本阵的赵军纷纷向四周逃散,一时间溃不成军。   这一幕也落在了桓熙的眼中,他之所以不在前方安置车阵,等的就是这一刻。   “敌军已乱!全军听我将令!擂进鼓!杀!”   一声令下,晋军踏着鼓点出阵,向混乱的赵军杀去。   这一战的胜负,早在石苞被桓熙骗去陈仓,早在桓熙顺利通过子午道,夺取长安,又不曾欺凌赵军家属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别说是汉人,就连羯人在石苞手下都得提心吊胆,此前被石苞杀了全家的长史石光,甚至与他同样姓石。   石苞惊恐不已,知道败局再难挽回,正要夺路而逃,一把钢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就连石苞身边的亲卫都来不及反应。   “麻秋,你这是作甚!莫非伱也要投敌不成!”   石苞杀人时毫不手软,如今自己有了性命之危,却是又惊又惧,连喝问麻秋时,声音都在打颤。   麻秋手持钢刀,冲石苞笑道:   “大王的卫队如今以刀刃对着末将,末将惊恐,只怕会错手伤及大王,还请大王下令,让卫队弃械。”   说着,麻秋微微使力,手中的钢刀割破了石苞脖颈的表皮,渗出血水。   石苞吃痛,大惊失色道:   “都给本王放下武器。”   亲卫们面面相觑,最终只得不甘的将兵器投掷在地上。   麻秋劫持石苞离开卫队的包围,来到自己亲信的保护之下,这才回答了石苞此前的疑惑:   “大王莫要信口胡说,末将对石氏忠心耿耿,又怎会叛国投敌。   “只不过大王此前有意出兵攻打邺城,末将受天子密诏,准备带着大王前往邺城请罪,大王有什么话,还是去向天子解释吧。”   石苞闻言,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又重新壮起了胆色,厉声咒骂麻秋。   麻秋只是笑笑,眼见晋军越来越近,他也不敢耽搁,当即在数百亲骑的护卫下,劫持石苞往渭北而去。   桓熙既然已经占领了长安,没理由会置潼关于不顾。   此时再由潼关东出,必然是死路一条,故而麻秋准备北渡渭水,由蒲坂渡过黄河。   今天没有了,好消息是前面少的九千字已经补完了,坏消息是明天开始就不用再补更了。   大家晚安。   感谢书友20190505053213419、李依澈、李璟灏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投票和收藏。 第51章 抢占潼关(3000)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哪怕是溃兵,都无需晋军费心费力前去抓捕。   赵军的家眷就在长安,在得知晋军不曾为难自己家人的情况下,羯赵士兵自发前来缴械投降。   王猛眼见大局已定,出城来到桓熙身边。   桓熙注意到他前来,压低了声音感慨道:   “就算是五万头猪,将它们驱赶在长安城外,只怕三天也抓不完。”   他不清楚石苞如今的具体兵力,只知道对方曾率众五万步骑移师陈仓。   王猛笑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主公以仁义之师入关,抚纳各族百姓,羯人听闻主公贤名,亦当争相归附。”   桓熙其实心里有数,这些赵军溃卒之所以主动投奔,完全是因为家人都在他的手上作为人质,但能听到王猛的吹捧,还是让桓熙感觉到浑身舒畅。   他转移话题道:   “方才询问降卒,石苞已经被麻秋劫持走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是往渭北去的,应该是要走蒲坂东出。”   王猛疑惑道:   “主公莫非是要将石苞、麻秋二人追回,趁机夺占蒲坂?”   桓熙摇摇头,说道:   “蒲坂总归是要攻取的,但如今潼关归属未有定论,若杜氏兄弟能为我抢占雄关,阻击王朗麾下精骑,我再谋夺蒲坂也不迟。   “至于石苞、麻秋,走了便走了,我倒是希望二人路途平安,将来能够再被委以重用。   “如果多些这样的对手,想来,荡平天下也能简单许多。”   说罢,桓熙与王猛相视而笑。   只是二人都明白,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长安与潼关相距260里,道路平直开阔,然而还是将乘坐牛车、驴车的杜郁、杜胄及其部曲颠得七荤八素。   他们身穿赵军军服,又是在桓熙攻占长安的第一时间,受命东出,沿途郡县不曾得知长安失陷的消息,因此顺通无阻,得以来到潼关西侧的禁沟。   禁沟,是潼关南面一条南北走向的天险深谷,谷中灌木丛藤,茂密如织,是天然的藏身之处。   沿途没有撞见王朗的两万精骑,证明对方尚未入关,这不由让杜氏兄弟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在稍作休整之后,与王朗争锋夺秒的二人等不及远远落在后方,正步行赶往潼关张琚等人,决定先行诈取关城。   行至关前时,天色已黑,杜郁让杜胄率领部曲埋伏在关外,而自己则挑选十名勇士随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关门前。   城楼上的守将望见了杜郁等人,大声喝道:   “来者何人!”   杜郁冲着城楼喊话道:   “快快开门!我奉京兆郡刘府君之命,出关迎接车骑将军,有重要军情通报!”   “可有文书?”   守将问道。   杜郁扬起手中的文书,不满地催促道:   “快些检阅,莫要耽搁,刘府君也是受了乐平王的差遣,如果误了大王的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文书自然是真的,刘秀离的太守印至今还被桓熙军中的文吏收着。   守将一听是石苞的差遣,赶忙命人放下吊篮:   “还请将文书放置篮中。”   显然,石苞打仗没什么本事,但他的赫赫凶名,却足以使人胆战心惊。   杜郁将文书放于篮中,城楼上的守军收回吊篮,守将确认文书无误后,走下城墙。   潼关大门缓缓大开,守将出关,正欲奉还文书,放杜郁等人通行,哪知杜郁暴起发难,一刀便把守将砍翻在地。   而跟随他前来的十名勇士也纷纷拔刀而战,抢夺城门,后方的杜胄见状,大喝道:   “城门已开,随我杀!”   说罢,高举钢刀,冲锋在前,其余杜氏部曲也纷纷随他杀去。   自后赵灭亡前赵,夺取关中以来,关中的防御重心都在连通梁州的五条秦岭通道,而并非是在东面的潼关。   毕竟中原同样也在后赵的手中,除非洛阳、弘农等地丢失,否则是不可能有敌军从潼关杀入。   况且,后赵定都邺城,朝廷位于关东,而潼关是关西用来防备关东的险隘,因此,后赵严格限制潼关的防御,仅有数百人屯驻,战斗力甚至不如杜家部曲。   因而,当杜家兄弟抢占城门,率领着八百部曲杀入潼关之后,潼关守军很快就被杀散,或死或降。   一场激战过后,杜郁精疲力竭,但他来不及休息,赶忙吩咐杜胄:   “快些在关城东面竖立旗帜,务求虚张声势,以吓退来犯之敌!”   杜胄赶忙应下,依其兄之言行事。   而杜郁则派人往长安向桓熙报捷,同时催促后方的援军加快赶路,前来增援。   不久,就有一支骑兵经由五里暗门来到麟趾原,出现在潼关外。   正是由王朗所派遣的先锋。   城墙上火把通明,晋国旗帜在火光中迎风飘扬。   赵军将领惊骇不已,他喃喃道:   “莫非关中已经陷落。”   敌情不明,这员将领不敢擅自进攻,赶忙派人走下麟趾原,快马返回向王朗请示。   而此时,杜郁、杜胄兄弟二人也在紧张的注视着城外的这支赵军先锋。   大战方休,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们实在没有体力再投入到一场攻防战中。   不过只得庆幸的是,敌军似乎并没有步战攻城的准备。   二人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清晨时分,王朗统率大军来到潼关外,望着立满旗帜的关城,皱眉不语。   此前作为先锋的将领问道:   “将军,如今潼关被晋人占据,不知关内是何情形,是否还要继续夺关西进。”   王朗沉默良久,并未立即回复。   此番石遵命他率领两万精骑驰援关中,看似是要帮石苞击退晋军,实则另有命令。   与给麻秋的密旨相同,都是要将石苞给劫回邺城,不使他在关中作乱。   如今晋军占领潼关,封堵住了去路,关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仔细想来,只怕凶多吉少,否则晋军怎能出现在这里。   纵使付出巨大的伤亡,占据了这座关隘,如果关中已经沦陷,自己也守不住潼关。   毕竟潼关的防御在东、西两个方向有所侧重,正如此前所说,潼关历来是拱卫关西,而非关东。   由西侧发起进攻,潼关防御较为薄弱,若由东侧发起进攻,难度可要大上许多。   沉吟再三,王朗叹息道:   “退兵吧。”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侍奉他们石家,可得小心着些。   眼看关中发生变故,石遵交给自己的使命是完不成了,是否继续前往关中,王朗不敢擅自做主。   毕竟前燕占据幽州,晋人又在淮南一线北上,邺城兵力吃紧,如果丢了这两万精骑,只怕自己必然没什么好下场。   关外的赵军精骑听闻军令,无不欣喜,作为高贵的精锐骑兵,谁也不愿意下马攻城,那都是步兵该干的活,况且还是攻打潼关这样的险隘。   他们也不善于攻城,哪家骑兵又会以攻城作为日常训练。   一旦潼关守备充足,只怕两万在野战之中所向无敌的精骑,全给耗光了,也不一定拿得下关城。   杜胄看着关外的赵军依次退去,险些忍不住欢呼雀跃,在回头去找兄长时,只见方才还与自己紧张注视着关外的杜郁已经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杜郁一整晚都在盯着城外军队,此前又是一路颠簸,鏖战夺取潼关,已经到了精力的极限。   杜胄见状,赶忙解下自己的衣袍,为兄长盖上。   正此时,张琚等雍州豪杰也带着部曲赶到了潼关西侧。   他们是与杜氏兄弟同时出发,只不过桓熙自己与石苞交战也要用到车辆,实在腾不出多余的给到张琚等人,于是只以杜氏兄弟抢占潼关,而张琚等人则随后支援。   此前途中遇到信使,张琚等人就已经知道杜郁、杜胄兄弟已经夺取潼关,因而连夜赶路,不曾休息。   如今见到关城上的晋军旗帜还在,张琚等人不由松了口气。   至少,潼关的缺口是已经堵住了。   杜郁报捷的信使来到长安的时候,京兆郡甚至已经在王猛的主持下,开展起了分田工作,同时从赵军降兵之中,选拔将士。   此事由桓熙亲自负责,石苞麾下四万降兵,以及此前长安的一万降兵,总计五万人,桓熙从中挑选两万精锐,既有汉人、羯人,也有羌人、氐人,他将这些人编为战兵,补发今年俸禄的同时,也为他们的家人分配田地。   得益于石苞多年在关中的巧取豪夺,雍州虽然民生凋零,但是长安府库钱粮充盈,如今全都白白便宜了桓熙,使他有足够的钱财用以赏赐随他北伐的将士,以及立下功勋的三辅豪杰。   得知杜郁、杜胄夺取长安,桓熙仍然没有出兵渭北,直到确认王朗已经退兵,直奔邺城,而并非是见潼关道路不通,转向河东,桓熙这才亲率一万将士渡渭水,直驱蒲坂。   同时又命邓遐领军五千进攻武关,由关东进攻关西,主要便是蒲坂、潼关、武关三条路线,若能将这三处占据,才能算是关上了关西的东面门户。   至于留守长安的人选,则非王猛莫属。   感谢书友李依澈的打赏,也感谢大家为我纠错,我一直以来都比较马虎,所以错别字也不少,如果我注意到了,一定会修改的,谢谢大家的指正。 第52章 关上门来(3000)   渭水以北,有一大片沙草地,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名为沙苑。   沙苑之中生有茂密的芦苇丛,桓熙途经此地,不禁有些恍惚,后世的记忆涌了上来。   不由让他想起,在南北朝末年,曾有一位环保标兵由蒲坂入关,途经此地,明知芦苇丛中藏有伏兵,却不愿采用火攻之策。   最终,沙苑的植被得到了有效的保护,空气也不曾受到污染。   唯一的遗憾,便是他自己遭遇伏击,二十万大军被人俘虏了七万。   一时间,桓熙感慨万千。   他对左右亲信道:   “我若能全取关中,必当在此栽树记功。”   宇文泰在战后带头植树,为沙苑的绿化作出贡献,桓熙又怎能落于人后。   遥想诸葛武侯与高王,二人穷其必生之力想要入关,然而至死都未能看一眼长安城。   相较于他们,桓熙自觉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一个人的成功,不仅要靠自己的努力,还得对手配合。   如果给后赵一个司马懿、宇文泰坐镇关中,他又怎能如此轻易的入主长安。   将杂念尽数抛在脑后,桓熙督率诸军走出沙苑,前方,已经距离冯翊郡治大荔县不远。   冯翊郡隶属于雍州,其治所大荔县,位于渭水、北洛水、黄河三河交汇之地,东濒黄河与蒲坂相望。   如今县中无主,仅有当地士人出面维持治安。   原来,麻秋劫持石苞途经此地,听闻晋军北伐,赵军大败,已然丢了长安,而三辅豪杰纷纷杀官响应。   羯族官吏又怎敢继续留在城中,纷纷追随麻秋,前往河东避祸。   桓熙入城抚慰军民,留下桓伊率领一千将士镇守冯翊,主持分田,随即马不停蹄的继续向黄河进军。   来到黄河西岸之时,浮桥早已被赵军烧断,但桓熙并不为之犯难,因为他麾下有不少南方将士,不同于北方,南方水网密布,因而架设浮桥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仅仅一天时间,三座浮桥又重现出现在黄河之上。   桓熙看向沈劲,大声问道:   “沈将军,可敢作为前军,先行渡河?”   沈劲唯命是从:   “有何不敢,还请主公静待佳音!”   在攻拔子午道关隘时,沈劲部曲阵亡过半,桓熙夺取长安,以沈劲为首功,赏赐他许多钱布,沈劲分文未取,而是恪守承诺,将赏赐一分为二,一份用作剩余五百将士的赏赐,另一份则留给阵亡将士的家属。   随后,沈劲又在长安招募了五百部曲,补足千人。   沈劲不在乎赏赐,不吝惜生死,从军只为洗刷宗族耻辱。   此前,桓熙在向建康报捷时,一并上表,请求为吴兴沈氏解除禁锢,不再列入刑家之列。   沈劲有感于桓熙的恩义,早就下定决心,誓死追随。   他新招募的五百人,并非乌合之众,沈劲将赏赐尽数分给将士的义举传扬开来,在他招募部曲时,许多人前来应募。   若非沈劲目前财力不足,只能养得起一千私兵,只怕他麾下突然爆出数千兵马,桓熙也并不惊讶。   而新招募的五百部曲,自然也都是精挑细选的敢战之士。   沈劲最先踏上浮桥,带着一千部曲,在桓熙等人的注视下,经由三座浮桥,向对岸杀去。   将士们在沈劲的激励下,无不奋勇争先,很快就将对岸的守军杀溃。   眼见部曲杀红了眼,自己的队形已经散乱,不少人甚至还想要继续追杀溃兵,满身血污的沈劲喊道:   “背河结阵!不得追击!”   部曲们听见呼喊声,纷纷止住了脚步,背河结成阵型,保卫三座浮桥,等候晋军主力过河。   不多时,桓熙麾下八千将士有序来到河东。   他本想让沈劲的部众稍作休息,沈劲却主动请缨道:   “我军新胜,士气正旺,而溃兵逃入蒲坂,城中必然人心动摇,末将请为主公夺取此城!”   桓熙看着他浑身浴血的模样,不由感叹道:   “世坚还是要爱护身体,将来有的是大战需要世坚出力,又何愁没有机会立下功勋。   “我既以上表朝廷,必能使吴兴沈氏洗刷耻辱,你无需这般心急。”   沈劲大受感动,但他坚持道:   “末将精力未竭,仍有余勇,主公为何不用!莫非是认为末将不能为主公攻城拔寨!”   桓熙拗不过他,只得叮嘱沈劲小心行事。   沈劲兴冲冲的带着部曲杀奔蒲坂。   蒲坂守军听说晋人北伐,占据关中,如今已经渡过了黄河,早已是人心大乱,城中汉人听得这一消息,奋起争夺城池,恰逢沈劲率部杀来,里应外合之下,晋军成功夺占蒲坂。   桓熙在后方得到捷报,随即下令加快行军速度,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了这座由河东入关的桥头堡。   当夜,桓熙在蒲坂为沈劲摆酒庆功,就在诸将以为桓熙将会止步于蒲坂的时候,翌日,桓熙继续率众东出。   权翼以为他是被接连不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匆匆下马,拽住了桓熙坐骑的缰绳,苦谏道:   “主公,此前西征成汉、北伐关中,能以一万精兵成事,已属万幸。   “再一再二,岂能再三,若是孤军深入,必为羯赵重兵所围剿。   “主公尚且知道劝说沈将军爱惜身体,如今又怎能立于危墙之下,还请主公就此止步,回师蒲坂。”   桓熙无奈摇头,他又没疯,怎么可能在关中未稳的情况下谋取河东,桓熙指着前方的汾南高垣(今山西运城稷山县以西),说道:   “我渡河东出,并非是为了夺取蒲坂,更是要经营此地。”   汾南高垣濒临汾河,其东、西、北三面皆为深沟巨壑,地势突兀,险峻天成。   眼见三面绝壁环绕,只有南侧一条道路通行,诸将无不感慨于地势之险。   桓熙置身于汾南高垣,环顾四周,与众将说道:   “若能在此修筑一城,倚仗地势,阻绝道路,敌军纵有千军万马来犯,亦可保蒲坂无虞。”   众人无不深以为然,在他们的脑海中,甚至已经构想出一座坚城坐落在汾南高垣,而使关东兵马望城兴叹的一幕。   桓熙看向沈劲,说道:   “我欲留世坚在此安设营寨,守卫高垣,待民夫抵达,为我监造城池。   “念及世坚兵少,我愿再分三千将士,世坚可有把握为我阻敌于国门之外。”   沈劲见地势凶险,纵使敌军来势汹汹,可只有南侧能够通行,也摆不开阵仗,有三四千兵马足以守卫营寨,他朗声应道:   “末将必为主公建起一座坚城,以保关中安宁!”   桓熙大慰,当然,建城的图纸还得交由专业人员去设计。   沈劲又请示道:   “既然要在此地筑城,还请主公为城池赐名。”   桓熙心中早有定数,在南北朝末年,汾南高垣曾立起一座坚城,名为玉壁,桓熙自然是打算以玉壁为名,讨个彩头。   但他并没有急于道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想看一看麾下将佐们能有什么好提议。   众人苦思冥想之际,却听权翼沉吟道:   “主公修筑此城,是为深壁高垒,拱卫王业,不如将其命名为高王城如何。”   诸将闻言,无不交口称赞。   桓熙微微颔首,内心却惊诧不已:   好啊!你这厮生得浓眉大眼,居然也会是高王的黑粉!   转念一想,又发觉不对,高王还没出生,权翼又怎能知道玉壁战神的鼎鼎大名。   如果不是权翼道出‘深壁高垒,拱卫王业’这八个字,而非单纯是在玩梗,桓熙真要把他当作穿越者。   实际上,这八个字也完美的贴合了桓熙的设想,确实是要比玉壁更为合适。   桓熙压下心中的狐疑,拍板道:   “既然如此,将来城池落成,便取名为高王城!”   当天夜里,桓熙将权翼唤来帅帐,与他彻夜长谈,纵论天下局势之余,趁机旁敲侧击,听得权翼不明所以。   桓熙终于确定,这一切只是巧合,所谓高王城,不过是权翼灵光乍现而已。   翌日,桓熙分给沈劲三千将士,留他严守营寨,随即率众班师,不再留恋河东之地。   另一方向,奉命攻取武关的邓遐也没有辜负他在后世的盛名,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取蓝田、峣关、上洛等地,尽取商於,夺占武关。   相较于顺风顺水的桓熙,坐镇淮南的征讨大都督褚裒却遭受重创。   朝廷下诏,不许桓温出兵中原,却以褚裒统率三万大军北伐。   当消息传到河北,汉民们无不欢欣鼓舞,扶老携幼,渡河南下投奔王师之人,竟有多达二十万。   然而,当这些汉人来到河南的时候,褚裒的北伐大军已经被后赵李农所击败,狼狈退回广陵(今江苏扬州)。   东晋西中郎将陈逵闻听前线战败,连夜焚毁囤积在寿春的辎重,弃城而逃。   汉民不知真相,渡河前来投奔,可王师已经退走,他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而后赵也注意到了这股南下的流民,派遣军队截杀,二十万汉人百姓死伤殆尽,至死也不曾盼见王师。 第53章 朝廷反应   广陵,征讨大都督府。   褚裒北伐失败,虽说难以释怀,却也明白胜负不过是兵家常事,正欲重整旗鼓,以图将来雪耻。   然而,二十万汉人迎接王师,最终死伤殆尽的消息传来广陵,彻彻底底击垮了他。   “天啦!大晋列祖列宗!老臣有罪!”   褚裒跪地嚎哭道:   “老臣愧对国家,愧对北方二十万百姓!”   一众僚佐见状,纷纷撇过头去,不忍见到这一幕。   褚裒历来为官清廉,私德无亏,然而,德行再怎么出众,才干不能配位,必遭殃祸。   此前蔡谟早有断言,为此,险些遭遇杀身之祸。   褚裒的悲痛不是装出来的,大哭一场过后,他忧伤愤慨,羞愧自恨,继而一病不起。   病中,他向朝廷上表请求免去自己的官爵,废黜为庶人。   与褚裒的请罪奏表一同送达建康的,还有桓熙夺取长安的捷报。   “大捷!大捷!临贺郡公世子北伐,光复长安!”   报捷的信使沿街叫喊,唯恐建康百姓不知道这件喜事。   对于东晋朝廷来说,褚裒的失败固然可怕,但桓熙的成功更让人揪心。   台城,正殿,气氛很是凝重。   褚太后脸色苍白地坐在御座上,连日来,褚太后时常被噩梦惊醒。   在夜里,只要一合上眼睛,她就能想象到二十万无辜百姓,因为父亲北伐失败,而惨遭杀戮的恐怖场景。   褚太后看了一眼身旁依然懵懂无知的小皇帝,终于打起了精神,她手持父亲请罪辞官的诏书,问向群臣道:   “征讨大都督(褚裒)兵败于代陂(今山东滕州),向朕上表,请求辞去官职,众卿家以为,此表是否应该应允。”   建武将军、扬州刺史,特许参与朝政的殷浩急忙出列道:   “回禀陛下,代陂之败,过错并非全在征讨大都督,是王龛等人作战不利,怎可让大都督一人承担罪责。   “还请陛下驳回褚公辞章,下诏将王龛的罪过公之于众。”   众臣闻言,也纷纷请求褚太后保留褚裒的官职,将罪过加于王龛。   代陂之战,确实是王龛作战不利,这没什么好说的。   当时鲁郡有五百余户百姓约定归附东晋,褚裒派遣部将王龛率领三千将士前去接应。   王龛遭遇李农的两万骑兵,大败被俘。   然而褚裒坐拥三万大军北伐,仅仅一场三千人的败仗,就将他吓回了广陵。   代陂战败,固然是王龛的责任,他寡不敌众。   但北伐失败,二十万流民之死,褚裒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满朝文武并非不明白其中的真相,但王龛已经做了俘虏,而褚裒是太后的父亲,也就只能欺负身为俘虏的王龛不能来到建康自辩清白,于是将罪过统统推到他的头上。   褚太后当然清楚其中原委,但为了保住父亲的名誉,也不愿父亲一直生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她只得顺应众人之请,命大臣代为拟诏,细数王龛之罪,同时又派遣使者往广陵慰问褚裒的病情。   议过王龛之罪,便是有关桓熙的捷报。   此前桓熙在出师前的奏表上,曾提过,要克复长安,迎太后还于旧都。   如今桓熙果真拿下了长安城,可褚太后却不愿意寄人篱下。   她询问众臣道:   “若征虏将军(桓熙)奏请迁都,朕又该如何回复?”   留在建康,符合众臣的利益,他们同样不愿意回去长安,哪怕那是晋国名义上的旧都。   会稽王司马昱进言道:   “中宗皇帝(司马睿)建策南渡,兴亡继绝,大晋迁都建康已历五世。   “如今江东人心安定,冒然迁都,恐伤万民之心,且关中破败,岂可应允,还请陛下回绝。”   话音刚落,群臣纷纷进谏:   “恳请陛下罢弃迁都之议。”   满朝文武大臣,谁也不想离开建康,前往长安看桓氏的眼色过日子。   褚太后顺水推舟,应下群臣之请,又道:   “征虏将军上表为将佐请功,还需众卿家与朕一同商议封赏事宜。”   殷浩闻言出列,进言道: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征虏将军兵少,之所以能够占据长安,是因为有征讨大都督(褚裒)牵制赵人。   “如今褚公已然退回广陵,征虏将军在关中独木难支,能否守住长安,尚未可知,岂能急于封赏。   “还请陛下静待关中局势发展,等大局已定,再来讨论封赏,时犹未晚。”   褚太后闻言一喜,这么说来,桓熙北伐,也有自己父亲牵制赵人的一份功劳,当即遵照殷浩所言行事,暂缓对桓熙及其将佐的封赏,静待局势发展。   与公卿大臣们的态度截然不同,建康百姓听闻桓熙光复长安,无不奔走相告。   相较于裒损兵折将,致使二十万北方汉人含恨而死,桓熙收复长安实在提振人心。   乌衣巷,谢府。   时年七岁的谢玄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到家中,直奔谢道韫的闺房。   还未进门,就兴高采烈的喊道:   “阿姊,外面都在议论,桓家兄长.”   说话声戛然而止,谢玄一进门就瞧见了父亲谢奕。   谢奕自从离开桓温幕府,就回到了建康,自觉与桓温作为儿女亲家,处境尴尬,因此拒绝朝廷征召,一直赋闲在家。   见父亲瞪着自己,谢玄耷拉着脑袋,低下头来。   谢奕训斥道:   “遇事这般急躁,成何体统。”   说罢,谢奕起身离开。   谢玄眼见父亲走了,才长舒一口气,凑到阿姊面前,将桓熙收复长安的好消息告知她。   谢道韫其实早就从谢奕口中得知此事,方才谢奕正是在告诫她息交绝游,闭门不出。   如今桓熙风头一时无两,莫要再让她与桓熙的婚姻给宗族惹来麻烦。   不同于谢家的谨慎,桓温夫妇可就没那么多的顾忌。   江陵,临贺公府。   桓温正接见一名宾客,席间说起桓熙北伐,桓温抚着胡须,故作叹息道:   “若非朝廷用人不当,阻拦老夫北伐,如今,我已经灭亡羯赵,在邺城摆酒庆功。   “唉!老夫未能出兵,遂使小儿辈成名。”   话是这般说,但终究是藏不住心中的得意,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至于司马兴男,她如今正在去往建康的途中,儿子有了这等成就,做母亲的,自然得回去探亲访友,留在江陵,又能与谁说道此事。 第54章 内乱将起   桓熙是在回师长安的途中得知二十万汉族百姓死难,他为此愤慨不已,在向建康报捷的同时,写下一封奏表,恳请朝廷追究褚裒的罪责。   权翼虽然生长在陇右,但也曾听闻褚裒的名声,知道对方素来被江南士族所重,劝说道:   “褚裒是太后的父亲,虽有罪责,太后又怎会问罪其父,主公声讨褚裒,只怕于事无补,又惹得江东士人生怨。”   桓熙明白,权翼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他却反过来说服权翼道:   “我也钦佩褚裒的德行,可二十万无辜百姓惨遭杀戮,总得有人出面为他们抱不平。   “江东士人本就不与桓氏同心,我又何必在乎他们如何作想,他日东出争夺中原,但凡有一二百姓能够记得我曾为北方流民发声,也不枉我今日呈上这封奏表。”   权翼尽到了自己谋士的职责,将事情的负面影响告诉了桓熙,如今桓熙在权衡利弊之后,执意上表声讨褚裒之罪,他自然也不会继续阻拦。   正如桓熙所言,今日为二十万死难百姓发声,又何尝不是在向北方流民表明自己的态度。   桓熙回到长安的时候,关中平原,即京兆、扶风、冯翊、始平四郡已经完全由晋军占据,在王猛的治理下,秩序得已恢复。   京兆、扶风、冯翊又称三辅之地,而始平郡由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所置,位于扶风与京兆郡之间。   雍州七郡,桓熙已得其四,尚余安定、北地、新平三郡仍在后赵官员手中。   在接连夺取潼关、蒲坂、武关,阻绝了由关东入侵的道路之后,收复三郡,全取雍州,自然也成了桓熙下一步的目标。   只是他并没有急于出兵攻打,还在等待邺城的消息,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发蝴蝶效应,使得邺城并未发生动乱,后赵在褚裒退兵后,必然会试图进攻关中,收复失地。   因而,桓熙一面向安定、北地、兴平三郡派遣密探,接触当地士族,一面静候关东消息。   与此同时,桓温一封书信也送来了长安。   桓温写信时,还不知道桓熙已经收取武关、蒲坂等地,在信的前半部分叮嘱他尽快抢占这些险隘,阻绝东面之敌。   同时又告诉桓熙,自己已经派遣三万精兵移师襄阳,随时可以支援关中。   父亲的关心,让桓熙很是感动,只是看到信的末尾,桓熙脸色发生了变化。   桓温在末尾隐晦的提及,自己如今年纪大了,能够享受快乐的日子也不多了,希望桓熙能够写信劝一劝司马兴男,免得司马兴男背负妒妇的骂名。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桓熙给司马兴男做做工作,能够允许自己纳妾。   对于桓温来说,他已经不指望司马兴男能够良心发现,只能求助于深受司马兴男宠爱的桓熙。   桓熙念及桓温不易,本想答应,可仔细一想,这老小子有废长立幼,废嫡立庶的前科,怎能让他逞心如意。   当即提笔回信一封,其中一句写道:   ‘孩儿听闻,沉湎酒色,其寿不永,父亲有匡扶天下之志,岂能耽于酒色。   ‘不如父亲戒色,孩儿戒酒,则大事可成,霸业可兴。’   随即又为母亲写下一封家书,在信中例举古人宠妾灭妻的案例,希望司马兴男能够防微杜渐,对桓温严加看管,免得他在外偷吃,被女色掏空了身体。   放下毛笔,桓熙看着两封家书,深切感慨于自己果真是个孝子,这般关心老父亲的身体,不是孝道的体现,又是什么。   想必父亲定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至于桓温所言的三万荆州将士,桓熙并未请求父亲派兵北上。   首先自然是他如今手头兵力充足,在收编降卒之后,桓熙麾下已经有了战兵二万五千人,同时,新近收复的三辅豪杰,也带着自家私兵部曲对桓熙唯命是从。   桓熙不确定邺城的内乱是否会如期爆发,但石遵与石闵之间的矛盾也的确正向白热化发展。   若是三万荆州军北上,桓温的势力必然会深入到关中,二人虽说是父子,但桓熙还是希望能有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基业。   倘若形势危急,再请荆州军经由武关北上也不迟。   况且荆州军留在襄阳,同样也能起到牵制赵军的作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桓熙北伐,后赵丢失雍州四郡之后,盘踞陇南的仇池国同样不甘寂寞,国主杨初派兵进攻后赵秦州。   此时梁州正有朱序统率州郡兵坐镇,又有周抚应桓熙之请,移师益、梁州界,替他震摄后方,因此杨初不敢发兵攻打汉中,继而转向孤悬于外的后赵秦州之地。   此时秦州正由后赵大将王擢坐镇,王擢为匈奴人,镇守陇右多年,也是一员骁勇,只不过同麻秋屡屡败于谢艾之手。   但他打不过谢艾,莫非还不是杨初的对手。   仇池军队遭到王擢的迎头痛击,只得龟缩回到陇南,不敢再生妄想。   后赵,邺城。   王朗先于麻秋回到邺城,得知关中可能失陷,后赵群臣无不大惊失色。   然而,有前燕在幽州虎视眈眈,石遵也不敢举倾国之力西进,只得耐心等候具体消息。   不久,麻秋劫持石苞返回邺城。   石苞虽有叛心,但终究并未反叛,因而石遵没有将其治罪,而是留在朝中听用。   得知桓熙已经占据了蒲坂,石遵紧急派遣麻秋、王朗还是统率两万精骑西进,先将蒲坂夺回。   至于是否渡河,收复关中,石遵允许二人视情况而定。   此时,邺城之中,集结有侍中、太傅、义阳王石鉴,大司马,乐平王石苞,大将军、汝阴王石琨等宗室权贵。   而朝政却落在了石闵一人之手,石闵自恃战功,不将诸王放在眼中,诸王与石闵关系越发恶劣。   同时,由于石遵当初许诺自己为太子,此后又食言改立石斌之子石衍,石闵因此对石遵心怀怨恨。   一场后赵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力斗争不可避免的即将发生。 第55章 邺城政变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十一月,正值隆冬时节,邺城白雪皑皑,显得纯净无暇。   后赵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入宫面圣,劝谏石遵道:   “石闵专权,隐有不臣之心,望陛下夺其兵权,方能使社稷转危为安。”   石遵也心生悔意,当初就不该以石闵都督内外诸军事,如今自己与他关系破裂,一旦石闵反叛,又该如何制他。   “卿等所言甚是,朕当传召诸王入宫,与他们共商大事。”   石遵打着拜谒郑太后的幌子,将义阳王石鉴、乐平王石苞、汝阳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尽数唤至太后寝宫,与他们密谋诛杀石闵。   诸王怨恨石闵专权,纷纷出言支持,唯独旁听他们密谋的郑太后拂袖怒道:   “当日李城起兵,如果没有棘奴(石闵乳名)出力,哪有我们母子今日的荣光!   “纵使他居功自傲,也罪不至死,应当宽纵他,岂能妄杀大将!”   郑太后名为郑樱桃,石遵废杀石世之母刘太后,尊自己的生母郑樱桃为太后。   这位郑太后出身低微,曾是西晋大臣郑世达的家妓,因为生得美艳,而被石虎纳入府中。   只是此人手段毒辣,曾以谗言构陷石虎两任正妻,使二人先后殒命。   正因如此,石遵素来畏惧母亲,如今遭到郑太后训斥,虽有孟准、王鸾以及诸王的支持,但终究还是罢弃此议。   众人大失所望,只得离开宫城,各归王府。   义阳王石鉴回到家中,立即唤来亲信宦者杨环,前往石闵府上暗通消息。   石鉴自然不会告诉石闵实情,只是说石遵与众人在太后寝宫密议,准备谋诛石闵,绝口不提郑太后力保石闵一事。   石闵闻言大怒:   “非我之力,安能使其登临至尊之位,石冲举大军十余万南下,也是我平定的叛乱,如今却要兔死狗烹,我何罪也!”   说罢,对杨环道:   “回去告诉义阳王,石闵感其恩义,今日欲举大事,当以大王为国主!”   杨环大喜,匆匆回去义阳王府向石鉴报信。   而石闵则将与他关系亲密的李农,以及右卫将军王基邀入府中,对二人愤慨道:   “我为国征战,不惜性命,如今却遭主上猜忌,若是坐以待毙,毕竟命丧奸佞之手!   “今日邀二位过府,便是要与二位共谋大事。   “义阳王,仁德昭于四海,有明主之姿,我欲奉义阳王为主,扫清宫廷,二位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石闵冷冷地注视着李农、王基。   二人知道,今日若不答应石闵,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他的府邸,于是拱手道:   “当从武兴公之议!”   石闵这才展露笑容。   李农麾下有数万乞活军,而王基执掌禁军,得二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石闵当即派遣部将周成、苏彦统帅三千甲士,杀向宫城,在王基的配合下,周成等人得以畅通无阻。   此时,石遵正与妃嫔在琨华殿游戏,周成等人率兵闯入,妇人自是惊恐不已,而石遵反倒少了惊慌之色,他询问道:   “是何人泄露了消息?”   诸王前脚刚走,石闵就派兵入宫,必然是有人向他告密。   周成如实答道:   “义阳王石鉴当为天下之主。”   石遵闻言,冷笑道:   “我尚且如此,石鉴又能得意几时。”   周成不愿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命人奉来毒酒,说道:   “请君自裁。”   此前一直从容以对的石遵,直到此时,捧着毒酒的双手终于颤抖起来。   一旁周成紧握刀柄,显然,石遵若是不愿饮下毒酒,他自会拔刀相助。   石遵长叹道:   “早知今日,就该遵从先帝遗命,前往关中,又何苦杀回邺城!”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毒酒,不多时,便发觉腹痛难耐,瘫倒在地。   周成冷眼旁观,见他痛苦挣扎许久,直至最终没有了气息。   也不知道石遵临终之前,是否想起被自己毒杀的刘太后、石世母子。   当然,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太后寝宫,郑樱桃大声呼喊着要见石闵一面。   然而,石遵已死,周成、苏彦又怎会留下郑樱桃的性命。   莫非让这妇人活着,将来向石闵进谗言,为其子石遵报仇。   周成、苏彦杀死郑太后,而石遵皇后张氏,太子石衍以及劝说石遵收缴石闵兵权的孟准、王鸾,尽皆被杀,满门俱灭,唯有诸王幸免于难。   义阳王石鉴得知大势已定,迫不及待来到宫城,心急的他,有了石闵的支持,当即在琨华殿即皇帝位,下诏大赦天下。   又以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以司空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以身处邺城的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一年之内,后赵历经石虎、石世、石遵、石鉴四位皇帝,并不意味着后赵的内乱已经平息。   正如石遵临终所言,他尚且落得这般结局,石鉴与石闵的蜜月期,又能延续多长时间。   相较于内乱不止的后赵,出兵占据幽州的前燕统治阶级,却是一番团结友睦的景象。   慕容恪总揽大权,从无僭越之举,恪守本分,而燕王慕容儁也对这位兄弟信任有加。   桓熙北伐,夺取长安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前燕,慕容恪并不关注桓熙收取关中的战果,而是对他推行的均田制很感兴趣。   作为当世最出众的几位人杰之一,慕容恪自然能够察觉到均田制在乱世之中,对于恢复生产所能起到的积极作用。   他一面向燕王慕容儁上书,请求在幽州效仿桓熙,推行均田令,又在给五弟慕容霸的信中提起了自己对于桓熙的欣赏。   均田制究竟是否出自桓熙之手,尚不可知,但桓熙能够不顾士族的反对,颁布均田令,足以见识到此人的进取之心。   反观其父桓温,行事畏手畏脚,以至于均田令如今只在梁、雍二州推行。   其实桓温也有自己的苦衷,荆州不比梁州、雍州,哪有那么多的无主之地让他分配给流民。   总不能父子二人都与江南士族撕破脸皮,终究还是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感谢书友汜水ss、老萌新1314、pygsw的打赏。 第56章 再度出兵(3000)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麻秋、王朗奉石遵之命,督率两万精骑攻打蒲坂。   行至河东,却发现一道营寨屹立在汾南高垣,阻挡了去路。   麻秋此前劫持石苞出关,走的就是这条道路,也曾亲眼目睹汾南高垣地势之险。   因而,在发起第一波进攻,稍作试探,察觉到营寨之中,足有数千兵马居高临下,据险而守,麻秋再也没有了强攻营寨的兴致。   他找到王朗,说道:   “我军虽众,但此地险峻,唯有南侧可攻,兵马难以铺开,不能发挥我军之优势,若是强攻,纵使能够拔下营寨,只怕也会死伤惨重。”   王朗深以为然,作为军中宿将,怎能不识地理,晋军设寨于这等与险要之地,不付出巨大的伤亡,难以攻取。   如今后赵局势纷乱,人人都想要拥兵自保,王朗可不愿将自己麾下二万精骑就此葬送在汾南高垣,于是稍稍后退,回师河内,与沈劲僵持之余,派人往邺城求援。   只是二人没有等来援兵,反而等到石遵被杀,石鉴即位的消息,自此,更是没有了攻打汾南高垣的心思,留在河内静观局势。   与此同时,苻洪也在枋头得以与家人重逢。   石鉴即位之后,深感石闵的威胁,于是将苻坚等一众妇孺送去了枋头,又加封苻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秦州刺史,企图引苻洪为外援。   此前苻洪叛赵,接受了晋朝的官职,如今石鉴又为他抛来橄榄枝,面对后赵的册封,苻洪招来亲信商议。   其主薄程朴进言道:   “主公不如暂且与石鉴讲和,拥众西进,争夺关中,便可割据一方,坐观中原成败!”   苻洪勃然大怒:   “你让我前往关中,行割据之实,莫非我就不配留在关东,以争天下!”   说罢,苻洪命人将程朴斩杀,以此坚定自己争夺中原之心。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关中太过残破。   石虎数次迁徙关西民众东出,以充实关东人口,致使关中在战乱与人口外迁的双重作用下,人口凋零。   在苻洪叛赵之后,桓熙北伐之前,就有大量被石虎迁出的关西流民前来投奔苻洪,共同推举苻洪为主。   苻洪从中抽取青壮,连带其原本的部曲,拥众十余万,极大的刺激了他的野心,残破的关中,实在难以提起苻洪的兴趣。   如今,家眷都已经被送回,他又怎会继续听命于石氏。   苻洪宁肯留在关东,也不愿前往关西,也反应了桓熙如今所面临的困局。   他在雍州四郡推行均田令,却发现,即使三辅豪杰主动交出隐户,但碍于人口稀少,还是有大量田地荒芜。   石虎迁民,可不仅仅是迁走汉人,包括羌、氐等各族人口,都在他的迁徙名单之列。   仅公元333年,石虎一次性就从秦、雍二州迁走了十万户。   面对这样的困局,即使鼓励生育,新生儿也得十五岁后,才能作为劳动力,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王猛的建议下,桓熙决定派人去往江南,招募民众前来垦荒。   一夫一妻赐田一百二十亩,另有桑田、麻田若干,桓熙同时也愿意为他们免除第一年的赋税,这样的条件,想来,也应该能够在江南引发移民潮。   与如今关中地广人稀不同,由于北方动乱,大量人口南下,虽然极大的促进了江南地区的开发,但士族侵占田地,也使得大量百姓沦为佃户,替人佣耕。   只是建康朝廷必然不肯为百姓放行,左思右想,桓熙决定求助其父桓温,让他替自己出面,与朝廷交涉,能迁来一些是一些。   同时,桓熙又给周抚写信,当然不是让他将益州民众北迁。   经历过成汉的暴政,益州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桓熙是打上了山里獠人的主意,希望周抚为他招揽獠人部落下山,北上充实关中人口。   此前桓熙煞费苦心,在獠人部落之间树立自己诚信重诺的名头,等的就是这一天。   当石闵政变,石遵被杀的消息传至长安,桓熙再无顾虑,准备一举收复安定、北地、新平三郡,继而攻打秦州。   而邺城的局势,又有了新的发展。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十二月,刚刚坐上皇位才一个月的石鉴,与石闵的矛盾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石鉴不能忍受石闵专权,秘密传令乐平王石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人,夜攻琨华殿。   石闵、李农平日就是在琨华殿中处置政务。   石苞等人领兵攻打琨华殿,然而护卫石闵的卫队勇锐难当,而石闵本人素有威名,军中将士都很畏惧他,居然让石闵突围而出。   石鉴见状,知道石闵必然兴师问罪,内心恐惧不已,连夜斩杀石苞、李松、张才等人,佯装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情。   面对石鉴的解释,石闵又如何肯信他,只是镇守襄国的新兴王石祗与姚弋仲、蒲洪等人联合,移檄中外,准备讨伐石闵。   在这种关键时刻,石闵只能暂不追究此事,且先平定叛乱再说。   石闵、李农以汝阴王石琨为大都督,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都督步骑七万,讨伐石祗、姚弋仲、苻洪等人。   就在关东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桓熙也在摩拳擦掌,准备自己全取雍州之战。   关中,长安。   邓遐在与奉命前来接管武关的张琚交接过后,便带着麾下三千将士来到了长安听用。   一进门,不等他行礼,桓熙便朗声笑道:   “应远别来无恙。”   邓遐龙行虎步,来到桓熙身前,恭敬行礼道:   “末将拜见主公,有劳主公挂念,末将一切安好。”   桓熙将他扶起,笑道:   “此番全取雍州,需得应远为我作为先锋,攻城略地。”   邓遐大喜,此前沈劲在子午道连克关卡,又渡河抢占蒲坂,所向披靡,北方士人竟然隐隐以沈劲为桓熙麾下第一猛将。   这可引得邓遐不满,此番作为先锋,他必要让这些关中人好好瞧瞧自己的本事。   安定、北地、新平三郡之中,安定下辖七县,西晋时期,有民五千五百户,经过多年战乱,与石虎迁徙人口,如今仅有四千余户。   北地郡下辖二县,西晋时有民二千六百户,而今不足二千户。   新平郡下辖二县,西晋时有民二千七百户,而今亦为二千户上下。   三郡之地,如今共计八千户人口,每户抽一丁,也才八千将士,夺之不难。   当然,这些都是编户齐民的人口数据,诸如隐户之类,并未记录在其中。   桓熙此前出兵夺取蒲坂之时,王猛就借助为民授田的机会,统计了京兆、冯翊、扶风、始平等四郡的人口。   其中,京兆郡下辖九县,西晋时有民四万户,而今有民六万户,之所以人口不降反增,是因为胡人由陇右、安定等西陲东出,取代了汉人,成为京兆郡的主体人口。   当然,由于雍州士族向桓熙奉上隐户,也对户口增长有所贡献。   冯翊郡下辖八县,西晋时有民七千七百户,而今有民八千户,上涨原因与京兆郡同理。   扶风郡下辖六县,西晋时有民二万三千户,而今有民二万五千户。   始平郡下辖五县,西晋时有民一万八千户,而今有民二万户。   也就是说,桓熙所占雍州四郡,共计有民也仅仅只有十万零三千户,还是以胡人占据主体地位。   这一数据并没有出乎桓熙的预料。   从三国时期开始,关陇地区就是蜀汉与魏国交兵的最前线。   好不容易熬到蜀汉灭亡,关陇百姓来不及休养生息,马上又是西晋八王之乱,继而五胡乱华,这么多年来,就没消停过。   而石虎又奉行削弱关陇,充实关东的策略,再这样的情况下,关中残破,可想而知。   也难怪原时空中,苻洪明明可以轻易夺取关西,却非得留在关东以争天下。   雍州七郡,拢共也就十一万户出头的人口,秦州也就更不堪了,由于羌、氐等族在西晋末年东出,当地就连尚未编户齐民的胡人,也都没剩多少。   由此也能知道,当初石虎一次性从关陇迁走十万户,对于关陇人口的伤害性。   桓熙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选择在石苞率部东出之前,领兵北伐。   人口实在珍贵,他可不愿再让关陇人口外流。   自然而然的,桓熙更不可能在入关之后再去屠杀羯人。   尽管安定等三郡以及秦州人口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桓熙在长安集结了两万两千名战兵,基本除了跟随沈劲驻守汾南高垣的三千将士,他算是动员了所有的精锐。   桓熙以桓伊领兵两千,渡过渭水,向北进攻北地郡。   而他则与王猛督率两万步骑西进,先攻新平,再取安定,继而挥师夺占陇右。   权翼则被桓熙留在长安,领少量州郡兵守卫长安。   长安城外,两路大军分道而行,桓熙注视着进攻北地郡的部队渡过渭水,回头对王猛道:   “此战必须尽快全取关陇,与民休养生息。”   王猛也清楚以关中目前的情况,经不起漫长的拉锯战,他提醒道:   “主公必须对凉人有所防备。”   正所谓远交近攻,过去东晋与前凉并不接壤,而前凉又有后赵作为大敌,故而能与东晋友善。   一旦桓熙夺占雍、秦二州,与前凉做了邻居,双方能否相安无事,前凉又是否会坐视桓熙夺占秦州。   看到有书友担心桓温、桓熙父子离心,所以这一章提前发了,顺带解释一下。   真正父子离心,是准许桓温纳妾,然后生出一些聪明伶俐的庶子。   桓熙注定不可能留在桓温身边,老人一般来说又偏爱幼子,要真的再出一个桓玄,日夜陪伴桓温,才叫祸事。   桓熙如今这些兄弟,都不受桓温的喜爱,即使两父子有矛盾,在桓温没有其余选择的情况下,都是可以弥补关系的。   因为桓温是一个理智的人,把基业放在第一位,所以在原时空中,他在嫡子们不中用的情况下,宁愿把军权给弟弟,把爵位给庶子。   但桓熙的存在,让桓温不可能再将权力给桓冲,纵使与儿子有些小矛盾,但那也是儿子,将来接位的也是自己孙子。   而给到弟弟,将来接位的就是侄子,只要儿子有能力,自己又能够掌控局势,谁又会给到弟弟。   现在的桓熙,就是桓温的唯一选择。   但如果生出一个桓玄,聪明伶俐,给了桓温第二个选择,才会真正父子离心。   而朝廷那边,为了分裂桓氏,也必然会对‘桓玄’大力扶持,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   至于司马兴男,她的倚仗也不全是桓熙,她的身份是家道中落的桓温能够受到重用的主要原因,桓温惧内有很大原因应该是感激。   这算是把明天的提前更了,明天再发一章四千字,多的一千字算上个周末的利息。 第57章 安定邓羌   桓熙试图全取关陇,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在出兵之前,就与新平、北地、安定三郡士族接触,告知他们,后赵国内动乱,石遵被杀,后赵无力出兵收复关中。   而新平、北地二郡各自仅有两千户人口,哪来的实力抵抗晋军,桓伊率领三千将士刚刚渡过渭水,北地郡太守便遣使来降。   桓熙督率两万步骑西进,新平郡太守亦牵羊请降,让桓熙饱餐一顿。   唯独安定郡仍在坚守。   安定守将正是后赵安西将军刘宁的司马,邓羌。   刘宁在高力之乱后,就已经率部离开了关中,参与李城之盟,共尊石遵为主,如今正在石闵麾下听用。   安定户口虽然多于北地、新平二郡,但也着实不丰。   在刘宁带走主力之后,即使邓羌放弃各县,集结兵马,守卫郡城,也仅有不足千人听命于帐下。   邓遐统率晋军先锋率先开往安定城下,当地士人见状,纷纷走上城楼,来寻邓羌:   “邓司马,我等本为晋人,何苦要为羯胡卖命。   “晋军来势汹汹,而王擢却不肯发兵救援,我军兵少,独抗晋师,犹如螳臂当车。   “如今胡虏运势已衰,晋室当兴,不如上顺天命,下应人情”   邓羌此前派人往秦州求援,可不知为何,秦州守将王擢对此置若罔闻,好像就完全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对于当地士人的请求,邓羌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言辞拒绝,他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在城外的晋军先锋。   许久,邓羌沉声道:   “取我甲兵、坐骑,我当出城会一会敌将。”   不多时,安定城门被打开,邓羌身骑白马,独自出城,来到晋军阵前,大喝道:   “我乃安定邓羌,谁敢出阵,与我决一死战。”   邓遐本就是以勇猛而闻名于世,此前跟随桓熙平定益州叛乱,就是在两军之间,阵斩敌将,先声夺人。   想不到如今世道变了,还有人敢在他邓遐面前叫战,甚至连骑从都不带。   邓遐心痒难耐,正欲拍马向前,专程从潼关赶来,参与西征的杜胄却主动请缨道:   “杀鸡焉用牛刀,将军是先锋大将,岂能轻易与这等无名之辈交手,还请准许末将前去,为将军斩杀此人。”   邓遐稍一寻思,也觉得杜胄此言有理,颔首道:   “邓某在此静候佳音。”   杜胄大喜,同样不带骑从,只身出阵。   邓羌喝问道:   “来者何人!”   其声若雷,而杜胄浑然不惧,回道:   “让你死个明白,某乃京兆杜胄!”   说罢,二人策马交兵,战不数合,邓羌一槊拍飞杜胄的武器,槊尖直刺杜胄的咽喉。   杜胄大惊,躲闪不及,以为必死,当马槊刺来的一霎那,杜胄闭上了眼睛,内心翻涌起悔意,早知有此下场,就不该逞强。   然而,邓羌的槊尖却始终没有刺下。   杜胄睁开眼睛,疑惑道:   “你这是何意!”   邓羌收起长槊,云淡风轻道:   “你非我敌手,我不杀伱,且让邓遐来战。”   早就听闻邓遐勇冠三军,与他交手才是邓羌此战的目的。   杜胄下马拾起兵刃,尽管内心满是羞耻,但还是朝邓羌拱手,感谢他的不杀之恩,随即硬着头皮返回本阵。   此时,桓熙已经距离安定城没有多远,听说城中有一员白马将领出城挑战,桓熙大笑:   “白马?定叫他有来无回!”   桓熙并非凭空有此自信,他的先锋大将邓遐,在后世被称为东晋第一猛将,是二郎神的原型之一。   有邓遐坐镇前军,桓熙巴不得每战都能与人斗将以分胜负。   且说杜胄回到军中,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羞愧得几欲寻死,好在邓遐也并没有出言责怪他,只是要来自己的马槊,越众而出。   邓羌高声问道:   “来者可是邓遐?”   “正是!”   确认了身份,二人再不叙话,立即交战在一起,然而,他们却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久久不能分出胜负。   后方的晋军将领见状,本欲出阵助战,邓遐余光瞥见,先将邓羌的马槊格开,怒喝道:   “谁敢上前,我必杀之!”   众将于是止步,就连试图以暗箭伤人者,也都收起了弓矢,唯恐邓遐事后怪罪。   在邓遐喝止众人之时,邓羌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势,他笑道:   “将军果真光明磊落。”   邓遐哼道:   “我宁死,也不为此小人之举,况且,你莫非以为自己真能胜我!”   说罢,再此挺起长槊,与邓羌战在一起。   他们越战越勇,但胯下坐骑却已经是精疲力竭。   二人再次交错,分开十余步,调转马头,却没有再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互生惺惺相惜之感。   邓遐喊道:   “我此前听你自报姓名,莫非出自安定邓氏。”   邓羌颔首道:   “不错!”   邓遐闻言,大为不解:   “你既非胡人,又有这等本事,何不投奔我家主公,助他光复中原!”   邓羌朗声笑道:   “我早有此心,但恨无人引荐。”   原来,邓羌在没有等来秦州的援军后,就已经有了投降桓熙的心思。   可若是直接献城而降,只恐难以引起桓熙的重视,要被他对待一般的降将一样,遭到闲置、弃用。   这是邓羌所不愿见到的,他自诩万人敌,出于对自己武勇的绝对自信,因而决定出城与晋军斗将。   不带骑从,也是担心在关键时刻,会有骑从掺和进来,失手杀人。   所以哪怕杜胄不敌,邓羌也没杀他,而是将杜胄放走。   邓遐明白了邓羌的心思,笑道:   “你若能胜我,我当为你引见主公。”   邓羌见邓遐战意昂然,也有心与他一较高下,可奈何胯下的白马已经没有了余力,他问道:   “可否容我回城换马?”   邓遐摆手道:   “何须这般麻烦,邓某坐骑同样不堪驱使,我这就让人也为你牵匹马来。”   “如此甚好!”   邓羌笑道。   二人不约而同的翻身下马,邓遐朝着晋军呼喊,让他们准备两匹良驹。   于是,无论是城墙上的赵军,还是城外的晋军,无不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原本还在厮杀的二人,如今却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谈笑风生,就等着后方来人送马。   还有一章。 第58章 秦州归属   桓熙来到安定城外的时候,邓遐与邓羌已经重新战在一起,只是没有了先前的凌厉杀招。   沙场宿将都能看出,他们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桓熙听闻事情经过,也立即明白邓羌有意归降,他可不是那些沙场宿将,见他们招招迅猛,唯恐有所损伤。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桓熙拍马出阵,挥舞着手臂大喊道:   “住手!二位将军快住手!”   邓羌不识桓熙,但邓遐此前声明,不许有人上前,如今此人前来阻止,身份呼之欲出。   果然,邓遐停止了攻势,而邓羌也赶忙收起马槊。   邓遐哼道:   “我方才说过,你若能胜我,我当为你引见我家主公,如今你我胜负未分,稍后伱自行在我家主公面前通报姓名!”   邓羌明白,桓熙亲自前来阻止二人相斗,邓遐是否为他引见,都已经不再重要。   当桓熙拍马赶来,邓遐、邓羌翻身下马,行礼道:   “末将拜见主公。”   “罪将见过桓公。”   “二位将军快快请起。”   桓熙也翻身下来,将二人扶起,他注视着邓羌,惊叹道:   “自古关西出将,诚非虚言,不想安定城中,竟然有人能与应远(邓遐)战得旗鼓相当。”   邓遐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主公,末将未尽全力。”   邓羌也不服输:   “桓公,罪将担心伤了桓公的爱将,也不曾全力以赴。”   邓遐闻言,一双眼睛瞪得就像铜铃,若非桓熙阻拦,非得与邓羌再战一场。   桓熙好言将二人劝下,邓羌只身回到安定城中,带着城中将士以及当地士族出城,向桓熙献上城池。   自此,雍州七郡,尽归桓熙所有。   大军开进安定城,桓熙直接住进了邓羌的府中,以显示对这位降将的信任。   夜里,桓熙、王猛、邓羌三人同榻而座,桓熙问起秦州消息,邓羌也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全数告知桓熙、王猛,就连他曾经向王擢求援,却被对方置之不理一事,也悉数道出。   王猛沉吟道:   “王擢困守秦州,孤立无援,如今坐视主公西进,而不救援安定,恐怕已有降意,正在待价而沽。”   秦州以东为雍州,以南便是仇池,以西则是凉州,可谓三面受敌。   仇池国力微弱,即使王擢举州归附,仇池也保不住秦州,王擢自然不可能臣服杨氏。   也就是说,王擢只能在桓熙与前凉之间做出选择。   事情果然不出王猛所料,翌日,就有秦州使者来到安定,求见桓熙,向桓熙提出了王擢的条件。   “我家将军愿降桓公,但求桓公表奏我家将军为秦州牧,世袭罔替,王家愿为桓氏看守西陲,防备凉人东出。”   使者在桓熙面前侃侃而谈道。   也许是身处桓熙与前凉之间,让王擢觉得自己有了坐地起价的资格。   桓熙冷笑道:   “王将军岂能如此自贱,我正欲表他为大司马大将军、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封秦王,为他请加九锡。”   使者变色:   “我不远万里,诚心前来与桓公商议,桓公又何必戏弄在下。”   桓熙拍案喝道:   “诚心!莫不是王擢率先戏弄我!   “好一个世袭罔替的秦州牧,你为何不让我将雍州也一并让出!   “回去告诉王擢,秦州,我自取之!”   说罢,当即命令左右,将秦州使者轰出。   好不容易顺了气,桓熙这才对王猛道:   “方才桓某气极,不曾与先生商议。”   王猛摇头道:   “主公若是答应王擢,这秦州,即使得了,也无益助,反倒使麾下将佐人人有此奢望。   “况且,如果凉人提出更好的条件,莫非主公还要向王擢让步。   “主公轰走秦州使者,正是下官想做,却没有来得及去做的事情。”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与此同时,凉州武威郡,姑臧城,又有一名使者前来拜谒凉王张重华。   这所谓的凉王,是张重华自封,他先后向后赵、东晋称臣。   因为此前任用谢艾,接连三次以少胜多,击败后赵大军。   张重华自以为前凉强大,在西北地区难有敌手,已经不满足于现有官职,于是在凉州属官的劝谏下,进位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   秦州使者毕恭毕敬的拜谒张重华,称呼其为凉王,让张重华顿感身心舒畅。   对待王擢的要求,张重华的态度与桓熙截然不同。   一如刘表扶持张绣、刘备抵御曹操,张重华也需要王擢为他在秦州阻拦桓熙继续向西发展。   对于张重华来说,区区一个秦州牧,给了王擢又有何妨。   无论如何,也决不能使王擢倒向桓熙。   一旦桓熙完全占据关陇,将来东出争夺天下之时,又怎会容许身后还有一个凉王虎视眈眈。   张重华当着秦州使者的面,向建康上表,表奏王擢为秦州牧,许其世袭罔替。   想来,以朝廷对桓氏的忌惮,也必然会应允此事。   使者不辱使命,而张重华眼见王擢即将举州归附,二者可谓皆大欢喜。   姑臧城中,群臣称贺,却没有在后赵进犯之时,屡屡战胜强敌的前凉大将谢艾的身影。   此时的谢艾,并不在武威郡,而在酒泉郡。   俗话说功高震主,又因群贤嫉妒谢艾之功,屡进谗言,张重华越发猜忌谢艾,于是将他赶出了武威郡,派往酒泉作为太守。   酒泉与武威相距八百余里,谢艾完全不知道张重华已经接纳王擢,将与桓氏为敌。   当谢艾得知消息,写信劝说张重华的时候,为时已晚,王擢已经在天水宣布,将举州归附凉王,秦州易帜。   王擢以为,张重华与桓熙同为晋臣,自己归附张重华,桓熙就没有理由继续出兵陇右。   哪知道,桓熙进军陇关,发布檄文,矛头直指前凉。   言称张重华妄据王号,自封丞相,形同叛逆,他将亲率大军,讨伐不臣。   一时间,陇右舆论哗然,王擢连忙派人往凉州求援。   桓熙说的是要讨伐张重华,但欲攻凉州,必经秦州,定然是要顺手将他也给灭了。   况且王擢已经归附前凉,视同张重华的党羽,又怎能抽身事外。   昨天提前发了3000,所以今天只有4000字。   新书期还是会保持每天6000的更新。 第59章 石闵杀胡(3000)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十二月下旬,当桓熙正在陇关调运粮草,准备进攻秦州之时,邺城再次爆发内乱。   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等人密谋诛杀石闵、李农,事情败露,为石闵、李农所杀。   然而,这并不代表邺城内乱已定,石闵与羯族权贵之间的矛盾早已没有了缓和的余地。   前往宫城的马车上,石闵与李农对坐,他愤愤不平的说道:   “我为太祖武皇帝(石虎)的养孙,他们却将我视作外人,究竟是何道理!”   石闵一路上都在细数自己为后赵立下的功绩。   他就不明白,自己有再造社稷之功,这专制的权力,也是石遵、石鉴他们亲手交给自己的,为什么人人都想要杀他。   李农叹息道:   “武德王为晋人,故不能被羯胡所容。”   石闵闻言,脸色铁青。   马车行至凤阳门外,二人步行下车,石闵却停住了脚步,多年来纵横沙场,游走于生死之间,让他有了敏锐直觉。   李农不明白石闵为何止步,但石闵已经在招呼身边的卫队护着自己往后退。   宫门内,藏有三千羯族甲士,龙骧将军孙伏都见石闵有所警觉,心知不能再等下去,当即大喝道:   “羯人安能为晋奴驱使!为国杀贼,就在今日!”   说罢,与征西将军刘铢等人领着三千甲士涌出宫门,直奔石闵杀去。   李农见状大惊,好在石闵经历多次暗杀,出入宫城,总有卫队随行。   一时之间,三千羯族甲士,竟然难以突破石闵卫队的阻击,让石闵、李农二人顺利脱身,前去调集兵马。   孙伏都见状,只得退回凤阳门,封闭宫城以自守。   他对众人说道:   “此番未能如愿截杀石、李二人,为今之计,只能请天子登临宫门,号召各军,共击石闵。”   原来,石鉴自从石苞等人死后,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敢反抗。   今日伏杀石闵,是孙伏都、刘铢等羯族将领自作主张。   众人见石闵走脱,无不惊恐不安,此时孙伏都的提议,也让他们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无不赞同。   孙伏都于是领三十人,闯入石鉴所在的中台。   石鉴万分惊恐,他颤声道:   “卿家莫非是奉石闵之命,前来杀我。”   当初石遵就是被突然闯来的周成等人毒杀。   孙伏都见他这副模样,真不敢相信石虎能够生出这种儿子来。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径直道:   “石闵、李农造反,正向宫城杀来,臣请陛下亲临凤阳门,号召各军,诛除叛逆。”   原来不是来杀自己的,石鉴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颗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石闵掌控京畿兵权,还有李农数万乞活军为之助力,他若造反,自己可还有活路。   但奈何孙伏都领着三十名甲士迎到了中台,由不得石鉴不跟着他走。   途中,有甲士来报,石闵集结大军正在进攻金明门,石鉴得知消息,灵机一动,他捂着肚子痛苦嚷嚷道:   “朕腹痛难耐,不能速行,卿家当先往凤阳门,率军增援金明门,不可使石闵入宫。”   孙伏都闻言,顿觉有理,于是拜别石鉴,先行赶往凤阳门。   待孙伏都走后,石鉴的近宦问道:   “陛下,可是要继续去往凤阳门。”   石鉴一脚将他踹翻,哪还有方才腹痛的模样,石鉴恶狠狠的道:   “去凤阳门送死么!随我往金明门,迎武德王(石闵)入宫!”   说罢,健步如飞,带着众人往金明门去。   金明门外,石闵督率数千将士,正在攻打宫门,而李农则还在为他调集兵马。   战事正激烈时,石鉴冲了过来,逼迫守将打开宫门,他率先出宫,向石闵哭诉道:   “孙伏都造反,方才挟持了朕,朕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为大王报信,还请大王速速发兵,荡平叛逆。”   石闵狐疑的看着石鉴,有了石苞的例子,他可不相信石鉴真的与此事无关。   但此时平定叛乱最为紧要,石闵暂时放下与石鉴追究此事,准备事后再来报复。   殊不知,石鉴这一次,是真的被孙伏都等人蒙在鼓里。   石闵率众由金明门入宫,先杀此前阻拦自己攻打金明门的守将,再率众直扑凤阳门。   而此时,孙伏都带着麾下甲士,正由凤阳门向金明门而来。   半途得到消息,听说石鉴已经打开宫门,命石闵平叛。   自己一心想要诛杀国贼,却被天子定性为叛逆,孙伏都不由老泪纵横。   羯族将士,无不愤慨,纷纷抽刀,劈砍阁道,以发泄心中的怨恨。   此时,李农已经调兵围堵在了宫城之外,孙伏都已经没了退路,只得率众与石闵大战。   宫城之中,横尸相枕,流血成渠,三千羯人,无一幸存。   石闵看着满地的尸体,想到那些羯人拼死血战的场景,石闵愤怒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与这些胡人,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污,沉声道:   “传我命令,囚天子于御龙观,命尚书王简、少府王郁率众三千守卫御龙观,不许任何人与石鉴接触,悬食以给!”   现在孙伏都等人已死,该是与石鉴算账的时候了。   一旁正赶来向石闵道贺的石鉴闻听命令,惊呼道:   “朕无罪!此事与朕无关!朕有功于大王!”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委屈,石鉴被人强行拖走,将在御龙观中静待其死亡。   石闵继续下令道:   “自今日起,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斩!”   石鉴的生死,邺城民众并不关心,顶多是再换一位天子罢了,这一年里,后赵已经先后死了三位国君,临到年尾,再死一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石闵第二道命令,却将他对羯人的愤怒殃及所有的胡人。   邺城胡人能够明确感受到石闵正向自己磨刀霍霍。   一时之间,胡人争相逃离邺城。   此举固然使得石闵与胡人彻底决裂,但方圆百里之内的汉族流民闻知消息,纷纷涌入邺城,听从石闵的号召。   河北流民争相归附,也让石闵更加认定自己与胡人决裂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他再度下令:   “近日孙伏都、刘铢叛乱,余党已经被杀,并未殃及无辜。   “自今日起,与我同心之人,只管留在城中,不与我同心者,大可离去,各道城门,皆不得禁止。”   石闵一道令下,再一次刺激了胡人逃离邺城的热情。   李农见到胡人纷纷逃走,连忙找到石闵,说道:   “今日大王放走这些胡人,他们必然前往襄国投奔石祗,这不是在白白助长石祗的气焰么!”   石闵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得意忘形,险些铸成大错,可如今大量胡人逃离,再想追也追不回来了。   好在石闵有自己的法子,他当即再颁一道诏令:   “赵国之人,能够斩杀一名胡人,将其首级献于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将悉数拜为牙门将军!”   一旁的李农看得瞠目结舌,但仔细想来,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他们已经彻底与胡人决裂,只有得到北方汉人的支持,才能有胜利的希望。   这一诏令,必将挑起北方汉人与胡人多年来的矛盾,彼此仇杀。   果然,诏令一下,数十年来,备受欺辱的汉人尽皆癫狂。   “杀胡!杀胡!”   邺城完全沦为了炼狱,哪怕是妇孺老幼,都在相互杀戮。   他们之间或许互不相识,但族群之间,积怨已深。   一方为了领赏,为了复仇,自是奋不顾身,另一方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奋起反抗,死在这场杀戮盛宴之中的,又何止是胡人。   邺城内外,尸横遍野,一天之内,送来凤阳门的胡人首级,就有数万颗。   石闵亲自下场,参与其中。   方圆百里的胡人不分老弱妇孺,尽皆被杀,死者二十余万,无人收敛尸骸,被野兽所吞食。   石闵再度下令,命镇守四方的将帅,斩杀军中胡人。   有人认为这是乱诏,拒绝奉命行事,也有人响应石闵。   麻秋就是其中之一,他与王朗奉石遵之命攻取蒲坂,但因为无法攻破沈劲的营寨,只得驻扎于河内。   在得知石遵死后,二人在河内观望,期间,麻秋袭杀王朗,夺取了他麾下两万精骑。   但军中存在不少王朗的嫡系,不愿臣服。   恰逢此时,石闵的杀胡令传至河内,麻秋大喜,自己正愁没有借口清除异己。   于是,麻秋一个羯人,居然响应石闵的杀胡令,在军中大开杀戒。   只不过麻秋杀的都是王朗的党羽,而不以胡汉作为区分,死者千余人。   麻秋也由此掌控了这支军队,率部东出,准备返回邺城。   与此同时,石闵的杀胡令也震惊了北方各地的胡人割据势力,苻洪得知此事,狂喜不已。   他与石闵本就有旧怨,但也不得不承认,石闵骁勇难当。   苻洪拥众十余万,之所以在枋头观望局势,也是因为忌惮石闵之勇。   如今石闵自绝于胡人,内外六夷必将群起而攻之。   待石闵一死,试问北境,又有谁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里,苻洪不由得意发笑。   感谢书友汜水ss的打赏。 第60章 论功行赏(3000)   前燕占据幽州以后,迁都于蓟城,面对后赵国中纷乱的局面,慕容氏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策略,静待石闵与石祗决战。   这二人,一个代表后赵的汉人,一个代表后赵的胡人,已经势同水火,哪怕前燕在旁虎视眈眈,但底下军民之间的仇恨,也注定要让他们分出胜负。   只是大好局势下,蓟城之中,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究其缘由,还得是慕容恪上表,请求在幽州推行均田令。   桓熙推行均田令,损害的是士家大族的利益,慕容氏自然不会考虑所谓士族的想法,但这一政令,无疑触犯了鲜卑贵族的利益。   前燕自开创基业以来,鲜卑贵族就被允许侵占土地、人口,因而,前燕在地方上,一直存在两种制度,即军封制与郡县制。   所谓军封制,即以军事化方式,占有大量人口。   这些人又被称为营户,他们不在国家的户籍之上,也不为国家缴纳赋税,另立军籍,丁壮从事征战,老幼妇孺从事生产,所得献于占有人口的鲜卑贵族。   这些营户,就是鲜卑贵族的依附民。   如今慕容恪要推行均田令,在幽州搜集无主之地,分配给无主之民,这不就是明着禁止他们继续侵占土地、人口了么。   一众鲜卑贵族为此闹得沸沸扬扬,只是忌惮于慕容恪的威望,没敢与他撕破脸皮。   但慕容儁可就难受了,被一众鲜卑贵族扰得不厌其烦,都希望他能够拒绝慕容恪的上表。   慕容儁无奈,只得将慕容恪唤来,与他道:   “玄恭(慕容恪)欲行均田令,可如今物议沸腾,百官生怨,不如就此搁置,以平息舆论,玄恭以为如何?”   慕容恪很是敬重这位兄长,正是有他的信任,才能让自己大展拳脚,然而,面对兄长的劝说,慕容恪坚持道:   “人言不可畏,纵观天下局势,未来必将是大王与桓氏二分天下。   “大王不见桓熙推行均田令,而关中民众,不分胡汉,争相归附之事?   “倘若两家争夺中原,一方打着为民分田的旗号,另一方则继续允许贵族侵占田地、人口。   “中原百姓,哪怕是胡人,也将箪食壶浆以迎桓氏。   “世道变了,我们不能继续墨守成规,为了能够入主中原,大王必须跟上桓氏的脚步,与他们争夺民心。   “况且,推行均田令,也能尽快恢复生产,为国家增加赋税,大王又怎能顾忌他人的反对,而罢此利国利民的良策。”   慕容儁当然知道均田令的重要性,只是担心内部因此发生动乱。   他说出自己的顾虑,慕容恪正色道:   “如今赵国内乱,不是短时间能够平息的,大王尽管放心,有谁敢举兵反叛,我为大王讨平之!”   慕容儁毫不怀疑慕容恪能否说到做到,戡平内乱。   当然,有慕容恪在改革中冲锋在前,鲜卑贵族的怨恨也落不到他慕容儁的身上。   思虑再三,慕容儁决定,支持慕容恪在幽州推行均田令。   但也仅限于幽州。   辽东、辽西等地不在均田的范围,军封制度得以保留。   此举也是为了缓和与国中贵族之间的矛盾,免得将他们逼迫过甚,闹得各地皆反。   如今的慕容氏,尚属团结,还不是之后以内斗而闻名的鲜卑慕容。   慕容恪在慕容儁,以及慕容霸等兄弟的支持下,压服一切反对声音,在幽州开展均田运动。   虽然前燕的均田并不彻底,但这本就是做给河北、中原民众看的:你瞧!我们也可以分田。   若非燕赵边境壁垒森严,只怕河北流民就得扶老携幼的往幽州谋生去了。   相较于前燕慕容氏想方设法壮大自己,东晋朝廷可没有这么大的追求。   桓熙的捷报以及为二十万流民发声的奏表已经送抵建康,褚太后看着桓熙在奏表上历数她父亲的罪过,气得浑身发抖。   啪地一声,奏表被她砸在地上,褚太后哭道:   “桓熙言之凿凿,要治朕父亲的罪,如今朕的父亲已经病逝,他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原来,此前褚裒奉诏入朝,途经京口,所闻皆是啼哭之声。   病中的褚裒询问左右,得知都是代陂之战中阵亡将士的家属在哭泣,褚裒羞愧难当,还未抵达建康,便与世长辞,享年四十七岁。   褚太后当殿哭诉,朝臣们无不对此义愤填膺,认为桓熙实在欺人太甚。   褚裒在士人之间享有美誉,正如此前所言,他只是能力不行,但在德行方面,堪称模范。   他死后,士人无不伤心叹息、哀悼思慕,又怎能容许桓熙追究这样一位已逝道德长者的罪责。   桓熙这道奏表,自然是被朝议罢弃,但对于他收取雍州四郡,夺占潼关、蒲坂、武关的捷报,却不得不由众人慎重。   此前没有急于封赏桓熙,是认为他兵微将寡,挡不住后赵的反攻。   然而以如今后赵国内的局势,收复关中可谓遥遥无期。   桓熙已经占据险隘,而关中七郡之中,最为富饶的四郡已经归他所有,剩余三郡也难幸免。   现在,是时候为桓熙及其麾下将佐评议功劳的时候了。   桓熙请设军师将军,表奏征虏幕府主薄王猛担任此职。   又请设河东郡,历数沈劲北伐之功,请求解开吴兴沈氏的禁锢,以沈劲为河东太守,管辖蒲坂等地。   其余将佐,或为太守,或加将军号,哪怕是留守梁州的朱序,也因牵制石苞有功,由桓熙上奏朝廷,请封汉中太守。   而另有一封奏表,是雍、梁二州官吏共同所上,请以桓熙身兼雍、梁、秦三州刺史,拜征东大将军,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梁州八郡、雍州七郡以及秦州六郡诸军事。   对于桓熙给将佐请封,朝廷一应准许。   诚然,满足了桓熙的请求,固然会让这些将佐对桓熙心存感激,但若是拒绝,这些人便会对朝廷心怀怨恨,司马昱、殷浩等人还盼望着能够晓以忠义,将来在私底下拉拢桓熙的将佐。   至于桓熙的封赏,才是众人争议的焦点。   司马昱自然不会放任桓熙身兼雍、梁、秦三州刺史。   特别是秦州,他已经派遣使臣出发,试图招降王擢,以王擢为秦州刺史,都督六郡军事。   东晋本身是有雍州刺史的,只不过属于侨州,司马昱本想效仿周抚的旧例,以雍州刺史入关,接管关中。   但那位雍州刺史也是一个聪明人,在得知桓熙有意身兼三州刺史之后,又怎么敢与他争夺关中的归属,毕竟桓温的三万荆州军,如今还驻扎在襄阳。   朝廷的诏令还未发出,雍州刺史的上表已经送达建康,他坚决请求辞官,打了司马昱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此后,这位雍州刺史自然能在桓温、桓熙父子的幕府谋求到一席之地。   司马昱与殷浩商议许久,殷浩心生一计,道:   “唯独秦州不可许,其余请求,皆可应允,还请大王为桓熙封赏爵位,为京兆郡公。”   司马昱不明白,殷浩的态度为何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遏制桓熙的权力,到如今,还得为他封赏爵位。   殷浩解释道:   “此前桓熙官拜梁州刺史,兼有都督关中军事之权,雍、梁二州,朝廷本就无法控制,不如许他身兼雍、梁二州刺史。   “如今桓熙若为征东大将军,京兆郡公,则官爵与征西大将军,临贺郡公桓温相当,桓熙又怎会事事听从其父号令,而桓温也必将因此心生不快。   “久而久之,他们父子必然生隙。   “桓温并非独有一子,若能使桓氏内部分裂,大王又何必吝惜这区区京兆郡公之位。”   司马昱恍然大悟,他欣喜道:   “深源果真妙策。”   二人于是请奏褚太后,准许桓熙身兼雍、梁二州刺史,拜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都督雍、梁十五郡诸军事,册封京兆郡公。   褚太后听得二人解释缘由,当即应允。   果不其然,事情传到桓温的耳朵,使他怏怏不乐,若是桓熙再立一些功劳,岂不是官爵更在自己之上。   往后父子相见,莫非还得让他以下官之礼拜见。   但是殷浩等人唯独计算错了一件事情,桓温与司马兴男育有五个儿子不假,但桓温早就因为桓济、桓歆、桓祎、桓伟等人资质愚钝,而不抱任何期望。   桓温与桓熙之间,纵使发生不快,也不可能真的导致桓氏因此分裂。   从建康探亲回到江陵的司马兴南见到桓温为此置气,讥笑道:   “我只听说世上有人嫉贤妒能,不曾想,世间竟有老奴这样的人,见不得儿子平步青云,这事传出去,也不怕世人耻笑。”   桓温赶忙赔笑道:   “夫人说的哪里话,熙儿能有今日的成就,为夫欣喜还来不及,怎会心生妒忌。”   待司马兴男一走,桓温忍不住悲声长叹。   也不知道桓熙在给他母亲的家书中写了什么,司马兴男自从回到江陵,对自己看管得越发严密,给不到桓温半点偷腥的机会。   偏偏桓温能够受到朝廷重用,司马兴男身为晋明帝的嫡长女,功不可没。   如今明摆了他们母子一条心,使得桓温哪怕灭亡成汉,家庭弟位也没有得到改善。 第61章 兵出陇山(3000)   朝廷的恩旨尚未送抵陇关,但桓熙麾下将士在他的授意下,皆以军师称呼王猛。   军师将军一职,由刘备首创,他在担任左将军期间,以诸葛武侯为军师将军,署理左将军府事。   曹魏也同样设置军师将军,为正六品,曹操以荀攸为军师将军,凡军国选举及刑狱法制皆使决之。   而桓熙对王猛的信任,不亚于曹、刘二人信任诸葛、荀攸,几乎是将日常政务尽数托付给了他。   唯独军国选举,保留在自己手中,不过在人事方面,桓熙也会听取王猛的意见。   桓熙对王猛笑称:   “如今以先生为军师将军,今后,先生便是三军将士的军师,只是我桓熙一人的先生。”   王猛大受感动,他知道,桓熙一直将自己视为当世诸葛。   而王猛一直以来,也在以诸葛亮的生平事迹勉励自己,一心要为桓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桓熙不再受案牍之劳形,自在洒脱。   至于王猛,则整日处理那些繁琐的政务公文,可谓夙兴夜寐,不敢懈怠,难有喘息之机。   王猛并未跟随桓熙前往秦州,而是奉命移驻雍县,总揽雍、梁二州十五郡的政务。   雍县,为三辅之一的扶风郡治所,把持连通雍、梁、秦三州的交通要道,西控散关,北扼陇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此时桓熙的战略重心在西侧,以雍县作为幕府所在,王猛若有大事难以决断,也能及时送往前线,请由桓熙定夺。   当桓熙发布檄文,声称将要讨伐张重华时,王擢第一反应不是向前凉求援,而是遣使前往仇池。   凉州远在千里之外,而桓熙的大军近在陇关,怎么可能来得及救援。   仇池国,由世居略阳清水的氐族杨氏所创建,疆域最大时,秦州六郡之中,仇池据有阴平、武都二郡,以及天水、略阳郡的南部,占据了陇南大部分地区。   不过在前些年,石虎出兵夺取武都郡之后,仇池的国力大不如前。   王擢的使者星夜奔赴仇池,晓以唇亡齿寒的道理,终于劝得杨初放下仇怨,亲率四千兵马北上。   此前后赵内乱,杨初曾出兵试图夺取天水,却被王擢迎头痛击。   如今终于来到了天水城下,却是以友军的身份。   王擢出城相迎,来不及寒暄,杨初急着问道:   “王将军,可知晋军有多少兵马?”   这是杨初最为关切的问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桓熙进攻安定等地,王擢虽然未曾救援,但也一直在关注桓熙的军力情况,大致已经摸索清楚。   他笑道:   “不过两万步骑罢了。”   杨初闻言,长舒一口气,两万人而已,他今日与王擢合兵一处,有何惧之。   然而王擢却向他隐瞒了一点,桓熙麾下这两万步骑,都是经过选拔的精锐之士。   王擢不曾和盘托出实情,也是担心吓跑了这一支仇池援军。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正旦,桓熙督率两万步骑出陇关,杀向略阳郡清水县。   清水县本为杨氏祖地,如今归属于后赵统治,距离陇关不过七十里。   起初晋军驻扎在陇关,清水百姓还有些惊惧,唯恐受到晋军袭扰,但这段时日以来,始终不曾见到晋军下山劫掠,也渐渐习惯了陇山上的两万晋军。   当城中百姓还在庆祝新年之时,邓遐统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已然杀到了城外。   此前石苞进攻长安,军中有一万骑卒,这些骑卒投降后,桓熙从中挑选四千名将士,与此前晋军一千骑卒,合为五千骑兵,为他们一人搭配双马,勉强具备了一定的奔袭能力。   “敌袭!敌袭!”   城楼上的戍卒扯开嗓子示警。   但为时已晚,特意挑选在新年第一天下山的晋军根本就给不到清水县守军反应的时间,百余骑兵抢占城门,使得身后的骑兵能够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   前一刻,清水县城还是一片欢腾的景象,如今,全城军民都陷入了恐慌。   “晋军下山了!”   “晋军杀来了!”   到处都是惊呼声,但由于桓熙麾下的这支晋军并未有过针对平民的暴行,因而,清水民众固然恐慌,但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邓遐四处派人宣读王师纪律,各条巷道上,都有巡逻的晋军骑卒在用各族话语呼喊着,以安民心。   桓熙是在傍晚时分抵达的清水县,步兵的行军速度不能与骑兵奔袭相提并论。   一天七十里,已经称得上是在急行军了,一般来说,步兵的正常行军速度仅为每天四五十里。   并不是他们在白天只能走这么多的路程,而是步兵轻装行军,没过一处,必须有斥候细致搜查,以防伏击。   邓羌护卫在桓熙身边,随他进城。   在沈劲守卫汾南高垣,朱序留守汉中,桓伊留守陇山的情况下,邓羌得以迅速上位,成为桓熙身边的重要将领。   当然,这也与他在安定城外扬威有关,能与邓遐战个旗鼓相当,哪怕只是凭借武勇,就能使军中将士折服。   杜胄跟随邓遐出城相迎,哪怕事情过去了许久,可杜胄只要一见到邓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会让他想起自己在安定城外不自量力的向邓遐请战,最终自取其辱。   桓熙也察觉到了杜胄的异样,他当着一众将佐把杜胄招呼到身旁,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莫非杜将军依然为安定之事耿耿于怀?   “要知道,应远(邓遐)在襄阳时,曾下水斩杀为害一方的恶蛟。   “而破胡(邓羌)能与应远打成平手,你败在他的手上,为何还要觉得耻辱?”   杜胄闻言,这才彻底消除了心里的芥蒂。   毕竟邓羌手下留情,没有伤他的性命,杜胄内心还是感激邓羌的。   邓羌同样感激的看向桓熙,他献城投降桓熙以来,桓熙就将他纳入了亲信将佐之列。   目前,能够算得上桓熙亲信将佐的人不多,王猛、权翼、朱序、邓遐、桓伊、沈劲、邓羌等七人,以及一位名叫郗超的编外人员。   自从有了王猛辅佐,桓熙几乎都将郗超忘到了脑后,若非郗超时常与他写信,说起南方发生的大事,这位曾经的桓熙麾下第一亲信,都快要在桓熙心中查无此人了。   当然,在给郗超的回信中,桓熙还是会时不时的吐露对他的思念之请。   王擢、杨初得知桓熙兵出陇山,占据清水,连忙由天水郡治上邽县东出,其中王擢率兵三万,杨初率兵四千,共计三万四千人,屯驻于略阳县。   略阳县位于略阳川水与渭河的交汇处,略阳川水又称清水河,发源于清水县陇山。   王擢、杨初移师略阳,也是为了防备桓熙沿河谷南下。   而桓熙也正有意与二人在略阳打一场会战。   按理来说,桓熙完全可以授意朱序在与仇池的边境上驻军,逼迫杨初回援。   但好不容易引蛇出洞,哪有将人吓跑的道理。   陇南属于山地,仇池之所以能够存系到现在,也与地势易守难攻有关。   桓熙既然有意全取关陇,自然不会放过盘踞陇南的仇池国,与其让杨初退回去,依山而守,自己带着将士攻山,倒不如在略阳摧毁仇池的有生力量。   晋军并未在清水停留,第二天便沿着河谷南下。   正当陇右大战即将打响的时候,王擢求援的使者这才带着桓熙的檄文,来到凉州。   “竖子安敢欺我!”   张重华将抄写有桓熙檄文的纸张撕得粉碎。   胸口起伏不定,盛怒难消。   王擢的使者趁热打铁,请求张重华出兵救援。   且不说桓熙的这篇檄文激怒了张重华,就算没有这道檄文,王擢已经归附自己,张重华焉能见死不救。   但究竟该以何人为将,张重华陷入了犹疑之中。   若是换了以前,那也不用多想,直接拜谢艾为将,相信他必能如之前一般,不负自己的期望。   可如今二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谢艾都被打发去了酒泉,镇守西陲。   姑臧城中,也流传着谢艾因此心怀怨恨的流言,这当然是出自王猛的手笔。   用间也是军事手段之一,否则《孙子兵法》也不会有《用间篇》的存在。   倒不是桓熙、王猛畏惧谢艾,而是明知道谢艾是当世名将,而他与张重华之间又起了嫌隙,桓熙、王猛自当多加利用,以使前凉舍弃谢艾,改用他人。   张重华自然也听说过那些流言,难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自觉如果自己是谢艾,在立下这么多的功劳后,却遭受如此对待,必然会心生怨恨。   因而,对于是否以谢艾为将,张重华实在难以决断。   只是桓熙出兵秦州,太过紧要,群臣纷纷请求张重华重新起用谢艾。   正当张重华架不住群臣相请之时,他的庶出兄长,长宁侯张祚冷笑道:   “莫非凉州无人,就离不得谢艾不成,长此以往,只怕凉州军民只知有谢艾,而不知有大王。”   王猛不曾派人收买张祚,但并不妨碍张祚出言阻止谢艾再度为将。   张重华大惊失色,俗话说,功高震主,谢艾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哪怕他什么都没做,落在张重华的眼里,都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第62章 引蛇出洞(3000)   “我意已决,此战,孤将领军亲征,驰援秦州,敢谏者斩!”   张重华斩钉截铁道。   此前劝说他,请以谢艾为将的前凉大臣们无不变色,但众人也不敢冒死直谏,只得偃旗息鼓。   实际上,早在麻秋第三次进攻前凉之时,张重华面对十三万赵军,就已经想要亲征,是谢艾与时任别驾从事的索遐力劝,才让张重华改变心意,选择坐镇后方。   今日受到张祚的挑拨,谢艾又不在武威,哪怕是索遐,也不能再使张重华回心转意。   然而,无论是以何人为将,前凉与略阳战场相距甚远,除非桓熙与王擢、杨初陷入僵持,否则,必定是赶不上这场大战的。   王擢也正是打算据城而守,等待前凉援军抵达。   起初他与杨初还计划在河谷设伏,但桓熙一路上走得极为小心,先锋大将也由勇猛但急躁的邓遐变为了同样骁勇善战,行事却更为沉稳的邓羌。   每过一地,必以斥候仔细搜寻,方能通过,如此,晋军每日行军不过四十里。   可尽管如此,自清水县南下,160里的河谷,晋军也仅仅走了四天,即兵临略阳城下。   略阳城池并不高耸,但足以让防守方占据优势,桓熙在邓遐的护卫下,骑马绕城一周,属实没有发现防御薄弱之处。   王、杨联军总计三万四千人,这么多的兵力,防守一座县城,可谓绰绰有余。   桓熙回到军营之中,召开军议,问计于诸将。   邓遐率先提议道:   “主公,还请拨付末将三千骑兵,末将绕开略阳,直取天水,城中守军得知天水失陷,必然军心大乱。”   话音刚落,邓羌便出言反对:   “不可!敌众我寡,若再行分兵之策,岂不是要将主公置身于险境!”   邓遐恼怒地看向邓羌,呛声道:   “那你又有什么妙计!”   不成想,邓羌还真有想法,他看向桓熙,献策道:   “主公,末将以为,分兵可以,但不能直取天水,应该佯装西进。   “王擢见我城外兵少,必然出城来战,主公可使骑兵回援,前后夹击。   “主公若是信得过末将,请留末将看守略阳,待王擢出城,主公再引骑卒回身而战。”   桓熙朗声笑道:   “破胡爱我,因而甘愿以身为饵,但若想诱使王擢出城,非得桓某亲自坐镇略阳不可。”   显然,桓熙认可了邓羌佯攻天水,诱敌而出的想法。   但麾下将佐纷纷劝说桓熙,希望他不要以身犯险。   桓熙正色道:   “纵使骑兵西进,我身边尚有精锐步卒一万五千人,何险之有。   “此事无需再议!”   桓熙之所以坚持留在略阳,是因为只有他在,才能稳定军心。   邓遐是战将,并非帅才。   邓羌有帅才,却是降将,除了献出安定以外,寸功未立,威望不足以驱使三军奋战。   办法已经有了,又该如何让王擢上当受骗,认为晋军真的是要袭取天水。   若是派遣骑兵从王擢的眼皮子底下绕行,对方必然生疑,不一定会上当。   桓熙苦思冥想,终得一计。   翌日,晋军移营略阳城西,桓熙也不攻城,就是在西侧结寨自守,与略阳守军僵持。   仿佛等候前凉援军的不是王擢,而是他桓熙,这让王擢大感蹊跷。   杨初同样起了疑心,他找到王擢,说道:   “晋军兵临城下,却不思攻城,好似在坐等凉王东出,此中必有阴谋,还请将军警惕。”   王擢何尝不为此绞尽脑汁,他沉吟道:   “仇池公所言,某又怎会不知,可这桓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一时半会,实在难以分辨。”   杨初道出心中的疑惑:   “略阳四面皆可安营,桓熙起初也是在北面立寨,为何如今非得绕去西侧,他就不怕天水援军由身后杀出?”   听闻天水二字,王擢立即醒悟过来,他合掌一击:   “哎呀!正是天水!”   杨初不解其意,王擢解释道:   “桓熙移营,驻军于城西,便是要阻断我们与天水的联系,若我所料不错,晋军已然分兵,奔袭天水去了。”   杨初惊呼道:   “这可如何是好!”   王擢却展颜笑道:   “仇池公无需为此惊慌,晋军本就兵少,此番分兵,营中必然空虚,正可使我逐个击破。”   杨初其实已经被王擢的判断说服,但他还是提醒道:   “事关重大,当以小心为上,不如将军在夜间派遣斥候出城,经由小道绕过晋军营寨,往其营后察看,确认是否有大队人马通过的迹象。”   王擢深以为然,当天夜里,便派遣斥候翻过山间小路,躲藏在晋军营后,果然看见一支运粮队伍从营后而出,往天水方向行去。   斥候原本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但沿途晋军搜查甚严,实在难以通过,只得原路返回,将此事报知王擢。   王擢、杨初再无半点疑心,毕竟若不是分兵攻打天水,何以要有粮队西行。   桓熙还在西侧道路设置哨岗,派人巡察,这分明就是要断绝略阳与天水的联系。   实际上,粮队西行,是为了给藏身在河谷之中的五千骑兵运送粮草。   派人拦截道路,也是不想这支伏兵被人发觉。   晋军行事遮遮掩掩,试图掩人耳目,王、杨二人完全想不到这是桓熙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二人通过蛛丝马迹,自己生出晋军已经分兵的判断。   毕竟,如果是明晃晃的派遣一军西行,王擢或许还会起疑,但如今他自以为看穿桓熙的意图,又怎会察觉晋军分兵是真,但攻打天水是假。   翌日,王擢、杨初选择在黎明时分倾巢而出,统率将士向晋营出发。   晋军哨骑望见略阳守军出城,匆匆回营报信。   桓熙抚掌笑道:   “好!不枉我在此等候良久,今日引蛇出洞,必将摧敌于营前。”   说罢,他当即下令道:   “杜胄,速速派人为我传信应远(邓遐)、破胡(邓羌),命二人率部东出,埋伏于后方,待见得狼烟升腾,着二人一左一右,领骑卒包抄,寻找敌军帅旗所在!”   杜胄闻言,朗声应诺。   随即就有三名哨骑在杜胄的安排下,由营后而出,策马疾驰,赶赴邓遐、邓羌的藏身之所。   桓熙集结军中将士,训话以激励士气,晋军蓄势待发,只等着略阳守军前来。   晋军立营于略阳城西十五里,因而,当王擢、杨初领兵赶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望着眼前的营寨,王擢突然发笑:   “哈哈哈哈!”   杨初诧异的看向他,问道:   “将军何故大笑?”   王擢指着前方的晋军大营,轻蔑道:   “我笑那桓熙空有盛名,却不知兵。   “古来宿营,皆选依山傍谷之所,不曾想,桓熙竟在此空旷处下寨,这不正好方便我军攻营。   “果然,乳臭未干的竖子,竟连行军布阵之法都未曾通晓。”   杨初提醒道:   “桓熙能够夺占关中,必有其不凡之处,将军不可掉以轻心。”   面对好意提醒,王擢完全不放在心上:   “若非石苞愚昧,桓熙焉能袭取雍州。”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并非桓熙多么出众,而是石苞过于拉胯。   王擢常年镇守陇右,与石苞多有接触,对于石苞,他素来是看不上眼的。   说着,王擢看向杨初,问道:   “仇池公可愿先攻?”   杨初笑着回绝道:   “仇池兵寡,而将军势众,况且我为客军,自当由将军先攻。”   二人如今虽是友军,但终究不是一条心,杨初又怎会为了王擢拼光自己的家底。   王擢倒也不甚意外,派出五千将士,向晋营进发,尝试发起第一波的进攻。   五千将士在本方弓手的掩护下,冒着晋营中射出的箭雨前进,眼见晋军营寨不过咫尺之遥,只见前方的木墙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灰尘。   灰尘落下,隐约中出现的,是严阵以待的一万晋军,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营中杀出。   营中还留有五千弓手,以箭雨倾泻来犯之敌。   原来这木墙是晋军自行推翻,桓熙根本就没想过守营,只有乱战在一起,他事先埋伏的骑兵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他们的优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擢的前军措手不及,晋军冲营而出,气势汹汹的杀来,更使他们惊慌失措,一时间,前来攻营的五千将士狼狈后退。   逃亡不及,被晋军追上斩杀,以及身后中箭而死者不下千人。   王擢见到这一幕,不怒反喜,他就怕桓熙坚守营寨。   如今对方主动出击,自己光凭人数优势,也能吃掉这支晋军。   王擢拔剑高呼:   “擂鼓!全军向前,敢退者斩!”   晋军并未走出多远,就地背营结阵,桓熙望见王擢大军阵线整体前移,并未命人立即焚烧狼烟,只是呼喊道:   “放箭!放箭!”   高贵的名门,行军作战,总是会带足了箭矢。   直到两军将士短兵相接,杀得难解难分,正在后方指挥的桓熙这才大吼道:   “升狼烟!”   所谓狼烟,并非是狼的粪便,而是以芦苇、红柳等杂草燃烧。   双方箭矢对射,不时有火箭引燃某物,致使黑烟升腾。   但随着桓熙一声令下,一股灰白色的笔直浓烟由晋军大营冲天而起,分外惹人注目。 第63章 区别对待(3000)   “将军快看!营中升起了狼烟!”   一名军中小校指着灰白色的浓烟喊道。   邓羌时刻关注着大营的情况,又哪需要他来提醒,邓羌高举马槊,喝道:   “众将士!我等受主公恩养,当报此大恩,如今主公不惜以自身为饵,诱得敌军出城,我等若不死战,与禽兽何异!”   众人齐声高呼:   “死战不退!报效桓公!”   另一侧,也传来了邓遐激励将士的呼喊声,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默契的领军由后方杀出,遵照桓熙的指示,绕过晋军大营,一左一右向着战场包抄杀来。   轰鸣的马蹄声响彻天际,甚至盖过了乱战中,两军将士的喊杀声。   大地在颤动,没有人能够忽视这奔涌而来的五千骑兵。   鏖战中的晋军将士备受鼓舞,士气大涨,而王、杨联军却是惊骇震恐,人心大乱。   王擢之所以能够掌握秦州大权,是因为桓熙北伐,常年镇守陇右的麻秋率兵东出,去到石苞的麾下听用。   麻秋这一走,也带走了军队中的精锐。   别看王擢兵多,但大部分都是被他临时征调而来的丁壮,战斗力良莠不齐。   因而,虽然以多击少,但联军迟迟不能突破晋军步兵阵型。   反倒是晋军步兵受到骑卒来援的鼓舞,越战越勇,将战线反推。   晋军骑兵如洪流一般,由左右两侧向战场奔涌而来,王擢指派本就不多的骑兵前去阻击,却根本无法拦截猪突猛进的邓羌、邓遐二人。   杨初眼见局势不利,连忙下令道:   “撤!快撤!”   他希望以王擢的军队拖住晋军,好使自己从容后退。   王擢起初并未注意到仇池人的动向,直到身边的亲信惊呼道:   “将军!仇池人退了!”   王擢循声望去,因为仇池人退走,自己的左翼已经完全暴露,不由跳脚怒骂。   在营中观战的桓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忍不住讥笑道:   “王、杨二人各怀鬼胎,战时所想,都是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实力,而使对方与我两败俱伤,这等联军,怎能成事。”   因为仇池人后撤,从而引发连锁反应,王擢军中被新征来的将士也纷纷溃败,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纵使王擢声嘶力竭的呼喊,企图稳住阵脚,但也无济于事。   邓遐、邓羌二人此前奉命,在战场上搜寻敌军帅旗所在,捣毁其指挥中枢。   可如今敌军已经乱了,邓遐突入阵中,无人可以阻挡,直向王擢杀去,王擢受惊,弃军而走。   邓羌晚了一步,他审时度势,决定不与邓遐争功。   同时,选择放过王擢麾下的溃兵,交由身后掩杀而来的晋军步卒。   邓羌大声呼喊着,率众转而追击想要撤出战场的仇池军队。   桓熙有意全取陇右,这并非秘密,好不容易引得仇池人离开陇南山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放回去。   战场后方,桓熙见到邓羌调转方向,追杀仇池军队,不由赞道:   “破胡临机应变,不贪功,真帅才也!”   邓羌领着骑卒由仇池侧翼贯穿,反复冲击几次,仇池也由后撤演变成了溃败。   眼见敌方已经溃不成军,胜局已定,桓熙放下心来,也不再观望,转而回去帅帐换身衣服。   此前以步兵大阵与对方厮杀,纠缠住敌军,形势颇为凶险,倒也惊出了他一声冷汗,盔甲下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换了干净衣裳,桓熙不再着甲,他坐于帅帐温酒独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经此一战,算是扫平了他全取陇右的第一个障碍,接下来便要看他能否击退凉州之敌。   桓熙此时尚不清楚,王猛的离间计能否奏效,前凉援军统帅究竟是谢艾,还是另有其人。   二者之间,可谓有天壤之别。   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石苞就是这样的情况。   同样的,一名出色的统帅,也能最大程度的激发麾下将士的潜力。   桓熙并不惧怕谢艾,但心存忌惮也是真的。   他在帐内思索着与前凉的战事之余,喝得状态微醺。   桓熙平时是不喝酒的,他与桓温写信说过,自己要戒酒,但是打了一场胜仗,心中开怀,终究按捺不住,想要饮上几杯庆祝。   外间的战斗已经结束,各部都在搜捕溃兵,邓遐率先押着王擢来到帅帐。   “主公!末将不辱使命,将王擢带来主公帐下,还请主公发落!”   邓遐此前为了追击王擢,甚至扔了马槊,改用弓箭,一箭射伤其坐骑,使得王擢摔落马下,被晋军生擒。   桓熙虽然饮了几杯,可大脑依旧清醒,他提起酒壶,递给邓遐,笑道:   “应远能在万军之中,生擒敌军主将,当为此战首功!”   邓遐狂喜,赶忙接过酒壶,仰头灌下,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   邓遐忍不住叫道。   桓熙这才打量着灰头土脸的王擢,王擢跪在帐内,完全没有了此前的意气风发。   “末将愿降,还请桓公饶命,末将愿受桓公驱使,以效犬马之劳。”   王擢连连叩首求饶,并没有桓熙想象中的硬气。   桓熙脸色冷漠道:   “我若料想不错,张重华已经秘密派遣使者前往建康,为你讨封。   “桓某有心饶你一命,却担心朝廷要对你委以重任,许伱秦州牧一职。   “下辈子,野心别太大,择主之时,眼睛也放亮些。”   王擢闻言,自知必死无疑,态度大变,对着桓熙破口大骂,恼得邓遐一巴掌将他扇翻在地,随意找了一块破布堵住了嘴。   桓熙并不生气,王擢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他沉声道:   “拖出去,斩了,让哨骑将首级带去略阳城下,而后着人送往天水。”   邓遐领命,不顾王擢挣扎,将他拖拽出去,片刻后,只听帐外咔擦一声,无头尸体轰然倒地,哨骑奉命捧着首级策马出营。   杨初被邓羌押来时,瞥见了安静的被哨骑捧在怀中,却显得面目狰狞的那颗头颅。   目睹王擢的下场,杨初吓得腿软,都已经走不动道了,还是邓羌命人一左一右搀着他前去面见桓熙。   刚一入帐,杨初被嚎啕大哭,懊悔道:   “杨某错听王擢的挑唆,竟然与桓公为敌,还请桓公看在同为晋臣的份上,宽恕杨某之罪!”   杨初于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也就是三年前,向东晋称藩,被册封为使持节、征南将军、仇池公。   故而有同为晋臣这一说法。   桓熙对待杨初的态度,与对待王擢全然不同,桓熙亲自为杨初松绑,将他扶起,笑道:   “我在长安为仇池公预留了一座府邸,可让仇池公在长安做个富家翁,颐养天年。   “只是有些不情之请,希望仇池公能够答允。”   杨初见自己似有生机,大喜之下,也顾不得桓熙要将自己送去长安软禁,唯恐对方反悔,连忙表示:   “桓公尽管吩咐,杨某敢不照办。”   桓熙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仇池公早年攻杀从兄杨毅,自任仇池之主。   “如今兵败于略阳,桓某唯恐仇池生乱,会有人效仿你的事迹,篡权继位,屠戮仇池公的家眷。   “不如让我派遣一军,护送仇池公回国,将家眷接往长安居住,你看如何?”   杨初知道,所谓护送他前往仇池山接回家人,不过是幌子而已。   桓熙真正的意图,还是趁机占领仇池。   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不容杨初拒绝。   杨初也同样担心桓熙所言,国中发生动乱,有人趁机上位,杀其子嗣,夺其妻女。   其中,最让杨初忌惮的,就是他那二弟杨俊。   “能蒙桓公不杀之恩,已是侥幸,杨某感激不尽,如今桓公恩及杨某家人,让他们能有安身之所,杨某又怎敢拒绝。”   桓熙闻言颔首,他转而看向邓羌,说道:   “此战,破胡不曾贪功,我都看在眼中,今日再交付你一桩差事。   “我分你三千将士,由你护送仇池公回国,不得有误。”   邓羌拱手道:   “末将领命。”   当邓羌出营召集三千将士,准备护送杨初前往仇池之时,哨骑也将王擢的首级带到了略阳城下。   当天,以略阳权氏为代表的当地豪强打开城门,纷纷前往晋军大营拜谒桓熙。   桓熙麾下的重要谋士权翼便是出自略阳权氏,故而,王擢对他们多有防备,这些人也找不到机会与桓熙联络。   如今眼见王擢已死,自然不再需要桓熙去攻打城池。   桓熙一如既往的态度亲和,只是他不曾领军进驻略阳城,如今王擢的主力已经崩溃,正该趁着前凉尚未东出,向西进发,抢占城池。   在好言宽慰过略阳豪强,桓熙留杜胄守卫略阳,等待王猛从雍县派来官员交接城池。   桓熙又集结俘虏,向他们宣读自己的均田政策,台下之人,无不眼冒精光。   封建小农时代,民众以土地为生,无需怀疑这些降兵对于田地的渴望。   桓熙随即释放俘虏,发放些许粮食,准许他们各自回乡,静候晋军前去为他们分田。   降卒闻言,无不为此感恩戴德。 第64章 天水赵氏(3000)   当桓熙在陇右攻城略地之时,杀胡的东风,也吹到了关中。   桓熙来自后世,又魂穿于南方高门子弟,对于这一时期的胡汉矛盾,没有切身的感受。   他只盯着自己治下的人口数据,关注有多少纳税户口、兵役户口,因而,在关中劳动力匮乏的大背景下,桓熙主张缓和胡汉矛盾,而不是激化它。   但胡汉彼此间,积累数十年的仇怨,又岂是是一朝一夕所能化解。   桓温的参军孙盛所著《晋阳秋》,就曾记载,羯人作战,会随军携带汉族女子作为双脚羊来饲养,供他们发泄兽欲之余,也作为行军打仗时的军粮。   当石闵在邺城杀胡的消息传至关中,汉人复仇情绪高涨,而胡人则惊恐不安。   留守长安的权翼努力安抚胡汉百姓,终于等到了王猛从雍县发来的指示,只有短短一句话:   无论胡汉,严禁私斗,伤人者罪,杀人者死。   桓熙没有经历过苦难,但王猛出身贫寒,少年时在北方颠沛流离,也曾无数次的目睹胡人对汉人的欺凌。   可作为统治者,他必须放下仇恨,关中拢共就十一万户的人口,哪经得起自相残杀。   即使桓熙全取陇右,且不说包括仇池国在内,陇右也仅有三万六千余户。   真要在关中放任汉人复仇,大肆屠戮胡人,事情传到关东,再想东出,必将激起胡人的拼死抵抗。   王猛、权翼以强权弹压下民族矛盾,也暂时化解了杀胡令所带来的危机。   只是王猛依旧难得清闲,桓熙虽然给胡人分了田地,但部分胡人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耕种,眼见春耕将至,王猛只得亲自过问此事,安排农官前往各地,教授胡人耕种技术。   与此同时,桓熙在略阳大败王擢、杨初联军的消息传扬开来,秦州各郡无不震恐。   天水郡城与略阳郡城相距不过五百余里,仅仅两天时间,王擢的首级就被送入天水城中。   摆在留守之人面前的选择倒也简单,陇西总共也才三万六千余户,略阳之战,王、杨联军共计三万四千人,几乎是倾其所有。   如今桓熙在略阳释放降兵,但这些降兵即使回到家乡,也在等着晋军上门分田,又怎会出力抵抗王师。   甚至不少降兵虽然领了遣散的粮食,却不愿离去,非得要为晋军带路。   王擢败于略阳,可以说是葬送了秦州的军事力量,面对王师西征,汉人士族焉能为羯赵尽忠死节。   晋军还在半道,天水豪强已经来到郡界,喜迎王师。   天水士人,以赵氏为代表。   战国末年,代王赵嘉在赵国灭亡之后,在代地抗秦六年,兵败被俘,举族迁于咸阳,其子赵公辅在秦汉之际,定居天水,为天水赵氏始族。   当然,天水赵氏中最知名的人物,还得是汉宣帝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西汉名将赵充国。   而在这一时期,赵氏最杰出的人物,则是桓熙在接见天水士人后,又单独唤来帅帐的赵俱。   与原时空不同,赵俱此时并未东出投奔苻洪,而是见桓熙北伐,夺取关中,知其必然西进,故而留在陇右,静候明主。   桓熙当然知晓此人的经历,否则也不会单独将他唤来。   原时空中,赵俱官至前秦尚书令,其人之才,不必赘述。   又因羞愧于同族兄弟赵韶、赵诲阿谀君上,戕害忠良,最终忧愤而死。   桓熙最喜爱的,就是这种有才能的忠义之士。   一想到王猛在雍县为自己当牛做马,桓熙唯恐他积劳成疾,总得给王猛找些政务上的帮手。   毕竟王猛要是英年早逝,桓熙哪还能过这样的清闲日子。   只怕就算是在行军打仗,也得抽出时间料理军国大事。   赵俱初见桓熙,虽然没有感受到满面英雄气,但也为他的姿仪而惊叹。   桓熙时年十九岁,一米八的个头,体长而面貌俊朗,称赞一声美姿仪,绝不过分。   赵俱恭敬一礼,拱手问道:   “不知桓公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此事天色一黑,晋军早已安营,桓熙指着榻沿道:   “赵公请坐。”   赵俱依言,正襟危坐。   桓熙这才道:   “夜间叨扰赵公,是为征询治国安邦之道,还请赵公不吝赐教。”   赵俱闻言,精神一振,他正想要找机会在桓熙面前一展所学,因而侃侃而谈。   帅帐中,时不时传来桓熙抚掌叫好之声。   晋军大营一角,天水赵氏的帐落被安置于此。   天色已晚,赵韶始终不见赵俱回来,不由羡慕道:   “堂兄至今未归,看来桓公将有大用。”   赵诲同样羡慕不已,同族兄弟之中,赵俱早早才名远扬,受到各方势力关注,王擢曾经数次征辟,却被赵俱称病推辞,如今桓熙独自召见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二人虽然德行并不高尚,甚至可以称作是卑劣,但与同族兄弟赵俱倒是感情深厚,并没有因为赵俱得到桓熙的青睐,而心生忌恨。   桓熙与赵俱彻夜长谈,对于他的才能,极为赞赏,眼见天色已然破晓,二人尽了谈兴,桓熙问道:   “桓某欲征辟赵公,为幕府从事中郎,赵公可愿屈就?”   赵俱此来,就是为了在桓熙身边求得一席之地,连忙拜道:   “主公不以赵俱老迈,屈尊相询以大计,赵俱又怎敢不尽心竭力,报效主公知遇之恩。”   赵俱虽然自称老迈,但实际也才四旬年纪,放在后世,犹为壮年,当然,在三十多岁就能自称老翁的古代,他这一说法也未尝不可。   桓熙大喜,上前扶起赵俱,紧紧握住他的手,朗声笑道:   “我得先生,如鱼得水。”   有了地盘,有了名声,招揽贤士,可比以前轻松了。   当初无论是郗超,还是王猛,都得桓熙派人去请,如今却是人才主动来投。   桓熙得了赵俱效忠,立即派人护送他前往雍县,往征虏幕府就职。   相信王猛有了这样一位助手,也不必事无巨细,每每亲躬。   这世上,有才能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德才兼备的,则少之又少。   桓熙选用人才,历来奉行一个准则,在地方上,可以唯才是举,但真正执掌中枢权力之人,则必须德才兼备。   有德无才,那是庸相,有才无德,那是奸相。   唯有德才兼备,才能称得上是贤相。   至于赵韶、赵诲等天水士人,桓熙同样会用,但不会立即提拔到中央,而是会先行安排在地方进行考察。   但凡愿意在桓熙麾下出仕之人,尽皆跟随赵俱前方雍县,由王猛量才录用。   桓熙如今一门心思放在抢占秦州各郡,以及抵御前凉来犯,哪有精力挨个考校他们的才学。   一路上,对待各地归附的士族,桓熙都是这个路数。   他能够完全信任王猛,除了对方在历史上的风评之外,也是因为王猛属于贫苦出身,并没有宗族势力,完全依附于桓熙。   如果王猛是出自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等高门,桓熙心再大,也不敢把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当然,也正是桓熙毫无保留的信任,才让王猛任劳任怨,呕心沥血的为他谋划大事。   天水赵氏投效在桓熙麾下,立即引发连锁反应,各地士族纷纷归附。   此时,陇右第一士族的名号,天水赵氏当之无愧,否则也不会有赵氏一门在前秦的显赫。   不仅赵俱为尚书令,赵韶也是身居高位,历任尚书右仆射、左仆射,赵诲官拜中护军、司隶校尉,执掌京畿兵权。   至于后世鼎鼎大名的陇西李氏,如今才刚刚脱离寒门的范畴。   西汉时,陇西李氏属于武将世家,但在魏晋门阀的形成、发展过程中,因其武家的身份,而衰落为寒门。   数十年前,李弇出仕前凉,家族开始明习儒学,陇西李氏的社会地位终于有所上升。   直到公元400年,也就是半个世纪之后,李暠建立西凉政权,陇西李氏才得以一飞冲天。   如今,秦州各地纷纷归附,甚至晋军还未抵达,就已经在城头飘扬起了大晋旗帜,形势一片喜人。   而奉命护送杨初回国的邓羌,一路上也走得顺风顺水,途经武都郡时,谨记临行前桓熙的叮嘱,往城中寻访毛兴、毛当兄弟。   毛家兄弟为氐人豪强,在当地氐人之中,颇具威望。   武都毛氏与祖籍略阳,同为氐人的苻洪一家世代联姻。   然而,当邓羌赶到时,却得知,毛兴、毛当兄弟二人早已携带家人东出,寄居枋头,正在苻洪麾下听用。   连带着,就连毛兴年幼的女儿,未来的毛皇后,也被一并带去了关东。   邓羌本就是听从桓熙的吩咐,顺路一问,没有见到毛氏兄弟,也并不觉得太过惋惜。   在武都住上一宿,邓羌留下石越领兵五百,镇守武都城,等待后方派人前来接管,自己则继续护送杨初回国。   石越与石苞长子同名,但并非羯赵宗室,他世居雍州始平郡(今陕西兴平),桓熙北伐,夺占始平等四郡,故而投奔在桓熙麾下效力。   此人骁勇善战,颇具谋略,擅判大局,故而被桓熙所看重,此番跟随邓羌南下,本就是用以攻取、守卫武都城。   只是没想到兵临城下之时,武都已经改旗易帜。   离开武都城,距离仇池国都已经是咫尺之遥。   此时,正如桓熙恐吓杨初所言,当杨初兵败被俘的消息传回国内,仇池还真就爆发了一场内乱。   感谢书友20231113084729828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收藏、投票。 第65章 仇池内乱   仇池城,为仇池国都,位于西汉水与洛峪河交汇处的仇池山上。   此处背蜀面秦,襟武都而带西康,自古为形胜之地,以孤高奇险而闻名。   当杨初兵败被俘的消息传回国中,仇池举国哗然。   杨初之弟杨俊脸色凝重,此刻,他正面临人生中的重要抉择:是否应该趁机攻杀侄儿杨国。   杨俊府邸,秘密前来的杨宋奴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叔父,杨初陷于略阳,生死未卜,这正是上天要将仇池赐给叔父。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也许就是平生仅有的机会,叔父岂可错过!”   杨宋奴鼓动杨俊叛乱,并非没有原因,其父杨毅,正是被杨初杀害的前任仇池公。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如今杨初被俘,杨宋奴第一时间就找找上了杨俊,怂恿他发动兵变,篡权夺位,杀尽杨初一家,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杨俊之所以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也有自己的顾虑,他长叹道:   “桓熙欲图陇右,窥视仇池基业,我只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杨宋奴见他瞻前顾后的模样,急道:   “叔父呀!这哪是您应该要考虑的问题!   “莫非您顾全大局,杨国就会感恩戴德,拥立您为仇池之主!   “仇池只能有一位国主,怎可谦让!   “我听说凉王已经出兵,桓熙自顾不暇,又怎会置眼前的大敌于不顾,谋取仇池。   “侄儿的表兄梁式王为宫中内侍,可以为叔父打开宫门,假使叔父愿意举兵,我自当生死相随。   “倘若叔父顾念兄弟情谊,不愿代居仇池之主,我自为之!”   杨俊见自己再不答应,将杨宋奴逼急了,真会选择单干,他赶忙道:   “罢了!兄长兵败略阳,仇池危急,现在的局势,不是我那侄儿所能应对得了的。   “先祖披荆斩棘,辛苦创业,才有今日的局面,我又怎能坐视它毁在杨国手中。   “宋奴,你速速为我联系梁式王,我即刻发兵,直驱宫城。”   杨宋奴喜道:   “自当如此。”   兄弟亲情,终究敌不过权欲。   仇池立国五十余年,国力并未有所提升,但宫城倒是修建得有模有样,虽然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杨宋奴姑母之子梁式王作为内应,打开宫门,杨俊的军队得以源源不断的涌入宫城。   杨国猝不及防,死于乱刀之下。   其子杨安得知父亲死讯,悲痛欲绝,他拼死杀出重围,也不知从哪里抢了一匹马,冲出仇池城。   十余骑在身后紧追不舍,杨安见甩不脱他们,只得回身而战,在他挥刀连杀三人之后,终于将追兵吓退。   只是这茫茫天地间,杨安却有些迷茫,一时之间,不知道何处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仇池国东、南、北三面被桓熙的势力所包围,西面则是慕容吐谷浑部。   杨安踌躇良久,决定纵马向北,前往天水投奔桓熙,将来率领晋军杀回仇池,为父报仇。   他策马奔出十余里,隐隐望见官道上有一军南下,杨安心道:   ‘祖父领兵北上,京畿之地,哪来的这么多人马,莫非是晋军南下,将攻仇池?’   若是以前,作为仇池公杨初的孙儿,杨安必然是要保家卫国,与晋人血战。   可今时不同往日,杨安在看清楚飘扬的晋字旗后,可谓欣喜若狂,赶忙拍马迎了上去。   当杨安被人带来邓羌面前,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   “安儿!”   杨安抬起头来,循声望去,正是自己此前生死不明的祖父杨初。   “祖父!”   杨安眼含热泪。   杨初见他满身血污,惊诧道:   “安儿,莫非是国中生乱,否则何以至此?”   杨安俯首而拜,哭诉道:   “杨俊叛乱,孙儿无能,救不了父亲,只得孤身杀出重围,还请祖父责罚!”   听闻爱子被杀,杨初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多亏身旁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杨初站稳身子,浑浊的目光看向邓羌,恳求道:   “将军沿途护送,老朽感激不尽,如今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将军应允。”   邓羌知道杨初想说什么,他道:   “我奉主公之命,护送仇池公前来迎接家人。   “如今仇池公的家眷陷落在他人手中,我若是就此退去,怎能向主公复命。   “即使仇池公不请,邓某亦当发兵,为仇池公救回家人。”   杨初激动不已,连连表示感激。   杨安则抹去泪水,向邓羌请求道:   “如今城中骚乱,守备空虚,还请将军分我一百骑兵,我愿做先锋,杀回仇池,为将军献城!”   杨初在旁帮腔道:   “将军,我孙儿虽然年少,但武艺出众,若使他为先锋,必能为将军夺取城池。”   杨初、杨安此时已经不在乎祖宗基业了,只想着救出陷落在城中的亲人,为杨国报仇。   邓羌沉吟片刻,觉得杨安刚从仇池城突围出来,熟悉城中情况,正适合作为先锋。   又见他杀得满身血污,也必是一位勇士,于是颔首应允道:   “既然如此,我分你五百骑兵,若能袭占城池,班师之后,我自当在主公面前举荐你。”   杨安索要一百骑兵,邓羌却给他五百人。   自然是担心杨安夺取仇池后,一百骑兵控制不了局势,杨安会趁机号召仇池旧部驱逐晋军。   此番南下,桓熙分给邓羌五百骑兵,邓羌尽数交给了杨安。   当然,自有军中将校作为副将跟随,否则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又该如何指挥。   杨安闻言大喜。   自从杨初举倾国之力北上,却遭遇大败,而晋军顺势南下,仇池基业早已不保。   即使诛杀杨俊、杨宋奴等人,杨氏也将沦为桓熙的附庸。   杨安并不排斥在桓熙帐下听用,更别提能够救回家人,为父报仇。   他忧心城中家人的安危,一刻也不愿耽搁,待邓羌点齐五百骑兵,杨安随即领兵南下,迅疾如风,奔袭仇池。   邓羌则亲率两千步卒,跟在杨安身后,轻兵疾进。   此时,仇池城中,杨俊正在赏赐有功之人,浑然不知危险将至。   阴历十月二十,今天生日,等下要出门,有活动,可能会回来得很晚。   提前跟大家说一下,如果今天没有更新了,会在明天补回来。 第66章 隔河对峙(3000)   当杨安率领五百骑兵杀来仇池城的时候,叛军都聚集在宫门前等待着杨俊发放赏钱。   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声从身后响起,回头看去,是面色狰狞的杨安带着复仇的怒火,一马当先,举槊杀来。   人群顿时大乱,宫门城楼上,杨俊望着飘扬的晋字旗,懊恼地直跳脚:   “真没想到,晋军会来啊!”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与亲族反目。   只是晋军南下,为何沿途关隘并未示警。   殊不知,正是晋军打着护卫仇池公杨初南下的幌子,有杨初出面叫门,得以畅通无阻。   聚集在宫门前的叛军已经被杀散,杨安突入宫城之中,生擒杨俊、杨宋奴等人,又寻回家人们的尸首。   在他逃离之后,其余兄弟尽皆被害,杨安怒视杨俊,咬牙切齿道:   “既已谋夺我家基业,何以赶尽杀绝!”   杨俊颤抖着声音回答道:   “此皆杨宋奴怂恿逼迫,非我本意。”   一旁的杨宋奴倒是不惧,虽然未能杀死杨初,但如今也算报了父仇,他冷笑道:   “叔父,事到如今,就算你摇尾乞怜,莫非还能活命,倒不如省些力气,体面赴死。”   杨俊如梦方醒,也不再奢望杨安能饶自己一命。   杨安亲手砍下二人首级,祭奠父母、兄弟的亡灵,邓羌率领步卒随后而至,自此,仇池宣告亡国,其地由桓氏所占据。   杨初被送往关中,颐养天年,而杨安则被邓羌留在身边,邓羌喜爱杨安之勇,准备班师之后,向桓熙举荐。   晋军在陇右夺占城池之际,关东局势亦有变化。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正月,石闵在号召杀胡之后,因‘继赵李’的谶文,而改姓李,并改后赵国号为卫。   僭越之心,人尽皆知。   奉命领军在前线作战的大都督石琨听闻石闵杀胡,占据信都反叛,领军七万进攻邺城,石闵亲率千余骑兵,与石琨在城北大战,斩首三千级,石琨大败而退。   石闵携大胜之威回城,朝中文武纷纷劝进,石闵却还在惺惺作态,假意要推举李农为帝。   李农哪敢应下,他极力推辞,不惜以死相拒。   石闵还在坚辞:   “我乃晋人,如今晋室犹存,我又怎可妄称天子,当与诸君分割州郡,奉表江东,迎晋室天子北归,还于旧都洛阳。”   尚书胡睦劝进道:   “司马氏弃国南下,偏安江左,为桓氏所逼迫,此等懦弱之君,怎么承担得起恢复中原,混一四海的重任,陛下乃当世之英雄,宜当上顺群臣之请,下应万民之望,怎可推辞!”   石闵闻言大喜:   “胡尚书之言,识机知命,天将降大任于朕,朕又岂能退缩!”   闰二月,石闵废黜石鉴,于邺城即皇帝位,改国号为魏,恢复冉姓,史称冉魏。   此前攻杀王朗,正要率众归附冉闵的麻秋在前往邺城的途中,遭遇苻洪之子苻雄的攻击,兵败被俘。   苻洪将麻秋奉为上宾,以其为军师将军,一如桓熙对待王猛。   然而,麻秋的野心不止于此,不久,他借着酒宴的机会,向苻洪投毒,想要趁机吞并苻洪的部众。   虽然阴谋被苻洪之子苻健识破,麻秋被杀,但苻洪已经饮下毒酒。   临终之际,苻洪对其子苻健、苻雄留下遗言:   “我之所以不入关中,是以为留在中原,有机可乘,不曾想,却被麻秋这个小人所害,枉送了性命。   “如今关东时局纷乱,不是你们兄弟所能平定,而关中已由桓氏所据,并非轻易可下。   “我观老羌(姚弋仲)早有进取关中之心,我死后,你们兄弟当率众渡河,进攻并州,放开道路,使老羌与桓氏相争。   “并州张平,并非伱们兄弟的对手,待夺取并州,则可坐观老羌与桓氏的成败,伺机发兵夺占关陇,若能占得关陇、河东,则大事定矣!”   说罢,此前还自以为北方再无对手的苻洪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六岁。   其长子苻健继领部众,遵奉其父遗命,率领十余万军队渡河北上,进攻并州。   正如苻洪所言,姚弋仲早已窥探关中许久,得知氐人放开道路,姚弋仲立即派遣其子姚襄领军五万西进,准备趁着桓熙主力尚在陇右的时机,夺占关中。   而此时,桓熙正与东出的凉军僵持于狄道(今甘肃临洮县)。   狄道,在先秦之时,为狄人所居,故而命名。   晋凉大军分别在洮河东西两岸设置营寨,隔河对峙。   桓熙在获知此战凉军主帅并非谢艾,而是张重华亲征,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还是将此前分派出去占据城池的诸将尽数召回,带来了前线。   邓遐、邓羌、杨安、石越等人皆在其麾下听命,就连此前留守陇关的桓伊,也率了两千将士前来狄道助战。   张重华麾下有凉军三万步骑,而桓熙则有两万晋军。   晋军自是精锐,而凉军也是跟随谢艾屡屡以少胜多的精兵,并非王擢麾下的乌合之众。   敌众我寡,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桓熙一时之间,也没有破敌良策,而张重华也不敢冒然渡河,担心遭遇伏击,二人于是僵持下来。   双方主力不曾决战,但斥候之间的战斗却从未停止,双方互有胜负。   夕阳西下,洮水之畔,又是一场斥候间的小规模战斗结束,这一次,是晋军笑到了最后。   打扫战场之时,两名晋军为了一件战利品而爆发了冲突。   “是我先看到!这本应该就是我的!”   一名晋军握着从凉人身上摸来的玉佩,说道。   另一人则坚持道:   “此人是我所杀,此玉当为我所有!”   由于斥候之间的战斗过于凶险,桓熙为了激励斥候奋战,准许他们私自搜刮战利品。   一如在两军决战之时,站在队伍最前排的士兵总是能够受到最丰厚的赏赐。   二人各有各的道理,争执不下。   吵闹之时,言语越发激烈,最终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继而拔刀相向。   这一幕,被邓遐偶然撞见,他勃然大怒,上前夺过玉佩,怒斥道:   “大战当前,竟然为了此物而自相残杀!来人!速速将此二人拿下,押解回营,待我禀明主公,以军法处置!”   说罢,将玉佩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二人惊惧不已,若是依照军法处置,他们二人哪还有性命,赶忙跪地求饶:   “还请将军开恩,我等再也不敢了!”   邓遐却不理会,执意将二人带到桓熙面前,向桓熙说明情况,请求道:   “主公,此二人罪责当诛,还请主公下令,杀之明证军法!”   哪知桓熙的注意力却不在如何处置二人之上,而是受到二人反目的启发。   他欣喜若狂的抓住邓遐双臂,笑道:   “应远!我终于思得破敌之策!”   邓遐不明所以,但桓熙已经下令召集诸将会议,至于此前内斗的二人,桓熙见他们苦苦哀求,说道:   “按照军法,你二人必死无疑,只是大战当前,我愿意暂且留下你们的性命,让你们能够将功赎罪。”   二人赶忙磕头谢恩,桓熙询问二人姓名。   年岁稍长之人答道:   “回禀将军,小的张石生。”   另一人亦答道:   “回禀将军,小的郭振翅。”   桓熙又询问二人住址及家庭情况,得知二人都有子嗣,桓熙当即道:   “我有一事,需要你们二人出力,只是此事凶险,我并不逼迫你们。”   张石生与郭振翅担心桓熙只是嘴上说着不逼迫,一旦二人拒绝,立即会追究前罪,赶忙应道:   “将军于我有活命之恩,我亦不惜一死,以报将军恩德。”   桓熙闻言大喜,他道:   “你二人尽管放心,只要尽心为我效力,我必有重赏,倘若未能生还,你们的妻儿,皆由我来抚养,待其成年,定有一份前程!”   如果说此前是畏惧责罚而答应,如今听见桓熙的许诺,纵使去赴刀山火海,张石生与郭振翅也是甘之如饴。   桓熙当即叮嘱二人,应该如何行事,张、郭二人此时也终于知晓,桓熙为何会说此事凶险。   当天,桓熙通令全军将士,昭告张石生与郭振翅的罪过,准备明日将二人处死。   夜里,张、郭二人趁守卫不备,逃出大营,在夜间泅水渡河,来到洮水西岸,很快就被凉军斥候发现。   张石生见凉军斥候张弓搭箭,连忙大喊道:   “别杀我!我是来投奔凉王,有重要军情禀报!”   凉军斥候这才收了箭矢,上前将二人捆住,带回大营。   张重华此时也在为如何破敌而绞尽脑汁,得知有晋军过河来投,他当即命人将张、郭二人带来。   但只是第一面,张重华就怒道:   “此二人是奸细!来人,将他们拉出去斩了!”   张、郭大惊,郭振翅愤慨道:   “我们二人冒险前来投奔大王,大王为何不由分说,就要将我们二人处死!”   张石生亦忿忿不平:   “只恨我等识人不明,但求速死!”   “且慢!”   张重华本就只是诈一诈他们,见没有效果,自然不可能真的不问二人前来投奔的缘由,就将他们杀死。   起晚了,晚上还有五千。   今天先补两千,发八千字,明天再补两千,也是八千字。 第67章 哄抢物资(3000)   张重华狐疑的打量着二人,不解道:   “我听说桓熙在关陇以分田为名,邀买人心,远近纷纷归附,你二人又为何背弃他,前来投我。”   张石生一听这话,当即满怀怨恨的说道:   “我为桓熙奋不顾死,曾与石苞的哨骑游斗于长安城外,又在略阳之战中多次负伤,如今只是与人争夺缴获,桓熙却要杀我!”   张重华挑眉道:   “你是与何人抢夺?”   郭振翅接话道:   “大王,正是在下,我也曾为桓熙出生入死,但他不念旧情,要在明日将我二人处以极刑,实在让人心寒。”   张重华并没有轻易相信他们,而是派人去向今日沿河巡视的将士求证此事。   正巧,早些时候,张石生与郭振翅在打扫战场时,挥刀相向的一幕,也被河对岸的凉军瞧了去,对此印象深刻。   张重华得知张、郭二人果真犯了军法,这才放下了疑心,催促道:   “你二人此前说有重要军情呈报,究竟是何事,速速道来。”   张石生连忙道:   “大王,关中生变,桓熙有意退兵。”   张重华闻言,大失所望,他冷哼道:   “凭伱二人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知道此等机密!”   张石生连忙解释道:   “此前我与郭振翅在帅帐之外等候发落,亲耳听到桓熙与诸将在帐内议事,据说是苻洪出兵进攻潼关,形势危急,桓熙于是召集众人商议退兵。”   一旁,郭振翅也忙不迭的点头。   哪怕二人说得信誓旦旦,张重华也没有完全相信。   他对此将信将疑,在张石生、郭振翅被人带走,暂时看押之后,张重华召集诸将,集思广益,与他们共论此事真伪。   其幕僚,别驾从事索遐沉吟道:   “关东群雄并起,局势混乱,苻洪部众本为关西之人,只是被石虎强行迁去了中原。   “如今桓熙虽然占据关陇,但精兵尽在陇右,苻洪又怎会对此无动于衷。   “一旦苻洪出兵,桓熙必然是要回师救援。”   说着,他索遐拱手道:   “大王,下官以为,此事或许真有可能,还请大王派人查验。”   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查验此事真伪,又岂是短时间内能有结果的。   正当张重华为此烦恼之时,有哨骑回禀,原来是晋军派遣使者孤舟渡河,前来拜营。   张重华以为是来索要张石生、郭振翅二人,不曾想,使者是来下战书的。   “我家主公希望凉军能在明日后退五里,容我军渡河,摆开阵型,与凉军会战。”   使者躬身请道。   张重华并未立即答复,而是借口要与诸将商议,将使者请去休息。   使者一走,索遐立即道:   “大王,桓熙忧心身后,必然是想要与我军速战速决,大王切莫答应他。   “不妨与他继续僵持在洮河两岸,桓熙进退维谷,必定急而生乱!”   张重华却自有妙计,他笑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不如暂且答应桓熙的请求。   “想来,临战之前,桓熙必当鼓舞士气,待他渡河,我却坚守营寨不出,必可夺其气。   “待晋军锐气尽丧,我再发兵,击其惰归,必能克敌制胜!”   众将深以为然,纷纷出言恭维,一个接一个的马屁,简直快要将张重华捧上了天。   张重华随即唤来晋使,答应与桓熙决战的提议,派人送他过河,去向桓熙复命。   翌日,当张重华摩拳擦掌,准备给桓熙一点小小的前凉惊喜之时,却怎么也等不来晋军渡河。   张重华觉得其中蹊跷,赶忙派遣斥候渡河察看情况。   不久,斥候匆匆回报:   “大王,对岸只剩一座空营,晋军似乎已经退走。”   众人闻言,无不惊诧,张重华反应过来,懊恼地直跺脚:   “哎呀!桓熙是故意邀我决战,好使我放松警惕,自己连夜逃走了!”   此时,张重华已经陷入了惯性思维,不再怀疑苻洪进攻关中一事的真假。   在他看来,桓熙是急于脱身,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张重华麾下的将佐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当自己中了别人一个计谋之时,你很难发觉,这只不过是对方的计中计。   凉军众将纷纷请求追击晋军,张重华也希望趁机席卷秦州,割占陇右,当即下令,全军拔营,渡河追击。   在渡过洮水之前,凉军还存了一份小心,担心晋军突然杀出。   毕竟半渡而击的例子,在古代战争史上并不少见。   为此,张重华还特意下令,各部分批过河,原地结阵以固守。   但别说晋军伏兵,就连天上的飞鸟都没有看到几只。   这下子,上至张重华,下至普通将士,再也没有了防备。   当凉军赶来晋军的营地,四面木墙已经被推毁,营中满地狼藉,尽是被抛下的辎重。   看得出来,晋军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带走这些辎重,唯恐拖累了速度。   又担心在夜里纵火烧毁,会被凉军斥候发现端倪,因而遗弃在此。   看到这些辎重,凉军将士无不红了眼睛,哪还管什么军令如山,他们争先恐后的出手抢夺。   为了比旁人跑得快些,他们脱去了盔甲;   为了比旁人拿得多些,他们丢弃了兵器。   这样的混乱,即使是张重华也不能禁止。   张重华十六岁继位,时年二十。   此前都有谢艾替他领兵,这是张重华第一次领军作战,不曾见到过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时间,凉军大乱,不少将士为了抢夺战利品,而大打出手,哪还顾得上袍泽情谊。   在远处的一座高山之上,桓熙正眺望着营寨中的乱象,他朗声笑道:   “敌军已乱,该是我军杀回战场的时候了。”   原来,晋军根本就没有走远,而是埋伏在前方,等着凉军因为抢夺战利品而发生骚乱。   昨日,桓熙因为张石生、郭振翅争夺缴获的玉佩,而得到灵感。   自古以来,由于部众抢夺战利品而遭遇大败的例子屡见不鲜,三国时期,曹操就曾故意遗弃辎重,引得袁绍大军哄抢。   在北魏末年,也有崔延伯的三千具装甲骑连破叛军数个营寨,却因为争抢物资,而被叛军回身杀败。   袁绍、崔延伯尚且不能禁止,又何况是初上战场的张重华。   当然,凉军之所以敢于抢夺物资,也是误以为晋军早已经退走,没有了外部的威胁,自然也不会防备晋军回身来攻。   眼见身边的同伴出手抢夺,自己又怎能无动于衷。   由于普通士兵没有军饷,为了激励他们作战,一般是被允许私掠战利品的,凉军将士因而有恃无恐。   而这也正是桓熙苦苦等待的时机,他当即下令,让人挥舞令旗,放出响箭。   早已埋伏在山谷的晋军各部望见信号,纷纷杀出,邓遐率领骑兵策马在前,邓羌统率步卒紧跟在后。   东方的喊杀声响彻天际,张重华见状大惊,呼喊着让将士们扔掉手中的物资,重新穿戴盔甲,集结阵型,与晋军作战。   可谁又舍得丢弃,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们带着抢来的钱粮拔腿就跑,争先恐后的想要逃回河西。   三万凉军顿时大溃,再无阵型可言。   张重华茫然无措的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自己身为凉王,这些人哪来的胆子,居然敢违背自己的军令。   但晋军转眼间就将杀到,形势危急,已经不容他思考,索遐催促着张重华离开,不惜鞭打张重华的坐骑。   马儿吃痛受惊,向西奔驰,众人也赶忙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张重华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疑问萦绕着他。   莫非这些人就不知道,一旦溃败,就将遭到晋军单方面的追杀。   其实,凉军将士当然清楚,但谁也不愿意放下到手的财富。   他们不需要跑得过晋军,只需要跑赢军中袍泽即可,自然会有落在后头的人替他们拖住晋军追击的脚步。   洮河东岸,一场单方面的追击战正在上演,凉军不复往日的风光,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追兵。   晋军废弃的营寨距离河岸边足有五里的距离,这一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就连洮河之中,也有浮尸在水面上飘着,连河水都被染红。   桓熙漫步期间,并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态,而是以振奋欣喜居多。   战果已经统计出来,由于凉军逃得太快,此战杀敌不过三千,抓捕来的俘虏也仅有五千人。   只是那些侥幸逃出生天的凉军,早已没有了战意,不堪驱使。   张重华回到河西营寨,连忙派遣使者与桓熙请和,表示愿意放弃凉王、丞相等官爵,希望两家能够罢兵言和。   不等使者回报,就已经带着败兵直奔武威而去。   桓熙麾下将佐纷纷请求追击,桓熙力排众议,他道:   “凉州路途遥远,一旦出兵,必然难以顾及关中。   “若苻洪趁机袭取长安,纵使得了凉州,又有何喜。   “今日张重华兵败,凉人必然丧胆,不敢犯我疆界。   “此番西征,已得陇右,吾愿足矣,自当回师,以镇关中。   “至于凉州,待我坐稳了关陇,取之易如反掌!”   晚上还有一章。   感谢大家的祝福,谢谢书友prime留仙、汜水ss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收藏、月票、推荐票。 第68章 和谈之议   桓熙在长驱直入,攻取凉州的诱惑面前,难得的保持了理智。   武威与长安,光是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就有一千四百余里,沿途遇到高山还得绕行,实际路程接近两千里。   如果关中真的发生变故,深入凉州的桓熙根本回援不及。   众将此时也在大胜的狂热中冷静下来,恢复清醒的他们,不再请求桓熙追击,而是纷纷赞同他就此与前凉罢兵。   桓熙随即命人将前凉使者带回帅帐。   索遐偷偷打量着帅位上的桓熙。   对方还是和之前一样,稚嫩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更让人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敢问桓公,是否有了定计?”   此前桓熙以要与诸将商议为由,命人将索遐带走,如今重新回到帅帐,肩负议和重任的索遐迫不及待的问道。   桓熙却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拍案喝道:   “张重华妄据王位,自称丞相,如今又犯我秦州,其罪罄竹难书,若他只是退去尊号,我便罢兵,岂不是在怂恿天下人效仿。   “如此,国将不国,臣将不臣!我桓熙也将获罪于君王!岂能善罢甘休!”   说着,桓熙还吟了一句诗: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凉州终不还!”   以此明志。   索遐大惊失色,似乎也明白了桓熙势必要攻取凉州的决心。   正值此时,桓熙麾下大将邓羌出列劝说道:   “主公,不可,试问人孰无过,张重华不过是被奸佞蒙蔽,如今他已幡然悔悟,末将恳请主公以凉州百姓为重,就此罢兵。”   桓熙大怒,他指责道:   “邓羌!你究竟是我桓熙的部将,还是他张重华的臣子,我若就此罢兵,又有何面目再见太后!”   众将纷纷出列附和:   “没有惨痛的教训,张重华怎么可能真的悔悟,主公!万万不可采信邓羌之言!”   索遐被桓熙这群人一唱一和,完全给唬住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邓羌提议道:   “主公,末将听说凉州多马,不如让张重华献上良马三万匹,作为谢罪之资,料想太后必将龙颜大悦,又怎会责怪主公!”   话音刚落,邓遐却嚷嚷道:   “三万怎么够,依末将看来,少说也得奉上十万匹马,才能使太后息怒!”   直到此时,索遐终于反应过来,桓熙问罪是假,趁机索要马匹才是真的。   但他不敢拒绝,担心桓熙真的不顾后果,杀奔凉州而去,如今军中人心惶惶,哪能抵抗得了晋军。   想到临行前,张重华对自己的叮嘱:   ‘量凉州之物力,结桓氏之欢心。’   索遐赶忙道:   “桓公,凉州愿意进献良马三万,以平息朝中非议!”   桓熙这才转怒为喜,他故作叹息道:   “百姓生活不易,既然张重华已有悔意,我又何必咄咄逼人!   “罢了,只希望这三万匹马能够平息朝廷的怒火!”   说是进献朝廷,可最后不还是都落在他桓熙的口袋。   别说三万匹马,桓熙连根马毛都不会送去建康。   说着,桓熙话锋一转,他道:   “既然说过了朝廷的事,再来说说我的损失。”   索遐闻言,瞠目结舌,只听桓熙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此前在营寨中留下许多辎重,如今都被凉军抢掠一空,我也不再逐一讨要,只为你们定下一个总数,需得赔付我粟米二十万石!”   桓熙狮子大开口,索遐正欲出言辩解,桓熙只是冷冷注视着他,沉声道:   “若不答允,我自己领兵去取!”   索遐受其威胁,只得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无奈答应下来。   桓熙暗喜,当场与索遐立下和约,派人将他送回河西,连带和约,一并交由张重华用印。   索遐好不容易追上张重华,原以为对方会责怪自己谈判不力,居然向桓熙做出这么多的让步。   然而,张重华却大喜过望,不就是三万匹军马,二十万石粮食。   只要能够换得与桓熙休战,不再被灭顶之灾所苦恼,那都是可以答应的。   大不了再苦一苦凉州百姓,找他们摊派。   张重华高兴道:   “索中郎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此前他甚至已经派人提前返回凉州,去往酒泉征召谢艾,准备重新起用他,做好了与桓熙拼死一战的准备。   如今只需要破财消灾,张重华也乐于与桓熙和谈。   他不再废话,径直在和约上用印,再派使者回去凉州,调集军马、粮食。   至于俘虏问题,桓熙没提,张重华也不敢问。   随即,索遐又连夜前往晋军大营,将已经盖印的屈辱和约双手奉上,桓熙这才心满意足的加盖自己的征东大将军印。   朝廷的封赏已经送到桓熙的手中,如他所料,朝廷并没有许自己秦州刺史一职,而是试图招降王擢,以其坐镇秦州。   司马昱等人当然知道王擢靠不住,只是希望给予王擢晋臣的名义,使桓熙无法出兵攻取秦州。   然而王擢已死,晋廷的这份期望已然落空。   如今桓熙全取陇右,必然不会将秦州拱手让于他人。   桓熙在报捷的同时,也一并送去了秦州士民的上书。   内容自然是请求以他身兼秦州刺史,都督陇右军事。   既然已与张重华休战,桓熙自然不会在陇右久留,他以大将桓伊镇守秦州,同时负责接收战马、粮草,随即率部班师。   桓熙忧心关中局势,可谓归心似箭。   为此,他抛下步卒,以邓羌为将,带着步卒回去关中,而自己则与邓遐亲领五千精骑先行。   在夺取陇右、以及洮河之战后,桓熙缴获了不少战马,如今麾下五千骑兵,基本能够做到一人三马,极大的提升了机动性。   当五千骑兵行至陇关,也果然得知了潼关告急的消息,只不过来犯之敌并非氐人苻洪,而是羌人。   姚弋仲第五子姚襄率兵五万急攻潼关,王猛已经离开雍县,亲往前线督战。   桓熙得知这一消息,稍稍安心,相信有王猛在,想必也不会让姚襄轻易入关。   但他也不敢松懈,甚至不惜马力,日夜兼程,哪怕把马给跑废了,也得尽快支应这场战事。   今天没有了,先补2000,还差2000明天补。 第69章 驰援潼关(3000)   当桓熙还在陇右与前凉僵持,尚未班师之际,王猛得知五万羌军西进,火急火燎的赶到了长安。   权翼出城相迎,二人照面,权翼立即通报情况:   “军师,我已下令,集结二万汉、羯将士在长安听用,与军师一同驰援潼关。”   此前长安一战,石苞麾下四万步骑卸甲而降,桓熙从中选拔一万五千人,编为战兵,其余则尽数作为州郡兵,平日务农,闲时操训。   王猛点点头,他并不入城休息,而是径直去往城外的军营,边走边问道:   “军中士气如何?”   权翼长叹道:   “不瞒军师,营中部分将士存有怨言。”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务农,但关中的现状就是地广人稀,桓熙不可能将他们尽数留下作为战兵,如果这般做,地里的田又由谁来耕种。   只得从中选拔精锐,而将其余人淘汰为州郡兵。   王猛对此早有准备,他笑道:   “无妨,我已有计策,必能使军中将士拼死奋战。”   说着,便将自己的想法道与权翼,权翼闻言,赞道:   “军师妙计!”   自王猛入主城外大营,带着二万汉、羯将士东出,便有两条流言在军中传播。   其一,姚弋仲奉冉闵之命,入关诛杀羯人。   其二,羌人若得关中,汉人复为胡人奴役。   不得不说,这两条流言效果出奇的好。   古代交通不发达,信息交流不畅,这些关西的底层士卒,若非随军开拨,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县的范围。   又怎么清楚姚弋仲的政治倾向,以及他与冉闵的敌对关系,还不是靠着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况且冉闵确实在关东屠戮胡人,说不定他如今对羌人网开一面,只将矛头对准羯人。   而汉人得了均田的实惠,好不容易过上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同样不愿意回到过去的光景。   王猛这两条流言可谓是对症下药,军中两万将士无不决心拼死抵抗,阻拦姚襄入关。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四月上旬,在姚襄日以继夜的攻势下,潼关岌岌可危。   羌人甚至一度在城墙站稳脚跟,而潼关守军无力将他们驱离,正当越来越多的羌人涌上城墙之际,王猛终于带着援军走出禁沟,由西侧进入关城。   “援军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现身后的援军,并喊了出来,原本已经力竭的潼关守军再次迸发斗志,奋起余勇,与新加入的生力军一同,将羌人杀退。   姚襄此前见羌军攻上城墙,以为即将攻克潼关,正欲接受诸将的庆贺,哪知道风云突变,前方的羌军狼狈撤离,而城墙上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更使他脸色惨白。   王猛趁着羌人被打退的空当,在庆祝的人群中找到杜郁:   “杜将军,你先带领部众退下休息,既然王某已经赶来了潼关,就不会让羌人逾越关城一步!”   杜郁也不逞强,奋战数日,哪怕就连他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难以坚持,又何况是麾下将士,他叹息道:   “杜某无力再战,潼关安危,就仰仗军师了。”   王猛郑重颔首。   在他接管潼关的时候,姚襄也从退下来的羌兵口中得知果真是有援军抵达,虽然具体数量不得而知,但根据羌兵们的说法,城内乌泱泱一片,只怕不下万人。   姚襄并非姚弋仲的长子,其兄长姚益生、姚若等人皆在世,但姚弋仲三十多个儿子中,以第五子姚襄的才能最为出众,就连第二十四子姚苌,相较于这位兄长,也要逊色许多。   当姚苌开创后秦基业后,再回忆起自己的兄长,也感慨自己有四处地方不如他:   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   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   温古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隽异,三也;   董率大众,履险若夷,上下咸允,人尽死力,四也。   时人称赞姚襄: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姚襄有孙策再世的美誉,而其弟姚苌也自认为领十万之众,不如其兄,又何尝不是在向东吴大帝致敬。   姚苌此时也在潼关城外,时年二十一岁的他,虽然从面容上看稍显稚嫩,但自少年时起,就已经展露智慧,为诸位兄长所惊奇。   “五兄,潼关险峻,又得新援,已非人力所能夺取,五兄还需另作打算。”   姚苌私底下进言道,这种话当然不能被外人听去,免得影响军心。   姚襄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自古以来,由关东入关的三条主要路线,都已经被桓熙所占据。   如今桓温正在领兵进攻南阳郡,企图打通与关中的联系,武关那条路自然是走不通的。   桓熙又派遣沈劲在汾南高垣修筑高王城。   且不说汾南高垣之险不下潼关,即使能够绕过,经由蒲坂入关。   一旦沈劲杀下高垣,断其退路,或是袭扰粮队,姚襄孤军深入,必将身陷死地。   既然武关与蒲坂都不能走,可不就只能强攻潼关。   他叹息道:   “阿弟所言,甚合我心,可就怕无功而返,会遭父亲责罚。”   姚弋仲对姚襄,可谓是高标准,严要求,但凡有不能让他满意的地方,动辄施以军棍。   当然,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可以料想,一旦姚弋仲过世,继领其部众之人,非姚襄莫属。   只是这孙策再世的名头,多少沾点晦气。   姚襄准备再作尝试,兴许这些所谓的援兵,不过是召集来的民夫,用以虚张声势。   然而在亲眼目睹又一波进攻被守军英勇击退,姚襄终于不再抱有侥幸心理,而军中将士也不愿再继续强攻潼关。   此前是以为潼关仅有数千守军,能有可乘之机,如今一窝蜂涌进了上万的援军,谁还愿意继续去攻坚。   姚襄又试图佯装退兵,引诱王猛出关追击,甚至留下部分辎重,希望晋军前来收缴。   但王猛却不中他的计,严令麾下将士不许出关一步。   王猛自从领军以来,号令威严,来潼关的途中,曾向几名犯了军法的士卒借了脑袋立威,因而将士们不敢违背。   姚襄见等不来晋军,只得假戏真做,收回辎重,率部撤离。   眼见羌人真的退了,城墙上的晋军纷纷振臂欢呼,唯有王猛云淡风轻,当他率领援军赶来的那一刻,此战的胜负就没有了悬念。   两万生力军的加入,据险而守,别说是姚襄,就算是白起、韩信复生,无法将晋军诱出潼关,也只能望城兴叹。   与此同时,桓温也在南阳城下鏖战。   桓温早就有意夺取南阳,他驻军三万于襄阳,既是为了策应桓熙,也在等待时机,出兵北上。   先前有苻洪在侧,桓温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惹来氐人援军。   如今苻洪已死,苻健率众北上争夺并州,而姚襄又在攻取潼关,南阳再无援军,桓温于是趁机发兵北上,势要全据荆州。   为此,桓温亲临前线督战,麾下三军用命,士气如虹,接连攻取南阳十四县,又向西全取顺阳八县,自此荆州二十二郡全为桓温所有,一并打通了经由商於之地前往关中的通道。   别看桓熙在北方攻城略地,得了雍、秦二州,扩土千里,但其实力,与桓温相去甚远。   桓熙治下共有民众二十余万户,其中雍州十一万户、秦州三万余户、梁州七万余户。   而桓温所拥有的土地人口,不算益州、宁州在内。   仅荆州一地,在西晋时期,就有三十五万七千五百四十八户,此后经历永嘉之乱,北民南迁,相较于当年,人口只多不少,估计不下四十万户。   由此可见,桓熙在桓温面前,充其量还只是一个弟弟。   虽然朝廷有意让桓家父子分割,但桓温显然不打算让司马昱、殷浩等人如意。   现今桓熙尚未班师,潼关危急,桓温在夺取南阳、顺阳后,正计划挥师北上,经由商於古道入关之时,也终于得知了姚襄回师洛阳的消息,这才作罢。   而不久之后,朝廷的诏令也送到桓温军中,勒令他就此止步,不许继续向中原进军。   司马昱等人并非不想恢复中原,而是不希望由桓氏主导此事。   若是让他们选择究竟是由桓氏收取中原,还是放任胡人继续占有北方,想必他们还是愿意维持现状。   胡人猖獗不假,可一时之间,难以威胁到江东。   一旦让桓氏继续扩张,桓温回头就得问晋鼎之轻重,司马氏的江山社稷也将不保。   桓温看罢诏令,对此愤愤不平。   虽然他此时并没有做好与姚襄交兵,夺取洛阳的准备,因而也有罢兵之意,但朝廷表现出来的防备,还是让他恼怒不已。   桓温向郗超抱怨道:   “殷浩有治国的才能,却不通军事,朝廷以此人为帅,命其经略中原,实属病急乱投医,我只担心又是一个褚太傅(褚裒)。”   原来,朝廷不仅禁止桓温继续出兵北伐,更以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接替病逝的褚裒,担当起恢复中原的重任。   感谢书友大秦四世皇帝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收藏、投票。 第70章 鞭挞权翼   桓熙星夜兼程,赶回关中的时候,潼关之战已经结束,一路匆匆忙忙,不惜跑废上万匹军马,到头来却扑了个空,但桓熙并不因此悔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让羌人入关,后果不堪设想。   王猛早已遣散将士,回到了长安,与权翼等人一同出城迎接桓熙。   桓熙在城门处对众人赞赏有加,杜郁虽不在长安,但也被桓熙表为冯翊太守。   唯独一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桓熙的责骂。   桓熙骑坐在马背上,以手中的马鞭指向权翼,斥责道:   “我留你镇守长安,是因为你素有智谋,处事稳重,不想,你却辜负了我的期望,办事糊涂!   “潼关危急,自当举关中之力前往救援,伱为何独独征召汉、羯将士!   “莫非羌、氐百姓,就不是我桓熙治下之民!”   权翼赶忙下跪请罪,可桓熙怒气难消,他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权翼背上。   打得权翼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这一幕,看呆了在场所有人。   众所周知,权翼是桓熙的心腹幕僚,麾下文臣之中,地位仅次于王猛,否则也不会被他留在长安。   王猛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桓熙手中的马鞭,苦苦哀求。   诸将也纷纷上前劝阻,桓熙这才作罢。   坐上回城的马车,桓熙埋怨王猛道:   “先生何其慢也!”   却是在责怪王猛为何不早些来夺他的马鞭,让权翼多挨了几鞭子。   王猛有苦难言,你自己要临场发挥,也不事先派人通知我,我哪知道会有这一出。   当然,话不能这么回,王猛连连向桓熙请罪。   回到征东大将军府,将佐齐聚,权翼带伤列坐其中。   桓熙起身走向权翼,众将以为桓熙还不消气。   不曾想,桓熙命人解开权翼的上衣,蹲下身子轻抚他的后背,看着权翼背上的伤痕,含泪哽咽道:   “子良受委屈了!”   权翼之所以不征召羌、氐将士,就是防备他们临阵反戈,桓熙当然清楚这个道理。   但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要做。   权翼这种行为,等同于将羌、氐将士视为外人。   今日防备羌、氐,把对他们的不信任摆在明面,往后又怎么指望他们为自己尽忠效力。   桓熙只得当众鞭挞权翼,表明这是权翼的个人行为,而非自己的立场,以此安抚羌人、氐人。   权翼身为智谋之士,同样明白桓熙鞭挞自己,是出于不得已的苦衷。   “能为主公挽回人心,下官挨上几鞭又有何妨。”   权翼状若轻松的笑道。   话是这般说,可当桓熙轻轻触碰到伤口时,还是疼得权翼龇牙咧嘴。   桓熙连忙让人去请医者,又褪去自己的上衣,赤膊着上身,对众人道:   “子良本无过错,却受我责罚,此赏罚不明之举!”   说着,桓熙要来马鞭,在将佐们诧异的目光下,郑重将马鞭交到权翼手中,说道:   “请鞭笞我吧!子良!”   权翼颤抖着手,泪水夺眶而出,他将马鞭远远丢开,哭拜道:   “是我思虑不周,以致羌、氐生怨,主公怎能说我并无过错!   “权翼追随主公,侍奉明主,又岂能以下犯上。   “今日,主公若执意逼迫,权翼唯死而已!”   桓熙闻言,赶忙将权翼扶起,主臣二人泪眼相对,抱头痛哭。   一众将佐,无不为之动容。   毕竟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又怎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当天,桓熙派人秘密往权翼府上送去一千匹绢,只是这份赏赐秘而不宣,不可能公之于众。   回到京兆郡公府,李媛早已被从汉中接来了长安。   卧室内,水雾缭绕,桓熙坐在浴桶中,闭上眼睛,享受着李媛为他揉捏肩膀。   “将军,我听说你在城门口当众鞭打了权先生。”   李媛轻声问道。   桓熙睁开眼睛,打趣道:   “你倒是消息灵通。”   李媛解释道:   “将军在军府接见将佐的时候,这件事情早就传遍了长安诸坊。”   桓熙微微颔首,问道:   “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起这件事?”   李媛劝谏道:   “妾身觉得,将军应该好好安抚权先生,免得寒了麾下将佐之心。”   桓熙站起身来,将浴桶外的李媛懒腰抱起,不顾她的惊呼,坐回桶内。   看着李媛身上的丝衣被浸湿,美妙的胴体隐约可见。   桓熙在外征战良久,苦于军中没有女色,又不曾专程去寻问柳,也没个贴心的人效仿东魏拳王,为他进献美女,排解寂寞。   压抑得久了,哪还经得住这等诱惑,只见桓熙朗声笑道:   “出征在外,不曾享受温柔,今日,纵使天大的事情,也不及阿媛重要。”   二人私底下的情话,不可能被外人所知,还不是随桓熙怎么说。   李媛又羞又喜,她忸怩着身子低下头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桓熙再也按捺不住,一夜疾风骤雨,直至天色微亮,精疲力尽的二人才终于舍得分开。   屋内凌乱不堪,各处角落都有他们挥洒的汗水。   此时,李媛早已沉沉睡去,而桓熙也在思考子嗣问题。   如今他已经十九岁了,放在后世,自然不甚稀奇,但在这个时代,以他的身份,没有儿子,总是难以让麾下将佐安心。   ‘是时候该往江陵走一趟,与令姜(谢道韫)完婚,顺便找机会带回些人口。’   桓熙暗自思量道。   此前谢家找借口将婚事拖了两年,如今也到时候了,想来,谢奕也没有理由继续拖延婚期。   桓熙不是没想过趁苻健进攻并州的时候,由蒲坂东出,掺和一脚。   可关陇疲敝,正该休养生息,不宜再战。   况且,将士们在远征陇右之后,倦战情绪高涨,也得让他们缓一缓。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桓熙只带回来了五千骑兵,军马还折损了大半。   而剩余步卒尚未回到关中,即使回来了,长途跋涉之后,也得让他们与家人欢享一段时光。   因此,桓熙暂时无力干涉并州战局,也没有太大的意愿东出。   但是桓熙不准备进攻河东,不代表他什么事都不做。   此时苻健、苻雄兄弟正与张平交战,桓熙命人快马传令沈劲,命他趁机招揽因为兵祸而背井离乡的河东流民。   晚上还有一章三千字的章节,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1章 各方势力(3000)   桓熙传令沈劲伺机而动,诱使河东流民来投,其实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杆的心态,不管能不能成,总归得要试试。   因此,也并没有给沈劲下达死命令,非得迁回来多少人口。   实际上,沈劲对此也实在无能为力。   苻健与张平确实是在争夺并州不假,但苻健可不知道桓熙打定主意,决定暂时休养生息。   他担心桓熙趁机东出,故而分出五千将士,交由部将吕婆楼,命其在距离汾南高垣不远处下寨,以监视晋军动向。   吕婆楼又怎会为前来投奔沈劲的民众放行。   不过,沈劲与吕婆楼虽然相距不远,这段时间倒也没有爆发直接冲突。   从身份上来说,二人同属一个阵营。   此前苻洪叛赵,东晋以苻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   又以其子苻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因此,从名义上来说,苻健也算是晋臣。   当然,二人没有爆发冲突,倒也不是出于对苻健晋臣身份的认同。   沈劲没有得到桓熙的明确指令,不敢擅开边衅,因而一心筑城。   而苻健正在与张平交战,吕婆楼也不敢挑起事端。   此时,高王城已经初具规模,说是城池,但实际上,却是一座军事堡垒,并不具备太多的城市功能。   不过,桓熙对它的期望本就是‘深壁高垒,拱卫王业’,因而只注重其军事功能,沈劲也是依据从长安送来的图纸所监造。   吕婆楼遥望高王城,他恍惚觉得,自己今生,可能是真的回不去关西了。   苻洪早年率部响应石虎的号召,由秦州略阳郡迁来关东,多有氐人豪杰追随,吕婆楼就是其中之一,背井离乡,至今已有十七年。   吕婆楼身侧立有一名少年,看相貌,大概在十三四岁上下,也在注视着那座巍峨的高王城。   少年名叫吕光,是吕婆楼的长子,他从小不爱读书,热衷于行伍,吕婆楼于是将他带在身边,悉心调教。   吕婆楼收回目光,复而向北望去,相较于故乡,他更在意晋阳之战的结果。   在苻洪死后,苻健率十余万部众进攻并州,进展不可谓不顺利,因为没有人能料到苻氏会放弃关中,选择争夺河东。   毕竟,苻氏此前屯兵枋头,甚至拒绝石鉴让他入关的提议,意在争夺河北。   而在苻洪死前,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似乎眼见河北难定,故而将目标重新转向了关西。   甚至还曾放下豪言,一旦让他占据关中,夺取天下将比汉高祖还要容易。   张平着实没有想到,苻健居然会在其父被毒杀的丧期发兵,既不是趋向河北,也不是攻打关中,反而是冲着自己杀来。   当时正值春耕,张平解散了部队,让将士们回乡耕种。   苻健、苻雄兄弟二人率兵北上,杀入并州之时,张平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待氐军通过高壁岭,步入太原盆地,张平这才匆匆集结部队,但此时,四塞为国的晋阳早已无险可守。   晋阳城外,张平率众倾巢而出,与苻健决战。   两军杀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一名并州将领统御千余骑兵,反复冲杀氐军的兵阵,足足有四五个来回,而诸将莫能抵挡。   苻健此时正在后方观战,由苻雄在前线指挥,苻健也注意到了这名并州骑将在战场上的英姿,不由生出爱才之心。   他指着那员骑将,询问左右道:   “这是何人?”   左右面面相觑,皆不识此人,唯有新近投奔在苻健麾下的太原人薛赞上前一步,为苻健介绍道:   “回禀主公,此人名叫张蚝,是张平的养子,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军中威望甚高。”   苻健闻言赞道:   “真猛士也!”   随即传令三军,悬赏生擒张蚝。   前线诸将闻言,无不振奋,纷纷围攻张蚝,张蚝寡不敌众,正欲退走,但因此前反复冲杀,坐骑早已力竭,最终马失前蹄,被苻健部将毛当所擒。   张平望见这一幕,如丧肝胆,而并州军见到张蚝被俘,更是没有了战意。   苻雄一鼓作气,指挥前军在晋阳城外大破并州军。   张平弃军而走,仓惶投奔代国。   代国,即鲜卑拓跋部。   东晋咸康四年(公元338年),曾在邺城为质,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拓跋什翼犍回到代地,继领部众,改元建国,遂有代国。   拓跋什翼犍设置百官、定制法律,与鲜卑慕容部联姻,迎娶慕容皝之女为皇后,纳慕容皝之妹为侧妃。   因而,拓跋什翼犍既是慕容儁、慕容恪等人的姑父,又是他们的姐夫。   不久,又与盘踞河套平原的匈奴铁弗部联姻,将其庶女嫁给铁弗部首领刘务桓。   自前赵灭亡以后,匈奴渐渐退出东亚历史舞台,铁弗部与其余匈奴后裔一般,不可避免的走向日薄西山的境地,依附于拓跋什翼犍。   拓跋什翼犍虽与前燕联姻,但关系并不和睦。   慕容皝曾因拓跋什翼犍对待自己的态度傲慢,没有子婿之礼,派遣世子慕容儁与弟慕容评等人进攻代国,拓跋什翼犍见势不妙,率众远遁,直到前燕无功而返,这才回来。   虽然拓跋什翼犍在其国内推行一定程度的改革,使鲜卑拓跋部由部落联盟走向封建国家形势。   但其内部,各部酋长依旧有很大多的权力。   值此关东混乱之际,拓跋什翼犍有心争夺天下,但他麾下的酋长们却认为中原并非旦夕可定,一旦卷入纷争,必然得不偿失,都不愿意掺和其中。   拓跋什翼犍只得放弃,转而与草原上的敕勒人争夺水草、牲畜。   张平出奔代国,由于代国的各部酋长无意南下,因此张平不受重用,自此了无音讯,不复有其人消息。   而其养子张蚝受到苻健的礼遇,从此追随苻氏。   苻氏据有并州,又得人口十余万户,只是忙于消化河东,苻健同样做出休养生息的决定,准备坐等冉闵与石祗两败俱伤,再趁机由太行山道东出,收取河北。   石祗听说石鉴的死讯后,在襄国(今河北邢台)僭位称帝,依旧以赵为国号。   而邺城,又又又一次爆发内乱,只不过这一次,并非冉闵与石赵之间的矛盾,而是曾经亲密无间,一同夺权的战友。   俗话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即使李农在冉闵推辞皇位,假意想要推举自己时,以死相逼,但终究逃不过冉闵的猜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李农麾下有数万乞活军屯驻在京畿重地。   哪怕他再怎么识时务,冉闵推己及人,又怎能放心得下。   大魏皇帝冉闵率先发难,诛杀李农及其三子,灭其满门,一同被杀的还有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与李农关系密切之人。   冉闵趁机吞并李农部众,势力大涨之余,却也使河北士族大失所望。   当初李农只身逃出邺城,被乞活部推为首领,平白得了数万将士,可见此人在河北的威望。   当然,这也是李农遭受冉闵猜忌的缘由之一。   莫看冉闵猜疑心重,但此人在战场上的本事,着实有几分楚霸王的风采。   在姚襄进攻潼关之际,石祗又派其相国石琨领军十万进攻邺城,冉闵出邺城往邯郸迎击,继而大败赵军,死者数以万计,石琨狼狈逃回襄国。   不久,赵将张贺度、段勤、刘国、靳豚等人集结数十万大军在昌城(今河南南乐县以西)会盟,将要进攻邺城。   冉闵得知消息,以尚书左仆射刘群、部将王泰、崔通、周成等人率领十二万步骑为前军,而他则亲率八万精兵作为后继,督率二十万大军主动出击,于苍亭(今河南南乐县以西三十五里)与赵军激战。   后赵联军大败,阵亡二万八千人,冉闵俘虏十余万赵军将士。   在收编降卒之后,冉闵整军而归。   此时,冉闵拥众三十余万,在回去邺城的路上,旌旗钟鼓绵延百余里,冉魏之势到达顶峰。   关东与关西之间的战争,听上去仿佛是两个维度。   冉魏、石赵动不动便是十万、数十万,桓熙则始终保持着两万五千人的战兵规模。   究其缘由,不仅是因为关东户口殷实,而关西民生凋零。   根源还在于桓熙与他们的思维不同,他在极力降低战争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真要不管不顾,凭着麾下二十一万户的人口,桓熙也能轻易爆出十余万军队,只是把青壮都征调走了,当地生产秩序必将遭到严重破坏。   虽然老弱妇孺也能够耕种,但终究不如青壮效率高。   当然,河北地狭民稠,光是老弱妇孺耕田,也能顾得过来。   但地广人稀的关陇,可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   在邓羌将步卒带回关中以后,桓熙也终于能够放心南下,准备与谢道韫完婚的同时,趁机从南方迁来些人口。   想要足兵足食,光是休养生息还不够,毕竟人不是地里的庄稼,春天种下,秋天就能收获。   滋生丁口,非得经过十五年的光景,才能将新生儿转化为税户,以及兵役人口。   没有这样的耐心,也就只能指望从南方移民,充实关中。   今天没有了,昨天八千,今天八千,算是把生日那天欠的四千还上了,大家早点休息,晚安。 第72章 跟大家解释一下军马的问题   见到评论里有书友疑惑,凉州能否献上三万匹马,在这里跟大家解释一下。   首先,凉州肯定拿的出,毕竟在凉州张掖郡祁连山与焉支山之间,有一处汉阳大草滩。   哪怕是到了明朝,汉阳大草滩也还有1337万亩的草地。   霍去病夺取大草滩,创设的山丹军马场,也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军马场。   况且凉州不仅只有汉阳大草滩。   包括黄羊川、海子湃带湖、摆羊戎等水草丰美的草场,都在凉州境内,而西域同时也在前凉的控制之下。   很多人提起凉州,第一印象就是贫瘠,但那只是相对于农耕文明而言,可别忘了,匈奴就是丢了河西走廊,才有那首悲歌。   河西,也就是凉州,对于牲畜繁衍的环境承载力,我可以拿北魏举例子,这个朝代刚好我熟。   《北魏书·食货志》:世祖(拓跋焘)平统万,定秦、陇,以河西水草善,乃以为牧地。畜产滋息,马至二百余万匹,骆驼将半之,牛羊则无数。   没错,是200余万匹马,100余万头骆驼,以及无数的牛羊。   当然,北魏情况有点特殊,因为拓跋焘时不时出塞打柔然,掠夺人口、牲畜,所以才积累了这么惊人的数据。   凉州不是江南,不是中原,坐拥汉阳大草滩、黄羊川、海子湃带湖、摆羊戎等优质草场,怎么可能拿不出三万匹马。   在古代,制约凉州的始终是缺少人口,缺少耕地,而不是缺少牲畜、缺少草场。   至于有书友疑惑桓熙回到关中后,军马的损耗问题,其实马的耐力比人要差,在长时间、高强度的急行军下,大规模出现跑死、跑废都是正常情况。   汉匈漠北战争,汉武帝为卫青、霍去病调配十万骑兵的同时,又额外给了他们十四万匹马用以负重。   因为骑兵在承担机动性任务时,骑马赶路,一匹马驮人,就必须有另一匹马来驮盔甲、兵器、粮食。   漠北之战后,那些出塞的军马回到中原时,仅存不足三万匹。   如果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在长途奔袭之后会出现军马大规模损耗,可以回想一下马拉松运动是怎么来的。   公元前490年,希腊人击败波斯人赢得马拉松战役胜利,希腊士兵菲迪波德斯从马拉松跑回雅典,宣布完胜利消息后倒地死去。   就说这么多吧,可能解释的有点不全面。   大家往后有疑问,也可以继续在评论里向我提出,谢绝人身攻击,兄弟是真的有在关注大家的评论,还请爱护新人。   如果解释篇幅较短,我就在写在作者的话,如果是像这种八九百字的,我就开单章,尽量为大家解答疑惑。   晚安。 第73章 启程南下   长安城外,桓熙正与麾下将佐道别,这一次离开,他依旧把李媛留了下来,只有邓遐领着一千将士随行护卫。   自己都已经打下这么一片基业,当然得要惜命,安保工作马虎不得。   不会真有权臣不重视自身安保的吧。   此行,一是为与谢道韫完婚,二是尝试能否从桓温手中讨要来一些人口。   一想到老父亲仅仅是一个荆州就得背负近四十万户的人口包袱,桓熙就感觉心疼不已,迫切想要为他分忧。   同时,既然是去完婚,如果将李媛带在身边,多少有些不尊重正妻。   桓熙急着成婚,倒不是他急色,说到底,还是子嗣问题。   这些年来,出于对谢道韫的尊重,桓熙房中始终只有一个李媛。   虽然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不允许婚前纳妾,但对于女方来说,丈夫在成婚前,广纳妾室,终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红楼梦》里,夏金桂也是因为此事,自觉伤了颜面。   明清时期,被理学禁锢思想的女性尚且如此作想,又何况是谢道韫这样的女子。   桓熙是以被桓温逼迫,为了稳定蜀中局势为借口,才将李媛提前领进了门。   但这种事情只不过是特例罢了,怎能一而再,再而三。   实际上,自从李媛进门以后,桓熙就没少在她的肚皮上辛勤耕耘,可别说怀孕,连个响动都不曾听到。   一时之间,也让桓熙心里没底,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李媛的原因。   桓熙如今十九岁了,说起来俗不可耐,但摆在他面前最重要的任务,还真就是要生儿子。   甭管是嫡子、庶子,只要有了后嗣,就能解决麾下将佐的后顾之忧,也能断了兄弟之间不该有的念想。   古人三十多岁就能够自称老翁,哪有时间蹉跎。   刘裕就是儿子生的太晚,五十五岁好不容易打下关中,却只能让十一岁的次子刘义真留守长安。   也正是因为在他死后,国无长君,没有一个成熟的统治者,才导致刘宋建国初期的政局动乱。   目睹刘宋的历史教训,才会让桓熙选择在临别之际,避过旁人,私底下向权翼叹息道:   “子良,如今我草创基业,却无子嗣,时常为此感到忧愁。”   权翼见怪不怪,繁衍子嗣,本就是上位者应尽的责任,桓熙的子嗣问题,也是包括王猛、权翼在内,所有将佐的顾虑。   他秒懂桓熙的意思,说道:   “还请主公放心,下官自会在长安为主公寻访美女。”   桓熙暗喜,但不忘提醒道:   “切记,不可抢夺有夫之妇,为我找些生育过的美貌孀妇即可,好生安置她们,待我完婚,再来挑选。”   权翼一口应下。   桓熙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与王猛道别。   在桓熙夺取陇右,与前凉议和以后,他的统治中心也由雍县重新回到了长安。   桓熙握着王猛的手,郑重其事道:   “我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雍、梁、秦三州,一应军国大事,就全都托付给先生了。   “七品以下官员的生杀大权,我尽数交由先生。   “七品及以上官员犯罪,先生尽管责罚,但请留其性命,待我回来,再做处置。”   桓熙离开关中,留后的事宜,除王猛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王猛动容道:   “士为知己者死,下官能够一展所学,全赖主公的信任,委以重用,又怎敢不尽心竭力,以回报主公的恩德。”   桓熙一一与将佐们道别,最后才站到了李媛的面前。   李媛情绪低落,并不是因为桓熙再一次抛下了她,而是李媛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桓熙及其将佐们对于子嗣问题的焦虑。   桓熙却以为她只是难舍别离,笑道:   “莫要哭丧着脸,离别在即,总不希望我南下之后,回想起你,都是这副模样吧。”   李媛自怨自艾道:   “是妾身不好,不能为将军诞下子嗣。”   桓熙恍然,但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道: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莫要总是在房间里闷着,也偶尔锻炼下体魄,等身体强健了,或许就能怀上。”   李媛的身躯实在太娇弱了,或许始终不曾怀孕,也与她的身体有关。   “妾身只是妇人,又该如何强身健体。”   李媛不解道。   桓熙想了想,提议道:   “每日清晨,你可在院中小跑。”   说着,桓熙突然想起了什么,叮嘱道:   “晨练时,需得将院中的奴仆驱走。”   李媛红着脸道:   “将军在说什么胡话,妾身的院子里,历来就只有婢女,哪来的奴仆。”   桓熙见李媛状态好了些,还是忍不住提前道出了自己为她准备的惊喜:   “此次南下,我会派人往建康索取伱的父母、兄弟,将他们接来长安居住。”   李势一家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桓熙开口索要,莫非晋廷还能为此与他翻脸,将李势夫妇强留在建康不成。   李媛闻言,终于振奋了精神,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她非得扑进桓熙的怀里,感激对方的体贴。   “将军,你待我真好。”   桓熙不以为意道:   “举手之劳而已,是我公务繁忙,一直忘了此事,才让你饱受与家人离别之苦。”   听得情话,李媛一颗心里,满是柔情蜜意。   再怎么不舍,终有分别的时候,桓熙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了离别的马车,由邓遐领着一千将士,护卫他南下。   桓熙入关走的是子午道,但如今桓温夺取南阳、顺义二郡,打通了与关中的联系,桓熙自然不需要再去走那条河谷山路,而是改走商於古道出武关,直达荆州。   商於古道全长六百里,秦时又称武关道,晋武帝时,分出京兆郡南部为上洛郡,归属司州。   桓熙袭取关中后,命邓遐夺取上洛,占据武关,重新将其并入了京兆郡。   出武关,即为南阳郡,早有一军在此守候,原来是桓温提前得知消息,派遣鹰扬将军周楚率军前来相迎,沿途护送桓熙。   毕竟南阳新定,又有姚襄占据洛阳,不得不小心一些。   先发一个小章过渡一下,接下来视角将会重新放在南方。 第74章 雍州侨民   桓熙与周楚也算旧相识了,当初周楚跟随其父周抚前往江陵拜谒桓温,被留在了桓温的幕府,与桓熙共事。   故友重逢,周楚在礼节上拘束了不少。   “末将拜见世子。”   桓熙虽然受封京兆郡公,但对于桓温的僚佐来说,称呼世子更为妥当,这代表了桓熙是桓温基业的继承人。   “一别数载,想不到元孙(周楚)越发威武雄壮,颇有周刺史之风。”   桓熙笑着将周楚扶起,不论二人的私谊,就冲着他父亲周抚为桓氏镇守蜀中数年,兢兢业业,桓熙也不能待慢了他。   二人寒暄过后,始终寸步不离,跟随在桓熙左右的邓遐这才凑上了话:   “元孙,不知叔父身体近来可好?”   原来,邓遐之父邓岳曾与周抚一同在王敦麾下效力,王敦兵败后,二人一同躲藏,周抚的弟弟周光打算捉拿邓岳领赏。   周抚一气之下,与邓岳结伴投奔蛮王向蚕,直到朝廷大赦,这才重新出仕。   实际上,周抚的身体也是桓熙所关心的问题,他注视着周楚,周楚笑道:   “家父远在蜀中,而我又在荆州效力,已有数年不曾与他相见,不过听说家父一顿能吃一斗米、五斤肉,想来身体还算硬朗。”   桓熙庆幸道:   “如此甚好,若无周刺史,蜀中哪得清平。”   周楚连连摆手:   “世子谬赞,家父在信中常说,他只是萧规曹随,蜀中能够大治,此皆世子之力。”   三人在一起说了好一会话,队伍这才重新出发,桓熙不再乘车,改为骑马,周楚、邓遐一左一右,稍稍落后些许,不敢与他并驾齐驱。   途中,桓熙孜孜不倦的向周楚打听着南方的消息,虽然他也一直在与郗超保持通信,但书信往来,终究不如耳闻细致。   在桓熙北伐的日子里,南方发生许多大事,譬如振威护军萧敬文叛变,趁着桓熙入关,而周抚亲率将士坐镇益、梁边境的机会,企图攻杀征虏将军杨谦,占据益州。   好在周抚早有防备,桓熙邀他出兵时,曾在信中言之凿凿,断定萧敬文有反骨,提醒周抚多加防备。   最终,萧敬文计划失败,被杨谦所杀,传首建康。   周抚不知道桓熙怎么就能通过当日在成都的匆匆一面,断定萧敬文有异心,只是相较于桓熙如今取得的成就,这点识人之能,倒也不甚出奇。   如今,周抚正在益州为桓熙招揽獠人北上,移民梁州,但还是收效甚微,毕竟益州同样也是地广人稀,现今也正在推行均田令。   荆州没有均田的基础,但益州有,既然在蜀中就能分到田,谁又愿意千里迢迢赶赴梁州。   桓熙此时也对獠人北上不抱期望,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在荆州招募些民众随他返回雍州。   队伍沿途经过南阳、博望、新野,来到汉水之滨。   桓熙并未直接在江北坐船,沿江而下,直驱江陵。   他渡江来到襄阳,特意在城中歇脚,要留宿一宿。   听闻桓熙入城,全城百姓蜂拥而至,争相一睹这位年轻诸侯的风采。   桓熙收复关中,对于襄阳百姓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   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大量的北方百姓,携家带口,逃难到了南方。   东晋朝廷于是在各地设置侨州、侨郡,用以安置移民。   而襄阳郡,正是此前的雍州。   如今桓熙收复关中,襄阳郡自然重新并入荆州,但关中的侨民,依然生活于此。   他们,也正是桓熙此行的主要目标,就是为了把这些侨民带回去。   桓熙亲切的与街道两侧拥挤不堪的人群挥手示意,邓遐绷紧了神经,与周楚一左一右护着桓熙,唯恐出现刺客。   好在桓熙前来襄阳,也只是临时其意,即使有人谋刺,面对突发状况,仓促之间,也难以制定行之有效的计划。   桓熙下榻驿馆之后,便深居简出,不再会客,只是抽时间接见了襄阳太守。   桓温统治荆州数年,这些官员,与其说是朝廷命官,倒颇有几分桓氏家臣的模样。   驿馆的护卫工作则尽数交给了周楚,至于跟随他南下的一千将士,则被桓熙放了假,任他们在城中寻欢作乐。   这一千将士属于战兵的行列,不仅有军饷、良田,更因为连番大战,而受到了重赏,腰缠万贯倒不至于,但也颇有家资。   正所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虽说家人早已随军迁徙到了关中,但邻里还在,亲朋旧友也都在荆州。   为了在人前显摆,自然不会吝啬采买。   桓熙此前没给到他们采买的机会,就是要等来到襄阳。   随着一千将士涌入襄阳,极大的刺激了城中消费,在他们大撒币的同时,总会有许多雍州侨民向他们打听家乡的情况。   这时候,总会有人大肆鼓吹在北方的生活,尤其是土地政策,这些战兵都是这一政策的直接获益者,他们被授予的田地,也都是最肥沃的。   当然,他们作为脱产战兵,自己是不种田的,要么转租出去,要么交给家人耕种。   桓熙只是禁止公田买卖,却允许转租田亩。   雍州侨民们听说家乡的具体情况,对比自己在襄阳的生活,大量无地的侨民回乡想法越发强烈。   桓熙索性在襄阳留下一名书吏,开设办公点,为有意愿回去北方的侨民详细介绍如今关中的情况。   只是他并没有立即鼓动侨民离开,无论如何,这件事也要与桓温商量。   毕竟自商鞅确立户籍制度以来,除非是统治秩序遭到严重破坏,否则民众是不被允许自由迁徙的。   要想带走这些雍州侨民,必须征得桓温的同意。   桓熙仅仅在襄阳停留了一日,离开时,最不舍的就是襄阳城里的酒家、妓坊。   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遇到这样富得流油的军队。   将士们不单单是在襄阳吃喝嫖赌,他们也采购了不少的货物,为此,桓熙不得不再找来两条官船,用以承载他们采购的财货。   船队顺江而下,直驱江陵。   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大概在十二点前,昨天凌晨五点睡,今天就开始喉咙干痛,睡了一个下午才缓过来。 第75章 家人重聚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六月十二,一辆马车载着桓温夫妇出城。   他们昨晚收到的消息,长子桓熙将于今日正午时分抵达城外渡口。   桓温并没有携带将佐同行,他们一家久别重逢,又怎能让外人在旁叨扰,因而将佐们都在征西大将军府等候。   但随行的卫队却是没有少带,如今司马昱、殷浩在江东一手遮天,桓温与他们的矛盾越发激烈,私底下已经水火不容,只不过没有桶穿明面上的窗户纸罢了。   值此局势紧张时刻,自当小心为上。   马车颠簸,司马兴男狐疑的打量着桓温,质问道:   “老奴,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又做了亏心事。”   桓温闻言一怔:   “这话从何说来。”   司马兴男自顾自地道:   “过去熙儿前来江陵拜谒,从未见你出城迎接,今日为何主动要与我同行。”   说着,司马兴男凤眉一皱:   “说!是不是又有什么事非得熙儿为你求情!”   桓温大呼冤枉,他解释道:   “熙儿也是我的儿子,如今他为国家扩土千里,收取关陇,我为人父,安能无动于衷。”   司马兴男将信将疑,但苦于没有抓到桓温偷腥的证据,也只得放过此事。   桓温对于自己这位妻子,实在无可奈何,自己之所以能够发迹,多有她的帮助,因而面对她,总是英雄气短。   但偏偏司马兴男极有分寸,在外人面前总会为桓温留足面子,只有在家时,才会蹬鼻子上脸,咄咄逼人,久而久之,桓温也习惯了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   马车来到渡口,卫士已经在清场,驱赶着百姓离开,虽然此举有扰民的嫌疑,但相较于桓温夫妇以及即将抵达的桓熙的安危,孰轻孰重,自有分晓。   司马兴男走下马车的时候,渡口已经空旷,她望着奔涌的江水,心心念念的只有她最疼惜的长子。   不久,一艘大船从浓浓的江雾中驶出,甲板上迎风站立的,正是司马兴男日思夜想的桓熙。   大船还未靠岸,桓熙就在甲板上兴奋的挥舞着手臂,朝司马兴男喊道:   “大长公主!伱可识得关陇之主!”   司马兴男眼中带泪:   “识得!识得!那关陇之主,正是老身的孩儿!”   船只尚未停稳,桓熙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将压抑已久的思念尽数化作泪水,与司马兴男抱头痛哭。   桓温望见这一幕,只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咳咳!”   桓温干咳两声,试图引起他们母子的注意,司马兴男不悦道:   “患了风寒就去治病,在这里咳个什么劲,我儿舟车劳顿,身体虚弱,莫要将病传给了他。”   桓温无语至极,反倒是桓熙勒起袖子,鼓起手臂上的肌肉,笑道:   “母亲,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你看孩儿现在的身体,也不比军中将校差。”   司马兴男乐呵呵道:   “是极,是极,我儿身强体壮,是长寿之人。”   桓熙收下袖子,又向桓温躬身行礼:   “孩儿拜见父亲。”   桓温将他扶起,仔细打量后,抚须笑道:   “你在关陇的所作所为,为父都听说了,不错,做得好。”   桓熙还没回答,只见司马兴男得意道: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熙儿,过几天随为娘去一趟建康,为娘带你探亲访友。”   她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就盼望着带上儿子回去炫耀。   这一次桓温可不惯着她:   “胡闹!如今建康危机重重,岂是熙儿能去的。”   桓熙也附和道:   “母亲,建康如龙潭虎穴,孩儿不可亲往,倒是母亲何时想念建康人物了,随时可以探访亲友。”   桓温、桓熙父子去建康有危险,但司马兴男却很安全,毕竟也没有人敢于伤害这位天子的大姑母,即使制住了司马兴男,莫非还能让桓温、桓熙父子俯首听命。   司马兴男自知理亏,也没再提。   桓熙与一众弟弟、妹妹们打过招呼,就被桓温夫妇挥手招上了马车。   一家三口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司马兴男长叹道: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熙儿,你如今都十九岁了,那李媛也进了你屋里好几年,怎么就始终不见动静。   “我看那李媛娇柔体弱,也没个宜子之相,你也该早作打算。”   桓熙宽慰道:   “母亲尽管放心,孩儿此来,是要与令姜完婚,如今已经留人为我寻访美女,孩儿回到关中,自会广纳侧室,繁衍子嗣。”   司马兴男大喜,她就担心自己儿子是个死脑筋。   哪知桓温却哼道:   “若那谢令姜是个妒妇,你这盘算岂不落空。”   司马兴男勃然大怒:   “她能高攀我家熙儿,那是她的福气,岂能不知珍惜。   “莫忘了,七出之条,可有一个妒字。   “她若敢阻挠我家熙儿纳妾,熙儿,你就将她休了,为娘再给你选聘一门良缘。”   桓熙瞠目结舌,桓温恼道:   “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   司马兴男自知失言,她倒打一耙:   “好啊!老奴!你果真是要纳妾,这才拿话来刺我!”   桓温赶忙辩解,桓熙注视着母亲的无理取闹,以及父亲处处娇惯着她,只觉得分外温馨。   他认真道:   “母亲,孩儿此生,势要娶令姜为妻,还请母亲为我将她接来江陵完婚。”   司马兴男故作伤心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听人说,有的人娶了媳妇,就会忘了娘,起初我还不信,如今为了她,你居然都支使其为娘了。”   桓熙见状,从怀里摸出一个首饰盒,笑道:   “母亲寿辰,孩儿远在陇右,没来得及回来,此番南下,特意为母亲准备了朱钗,还望母亲能够喜欢。”   司马兴男转怨为喜,甚至没有打开首饰盒,就已经眉开眼笑:   “熙儿,你且放心,为娘还等着在你婚后抱孙子,可比你还要着急呢。”   桓温见到这一幕,无奈摇头。   儿子都快成亲了,自己这刁蛮任性的妻子,还是年少时的脾气。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主要是凌晨五点才睡,很困,所以拆成三章,写一章,睡一下。   明天不会再这样了。 第76章 父子交易(3000)   车队停靠在征北大将军府外,桓温、桓熙先后走下马车,丝毫不曾察觉,后方的一辆马车中,正有一道嫉恨的目光注视着二人。   桓济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起初,他与兄长桓熙的感情是极好的,二人都不受父亲的喜爱,可谓是同病相怜。   然而,自从桓熙展现才能以来,就此一飞冲天,对比他在人前人后的风光无限,将满十八的桓济至今尚未出仕,心里又如何好受。   桓济当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觉得是父亲偏心,如果也能对他委以重用,自信做得不会比大哥差。   “二兄,为什么父兄不随我们回府。”   车厢内,桓温第四子桓祎疑惑道。   桓温五名嫡子中,除桓熙以外,都没有什么才能,其中,以桓祎最为愚钝,甚至分不清豆子、小麦。   惹得桓温时常抚膺长叹,他能养育出桓熙这样的儿子,居然也有桓祎这样的蠢物。   桓济历来是瞧不上这个四弟的,他对自己才能的自信,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参照桓祎而来。   “往后出门在外少说些话,以免遭人耻笑。”   桓济训斥道。   父兄摆明了是要去接见将佐,四弟居然还能问出这等蠢笨问题。   桓祎委屈的应了一声,乖乖闭上了嘴。   马车重新开动,桓济放下了车帘,无人知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桓熙又是何等敏锐的人物,此前在码头与二弟见面时,对方眸子里的疏远之意,就让他瞧了个透彻。   推己及人,如果是自己,恐怕也得为兄弟间天差地别的待遇而心怀怨恨。   步入府门,桓温见桓熙心不在焉,问道:   “熙儿,你在想些什么?”   桓熙回过神来,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桓温也并未追问。   父子二人来到前厅,江陵城里的将佐们早已等候在此,郗超也在人群之中。   桓熙只是朝郗超眨了眨眼,并没有别的亲密举动,他很得体的接受了众人的拜谒。   前来拜谒的军府将佐之中,并没有王坦之的身影,所谓,合则聚,不合则散,王坦之自觉与桓温的志趣并不相符,早已离开了幕府,如今在会稽王司马昱的府中任职。   只是,王坦之虽然去了建康,但并不代表留下的人就都是桓氏死忠。   如记室参军袁宏、别驾习凿齿等人,都在反对桓温逼迫朝廷。   说到底,桓温与桓熙不同。   桓熙是在北方另起炉灶,重用的也是王猛、权翼、邓羌这样的北方人士,而武将如邓遐、沈劲也都是叛臣之子,他们对晋室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因此,也并不关心桓熙是否遵奉晋室号令。   但桓温却不同,他的基本盘在南方,就必须与江南士族合作。   也是因为顾及这些人的反应,而不能对朝廷逼迫过甚,以至于眼见北方纷乱,却受制于朝廷,无法出兵,只得眼睁睁看着殷浩败坏国家大事。   将佐们告退之后,前厅只剩了桓家父子,桓熙也终于找到机会与桓温说起移民一事:   “父亲,如今关陇虽定,但沦落胡尘数十年,早已残破不堪,孩儿觉得,是否应该让雍州侨民各归原籍。”   桓温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是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为父听说你与凉人休战,向张重华索要了二十万石粮食、三万匹军马?”   桓熙闻言,心里一咯噔,顿感不妙,桓温定是看中了自己的军马,可这种事情又瞒不过,只得坦白道:   “是有这么回事,孩儿南下之前,桓伊命人快马来报,粮食、军马都已经送到了秦州。”   果然,桓温云淡风轻道:   “粮食你自己留着,可为我把军马运来。”   桓熙哪还坐得住,他知道桓温缺马,但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桓熙噌的一下子站起来,诉苦道:   “父亲,孩儿此前驰援潼关,军马死伤大半,就等着这些军马运抵雍州,恢复骑兵战力,况且,镇守北方,军中岂能无马。”   桓温稍作沉思,也觉得桓熙所言有理,于是退让道:   “既然如此,我为伱留下一万军马,其余悉数为我送来,可好?   “我为你算过了,你麾下有五千骑兵,虽说此前折损了大半军马,却还有剩余,如今再留下一万匹,足以供应一人三骑。   “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既然想要人口,自当割舍军马。”   桓熙倍感无奈,自己在打桓温治下人口的主意,不曾想,老父亲也在惦念着他的军马。   但只留下一万匹马,属实是少了,桓熙讨价还价道:   “父亲,这三万匹马中,有四千匹母马以及一千匹尚未去势的种马,孩儿准备留作繁衍,孩儿愿意与父亲平分军马,还请父亲宽许。”   军中战马历来是要被阉割的,这样做可以减少战马雄性激素的分泌,降低其性欲和雄性行为,使其更容易受到训练和控制。   至于四千匹母马、一千匹种马则是桓熙特意向前凉要来。   桓温也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江南的条件,不适合马匹繁育,如果桓熙能在关中大兴马政,将来自己又何愁没有足够的军马驱使。   他点头应允道:   “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办。”   三言两语间,桓熙损失了一万五千匹军马,但这也是他们父子交易的条件,桓熙提醒道:   “父亲,移民之事”   桓温笑道:   “为父准了。”   军马对于桓温来说是稀缺资源,但人口就不是,光是荆州就有不下四十余万户,接近桓熙治下之民的倍数。   况且,肥水不流外人田,说到底,二人也是父子,桓熙在关中面临的人口困境,桓温并非不知道,既然从桓熙手中撬来了一万五千匹军马,自当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桓熙却已经不满足于雍州侨民,在江南,人口哪有战马精贵,襄阳郡的雍州侨民,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两万户,怎能弥补得了桓熙的损失。   “父亲,孩儿还想在荆州招揽部分流民。”   桓温闻言皱眉道:   “连带雍州侨民,你想带走多少人口?”   桓熙大着胆子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户。”   桓温并没有立即拒绝,桓熙见状,赶忙趁热打铁:   “父亲,孩儿带走五万户,并不等同于父亲就损失了这些人口,他们在北方,还是得为我们桓氏缴纳赋税,听从征调。   “我们父子本为一体,荣辱与共,若是关中人丁兴旺,得以复兴,父亲也将因此受益。”   尽管桓熙说得诱人,但实际上,桓温对于雍、梁、秦三州是插不上手的,这一次,若非桓熙有求于自己,只怕也不会轻易让出军马。   二人的势力,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进行了切割。   纵使是父子,也得明算账,桓温沉吟道:   “三万户,为父许你从荆州带走三万户。”   桓熙大喜,之前开口五万户,不过是漫天要价,桓温怎么可能准许他带走这么多的人口。   毕竟桓温截留赋税,人口少了,军府的收入也会相应锐减。   如今得了三万户,足以使他欣喜,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关中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桓熙唯恐桓温反悔,赶忙拜谢道:   “孩儿多谢父亲!”   桓温挪揄他:   “现在可高兴了,方才不过是要了你一些军马,就向我苦着一张脸。”   桓熙嘿笑道:   “孩儿家底薄,哪比得上父亲兵强马壮,自当锱铢必较。”   由于桓温还有公务处置,桓熙并未久作叨扰,他离开军府之前,又去了郗超所在的厢房,书吏们识趣的告退。   郗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我还以为世子有了王景略(王猛)辅佐,就将郗某忘在脑后。”   郗超虽然人在江陵,但一直有关注北方的消息,桓熙有多么重视王猛,他也略知一二。   桓熙随意坐下,不拘礼节的摆摆手,说道:   “你我之间,就不用说些这种话了,有谁不知道,你郗景兴才是我桓熙最亲近的心腹。   “王景略虽有大才,但在桓某心中的地位,又怎能与景兴相提并论,我与景兴,不仅是府主与僚佐的关系,更是一直将你视为挚友。   “也就是景兴如今在父亲的幕府任职,若是去了雍州,我对景兴的礼遇,必然更胜王景略。”   在北方时,一口一句先生,来了南方,仗着此间没有外人,倒是直呼起了王景略。   不过,郗超对此大为受用,实际上,他也不是真的要与王猛争宠,这些年,他在征西大将军府可谓是如鱼得水,桓温对他言听计从,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又怎会有闲心为了桓熙与王猛的亲密关系而耿耿于怀。   桓熙与郗超分享着离别后的一些经历,但郗超还是有意无意向桓熙打听起王猛。   他对王猛还是存在着许多的好奇,桓熙也不隐瞒,将王猛是如何殚精竭虑,为自己治理关陇一一告知郗超。   郗超感叹道:   “不想,寒门竟也有如此贤士。”   当然,最让郗超赞不绝口的,还得是王猛激励将士所用的两条流言。   还有一章,跟编辑商量过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下周上架。 第77章 亲戚情话(3000)   桓熙离开军府,便在着手安排信使快马前往关中,总得让王猛提前做好准备,以安置之后将会被迁徙而去的三万户荆州百姓。   至于派人四处宣扬北方的土地政策,以招揽南方无地之人,自不必赘述。   有道是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底下人的辛苦与桓熙关系不大,至少他为这些人留下了奖励机制,根据他们招来的人口数量,发放奖赏。   这无疑极大的刺激了办事人员的积极性,南郡周边的郡县,乡下田野间,总能看到桓熙派出的使者在那不厌其烦的宣读政策,这也成了荆州一道独特的风景。   荆州民众蜂拥而动,一夫一妻一百二十亩的田地,只收你三石米的租税,谁不动心。   尤其是在人口稠密,而士族兼并土地严重的江南地区。   每天都有大量无地之人、为人佣耕之人向当地宣读政策的使者报名。   但桓熙也不是什么人都要,桓温只准他带走三万户,可其中却有很多门道。   晋朝以16岁至60岁为全丁,即16岁成年。   商鞅在变法中两次颁布分户令以来,历代王朝基本都在沿用这一政策。   只要户口数多了,财政收入自然而然也会增加。   晋朝法律约束不了士族,但还是能够管住平民。   因此,只要家中小孩未满十六岁,哪怕生养了六七人,那也是被算作一户。   而桓熙招揽荆州民众,就是秉持两个标准,要么家中多子多女,要么子女临近成年。   桓温自然知道桓熙的心思,但也没有阻止,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桓熙给了他一万五千匹军马,解决了他将来北伐,军中缺少骑兵的燃眉之急。   桓熙并没有超出自己给他设定的框架,桓温便也听之任之。   当然,桓熙招揽无地之人,也并非没有引起反对的浪潮,对于荆州士族来说,少了三万户无地之人,他们兼并的那些土地又给由谁来耕种,总不能让贵族老爷们自己下地吧。   今日桓熙迁三万户,明日再迁三万户,纵使荆州户口殷实,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因此,不少高门纷纷找到桓温,即使不能阻止,也得让他知道荆州士族的态度,不能任由桓熙肆意掠取本地人口。   桓温被扰得不厌其烦,只得做出承诺,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士人们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就在贫民招募活动如火如荼进行之时,桓熙的婚礼也在筹备之中。   此前,司马兴男已经乘船去了建康。   对于司马兴男来说,此行可不只是为桓熙接来谢道韫以及李媛的父母,她还得在亲朋旧友面前出些风头,因而不避舟车劳顿,亲自前往建康。   桓温、桓熙父子对于司马兴男的安危倒也没什么顾虑,毕竟这几年里,桓温表现的也算克制,甭管做了多少准备,只要朝廷一发诏令,便会立即退兵。   在彼此能够维持表面和睦的情况下,司马昱得是有多愚蠢,才会拿天子的姑姑,自己的侄女作要挟,与桓温撕破脸皮,给到他出兵的借口。   大丈夫何患无妻,汉高祖连自己父亲的生死都表现得不甚在意,只有项羽才会为了虞姬之死而意志消沉。   建康,五马渡口。   司马道福遵奉父命前来迎接堂姐,她坐在车厢里,用手撑着下巴,思量着自己未来的如意郎君,应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敢奢求如同桓熙一般惊才绝艳,但至少也该自有他的名士风范。   司马道福年仅十四岁,她如今思考婚姻大事并不算晚,晋武帝为了鼓励生育,就曾颁布一道诏书,女子年满十七尚未成婚,就得向国家交纳一笔罚金,总计为600钱,大概是一个成年男子一年的口粮。   对于贫苦家庭来说,不可谓不重,因而,女子十四五岁成婚,也是常有的事情。   正当司马道福浮想联翩的时候,马车外的婢女提醒道:   “郡主,船只要靠岸了。”   司马道福应了一声,款款走下马车,冲着下船的司马兴男行礼道:   “道福见过大长公主。”   会稽王司马昱是晋明帝司马绍的异母弟,司马兴男与司马道福自然是堂姐妹的关系,二人常有往来,彼此也熟络,司马兴男笑道:   “又是道福前来迎我,实在辛苦了。”   二人进到车厢,司马兴男仔细打量着司马道福,一段时日不见,自己这位堂妹倒是出落得越发靓丽,司马兴男问道:   “道福如今是否许了人家?”   司马道福闻言脸颊微红,低头回道:   “父王公务繁忙,尚不曾为我择婿。”   司马兴男不悦道:   “叔父怎能如此糊涂,婚姻大事,事关女子终身幸福,居然不闻不问,莫非真得将道福拖成了老姑娘,才着急忙慌将你嫁人。”   对女怨父,本是无礼举动,但司马道福也知道自己这位堂姐是个什么性子,况且她又是在为自己说话,只得垂首不语。   却不知司马兴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如今桓熙即将与谢道韫完婚,也该考虑桓济的婚事了。   虽然桓济资质平庸,不受桓温待见,但在母亲眼里,那都是她诞下来的骨肉,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亲疏之别。   只不过是桓熙这几年为她挣了许多脸面,因而让司马兴男更为看重长子。   既然桓济注定在仕途上不能得意,但他毕竟是桓温、司马兴男之子,能够配得上他身份的女子并非没有,但正在适婚年龄的,注定不会太多。   至于桓济与司马道福还隔着一辈,桓熙不也要称呼谢道韫为表姨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自打有了这份心思,司马兴男看待司马道福,是越看越觉得喜欢。   司马道福并不知道司马兴男的盘算,她问道:   “大长公主,入城之后,是先往台城,还是径直回府?”   司马兴男暂时将撮合二人的心思放在脑后,笑道:   “往台城去吧,先去拜谒天子、太后再说。”   建康,台城,说是太后临朝称制,但国事全都交由会稽王司马昱在处置,除非是有朝议召开,否则褚太后平日里也算清闲。   听说司马兴男在殿外候见,褚太后立即让人将她迎进来。   “大姊许久不来建康,朕还以为你都忘了有这门亲戚。”   褚太后幽幽道。   司马兴男笑道:   “我倒是想要与陛下作伴,只是我家那老奴实在不让人省心,还得我看管着他。”   褚太后忍俊不禁。   桓温惧内,可谓人尽皆知,堂堂征西大将军,一方诸侯,壮着胆子藏了一名外室,还被司马兴男将人送走,日子过得实在憋屈。   褚太后吩咐内廷女官道:   “大长公主既然来了台城,还不速速去将天子请来。”   女官应声告退,司马兴男趁着这个空当,向褚太后说起了此行的来意:   “我家熙儿前些时日回了江陵,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正当与谢氏完婚,只是他又央着我将归义侯(李势)一家接去,老身实在禁不住他的请求,只得答应下来。   “老身受人之托,只得厚颜请于陛下,还望陛下成全。”   李势为政暴虐,在蜀地不得人心,并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既然司马兴男开了金口,褚太后又怎会拒绝,自是许了这个人情。   一旁的司马道福听得桓熙的名字,不禁心神动摇。   当初桓熙来到建康领取梁州刺史的告身时,她远远望见过对方,那丰神俊朗的模样,也曾点缀过少女的梦。   其实又何止是司马道福,偌大的江南,嫉恨谢道韫的名门闺秀,又何止是一两人而已。   建康城中有名的才女张彤云,就曾立志要寻一位才气能与桓熙比肩的夫君,但是蹉跎数年,一无所获,最终在父兄的逼迫之下,嫁去了顾家。   这年头的女子,婚姻哪能自己做主,自当为了宗族利益而联姻。   小皇帝司马聃被带来了偏殿,与过往不同,他对这位姑母,不再像过去那般亲近。   毕竟八岁的小孩,多少也懂了世事,知道姑母一家是自己皇位最大的威胁,却偏偏又没有城府来隐藏自己的心思。   陪着姑母不冷不淡的说了几句话,司马聃就借口课业尚未完成,告辞离去。   褚太后看着小皇帝离去的背影,为他开脱道:   “天子近来课业繁重,因而精神不佳,还望大姊莫要往心里去。”   司马兴男又怎会与年幼的侄儿置气,二人又重新说起了彼此的生活。   褚太后虽然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可困居深宫的她,又何尝不羡慕司马兴男生活中的快意、洒脱。   毕竟褚太后如今也才二十七岁。   她二十一岁守寡,又得拉扯着年幼的天子,既要重用司马昱对抗桓温,也得防着司马昱自己做了皇帝,这些年来,实在过得不容易。   二人交谈许久,褚太后突然道:   “大姊,家父已经亡故,常言道,人死为大,不知能否让京兆郡公(桓熙)放过他?”   原来,褚裒羞愧而死后,桓熙那道请求朝廷将他治罪的奏表自然是不了了之,但桓熙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一道道的向朝廷上表,请求剥夺褚裒的追封,以此向北方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日上三江,下周五上架。   虽然不是第一次上三江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还愿意看我的小说。 第78章 妇人体面   司马兴男并不具备高明的政治眼光,她不能理解桓熙此举的背后深意,只觉得大家都是亲戚,正如褚太后所言,人死为大,又何必苦苦相逼。   实际上,不仅是司马兴男一人的看法,江南士族普遍对桓熙请求剥夺褚裒追封一事颇有微词,毕竟在他们眼里,褚裒谦让知退,是位真正的道德君子。   至于北方的二十万流民,他们若是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何至于‘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桓熙一早就看透了,要想实现心中的抱负,就不能与这些江南高门为伍,否则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扯你后腿,这才处心积虑赶走司马勋,举荐袁乔前往梁州,为自己铺路。   “陛下尽管放心,此事确是我家熙儿不知分寸,等老身回了江陵,定为陛下训斥他。”   面对褚太后的请求,司马兴男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褚太后急忙道:   “大姊切莫如此,京兆郡公若是遭了斥责,哀家岂不成了恶人。”   褚太后何尝不恼桓熙的行为,但她实在不想与桓熙结怨,虽说朝中如今有司马昱、殷浩对抗桓氏,但凡事总得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司马兴男叹息道:   “陛下仁善,熙儿要是知道了,也应该感恩戴德。”   褚太后命人递来笔墨,执笔私信一封,交付司马兴男:   “还望大姊为我将信转交给京兆郡公,相信京兆郡公定能明白哀家追念亡父的拳拳之心。”   司马兴男将信收好,这才告辞。   走出台城,跟在身后的司马道福不由感慨道:   “太后看似风光,实则殊为不易,背后的辛酸又有几人知晓。”   司马兴男对此很是认同,她颔首道:   “所以说啊,这女人,就得有丈夫、儿子作为倚靠,先帝早逝,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天子如今尚且年幼,太后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当然,如果没有桓温、桓熙父子割据一方,威逼朝廷,褚太后其实也没必要这般委曲求全。   司马兴男说这话时,带有几分沾沾自喜,她虽然不是天下间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却是最不能得罪的女人,没见褚太后都得一口一个大姊,小心地捧着自己。   司马道福又何尝不羡慕她的风光,诚如司马兴男所言,女人出嫁后,体面都是丈夫、儿子给的,若是丈夫、儿子不争气,回了娘家都得遭人白眼。   “但愿我也能与大长公主一般,嫁得如意郎君。”   司马兴男一听这话,准备在离开建康之前,找叔父司马昱商量一下桓济与司马道福的婚事,她越瞧司马道福越是中意。   “郡主若是有暇,不妨与老身去一趟谢府。”   司马兴男提议道。   司马道福此前在殿上听说了她的来意,当然知道司马兴男要去谢府作甚,她本意是不愿去的。   就连听到谢道韫的名字,司马道福都觉得生厌,又何况是与她当面。   但既然司马兴男发了话,司马道福也不好拒绝,只得应道:   “大长公主有请,我又怎能推辞。”   二人上到马车,直奔乌衣巷,城中的道路不同于外边的官道,甚为平整,倒也少了颠簸,来到谢府大门外,正赶着顾家新妇回娘家。   张彤云看着带有南康大长公主标识的马车,也明白司马兴男此番定然是要来接亲,毕竟桓熙与谢道韫的婚期早就定在了这一年,张彤云不由一阵恍惚,她又回忆起了与桓熙并不多的交集。   “阿妹,在想什么咧,父母都在府中等你,还不快快随我进门。”   张玄不知张彤云的心思,催促道。   张彤云幽幽长叹,纵使情根深种,但自己已为人妇,今生又哪还有缘分,只能乞求来世能早些与他道出心中的情意。   张家兄妹入府不久,谢家母女听得府中管事通禀,得知司马兴男造访,急急忙忙出门相迎。   “老身拜见大长公主,拜见郡主。”   “小女子拜见大长公主,拜见郡主。”   别看司马兴男在桓温父子面前扬言谢道韫高攀了自己儿子,若没有妇德,就得让桓熙将她休了。   实际上,她对这个准儿媳倒是挺满意。   陈郡谢氏有谢尚坐镇豫州,贵为一方诸侯,又是太后的母族,门第自然差不到哪去。   而谢道韫自身更是才名远扬,让多少江东文人自愧不如。   这样的儿媳迎进家门,同样也能给夫家长脸。   众所周知,司马兴男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她先将谢母扶起,二人也是老相识了,当初谢奕在桓温幕府担职时,二人就常有往来。   随即又打趣谢道韫,挪揄道:   “这大长公主的称呼,令姜是得多喊上几声,等过上几日去了江陵,就得改口了,再称呼我为大长公主可就不合时宜啦。”   言下之意,众人皆知,谢道韫羞红了脸,纵使机敏如她,在这种场合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谢母惊喜道:   “伯道(桓熙)这是回了江陵?”   与丈夫谢奕对待这门婚事的态度不同,谢母是巴不得他们二人早日完婚,毕竟像桓熙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也不瞧瞧光是这建康城里,嫉恨自己女儿的名门闺秀就有多少。   司马兴男颔首笑道:   “正是专程从长安回来,要与令姜完婚。   谢道韫闻言,又羞又喜,她还以为桓熙有李媛作伴,都快忘了自己这位未婚妻。   司马道福偷偷打量着谢道韫,并不觉得对方在相貌上能胜过自己,也就五五开吧,怎么桓熙就偏生看上了她,早早许下婚约。   司马氏姐妹跟随谢家母女入府,谢奕虽然与桓温旧友生隙,但还是露了面,也答应了将谢道韫送去江陵完婚的要求。   两年之期已到,他也没有借口再拖延下去。   毕竟桓熙尊重谢道韫,尊重谢家,至今没有再纳其余侧室,谢家也不能不知好歹。   只是谢奕借口抱病在身,自己就不去江陵了,只让谢母带着一众儿女前去送婚,显然是打定主意,不愿再与昔日的好友再见。   还有一个四千字的大章,晚上发。 第79章 错点鸳鸯(4000)   司马兴男在建康逗留了三天,期间在公主府大宴宗女命妇,耳边充斥着听不腻的恭维、奉承。   普天之下,哪个女人又不羡慕司马兴男。   未出嫁时,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夫家既有这等势力,还能将丈夫管得死死的。   离开之前,司马兴男特意去了一趟会稽王府。   “王叔,我看道福也到了婚嫁年龄,不知王叔可有心仪的后辈?”   司马兴男在寒暄过后,径直问道。   司马昱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坦诚道:   “进来公务繁忙,不曾留心。”   司马兴男赶忙道: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足为道福良配。”   司马昱疑惑道:   “哦?不知是何人,居然能被大长公主相中。”   司马兴男笑道:   “有道是举贤不避亲,正是我家次子,桓济。”   司马昱可不是司马兴男这种没有太多政治头脑的妇人,他很敏锐的察觉到这桩婚事所能带来的影响。   此前,司马昱听从殷浩的建议,以桓熙为征东大将军,册封京兆郡公,可不就是想要引起桓温对于桓熙与他并驾齐驱的不满,从而在内部分裂桓氏。   没想到,桓温、桓熙父子二人没有中计,司马兴男自己倒是递上了枕头。   司马昱强忍激动,问道:   “不知此事是大长公主一人之意,还是得到了临贺郡公(桓温)的首肯?”   司马兴男满不在乎地说道:   “家中之事,何须过问老奴,侄女我自能做主。”   司马昱大喜,当即应下这门亲事,甚至连生辰八字也不看,就着急与司马兴男立下婚书,唯恐桓温知道后,反悔这门亲事。   “郡主!喜事!天大的喜事!王爷为你找了一位如意郎君,是桓家的公子!”   婢女从前厅侍奉的奴仆口中得知消息,欢天喜地的跑回后院报喜。   司马道福闻言惊起。   桓家公子?莫不是桓熙!莫非他与谢道韫的婚事又出了岔子,所以堂姐来我家说媒来了!   “可是京兆郡公!”   司马道福迫不及待的问道。   婢女瞠目结舌,一时间不敢回答。   司马道福从婢女的脸色上瞧出了端倪,她倍感失望:   “快说!究竟是谁!”   婢女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是临贺郡公的次子.”   话未说完,司马道福已经发疯似的在屋里摔砸物件,弄得满地狼藉。   做不成桓熙的妻子,就得当他的弟媳?   司马道福很是不甘,实际上,桓济虽然才能不堪,但也生得仪表堂堂。   可偏偏有这么一位光芒耀眼的兄长作对比,就更显得他空有皮囊,腹内莽莽,十足像个草包。   司马道福在发泄过后,犹不解气,她匆匆去到前院,此时,司马兴男已经离开,只剩司马昱在那欣喜的看着新签下的婚书。   “父王!女儿不愿嫁给桓济!”   司马道福一进门,便向其父表明自己的立场。   司马昱闻言,脸色一寒,训斥道:   “婚姻之事,岂容你自己做主,我意已决,你愿意是要嫁,不愿也要嫁!”   司马道福含泪道:   “父王这是要逼死女儿!”   司马昱不受她的威胁:   “纵是死了,孤也会把伱的尸首送去江陵!”   此事至关重要,岂可因司马道福的喜憎而废止。   司马道福见父王连这么绝情的话都说得出,一时间泪如泉涌。   正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司马昱提醒道:   “明日大长公主就将回去江陵,其子将与谢家女完婚,你一同前去观礼,顺带拜谒临贺郡公,我听说其子桓济也是风度翩翩,论家世,论相貌,不会委屈了你。”   司马道福在门口站住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   “女儿的委屈,父王又怎能知晓。”   而此时的司马兴男,还不知道自己为桓温、桓熙出了多大的难题,她回到公主府,就迫不及待的给桓温写信,说起自己为桓济寻的这门好亲事,一并将褚太后的私信给桓熙寄了过去。   翌日,五马渡口,众人齐聚。   司马道福的眼睛有些浮肿,让司马兴男很是惊异:   “郡主这是何故?”   司马道福解释道:   “今早与父王、母妃分别,多有不舍,昨夜又耽搁了歇息。”   司马兴男恍然道:   “想必是王叔与郡主说起了两家的亲事,想当初,老身在出嫁前,也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说着,司马兴男回想起自己刚刚嫁入桓家的日子,脸上不禁浮现起甜蜜的笑容。   而不远处的谢道韫,也没比司马道福好到哪去。   她明白,自己在与桓熙完婚后,必然是要随丈夫移居长安,今后与父母、兄妹们难有再会之时。   谢奕虽然不愿去江陵,但还是专程前来送一送女儿,谢道韫在母亲的怀中哭成了泪人。   一旁的谢玄倒没有那么多的离愁,他反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江陵与桓熙相见。   少年人最是仰慕英雄,而桓熙的所作所为,倒也配得上英雄二字,他在伐蜀时与袁乔并列首功,如今又收取关陇,又如何不让谢玄推崇。   “阿姊,你莫要悲伤,等过上几年,我就去长安投奔你,也要闯出一番功名。”   谢道韫闻言,破涕为笑,唯有谢奕凝眉思索着这番言语。   谢玄与小皇帝司马聃同岁,都是只有八岁,但相较于司马聃,谢玄小小年纪,就已经在父亲、叔父面前展露出他的不凡之处。   谢奕虽与桓温不睦,但也觉得谢玄若能往桓熙麾下历练,将来必成伟器。   一番不舍的离别之后,司马氏姐妹、谢母及其子女纷纷登船,至于李势夫妇,则在昨天被随着书信给送走了。   荆州,江陵。   李势夫妇与书信一并送来了临贺郡公府,桓熙完成了对李媛的承诺,自然长舒一口气,立即派人将他们先行送去长安,与李媛团聚。   至于司马兴男的家书,则让桓熙大感头疼。   书房内,桓温拍案怒道:   “糊涂!愚妇!我就不该准她去往建康!   “自作聪明!惹出这等祸事,居然还在信中与我沾沾自喜,以为给济儿安排了一桩好婚事!”   桓熙在旁无奈叹气道:   “父亲,可还有补救之法?”   桓温余怒未消,哼道:   “事已至此,莫非还能悔婚不成。”   明明是自家上门求亲,如今又反悔这桩婚姻,多少有点欺人太甚。   要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司马昱可不是普通的宗王,还是朝廷的辅政大臣,朝廷再怎么暗弱,也不能这般欺辱。   桓熙也知道悔婚是不可能再悔婚了,思来想去,终得一计,他提议道:   “父亲,关陇沦陷多年,胡风甚烈,文教未兴,我在北方缺人辅佐,不如在二弟完婚之后,将他们夫妇送往长安,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桓温闻言,双目一亮,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只要让桓济离开南方,处在桓熙的看顾之下,这桩婚姻对于桓氏来说,就没有太大的隐患。   桓温以手抚须,不由颔首道:   “嗯,济儿身为我桓家子弟,也该为家业出力,岂能终日游戏无度,只是他才疏学浅,不可委以重任,免得耽误了大事。”   其实就算桓温不提醒,桓熙也只打算在幕府给桓济安排一个闲职。   “孩儿遵命。”   父子二人议过此事,正当桓熙告辞离开的时候,桓温又叫住了他,神情尴尬道:   “方才为父一时气极,在言语上冒犯了你母亲,切记,此事不可传与外人。”   桓熙点点头,然后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户。”   这是在讨要封口费。   桓温脸色一变,怒道:   “那你尽管与她说去吧,休想以此为要挟!老夫就不信,你母亲还能生吞活剥了我!”   桓熙赶忙收回了手,笑道:   “父亲息怒,适才相戏耳。”   待他走后,桓温独坐书房,愤愤不平道:   “熙儿这孩子,在老夫面前是越发放肆,这事都得怨他那母亲,平日在家对我颐指气使,我哪还有做父亲的威严。”   当然,话是这样说,真要等面对了司马兴男,哪还有这股子硬气。   桓熙回到卧房,还在为错失五千户人口而惋惜。   许多真心话,都是借着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他是真的想要多从荆州带走五千户。   桓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正是一并被送来的太后私信,桓熙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不由赞道:   “人美,字也美。”   桓熙小心地裁开封口的火漆,看着信上的文字,褚太后的容貌跃然纸上,好似就在自己面前倾诉一个凄苦女子对亡父的追念,以及对他的恳求。   “罢了,当年太后为我与令姜赐婚,也算对我有恩,我又何必继续针对一个死人。   “况且,连上这么多道奏表,足以让北方汉人明白我的心意,常言道,过犹不及,也该就此打住。”   说着,桓熙正想将信烧毁,可信纸刚一靠近烛台,他又立即收了回来。   “这么美的字,烧了实属可惜,不如留着,时常观摩,想来也能增进我的书法功底。”   可桓熙有志于天下,又何曾真的在意过自己的书法高低。   即使真要练字,且不说与他同时代的书圣王羲之,就连常与他有书信往来的郗超,书法功底,也是褚太后难以企及的。   说到底,褚太后的书法,也只能称之为娟秀,难以登堂入室,怎么比得上郗超这样的书法大家。   将褚太后的私信小心收好,古人常说,见字如晤,桓熙自觉身为大晋忠良,也当时时拿出信件,瞻仰太后圣颜。   说起来,家里这辈分也着实乱,自己迎娶表姨谢道韫,如今桓济又将迎娶姨母司马道福,总不能再给其余兄弟也找一个姨吧。   与此同时,桓温也在派人通知兄弟,桓熙大婚,他们这些做叔父的自然得要出席。   其中,桓温二弟桓云为建武将军、西阳(今湖北黄冈)太守。   三弟桓豁起初在司马昱的幕府任职,但随着兄长桓温与府主司马昱的关系越发紧张,以患病为由请辞离去,如今尚未任职,与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名士一样,寄情于山水之乐。   当然,也是现在的局势能够容他放纵自己,真当桓温相招,桓豁还是得起复为兄长出力。   四弟桓秘在建康为秘书郎,为秘书署属官。   桓秘与桓温关系不睦,他自小就有才气,却不受兄长的喜爱,屡屡受其打压。   而与五弟桓冲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毕竟,凡事就怕对比,桓冲深受桓温的器重,再想到自己是如何的郁郁不得志,哪怕桓冲什么都没做,落在桓秘眼里,呼吸都是一种过错。   就如同桓济嫉恨桓熙能够独占父亲的宠爱。   桓温在给三弟桓豁的信中,还特意叮嘱他,要将长子桓石虔带来。   在一众侄儿中,桓温最喜爱三弟的长子,桓石虔年纪虽小,才十三岁,但自小就有胆气,加之弓马娴熟,料想将来定是一员勇将。   正当桓温正等着兄弟们带着子嗣前来江陵团聚的时候,司马兴男一行人也即将抵达江陵。   桓济不知从哪听来了风声,得知母亲给他找了这么一门好姻缘,属实是欣喜不已。   他暗暗思量道:   ‘父亲不愿意用我,莫非我还不能走岳父的门路。’   司马昱总揽朝政,料想为自己安排一官半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桓济觉得,只要有了展现才能的机会,父亲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因而,在得知母亲即将回到江陵,且有司马道福同行的消息,他按捺不住激动,一早就赶去了渡口等候,也是为了早些见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司马道福。   只是,任凭桓济将算盘拨冒烟,也想不到,桓温、桓熙这对父兄早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人生道路,他注定只能生活在兄长的羽翼之下。   桓熙出门稍晚了一些,一路上,以痴傻著称的四弟桓祎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不厌其烦的向桓熙问东问西,桓熙并没有鄙夷他智力低下,反倒觉得桓祎天真可爱。   毕竟只要有良好的引导,也不必担心他将来作奸犯科。   感谢书友20210930120326906的打赏。   桓熙、司马兴男母子肯定不会决裂,司马兴男与娄昭君不同,娄昭君怎么说呢,野心大了点,胡汉观念强了点,北齐乱成那样子,有她一口锅要背。   还有七天上架,等上架了,更新就会多起来,我现在开始攒存稿,争取能有一波上架爆更。 第80章 父子规劝(3000)   城南渡口,桓熙在向司马兴男、谢母阮容见礼后,上前一步握住了谢道韫的手。   “苍天可鉴,终于让我盼回了你。”   万千情意,都在此中。   众目睽睽之下,谢道韫虽然感到难为情,但还是没有挣脱,就这么红着脸,低下头来,轻轻答应道:   “道韫也在期盼着与桓郎重逢。”   二人这副模样,可谓羡煞旁人,但司马道福见着这一幕,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而更让她觉得厌恶的是桓济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照实来说,桓济相貌不差,但见过更好的风景,像司马道福这样的人,又怎么愿意将就。   终究是父命难违,身为宗女,就该为晋室出力。   正如司马道福母亲劝说的那样,至少她不用被送去北方和亲,就已经是万幸。   回城的马车上,司马兴男带着两名未来儿媳谢道韫、司马道福同车,为了避嫌,桓熙自然不能跟上去的,他索性抛下自家兄弟,与谢家兄弟们坐在了一块。   这是一个陈郡谢氏人才井喷的时代,上一辈的谢安、谢石等人自不必赘述。   年轻一代中,又有封(谢韶)、胡(谢朗)、羯(谢玄)、末(谢琰)四人齐名,才干最为卓越,以谢韶为首。   淝水之战就是谢安坐镇后方,谢石、谢玄、谢琰叔侄三人在前线指挥作战,与被迫降于苻坚的朱序等人通力合作的结果。   最终以8万人大胜前秦25万先锋大军。   当然,这一时期还没有封胡羯末的说法,谢韶如今才七岁,谢玄八岁,至于谢琰,甚至都还没有出生。   陈郡谢氏绝不仅仅只有封胡羯末,其余子弟不过是被他们的光芒掩盖,若是放在别的宗族,也是能够引起重视的青年才俊。   毫不避讳的说,桓熙之所以非得迎娶谢道韫,甚至不惜为此等她数年,对陈郡谢氏展示出足够的尊重,并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甘当舔狗。   说到底,在古代,政治人物的婚姻,在日久生情之前,又哪有爱情这种说法,无非是为了宗族利益、自己的利益而做出的选择罢了。   桓熙作为穿越者,当然知道,真正能够支撑起朝廷的,并非司马昱、殷浩,而是以谢安为代表的陈郡谢氏。   就连伟人都称赞,谢安一生有两大功绩,一为淝水之战,二为拖住桓温。   桓熙之所以执着于迎娶谢道韫,并非是一定要将谢安收为己用,而是如同司马昱嫁女,试图从内部分化陈郡谢氏,至少不能让他们所有人都跟着谢安一起匡扶晋室。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有的人期望留下忠贞之名,也必然有人想要成为新朝的外戚。   桓熙在马车里与谢奕诸子交谈甚欢,谢道韫的那些叔伯兄弟们没有过来,也不知是否为了避嫌,但能与谢玄重逢,听着他对自己的推崇与景仰,已经让桓熙满心欢喜。   “伯道兄(桓熙),我与父亲说过了,再过几年,我就去长安投奔你,在你帐下历练,到时候,伱可莫要闭门不纳。”   谢玄提前与桓熙打好招呼。   桓熙笑着答应道:   “阿玄若来,我必扫榻相迎。”   时人称赞谢韶为谢氏诸子中,最为优秀之人,这一点桓熙不敢苟同。   说穿了,这些有发言权的时人,都是士族,他们轻视武人,而谢玄最为卓越的却是军事才能,名落谢韶之后,多半缘于此故。   车队入城之后,先在谢府停下,这还是谢奕当初购置的宅院,谢母阮容知道女儿迟早是要来江陵与桓熙完婚,因此不曾出售,等将来大婚时,也能有个接亲的地方。   桓熙下车与谢道韫执手道别,不可否认,这段婚姻他的确别有目的,但相识的时间久了,牵挂的日子多了,对她的感情,也在心里生根发芽。   与谢氏众人别过,回到临贺公府,桓温早在门口候着。   “夫人旅途劳顿,甚是辛苦,不仅为我接来了亲家,更替仲道(桓济)许下一桩好姻缘,有如此贤妻,夫复何求呀。”   桓温眉开眼笑道。   旁人见了,还真以为桓温对桓济与司马道福的婚事甚为满意,更别说是没有多少城府的司马兴男了。   她得意的哼道:   “既然你心中有数,也不枉我辛苦付出,唉,若不是老身相夫教子,持家有道,龙亢桓氏又怎会有今日的风光。”   说着,将司马道福唤道身边,笑道:   “瞧瞧,多好的姑娘,还得是老身我眼疾手快,否则,指不定便宜了哪家的竖子。”   司马兴男可以不把桓温当盘菜,但不代表其他人不畏惧这位权势滔天的桓氏家主。   司马道福恭敬向桓温行礼,对于司马兴男一番话,适时表现出羞意。   那娇俏的模样,看得桓济一愣一愣。   桓温将众人迎回家门,让大家各自休息,只与司马兴男、桓熙一家三口去了书房,显然是有事要说。   书房内,桓温目视桓熙,希望他由来开口。   虽然在外人面前盛赞司马兴男给桓济找了一门好亲事,父子二人也有了善后之策,但总得让司马兴男自己明白,她到底闯了什么祸事,免得将来又犯这种错误。   桓熙朝桓温会意的点点头,他看向母亲司马兴男,正色道:   “母亲.你远道而来,想必还未用膳,孩儿这就去吩咐后厨为你准备些吃食。   “对了!父亲还有话要与你说,孩儿就不打搅了。”   司马兴男欣慰道:   “还是我家熙儿知道体贴为娘,快去吧。”   桓熙得了允许,不顾桓温惊诧的眼神,溜之大吉。   待他一走,司马兴男便催促道:   “说吧,老奴,究竟何事,这么急着将我带来书房,还要熙儿作陪。”   桓温小心地组织着语言:   “我与熙儿商量过了,想在济儿婚后,将他送去长安”   话未说完,司马兴男已经闹将起来:   “熙儿外镇,已经使我肝肠寸断,如今又要送走我另一个儿子,老奴!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好!好!好!都送走!歆儿、祎儿、伟儿也一并送走好了!   “正好使我思念成疾,香消玉殒,就没人碍着你纳妾了。”   说着,伸手便要去拔桓温的胡须、抓桓温的老脸。   桓温一手护须,一手护脸,连忙解释道:   “这怎么又说到纳妾了!我真没有这份心!老夫冤枉!都是熙儿的主意!是熙儿的主意呀!”   听得桓温叫冤,司马兴男这才住了手,她拉开门,本是要找人将桓熙叫回来,不想,桓熙就在门后附耳偷听。   “呵呵,母亲。”   桓熙尴尬地笑道。   司马兴男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硬给拽进了屋里。   房门再度被关上,荆益之主在庆幸保住了自己的胡须,关陇之主则在揉搓着他的耳朵。   二人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但不会对妻子、母亲逞那份威风。   司马兴男问道:   “熙儿,你父亲说这都是你的主意,是与不是?”   桓温紧张的看着桓熙,唯恐这小子不认账,好在桓熙还是自己担了下来:   “回禀母亲,是孩儿的主意。”   儿子不是丈夫,司马兴男并未急于发怒,她疑惑道:   “让济儿留在江陵不好吗?在你父亲的身边,也有他的用武之地。”   桓熙认真与她分析了这桩联姻可能带来的影响,当得知桓熙、桓济兄弟可能因此走向对立,司马兴男大惊失色:   “退婚!必须退婚,我们桓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桓温叹息道:   “这时候退婚,又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们,只怕会说熙儿从中作梗,破坏了济儿的姻缘,济儿也会因此生恨。”   司马兴男更是手足无措,她哭道:   “糊涂!都是老身糊涂呀!”   见她大哭不止,桓家父子赶忙安慰,只要将桓济带去了北方,就能将这桩婚姻带来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司马兴男也终于点头答应。   她抹着眼泪道:   “以后府上的大事,都由你们父子商量着拿主意,我是一个没有远见的妇人,不能再为你们增添麻烦了。”   桓熙颇为欣喜,哪知,桓温却道:   “夫人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不也说了么,我们桓家能有今日之盛,夫人相夫教子,持家有道,可谓是功不可没,怎可因此自暴自弃。   “我与熙儿都是要为大事奔波,无暇顾家,你要不管,这个家岂不是要跟着散了。”   司马兴男闻言感动不已,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从丈夫口中听到这么动人的情话了。   “熙儿,你去后厨替为娘催一催饭食。”   司马兴男想要支开桓熙。   桓温闻言,顿时一惊,心道:   ‘糟糕,用力过猛了。’   桓熙装作不知,他出门后,会心一笑,将在院中侍奉的奴婢尽数逐走,不许他们靠近。   自己则去往后厨,故意磨磨蹭蹭,让他们夫妻能多些亲近的时间。   想来,桓温也会感激自己的体贴吧,毕竟中年夫妻又能有多少动情的时刻。   桓熙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从后厨带去食盒,敲响房门,满面红光的司马兴男对厨子手艺赞不绝口,唯有桓温的双腿还在不住地打哆嗦。   下一章在晚上八点。 第81章 婚期将近   桓熙与谢道韫的婚礼已经定下了日期,就在八月十二日。   本就是一个吉日,婚礼之后,又是中秋,正适合远道而来的亲友共度佳节。   如今时候尚早,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筹备婚礼,通知亲友。   古人其实有婚前不能相见的说法,倒不是有别的忌讳,具体说来,只是担心新人私下见面,如果一方不满意,提出要解除婚约,定会伤了两家的和气。   因此,婚礼仪式中的却扇礼也被特意放在夫妻礼成之后,等去了团扇,见着对方真面目,纵使心有不满,但名分已定,也不好当众闹腾,只得认命。   桓熙与谢道韫之间自然就不存在这样的顾虑,在江陵等待婚期的日子,他除了与桓温麾下的将佐往来以外,就是在往谢府跑,陪伴着谢道韫谈论诗文,与谢家兄弟增进感情。   而桓济也一直在司马道福面前献殷勤。   司马兴男见着两个儿子这模样,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不是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怎么这两兄弟还没成婚,就已经这么紧着对方了。   她提着食盒来到大将军府,向桓温抱怨道:   “老奴,你说我怎么就生养了这么两个没出息的家伙,一个都快把谢府当家了,另一个整天围着道福转。”   桓温心虚不已,没敢接这茬,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问题。   他近来憔悴得厉害,反倒是司马兴男的气色越发的好。   看着司马兴男打开食盒,端出的那一碗大补汤,桓温脸色大变,赶忙道:   “公主,北方有军情传来,老奴我已经派人去传唤将佐,将要与他们共商对策,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   司马兴男并非不分轻重之人,虽然略带遗憾,也知道大事要紧,并没有胡搅蛮缠。   她离开后,桓温也不由松了口气,他如今年近四旬,哪受得了这中年夫妻间突然爆发的第二春。   桓温看着铜镜中自己憔悴的模样,伤感道:   “我被女色所伤,竟然如此憔悴,自今日始,戒色!”   说着,桓温突然想到外室曾经带给自己的快乐,又无奈的改口道:   “还是戒酒吧。”   叹息着,桓温终究是将司马兴男留下的补汤喝下。   月上柳梢头,桓熙在谢府用过晚膳,哼着小调回家,一进门就在前厅撞见了司马兴男。   “熙儿,今日的军议居然结束得如此之早?”   司马兴男惊讶道。   桓熙搞不清楚状况:   “母亲在说什么军议?”   这下司马兴男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桓温是在诓自己,毕竟哪有北方军情急报,不找桓熙商议的道理。   她气冲冲的去到征西大将军府,将躲在书房酣睡的桓温给领回了临贺公府。   桓温苦苦哀求,希望容他休养三天,再为公主出力。   司马兴男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也没有强人所难,答应让桓温好好歇上三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婚期也一天天的临近,在这期间,北方发生了很多事。   被前燕击败的段部鲜卑,趁着中原混乱,由部落首领段龛率众南下,占据了青州,段龛自称齐王。   石祗以姚弋仲为右丞相,姚襄为骠骑将军、豫州刺史、新昌公。   而冉闵与胡人小战不断,但桓熙始终没有等到那场传说中的凌水之战。   桓熙当然希望凌水之战是真实出现的。   毕竟冉闵真要能在凌水大破20万前燕军队,擒斩7万,斩杀前燕上将30余员,夺取28城,烧毁粮食20余万石,定能重创前燕的国力。   但整个上半年,前燕都在与邓恒、王午等后赵将领交战,而冉闵则在与石祗以及后赵的地方军阀交战。   冉闵与前燕尚未爆发冲突,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下半年也很难爆发冲突。   想来,或许真的是后人杜撰,毕竟房玄龄的《晋书》、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都不曾录入所谓的凌水之战,毕竟其余六战都有收录,二人没道理将这一战排除,甚至燕军主将都不配拥有姓名。   失望归失望,但桓熙此时也无暇去理会北方的纷乱,随着婚期临近,他也陷入了忙碌之中。   桓石虔与一众兄弟跟随父亲桓豁来到了江陵。   当然,他如今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唤作桓虔。   之所以后来改了名字,是在淝水大战前,北方有民谣传唱:   ‘谁谓尔坚?石打碎!’   坚指的自然是苻坚,因此,桓豁将自己二十个儿子的名字中间都加一个‘石’字,希望能应此童谣。   只是童谣最终应在谢石身上。   婚礼前,桓熙拜谒许多宗族长者,凭着他待人接物的本事,也与堂、表兄弟们相处愉快。   就目前来说,他们之间还没有出现利益冲突,谁又不愿意与这位桓氏未来的掌舵人亲近。   桓石虔自从来了江陵,就一直被桓熙带在身边,这也是桓温默许的。   只是桓石虔年纪太小,即使桓熙有心将他带走,桓温、桓豁也不会准许。   桓豁如今赋闲,有的是时间管教儿子,哪需要桓熙来操这份心。   但这并不耽误桓熙与桓石虔的关系越发亲密,二人本就是堂兄弟,而桓石虔好弓马,自然有在沙场立功的志向,能与桓熙走到一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八月十一,婚礼前夜,谢府。   谢道韫羞红脸,听母亲说起男女之间的房事。   谢母说了许多,临了道:   “洞房时,你若实在不知所措,就听从熙儿的。”   毕竟桓熙都纳了一房小妾,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夫妻人伦之礼。   谢道韫点点头,母亲刚刚说的那些,她全都记得住,但实在难为情。   “母亲,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谢道韫轻声道。   谢母却道:   “这才哪到哪,为娘还得将自己多年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心得传授给伱。”   谢道韫闻言打起了精神,这可得记熟于心。   谢母说到口干舌燥,才住了口,而谢道韫听得母亲的经验之谈,更是自觉收获满满。   待母亲走后,她望向窗外的明月,畅想着与桓熙的婚后生活。   感谢书友丁浩真帅的打赏。   婚礼一千字写不完,就先断在这吧,我十二点再更一个小章。 第82章 新婚大喜   “迎新娘喽!迎新娘喽!”   街道上,一群孩童跳着脚,拍手叫嚷着在人群里穿梭。   满大街都是出门瞧热闹的民众,但后方队伍里的新郎却不是乘马,而是坐车。   马车周边围上了许多的刀盾护卫。   这样的场面,平常人家迎亲可见不到。   有士族子弟讥讽道:   “咱们这位征东大将军可真是惜命。”   立即引起友人们的哄笑。   然而,哄笑过后,又有些惋惜,像谢道韫这样的才女,居然嫁入了武家。   马车内的桓熙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坐马车去迎亲的行为。   今日人山人海,不同于去襄阳时的临时起意,如果有人想要谋刺自己,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对方做出安排,真要骑着马走在街上,那不成了人肉靶子。   就他今日所坐的马车,都在内部镶有铁板,能挡弩箭。   队伍敲锣打鼓来到谢府门口,负责张望的婢女赶忙朝门里喊道:   “夫人,接亲的队伍来了!”   话音刚落,谢玄就从府里冲了出来,拦住了正要进门的桓熙:   “姊夫,阿姊说了,得让你就今日大喜之事,赋诗一首,才可进门见她。”   谢道韫自然以为桓熙是能吟诗作赋的,毕竟当初追求她的时候,就没少展现才情。   但桓熙熟读许多诗词,偏偏不知道有哪一首描写新婚之喜。   好在他自有办法,与谢玄附耳几句,谢玄闻言双目一亮,便匆匆跑了回去。   谢府,众人见到谢玄回来,纷纷追问,就连谢道韫也抱有一丝期待。   谢玄说道:   “姊夫说,今日就不作诗了,只有一句话让我带给阿姊”   说着,却又卖起了关子,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时候,就是不说下文。   谢家第二女谢道粲催促道:   “究竟是什么话,阿弟你倒是快说呀!”   别说谢道粲,就连谢道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谢玄也不再捉弄众人,他传话道:   “姊夫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谢道韫听到这句话,一颗心仿佛浸到了蜜罐里,当即就要出门,却被谢母一把拉住。   “母亲你这是作甚,我不让桓郎作诗了!”   谢道韫以为母亲非得让桓熙做出一首诗来。   谢母无奈道:   “我的傻女儿呀,伱着什么急,还得盖上盖头,捧着团扇呢!”   谢母又怎会在女儿大喜的日子挑事。   谢家兄妹们大笑,闹得谢道韫又羞又臊,赶紧把团扇拿上,盖上盖头,眼不见为净。   不久,谢家众人就簇拥着新娘出门,桓熙兴奋的迎了上去。   谢母让桓熙牵起谢道韫的手,说道:   “熙儿,老身今日就把令姜托付给你了。”   桓熙感激道:   “幸得岳母大人成全,小婿才能如愿以偿,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谢母笑道:   “只要你好好对待令姜,就是对我的报答。”   谢道韫在旁轻声啜泣,桓熙握紧了她的手,对谢母道:   “岳母大人,我等了令姜数年,也算冲破了一些阻碍,能有今日,来之不易,我必会倍加珍惜,此生决不负她。”   谢母当然不知道,就在桓熙掷地有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亲信权翼正为他在关中寻访美妇。   当然,纳妾怎么能算是负了正妻。   谢母自然大受感动,她道:   “好好好!快出发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桓熙与蒙着盖头的谢道韫拜别了谢母,他将谢道韫扶上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谢道韫疑惑道:   “妾身不应该乘坐肩舆么?”   肩舆便是轿子,婚嫁时,女子乘轿的风俗就是起于晋朝,由于奢靡之风泛滥,高贵的士族不屑使用畜力,纷纷采用人力,乘车出嫁也转变为了乘轿出嫁。   桓熙笑道:   “今天这样的特殊日子,我是一刻也不想再与令姜分开。”   在新婚妻子面前,可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惜命,所以乘车,而非骑马带轿而来。   谢道韫受他哄骗,自不相疑,只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位如意郎君,今生又有何求。   车厢内,二人倚着身子,依偎在一起,桓熙强忍住掀开盖头的冲动,一直等到马车行抵临贺公府,桓熙率先下车,又搀扶着谢道韫走了下来。   府上的亲友早已等候在门外,人群中,司马道福满心妒忌的注视着新娘。   此前在临贺公府借助时,她很期望婚礼能够快些到来,这样她就可以尽快回去建康,暂时摆脱桓济的纠缠,直到这一天真正到来,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妒忌得发狂,恨不得以身待之,自己来做这个新娘。   尤其是看见谢家为谢道韫准备的丰厚嫁妆,司马道福发誓,自己的婚礼必定要比她更风光。   实际上,桓熙的这场婚礼办得也很奢华,江陵全城都在为此张灯结彩,司马兴男更是特意找了百戏班子,在城中连场演出。   虽说有些铺张浪费,可时代背景就是这样,西晋时还出现过石崇、王恺斗富。   桓熙与谢道韫的婚礼若是寒酸了,配不上桓、谢两家的身份,可是会遭士人耻笑。   来到礼堂,桓熙、谢道韫都是一袭白色礼服出席。   根据刘歆的新五德终始学说,晋朝自认为是金德,故而崇尚白色。   晋朝皇帝大多头戴白色纱帽,这一传统延续到了之后的南朝,但凡天子,皆戴白纱帽。   所谓上行下效,晋朝的宫中婚庆大多以白色为礼服,同样也流传到了民间。   经历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桓熙与谢道韫终于结发为夫妻,在众人闹哄声中被送往洞房。   新房内,前来闹洞房的人都被桓熙驱赶走了,他合上门,回身轻轻掀开新婚妻子的盖头,拿开她手中的团扇,一张娇嫩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白色礼服虽然不如红色喜庆,但在朦胧的烛光之下,更添纯净之感。   谢道韫坐在榻沿,她低下头来,避开桓熙的目光,轻声道:   “桓郎.母亲说,今夜让妾身都听.”   话未说完,便被桓熙勾起了下巴。   桓熙俯身吻在谢道韫的朱唇之上,舌头也轻松的撬开了她的牙齿。   谢道韫惊讶的睁着眼睛,昨夜母亲可没跟自己提过还有这种事情。   讲道理,平时少的,第二天补,那么今天多的,也应该第二天扣吧,大家不反对,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七千字,明天就发五千吧,留点存稿等下周五爆更。   因为之前都有详细写过婚礼流程,这一次就不水了。   大家晚安。 第83章 新妇奉茶   清晨,天色微亮,红烛还在摇曳。   桓熙一手撑头,侧躺着,不厌其烦的欣赏着谢道韫的睡颜。   “夫君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谢道韫睁开眼,问道。   桓熙轻声笑道:   “一直到你不愿装睡为止。”   说着,他伸出另一支手,弯曲食指,轻轻刮在谢道韫的鼻子上。   谢道韫也侧过身来。   “真的不用去向舅姑请安吗?”   谢道韫担心的问道。   原来,早在二人睡前,谢道韫曾与桓熙说过,今日要早起,去向舅姑奉茶请安,这是应有的规矩。   但桓熙却让初为人妇的她好生休息,莫要去想这些事情。   如今谢道韫再度问起,桓熙还是一样的态度:   “不用着急,晚些再去也无妨,岳母大人不是叮嘱过么,让你全听我的。”   谢道韫纠正道:   “母亲说的,也是仅限于昨夜而已。”   桓熙含糊其辞道:   “总之,这件事情听我的就对了。”   他总不能告诉谢道韫,桓温每天夜里劳累过度,若无急事,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行。   人都没起,去拜什么公婆。   可谢道韫依旧觉得婚后第一天,实在不能给公婆留下懒惰的印象,她终究还是起来洗漱,桓熙无奈,也只得跟她一道起床。   二人漱口、洁面后,谢道韫坐在铜镜前,问道:   “夫君可会画眉?”   画眉这事,桓熙可太熟了,过去,他就常给李媛画。   如今谢道韫问起,桓熙却道:   “不曾学过。”   谢道韫不疑有假,她拿起青黛,说道:   “夫君若是愿意,不如就让妾身来教你。”   这是母亲教她的心得之一,丈夫为妻子画眉,是增进夫妻感情的一种,当时谢母还断定,桓熙定然是晓得画眉的。   如今他矢口否认,也让谢道韫莫名觉得有点开心。   面对谢道韫的提议,桓熙当即答应下来,他假装笨拙的在谢道韫的指导下,为她画眉描妆。   期间,桓熙故意用眉笔在谢道韫的左右脸颊画出狸猫的三道长须,看着镜中妻子的模样,恶作剧的他忍不住失声大笑。   谢道韫也赶忙遮住脸颊:   “夫君!莫要作弄妾身了,耽误了时间,舅姑将要怪罪。”   桓熙这才找来一块手帕,沾了水,轻柔地替她将脸颊擦拭干净。   折腾了好一会,才终于在谢道韫的指导下替他画好妆容,桓熙笑道:   “往后若没有事情急着处理,就都由我来为伱梳妆吧。”   谢道韫甜甜笑道:   “妾身都听夫君的。”   桓熙打趣道:   “我记得先前还有人说,岳母大人说的话,仅限于昨夜,如今怎地又这般乖巧了,真是怪事。”   “夫君!”   当桓熙、谢道韫来到主院时,桓温还在呼呼大睡,倒是司马兴男起得早。   看见新妇前来,她赶忙回身进屋,将桓温摇醒:   “别睡了,别睡了,新媳妇行礼来了,赶快起来洗漱,我先出门应付着。”   桓温实在困倦,心道:既然知道今日一早,新妇就得来奉茶请安,昨夜就不能让我早点歇着么!   当然,这种怨言,桓温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   司马兴男将桓熙夫妇带去正厅,等了好一会,洗漱后的桓温这才打着哈欠出现。   新妇奉茶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司马兴男、桓温喝过谢道韫奉上的媳妇茶,就算是接受了这个儿媳妇。   不久,司马兴男又唤来家中子女,与谢道韫介绍认识,两家人一起在江陵住过一段时间,其实也都见过面。   桓温自是回去补觉了,人群中,仍然少了一个桓济。   司马兴男问第三子桓歆道:   “歆儿,你二兄哪里去了?”   桓歆答道:   “二兄一早就出城送郡主(司马道福)去了,郡主家中有事,急着赶回建康,说是昨夜已经与母亲辞行过了。”   司马兴男这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司马道福在了江陵住了一个多月,也是该回去看看了。   她无奈道:   “熙儿,瞧瞧你二弟,连魂都被人给勾走了,看来得快点将他把婚事办妥。”   此前桓温、桓熙就提醒过她,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桓济婚后要被送去长安一事,司马兴男自然谨记在心。   她只是没有政治头脑,但不是真的蠢,否则桓温又怎么心甘情愿疼爱她这么多年。   桓熙笑道:   “那就早点操办吧,派人往建康与会稽王商量一个时间。”   说着,他惋惜道:   “只是孩儿注定赶不上二弟的婚礼,等令姜回门一趟,我就得回关中了。”   桓熙的基业在北方,虽说有王猛替他坐镇长安,但还是不能在江陵逗留太久。   他南下就两个目标,如今都完成了,自当早些回去。   毕竟发展的时间紧迫,同时要尽快带走人口,在冬季到来之前安置好他们,免得出现有人饿死、冻死的情况。   司马兴男听他提起将要离开,哪还有刚喝过新妇茶的喜悦,她哀叹着说道:   “是呀,熙儿你是要做大事的,只是答应为娘,下一次见面,不要再让为娘等上两年时间。”   桓熙也为此感到伤感,他强笑道:   “母亲若是想念孩儿,随时都可以前往长安小住。”   司马兴男点点头,心道:我要看着老奴,哪能抽身。   可转念一想,瞧瞧老奴这段时间的状态,临去之前,自己加倍折腾他,就算老奴有沾惹草的心,只怕也没有那份力。   一想到这,司马兴男脸上重现绽放笑容,当然,根据笑容转移定律,这些笑容,到时候也将是桓温所失去的。   桓熙与谢道韫回到卧室,新婚夫妻自然是恨不得时刻都在一起,此中有道不尽的浓情蜜意。   就在桓熙享受着新婚的欢快之时,远在关中,一场蓄谋已久的行动即将展开,许多人身处在危险之中,却浑然不知,依旧沉醉在纸醉金迷的奢靡之中。   长安,征东大将军府。   权翼与王猛对坐,他脸色凝重的问道:   “军师当真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王猛却显得云淡风轻,他为自己与权翼各添一碗茶,说道:   “如今主公不在关中,机不可失,往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 第84章 整顿吏治(3000)   “若是与主公商议此事,主公未必不会同意,军师为何就不能多等一些时日!”   权翼还在试图劝服王猛回心转意,王猛却道:   “主公既然许我专制之权,为人臣者,自当为主上分忧,我又何须事事禀报,况且,主公不宜参与筹谋此事!”   权翼问道:   “军师就不怕出了乱子,惹火烧身?”   王猛毫不担心,他自信满满道:   “主公不是刘启,我也不会步晁错的后尘,若有人胆敢生事,我王景略自可勘平内乱,又有何惧!”   权翼苦劝道:   “军师此举,就不怕引得士人怨恨!”   王猛不以为意道:   “他们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王景略都不在意,只需他们畏我、怕我,俯首听命即可。   “至于爱我之人,此生能有主公一人足矣。”   权翼闻言,态度突变,肃容道:   “能为主公倾其所有的,又何止是你王景略一人,我适才所言,不过是担心你临事退缩,出言相试罢了!”   原时空中,王猛瞒着苻坚,暗使金刀计,想要除掉慕容垂,而权翼也曾置苻坚的命令于不顾,执意派人截杀慕容垂,只是都让慕容垂给躲了过去。   二人有别于寻常谋士,有自己的主见,也敢于越俎代庖。   王猛朗声笑道:   “我就知道,你权子良定是与我志同道合的知己。”   “能被伱王景略引为知己,事后纵使主公怪罪,我亦无憾。”   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权翼对王猛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着,他问道:   “不知军师打算何时出手整顿吏治?”   王猛正色道:   “就在今日!”   原来,王猛就是要趁着桓熙不在的时候,打击不法官吏。   随着关陇局势安定下来,许多官员也开始滥用职权,贪赃枉法,百姓多有怨言。   王猛出身贫苦,如今虽然富贵了,但眼里还是揉不得沙子,长此以往,贪腐必定蔚然成风,于是经过精心准备,王猛准备趁桓熙不在,大肆整顿吏治。   这样,桓熙就能从中抽身,士族们要怨恨,也只会怨恨他王景略,而桓熙回长安后,再向王猛替部分官员求情,也能趁机施恩。   桓熙施恩士人,王猛借此立威,官员得到敲打,在王猛看来可谓一举三得,这也是他坚持这件事情不能提前报告给桓熙知晓。   至于权翼此前提出的担心引发骚乱,石虎迁走大量的关陇豪强,而桓熙广推均田令,又分走了隐户,实际上,关陇士族的力量并不强大。   当然,相较于直接同长安周边的两万战兵硬碰硬,那些被治罪的官员还是会想要等到桓熙回到关中,再来为自己做主。   况且长安周边还有两万战兵,听命于王猛,足以震慑各方。   当天,早已被集结在军营的战兵奉命带着证据往各地拿人。   证据早已被王猛掌握,或者说本就是他在钓鱼执法。   此前,王猛暗中派人行贿官员,配合着权翼为桓熙寻找美妇的行动,捏造莫非有的身份,向当地官员提出帮他胁迫某位孀妇的娘家、婆家。   权翼也是因此才知道这件事情,各地官员当然不知道是权翼奉桓熙之命在搜罗美貌的孀妇,只以为是自己治下有人看中了哪家的俏寡妇,特地前来给自己送礼。   但凡有答应此事之人,都被王猛记在本上,而断然拒绝之人,也记在另一本上。   两个簿子用途截然不同,一本用来治罪,一本留作以后提拔。   京兆郡,长安城。   夜间,县中主薄张先正在自家后院悠哉悠哉的品着酒,期盼着明天的大喜日子赶快到来。   原来,昨日有人向他送来贿赂,乞求张先帮忙,胁迫东城的宋家娘子屈从自己。   张先收了钱,不能不办事,他心生好奇,就去瞧了那新寡不久的宋氏。   对方穿着孝服也遮不了前凸后翘的身段,娇俏的容貌上,带着几分哀伤。   张先一眼就相中了宋氏,他是钱也要,人也要,当即就表态要纳宋氏为妾。   然而,宋氏早就打定主意,要抚养一双年幼的儿女长大,怎生愿意去给人作妾。   但张先自有办法,他胁迫宋氏的公婆出面,最终在公婆的苦苦哀求下,宋氏只得屈服,答应明日进门。   张先胆大妄为也有他的底气,当年桓熙入关,他就跟随兄长张琚前往相迎,此后杜郁、杜胄抢占潼关,张先也是急行军三百里,随后赶到的豪强之一。   兄长如今镇守武关,而他则被任命为县中主薄。   都是跟着京兆郡公打天下的人,不就是要了一个寡妇,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又不是将人掳进府,明儿人家自己上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在张先畅想着明天将宋氏骑在胯下,肆意驰骋的时候,妻子慌张闯了进来,惊慌未定道:   “夫君,家里怎地闯进官兵来了!”   话音刚落,张先就听见有甲叶摩擦沈响起,显然是有一伙军士奔来。   张先大惊:   “莫不是军中哗变!”   毕竟总不能是羌人、氐人打进了关中吧。   张先还没来得及去拿兵刃,招呼家里的僮仆,带头的将官就闯了进来:   “张主薄,你贪赃枉法、强抢民妇,我奉军师之命前来,请你往大将军府走一趟!”   听说是不是乱兵,张先反而松了口气。   呵!什么军师,一个卖畚箕的泥腿子罢了,若不是桓公的赏识,如今还在华山务农呢,凭他也敢动自己。   张先转身与妻子道:   “你派人与兄长报个信,让他请桓公为我伸冤。”   随即便与这些军士前往大将军。   此时,征东大将军府的大门外,已经悬挂了十余颗首级。   这些头颅,生前也体面,死后也狰狞。   张先认出了许多同僚,吓得面无人色:   “他、他、他王景略当真敢杀人!”   张先早不复此前的硬气,腿都给吓软了,这才想起,桓熙离开前,给了王猛七品以下官吏的生杀大权,七品及以上就要由他回来再行定夺。   很不巧,他一个县主薄,与府外的这些头颅一般,都在七品以下。   张先走不动道,还是让卫士给拖拽着进去的。   “放开我!我要见桓公!快放开我!你们知道我兄长是谁吗!”   张先不住咆哮着,但还是被带到了王猛的面前。   见了王猛,张先赶忙哭诉道:   “军师!冤枉啊!我与那寡妇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怎能说是强抢民妇,定是有人构陷我!还请军师明察!”   王猛点点头,吩咐道:   “带宋氏。”   张先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宋氏牵着她的一双儿女进堂,立即反应过来,恐吓道:   “你想好了再说话,我看你一人拉扯两个孩子,着实可怜,这才想要将你纳为侧室,莫要把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你可知道,我是谁的弟弟!”   宋氏受到了惊吓,她的一双儿女更是躲进了母亲的怀中。   王猛闻言一挑眉,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恐吓证人,王猛怒喝道:   “张先咆哮公堂,赏他二十鞭!重重打!”   左右答应一声,当即就站出来两人,挥起马鞭就照着跪在地上的张先招呼,张先被打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吓人模样。   王猛对宋氏道:   “你无需害怕,我乃军师将军王景略,今日亲自在大将军府审案,定能还你一个公道。”   宋氏也不怕了,赶忙带着儿女跪下,连声感激,随即将张先如何胁迫自己公婆,又如何逼迫自己一五一十道出,又在证词上签字画押。   不多时,就被人带了下去,不久又有一名证人被唤了进来,正是此前向张先行贿之人。   对于受贿之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张先依旧矢口否认。   然而,王猛却大方承认道:   “此人是奉我之命行事,证据,你要多少,我有多少,送去你府中的五铢钱,我甚至都事先做了记号,也让你能死得明白!”   经此一事,关陇官员再想受贿,恐怕也得掂量掂量对方是不是奉王猛之命,正在钓鱼执法。   张先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间险恶:   “王猛!你设计陷害我!你陷害我!”   王猛冷笑道:   “若非你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这怪不得我!”   说罢,王猛喝令道:   “张先知法犯法,其罪当诛,来人,将他推出公堂,斩!”   张先顿时瘫住在地,当他被军士拖走时,才重新回过神来,口中不断地咒骂着王猛,但很快就没有了声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呈上来给王猛过目。   王猛确认正是张先的首级后,命人将头颅同样悬挂在军府大门外。   这一夜的杀戮并未就此结束,但王猛同样也有分寸。   他试探的都是早有恶名流传,被百姓所痛恨之人,以及部分被他看重,准备委以重用之人。   如果真的试探所有的官吏,关陇官吏只怕十不存一。   王猛的初衷不是要杀尽贪官污吏,只是想杀鸡儆猴,敲打敲打这些官员,同时给自己立威,让桓熙施恩。   毕竟,自古以来,贪官又哪有杀得完的。   下一章在明天早上十点。 第85章 府中杀人(3000)   自桓熙将上洛郡重新并入京兆郡,武关也重新回到了京兆郡治下。   作为商於古道上的重要关卡,武关建立在峡谷间的一处平坦高地上,关城西侧道路平坦开阔,而东侧道路需得沿着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   因而,武关与潼关具有相同的属性,防得了东,却防不了西,这也是当初邓遐带着三千人就能从西侧轻易袭取关城的原因。   当然,这些关隘本身就是为了拱卫关中而修建。   张家快马来报,告知张琚,其弟张先被王猛设计,如今已被正法。   张琚怒发冲冠:   “王猛匹夫!杀我兄弟!我与你势不两立!”   他倒是没想过占据武关而反,武关位于桓温、桓熙父子势力的边界上,为了与王猛的矛盾,而背叛桓熙,那不是脑子有病么。   但张琚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知道张先死得不冤,但那终究是他的血亲兄弟,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怎能忍耐。   张琚左思右想,决定离开武关,前往江陵告状。   没错,桓熙离开之前是给了王猛七品以下官员的生杀大权,但一般都是起到威慑作用,谁又会真的行使这份权力,大开杀戒。   毕竟这种行为,有排除异己的嫌疑。   主公给你军国大权,留守后方,你又在排除异己,莫非是想要自己当家做主。   张琚觉得任凭桓熙再怎么器重王猛,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一定会心生猜忌。   而张琚所要做的,便是前往江陵通报此事,然后劝说桓熙,缴了王猛的权。   墙倒众人推,到那时,被王猛得罪过的士族也会自发跟进,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快快为我备马!”   张琚催促道,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桓熙在得知此事后,对王猛爆发的满腔怒火。   桓温在夺取南阳郡后,为了方便与桓熙之间的书信往来,每三十里设下一处驿舍,舍中有驿卒、驿马,往常送信,每到一处驿舍,就会换人换马,作为接力。   张琚走出山路之后,便在驿舍换了马车,毕竟马能换,但他这个人可换不了,非得自己求见桓熙,当面陈诉。   而坐马车的话,每行三十里,到下一个驿舍换个驿卒作为车夫,再换匹驿马即可。   南下期间,张琚片刻不曾停歇,就连睡觉都是睡在颠簸的马车上。   抵达新野后,又改坐快船,顺着汉水而下,不入长江,沿着扬水向西前往江陵。   武关与江陵一千二百余里的距离,张琚只用了区区四天时间就赶了过来。   同样的,桓熙在长安与武关、天水、汉中之间,也是每三十里设置一处驿舍,别看他疆域辽阔,但秦、梁二州的急件,基本都能在数天时间之内送达长安。   来到江陵,沿途受尽颠簸的张琚来不及休息,他怀揣着对王猛的满腔恨意找到了临贺公府。   此时,已经是中秋佳节以后,谢道韫也在婚后回门,当然,回的是江陵谢府。   亲友们都已各自散去,就连桓熙也在做着离开的准备。   张琚来到临贺公府,立即亮明身份,说道:   “我乃武关守将张本兴,有急事要禀报京兆郡公。”   门房不敢怠慢,请张琚稍候片刻,毕竟来路不明的人他也不敢私自放进府,随即就去找邓遐求证。   邓遐听说张琚擅离职守,居然来了江陵,不由大惊失色,以为关中是出了大乱子,赶忙跟着门房去瞧,见来人果然是张琚,邓遐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张将军,究竟发生了何事!”   邓遐紧张的问道。   张琚不回答,只是催促道:   “快带我去见主公,长安有大事发生,若是耽搁了,关中或将易主!”   见他把后果说得这般严重,邓遐哪还敢耽搁,赶紧带了张琚去往桓熙的院落。   而桓熙此时还正在为谢道韫描眉。   房门声被敲响,桓熙停下了手中的眉笔,不悦道:   “何人?”   邓遐回话道:   “主公,武关守将张本兴有急事求见,正在偏厢等候。”   桓熙瞬间没有了描眉的兴致,邓遐都清楚的道理,他又如何不明白,定是关中出了事情。   他低头道:   “令姜,我先出门,回来再为伱补妆。”   谢道韫摇头道:   “正事要紧,夫君莫非忘了,画眉描妆这种事情,还是妾身教的夫君。”   桓熙点点头,继而着急地走出门,他迫切想要弄清楚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来到偏厢,看见张琚因为舟车劳顿而憔悴的面容,桓熙心里一咯噔,这得多大的事情。   莫非是姚襄攻破潼关,打进了关中,还是前凉撕毁和约,以谢艾入寇秦州。   然而,张琚的第一句就险些给桓熙惊呆了下巴:   “主公,王猛弄权,在关中铲除异己,设计陷害忠良,想要自立为关中之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主公明察!”   别说桓熙了,就连邓遐也是目瞪口呆,却见桓熙恢复了镇定,他缓缓道:   “武关来此,千二百里,张将军走得太急,是否忘了什么?”   张琚以为桓熙说的是证据,他道:   “主公只要将王猛拿下,定能搜出物证,至于人证,受其污蔑而侥幸存活的人皆可为证!”   王猛的权势来自桓熙,只要桓熙表现出一丁点对王猛的不信任,被王猛打击的关中士族就能凭空捏造出所谓的证据。   桓熙摇头道:   “我说的不是证据,而是脑子。”   “脑子?”   正当张琚为此疑惑不解的时候,桓熙突然发怒,他喝骂道:   “你莫不是把脑子忘在了武关,才在我面前说出这等笑话!   “我待王景略以国士,王景略必以国士报我!   “桓某既然敢留他总揽三州大权,就有把握,王景略绝不会负我!   “你竟敢在我面前构陷他,不提汝头,何以有面目与景略相见!”   说罢,桓熙根本不给张琚认罪、辩解的机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邓遐腰间拔出佩刀,砍向惊恐不已的张琚。   鲜血飞溅,伤口从额头一直拉到腹部,张琚轰然倒地,他至死也想不通,为何桓熙能够这么笃定王猛的忠诚。   人已经凉透,邓遐接过佩刀,收刀入鞘,他同样疑惑道:   “主公为何不留下张琚的性命,详细追察此事,待有了结果,再做处置?”   桓熙擦了擦手上的血污,道:   “无论王景略出于什么目的,对我而言,张琚的那番说辞都是在构陷他,为何还要再去追问。”   说着,他笑道:   “倘若有朝一日,旁人在我面前进你的谗言,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一刀毙命。”   邓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的情话,只觉得这辈子果真没有跟错人,桓熙是值得自己用性命去报效的明主。   他拜倒在地,连声感谢。   桓熙赶忙将他拉起:   “桓某的忠义之士,岂能沾染奸恶小人的脏血。”   说着,桓熙从门外唤来卫士,让他们斩下张琚的首级,又唤奴仆前来清扫血污。   桓熙对邓遐道:   “应远,需得劳你北上,为我接管武关,免得出了乱子。   “顺道将张琚的头颅一并带去,让人送给王景略,告诉他,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但我一如既往的信任他!”   邓遐朗声应诺,他接过张琚的首级,告辞出门,正要先去找个锦盒装着,却在回廊里迎面见到了谢道韫,邓遐赶忙把人头收到背后,但谢道韫已然瞧见。   并没有一般妇人的惊骇尖叫,但到底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骇人的空破景象,张琚那狰狞的人头还是吓得她脸色一白。   “此是何人?”   谢道韫强装镇定道。   “回禀主母,此人是武关守将,因为在主公面前构陷军师,故而被正法。”   谢道韫点点头,原来这就是先前来求见的武关守将。   邓遐目光低垂,侧过身子,让开道路,出于礼节,不敢直视谢道韫。   待谢道韫走后,他才带上张琚的首级离开。   谢道韫来到偏厢,奴仆正在清扫,无头尸骸已经被抬走,她看到身上被溅了血渍的桓熙,只觉得丈夫与过往的形象大有不同。   记忆里的桓熙,除了才能出众以外,性诙谐,好戏言。   但仔细想想,若非杀伐果断,又怎么可能坐得稳关陇。   “夫君,不如回主屋,妾身侍候你沐浴。”   桓熙带着歉意道:   “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不应该在家中杀人,令姜没有受到惊吓吧。”   谢道韫此时已经恢复过来,她道:   “夫君莫要小瞧了妾身。”   说着,便让随行的婢女前去知会后厨,为桓熙烧水。   临贺公府发生的事,也很快传进了桓温的耳朵里,只是他此时尚在征西大将军府坐衙,有心想知道桓熙为何在府中杀人,但也只能等下衙再去询问究竟。   黄昏时分,桓温回到府中,将早已洗漱干净的桓熙唤来,问起此事。   桓熙并未隐瞒。   桓温沉吟道:   “熙儿,为上者,不可偏听偏信。”   桓熙闻言,心道:你在教我做事?   他正欲解释自己与王猛的亲密关系,却见司马兴男提着食盒进门,她道:   “我儿自有他的用人之道,何须老奴指手画脚。”   感谢西瓜没有皮不好吃的打赏。   下一章在晚上六点。 第86章 关于杀张琚   隋朝伐陈,有人向杨坚告发高熲谋反,杨坚不问原由将人杀了。   道理是一样的。   如今张琚告发王猛想要自立,王猛在后方独揽三州大权,桓熙但凡表现一点猜疑,那些忌恨王猛的人所制造的谣言都能将他淹死。   我前文就说过,要王猛自立的证据,关中士族能给他炮制出来不知多少。   不会真以为高贵的士族愿意看到一个寒士对他们呼来喝去吧。   这种情况下,在清楚王猛忠诚的情况下,就是坚定的支持他。   然后等到回了关中,自己拿住了权力,再去追究。   而不是你人还在江陵,就开始准备着手调查你在后方的留守大臣。   再者,你要是王猛,桓熙嘴上说着信任、器重,转身就因为一个人的诬告,而猜疑,伱寒不寒心?   真要留下张琚,调查事情经过,才是政治智慧低下的表现呀。   因为你人在江陵,而王猛又全仰仗你的支持,才能压服士族。   你如果表现出对王猛的不信任,士族必定跟王猛抗争到底,等你回去,后方已经乱成一锅粥。   还有不以擅离职守的名义,而已构陷王猛,你以擅离职守,说明你不一定认为他是在构陷王猛,本质还是对王猛的不信任啊。 第87章 士人软弱   桓温无奈叹气,他现在连管教儿子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反倒是桓熙帮着说话:   “母亲说错了,父亲的经验之谈,对我也大有裨益。   “若非有公务在身,熙儿恨不得时常跟在父亲身边聆听教诲。”   桓温闻言大慰,这么多年了,儿子终于向着自己一回。   司马兴男也不恼,放下食盒,给桓温端出一碗补汤,也不再妨碍他们父子对话,退出了房间。   桓温吹了一下汤水,说道:   “不过你这次倒也没有做错,王猛坐镇长安,总揽大权,如今有人构陷他,你就该果断行事,表明态度,不可含糊其词,使人误解了你的意思,致使后方争斗越发激烈。   “只是伱回去关中以后,定要安抚士人之心。”   桓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士人之心容易挽回,可要是因为优柔寡断,使后方出现乱子,则悔之不及。   如今他旗帜鲜明的表达对王猛的信任,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那些心腹将佐也将因此抛开顾虑,紧密团结在王猛周围,助他稳定关中局势。   关中,乱不起来。   桓熙颔首道:   “孩儿多谢父亲教诲。”   其实,桓熙直到此时也不知道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定是王猛与士族爆发了冲突。   这一突发变故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使他不可能亲自携民北上。   带着三万户百姓,又哪能走得快。   桓熙向桓温请求道:   “父亲,孩儿计划先行一步,邓遐已经去了武关,还需有一人领兵,为我护送百姓。”   知子莫如父,桓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桓温问道:   “熙儿想要由谁领兵护送?”   桓熙答道:   “还请分拨鹰扬将军周楚五千将士,由他携民北上。”   桓温沉吟道:   “兵马可以借,但在护送百姓前往关中后,你不得将人留在长安。”   桓熙也没指望真的能留下护卫大军,他道:   “孩儿只留下周楚一人可好?五千将士由副将督率南下。”   桓温仔细思量一番,说道:   “这事你自与周楚去说,他若是愿意追随你前往关陇,为父自会放行。”   桓熙大喜,当即向桓温告辞,去寻周楚。   周楚听说此事,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就在桓熙决定抛下百姓,先行启程的同时,关中流言蜚语可谓甚嚣尘上。   许多人都在说王猛整顿吏治是假,借机铲除异己是真。   所谓三人成虎,传的人多了,假的也能被听成真的,曾子杀人就是例子。   如今桓熙不在关中,人心不安,就连他的一部分将佐也都开始怀疑王猛的用心,唯有权翼始终在坚定的支持着他。   王猛为了整顿吏治,甘愿背负骂名,如今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武关又有急报,张琚擅离职守,据说是往江陵告状去了,所有人都觉得王猛岌岌可危,唯有王猛自己镇定自若。   他相信,桓熙不会辜负自己,一如他也决不会辜负桓熙。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八月二十,桓熙带上新婚妻子在渡口与前来送行的家人道别。   司马兴男眼含热泪,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离了家,千万要保重身体。”   桓熙郑重点头道:   “孩儿明白,母亲也要爱惜身体。”   说着,桓熙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桓温,似乎自己这话更应该对父亲说。   桓温扶着司马兴男的双肩,不住地安慰着妻子。   一番不舍的言语之后,桓熙终于与家人道别,登上了船只甲板,趁着随行护卫的一千将士还在登上其余船只的空当,桓熙奋力朝着岸上的父母挥着手。   当船只驶离渡口,桓熙依旧站在甲板上,但他已经在沉思关中之事。   此前,长安送来急件,桓熙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也使他百感交集。   想不到王猛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的事情。   桓熙从未后悔过杀死张琚。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没错,但有些事情不能妥协,也没必要妥协。   桓熙并不害怕与关陇士族对立,他知道,士族同样具有其软弱性。   无论自己怎么打压,还是会有人愿意出来做官。   究其缘由,对于士族来说,他们不能在官场上没有自己的顶梁柱。   一旦失去这根顶梁柱,可以参考庾翼死后的颍川庾氏。   曾经让朝臣畏惧的颍川庾氏,已经被彻底边缘化。   就连琅琊王氏在王导死后,也同样大不如前。   士族不与统治者合作,自然会出现新的士族取代他们的位置。   这个道理,无需桓熙去提醒他们,他们自己比谁都明白。   拓跋焘以崔浩曝扬国丑为由,族灭清河崔氏,包括其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被连坐灭族。   汉人士族当然寒心,可为了宗族利益,不还是要与北魏统治者寻求合作。   说到底,桓熙其实真不怎么在意这些北方士族的想法。   关中在经历多年的动乱之后,民众渴望得到安定的生活,而桓熙所推行的政策,也得到百姓们的拥护。   这意味着,人心在他的手里,关陇士族想要反叛,甚至都没有群众基础。   若是裹挟民众,王师一来,被裹挟之人也将卸甲而降。   况且,王猛并非全面打压,他的本意只是杀鸡儆猴,就连钓鱼执法,也仅挑选恶名远扬之人,出手整治他们。   关中士族之间的关系再怎么亲密,还能为了别人贪赃枉法被处置,而置全族于危险之中,亲身参与叛乱。   当然,即使士族真的抱定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决定不为桓氏出力,桓熙也自有解决办法。   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向王猛这样的大贤难找,但是江南从不缺少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   等江南寒士北上,那些士族无需桓熙相请,又会自行出山,为桓氏效力。   桓熙之所以没有与北方士族撕破脸,只不过是顾及江南士族罢了,否则,他大可以一脚将北方士人踹开,重用寒士。   自己麾下第一重臣被人构陷,还在前怕狼,后怕虎,不敢当机立断,旗帜鲜明的表达出最坚定的支持。   就算拿了天下,也就是个东晋、北宋。   晚上九点还有一个小章 第88章 桓熙入关   当邓遐奉命接管武关,派人将张琚的头颅送抵长安。   所有针对王猛的流言蜚语尽皆消失无踪,桓熙留在关中的将佐也都没有了顾虑,他们不再观望,纷纷表示对王猛的支持。   王猛所面临的危机迎刃而解。   征东大将军府,情难自已的王猛赶走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偏厢,难忍泪水。   他在华山隐居数年,为的就是等待一位明主,辅佐对方匡扶天下。   王猛庆幸自己遇到了桓熙,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多时,权翼敲门进来,王猛也已经擦干了泪水,权翼笑道:   “恭喜军师,主公对军师的信任,就连权某,也嫉妒得很。”   王猛苦笑道:   “主公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呀。”   说是这般说,但他与权翼二人都明白,即使王猛成为众矢之的,但有张琚的例子,谁又敢在桓熙面前进王猛的谗言。   旁人进不了王猛的谗言,再怎么嫉妒,也伤不着他分毫。   权翼宽慰道:   “既然这火伤不着军师的真身,又何必在意它。”   二人相视大笑,王猛与他说起了这段时间整顿内治的成果,七品以下官吏处死四十余人,七品以上的官吏有二十余人被逮捕,等着桓熙回到北方,再来施恩宽赦。   经过这么一番运动式的治理,至少短时间内,关陇吏治为之一清,官场的风气也好了许多,官员们不再敢于明目张胆的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甚至就连私底下收受贿赂,也不敢去碰来路不明的钱。   当然,贪腐这种事情,断不了根。   千里为官只为财,真正像王猛、权翼这样,做官是为了实现自己抱负的,少之又少。   王猛问起权翼:   “接纳迁民一事,子良准备得如何了,主公此番足足带回了三万户,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来了北方冻死了人,可就是你我的罪过了。”   权翼深知责任重大,他道:   “此事具体由从事中郎赵俱负责,我前两日才去看过,过冬的物资都已经贮备好了,安置百姓的民房也正在搭建,此人倒是一个人才,办事有力。”   王猛笑道:   “赵俱此人德才兼备,我暗中派人向他送礼,却遭到回绝,依我看来,主公西征,所得到的陇右士人之中,以此人才能最佳。   “我正要等主公回来,向他举荐,委以重任,区区从事中郎,不是贤才该处的位置。”   之所以要加一个主公西征的定语,自然是因为权翼也是陇右士人。   权翼笑道:   “主公平陇,得到那么多的人才,都在地方任职,唯有赵俱被招入军府,可见主公早已识得此人的才能,何须军师再去画蛇添足,待安置了荆州百姓,主公对他自有奖赏,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王猛颔首道:   “主公既然有志于天下,身边就该多些能臣、贤臣,放任那些虫豸不管,还怎么与人争夺天下。”   就在二人为此讨论期间,桓熙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南阳郡。   新任的南阳郡守是桓熙的五叔桓冲。   桓冲亲自领兵护送他一程,行至郡界,桓熙说道:   “五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五叔还是回去吧。”   桓冲点点头:   “我有职责在身,不能远送,就到这吧。   “熙儿此去,莫要忘了,你还有我们龙亢桓氏作为后盾,遇到难题,可以向兄长坦言,兄长外冷内热,若是知道你有了困难,一定会尽力相帮。”   桓熙心道:帮忙是帮忙,但一挥手抹掉一半的军马,还是让人心疼得厉害。   一万五千匹军马已经被驱赶南下,至于桓温如何使用,就不是桓熙要去过问的事情了。   他自己的一万五千匹军马,其中被阉割的一万匹都被调配给了骑卒,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三骑。   但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目标,桓熙可不敢效仿救援潼关一事,星夜兼程地长途奔袭。   至于剩余的四千匹母马和一千匹种马,则被安置在沙苑。   沙苑灌草植被丰富,自秦汉以来,历朝都以此处作为关中的牧马场所,哪怕是后来的唐朝,也能在此设立牧马监,直至五代以后,才逐渐演变为池涸沙徒、旱涝频繁的恶劣环境。   当然,关中的水土流失也不是从五代才开始,早在隋唐时期,君臣就得时常东出,前往洛阳就食。   好在桓熙来得早,如今的关中,也就只是缺了人口,但还是当得起王霸之地的称呼,前秦因之而并北方。   与桓冲道别后,队伍继续北上,来到武关,邓遐早已恭候多时。   “末将拜见主公”   桓熙将邓遐扶起,询问道:   “无需多礼,如今关中是怎样的局势?”   邓遐回答道:   “关中一切安好,并未发生动乱,倒也安宁。”   这其实也是意料中的答案,有了桓熙表明态度,王猛自然而然能够轻易稳住局势。   桓熙留下一名副将镇守武关,随着南阳郡被桓温占据,武关的重要性其实已经不是太重要,无需大将坐镇。   因而,邓遐终归是要随桓熙回去长安的,不可能将他留在武关。   邓遐既是军中大将,在桓熙出行时,也常常承担护卫工作,有一位二郎真君的原型之一作保镖,总能让人安心不少。   队伍离开武关,由于道路平坦,易于通行,速度明显提上来许多。   谢道韫依然在好奇的打量着北方的山川景色,至少目前来说,并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也让桓熙松了口气。   桓熙入关的消息有如生长了翅膀,飞一般地向各地扩散,关中士族无不翘首以盼。   张琚之死,让大家明白桓熙对待王猛的信任,断绝了王猛自立这一谣言的传播,但桓熙对于那些被王猛打击的官员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暂时还没有表明。   尤其是那些被囚禁的七品及以上官员们,无不提心吊胆的等着桓熙回到长安。   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也就只看桓熙的态度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场大戏,王猛早就为桓熙安排好了戏份。   今天七千,所以明天只有五千,维持新书期每天六千的更新量。 第89章 为人求情   桓熙刚到蓝田县,那些被囚禁的犯官亲友就已经结伴前来求情。   “诸位的来意我都明白,等回了长安,我自会过问此事。”   桓熙面对着请愿的士人们,安抚道。   他不可能大手一挥,人还没到长安,就宽赦那些犯官,这样做,对王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也是一种打击。   敷衍过众人,驱散人群,队伍得以继续前进。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九月二十四日,桓熙带着新婚妻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他忠诚的长安。   城门处,桓熙当众责怪王猛道:   “先生事前为何不与我先商量。”   王猛并未如众人预料的一般俯首请罪,他自有道理:   “主公以猛为留守,托付以大事,许我专制之权,如今不过是扫除些虫豸,又何须劳烦主公。”   桓熙长叹道:   “唉!罢了!事已至此,再去追究,也不能挽回,还请先生释放被拘禁的官员。”   犯官亲友们闻言,无不喜形于色,然而王猛却态度强硬道:   “不可!国有国法,如今官员犯法,岂能轻纵!”   说着,王猛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军师将军印:   “若主公执意开释犯官,王猛请求挂印离去。”   桓熙看着王猛递过来的军师将军印,手足无措:   “啊!这”   桓熙自然是不会去接的,他道:   “先生快快收起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王猛这才收起了军师将军印,他正色道:   “我之所以留他们的性命,就是等着主公回来,将他们明证典刑,还请主公下令,刀斧手早已准备,即刻便可行刑!”   这话落在犯官亲友耳中,有如晴天霹雳,他们无不哭求:   “桓公开恩啊!”   甚至有人求向了王猛,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桓熙看着苦苦哀求的众人,对王猛道:   “法不外乎人情,当日我兴兵北伐,是他们箪食壶浆,前来相迎,助我成事,今日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他们被处以极刑。   “有道是人孰无过,过能改之,善莫大焉,还请军师留下他们的性命。   “若先生觉得宽纵他们不足以警示官吏,桓某愿意向先生求领二十鞭,代他们受过,以证视听!”   众人无不惊呼,这一次轮到王猛手足无措:   “这又怎生使得!”   王猛无奈道:   “罢了!既然主公为他们求情,王猛也不愿多造杀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需得将他们流配边陲,以儆效尤。”   犯官亲友们无不大喜,在王猛之前那般强硬的态度下,还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殊为不易。   更何况,说是流配,但只要逢着大赦,就能回来,这年头,还没有十恶不赦的说法。   况且贪腐也不在不能被赦免的十种重罪之列。   犯官亲友们纷纷跪拜,以感激桓熙的恩德。   在人前眼过这场戏,桓熙才与王猛同车进城,反倒将谢道韫留在了另一座马车上。   没有了外人,二人说话也就放开了,桓熙叹道:   “可惜今日没有过足戏瘾。”   他的本意,还是想要王猛当众抽自己二十鞭子,但王猛又哪敢,二人通过信使私下沟通戏份时,王猛断然拒绝了这项提议。   王猛闻言,苦笑不已,这世上,哪有臣子当众鞭笞君主的道理。   桓熙转而问起了正事,他最挂心的还是接收迁民的准备工作。   王猛昨日亲自巡察过一次,正如权翼所言,赵俱准备得很妥当,王猛在桓熙面前不吝溢美之词。   桓熙问道:   “从事中郎一职对于赵俱来说,确实是屈才了,我打算提拔他为军府主薄,先生以为如何?”   王猛笑道:   “主公既然有了决定,又何必再来问我,天水赵氏,为关陇士族之冠,而赵俱之才,亦能胜任主薄之位,下官别无意见。”   桓熙的征东大将军幕府中,以军师将军王猛地位最高,总揽府事,以长史权翼次之,如今赵俱荣膺主薄,也将成为桓熙麾下的第三号文臣。   对待士族,不能一味让步,也不能一味打压,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才是长久之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保证自身的强大。   回到长安城中,谢道韫自然是被送去了京兆公府,而桓熙着径直去了军府,听取汇报。   在他离开期间,关中发生的事情并不多,真正能称得上大事的,也就王猛整顿吏治这一条。   关键也是因为桓熙不在,人心不安,王猛也不敢有太多的大动作。   至于周边势力,可就热闹了。   前凉方面,张重华耻于战败,重新起用大将谢艾,以谢艾镇守金城郡(今甘肃兰州),显然,那份和约不能带给张重华太多的安全感。   张重华回到凉州以后,不再有东出之志,不仅荒诞政务,甚至沉迷酒色,身体每况愈下。   谢艾瞧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张重华不纳忠言,谢艾也只能干着急。   而张重华的庶兄,此前劝说他亲征的张祚仿佛看到了机会,大肆结交张重华的宠臣赵长、尉缉等人,与他们结为异性兄弟,一场张氏内乱的危机已经埋下。   只顾着享乐的张重华,却没有丝毫察觉。   与此同时,姚襄已经带着收获的秋粮,离开了洛阳,奉其父姚弋仲之命,前往救援襄国。   争夺关中未果,羌人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河北。   毕竟中原虽好,却是四战之地,又无险可守,在桓熙、桓温、苻健、冉闵、殷浩、段部鲜卑等势力的包围之下,作为创业之基,显然是不合适的。   姚襄可没有曹操、朱温那样的本事。   在姚襄撤离之后,洛阳、许昌等地被后赵豫州刺史张遇重新占据。   姚襄的豫州刺史,是在襄国称帝的石祗所授。   冉闵称帝以后,又授张遇为豫州牧。   张遇自然知道要想在中原立足,就得要找一位靠山,因而,他将目光瞄向了偏安江东的东晋。   投降东晋,能够作为一方诸侯,与桓熙、桓温、苻健等人并列。   张遇又怎会考虑桓家父子以及苻健等人。   既有定策,张遇便在派人与东晋豫州刺史谢尚联络,希望能以洛阳、许昌等地归附晋室。   感谢书友万物尺度、书友20210407143753821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月票、推荐票。 第90章 失望而归(3000)   桓熙回到关中之后,摆在他面前的第一桩大事,便是收税。   征税工作,一般是在秋收之后,得让百姓们有了收成,才能开展。   与桓熙去年刚刚占据雍州四郡的情况相同,今年的三辅地区,依然收不上来太多的赋税。   究其原因,还在于去年八月,桓熙北伐,轻兵疾进,苦于军中缺少粮食。   为了吸引民众前来劳军,他曾当众许诺,但凡捐赠粮食之人,皆可免除两年赋税。   还记得,三辅民众闻风而动,争相迎接王师的盛况。   当初的形势有多么喜人,如今的财政窟窿就有多大。   去年八月底,桓熙在占据雍州四郡之后,就已经为前来劳军的百姓免过一次赋税,今年是免税的最后一年。   好在后赵盘剥百姓,留在府库的积累也不少,而桓熙从前凉那里索要来二十万石粟米,也足以使他填补上这个窟窿。   桓熙自然是将征税工作交由王猛主持,他从来不过问细枝末节,只抓大事。   安排过任务之后,桓熙先回的京兆公府。   虽然他在来关中之前,就曾旁敲侧击过谢道韫对待李媛的看法,而谢道韫也曾表示愿意接纳李媛。   但有些事情,总得自己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桓熙的京兆公府,位于征东大将军府的西侧,其实就是汉长安城的宫城之一,未央宫。   而征东大将军府则是西汉时的丞相衙署,位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   自西汉以来,未央宫多次毁于战火,又屡获重建,五年前,即公元345年,石虎征伐雍、洛、秦、并等州十万人,再次重修长安未央宫。   宫城可谓宏伟壮丽,富丽堂皇。   桓熙在夺取关陇后,向朝廷请求迁都,却遭到拒绝。   这么好的房子,空着实在可惜,在南下迎娶谢道韫之前,桓熙索性自己堂而皇之的搬进了未央宫中,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将未央宫,改成了京兆公府。   此前的京兆公府,实在过于狭小。   当然,假若有朝一日,朝廷真的被迁来了长安,桓熙也有地方安置太后、天子。   东侧的长乐宫虽然破旧了些,但稍稍修缮,也是可以住人的。   未央宫约占长安城面积的七分之一,桓温的临贺公府与桓熙的京兆公府比起来,多少有点小家子气。   未央宫前殿北侧为椒房殿,是西汉时,皇后的居所,如今谢道韫便被桓熙安排在了此间。   他来时,谢道韫正与李媛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颇为融洽。   李媛虽说只是妾室,可也是成汉公主出身,谈吐自然是不差的。   桓熙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了口气。   二人见着桓熙回来,赶忙起身行礼,桓熙问起她们在说些什么,谢道韫避而不谈,反而劝说桓熙搬离未央宫:   “夫君,未央宫是前汉皇宫,晋愍帝亦曾迁居于此,如今夫君以旧宫为府宅,恐生非议。”   谢道韫觉得,家中连带自己、桓熙、李媛,也才三口人,真没有必要住这么大的地方。   桓熙知道谢道韫的心思,他解释道:   “就算我搬离未央宫,也不能减轻朝廷对我的猜疑,如今我住在此处,朝廷同样无可奈何,我又何必闲置此地,再去征发民夫,为我新建府邸,搞得劳民伤财。”   谢道韫说不过他,也只得由着桓熙安排。   李媛正要起身道别,她此来,本就是作为侧室来拜谒正妻,想要给谢道韫留下一个好印象。   如今桓熙回来了,她也不愿意打搅了他们夫妻说话。   “将军,夫人,妾身想要出府看望父母,还请将军应允。”   桓熙自无不许:   “也好,我让人送你一程。”   李媛正要感谢,谢道韫却道:   “不如夫君亲自与阿媛走一趟吧。”   桓熙很是诧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谢道韫在打什么主意,莫非是在欲擒故纵。   谢道韫解释道:   “这段时日来,妾身与夫君朝夕相处,阿媛在长安苦苦盼望夫君,想必是有很多话要说。”   这种盼望人的苦,谢道韫同样尝过,她知道,此时的李媛,心里正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桓熙闻言释然,笑道:   “我家夫人真有大妇的气度。”   李媛也向谢道韫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谢道韫白他一眼:   “莫非夫君以为妾身真是妒妇不成。”   桓熙心道:   有父亲的前车之鉴在,谁又不害怕娶一位妒妇进门。   当然,这话不是儿子该说的。   桓熙自是好一番安抚,才与李媛走出椒房殿。   “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桓熙关心地问道。   李媛微微一笑:   “诸事都好,就是时常思念将军,如今将军回来了,妾身的父母也在长安定居,妾身再也没有了遗憾。”   桓熙上下打量着她的身段,说道:   “阿媛可是听从了我的叮嘱,坚持锻炼体魄,今日见着,不似过去那般弱不禁风。”   李媛得意道:   “将军叮嘱,我又怎敢忘怀,将军离开的日子里,除非刮风下雨,否则我每日都在围着玉堂殿小跑。”   二人在一起多年,却不曾生育,李媛是真想与桓熙有个孩子。   桓熙握住了她的手,说道:   “明日我就在你的卧房歇息。”   今夜当然还是要睡在椒房殿,谢道韫新搬进陌生的住所,桓熙必须得陪着她。   李媛很是高兴,她很清楚桓熙在大婚之后,自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夜夜独宠她一人,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姐妹出现,当然,这就不是李媛作为侧室应该考虑的问题。   实际上,凭着李媛的姿容,在她年老色衰之前,无论桓熙的后院住进多少女子,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冷落。   将李媛送去了李势的府邸,桓熙并未进门,虽然迫于当年的承诺,他给了李势富贵,但不代表他认同李势在作为成汉国主期间,所犯下的斑斑劣迹。   桓熙本欲回去府邸,可不知怎地,居然鬼使神差又找到了权翼。   “不知子良为我寻访美妇一事,是否有了进展。”   桓熙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权翼会心一笑,立即以桓熙过问案情为由,请来五名寡居在家的孀妇,其中就包括了先前被张先看上的宋氏。   五名寡妇各有各的俊俏、妖娆,但桓熙都不甚满意。   在询问过案情之后,桓熙命人将寡妇们送回了她们各自的家中。   权翼不解,询问道:   “主公有何不满之处?”   桓熙叹道:   “终究是身份差了一些。”   权翼恍然,可一时之间,又去哪找身份尊贵的妇人。   台城里的褚太后倒是一个人选,就怕人家不肯同意。   不提桓熙失望而归,远在荆州的江陵,此时临贺公府又在举办一场婚礼。   一对新人正是桓温次子桓济与会稽王嫡女司马道福。   这场联姻,热闹更胜嫡长子桓熙迎娶谢家嫡女。   毕竟谢道韫的身份,比之司马道福,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全江南的士人都在关注着这场婚礼,期望着桓氏与司马氏能够借此缓和关系。   桓济好不容易熬到礼成,与新婚妻子来到洞房,驱赶走旁人后,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掀开盖头,然而变故突发,一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夫人!你这是作甚!还请夫人莫要戏弄我!”   桓济很是惊慌,声音止不住颤抖。   司马道福冷声道:   “伱若敢对我无礼,我今夜就一刀杀了你!而后自戕!”   桓济闻言,瞠目结舌,他赶忙解释道:   “你我如今成了夫妻,当行周公之礼,怎能说是无礼举动。”   司马道福却不听他解释:   “我下嫁于你,不过是父命难违,今后你我逢场作戏,你纳多少小妾,养多少外室,我都不管,但你若是敢对我无礼”   说着,司马道福视线下移,看向桓济的裆部,威胁道:   “我必会趁你不注意,将你阉了!”   桓济光是听着,就觉得不寒而栗,他试探着说道:   “可今夜是大婚之喜,我又能上哪去,不如就让我们二人挤上一宿,往后再分房睡,夫人觉得如何?”   真要睡在了一起,他有的是办法让司马道福动情。   不同于兄长桓熙,这一世,在新婚之前只有李媛一人的经验。   桓济虽然没有纳妾,但打小就是在丫鬟堆里厮混出来的,有的是调情的手段。   哪知道司马道福竟是连床都不让他上,非逼着桓济打地铺。   桓济看着那明晃晃的匕首,色胆再大,也只得屈服。   司马道福一夜未眠,给不到桓济半点可趁之机,尤其是她将匕首贴身藏着,使得桓济望而生畏。   至于过了今夜,自然会有陪嫁的婢女、奴仆为司马道福守门,桓济注定连门都难进。   天色未亮的时候,二人去给桓温夫妇奉上新妇茶。   司马兴男看着堂妹与儿子憔悴的脸色,误以为二人昨夜夫妻和谐,不由喜笑颜开。   桓济也只得强颜欢笑,这种事情,他可不敢让外人知道,否则岂不是要被人传为笑柄,哪还有面目抬头见人。   甚至不敢让父母知道,毕竟桓温本就瞧不起他这个儿子,若是连妻子的床都上不去,属实太过无用。   感谢书友活着看到尤文拿欧冠、 书友20220118190704153的打赏。 第91章 垂拱而治(3000)   桓温喝了一杯新妇茶,他放下茶盏,打量着新婚的儿子,见他面容苍白憔悴,好似一夜未眠,心中不悦: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贪恋女色,不知节制,济儿也就在女人肚皮上折腾的出息了。   按捺下对桓济的不满意,桓温说道:   “你早些收拾,带新妇往建康回门,等来了江陵,我自有安排,你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为宗族出力。”   桓济闻言,狂喜不已,甚至将被妻子赶下床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   “孩儿遵命!”   桓济强忍激动道。   他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被认为不如桓熙,完全是没有一片广阔舞台供他发挥,展现自身的才能。   然而,殊不知,桓温所谓的为宗族出力,其实是要将他送往北方,在桓熙麾下听用。   再说关中,桓熙自打回了北方,生活与在南方时并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依然有许多时间陪伴在谢道韫身边,与她恩爱缠绵。   反倒是谢道韫自己看不下去了,她劝说道:   “夫君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又怎能终日流连于温柔乡。”   谢道韫说的道理,桓熙都懂,但自己处心积虑的拉拢王猛,可不就是为了让他一心当牛做马,自己有暇享受生活么。   麾下有了一个诸葛亮,谁还愿意把自己活成诸葛亮,也不怕过劳死。   “我治国,常如此,麾下将佐各安其职,各守本分,非军国大事,无需躬亲。   “若是有人出了差池,我自会追究其责任。”   桓熙解释道。   王猛在世时,哪需要苻坚大包大揽,诸葛亮主政期间,也不用刘禅过问政事,哪怕他每天斗蛐蛐,蜀地照样政通人和。   有一位可以完全信任的大贤,能给上位者减轻太多的负担。   当然,这类人物通常容易积劳成疾,桓熙这才给王猛找了权翼、赵俱这两个帮手,想来,也能一定程度上减轻他的负担。   谢道韫听了桓熙的解释,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但终日在这未央宫中与她欢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狐媚偏能惑主,让桓熙乐不思政。   “所谓上行下效,夫君若生懈怠之心,岂知不会被人效仿。   “无论是否有事,当差期间,夫君还是要留在军府,岂能留恋温柔。”   谢道韫劝说道。   她看桓熙的面色沉了下来,以为自己惹了他生气,又赶忙道:   “这只是妾身的妇人之见,还望夫君息怒。”   然而桓熙并未生气,他感慨道:   “如果不是令姜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险些铸下大错。   “方今天下大乱,正该进取之时,又怎能满足于此。   “假如我自己都失去了锐气,还谈什么匡扶天下!”   谢道韫闻言大慰,这才是自己相中的夫婿,应该有的模样,大丈夫志在四方,而不应该沉浸在与她的闺房之乐。   桓熙离开前,笑道:   “往后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夫人不吝指点。”   谢道韫认真道:   “相夫教子,本就是做妻子的职责,妾身也是在尽自己的责任罢了。”   桓熙闻言,深感自己没有娶错妻子,有这么一位贤内助,几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离开椒房殿,直奔征东大将军府。   军府一片忙碌景象,与谢道韫说的懈怠不同,几乎人人都充满了干劲。   究其原因,还是桓熙占据未央宫为京兆公府,向他们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桓氏有志于篡国。   按理来说,权臣篡国,历经王莽、曹丕、司马炎之后,本应该沦为常态。   但奈何中间出现了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这两家。   在桓家父子崛起之前,王、庾两家曾先后把持权力,王家更是一度有王与马,共天下一说,但在主要人物死后,他们也全都交出了权力。   当年跟随琅琊王氏、颍川庾氏之人,在两大家族当权时,自然风光无限,但当王、庾两家衰落时,若不能抱住新的大腿,也必将随着他们一起走向没落。   如今桓熙住进未央宫,以及桓温时不时与人感慨,不能流芳百世,就要遗臭万年,都是在给麾下将佐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们吃下定心丸:   桓氏不是琅琊王氏、颍川庾氏,不会傻到去做晋室的忠臣。   追随桓熙创业的这些人,当然不满足于一两代人的富贵。   团结内部,远比外部舆论更加重要。   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又如何能够凝聚人心。   光复中原,匡扶天下固然是政治正确,但将来建国称帝,才符合桓熙麾下,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如果不是桓温还活着,桓熙的这群将佐,指不定就要劝他效仿刘备自称汉中王的故事,在长安给自己加一个王爵,以雍、秦、梁三州为其封国。   毕竟总不能父亲还是临贺郡公,当儿子的就已经称王了吧。   桓熙来到军府,目睹众人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由衷感到欣慰,实际上,将军府还真没有他要过问的事情。   所谓圣天子垂拱而治,当有王猛这样的贤人辅佐,自己又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权力运行机制,的确不需要桓熙操太多的心,就能使地方得到有效治理。   对于桓熙来说,他只需要抓稳了军权,处理好与王猛、权翼、赵俱、邓遐、邓羌、沈劲、桓伊、朱序等心腹的关系即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拥有王猛这样的奇才,能够放心托付重任的情况下。   而王猛主动整顿吏治,与关陇士人走向对立,未尝没有让桓熙安心的意思。   毕竟他手握这么重的权柄,还能与各方人士搞好关系,哪怕是桓熙,只怕也睡不安稳。   这就跟王翦举倾国之兵伐楚,战前专注于求田问舍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你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人完全放下心来,全力支持伱,这同样也是一门学问。   而不是对领导说一句,我五年平辽,有什么事,你得信任我,然后反手杀了毛文龙,这只会引发君臣间的猜忌,崇祯这人固然没有担当,袁都督做事同样有欠考虑。   桓熙在军府枯坐了一整日,正当他准备回去京兆公府时,边关送来急报,原来是铁弗匈奴的使者出现在边境,请求入境前来长安拜谒。   铁弗匈奴是匈奴男子与鲜卑女子结合而来的族群,故有匈奴父、鲜卑母一说。   而建立代国的拓跋鲜卑则与之相反,是鲜卑男子与匈奴女子结合而来的族群。   铁弗匈奴占据朔方、河套草原,臣服于代国,是桓熙的北面邻居,如今突然遣使造访,立即引起了桓熙的重视。   他一面派人通知边关放行,一面将王猛、权翼唤来,与二人商议此事。   “先生,子良,我与刘务桓素无来往,此番匈奴使者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务桓正是如今的铁弗匈奴首领。   王猛沉吟不语。   权翼猜测道:   “莫非是铁弗匈奴与拓跋鲜卑生出了嫌隙,如今想要改换门庭,接受晋室册封?”   王猛闻言摇头:   “铁弗匈奴势弱,依附于代国,才能占据河套,而代人无意其地,铁弗部又怎会生出改换门庭之心。”   早年间,铁弗匈奴也曾与代国争夺漠南霸权,但刘务桓的父亲刘虎屡战屡败,十年前的最后一战,更是仅以身免,不久,忧愤去世。   刘务桓继位后,向拓跋什翼犍求和,迎娶拓跋什翼犍的女儿为妻,这才稳住了局势,不至于分崩离析。   但铁弗匈奴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而代国虽然没有《魏书》上鼓吹的一般,带甲控弦之士百万的军事规模,但考虑到草原上男子全民皆兵的属性,十余万将士总归是有的。   之所以不曾南下争夺中原,不过是各部酋长只想着保存实力,不愿卷入纷争罢了。   桓熙微微颔首,他也不认为刘务桓遣使前来,是为了背弃代国,转投东晋。   思索间,王猛沉吟道:   “或许铁弗来使,是专为打探我方虚实。”   相比较铁弗匈奴改换门庭,显然,奉命前来打探虚实的可能性要更高。   自古以来,草原上就不曾缺少灾情,而游牧民族弥补自己损失的办法,倒也简单,就是抢掠。   要么对周边部落出手,要么入关劫掠汉人。   想必刘务桓也是想弄清楚桓熙的实力,再来决定自己对待南面邻居的态度。   桓熙笑道:   “看来,需得在铁弗使者面前展示我军之强大,方能威慑北邻。”   实际上,桓熙的军事实力并不弱,他不仅有二万五千人的主战部队,在各地更有大量的州郡兵随时能够征调,足以震慑铁弗匈奴。   三人议定,决定在铁弗匈奴的使者抵达之时,开展一场阅兵仪式,既能威慑铁弗匈奴,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又能安抚关中人心。   其实,桓熙也不是没想过要扩充战兵规模,但如今的关中,还是要以发展生产为主。   桓熙身为穿越者,当然明白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每一项有助于解放劳动力的新农具出现,往往能够引发农业层面的革新。   在商议过匈奴来使这一问题后,桓熙留下王猛,与他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感谢书友小魔当家的打赏。   最新几章的章节末尾有首订折扣券,大家可以购买享受优惠。 第92章 农人献术(3000)   从最原始的刀耕火种,发展到此后的精耕细作,畜力、水力广泛运用其中,这些都是农具的改进与创造,以及农耕技术的创新。   桓熙想要提高生产力,也只能往农业技术的创新上想办法。   “民以食为天,农业当是重中之重,我欲悬赏重金,以求天下匠人改进农具,创新技术,还请先生为我主持此事。”   王猛不是贵族出身,经历过食不果腹的生活,否则他也不会在青年时,迫于无奈,以贩卖畚箕为生。   畚箕其实也属于农具的范畴,王猛实际上,对于农业的重要性,是有切身的体会。   “王猛必为主公办妥此事。”   离开正厅,王猛随即发布政令,借以桓熙的名义,向公众征求农具改进、与农业技术创新。   大将军府的文书送往地方,各地官员无不重视,纷纷在当地发布告示。   冯翊郡重泉县(陕西蒲城县东南),一名粮长领着乡里的青壮前来县城纳粮。   所谓粮长,是桓熙在平定关陇之后,效仿明太祖朱元璋的法子,所设置的新职位。   粮长不算国家公务员,没有津贴,甚至采用轮值制度,各乡的户主,每年轮流担任该乡的粮长一职,负责粮税的催征、经收、解运。   此举,既为官府减少了支出,也使粮长不能鱼肉百姓。   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又是轮值制度,今年你借机作威作福,哪知道明年不会遭受报复。   朱元璋出身贫农阶级,自己的父母兄弟相继饿死,无需怀疑他对底层百姓抱有一定的同情,毕竟两千年的封建历史中,从没有哪位皇帝,对底层百姓的苦难,有朱元璋那样深刻的认识。   他所推行的许多制度,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是受限于自身的认知水平,以及被后人、底下人曲解意图。   明朝初年,粮长制度的设立,使得奸猾之人巧立名目,以此牟取暴利。   但这是在推行均田制的关陇,桓熙治下没有那么多的苛捐杂税,民众要缴纳多少的税赋,也都一目了然。   总体来说,雍、秦、梁三州百姓需要承担田租、户调以及力役。   田租为每年三石米,户调也就是人头税,为绢一匹、绵三两。   而所谓力役,也就是徭役,成年男女每年都需要无偿为官府服一个月时间的劳役。   当然,不愿服徭役,也可以出绢,每丁可按每天缴纳绢三尺的标准,交足三十天的数额,以代替徭役。   而无力缴纳户调,桓熙也为他们想了办法,即多承担十五天的徭役,即可免除户调。   不过在均田制下,还没有人为了省一匹绢,三两,而自愿多去承担徭役,反而有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出绢,以免除徭役。   没有了巧立名目的机会,又是粮长轮值制度,这些粮长自然也就失去了鱼肉乡里的机会。   张高平是这支运粮队伍的一员。   此前桓熙北伐,有许多三辅百姓前往献粮,得以免除两年的赋税,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前去迎接王师,同样有许多的人害怕王师退出关陇,凶残的羯人打击报复。   于是当初献粮的民众能够安享两年免税的时候,张高平与那些瞻前顾后的人,如今就得在粮长的带领,专程往县城跑这一趟。   县衙门前,各乡前来纳粮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张高平见有一伙人聚集在告示前,心中好奇,便凑了过去。   他自然是不识字的,但好在当地的县令也考虑到匠人、农夫识字的终究是少数,特意安排几名差役轮流站在告示前,反复宣读上面的内容。   当听说征东大将军正在以重金征求改进农具以及农业技术的革新,张高平一时之间心猿意马。   说实话,他还真就掌握了一门少有人知的农业技术,那是在关东服役时,一名他帮助过的老农所授,就是不知道官府能否看上眼。   但至少张高平自己以这项技术耕地,效果颇为显著。   敝帚自珍是许多人的通病,如果不是今天见到这一公告,张高平还真没想要拿出来。   当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桓熙依照承诺,为劳军的民众免除两年赋税,让张高平认识到,那位征东大将军还是讲信用的。   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今日还得前来纳粮,张高平没有声张,他默不作声的回到队伍里,准备去了长安,再献上自己的农耕技术。   一般来说,民众是不能随意流动的,但各乡的粮食,在县衙勘合后,还得粮长带人送往郡城,而京兆郡的郡城,正是长安。   桓熙体谅百姓,只需要各乡的纳粮队伍就近运往郡城,至于郡城运去州城,则由各地太守征发徭役,以民夫运送。   有渭河在,民夫运粮其实也不算辛苦,哪怕是梁州的运粮队伍,也能在走出陈仓道后,改换河运。   张高平一行人来到长安时,已经是数天之后,众人往太守府送去粮食交差,张高平借口脱身,直奔征东大将军府。   但征东大将军府是西汉时的丞相衙署,东侧是长乐宫,西侧是未央宫,位于西汉时的皇城之中,在这里谈笑的都是官吏,哪是一个农民能进的地方。   张高平还未靠近,就被看守城门的侍卫喝止:   “衙署重地,岂能擅闯!”   张高平被吓得一激灵,赶忙解释道:   “我是应征前来,为大将军献上一门新的技术。”   侍卫却驱赶他道:   “快走!快走!这种事情你应该先去找县令、太守,大将军哪有时间理会你。”   张高平无奈,只得先回太守衙门。   京兆郡太守由权翼兼任,由于这段时间是各县税粮入库的日子,权翼一直在衙署当差,已经好几日没有去军府了。   今日正在衙署当差,他得知有人前来进献新的农耕技术,并没有太多的惊喜。   实在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的失望情绪。   仔细想来,改进农具、革新技术,又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再是不耐烦,听说了这事,权翼还是得见一见,万一真的错过什么工具,或者新的技术,岂不是要铸成大错。   张高平被差役领进门,权翼问道:   “来者何人?”   张高平往日纳粮,也就只能与差役照面,偶尔能看到县令,已经惊为天人,又何况是太守这样的大官,他颤巍巍的行礼道:   “重泉县人张高平,拜见府君。”   权翼扫过张高平,觉得对方可能与之前那些人一样,都是来碰运气的,因此也没抱太大的期望,随意的问道:   “我听说伱有新法,愿闻详情。”   张高平在进门前,已经从差役口中得知,这位太守是征东大将军的心腹,因而也没有了顾虑。   他深吸一口气,与权翼滔滔不绝说起了自己所习得的那门新技术。   张高平所言,就是在耕耱技术的基础上,在耕与耱之间,多加一道将泥土耙碎的工序。   所谓耕耱技术,最早出现在汉代,是指在翻耕后用农具耱来耱平地面、耱碎土块,以保留土壤中的水分。   而张高平所献,又可称为耕耙耱技术,是以农具耙在翻耕之后,将耕层土块耙碎,在地面形成一层松软的土层,切断土中的毛细管,尽可能地减少水分蒸发,起到保墒防旱作用。   权翼越听,脸色越是郑重,早已没有了此前的随意。   他当然没有过下地务农的经验,出身士族的权翼,虽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耕耱技术他是听说过的,自然清楚保存土壤水分的重要性。   尤其是关陇地区降水少,普遍以旱田为主,这一技术如果真的行之有效,对于关陇的农业生产,将带来极大的影响。   权翼紧张的追问道:   “可曾实验?效果如何?”   张高平道:   “草民多年来,始终在耕、耱之间,将田土耙碎,只要不是遇到大旱,即使遭逢小旱,田地亦能保泽。”   权翼不由瞳孔微张:   “所言非虚?!”   张高平道:   “草民怎敢欺瞒府君!”   权翼再也坐不住了,他招呼张高平道:   “快快随我去拜谒主公!”   有权翼领着,自然不会遭遇侍卫的阻拦,张高平来到军府,自有人前来给他搜身。   桓熙并不懂农业技术,但他却听说过耙地的说法。   今日张高平献上耕耙耱之术,他才知道,如今的农业耕种,是没有耙地这一道工序的。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桓熙过问的都是军国大事,对农田里的事情,也确实关心的少。   既然耙地这道工序能够流传到后世,依旧在使用,足以证明它的价值。   桓熙立即派人前往重泉县,检查张高平家的土地情况,同时也准备在小范围内进行实验,等确定耕耙耱技术保墒防旱的效果,再行推广也不迟。   他对张高平道:   “你为我献上此术,若能行之有效,我又岂能吝惜,当赠十万钱,以为奖赏。”   桓熙显然是准备拿张高平当千里马骨,来鼓励治下之人改进农具,创新技术。   “十十万钱.”   张高平瞠目结舌,喃喃道,显然大脑已经在巨额财富面前宕机。   感谢书友凑合我就是的打赏。   耕耙耱技术出现在魏晋南北朝,具体是什么朝代没有记载,也不知道是谁新加了一道工序,但对于干旱少雨的关陇地区来说,意义非常重要。 第93章 匈奴来使(3000)   在听说了耕耙耱之术后,桓熙立即展开了实验。   他命人在同一区域分出三片地,一片地不进行任何的处理,另一片地使用耕耱之术,最后一片地则使用耕耙耱之术。   随后让人浇灌等量的水,等过些时日后,再来观察三片地的土壤水分流失、蒸发。   当然,结果不是一两天就能出来,就在桓熙为此等待的时候,铁弗匈奴的使者也抵达了长安。   此行的使者来头不小,正是铁弗首领刘务桓之弟刘阏陋头。   刘阏陋头的脸色很凝重,他来时,正是秋收之后的农闲时光,各地州郡兵都在响应太守、县令的号召,参与操演。   那一幕幕声势浩大的场面,给刘阏陋头留下了深刻印象。   州郡兵的操演以守城为主,很难看出虚实。   当然,就算这些州郡兵不具备野战能力,但铁弗入寇,还是得劫掠城池,而周边民众得知外敌入侵,要么躲进城里,要么逃到深山老林。   这些以守城为主要操练项目的州郡兵,在外敌入侵时,也就刚好能够派上用场。   当然,刘阏陋头最关注的还是桓熙麾下那支精锐步骑。   依靠与前凉的狄道之战,桓熙的精兵已经打出了名头。   毕竟与他们交战的前凉将士曾三次以少胜多,打得麻秋、王擢等后赵将领不敢西顾,在北方可谓是威名远扬。   桓熙没有让刘阏陋头失望,在接见来使的酒宴上,他朗声笑道:   “使者来得巧呀,桓某正要在长安举行观兵仪式,使者若是有意,不妨与我一同出席。”   刘阏陋头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探查桓熙的虚实,闻言大喜:   “既然京兆公盛情相邀,阏陋头又岂敢推辞,自当从命。”   酒宴间,桓熙询问起了有关铁弗匈奴与代国的情况。   刘阏陋头只挑能说的说,但也让桓熙有了不小的收获,至少他知道了,原时空的十六国最终胜利者代国,如今因为国内部落大人们的反对,一心扑在与敕勒人的草原战争上,没有半点南下的意思。   部落大人们能有这么大的话语权,还与拓跋鲜卑的建国史有关。   自第一代首领拓跋力微误中西晋离间计,忧愤而亡以来,拓跋鲜卑部的首领们大多没有好下场。   要么被迫出逃国外,要么死于内乱,或者离奇暴毙。   只有第五任首领拓跋禄官为了保命,将拓跋鲜卑的领地一分为三,让两个侄儿占据肥沃的土地,自己则留守苦寒之地,如此卑微之下,勉强得了善终。   而拓跋什翼犍则是拓跋鲜卑第十三任首领。   拓跋什翼犍当初在邺城为质,之所以能回国当上首领,是因为其弟拓跋孤面对众臣的推举与拥戴,却极力推辞,甚至不惜亲自前往邺城,迎回拓跋什翼犍。   这位子,谁愿意坐谁坐,他拓跋孤可没这个福气消受。   拓跋鲜卑的内斗传统摆在那里,拓跋什翼犍又怎敢不顾那些部落大人们的意见,执意出兵争夺中原。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刘阏陋头告辞之际,桓熙也不忘叮嘱他,莫要错过了明日的观兵仪式。   翌日,长安城外,早有一座高台矗立,桓熙与刘阏陋头登上将台,随着他一声令下,观兵仪式正式开始。   最先来到将台下的,是桓熙麾下五千精骑,他们在刘阏陋头尽情展现自己的骑术。   枪骑兵一往无前的冲锋,展现出了骇人的气势。   弓骑兵在马背上娴熟的张弓搭箭,升腾起密密麻麻的箭雨。   桓熙麾下这些骑兵,大多还是以羯人、羌人、氐人为主,而汉人仅有千余人,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他们的骑术之精湛,丝毫不逊色于匈奴、鲜卑人,而甲仗之精良,更是犹有过之。   随后来到将台下的步兵方阵,更是让刘阏陋头大开眼界,此番前来参与阅兵的步卒有一万七千人,除了三千将士跟随沈劲镇守高王城,其余全都聚集在了将台下。   随着将台上的令旗挥舞,鼓点变化,台下的步卒变换着一个个的阵型,却丝毫没有凌乱之感。   桓熙看着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变换阵型,豪情纵横道:   “使者以为,我军是否雄壮!”   刘阏陋头恭维道:   “非得有如此劲卒,才能北击石苞,西却凉人。”   桓熙朗声大笑,就在此时,护卫在桓熙身后的大将邓羌出列请求道:   “末将愿为主公斗将助兴!”   桓熙看向刘阏陋头,问道:   “不知使者麾下可有勇士愿意应战?”   说着,他解下自己的玉带,褪去锦袍,道:   “胜者,我将以玉带、锦袍相赐。”   玉带、锦袍固然价值不菲,但今日斗将的胜者,必将扬名天下,这也是武人梦寐以求的。   使团中,确有几名自恃勇力之人,自请出战,刘阏陋头稍作思考,唤来其中最为骁勇之人,叮嘱道:   “今日斗将,事关荣辱,只许胜,不许败!”   也不怪刘阏陋头有如此自信,此人名叫呼延牢虎,人如其名,据传有生擒虎豹之力,是铁弗匈奴中鼎鼎大名的勇士。   此时由他出战,其余人也只得偃旗息鼓。   呼延牢虎满怀信心地点点头,他可不认为自己会在长安栽了跟头。   然而,事与愿违,呼延牢虎与邓羌在台下交战数合,便被扫落马下,槊尖抵在了他的咽喉,若非邓羌手下留情,只怕呼延牢虎早已魂归西天。   观战的晋军将士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与之相对应的,是铁弗使团如丧考妣,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   刘阏陋头强颜欢笑道:   “此人真虎将也。”   桓熙的笑容可要灿烂许多,他朝着台下呼喊道:   “邓羌!还不速速上台领取你的赏赐!”   话音刚落,邓遐忍不住了,他出列道:   “主公,末将还未出战,怎能就将玉带、锦袍赐给破胡(邓羌)!”   刘阏陋头见邓遐身材雄壮,目有精光,好奇问道:   “桓公,敢问这位将军又是哪位。”   桓熙拍着邓遐的肩膀,朝刘阏陋头笑道:   “此人是我麾下第一猛将,勇冠三军,单论陷阵斩将,军中无人能出其右。”   刘阏陋头想不到桓熙军中,竟然有比邓羌更勇猛的将领,不由瞠目结舌,简直难以置信。   桓熙回头训斥邓遐道:   “今日是破胡与匈奴勇士较量,你来掺和什么,快快退下!”   邓遐听了那句第一猛将,早已乐开了怀,哪还在意桓熙的训斥,连忙退回了队伍之中。   实际上,桓熙并非谬赞,单论武艺,邓羌还是差了邓遐一筹。   但要是说到统帅三军,排兵布阵的武略,邓遐在邓羌面前可就不够看了。   邓羌回到将台,欣喜万分的领取了桓熙的玉带、锦袍,而呼延牢虎则灰溜溜的退回到了队伍之中,羞于见人。   刘阏陋头在长安逗留了三天时间,除了领略到桓熙麾下军容之盛外,也没忘了在暗地里搜集情报。   关中如今人心思定,民众纷纷归附于桓熙,也让刘阏陋头意识到桓熙虽然才占据关陇一年多的时间,但统治根基已然稳固。   尤其是桓熙麾下的精兵强将,让刘阏陋头认定只可与之交好,而不可为敌。   铁弗匈奴的使团在目睹关陇州郡兵之多,战兵之强大后,在刘阏陋头的带领下,向桓熙请辞,离开了长安。   所谓礼尚往来,桓熙也派出一支使团,以主薄赵俱为主使,奉命出使铁弗匈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关于铁弗匈奴的情报,不能光听刘阏陋头的一面之词,还得赵俱亲自往河套平原走一趟。   铁弗匈奴想要确定桓熙的实力,再来决定对待他的态度,桓熙又何尝不是如此。   常言道,黄河百害,唯利一套,桓熙对于河套平原,同样有他的野心。   当然,就算真的想要对外用兵,还得等到明年秋收以后,府库丰盈再说。   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安置从荆州而来的三万户百姓。   根据边关来报,周楚已经带领五千将士,护卫民众入关,走出了商於古道,正向蓝田县而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长安。   时间来到初冬,在大雪来临之前,土地里的实验终于有了结果,三块地里,未作任何处理的土壤水分流失最快,而以耕耱之术休整的土壤次之,在耕耱之间,多加一道耙地工序,最能保存土壤中的水分,效果最为显著。   桓熙亲自在田亩间察看,为之大喜,不仅当场命人取来十万钱,赏赐给了张高平,更拜其为治粟校尉,负责推广、教授耕耙耱技术。   毕竟耙地也有耙地的讲究。   张高平世代务农,更没听说过千金易马骨的典故,他颇为不安的表示道:   “大将军,此术非我首创,如今小民以此术进献将军,得了赏赐,已经是受之有愧,又哪敢奢求做官。”   桓熙安抚道:   “你能将此术进献给我,就是对我有功,这些都是伱应得的。   “如今我以你为治粟校尉,你不用关心其它事情,只需为我在春耕之前,跑遍雍、秦、梁三州,往各县教授此术即可,事成,我另有赏赐。”   感谢书友汜水ss、书友20180302151743091、上河书妖的打赏。 第94章 苻氏战略   所谓的治粟校尉,是桓熙参考汉代的治粟都尉,随口给出的一个官职,并没有明确的品级。   但舆论效果却是爆炸性的。   士人对此最为不满,张高平不过是一个粗鄙农夫,大字都不识一个,凭什么可以授官。   高贵的士人自然不屑与一名农夫同列。   而张高平被授官后,也被立即送出长安,辗转各地传授技术、经验。   可以想见的是,张高平每到一地,当地的匠人与老农就会知道,一个普通的农夫,就因为进献了这么简单的耕耙耱之术,不仅得了十万钱,更被授予官职,实现阶级的跨越。   那些匠人、老农们见了,谁不得眼红。   有张高平作为榜样作用,想必也能对农业革新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当然,桓熙并不准备重用张高平,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农民,误打误撞从一名老农手里学到了耕耙耱之术,自身除了种田,也没有别的才能。   张高平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劳动生产者,但作为官员显然是不称职。   即使桓熙在事后将他闲置,但张高平从一名普通农民,一夜之间获得财富与权力,也足以被世人津津乐道。   张高平离开后,长安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周楚带着三万户荆州百姓与五千将士,自风雪中而来。   远远望见白雪皑皑的长安城,北上的队伍发生了点小骚乱,是那些自永嘉南渡以来,迁居在襄阳的雍州侨民失声大哭。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这又何尝不是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周楚翻身下马,来到桓熙身前,行礼道:   “末将不负主公重托,将三万户荆州百姓带来了关中。”   周楚离开了桓温幕府,来到桓熙麾下效力,自当改换称呼。   “快快请起。”   桓熙扶起周楚,笑道:   “我在长安,可是日夜都在盼念着元孙。”   二人寒暄一番后,桓熙将周楚引见给麾下将佐,众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桓熙也并没有只顾着安抚周楚,他让王猛负责安顿荆州民众,等风雪停了之后,再按照雍州七郡荒地的多少,将迁来的民众送去各郡安置,由当地官府负责安排屋舍、分田。   早在他们来之前,当地官府征发徭役,就已经为他们修缮了房屋,只等人来了,直接入住即可。   迁户们在长安城外的临时营地住了两天,风雪停歇之后,按照王猛对他们进行的分配,成群结队的前往自己将要安家的郡县。   桓熙看着人群中那些少年,对王猛道:   “不出几年的时光,关陇必能户口殷实。”   王猛笑道:   “这都是主公的功劳。”   桓熙摇头道:   “如果没有先生为我坐镇关陇,我又怎么能够放心南下,向父亲讨要人口。”   说着,他略带遗憾道:   “就是可惜了那些军马。”   王猛闻言,安慰道:   “有了充足的人口,主公还怕掠不来军马吗?”   桓熙笑道:   “先生所言甚是。”   桓熙在关陇施行了严格的分户政策,即男子年满十六周岁,就必须与父母别居,独立成户,官府会授予宅田五亩,以供男丁建立宅院,同时可向地方官府申请授田。   如今雍、秦、梁三州,在新加入三万户后,户口数量已经接近二十五万户。   其中,授田人口大概在二十万户左右,毕竟还有部分民众自己本身就有土地。   按照每户三石粮食的租税,明年秋收就将入账六十万石粟米。   由此可见,桓熙向张重华所要战争赔偿,三万匹军马倒是小事,但二十万石粟米确实让凉州百姓苦不堪言。   而桓熙治下,三州户调皆为绢一匹、绵三两,三州有民二十五万户,征东将军府也将因此收到二十五万匹绢,七十五万两绵。   当然,民众缴纳绢布以代替徭役,这也是一笔额外的财政收入。   可以料见,到了明年秋收以后,西北三州的财政压力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缓解。   就在桓熙一门心思盘算着财政收入,以及发展农业生产的时候,苻氏坐稳河东之后,苻健已经不满足于向东晋称臣。   实际上,苻氏虽然未能入关,但占据了并州的他们,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早在石虎在世时,冉闵就曾进言,认为苻洪拥有五万部曲,应该及早将他铲除。   此后,苻洪叛赵,接受东晋的官爵,又在枋头聚集了雍、秦二州流民十余万。   如今苻健夺占并州,又得当地十万余户百姓,治下之民,总计不下二十余万户,而并州又是形胜之地,更进一步助长了苻健的野心。   军师将军贾玄硕看出了苻健的意图,于是带领群臣劝其称王。   不曾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引来了苻健的怨恨。   苻健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怎么能够当王,毕竟他想要做的是皇帝。   奈何下面的人不能体贴上意,此事只得暂时搁置。   但苻氏不是代国,自然不可能满足于占据并州,苻健唤来其弟苻雄,与他商议,将往何处用兵。   苻雄侃侃而谈道:   “如今河北有冉魏、石赵僵持,而慕容部在旁虎视眈眈,局势混乱,兄长应该坐观成败,不宜在胜负未分之前,轻易涉足其中。   “张遇窃据洛阳、许昌,南下夺其基业容易,想要守住中原,却是难事。   “桓熙夺取关陇,占据险隘,一旦我等西征,桓温亦可由武关驰援,胜败难料。”   “愚弟以为,不如引兵趋向河套。”   苻健沉吟道:   “铁弗匈奴依附于鲜卑人,一旦我出兵河套,代国又怎会坐视不理。”   苻雄闻言讥笑道:   “拓跋什翼犍,守户之犬耳,兄长只需派人前往代国,携带重金,游说各部大人,纵使拓跋什翼犍有心救援他那女婿,也将受制于各部大人,不能成行。”   说着,苻雄正色道:   “兄长若能占据河套,吞并铁弗匈奴,等于断了代国一臂。   “我听说,拓跋孤死后,其子未能继领北部大人,必然心怀怨恨。   “兄长可以派人挑拨离间,一旦代国生出内乱,便是我等出兵灭亡拓跋鲜卑的时候。”   苻健闻言大喜:   “听了阿弟一番话,使我豁然开朗!”   当年,拓跋孤往邺城迎接拓跋什翼犍回国,自请留在邺城为质,想要远离部族的纷争,但石虎可不留他,将拓跋孤、拓跋什翼犍一并送回了代地。   拓跋什翼犍继位以后,承诺与拓跋孤平分领土,拓跋孤因此成了北部大人,拓跋鲜卑也被一分为二。   前些年,拓跋孤病逝,其子拓跋斤想要承袭北部大人之位,却不被拓跋什翼犍允许,一直心怀怨恨。   也难怪苻健大喜,若真能如苻雄所言,利用鲜卑各部大人牵制拓跋什翼犍,趁机收服铁弗匈奴。   再激起拓跋鲜卑的祖传内斗技能,趁机吞并代国,称霸漠南,便可引草原胡骑南下以争河北、中原。   一想到此处,苻健恨不得立即发兵河套。   但他也知道,征服铁弗匈奴,最要紧的是代国的反应,需得先确定了代国不会大规模干涉,才能出兵。   092章好像又被封了,应该晚一点就能放出来,今天差了几百字,我会在明天补上。 第95章 嫡妻有孕(3000)   桓熙此时并不知道苻氏的计划,他在张高平进献耕耙耱之术后,自身也受到了鼓舞,于是在长安城外专门划出一块区域,修建机巧院,招募能工巧匠,企图群策群力,共同研发新式农具。   人口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大规模增长的情况下,唯有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在农业层面解放劳动力,才能补充各行业的人手,包括增加脱产战兵的数量。   机巧院还在修建之中,招募能工巧匠的政令就已经传扬开来,得到了匠人们的积极响应,毕竟张高平的榜样作用是无穷的。   桓熙也不是所有人都收,非得是技艺精湛,或者思维敏捷之人,才能被留下。   当然,机巧院的建立,走上正轨,直至拿出成果,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此时桓熙关注的还是三万户荆州百姓的安置工作。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十一月十九日,征东大将军府,王猛来到暖房,汇报道:   “主公,安定太守遣使来报,四千户荆州迁民已经安置妥当。”   桓熙闻言颔首,迁往雍州西陲安定郡的四千户百姓已经就地安置,也宣告三万户百姓尽数在关中落户。   他追问道:   “田地是否分配好了?再有两月便是春耕,这事可耽误不得。”   王猛回道:   “各地正在有序开展授田,料想,年内定能处置好。”   桓熙点点头,说道:   “有先生亲自过问此事,我是放心的。”   王猛稍作犹豫,又问道:   “蓝田有人来报,按行程,郡马与郡主将在午后抵达长安,主公是否要出城迎接?”   桓熙叹道:   “那就去一趟吧。”   一母同胞的弟弟千里迢迢带着新婚妻子前来,做兄长的不出面迎接,着实说不过去。   在王猛告退后,桓熙眼见时间还早,于是暂且离开军府,先回一趟家,看望孕中的妻子。   谢道韫是在前些日子有了害喜的征兆,恶心、呕吐的症状很是强烈。   桓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赶忙找来医者诊脉,果然是怀了身孕。   消息一经传出,麾下将佐、长安士人,无论亲疏,纷纷前来向他道喜。   作为一方势力来说,主母有了身孕,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都是天大的喜讯,这证明桓熙夫妇身体都不存在问题。   而桓熙更是高兴的在未央殿里大摆宴席。   实际上,与李媛在一起数年,迟迟不见动静,桓熙也背负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唯恐自己不能生育。   如今谢道韫怀上了身子,也让桓熙如释重负。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照顾李媛的情绪,总是在前半夜哄着谢道韫睡下,后半夜就往玉堂殿去用实际行动安慰宠妾。   毕竟谢道韫现在正是紧要时刻,桓熙也不敢与她行周公之礼。   桓熙之所以安排谢道韫住进椒房殿,并非它是汉代皇后居所,而是因为椒者,多籽,取其‘多子’之意,想求一个好兆头罢了。   正在椒房殿养胎的谢道韫见到桓熙回来,正要起身行礼,桓熙赶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戏言道:   “常言道,母以子贵,夫人腹中怀有胎儿,便是如今京兆公府里最尊贵的人,怎能向我行礼。”   谢道韫白他一眼,说道:   “夫君又在戏弄妾身。”   桓熙挨着谢道韫坐下,谢道韫侧身倚着他的肩膀,担忧道:   “夫君,如今王先生、权先生他们都盼望着妾身诞下子嗣,就连你也这样期盼着,可若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又该如何是好。”   桓熙见她面露愁容,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在担心生男生女的问题,他笑道:   “女儿也无事,待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夫妻再接再厉便是。”   殿内的奴婢们早已识趣的出门,桓熙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他轻轻抚摸着谢道韫平坦的小腹,好似能够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里边孕育。   谢道韫紧紧贴着他,说道   “这段时间妾身不能侍奉夫君,还望夫君莫怪,夫君每天夜里冒着寒风两头跑也不是办法,不如就索性搬进阿媛的玉堂殿吧。”   桓熙摇头道:   “这又怎生可以,你有孕在身,我自当陪伴着伱入睡,之所以后半夜前往玉堂殿歇息,并非我贪恋女色,而是担心自己在睡梦间打滚踢腿,无意中伤着了你。”   谢道韫听着他的甜言蜜语,欢喜不已,她又想起了什么,说道:   “听说小郎夫妇今日要来,妾身也当收拾收拾,随夫君前去迎他。”   小郎自然是指桓熙的二弟桓济,胡三省就在《资治通鉴·唐宣宗大中二年》中注释:自晋以来,嫂谓叔曰小郎。   桓熙将谢道韫视若珍宝,又怎么会让她顶着风雪,去迎接桓济:   “你呀,就安心在殿内养胎,无需挂心别的事情。   “不过倒也不能久坐,闲来无事,就在殿内走走,所幸这椒房殿倒也宽敞。   “若是觉得闷了,就让阿媛过来与你说说话。”   谢道韫与李媛关系颇佳,说到底,桓熙后宅也只有她们二人,能够做到雨露均沾,不存在争抢的问题。   当然,这也与二人的性情有关,但凡二人之中有一个司马兴男,桓熙的后宅别想安宁。   桓熙留在椒房殿与谢道韫说了许久的话,若非亲随在外间提醒已经到了正午,桓熙一时半会,还真忘了时间。   “你且安心待着,莫要出门受了风寒。”   桓熙叮嘱一句,才披上自己的黑裘,冒着风雪出门。   长安城外,一支车队在满是积雪的官道上艰难前行,桓济夫妇一路上,都不曾同坐一辆马车,引得随行之人很是诧异,就连在夜里,两人都是分开睡的。   这让众人猜测,他们夫妻间的关系并不和睦。   桓济坐在前方的一辆马车中,一左一右搂抱着两名娇滴滴的貌美女子,但他的脸色却阴沉得很。   或者说,自从与司马道福往建康回门一趟,而后回到江陵,从父亲口中得知,他要把自己送去长安,桓济的心情就没好过。   这不就是让他仰人鼻息,往后要看桓熙的脸色过日子。   桓济知道在自己家里,谁说话才好使,他找到母亲司马兴男,苦苦哀求让她向父亲开口,将自己留在江陵。   但桓济不知道,司马兴男固然舍不得与儿子分开,但更害怕桓济留在江南,得到司马昱的支持,与桓熙分庭抗争,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司马兴男最终狠心拒绝了他。   桓济就是不明白,自己只是晚出生了一年多,并非嫡长子,就得遭受这样的打压。   “郡马,莫要不高兴了,来,妾身为你温酒。”   一名美妇软糯的声音,将桓济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只见那名美妇揭开酒壶,往樱桃小嘴中含上一口,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温酒。   美妇仰起头来,朱唇微张,任由酒水顺着下巴、脖颈流淌,而桓济则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吮吸。   美妇胸前受凉,娇嗔道:   “哎呀!酒水都流到衣裳里去了。”   说着,她解开前襟,露出了被遮盖住的丰满白皙。   桓济笑道:   “无妨,让我来为你擦拭干净。”   说着,便将唇舌凑了过去,一时间,马车内春意盎然,只听见一连串银铃般的嬉笑声。   相较于桓济车厢里的热闹,司马道福这边可要冷清许多,只有她的大婢女在车厢里作伴,与她说着话。   大婢女忿忿不平道:   “郡主,前面那两个妖妇恃宠而骄,昨夜在蓝田县住宿时,你是没见着她们趾高气扬的模样,自以为得宠,对我也是呼来喝去。”   有道是宰相门房七品官,身为正妻身边的大婢女,又哪是两个小妾能够指使的。   司马道福却没往心里去,她一门心思就想着早些去到长安,见一见那住在自己心里,撵不走的人。   实际上,司马道福又何尝不知道这段感情难以启齿,不被世人所接受,但正如桓熙对谢道韫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时空中,司马道福在逼迫桓济与她和离之后,又强逼王献之休掉青梅竹马的妻子迎娶自己,哪怕王献之为此将自己的脚烧伤,也不能改变司马道福要嫁他的心意。   使得王献之临老病重之时,与僧人祷告,被问及平生有什么愧事,只道:   ‘想不起有别的事,只记得和郗家离过婚。’   为此抱憾终身。   当然,这一世王献之与郗道茂的婚姻应该不会再生遗憾,毕竟司马道福这位痴郡主,已经心有所属,爱慕兄伯。   桓熙并不知道司马道福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很显然,琅琊王氏是因为日薄西山,所以王献之迫于压力,只得休妻再娶。   但谁又能逼迫桓熙休妻,哪怕是桓温,也没有这个能力。   车队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前方不远处,桓熙看着从车厢里出来的桓济,以及衣衫不整的两名妇人,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当初好像也没少干这种荒唐事,只要桓济往后规规矩矩,贪恋女色也不算过错,桓熙的脸色又重新缓和了下来。 第96章 兄弟重逢   尽管桓济内心对自己这位兄长因为强烈的妒忌,而心生怨恨,但如今寄人篱下,也只得把那份怨恨强埋在心里。   “兄长!”   桓济远远地就冲桓熙招手笑道,半点也看不出在马车上的阴郁。   而桓熙也是一副兄慈模样:   “阿济可算来了,父亲来信,说要将你送来长安,为兄可日夜都在盼念着你。”   桓济笑道:   “我也在盼望着能够早些见到兄长。”   兄弟二人虚情假意间,司马道福也走了过来,朝桓熙行礼道:   “道福见过兄伯。”   桓熙面对司马道福,当然没有别的想法,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妇人不能到手,真要专心挥舞锄头,建康的褚太后都能给她撬过来,又怎会垂涎弟妇,招致骂名。   男女有别,桓熙并没有上前扶起司马道福,他道:   “弟妇无需多礼。”   说着,桓熙责怪桓济道:   “于礼,阿弟应与正妻同车,怎可与那两名妇人在一起。”   桓济心里也苦,妻子不许自己碰他,夜里连门都进不得,遑论同车。   反倒是司马道福替他解围:   “兄伯莫要错怪了夫君,是道福身体不适,这才让两位妹妹侍奉夫君。”   桓济心中一喜:莫非是司马道福转了性子,否则今日又怎会替自己说话。   桓熙并不知道他们夫妻间的真实关系,见司马道福自己都没有介意此事,倒也没有追究,目光扫过那两名美妇,心道:桓济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只是这种妇人落在桓熙眼里,空有姿色,没有贵重的身份,还是提不起他的兴趣。   将桓济夫妇应进城,来到未央宫前,纵使司马道福时常出入建康台城,也为眼前的京兆公府咋舌。   桓济更是大惊:   “兄长莫非就住在此处!”   桓熙瞥他一眼,指着宫门前的匾额说道:   “京兆公府,难道阿弟在家荒废了学业,连字都不认得了。”   桓济当然认得这四个大字,可他完全没想到,兄长居然这般大胆,居然敢公然搬进未央宫中。   “父亲可知晓此事?”   桓熙笑道:   “在江陵时,我就与父亲说过此事,父亲并未阻止。”   实际上,桓温行事,也几乎不怎么遮掩自己的野心,否则也不会跟人说什么大丈夫如果一直默默无闻,将来是要被司马师、司马昭所笑话。   桓济闻言,更生不满,只觉得父亲实在偏心。   司马道福是东晋宗女,见到桓熙这逾礼的一幕,本该恼怒。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所想的却是,自己如果是这座宫殿女主人,又该有多好。   司马道福笑道:   “兄伯行事洒脱,不拘礼法,颇有姑舅之风。”   所谓姑舅,便是指的公公桓温。   桓温同样是个不拘礼节的人,一次他去探望连襟刘惔,也就是当初劝说司马昱自领荆州刺史,而在桓温伐蜀时,独具慧眼认定桓温必能成功之人。   当时桓温见刘惔卧床休息,于是拿起弹弓偷袭刘惔,惹得刘惔大怒:   ‘桓使君!你就是这样在战斗中获胜的吗!’   从使君的称谓就能知道,那时的桓温早已是一方诸侯。   司马道福说桓熙不拘礼法,有其父之风,还真没有说错。   桓熙偶尔也会与将佐们说些笑话逗趣,众人对此不以为怪,至少他没有和父亲桓温一样,一大把年纪了,还拿弹弓捉弄人。   桓济看了一眼司马道福,总觉得今天的妻子格外活跃,平时她都不怎么开口说话,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因为要看桓熙的脸色生活,而刻意讨好他么。   司马道福有这样的表现,或许也是同样的原因。   桓济没有往心里去,桓熙同样不曾在意,他将这对夫妇领进未央宫,这座宫殿可比建康的台城更为雄伟壮丽。   毕竟五年前,石虎才征发了十万人,用以修缮未央宫。   未央宫中不缺空置的宫室,桓熙拨给了桓济两座宫室,一座用以安置正妻司马道福,一座用以安置两名侧室,往后桓济若是再纳了妾,自然也是跟那两人同住一座宫室,可没有李媛独享玉堂殿的待遇。   桓熙正要离开,桓济问道:   “兄长,不知嫂嫂何在,阿弟也好去前去拜谒。”   提起谢道韫,桓熙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她如今正在椒房殿养胎。”   听说谢道韫已经有了身孕,桓济心里一咯噔,但还是强颜欢笑地向桓熙道喜。   而司马道福也没有了先前的愉悦心情。   桓熙最终还是带着他们二人去了一趟椒房殿,看望谢道韫。   在桓济夫妇离开后,桓熙不再相送,索性留在了椒房殿中,陪伴着有孕的妻子。   翌日,桓济前来征东大将军府,特意找到桓熙:   “兄长,父亲让我北上辅佐兄长,敢问兄长为我安排了什么差遣。”   桓熙笑道:   “阿弟新来,舟车劳顿,对北方的事务都不熟悉,不如暂且在家休养一段时日,往后有的是为我出力的机会。”   桓熙三言两语的将桓济打发走,实际上,他就没准备重用自己这位二弟,当初向桓温将他要来北方,也只是为了切断桓济与司马昱的联系。   但对同胞兄弟的猜忌不能表现得太露骨,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尽可能表现出桓氏内部的团结,虽然这种做法颇有掩耳盗铃的嫌疑。   因此,想要给桓济找一个合适的职位,着实不易。   数天之后,桓熙终于将桓济唤了过来,与他大谈特谈律法的重要性,临了,话锋一转,说道:   “《晋律》之中,许多条款不能称我心意,为兄有意让人主持重新修定律令,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阿弟来了关中,正巧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其实桓熙早在担任梁州刺史期间,王猛就与他提过要重修律法,只是彼时桓熙的实力不强,尚未摆脱对桓温的依附,只得作罢。   如今他占据雍、梁、秦三州之地,自成一方势力,过去的想法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桓济大感吃惊,他推辞道:   “兄长,我不通刑律,安能担此重任。”   桓熙笑道:   “何须阿弟出力,伱只需为我在名义上总揽此事,至于增删律令,自有法吏效劳,事成之后,当有阿弟的一份功劳。”   桓济还是不怎么愿意,毕竟增删律令是一项极其麻烦的事情。   哪一条要保留,哪一条又要删去,各有各的看法,时间基本都消耗在争吵之中,短时间内难有结果。   可兄长这又是摆明了要送功劳给自己,桓济终于还是应承下来,向桓熙领了这份差事。   只不过要想拿到这份功劳,非得等上几年时间不可。   而几年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发生变化。   毕竟桓温担任荆州刺史,崛起至今,也不过五六年的时间。   当然,新律的好与坏,还得是桓熙说了算,桓济到时候奉上成品,终究要符合桓熙的心意。   桓济离开军府,回去为修律做准备,而此前护送荆州百姓北上的五千将士,如今也踏上了归途。   桓熙自然是很想留下这五千将士,但将士家眷都在荆州,强留他们,恐怕会引起兵变,况且与桓温有言在先,也不好反悔。   忙碌了一天的公务,桓熙回到家中,谢道韫与他说起一件怪事:   “我听府中有下人议论,说是小郎(桓济)与郡主成婚至今,不曾同房,也不知是否真有此事,莫非是小郎偏宠妾室,冷落了郡主?”   桓熙不想去管桓济的家务事,桓济也是成年人了,宠妻还是宠妾,他自己应该有分寸。   然而,与正妻完婚数月,却不曾亲近,这着实说不过去,桓熙想了想,记起司马道福此前说过,是她身体不适,不能侍奉桓济,莫非身有隐疾。   桓熙沉吟道:   “我让阿媛去见一见郡主,向她问一问情况,再作计较。”   谢道韫闻言颔首,倒不是她非要多管闲事,常言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总不能见到桓济夫妻不和,而不闻不问吧。   桓熙陪伴谢道韫许久,等她熟睡了,才轻轻推开门,去往玉堂殿,李媛早已等候良久。   二人缠绵过后,桓熙拥着李媛,与她谈起桓济与司马道福之间的传闻,说道:   “阿媛,你明日去看望郡主,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媛很是乖巧地点头道:   “妾身明日一早就去。”   二人又说了会话,直至犯了困意,这才相拥而眠。   翌日一早,李媛从睡梦中醒来,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她知道,桓熙定是在洗漱之后,前往椒房殿陪伴正妻用膳去了。   谢道韫如今怀有身孕,实际上,李媛也是在替桓熙高兴的。   毕竟他对自己足够好,李媛也自然希望桓熙能够逞心如意。   李媛只是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几年了,始终也不见动静。   她坐在铜镜前,回想着昨夜的缠绵,李媛欢快地为自己梳妆,准备稍后就去看望司马道福。   突然,李媛胸腹间涌起强烈的恶心感,想要呕吐,甚至等不及婢女送来痰盂。   “侧夫人莫非是有了喜?”   婢女看着这一幕,惊喜道。   李媛闻言,强忍心中的欢喜,叮嘱道:   “莫要惊动将军,免得他空欢喜一场,你就与府中管事谎称我身子不适,去找一位医官来。”   当天夜里,桓熙又来到玉堂殿,询问起李媛是否探望了司马道福,李媛在看过医官之后,还真就去了一趟,她解释道:   “郡主称此事不怪二公子,她嫁入桓家,只是迫于父命难违,并非真的钟情于二公子。”   桓熙对此颇为不满:   “这天下间的婚姻,不都是相处久了,自会生出感情,又有几人能在婚前情投意合。”   但他也知道司马道福是个倔强性子,否则也不会置人言于不顾,逼迫王献之休妻再娶。   “罢了,他们夫妻的事,我们就不要去操心了。”   说着,桓熙伸手便要去解李媛的衣服,然而李媛却伸手阻止了他。   桓熙不解道:   “莫非阿媛见了一次郡主,受她影响,如今也不许我触碰了?”   李媛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轻声道:   “妾身爱慕将军,将军又岂会不知,妾身之所以不能侍奉将军,是因为妾身如今有了身孕。”   桓熙闻言大喜:   “这话可是真的!”   李媛点头道:   “今早刚唤来的医官,确是喜脉无疑。”   桓熙大为欣喜,可转念一想,又忧愁起来:   “如今你们都有了身孕,今后的日子可让我怎么熬!”   李媛掩嘴笑道:   “将军就暂且忍耐一些时日,等稳了胎,妾身再来侍奉夫君。”   不知桓凑到李媛耳边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李媛瞬间面红耳赤,忸怩道:   “这又如何使得。”   桓熙岂容她拒绝,笑道:   “不过是需要事后漱口罢了,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就在桓熙为李媛打开一个新天地的同时,出使代国的苻氏使团,也取得了重大的进展。   昨天差了600多字,今天补上了。   明天上架,上架后每天一万字更新,到时候麻烦兄弟们支持一个首订,谢谢大家。 第97章 河套生变   并州晋阳,临近新年,苻健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使者出使代国期间,暗中以金钱开道,与许多的部落大人结下友谊。   拓跋什翼犍学习中原制度,重用汉族士人,早就引起国内部分部落大人的不满。   众所周知,在内斗时,又怎会顾及国家利益,他们甚至愿意看到苻氏出兵教训铁弗匈奴,而拓跋什翼犍无力救援,使得他们翁婿之间离心离德。   永和六年,腊月下旬,苻健派遣其弟苻雄领步骑三万由晋阳出兵河套。   哪怕代国那些部落大人信誓旦旦的表示会替他拖住拓跋什翼犍,苻健还是有所防备。   但交给苻雄的三万步骑,也是氐族精兵,送别时,苻健满怀期望地对苻雄说道:   “元才(苻雄字),新年将近,匈奴人必然没有警惕,三万步骑,足以使你横扫河套。   “为兄自会率领大军驻于并州北部,威胁代国,使得拓跋什翼犍不敢出兵救援。   “河套平原,至关重要,得之用以牧马,则无军马之忧。   “父亲壮志未酬,为奸人所害,你我的才能不如父亲,唯有兄弟齐心,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开创一片属于我们苻氏的基业。   “元才!努力!”   汉代的并州,因为据有河套平原这一处养马地,方能以骑兵而闻名天下。   并州兵骑与冀州强弩、幽州突骑一同成为东汉光武帝夺取天下的三支精锐部队之一。   如今河套平原被铁弗匈奴所占据,包括太原盆地在内,并州其余地区还是以农耕为主,并不适合养马。   这也是苻雄当初提议率先进攻铁弗匈奴,收取河套平原的原因,要想逐鹿北方,尤其是胡人南迁后的北方,非得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不可。   不同于桓家兄弟的虚情假意,苻健、苻雄兄弟二人是真的感情深厚。   他们青年时期,其余兄弟的才华引得石虎猜忌,尽数被杀,只留二人在死亡的阴影下相互扶持。   面对苻健的期许,苻雄深感责任重大,但他还是信心十足地表示:   “刘务桓,我摧之如齑粉,还请大哥静候佳音!”   苻健毫不怀疑自家兄弟的豪言,虽然苻洪临死前说过,以他们兄弟二人的能力,不足以平定中原,但也要看对手是谁。   在桓温、桓熙、慕容氏、冉闵、姚弋仲等人的环伺下,平定中原谈何容易。   但刘务桓成为铁弗部首领已经十年,没有半点建树,此人才智平庸,又哪是苻雄的对手。   况且,他们出兵又选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时机,临近新年。   南迁的匈奴人受汉文化影响较深,当然也是要过新年的,他们的首领甚至都从赫连氏,而改姓刘。   苻雄领军离开晋阳,向河套平原进发,来到黄河时,河面早已结冰。   这也是黄河历来不能被称为天险的原因,它不同于长江,存在结冰期与明显的枯水期,北魏末年,尔朱兆由晋阳进攻洛阳,甚至可以涉水而过。   苻氏出兵一事完全出乎铁弗匈奴的预料,他们甚至没有提前派人凿开黄河冰面,使得氐族将士能够畅通无阻地渡过黄河,杀入河套平原。   三万人的军事行动难以瞒天过海,苻雄领兵进入河套平原就已经被铁弗匈奴所探知,但此时正值新年,军队一时半会难以调集,刘务桓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能向自己的岳父拓跋什翼犍求援。   而当初奉命出使铁弗部的征东大将军府主薄赵俱,尚未离开,他来时,与刘阏陋头同行,多有接触,二人颇有私交。   刘阏陋头见他前来,问道:   “赵主薄可是要告辞离开?”   赵俱点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他是桓熙的使者,没有必要留下来与铁弗匈奴共同抗敌,但赵俱此来还有一重用意,他道:   “苻氏兄弟足智多谋,今日能置代国于不顾,毅然出兵河套,必是有了一定的把握,认为代国将会置身事外。   “赵某以为,向代国求援,或将徒劳无功。”   刘阏陋头脸色大变,他无助道:   “若真如主薄所言,我们铁弗匈奴岂不是要遭逢灭顶之灾!”   倒不是刘阏陋头悲观,而是铁弗匈奴这些年的对外战争,属实难看了点,与拓跋鲜卑屡战屡败,只得以联姻的方式求和,屈辱臣服于对方。   赵俱宽慰道:   “天无绝人之路,我有一言,还望刘兄记在心上。”   刘阏陋头双目一亮,恳求道:   “还望赵主薄为我指点迷津。”   赵俱点拨道:   “若代国不愿出兵,不如向我家主公求援。   “我家主公为人古道热肠,有口皆碑,平生最好打抱不平。   “如今匈奴无罪于苻氏,而氐人出兵欺凌,我家主公又怎会坐视不理。   “赵某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使者朝至,晋军夕发,你我两家共抗苻氏,则河套无虞。”   赵俱作为桓熙的使者,当然清楚桓熙也对河套平原怀有野心。   而一旦让苻氏占据河套、收服铁弗匈奴,不仅关中将会受到来自北面的威胁,苻氏如虎添翼,也将阻碍桓熙东出。   刘阏陋头此前出使关中,对桓熙麾下的军事力量有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邓羌、邓遐之勇,更是使人畏服,让他记忆犹新。   刘阏陋头大喜道:   “若能得京兆公相助,铁弗匈奴必能渡过眼前的危机。”   赵俱不再多言,与刘阏陋头道别后,又向刘务桓请辞,此时刘务桓忙着从各个部落征调牧民,也没有强留赵俱。   毕竟苻健出兵河套,已经让刘务桓倍感棘手,又怎会为此惹恼桓熙,引来晋人的报复。   既然赵俱想要离开,不如就让他走,反正留下也派不上用场。   刘阏陋头送了赵俱三里路,临别之际,他叹息道:   “与赵主薄相交,刘某获益匪浅,只是不知道今生能否再与主薄相见,听从教诲。”   赵俱摇头道:   “刘兄谬赞,赵某不过中人之姿,若是刘兄有幸,能与我家主公、军师倾心相交,必能终身受益。”   刘阏陋头疑惑道:   “京兆公自是当世之英雄,莫非那位王军师真能当得起赵兄的赞誉?”   此前在长安时,刘阏陋头与王猛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当然,这也是王猛公务太过繁忙的原因。   赵俱笑道:   “军师之才,十倍于俱,岂有虚言。”   刘阏陋头喃喃自语道:   “只恨我不为铁弗之主,否则必将执僮仆礼,牵马执辔,为桓公鞍前马后。”   刘阏陋头说话的声音很低,就连赵俱也只能勉强听清楚,但并不妨碍他感知到刘阏陋头的野心。   “我家主公求贤若渴,有朝一日,刘兄若能率众来投,必将倒履相迎,奉为上宾,又怎能作为僮仆驱使。”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赵俱并不怀疑刘阏陋头想要成为铁弗之主的野心,如今刘务桓暗弱,如果不是有意取而代之,他又怎会主动请缨,出使长安。   刘务桓有代国的支持,想要取代他,就必须同样寻找外援,而占据雍、秦、梁三州,又有桓温支持的桓熙,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俱与刘阏陋头道别后,派人快马回去长安报信,希望桓熙能够早作准备。   刘阏陋头回到部落中,并没有等待代国的回复,而是率先提议道:   “兄长,我愿再往长安,向晋人求援。”   然而,此事却遭到了刘务桓的断然拒绝:   “代国控弦之士十余万,我有岳丈,何须去求桓熙,就怕前门赶走了狼,后门又引来了虎!”   但刘务桓并不清楚,早在苻氏出兵之初,拓跋什翼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代国内部为此争论不休,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那些部落大人们既然不愿意卷入中原的纷争,又怎么会为了铁弗匈奴而与兵强马壮的苻氏爆发冲突,毕竟就算打赢了这场河套战争,自己也落不到多少好处。   况且苻健在并州北部集结重兵,代国说是控弦之士十余万,但那也是进行全国动员的结果,真的派兵救援铁弗匈奴,导致国内空虚,苻健引兵北上,造成的损失又有谁来承担。   刘务桓只是伱拓跋什翼犍的女婿,众人对于出兵河套平原的热情实在不高。   拓跋什翼犍对此倍感无奈,代国的实力其实并不弱,但多年来的内斗传统,使国内始终不能齐心。   那些对拓跋什翼犍重用汉人心存不满的部落大人不愿出兵,拓跋什翼犍也不可能撇下他们,一意孤行,毕竟苻健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没准救了铁弗匈奴,但家却没了。   但匈奴使者快马加鞭来到盛乐,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乱象,拓跋什翼犍面对部落大人们的反对,实在有心无力,他对使者提议道:   “不如让首领(刘务桓)率众东出,前来代国暂避灾祸,待我齐整人心,必将与铁弗部一同杀回河套,驱逐氐人。”   匈奴使者心中冷笑,拓跋鲜卑的内斗从定居盛乐起,足足历经十三代首领,哪是轻易能够停止的,只怕氐人在河套平原生了根,你们拓跋鲜卑依旧还在内斗。   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第98章 提前准备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正月初四,长安城内还洋溢着新年的喜乐氛围。   征东大将军府,一众僚佐早已各司其职。   桓熙坐在暖房里,翻阅着由河北送来的情报。   冉闵如今对胡人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他放弃了当初的杀胡令,想要重新安抚胡人,于是以其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将麾下一千名投降的羯胡士兵交由冉胤统率。   桓熙将这封情报递给王猛,不无遗憾道:   “昔日冉闵号召杀胡,与胡人可谓仇深似海,这些降卒之所以顺服,无非是畏惧冉闵罢了,岂是真心归附。   “如今冉闵欲攻襄国,我料定,他前脚刚走,邺城必生内乱,其子亦将死于非命。”   王猛看罢,叹息道:   “忠言逆耳,就是可惜了韦謏,敢言直谏,却因此遭祸,被冉闵灭了满门。”   原来,看出胡人并非真心归附的又何止是桓熙、王猛二人,冉魏光禄大夫韦謏向冉闵陈说利害,反遭灭门之祸。   如今冉闵亲率十万步骑进攻襄国,又留冉胤守邺城,冉胤身边的那些胡人必将趁机叛乱。   桓熙摇头道:   “冉闵虽有霸王之勇,亦不过是独夫而已,不足以成事,将来与我争夺天下的,还将是苻健、慕容。”   王猛对此颇为认同,苻氏兵强马壮,而慕容氏人才辈出,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两方都拥有一个相对稳固的根据地。   而姚弋仲麾下固然兵马雄壮,但栖身中原,被强敌环伺,难成气候。   也许姚弋仲同样认识到了这一点,才匆匆派遣其子姚襄,统率羌骑三万八千人北上,救援襄国,妄图在河北站稳脚跟。   不过河北的纷争对于桓熙来说,还太过遥远,自己鞭长莫及,以他目前的实力,也不可能置河东的苻氏于不顾,出兵争夺河北、中原,否则苻健一旦由并州南下,随时可以截断他与关陇之间的联系。   既然已经有了休养生息的计划,若非是发生重大变故,又岂能轻易改变。   就在桓熙与王猛正在筹备即将到来的春耕之时,并州送来急件。   桓熙看着手中的情报,脸色越发凝重。   王猛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紧,问道:   “可是苻健有了大动作?”   桓熙微微颔首,叹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苻健在新年之前调集大军,如今陈兵在并州北部,先生以为,苻健此举意欲何为。”   王猛闻言惊道:   “氐人必图河套!主公当早作谋划,不可使其得逞!”   显然,王猛也知道代国靠不住。   而苻健在这么一个关键时间点调集军队,必有深意,思来想去,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作为代国附庸的铁弗匈奴身上。   铁弗匈奴占据肥沃的河套平原,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犹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怎能不引起‘友邻’的觊觎。   桓熙无奈道: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拓跋鲜卑能够齐心,至少可以对慕容氏与苻氏起到牵制作用。”   毕竟代国如今与他并不接壤,却是前燕与苻氏的邻居。   说着,桓熙起身,正色道:   “罢了,既然有志于天下,岂能事事指望他人,苻健想要占据河套,我桓熙第一个不能答应!”   桓熙、王猛之所以断定苻氏有意河套,当然还是因为他们自己就对那片土地垂涎三尺。   随着桓熙对苻氏的动向做出判断,被安置在长安周边的战兵们也被紧急动员,征东大将军府再度陷入忙碌之中,征召令被层层下达,仅仅两天时间,二万二千名战兵就已经集结在了城外大营。   而此时,赵俱的信使也终于在快马加鞭之下,赶来了长安。   桓熙看罢信件,一众将佐都在紧盯着他的神色,想要看出端倪,桓熙没有与他们打哑谜,他沉声道:   “诸位,果不其然,苻雄领兵数万入寇河套,苻健则督率大军牵制代国,拓跋什翼犍已经指望不上了,能阻止苻健吞并河套的,只有我们!”   话音刚落,王猛便长身而起,与众人道:   “苻健若得河套,关中永无宁日,我等又怎能坐视不理!”   一众将佐纷纷响应,桓熙见状,点将道:   “邓羌何在!”   邓羌应声出列:   “末将在!”   桓熙下令道:   “我分你两千步卒,你率众前往高王城,汇合城中三千战兵,伺机东出,袭扰并州南部。”   邓羌朗声应道:   “末将领命!”   沈劲麾下除了三千战兵以外,尚有一千部曲,在苻氏主力北上的情况下,足以支应高王城的防守。   而邓羌是桓熙麾下少有的帅才,原时空中,邓羌一生戎马,未尝败绩,被誉为前秦第一名将,以他担任袭扰并州的任务,桓熙相信邓羌能够把握好分寸。   桓熙继续道:   “其余诸将,与我督率二万步骑,明日发兵,共赴河套!”   邓遐、周楚、石越、杨安等人纷纷领命。   桓熙又以权翼随军,参赞军事,由王猛留守长安。   军议之后,诸将尽皆告退,而桓熙也没有在军府久留,他径直回去了未央宫。   椒房殿内,谢道韫此时已经显怀,小腹微微隆起。   她见桓熙今日尚早,就从军府赶了回来,心有所感,问道:   “夫君可是出征在即?”   毕竟这几天都在进行军事动员,街头巷尾都知道将有战事爆发,只不过谢道韫比他们了解得更多一些,知道桓熙此去是要开赴河套。   桓熙紧挨着谢道韫坐在榻沿:   “明日一早就将出发,如今你有孕在身,我却不能在伱身边陪伴,实在过意不去。”   谢道韫将手覆在了桓熙的手背上,轻轻摇头道:   “夫君何出此言,若没有你在外辛苦征战,妾身又哪能高枕无忧的在此养胎。   “我只恨自己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否则定要为夫君擂鼓助威。”   桓熙笑道:   “我家令姜也就错生了女儿身,若为男子,能有这股豪气,大小也是一员战将。”   谢道韫红着脸道:   “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将军,今生能做夫君的妻子,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说着,她缩进桓熙的怀抱之中,久久不愿撒手。   夫妻二人说了好一会的情话,谢道韫才将桓熙推开:   “夫君也去与阿媛道别吧,今夜,今夜就不要再出椒房殿了”   显然,谢道韫今夜想要好好陪伴桓熙一宿,不愿再让他后半夜偷偷离开。   桓熙在谢道韫的脸颊轻轻一吻,这才离开。   当他赶到玉堂殿的时候,司马道福正在殿内与李媛说着话。   自从上次李媛去探望过她,二人之间也有了来往。   二女见桓熙进门,起身行礼道:   “妾身拜见将军。”   “道福见过兄伯。”   桓熙微微颔首,扶着李媛坐下,他看向司马道福,说道:   “我听人说二弟已有数日不曾过问修律一事,你作为妻子,应当劝说他,莫要沉迷女色,整日与那两名侧室厮混。”   原来,桓济做事只有三分热度,一开始在桓熙手中领了差遣,倒也踌躇满志,但随着热情一过,便提不起劲了。   毕竟整日看着那些法吏争吵,哪有在温柔乡里快活。   司马道福苦笑道:   “这事只怕还得要伯兄亲自说与他听。”   说着,她问道:   “伯兄今日可是来与阿媛道别?”   桓熙点头道:   “正是。”   “既然如此,道福也就不再打搅,只盼伯兄能够奏凯而归,扬我大晋之威。”   司马道福说罢,随即提出告辞,她这两日时常出现在玉堂殿,就是为了能够偶遇桓熙,当面说出这番话。   桓熙自然不会留她,司马道福走后,婢女们也紧跟着退下,免得打扰了二人话别。   李媛靠在桓熙的怀中,问道:   “将军此去,何时能够回来?”   桓熙自己也没有底:   “料想不会太久。”   说着,他握住李媛的手,另一只手揽着李媛柔弱的肩膀,继续道:   “此番出征,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与令姜。   “好在你的父母被我接来了长安居住,但令姜在北方无亲无故,你若是有暇,平日里可以多往椒房殿走动,与她说话解闷。”   李媛能够感受到桓熙由衷的关心,她道:   “夫人平素待我很好,拿我当姐妹看待,即使将军不说,我也会勤于走动。”   桓熙倍感欣慰,笑道:   “这才是我的好阿媛。”   李媛也知道出征前夜,桓熙必然是要陪伴正妻,抽不开身的。   “现在,就让妾身侍奉将军。”   有些羞耻的事情,正妻是不会做的,李媛蹲在桓熙身前,为他解开了腰带.   与此同时,正当苻雄横扫前套平原时,被迫退往后套平原,暂避其锋芒的铁弗匈奴部终于得知了代国的态度。   这无疑让包括刘务桓在内,对拓跋什翼犍抱有期盼的匈奴贵族们大失所望。   众人手足无措之时,刘阏陋头再次请求向桓熙求援,这一次,刘务桓不再顾虑此举是否会引狼入室,时至今日,只剩了这一株救命稻草,哪能不紧紧抓住。   在匈奴贵族们的附议声中,刘务桓对刘阏陋头道:   “此事便交付给阿弟了!”   晚上还有四千字,大概在十一点左右。 第99章 西套平原   长安城外,渭水南岸,出征将士们的家属纷纷前来送行。   桓熙看着谢道韫、李媛二人,无奈道:   “我都说过了,不需要你们前来相送,怎么又瞒着我来了。”   谢道韫不以为意道:   “妾身与阿媛只是有孕在身,又不是害了病,莫非就真的受不得风吹,是夫君关心则乱,太过小心了。”   李媛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桓熙。   正妻在场,这样的场合不是她一个妾室应该插话的。   桓熙不与谢道韫争辩,只是催促道:   “快些回车厢里坐着吧,莫要真的受了凉。”   说着,他亲自将二人扶上车厢,隔了一道车帘与她们道起了离情,许久,安慰过二女,眼看着马车返回了长安,桓熙这才与王猛互道珍重。   以他与王猛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废唇舌去彰显自己的信任,桓熙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   “此去,我将妻妾、基业,尽数托付给先生了。”   王猛动容道:   “但凡我有一息尚存,后方必将安然无恙,主公无需挂心。”   桓熙微微颔首,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万步骑辞别家人,随他向西而去。   河套地区,看似广袤,那么大一个几字形出现在版图上,但真正的富饶之地,仅有三处沿黄河分布的狭长平原。   即前套平原、后套平原、西套平原。   前套平原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土默川平原,位于河套地区的东北角。   后套平原位于河套地区的西北角,即巴彦淖尔平原。   而西套平原,便是后世的宁夏平原。   至于其余地区,要么是沙地荒漠,要么是高山深谷。   桓熙救援铁弗匈奴,并不往北走。   因为长安与前套平原之间,有黄土丘陵、陕北高原作为阻隔,兵马或许能够侥幸通过,但千沟万壑的地貌导致粮食实在难以运输。   而与后套平原之间,自北向南又隔着库布齐沙漠、鄂尔多斯高原、毛乌素沙地、白于山脉,桓熙更不可能走这条路线。   唯一的一条进军通道,只能绕往安定郡高平县(今宁夏固原县),由高平县北上,进入西套平原,再沿黄河向后套平原、前套平原进发。   当然,桓熙未尝没有趁机占据西套平原的想法。   桓熙也有他的理由,我主动出兵救援铁弗匈奴,总得给人三瓜两枣。   西套平原,也就是宁夏平原,在后世有塞上江南的名声,这里湖泊众多,水资源丰富,不仅利于发展畜牧业,同样也适于发展农业。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正月十五日,正值上元佳节,桓熙麾下先锋大将邓遐统领五千骑兵,率先进入了西套平原。   “晋人杀来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牧民们四处奔逃,然而这支军队却没有如他们预想的一般展开追杀。   这奇怪的一幕,也让西套平原上的牧民们放缓了脚步,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支突然出现的晋军。   这时,一名骑卒越众而出,看面貌,与这些匈奴牧民的特征颇为相似。   当初匈奴前赵被羯胡后赵所击败,的确在关西留下了不少的匈奴人,而这名骑卒就是其中之一。   他用熟练的匈奴语喊话道:   “我们是大晋征东大将军麾下的将士,氐人入侵河套,我们此来,是为救援铁弗匈奴!”   牧民们听得这般说辞,也算松了口气。   氐人入侵早为众人所知晓,刘务桓在后套平原征召部众,西套平原上的部落尽皆响应,大量青壮北上听用,才使得晋军进入西套平原,引起老弱牧民们的恐慌。   铁弗匈奴,实际上也是由许多个小部落组成,生活在西套平原上的各部头人得知晋军是来帮助他们驱逐氐人,纷纷送来牛羊劳军。   而桓熙想要控制西套平原,也特意叮嘱邓遐需得注意军纪,否则看着漫山遍野的牛羊,邓遐早就出手抢夺。   当然,那些各部头人送来的牛羊,自然是却之不恭的收下了。   西套平原如今还是以游牧为主,此地的农业真正得到发展,还得等到南陈大将吴明彻北伐大败,杨坚将被俘南陈将士迁徙到西套平原,才有了塞上江南,鱼米之乡的美誉。   桓熙比邓遐稍晚了一些时日抵达西套平原,他站在北典农城故址,对由后套平原前来求援的刘阏陋头叹息道:   “苻氏觊觎河套,野心人所共知,我只担心今日驱逐了苻雄,明日他再率兵进犯,而长安相去甚远,且不提能否及时救援,屡屡劳师远征,耗费钱粮,太后若是问起,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禀。”   刘阏陋头是在半道上与桓熙遇见的,对于桓熙能通过苻健的军事调动,猜测对方将要进攻河套,而提前做好军师动员的高瞻远瞩钦佩不已。   他也知道桓熙说得是实话。   当初占据并州的后赵,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与东晋争夺襄阳,以及与前凉争夺河西走廊。   而之后割据并州的张平尚且自顾不暇,更没有余力进攻河套地区。   但如今是苻氏虎踞河东,正如桓熙所言,他们对于河套地区的野心,甚至不带丝毫的掩饰,哪怕这一次成功击退了苻雄,可苻氏兵强马壮,定会卷土重来。   再让桓熙多走几趟,从长安远道而来,关陇的财政亦将破产。   刘阏陋头请教道:   “依桓公之见,应当如何?”   桓熙等的就是刘阏陋头这一句话,他指着脚下的北典农城故址,说道:   “我欲在此新筑一城,驻兵于此,护卫匈奴牧民,若苻氏再敢兴兵进犯,亦可由此出兵救援。   “如此,援兵既能第一时间赶赴战场,我又能减少长途跋涉的损耗,不必从长安发兵,岂不两全其美。”   北典农城是汉成帝阳朔年间(公元前24年)所建,这里水网纵横,土地肥沃,是西套平原的核心地带,只是城池已经破旧不堪。   尽管桓熙说得委婉,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述得很明显,就是想要趁机在西套平原驻军,将此地据为己有。   刘阏陋头不无遗憾道:   “桓公所言,我亦颇为认同,但此事非同小可,并非我能答应,还请桓公放心,此去,我必会向兄长据理力争,促成此事。”   桓熙此时早已得到赵俱关于刘阏陋头野心的禀报,他拍着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   “铁弗匈奴之主,当有德者而为之,真希望看到你能自己拿主意的一天。”   什么叫有德之人,当然是愿意与他桓熙合作之人,才能称得上有德之人。   刘阏陋头倍受鼓舞,其实在部族之中,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只不过没有外部力量的支持罢了。   桓熙又与刘阏陋头交谈一番,刘阏陋头先行离开,赶回后套平原报信去了。   而桓熙也率领着二万步骑徐徐向北而行,虽说救人如救火,但桓熙得知刘务桓退到了后套平原之后,是真的不着急。   苻雄赶着新年出兵,打了铁弗匈奴一个措手不及,而刘务桓放弃前套平原,退往后套,以空间换时间,终于能够召集部众。   桓熙又何必不顾将士的疲倦,匆匆赶赴战场,且让他们先相互消耗一阵再说。   刘阏陋头回到后套平原的时候,刘务桓已经与苻雄战过两场,都以失败告终,如今已经退到了后套平原西侧的狼山脚下。   当刘阏陋头向刘务桓说起桓熙的条件,刘务桓勃然大怒:   “这是抢劫!桓熙是在趁人之危!阿弟!你回去告诉他!别以为能够借此要挟我!”   刘阏陋头顺着刘务桓的话劝慰道:   “是是是,兄长切莫动怒。”   说着,他话锋一转:   “只是我担心,若是拒绝了桓熙,盼望许久的援兵只怕会在顷刻间化为匪盗,与苻氏瓜分河套,前有狼,后有虎,如此,天下虽大,哪还有我们铁弗匈奴的立足之地。”   刘务桓闻言一惊,他终于冷静下来,可如果答应桓熙的要求,将西套平原交给桓熙驻军控制,也着实让刘务桓咽不下这口气,他道:   “莫非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刘阏陋头摇头道:   “桓熙心意已决,就算兄长不答应,我想,他也会趁着西套空虚而强占该地。   “兄长,依我之见,是否应当看得更长远些。   “过去伱时常朝贡代国,但拓跋什翼犍分明拥众十余万,却不肯施以援手。   “我们与晋人往来不多,而桓熙却不顾路途遥远,亲率大军来援。   “于情于礼,兄长都该许以厚利才是。   “留有前套、后套,足够我们铁弗部繁衍生息,不妨就将西套交给桓熙。   “正如桓熙所言,苻氏再寇河套,亦可从西套直接发兵救援。   “如果兄长不愿割舍,桓熙又怎么可能屡屡从长安驰援。   “舍一西套,而得一强援,还请兄长三思。”   刘务桓沉吟不语,但实际上,他早已被刘阏陋头说服,他叹息道:   “罢了,你去聚集各部头人,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   刘阏陋头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其实已经定了下来,西套平原的头人们大部分还留在部落中,这里基本都是前套、后套的部落头人。   对于他们来说,舍弃西套,换取桓熙的支持,以驱逐入侵的氐人,这根本就是不需要进行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   毕竟西套平原部落的利益,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正是母羊产羔的季节,早早赶走苻雄,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刘务桓之所以让召集各部头人,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担起放弃西套的责任。   而事情也正如刘阏陋头所料,前套、后套的头人们尽皆附议,并非小部分西套平原的头人们所能反对。   刘阏陋头再度主动请缨,前往联系正在缓慢北上的晋军,与此同时,苻雄也得知了桓熙出兵救援铁弗匈奴的消息。   “他终究是来了。”   氐军大营,苻雄在帅帐中叹息道。   其实,桓熙出兵并没有出乎苻雄的意料。   他虽然不曾与桓熙打过照面,但也听说了对方的不少传闻,又怎敢掉以轻心。   一旦苻氏夺取河套,便能绕过潼关、蒲坂,沿着黄河溯流而上,直接威胁关中腹地,桓熙又怎么可能坐视他们吞并河套。   但早有预料的同时,难免也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夺取河套的战事能够简单些、顺利些。   苻苌见叔父对于桓熙出兵一事愁眉不展,他道:   “桓熙虽有盛名,但与其交手之人,不过是石苞、王擢、杨初、张重华之流,这些人要么是酒囊饭袋,要么年老智昏,或者如张重华,更是初上战场,管不住麾下将士。   “叔父麾下有三万精兵,如今两胜匈奴,士气正盛,即使桓熙北上,又有何惧!”   苻苌是苻健的嫡长子。   苻健派他同行,并非是不放心苻雄,而是苻苌善战,更兼智勇,苻健认为有苻苌随军,能够派上大用,助苻雄一臂之力。   苻雄闻言,微微颔首,他道:   “我并非惧怕桓熙,只是不喜欢这突发的变故。   “不过,苌儿不可轻敌,石苞等人虽然愚昧,但桓熙麾下的脱产战兵并非浪得虚名,此战,必将是一番恶战。”   说着,他又笑道:   “当然,若是能在后套平原击溃桓熙的精锐步骑,未尝不能长驱直入,乘胜经由西套入关。”   挑战与机遇并存,苻雄再度迸发了斗志。   而桓熙在得到刘阏陋头的报信后,也终于稍稍加快了行军速度。   途中,刘阏陋头突发奇想,问道:   “既然桓公将在北典农城故址新筑一城,不知可想好了名称?”   桓熙稍作寻思,笑道:   “当地水网密布,犹记阳光之下,波光粼粼,不如称为银川。”   就在桓熙与苻氏的首战即将打响的时候,以洛阳、许昌等地投降东晋的张遇却心生悔意。   究其原因在于,东晋不可能许张遇豫州刺史一职。   毕竟如今的豫州刺史,正是太后的亲娘舅谢尚,也是谢尚代表朝廷与张遇接触,使其纳土来降。   但问题是,张遇投靠东晋,目的是要以江东朝廷作为靠山,从而割据洛阳、许昌等地,如今谢尚想要接管这些地区,张遇又如何愿意放手。 第100章 张遇叛晋   洛阳,豫州牧府。   张遇烦躁地在厢房中踱步。   “这个晋臣,不做也罢!”   东晋朝廷只给他一个镇西将军的职位,与张遇的期望相去甚远,毕竟张遇在后赵时,就已经担任豫州刺史,等到冉闵称帝,更是拜他为豫州牧。   如今河北乱成一锅粥,无论是冉闵,还是石祗,二人都无暇顾及中原,张遇独镇洛阳,面对诸多强敌,实在缺乏安全感,这才有了此前降晋的打算。   降而复叛,说来容易,但在如今的乱世,总得寻找一个靠山,单凭自己,着实坐不稳洛阳、许昌等地。   张遇紧盯着舆图,与他为邻的势力有谢尚、桓温、桓熙、苻健、姚弋仲等人。   谢尚已经与他闹僵,桓温、桓熙父子都是晋臣,自己如今叛晋,自然不可能投奔在他们的麾下,而姚弋仲一心争夺河北,无意洛阳,否则当初也不可能让其子姚襄离开这里。   “只能投奔苻氏了。”   张遇喃喃道。   苻健名义上也是晋臣,但不会有人真的相信他会忠心于晋室,苻健这个晋臣,与桓温、桓熙父子有本质的不同。   桓家父子同样谈不上有多忠心,可偶尔也会被君臣名分所约束,就像桓温渴望北伐,却始终不能成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时机被殷浩等人败坏。   而东晋朝廷对于苻健,并没有半点的约束力。   张遇麾下的谋士见他有意投奔苻氏,说道:   “主公此前归晋,如今降而复叛,又投苻氏,只恐苻氏不能相信主公的诚意。”   张遇双眉紧缩,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如果自己背叛晋国,满腔欢喜去投苻健,但苻健不肯收留,岂不是很尴尬,到那时,四面皆敌,只恐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有法子助我渡过眼前的难关?”   张遇沉声问道。   谋士稍作思考,沉吟道:   “欲取信于苻氏,还请主公将家眷送往晋阳为质。”   张遇勃然大怒:   “如此!我将受制于人!莫非你是苻氏的奸细!”   说着,张遇拔出腰间佩刀,作势就要杀人。   谋士被这一幕吓坏了,他赶忙解释道:   “主公,欲成大事,何必顾念家小,只需留长公子一人在身边,其余人尽可送往晋阳,莫非主公还能受到苻氏的威胁?”   张遇闻言,终于收刀回鞘,这人说得不错,只要嫡长子还在自己身边,他就依然能够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罢了,就依你所言行事,也希望苻健能够感受到我的诚意。”   说着,张遇不由感叹道:   “中原四战之地,想要作为一方诸侯,属实太难。”   家中后宅,一家老小都已知晓他们即将被送往晋阳为质,张遇只留下了嫡长子、美妾陪在身边。   众人长吁短叹,当然都不愿意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其中就有一名美貌妇人,为此闷闷不乐。   妇人姓韩,年约二十六七,比张遇的年纪要小了许多,却是张遇之父在其母死后,所迎娶的继室,也就是张遇的继母。   张父死后,韩氏寡居在家已有数年。   张遇如今连妻子、儿女都将送往晋阳为质,这位继母又怎会留在身边,否则流言四起,以为他留下这位年轻的继母,是有不轨的企图。   车队离开洛阳,往河桥而去,张遇注视着家人们走远,心道:想必苻健一定能够感受我的诚意,若能在他的支持下,割据许、洛,也不枉我今日煞费苦心。   张遇之所以这么急着送走家眷,想要获得苻健的支持,是因为谢尚的大军正在赶来,想要接管洛阳、许昌,形势紧急,容不得他迟疑。   他看向身旁的嫡长子,说道:   “为父已经召集将士,准备夺占仓垣(今河南开封东北二十里),阻拦谢尚北上,你当为我好生看顾好洛阳,不可懈怠。”   其子自是一口应下,不敢违背父亲。   当天,张遇即领兵东出,抢占仓垣,与谢尚僵持,公然叛晋。   谢尚其实也听到一些风声,知道张遇生了二心,但终究是晚了一步,让张遇占据了仓垣。   仓垣由春秋时期郑庄公所筑,自古为交通用冲,兵家必争之地,永嘉年间,西晋大将军、大都督苟晞曾请迁都仓垣,只是未能成行。   谢尚被挡住了去路,而仓垣城防坚固,有了张遇的重兵把守,真要强攻,必然损兵折将,只怕也难以攻克。   看着眼前的坚城,谢尚恼怒道: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诱杀此人!”   但如今纵使悔恨,也为时已晚。   仓垣城内的张遇心中不无得意。若非自己当机立断,真要是让谢尚占据了仓垣,许、洛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不同于谢尚怒火攻心,张遇倒是怡然自得,他回首望向北方,想必,一家老小也应该快到晋阳了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张遇所料想的不同,桓熙出兵前,曾分给邓羌两千将士,让他汇合高王城里的三千战兵,袭扰并州南部。   五千将士不可能用于攻城略地,但邓羌效仿彭越,在并州南部打起了游击,却让奉命镇守河东郡的吕婆楼不堪其扰。   河东郡如今被一分为二,桓熙占据了蒲坂、高王城等区域,以沈劲为河东太守。   而苻健占据了闻喜、东垣等河东郡大部分地区,以吕婆楼为河东太守。   由于苻健将主力带去了北方,留给吕婆楼的军队只够防守城池,面对四处出击的邓羌,吕婆楼也只得盼望着苻健能够早点派兵南下支援自己。   吕婆楼并非不知道桓熙命邓羌袭扰河东郡的用意,无非就是逼迫苻健分兵,使其不能抽出多余的兵力增援河套战场。   毕竟苻健还要维持一定规模的军队在与代国的边境上,作为威慑,免得拓跋什翼犍出兵干涉。   但现在正是春耕时节,自己守着城池,任由邓羌在野外纵横,这春耕又如何能够开展,总不能自己带着百姓在城里种地吧。   而苻健此时也已经得知河东郡的情况,邓羌的活动范围已经不再局限于河东郡,而是蔓延至整个并州南部地区,他赶忙派遣侄儿苻菁率兵三万南下,势必要将邓羌驱逐出并州南部,不使他继续扰乱南部地区的生产秩序。   苻菁并非苻雄之子,其父是被石虎处死的苻氏兄弟之一,此人骁勇善战,甚得叔父苻健的器重。   然而,南下的大军终究是晚了一步,在邓羌的神出鬼没的袭扰之下,还是生出了乱子。   河东郡,安邑县。   吕婆楼一拍桌案,惊呼道:   “伱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须发皆张,显然是愤怒至极。   前来报信之人尽管害怕,但还是颤巍巍道:   “府君,我等奉命护送张遇的家眷,半路遭到晋军的攻击,仓促间,张母的马车侧翻,眼见晋军杀来,我等不敢恋战,只得先护卫着张遇的妻儿离开,如今张母只怕是落到了晋人手中。”   吕婆楼倒不是担心张遇的母亲韩氏,毕竟只是一个继母罢了,又能有多大的影响。   能够保住张遇的妻子、儿女就行。   他愤怒的是邓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他吕婆楼,年轻时就跟随苻洪来到关东,何时又受过这种气。   但吕婆楼还是强压下了怒火,为将者,不可怒而兴师,一旦自己领兵出城,反倒让邓羌找到机会,攻占郡城,才是真正的祸事。   别看如今邓羌闹得厉害,只要苻菁的援兵一到,便可着手准备围歼他。   邓羌对此同样心知肚明,在听说苻菁已经南下的消息后,他正率部撤离。   桓熙派他东出的目的,本就是用来牵制苻氏兵力,如今已经完成了这一目标,自然不会继续逗留在苻氏的势力范围,及早脱身才是正途。   邓羌只是觉得可惜,没能将张遇的家眷尽数抓获。   说到底,还是他的麾下没有骑兵,这才让张遇的妻儿能够在骑兵的护卫之下,驾乘马车逃脱。   不过仔细想想,张遇既然能够狠心将妻儿送出去作为人质,这些人对于他来说,肯定也不算特别重要。   即使真的将他们擒获,只怕张遇也不会因此受到要挟。   一念及此,邓羌也释然了。   不远处,被俘虏的韩氏虽然没有遭受欺辱,但还是带着些畏惧,她不知道这些人要怎么处置自己。   见对方领头之人看上去也并非暴虐之辈,韩氏鼓足了勇气,朝邓羌说道:   “这位将军,你若能放我离去,我儿必有重金相谢。”   邓羌闻言,将目光落在了韩氏身上,他觉着这件事情实在有趣,当日抓了这名妇人,还以为是张遇的妻妾,不想对方却说自己是张遇的母亲。   “你的去留,不是我能决定,不妨与我一同西行,等候我家主公发落。”   作为桓熙的亲信将佐,邓羌当然也知道桓熙的喜好,当初权翼可没少为此忙活。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做下属的,想要表忠,没有比投其所好更好的选择了。   这韩氏相貌生得美艳,又是张遇的继母,从这一身份上来说,完全配得上给主公当妾。   倒也不怪邓羌生出这种心思,实在是韩氏生得美艳动人,原时空中,苻健执意将韩氏纳为昭仪,险些遭致杀身之祸。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 第101章 道义之争   桓熙并不知道,邓羌正在发挥主观能动性,盘算着让他给张遇做个便宜父亲。   但对于桓熙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苻雄之间的战争。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二月初三,冰雪早已消融,似乎也在预示着铁弗匈奴的危机即将解除。   在匈奴人的热切期盼中,晋军终于来到了狼山脚下,顺利与之会师。   “兄长,这位就是征东大将军桓公。   “桓公,这位是我们铁弗匈奴的首领,左贤王。”   刘阏陋头为桓熙、刘务桓二人作着介绍。   铁弗匈奴首领世为南匈奴名王,在刘务桓继位以后,曾派人向当时的北方霸主后赵朝贡,石虎册封其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南匈奴自汉代起就依附于中原王朝,实际上,贵族阶级受到的汉化很深,桓熙与刘务桓、刘阏陋头沟通起来,并无阻碍,毕竟双方说的都是洛阳雅言。   汉代以洛阳雅言为国语,魏晋一脉相承,如今衣冠南渡也才数十年,洛阳雅言与江东吴语结合而来的金陵雅言还未普及,因而,迁居江南的北方士族,大多还是说着一口洛阳雅言,其中就包括了龙亢桓氏。   刘务桓对于晋军,可谓是望眼欲穿,眼见终于盼来了桓熙,他显得很是激动:   “桓公不辞辛苦,千里来援,这份情谊,小王铭记在心。”   虽说刘务桓此前对于桓熙索要西套平原的作法,颇有微词,但正如刘阏陋头劝他时所说的那样,自己对岳丈拓跋什翼犍可谓恭敬有加,时时朝贡,不敢怠慢,可危机关头,代国又在哪里。   反倒是与他刚通使者的桓熙千里迢迢率军而来,凡事都怕对比,哪怕苻雄退走,刘务桓与拓跋什翼犍这对翁婿之间的关系裂缝,也将难以弥补。   桓熙看着这群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匈奴人,也能大致明白刘务桓对待自己的热情,他颔首道:   “左贤王无需这般说,你我两家睦邻友好,桓某又怎能坐视友邦受人欺凌。”   说着,桓熙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敢问大王,匈奴尚有多少兵马?苻雄尚有多少兵马?”   刘务桓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   “狼山营寨中,尚有步骑两万,只是连遭败绩,将士不堪驱使,至于氐人并未有多少伤亡。”   桓熙闻言一怔,不由在心里暗自摇头。   铁弗匈奴好歹也是匈奴、鲜卑两代草原霸主结合的产物,怎么战斗力就这般的拉胯,莫非真是刘务桓的父亲刘虎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将铁弗匈奴的脊梁骨给打断了。   桓熙转念一想,倒也能够理解了,自刘务桓继位以来,先是向代国求和,又向后赵朝贡,总体维持了地区内的和平态势,军队缺乏历练。   而苻氏的三万步骑,都是跟随苻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又有精通兵法谋略的苻雄作为主将,铁弗匈奴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刘务桓见桓熙脸色凝重,只感觉实在丢人,脸上一阵发烫。   好在桓熙还是舒展了眉头,宽慰道:   “大王勿忧,如今桓某既然来了狼山,自当为你击退强敌,还请大王为我召集军中弓骑,择一心腹统率,听从我的号令。”   短兵相接指望不上这群匈奴人,隔远了放几箭总没问题吧。   刘务桓连忙应下,桓熙虽然是客军,但鉴于铁弗匈奴此前拉胯的战绩,他索要指挥权,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刘阏陋头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主动请缨道:   “大王,行军作战,最忌号令不一,臣弟数次为使,相信必能与桓公配合默契,共退强敌,还请大王准许由我统率弓骑,在桓公麾下听用。”   刘务桓沉吟不语,他其实也知道,刘阏陋头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不得不考虑,如果刘阏陋头胜了,是否会加重对方在部族中的威信。   然而,那些跟随刘务桓前来迎接桓熙的匈奴头人们,可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够击退氐人,回去前套、后套草原安心的放牧牛羊。   刘务桓此前接连失败,已经让他们难以信任这位左贤王的军事能力,纷纷劝说道:   “大王,阏陋头所言在理,你就答应他吧。”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击退氐人啊,否则六畜不宁,我们铁弗部还是要遭遇灭顶之灾。”   刘务桓见众人争相劝说,也知道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看向桓熙,问道:   “桓公以为如何?”   桓熙不需要统率匈奴弓骑之人有多大的本事,听话即可,而刘阏陋头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阏陋头与大王是兄弟,常言道,最亲莫过于父母,此外便是手足之情,大王子嗣年幼,危急存亡之际,舍阏陋头,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匈奴头人们闻言,无不点头称是,却不知道桓熙对他自己兄弟防备之重。   至于为何不让刘务桓亲领弓骑,还是关系到一个令出多门的问题,桓熙非得让刘务桓选派心腹统领,就是因为那名心腹与他地位不对等,真等上了战场,必须听命于他。   刘务桓见众人都这般说,只得点头同意,但可以想见,他还是会在军中安插亲信,以保证对这支弓骑部队的控制。   桓熙在距离匈奴大营不远处下寨,形成掎角之势,而刘务桓也调集了军中剩余的一万弓骑,交由刘阏陋头统率,在两寨之间安营,三座大营成品字形分布。   刚在狼山脚下站稳脚跟,苻雄就从沃野县(今内蒙古磴口县东北)派出使者,前来拜营。   沃野县位于狼山东南方向,黄河几字型拐角内侧,与晋军、匈奴三座大营隔河相望,苻雄如今驻军于此,北魏时期,沃野县为六镇之一的沃野镇最初所在。   前来拜营之人并非什么响当当的人物,至少桓熙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来人自称姓王,名叫王渊,是晋阳人士。   桓熙注视着他的打扮,问道:   “伱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王渊回道:   “诚如桓公所言。”   桓熙沉声道:   “既为汉士,又何必给氐胡作说客。”   王渊从容道:   “桓公所言差矣,我家主公受晋室册封,为何桓公还要再提胡汉之别,莫非桓公麾下,就没有胡人。   “如今我家主公派兵收复河套,桓公与我家主公同为晋臣,更应该戮力同心,为何要反助匈奴?”   桓熙并不恼怒,他抚掌笑道:   “难怪苻雄以你为使,果真是牙尖嘴利之辈,你回去告诉苻雄,铁弗匈奴已经上表归附朝廷,河套已为大晋所有,无需他们兄弟费心收复。”   桓熙在与刘务桓汇合之后,就已经授意他写下降表,送往江东。   就是防着苻氏打出收复河套的大义,以此来压自己。   毕竟苻健再怎么狼子野心,暂时还是顶着晋臣的头衔,而河套又是旧汉故地,却被铁弗匈奴所占据。   苻氏出兵河套,自然是有说法的。   而桓熙要想在舆论上不落下风,刘务桓就必须写下那封降表。   当然,这种降表的性质,与此前苻洪、张遇归附东晋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求一个晋臣的身份罢了,朝廷根本就无法指使他们。   如今铁弗匈奴归附晋室,反倒是苻氏同为晋臣而相攻,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王渊哑口无言,他来前,曾在苻雄面前夸下海口,必晓以大义,纵使不能羞得桓熙掩面而走,也要动摇其心。   哪知道桓熙不按王渊的剧本走,只是让刘务桓补上一封降表,就重新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桓熙心中冷笑,他出言喝道:   “如今刘务桓既为晋臣,而苻氏相攻,我出兵救援,何错之有,反倒是苻健,今日同室操戈,究竟是何居心!”   王渊再也没有了此前伶牙俐齿的模样,面对盛怒之下的桓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桓熙此时也懒得再去理会他,说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今日放你回去,你记得告诉苻雄,他们苻氏先叛羯赵,如今又要叛我大晋不成!”   说罢,命人将王渊驱赶出营。   王渊渡河,狼狈回到沃野县,苻雄见他那羞愧的模样,就知道王渊定是有辱使命。   至于从王渊口中听来的桓熙的指责,苻雄倒也不甚在意。   他是了解自己兄长的,苻健都有了当皇帝的想法,甚至已经在私底下紧锣密鼓的筹备,哪还会在意是否被指为叛臣。   然而,一则消息却使苻雄皱紧了眉头,自然是桓熙征调了匈奴弓骑,在他麾下听用。   苻雄深感这场战事拖不得,如今氐军因为数场胜仗,士气正盛,可时间一长,总会衰落下来。   而若是让桓熙有更多时间收服匈奴弓骑,必然如虎添翼,这一仗也将更为棘手。   但苻雄明白的道理,桓熙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桓熙也想过要拖延时间,可匈奴贵族们都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刘务桓、刘阏陋头兄弟承受着各部酋长给到的巨大压力。   种种原因之下,导致桓熙与苻雄不可能出现一场僵持战,双方都期待着能够速战速决。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四千字。 第102章 号令严明   刘务桓听说氐人使者造访晋军大营,原本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担心桓熙前脚还是他的友军,后脚就与苻雄达成瓜分河套的协议。   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诞,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随后又得知王渊被驱逐出营的消息,才使他安下心来。   相较于兄长的一惊一乍,刘阏陋头明显更了解桓熙,知道这位征东大将军是不可能与氐人言和,使得苻氏染指河套。   黄昏时分,晋营来人,是奉桓熙之命前来传唤刘阏陋头。   刘阏陋头不敢耽搁,赶忙跟了过去,前往拜谒。   晋军大营,桓熙早已在帅帐之中等候,见到刘阏陋头前来,他起身相迎,问道:   “匈奴弓骑,可还指使得习惯?”   刘阏陋头回答道:   “不瞒桓公,我在部族之中,颇具威望,麾下将士倒也能够听从号令。”   桓熙闻言,直入主题道:   “既然如此,我有一桩任务要交付给你。”   刘阏陋头拍着胸脯应道:   “阏陋头但听桓公驱使,焉敢不从。”   桓熙微微颔首,吩咐道:   “我需要你领三千骑兵,趁夜渡过黄河,袭扰氐军大营。”   刘阏陋头很是不解,他道出心中的疑惑:   “桓公,大战当前,苻雄又怎会没有防备,况且我的麾下又都是弓骑,攻营拔寨,并非他们所长,我不是推辞此事,只是担心徒劳无功,有损桓公的声威。”   桓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我的用意,并非你能猜测,伱尽管遵照我的吩咐去做。   “记得与那三千将士说清楚,无需太过靠近氐军大营,朝其营寨的方向施放五箭即可。   “但要记住,一矢不能多,一矢不能少,放完五箭,即刻返回,不得恋战。”   刘阏陋头听得一头雾水,隔远了胡乱放五箭,哪能造成什么杀伤。   但既然桓熙这样说了,自己也只好照办,毕竟放了五箭就跑,氐人也追赶不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阏陋头谨遵桓公之命。”   就在刘阏陋头准备回去点兵之时,桓熙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将他叫住:   “出发前,需得检查箭壶,三千将士,各带十支箭,记住了。”   桓熙如同谜语人一般,让刘阏陋头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只准放五箭,为何非得在箭壶里装上十矢。   桓熙也不解释,只道:   “快去吧,我等着你回来的消息。”   刘阏陋头带着满腔疑惑回到军营中,他挑选了三千弓骑,命他们携带十支箭,临出发前,与众人道:   “桓公有言,过河之后,各发五箭,而后归营,都听清楚没有!”   三千匈奴弓骑也不知道桓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但还是异口同声的答应下来。   夜色中,刘阏陋头亲率三千匈奴弓骑就着月色出营,他们世代生活于此,对于黄河的河套河段,哪些地方水浅,哪些地方水深,可谓了然于胸。   而河套河段很少有支流汇入,使得这一河段水流平缓,如今又正处在枯水期,足以使匈奴弓骑涉水而过。   呼延牢虎也在三千骑之中,人马才一上岸,他就不满地小声嘟囔道:   “这位桓公打仗的本事如何,暂不知晓,不过,倒是挺会折腾人的。”   尽管呼延牢虎是在放低了声音抱怨,但还是被身前的刘阏陋头听了去,他回头训斥道:   “莫非你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这话若是让人传到了桓公的耳朵里,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呼延牢虎赶紧闭嘴。   如今铁弗匈奴有求于桓熙,若是桓熙执意因此要杀自己,只怕左贤王也不会为他求情。   三千弓骑在黑夜里沉默地行进,呼延牢虎不由遗憾邓羌没能出现在西套平原。   当日在长安阅兵时,他败于邓羌之手,呼延牢虎心有不甘,毕竟二人只是短兵相接,而他最出众的,还是骑射。   如果还有机会,呼延牢虎希望能与邓羌再战一场,为自己正名。   就在呼延牢虎出神之际,前方响起了惊呼声,他听不清楚那些氐人再喊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这群人已经被敌营外围的斥候发现,不能再靠近了,否则难以脱身。   刘阏陋头同样清楚这一点,他当即喝道:   “放箭!放箭!”   也不管这么远就放箭,能否造成杀伤,反正桓熙只是要他往对岸走一趟,朝着敌营的方向射上五箭。   三千弓骑纷纷拉弦,只见箭雨朝前方倾泻,氐人斥候死伤惨重。   而呼延牢虎更是大显神威,每一次松开弓弦,总能有一名氐人中箭倒地,不多时,背后的箭壶就已经见底。   刘阏陋头望见这一幕,都忍不住为之喝彩。   远方的敌营中,示警的锣鼓声被敲得震天响。   刘阏陋头眼见有越来越多的敌军出营,赶忙率部撤离,让仓促间披甲迎战的苻雄扑了个空。   喧闹声不绝于耳,苻雄看着满地的箭矢,只怕足有上万支。   他不知道桓熙此举究竟意欲何为,莫非这般劳师动众,只为了让自己不能安歇。   但今夜苻雄是不敢睡了,他唯恐桓熙去而复返,刚才的小打小闹也只是为了让自己麻痹大意。   就在苻雄为此提高警惕,加强戒备的时候,匈奴弓骑们也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涉水而过。   此时天色微亮,桓熙早已带兵进入弓骑大营,他集结了剩余七千弓骑,在营中空地等候。   刘阏陋头起初还有些惊疑,远远望见将台上的桓熙,赶忙下马迎了上去:   “刘某怎劳桓公等候。”   刘阏陋头在桓熙面前的姿态一直放得很低。   有求于人,都是这样。   桓熙朝他点点头,但是并未寒暄,而是立即命令随他入营的晋军逐一检察三千弓骑携带的箭壶。   也许是刘阏陋头在出发前的喊话有了效果,大部分人还记得,桓熙是要他们过河放五箭,因此,他们的箭壶之中,刚刚好还剩有五支箭矢。   但也有两百余人,或是少放了箭,或是杀得兴起,多放了箭。   呼延牢虎此时已经感受到了危机,他的箭壶空空如也,十支羽箭早已被他射光。   果不其然,桓熙指着那两百多名匈奴弓骑,大喝道:   “来人!为我拿下他们!”   众人大惊,呼延牢虎挣扎着呼喊道:   “今夜我连发十箭,杀敌十人!何罪之有!”   就连刘阏陋头也在为呼延牢虎求情:   “桓公,勇将难得,请留牢虎一条性命,让他能够在战场上戴罪立功!”   桓熙却不卖这个人情。   铁弗匈奴屡败屡战,缺的不是勇士,而是军纪,他不理刘阏陋头,直接喝问呼延牢虎:   “我且问你,我的军令,是让你过河只放五箭,还是让你十箭毙敌!”   呼延牢虎无言以对。   桓熙看着集结在将台下的匈奴弓骑,用他临时学习的匈奴语,大声道:   “功是功,过是过!呼延牢虎杀敌十人,他的家人自能得到应有的赏赐,但他违背军令,我亦不能留他性命!”   随着桓熙一声令下,顷刻间,包括呼延牢虎在内,两百余颗人头落地。   而呼延牢虎再与邓羌较量的愿望,也随之化为了泡影。   正当匈奴弓骑人心惶惶的时候,桓熙又命人运来一批绢布,足有三千匹。   桓熙指着这些绢布道:   “为将者,自当赏罚分明,今夜出营之人,但凡能够遵奉我的军令,箭壶留有五矢者,皆赏绢布一匹。”   剩余的两千七百多名弓骑无不振臂欢呼,为自己得到赏赐而高兴。   在旁观看了整场大戏的七千匈奴弓骑同样大受震撼,明白了军令的威严。   直到此时,刘阏陋头才反应过来,桓熙让他们渡河放箭,根本就不是为了袭扰苻雄,而是要借着机会立威,得以号令森严。   匈奴弓骑们已经散了,而刘务桓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他来时已经看到了被悬挂在营门外的二百余颗首级,也从中认出了部落中赫赫有名的呼延牢虎。   “桓公,何至于此。”   刘务桓不敢在桓熙面前表露不满,只得无奈叹息道。   桓熙并不回答他,只是反问道:   “左贤王可知道匈奴当年为何能够称霸草原?”   刘务桓不假思索地答道:   “自是冒顿单于之功。”   桓熙哼道:   “既然知道,何不闻鸣镝弑父一事。   “若非冒顿治军严明,岂有匈奴昔日之盛。   “如今铁弗部屡遭败绩,依我看来,就是军纪涣散的结果。   “冒顿能够舍弃他的坐骑与心爱的妻子,今日我为左贤王重整军中纪律,莫非左贤王还舍不得一个呼延牢虎!”   作为匈奴左贤王,刘务桓当然清楚冒顿单于上位的故事。   冒顿曾给麾下将士立下一个规矩: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最开始,冒顿是将响箭射向猎物,此后,冒顿又将响箭射向坐骑与妻子。   凡是稍有迟疑之人,都被冒顿杀死。   最后,冒顿趁着打猎的机会,将响箭射向自己的父亲。   有过之前的教训,冒顿麾下的将士也毫不犹豫的拉弓射向头曼单于。   战事紧急,桓熙没有太多的时间与这些匈奴弓骑们慢慢磨合,只能出此计策。   随意给匈奴弓骑们安排一趟任务,而后杀人立威,让他们明白,必须要遵照自己的军令行事。   否则,纵使有功,那也是罪过。   桓熙不需要这些匈奴弓骑们有自己的想法。   听他的,一切都得听他的,无论自己下达的军令是对是错,都要他们一丝不苟的执行。   历史上,在桓温伐蜀的关键一战中,鼓吏误将退鼓,敲成进鼓,纵使阴差阳错立了大功,按理说,真要是论功行赏,这么大的事情,鼓吏应该不可能籍籍无名。   仔细想来,恐怕也是被桓温在战后所杀,以正军令,免得有人效仿,违抗军令,自作主张。   桓熙的喝问让刘务桓哑口无言,只得告辞离去。   而桓熙离开弓骑大营时,也感受到了匈奴弓骑们投来的敬畏目光。   自古以来,从军之人,不恨主将杀人立威,就怕赏罚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隋朝名将杨素在战前总要派出一两百人与敌交锋,不胜皆斩,继而派出两三百,不胜则再斩。   杨素治军固然严厉凶狠,但能赏罚分明,所以得到了将士们的拥护,因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桓熙走出营门,那些狰狞的人头依旧悬挂在那,桓熙心道:   ‘今日借你们的人头一用,战后,我必会让你们入土为安。’   随即领着晋军将士头也不回的离开弓骑大营,只留下送他出营的刘阏陋头在寒风中凌乱。   刘阏陋头心里感到一阵后怕:   ‘倘若我不慎忘记了只发五矢的军令,多射一矢,或者少射一矢,桓公是否也会将我处死。’   这个问题,刘阏陋头注定不会有答案。   此前,他在自己的箭壶里留足了五支箭矢,此后,他也不敢擅自行事。   沃野县内,苻雄一夜未眠,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来桓熙的第二波袭扰,只得将营中事务托付给侄儿苻苌,自己回去帅帐歇息。   等到苻雄醒来,也终于从掳来的匈奴斥候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他叹道:   “桓熙治军,有名将之风。”   就连此前对桓熙的战绩不怎么认可的苻苌,脸上也尽是凝重之色。   当天夜里,桓熙在晋军大营召开军议。   刘务桓应桓熙之邀,携其长子刘悉勿祈、次子刘卫辰来到晋营,参与商讨与苻雄一战如何排兵布阵。   刘务桓坐在桓熙下首,两个年少的儿子分立左右,他知道军事并非自己所长,因而闭口不言,专注倾听。   相较而言,其弟刘阏陋头倒是较为活跃,他建言道:   “桓公,依我之见,不妨采用骑兵、步卒、战车相互配合之阵法,四周遍设鹿角、蒺藜等物,留下骑卒居中策应。”   刘务桓闻言微微颔首,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如果是他,估计也会选择这种阵法。   然而,桓熙却摇头道:   “此为巩固防御之道,并非取胜之法。”   说着,桓熙正色道:   “此战,我当以攻代守,摧敌于野!” 第103章 赶赴战场   桓熙从来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与石苞一战,他采用骑兵、步兵、战车相结合的阵型,也就是他自己口中巩固防御之道,而非取胜之法。   是因为当时他麾下就只有一千骑兵,面对后赵步骑,只能从防守做起。   而后赵将士家眷陷落在他的手中,军心涣散,桓熙只需保证防守,对方见不到胜利的希望,必将自溃。   可如今的情况有了不同,桓熙携带二万步骑北上,麾下有五千精骑,另有一万匈奴弓骑听用。   如果将匈奴弓骑布置在阵型之中,无疑限制他们的机动能力。   没有了灵活优势的弓骑,射程又不如步弓手,等同于是在自断一臂。   而单独将弓骑摆放在阵型外,让他们游斗骚扰,没有枪骑的保护,一旦被对方骑兵近身,迎接弓骑的也将是一场溃败。   毕竟骑射的本质,就是缺乏护甲防御的非接触性战斗。   自古以来,中原骑兵与游牧骑兵的战斗,从来都是冒着对方的箭矢近身肉搏。   单纯比拼骑射,除了那些天赋异禀之人外,无论中原骑兵怎么练,恐怕也比不过自小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   桓熙确定了在会战中采取主动进攻的姿态,正准备遣使前往沃野县,与苻雄约定会战日期、地点,不曾想,苻雄的使者率先来了。   实际上,苻雄对于会战的意图更为急迫,毕竟桓熙一方,顶着压力的是刘务桓他们兄弟。   而苻雄是真的有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本方高昂的士气正在渐渐下行,而桓熙仅仅在一天之内,就初步掌控了匈奴弓骑,再拖延下去,苻雄毫不怀疑他能否彻底收服匈奴弓骑。   来使依旧是王渊,虽然上一次当众出了丑,但此番前来,只是约定会战的时间、地点,并非是让他在晋营舌战众人,苻雄觉得王渊熟门熟路,便许他再跑一趟。   桓熙对于王渊,谈不上喜憎,他听王渊说明来意,淡淡道:   “既然苻雄急于求战,便让他渡河前来,我在狼山之下布阵等他。”   王渊当然不希望战场设在黄河以北,临近晋军大营的地方,否则,桓熙在战场上见局势不利,随时可以退回大营。   “在狼山之下决战,是否有失公平。”   桓熙闻言冷笑道:   “两军对垒,哪有公平可言。   “你回去告诉苻雄,若是答应,明日午后,我自会率军出阵,与他以堂堂之阵,一决雌雄。   “若是不愿接受,也莫要再来约战,且继续僵持,直到一方粮尽退兵。”   桓熙与匈奴联合,相当于是在主场作战,有铁弗匈奴提供的牲畜,自然是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说罢,桓熙命人送客。   王渊渡河回到营中,将桓熙的条件告知苻雄。   苻雄还未说话,苻苌倒也按捺不住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   桓熙不仅选在狼山附近决战,还将时间定在午后。   到时太阳出现在西边,而狼山位于后套平原西北侧,晋匈联军自然是背向太阳下阵。   显然,桓熙是要把会战的时间、地点两大优势全都占尽。   正当苻苌愤愤不平的时候,苻雄却道:   “王渊,你再跑一趟,告诉桓熙,我答应了,明日午后,我将与他在狼山附近会战。”   苻苌大惊:   “叔父!为何要答应他!”   苻雄没有急于回答,只是先让王渊离开,才与苻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苌儿,我们拖不起,且不说桓熙是否会在僵持期间彻底驯服匈奴人,我们还得注意拓跋鲜卑的反应。   “迟则生变,一旦拓跋什翼犍真的下定决心,抛开国内的矛盾,出兵河套,我们遭遇前后夹击,必将遭致灭顶之灾。   “今日答应桓熙,虽说让他占了些优势,但不足以影响大局。   “哪怕他见势不妙退回大营,那些匈奴贵族眼看他失败,也会倒戈相向,没有了匈奴人的支持,桓熙退守大营,等同于身陷死地。”   苻苌听了叔父一番分析,终于不再反对。   再说王渊,他再次来到晋军大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在马背上颠簸这么多趟,险些拆了他这把老骨头。   桓熙听说苻雄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便也同意明日午后出战,王渊又只得快马加鞭,赶回黄河南岸。   当天夜里,桓熙将刘阏陋头唤来自己的帅帐,与他当面叮嘱明日在战场上,匈奴弓骑应该如何行事。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狼山脚下三座大营都在生火造饭。   弓骑大营的营门外,狰狞的头颅还悬挂在上头,一车车的长弓就从晋军大营运了过来。   匈奴弓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还是刘阏陋头得知消息,出面为众人释疑:   “今日会战,弓骑皆负双弓,一为骑弓,一为步弓。”   众人哗然,步弓的拉力远大于骑弓,他们之中许多人骑在马背上,根本就开不了这么重的弓,实在不知道为何还得让他们将步弓带上。   然而,刘阏陋头只是用了一句话,就平息了议论:   “这是桓公的军令。”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匈奴弓骑们都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甭管桓熙的命令有多离谱,只管照做就是。   桓熙此番北上,携带了三万张弓,其中大部分都是留作备用。   因为他事先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河套平原与苻雄经历多少场战斗,总得留足了备用的武器。   否则步兵砍断了刀,弓手拉断了弓,就得赤手空拳上去与人撕咬。   这种没有武器储备的战斗,只存在小说之中。   用过早膳后,刘阏陋头遵照桓熙的叮嘱,都在让匈奴弓骑适应晋军步弓的拉力。   桓熙送来的步弓皆为一石二斗,比唐朝军队的制式步弓要重了两斗,与宋朝禁军步弓手在考核时所使用的步弓相同。   宋朝军事虽然拉胯,但宋代的弓兵还是值得称道,由于北宋缺马,面对辽、夏的游牧骑兵,也逼得他们必须重视弓箭手在战场上的作用。   桓熙麾下战兵,属于脱产的职业军人,他们不仅是吃米,每天还有肉食,众所周知,吃肉长劲。   虽然这么说有点绝对,但吃肉的兵,就是比吃菜的兵来得力气大。   而匈奴人也是以肉食为主,他们只是在马背上拉不开步弓,可如果两脚踩实了地面,一石二斗的步弓自然难不倒他们。   时间来到正午,晋匈联军尽数来到桓熙麾下听命,不仅有桓熙自己的两万步骑,以及刘阏陋头统率的一万弓骑,刘务桓也带来了一万匈奴步卒。   铁弗匈奴之中,其实也存在有许多的步卒,毕竟归根结底,军马的作用集中体现在军事价值,经济价值远不如牛羊。   只有极盛时期的匈奴,才能在冒顿的带领下,以四十万精骑将刘邦围困在白登。   在哨骑回报,氐军已经过河的情况下,桓熙赶赴战场前的第一道命令,却是将本方三座大营尽数拆毁。   只留下刘务桓率领一万匈奴步卒营造一个小营地,用以看管物资。   桓熙邀苻雄前来狼山附近会战,是因为他熟悉这里的地形,而并非是真的想要在局势不利时,退守营寨。   如今下令拆毁三座大营,就是要断绝将士们的退路,免得他们在战场上分心。   想着就算打不过,还可以撤回营中防守。   至于刘务桓那一万匈奴步卒,桓熙是真的看不上眼,纪律没有整顿不说,这些游牧民族的步兵战斗力实在不堪入目,带去战场,提供不了帮助不说,可能还会添乱,索性留他看守物资。   刘务桓对此并没有异议,显然,他也了解自家情况。   桓熙在将台之上,与此番出战的三万步骑作战前的最后动员,主要还是激励匈奴弓骑的士气。   对此,桓熙不吝啬的向众人许诺,将在战后予以重赏,反正赏赐将士也不是他桓熙一个人应该烦心的事情,刘务桓也得帮忙想点办法。   将士们闻言,无不振臂欢呼,眼见军心可用,桓熙当即率领三万步骑东行,前往与苻雄提前约定好的会战地点。   当然,在大军抵达之前,先得是哨骑探路。   在与前凉的战斗中,佯装投降张重华,致使张重华深信桓熙撤军的张石生与郭振翅,并没有错过狼山之战,他们依旧在做斥候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   只不过二人的身份与过去不同,如今也成了军官,各自麾下有二十名哨骑。   这也不过是桓熙派出去的数十股探路哨骑中的两支而已。   苻雄并没有在战场上预先设伏,他知道,以桓熙的才智,又怎么可能不派遣哨骑事先探查,真要犯了这种低级失误,那自己这些天的慎重,也显得尤为可笑。   桓熙统率三万步骑来到预定的战场,两军相距二里设阵,前往观察的氐军哨骑回报,晋匈联军摆开了攻击阵型。   苻雄在确定这一情报的真实性后,与苻苌商量几句,随即命人挥舞令旗,将原本的攻击阵型转变为防守阵型,想要等着晋、匈联军前来冲阵。 第104章 骑兵妙用   秃鹫仿佛感知到狼山附近将有一场盛宴,它们盘旋在天空,不肯离去,时而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苻雄因为桓熙展开攻击阵型,随之呈现出防御姿态。   桓熙也从哨骑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他朝身边的将佐笑道:   “尔等瞧好了,且看我如何破敌。”   没有任何的先兆,随着令旗招展,一万五千步卒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而匈奴弓骑则与晋军精骑,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向着氐军大阵的方向飞驰。   邓遐统率五千精骑,紧紧跟在匈奴弓骑的侧翼。   战前,桓熙对他的叮嘱,言犹在耳。   这一战,邓遐所要承担的任务不同以往,并非是要冲击氐军阵型,而是要护卫刘阏陋头麾下的一万弓骑。   两军相距两里,看似很远,但对于奔驰中的骑兵来说,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万骑奔腾,霎时间地动山摇,轰鸣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可氐族精兵们并不慌乱,他们与匈奴弓骑交手多次,由于骑弓拉力小,射程短,这些匈奴弓骑往往还没有进入自己的有效射程,就会遭受氐军步弓手的箭雨洗礼,落荒而逃。   实际上,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弓骑并非枪骑的对手。   因为在弓骑施射时,由于马背颠簸,起伏不定,他们必须拉近了距离,才能够保证准心。   所谓百步穿杨,从来不存在于骑射之中。   即使以神射而闻名的西汉名将李广,也要等敌军靠近了,才能放箭。   《史记·李将军列传》就记载: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   也就是说,就连李广在数十步的距离外,都没有百发百中的把握。   只要感觉中不了,他就会再等敌人继续靠近些,但凡箭矢离弦,敌人必然应声倒地。   现代骑射大师,匈牙利人卡萨·拉约什对于骑射的有效杀伤范围,曾给出过答案,大概在10-20步的距离。   超过二十步,骑射手想要命中目标,就得看运气。   而短短的10-20步,足以使枪骑兵追赶上弓骑兵,与之纠缠在一起,近身肉搏。   当然,这里说的是小规模的战斗情况下。   一旦骑射手形成规模,他们无需追求准星,大家伙听从指挥,往同一个方向齐射放箭即可。   大范围的箭雨覆盖下,足以弥补准星的不足,   而骑射的有效杀伤距离,也从10-20步,延伸到了骑弓的最大射程。   不过,哪怕是骑弓的最大射程,还是远远不如拉力更强的步弓。   对于氐人来说,真正能引起他们重视的,还是晋军精骑。   苻雄站在简易的高台上,眺望着远方那道奔涌而来的黑线,他不明白,莫非桓熙真的是想要以轻骑兵来冲击自己的大阵。   这让苻雄惊疑不定:莫非桓熙真的会犯这种低级失误。   然而时间给了苻雄答案。   奔涌而来的匈奴弓骑在距离骑弓最大射程还有很远距离的情况下,主动放缓了马速,而晋人精骑早已经在侧方停了下来。   刘阏陋头牢记桓熙昨夜的叮嘱,估摸着快要到一石二斗的步弓最大射程之时,连忙大声呼喊道:   “停!下马!都下马!这是桓公的军令!”   命令被传扬开来,匈奴弓骑们不明其意,但还是纷纷勒住了缰绳。   由于此前已经主动降速,倒也并未造成人仰马翻的一幕。   眼见匈奴弓骑翻身下马,远方的氐军也同样是一头雾水。   直到匈奴弓骑们在刘阏陋头的命令下,取出步弓,射出一波箭雨,落在氐军阵中,箭头砸在盾牌上的叮铛声不绝于耳,总有从缝隙中钻入的箭矢对氐军造成杀伤。   苻雄脸色一阵惨白,他从未听说过,弓骑兵还有在阵前下马步射的说法。   氐军阵中的步弓手予以回击,但匈奴弓骑们在放过一阵箭雨后,立即上马拉开距离,换一个方向下马再射,如此反复,氐军只能被动挨打。   桓熙对于弓骑兵的运用同样出乎苻苌的预料,他完全想不到,之前还不堪一击的匈奴弓骑,竟能有这样的妙用。   眼见局势正在向本方不利的方向反展,苻苌找到苻雄,主动请缨道:   “叔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请让侄儿统御骑兵出阵,将他们杀散!”   苻雄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苌儿,叔父为你擂鼓助威,此战胜负,全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如果不能破除桓熙这下马步射的战法,氐军将士再怎么精锐,又挨得了几波箭雨洗礼。   而想要破解这一战法,倒也不难,就是派遣一支骑兵,将弓骑杀散。   别看这些匈奴弓骑们如今耀武扬威,可只要近身肉搏,着实不堪一击。   苻苌重重点头,在苻雄亲自擂鼓之下,他统率一万骑兵杀出,直奔匈奴弓骑而去。   刘阏陋头见状,赶忙下令弓骑上马,换上骑弓,与敌保持距离游斗。   只是上马、提速,终究耽搁了些时间,氐军骑卒顶着弓骑在马背上以骑弓射来的箭矢,拼着巨大的伤亡,眼看终于要靠近匈奴弓骑了。   苻苌甚至都能预见这支匈奴弓骑被自己杀溃的一幕。   但邓遐统率的晋军枪骑也终于动了。   晋军五千骑卒之中,有三千枪骑,两千弓骑,但桓熙的这些弓骑不同于匈奴弓骑,他们同样具备了近身肉搏的能力。   毕竟,这群脱产战兵有的是时间训练技艺。   俗话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士兵的战斗力,总是与他们的训练时长能够划上等号。   五千晋军精骑在邓遐的率领下,呼啸着向硬抗了几波弓骑箭雨的氐族骑兵杀来。   苻苌不得不放慢追击匈奴弓骑的速度,准备迎接晋军枪骑的冲击。   但邓遐却不与他缠斗,晋军骑卒在邓遐的指挥下,突然一个转向,又绕了回去。   而此时,匈奴弓骑趁着这个空当,再次与苻苌拉开了距离。   这一幕看得苻苌双眼赤红,只得继续顶着箭雨追击匈奴弓骑,眼看又一次摸近了距离,晋军枪骑再次杀来。   苻苌吃过一次亏,已经有了准备,他将麾下骑卒一分为二,一支抵挡晋军枪骑,一支继续追杀匈奴弓骑。   邓遐见苻苌分兵,这一次不再虚张声势,他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的长槊,率领五千精骑杀向氐军骑卒,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氐军骑卒固然精锐,但在苻苌分兵之下,也仅有数千骑,数量甚至少于晋军。   而这五千晋骑,其中有三千枪骑,专注于近战。   他们在东晋第一猛将邓遐的带领之下,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迎击的氐军骑卒。   “挡我者死!”   邓遐一声暴喝,犹如平地起惊雷。   他长槊一舞,前方一颗头颅凌空飞起,鲜血飚溅,无头尸骸栽落马下。   热血溅在了邓遐的脸上,让他更为兴奋。   给桓熙当了一年时间的护卫,虽说这也是极大的荣光,象征着桓熙对他的绝对信任,但邓遐还是向往沙场,他喜欢在生死之间与敌搏杀的快感。   邓遐作为骑兵冲锋的箭头,在他面前,竟无一合之敌,杀得氐人胆寒。   苻苌专注于追杀匈奴弓骑,不曾留意身后的情况,但邓遐蹂躏氐军骑卒的一幕,却落在了苻雄的眼中。   苻雄眼看迎击晋军的数千骑卒即将被杀散,而邓遐势必会调转马头,从后方进攻苻苌。   他有心率领步卒前去救援,但桓熙统率的一万五千名晋军步卒也终于走完了这两里路,出现在了战场上。   而骑兵们在这样的追逐之下,早已距离氐军大阵跑开了一段距离,若是急着去救援,阵型必然散乱,届时,也将引发步兵的溃败。   若保持阵型前进,走个三五十步就得停下来整理阵型,等他们赶到,黄菜都凉了。   “鸣金收兵!让骑兵退回来!”   苻雄大声疾呼道。   此时苻苌已经追上了匈奴弓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匈奴人抱头鼠窜,正兴起时,他听见了身后的震耳敲锣声。   苻苌正恼怒叔父看不清局势,可回头望去,邓遐正领着晋军骑卒从身后杀来。   不是,我分出的骑兵呢!我迎击晋军的数千骑兵哪里去了!   然而,现实给了苻苌沉重一击,不仅与晋军枪骑缠斗的氐军骑卒丢盔弃甲,被邓遐杀溃。   就连苻雄在鸣金收兵之后,也在指挥着步军撤出战场。   对于氐军来说,在骑兵败局无法挽回的情况下,纵使是苻雄,一时之间,也没有破解弓骑步射的法子。   此时再不走,步兵大阵就只能单方面的接受匈奴弓骑的箭雨洗礼。   他们放一箭就跑,换一个地方下马再放一箭,氐军精兵们抗压的那根弦,再怎么坚固,也将被崩断。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溃败也是早晚的事情。   这时候果断撤军,才是明智之举。   苻苌此时也明白过来,他实在没有想到,邓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分出来的数千骑兵杀溃。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去悔恨自己的分兵策略了。   “撤!快撤!”   苻苌大声呼喊道,他想要摆脱身后的晋军骑卒,可先前还被苻苌撵着打的匈奴弓骑,又怎么可能放他轻易脱身。   弓骑兵下马步射,我是从南宋进士彭大雅的《黑鞑事略》中知道的。   彭大雅曾作为书状官出使蒙古,商议南宋与蒙古夹攻金国一事,又曾参与同蒙古人的战争,《黑鞑事略》一书就是以他的亲身见闻而著。   蒙古人肯定是有弓骑兵下马步射的战法。   至于在蒙古人之前有没有,因为精力有限,所以我并没有去细查。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还是四千字,我先去输液,牙龈发炎也是老毛病了。 第105章 生擒苻苌   “退了!氐人退了!”   身后的欢呼声,让前方逃跑的匈奴弓骑们终于有胆量回过头来,见到氐人骑卒不再追逐,反而是在狼狈后撤,匈奴弓骑终于不再畏惧。   他们重振雄风,连同晋军骑卒一道向苻苌麾下数千骑追逐而去。   桓熙统御精锐步卒赶到战场,尚未投入战斗,但战斗已经临近尾声。   麾下的将佐吃惊的看着这一切,他们知道自家的骑兵战斗力强,但没想到就只是带着屡战屡败的匈奴弓骑,就能赶着氐族三万精锐步骑跑。   实际上,桓熙早就知道,匈奴弓骑其实不差,只是缺乏纪律,同时,也少了一个英明的指挥官。   桓熙为他们量身打造了这套下马步射的战法,匈奴弓骑不是近身搏杀能力差么,那就不近身了。   当然,匈奴弓骑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也与晋军枪骑兵的保护脱不开关系,否则,早在苻苌第一次接近弓骑时,匈奴弓骑就将被很快杀溃。   战争,从来都是不同兵种之间配合的艺术,单单只有晋军枪骑兵,还是只有匈奴弓骑,都难以起到今天这样的效果。   也许有一支更为强大的近战骑兵,能够杀溃晋军枪骑兵,就可以扭转匈奴弓骑带来的不利局面,但对于苻氏来说,至少不是今天。   苻雄无愧于苻健对他的信任,即使指挥步兵方阵后撤,也能做到井然有序,并未使撤退演变为溃败,这也是名将与普通将领之间最大的区别。   然而,苻雄实在高兴不起来,自己纵使能够全身而退,可苻苌及其麾下数千骑兵却已经被敌军纠缠住,难以脱身。   数千骑兵固然可惜,但苻苌的安危才是他所牵挂的。   苻苌作为苻氏下一代的继承人,虽然不如其父亲、祖父,但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合格甚至优秀的。   而苻健的嫡次子苻生,时年十七岁,但凶狠暴戾,就连祖父苻洪都感到害怕。   苻生自幼一目失明,可能是出于自卑,内心偏激扭曲,打小就不受苻洪的喜爱。   苻洪曾与亲信戏言:我听说独眼的人,只留一行眼泪。   苻生彼时还是孩童,闻言大怒,用佩刀划破自己失明的半边脸颊,指着流淌的鲜血愤怒地对苻洪道:看到没!这莫非就不是眼泪!   苻洪觉得苻生太过暴虐,认为早晚会给家族带来祸患,于是劝说苻健将苻生杀死。   若非苻雄在旁求情,觉得等苻生长大了,性格会有好转,苻生早已丧命。   但这么多年下来,苻生固然力大勇猛,能徒手与猛兽搏斗,无论骑射,还是近战,都超绝一时,就连有万人敌美誉的降将张蚝,也很难说能够胜过苻生。   可性格却是越发暴虐。   一旦苻苌有了闪失,苻雄实在不知道如果由苻生作为继承人,苻氏将面临怎样的灾难。   苻雄不知道的事情,但作为穿越者的桓熙却一清二楚,苻健临死前为苻生留下八位辅政大臣,即位当天先杀一人,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八位辅政大臣被苻生杀戮殆尽,足见其仁德。   当桓熙知道统率骑兵之人正是苻健嫡长子苻苌的时候,他此时也顾不得退而不乱的氐军步卒,当即命人快马传令给邓遐、刘阏陋头,命他们不必理会氐人步阵,专注围杀苻苌即可,切莫走脱了他。   而桓熙自己则率领步卒隔着距离驱赶(礼送)苻雄的步卒离开战场。   氐军步卒相继渡河,此前溃败的那支阻击晋军枪骑的氐人骑兵也已经退回了黄河南岸,只留下苻苌率领数千骑兵还在北岸苦苦挣扎。   苻雄见到逃回来的苻苌副将,怒从心头起,若非这人无用,轻易被晋军杀败,骑战的胜负还是未知之数,苻苌也不会身陷险境。   他强忍心中的怒火,斥责道:   “少主如今身陷重围,你却率众逃了回来,莫非就不敢拼死一战,以迎回少主!”   骑兵副将脸上烧得厉害,他又羞又愧,只得率着身边剩余的千余名骑兵重新渡河杀向北岸。   苻苌先前分出的数千骑之所以只剩了千余骑,一方面是与晋军短兵相接时有了伤亡,另一方面,败逃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往南岸撤离,不少骑兵就在拍马东归。   苻雄之所以自己不去救援,是因为他必须将剩余的两万精兵带回河东。   在骑兵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无法与晋匈骑卒抗衡的情况下,河套争夺战胜负已分,哪怕此前横扫前套、后套,打得铁弗匈奴丢盔弃甲,苻雄也必须要离开了。   再不走,就不是能不能与桓熙争夺河套的问题,而是这些氐族精兵都得被桓熙围困在这里。   千余骑兵去而复返,加入战场,企图救出苻苌,而苻雄在他们过河之后,抛弃辎重,轻兵疾进,退往河东。   桓熙见苻雄退而不乱,也不敢脱离自己的骑兵,继续追击,唯恐步骑之间的距离被拉开,苻雄回身而攻,战事再生波折。   他索性带领步卒方阵向着骑兵战场靠近,打定主意要将苻苌留在河套。   而此时的骑兵战场上,呼喊声四起。   不知是谁在喊:   “披红袍者是苻苌!”   苻苌只得割断自己的红袍。   又有人在喊:   “骑白马者是苻苌!”   深陷重围之中的苻苌只得又和亲信换马。   然而,他屡次试图发起突围,虽然总有不少骑卒侥幸从包围圈的缝隙中逃出去,但邓遐、刘阏陋头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   桓熙特意叮嘱他们留下苻苌,二人自然是不敢让他走脱。   苻苌身边的骑卒死的死,逃的逃,数量越来越少,千余名前来救援的骑兵又被匈奴弓骑轻松射退。   随着桓熙的一万五千名步卒填补上包围圈的缝隙,被围困的数百名氐军骑卒,包括苻苌在内,外无援兵,身陷重围,再也没有了逃脱的可能。   苻苌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意,他咬牙道:   “事已至此,岂能受辱于人!”   当即拔出佩刀,便要自刎,却被亲信们死死拦住:   “少主!包羞忍辱才是丈夫,你注定要继承苻氏基业,岂能轻生!还请稍作忍耐,主公定会想尽办法将你赎回。“   “是呀!少主!胜败不过是兵家常事,只有留得性命,才有将来雪耻的机会。”   “少主难道没有听说过越王勾践的故事吗!勾践在吴国受尽羞辱,但他回到越国,却能灭吴雪耻!还请少主效仿勾践故事,忍一时之辱!”   苻苌被众人说动,他丢下了佩刀,颓然道:   “罢了,就依诸君所言。”   晋匈联军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这数百氐骑全部放下了武器,无不欢呼,这一仗,是他们胜了。   尤其是匈奴弓骑,他们表现得尤为兴奋。   不同于屡战屡胜的晋军,他们这些年的对外战绩着实屈辱,而今天的这场胜仗,他们也不是在敲边鼓,而是确确实实发挥了重要作用。   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一万弓骑的下马步射战法,也引不出氐军骑卒,使得氐人步骑脱节的同时,逼得苻苌分兵,被逐个击破。   虽然匈奴弓骑的主将是刘阏陋头,但所有人都知道,刘阏陋头只是学舌的鹦鹉,毕竟他张口闭口都是:这是桓公的军令。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桓熙,是他开创性的使用弓骑步射的战法,打了氐军一个措手不及,让匈奴弓骑们时隔十余年,再度扬眉吐气。   这一刻,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晋人,都在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呼喊着:   “万岁!桓公万岁!”   无论古今,能够带领军队打胜仗的将领,总能轻易赢得将士们的拥护,而在自身伤亡极小的情况下,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效果更为显著。   桓熙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顶礼膜拜,直到宋朝,随着皇权的强化,万岁一词才演变为皇帝专属,如今将士们欢呼万岁,显然不算僭越。   苻苌灰头土脸的被人带来桓熙的马前请降,他心里还在盘算着,究竟能以什么条件,才能使桓熙将自己释放。   殊不知,桓熙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诚然,苻生的暴虐最终成为了苻坚上位的契机,但桓熙坐拥王猛这位用间高手,也必将在苻生继承苻氏基业后,想尽办法,促使苻生提前对苻坚下手。   毕竟苻生杀人,可从来不需要理由,讲究一个率性而为。   此时,晋、匈骑卒的战马也已经疲惫不堪,晋军虽然是一人三马,但这是用作赶路,等真正上了战场,还得是一人一马,毕竟战马带多了,与敌拼杀的时候,伱也顾不过来。   而苻雄领着两万步卒已经走远,桓熙也不再追逐,留下邓遐率领骑卒打扫战场,自己则带着其余人押送俘虏,前去与狼山脚下的刘务桓汇合。   当大军回归,刘务桓也早已得到了大胜的消息,他带着一众匈奴贵族前来相迎,在桓熙面前尽显恭顺姿态。   “桓公旗开得胜,小王为桓公贺,为匈奴贺,为大晋贺!”   刘务桓朗声笑道。   桓熙并未表现出倨傲之色,他翻身下马,与刘务桓执手笑道:   “有劳大王远迎,此战,匈奴弓骑同样居功甚伟。”   刘务桓摇头苦笑:   “都是桓公指挥有方。”   他宁愿把功劳全归于桓熙,也不愿让刘阏陋头揽了过去。   此前的营寨已经被拆毁,自当重立营寨,这种事情,当然是交由刘务桓麾下的一万匈奴步卒去做。   当邓遐带着战利品回来的时候,三座营寨已经重新屹立,而邓遐也带回了一名熟人,正是苻雄的使者,王渊。   桓熙知道王渊的来意,他特意唤来刘务桓、刘阏陋头陪坐。   帅帐中,桓熙打量着王渊,笑道:   “近来我与你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少。”   王渊尴尬的赔笑,说道:   “桓公之威武,我家将军钦服不已,今日命我前来,只为议和。   “你我两家同为晋臣,正应该趁着中原大乱,匡扶晋室,恢复神州,不该再起冲突。   “我家将军愿意送上黄金万两,只为换回苻苌公子,还请桓公恩准。”   桓熙却不为所动,摇头道:   “我只是客将,左贤王才是河套主人,究竟是否要放还苻苌公子,使者不应该问我,而是要问左贤王。”   刘务桓没想到这事还能有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一时间不清楚桓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黄金万两,相较于苻苌的身份来说,确实是少了点,但如果能够借此卖苻健一个人情,与苻氏缓和关系,两家重归于好,从此互不侵犯,这笔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就在刘务桓准备答应的时候,其弟刘阏陋头突然出列道:   “王兄,苻氏无故侵我边境,使我六畜不宁,将士伤亡惨重。   “若无桓公施以援手,你我都已经做了他们的阶下囚!   “怎能因为使者的只言片语,就将此事揭过!   “若是放走了苻苌,臣弟恐怕氐人会越发轻视我们铁弗匈奴!   “臣弟请求王兄,斩杀苻苌,以示惩戒!”   王渊闻言大惊:   “不可!不可呀!”   刘阏陋头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喝道:   “我与王兄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说罢,便要当众杀使,还是桓熙出言阻拦,王渊才能留得性命。   刘务桓虽然军事能力不行,但能在这些年里,维持铁弗匈奴内部的稳定,该有的政治眼光还是有的。   此时,他哪还不明白桓熙让自己来决定如何处置苻苌,究竟是什么用意。   无非就是想让自己与苻健结下死仇,从此只能依附于桓熙,借助桓熙的力量,对抗苻氏。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了让刘务桓选择的余地,他如果不能按照桓熙的心意行事,只怕是走不出这座晋军大营,桓熙也会在铁弗匈奴内部扶持一个听话的傀儡,比如刘阏陋头。   而自己的死,或许还会被栽赃到氐人使者的头上,将王渊污蔑成刺客。   想清楚了后果,刘务桓只能当众道:   “阿弟所言有理,若不斩杀苻苌,何以告慰我军伤亡将士!”   说着,刘务桓看向王渊,沉声道:   “你将苻苌的人头带回去,告诉苻雄,苻氏无故犯我疆界,本王与苻健势不两立!” 第106章 苻苌之死   苻苌在听说使者前来拜营的时候,内心自然是欣喜的。   他就知道,叔父不可能坐视自己被擒,定会想尽办法将他赎买回去。   只是如今兵败被俘,对自己的威信也是一个打击。   当然,只要能够回去河东,他有的是办法重塑威望。   在苻苌的期盼中,终于有人进来了看押他的营帐,只是与他想象中的场面有些小出入,来人并非是为他松绑,而是提着明晃晃的钢刀而来。   苻苌已然明白自己的结局,他平静的问道:   “桓熙就不怕我父亲与他不死不休?”   这时,刀斧手身后走进来一名文士,正是桓熙的随军谋士权翼,他道:   “我家主公更不愿意见到铁弗匈奴与苻氏罢手言和。   “况且,下令斩杀公子的,并非我家主公,而是左贤王。   “冤有头,债有主,也好让公子死得明白。”   说着,权翼走远些,免得稍后溅了自己一身血,他吩咐刀斧手道:   “动手吧。”   “父亲!为我报仇”   苻苌满怀不甘的嘶喊戛然而止,刀斧手得了权翼的命令,手起刀落,苻苌的项上人头滚落下来。   晚风吹进营帐,火光摇曳,光影一晃一晃,苻苌的头颅上显得越发可怕而恐怖。   并州,雁门。   “苌儿!”   苻健被噩梦惊醒,他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回想着梦境里,苻苌怀抱着头颅,与自己哭诉脖子好痛的一幕,哪怕已经醒来,但苻健还是感到一阵后怕。   惊魂未定的他大声呼喊着:   “来人!快来人!”   在外侍候的奴仆赶忙推门而进,苻健指着来人,急促道:   “快!快派人去河套,让苌儿回来!快去!”   当奴仆匆忙告退,苻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晋军大营外,权翼将一个精美的锦盒交给了王渊,王渊颤抖着手接过,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苻健、苻雄看到锦盒里的头颅时,会爆发出怎样的怒火。   权翼见他这模样,劝慰道:   “王兄不必多虑,想来,苻氏兄弟也是明事理的人,又怎会迁怒于王兄。”   这话不说还好,如今说了,王渊反倒更是害怕,生怕自己遭受牵连。   “这可让我如何回去复命。”   王渊哭丧着脸。   临别之际,他对权翼道:   “此前在帅帐之中,刘阏陋头拔刀相向,是桓公阻止,王某得以苟活。   “适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向桓公表示谢意,还请权兄代为转达。”   权翼闻言,叹息道:   “其实我家主公对王兄,也是颇为欣赏,本欲成全王兄之请,又担心麾下将佐反对,这才让左贤王决定此事。   “本以为左贤王软弱,定会放过苻苌公子,不曾想,左贤王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失去理智,执意要杀苻苌公子,这才酿成今日之祸。   “我家主公对苻苌公子之死,不胜惋惜,但更加担心王兄因此被苻健怪罪,遭受无妄之灾。   “罢了,念在与王兄相识一场的份上,权某便斗胆指点两句。   “王兄需得强调自己如何据理力争,而匈奴人蛮不讲理,对苻氏入侵怀恨在心。   “只有将苻氏兄弟的怒火引向铁弗匈奴,王兄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呀。”   权翼与王渊原本是不相识的,但王渊来到晋营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认得了。   王渊听了权翼一番金玉良言,很受感动,实际上,不用权翼指点,他也会将矛头对准刘务桓、刘阏陋头兄弟二人。   权翼送走王渊,回去帅帐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邓遐。   邓遐见到权翼,双目一亮,赶忙拉扯住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权先生,此前机会难得,主公何不趁机杀了刘务桓,嫁祸王渊,扶持刘阏陋头上位。”   权翼很是无奈,这邓遐固然是一员攻坚陷阵的猛将,但实在没什么政治头脑,若非有一个能够包容他的主公,只怕难有善终。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邓将军如今见刘阏陋头对主公毕恭毕敬,那是因为铁弗部的首领还是他的兄长刘务桓。   “一旦让刘阏陋头坐上铁弗部首领的位置,谁还能保证他是否会继续忠心于主公。   “倒不如留下刘务桓,让他们兄弟在暗地里较劲,铁弗匈奴内部无法团结。   “而苻苌之死,是出自刘阏陋头的建议,而由刘务桓最终决策,二人都不能逃脱干系。   “面对苻氏的威胁,他们只能像是争风吃醋的妇人,在主公面前争宠献媚。”   别看当初在西套平原时,桓熙勉励刘阏陋头:‘铁弗匈奴之主,当有德者而为之,真希望看到你能自己拿主意。’   但桓熙注定不会让铁弗匈奴只存在一个声音,即使有,那也只能是他自己的声音。   邓遐恍然大悟,正要告辞,权翼反将他拉住,告诫道:   “主公深谋远虑,并非你能揣测,往后,你只需要唯命是从,将来必不失郡公之位,切记,切记!”   邓遐受教,喜道:   “多谢先生指点。”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邓遐在为权翼那句‘必不失郡公之位’而欢喜的时候,刘务桓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却在黯然神伤。   他对着长子刘悉勿祈、次子刘卫辰悲叹道:   “今日为父受迫于人,处死苻苌,我们铁弗匈奴将来只怕是永无宁日。”   刘悉勿祈不知该如何安慰父亲,反倒是年少的次子刘卫辰说道:   “苻氏意图侵占河套,莫非父王放走了苻苌,就能打消苻健的野心?   “孩儿反倒要为此事恭贺父王。”   刘务桓大感疑惑:   “吾儿所言,喜从何来?”   刘卫辰笑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桓公让您处死苻苌,固然是希望您与苻氏结怨,但也恰恰表明,桓公是支持您继续作为铁弗之主的呀。”   此前刘务桓连战连败,在部族中早已是威望尽失,桓熙凭借大胜之威,真想要扶持刘阏陋头,并非没有可能。   这也是刘务桓迫于无奈,只能杀死苻苌的原因。   如今听刘卫辰一分析,刘务桓豁然开朗,只要没有桓熙的支持,刘阏陋头就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而刘阏陋头同样明白桓熙的用意,但他已经不能回头,在得罪苻氏,又与兄长的关系出现裂痕的情况下,刘阏陋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顺从于桓熙。   翌日,经过简单的休整过后,桓熙率部东出,将要收复后套、前套地区。   刘阏陋头已经失去了对匈奴弓骑的指挥权。   这本就是大战前,刘务桓临时交给他的,如今刘务桓忌惮其弟继续在弓骑之中施加影响,自然不愿见到刘阏陋头继续统领弓骑。   刘阏陋头对此无可奈何。   而昨天还说自己是客将,做不了主的桓熙,在出发前,却将匈奴弓骑要到了自己的麾下,亲自指挥。   毕竟收复后套、前套平原,是帮他们铁弗部的忙,没道理让晋军独自出力。   桓熙作为狼山之战的总指挥,如今要来匈奴弓骑的指挥权,带领他们收复失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此时,刘务桓也体会到了刘阏陋头先前的无力感,桓熙的命令根本就不容他拒绝。   就连那些匈奴弓骑们,听说是在桓熙麾下听用,无不表现得欢欣鼓舞。   而桓熙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对于自己收服匈奴弓骑更有信心。   小桓有时候满嘴仁义道德,但实际上,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如今主动要帮铁弗部收复失地,除了想要趁机掠取战利品外,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驯服匈奴弓骑,让他们对自己马首是瞻。   与此同时,王渊快马加鞭,也终于赶上了苻雄撤退的队伍。   苻雄没有望见侄儿苻苌,反而看到王渊捧着锦盒而来,顿感不妙。   “这、这莫非就是苌儿的.”   苻雄看着眼前的锦盒,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王渊表现得又羞又愧,他将苻苌之死尽数归咎于刘务桓、刘阏陋头。   人总得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且不说桓熙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此前权翼也说了,桓公对自己颇为欣赏。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还有投靠桓氏的一天。   苻雄颤抖着打开锦盒,拨开用以防腐的石灰。   入目所见,正是苻氏未来的继承人,自己的侄儿苻苌。   苻雄只感觉头晕脑胀,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苌儿!”   苻雄放声大哭。   兄长苻健将爱子交给他照顾,如今自己只能将苻苌的头颅带回去,这让苻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兄长。   “刘务桓!刘阏陋头!此仇不报,我苻雄誓不为人!”   苻雄并没有怀疑王渊所言的真假,事实上,王渊也并没有说谎,苻苌之死,至少从表明上看,与桓熙并没有关系。   好在苻雄不是其父苻洪,并没有迁怒于王渊。   王渊侥幸留住了性命,但经此一事,他心里打定主意,往后再也不当使者了。   苻雄重新收拾心情,这时候也不是悲伤的时候,非得将这些将士带回河东。 第107章 礼送出境   对于苻雄来说,河套平原虽好,已非久留之地。   诚然,前套平原上还有几座城池,譬如西侧的五原城,不是不可以据城而守。   但在氐族主力骑兵遭受重创的情况下,苻氏已经无法在晋、匈骑卒的骚扰下,保障粮道的安全,继续留在河套平原,只会被桓熙困死在这里。   一旦苻健出兵救援,又会造成并州空虚,给到代国可趁之机。   当初苻氏与张平争夺并州,代国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谁又能保证拓跋什翼犍还会坐失良机。   当然,苻雄之所以在权衡利弊之下,能够毅然决然的舍弃河套,走得干脆,也是因为兄长苻健送给他的一封信。   此前苻健离开晋阳,北上前往雁门关,以牵制代国兵力。   途经雁门关以南的秀容川时,见当地水草丰美,适合牲畜繁衍,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苻雄。   秀容川又分南秀容、北秀容。   灭亡西晋,正式拉开五胡乱华序幕的汉赵开国君主刘渊就是出生于南秀容,他的部族世代在此牧居。   而北秀容,也同样在后世孕育出了一位枭雄,正是北魏权臣,契胡人尔朱荣。   尔朱氏在获封了北秀容方圆三百里的土地后,得以通过畜牧业,积攒大量的财富,为尔朱荣的崛起奠定基础。   史载:‘畜牧蕃息,自是之后日觉滋盛,牛羊驼马,色别为群,谷量而已。朝廷每有征讨,辄献私马。’   毫无疑问,有了秀容川作为替代品,苻氏对于河套平原的需求不再那么迫切,苻雄自然不用继续留在这里,明知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情况下,还要与桓熙死磕。   他只是悔恨,当初在占据并州的情况下,为什么偏要留在晋阳,而不是主动往北方巡视。   如果早些发现秀容川这片水草丰美之地,或许自己就不需要出兵河套,而苻苌也就不会惨死于此。   苻氏世居陇右,东出之后,又多在中原、河北活动。   当初张平逃跑后,并州北部传檄而定,兄弟二人只是派遣将领接管,对于秀容川缺乏了解,也并非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即使有了秀容川作为养马地,苻氏与铁弗匈奴也因为苻苌之死,而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恨。   苻雄不能放下此事,苻健注定也将难以释怀。   正是因为苻雄走得干脆,桓熙收复后套、前套的进程也非常顺利。   桓熙并非没有想过趁机占据河套地区,但现实情况是,河套与苻氏、代国以及北方草原上的敕勒人为邻,局势复杂。   一旦夺取河套平原,他的精力也将被牵扯在这里,在其他方向难有作为。   倒不如以铁弗匈奴为傀儡,在背后操控他们,而自己只占据适宜发展灌溉农业的西套平原,等将来实力进一步强大了,通过逐步渗透,完全控制住铁弗匈奴,再征召匈奴弓骑作为仆从军,随他四处征战。   由于此次收复失地的特殊性,并不会经历战斗,桓熙索性暂时打散晋军与匈奴弓骑的编制,让他们杂处。   桓熙麾下的晋军,本就是各族联合的大熔炉,汉人、羯人、羌人、氐人、匈奴人,应有尽有,他们日常沟通都是使用汉话,而有匈奴人的存在,也能够充当将士们与匈奴弓骑之间的翻译。   同时,桓熙在行军过程中,鼓励这些匈奴弓骑们学习汉话,并承诺,若能在此期间,能够熟练与人用汉话交流,可以领取一匹布,一头羊的奖励。   当初,桓熙收复沃野县,夺取了苻雄留在县城里的物资,其中就包括了苻雄此前在河套地区掠夺而来的牛羊等牲畜十万头。   这些牲畜其实都是铁弗部落的财产,但如今却成为了桓熙的战利品。   都已经到了桓熙口袋里的东西,他当然不会退还回去,但也不是自己私吞,而是拿来施恩。   桓熙在沃野县大肆赏赐将士,晋军步骑,每人各得一头牛,一头羊。   匈奴弓骑,每人各得两头羊。   而阵亡将士,他们的家属不仅能够如数得到赏赐,还能额外得到一头羊作为抚恤。   之所以将牛分配给晋军将士,是因为他们属于脱产战兵,无暇顾及家中的农活,有了牛,稍作驯化,便能作为耕牛,在田里出力。   他这种挥霍匈奴贵族的牲畜,来为自己树立施恩的行为,当然赢得了广大将士的拥护与爱戴。   料想有朝一日,无论是刘务桓,还是刘阏陋头,与桓熙走向对立,这些匈奴弓骑不敢说临阵倒戈,但也肯定不会为他们兄弟拼死卖力。   桓熙如今还剩了数万头牛羊,也缴获了不少氐军的粮食,自然有底气以物质奖励,激励匈奴弓骑们学习汉话。   哪怕一万匈奴弓骑都能熟练掌握汉话交流,桓熙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只是一万头羊,一万匹布。   去年桓熙所收到的户调,足足接近二十二万匹,这还是三万户迁民刚刚迁来,免除了去年户调的结果。   这些羊本来就是意外之财,而桓熙也不会吝惜那一万匹布。   不会真的有人开出了赏格,到头来却舍不得一万匹布,给人分期,分到亡国也没有付完吧。   由于桓熙的特意晋、匈将士杂处,随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增多,许多人也因此结下了友谊,关系迅速升温。   尤其是晋军枪骑与匈奴弓骑,双方另有一份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情。   对于匈奴弓骑来说,有了晋军枪骑的保护,是他们打过最有安全感的仗。   跟在桓熙大军身后,由匈奴贵族组成的还乡团中,刘务桓、刘阏陋头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桓熙将匈奴弓骑们驯服,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些匈奴弓骑就只知有桓公,而不知有左贤王。   而刘务桓麾下的那些匈奴步卒,对此更是羡慕红眼,有的甚至也在暗中学习汉话,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同样领到羊与布。   众人来到五原城时,数十名匈奴步卒壮着胆子找到负责此事的权翼,不曾想,权翼明知他们并非匈奴弓骑,也还是赏了他们一头羊,一匹布。   当这数十名匈奴步卒带着赏赐回去之后,同时也在匈奴步卒之中引发了学习汉话的热潮。   他们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只是看中了赏赐,而是希望学好了汉话,将来能与匈奴弓骑一样,为桓熙效力。   铁弗匈奴其实并不怯战,但是老打败仗,这谁受得了。   匈奴步卒们看到过去与他们差不多成色的匈奴弓骑,在桓熙的调教之下,能够痛揍不可一世的氐人精锐,谁又不希望跟随桓熙作战,立功受赏。   而这种情况,也是桓熙所希望看到的。   想要完全控制铁弗匈奴,仅仅只是操控上层的当权人士,桓熙觉得还不够。   必须要在下层的匈奴将士之间树立起自己崇高的威望,这样,不管铁弗匈奴由谁来当左贤王,都得对自己唯命是从。   哪怕铁弗之主有朝一日,心生叛意,甚至不需要桓熙出兵,只是一道命令,自然会有忠诚于桓熙的人,带领着匈奴将士们发动政变,将人送去长安。   当然,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桓熙必须长年累月地向铁弗匈奴部施加自己的影响。   而这也是桓熙所擅长的。   桓熙的军政才能固然出众,但他最出色的,还是玩弄人心的手段。   当苻雄的大军彻底退出河套平原,桓熙也停止了东征的步伐,当然,说是驱逐氐人,其实也不过是将苻雄礼送出境。   苻氏在骑兵恢复元气之前,短时间内难以威胁到铁弗匈奴。   但刘务桓知道,杀子之仇,苻健一定会报,双方不可能因为苻雄退兵而迎来和平,只不过是暂时休战罢了。   “桓公,这里就是阴山了。”   刘务桓指着北方巍峨的山脉,向桓熙介绍道。   这里所说的阴山,其实是属于阴山山脉中段的大青山,也是前套平原重要的水源涵养地。   阴山对于匈奴人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他们在此祭祀先祖、鬼神。   《汉书·匈奴传下》有记载:匈奴失阴山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桓熙看着眼前的高山,憧憬着自己在平定北方之后,率众越过阴山,称霸漠南、漠北。   与此同时,身处雁门的苻健已经从苻雄派回来的信使口中,得知了发生在河套地区的事情经过,也收到了那个并不沉重的锦盒。   苻健随父征战多年,也算见惯了生死,可如今,却不敢打开那个锦盒,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儿呀!我的儿呀!”   苻健抱着锦盒失声痛哭。   不仅是刘务桓、刘阏陋头,就连桓熙,也一并被苻健记恨在心。   但他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虽说河套之战的失败,苻氏所遭受的伤亡并不惨重。   可主要是精锐骑兵的损失,让苻氏短时间内难以与桓熙在河套平原争雄。   “苌儿,为父发誓,一定会为你报仇,有朝一日,我会取来桓熙、刘务桓、刘阏陋头三人的首级来祭奠你!”   苻健双目赤红的看着怀中的锦盒,赌咒发誓道。   感谢书友活着看到尤文拿欧冠、德克猫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投票。 第108章 设单于台   苻健最终撤离雁门关,引兵南下,回去晋阳。   既然暂时无法染指河套平原,也自然不再需要牵制代国的军队。   苻健巴不得桓熙与拓跋什翼犍对于铁弗匈奴的控制权争夺,而爆发冲突。   毕竟铁弗匈奴此前臣服于代国,拓跋什翼犍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依附于桓熙。   果不其然,苻健前脚刚走,此前还在装聋作哑,对铁弗匈奴遭受侵略一事不管不顾的拓跋什翼犍,如今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宗主国的身份。   于是派遣其外甥刘库仁来到河套平原,以此责问刘务桓,为何要向晋朝称臣。   而此时,桓熙尚未班师。   为了庆祝彻底将氐人驱逐出河套地区,晋、匈联军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刘库仁来的凑巧,正是众人欢宴时。   面对刘库仁的责问,刘务桓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当然为岳父见死不救的行为而感到心寒,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因此与拓跋什翼犍决裂,从此在苻健之外,凭空再多出一个大敌。   可偏偏桓熙就在一旁不言不语,审视着他的态度。   态度软弱了,只怕惹得桓熙不快。   态度强硬了,又害怕得罪了岳父。   正当刘务桓左右为难之时,宴席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左贤王妃拓跋氏突然拍案怒道:   “刘库仁!父亲难道就是这样让你来质问我家大王的!   “我们夫妇受到苻氏逼迫的时候,你又在哪!   “若非桓公相助,我们夫妇都要做了苻氏的阶下囚!”   拓跋氏怎么可能对自己娘家没有一点怨气。   她十四岁嫁入铁弗匈奴,至今也有十年了,铁弗匈奴一直以来,对待代国都很恭顺,屡屡朝贡,但苻氏入侵,铁弗匈奴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却是桓熙伸出援手。   如今好不容易渡过了难关,父亲居然派人前来质问自己的丈夫,为何要改弦易辙,转而向晋朝称臣。   拓跋氏简直都快被气笑了,她一双杏目狠狠瞪着刘库仁:   “你回去告诉父亲,不向晋朝称臣,难道还指望代国出兵吗!”   刘库仁不仅是拓跋什翼犍的外甥,他还有另一层身份,也是刘务桓的族兄弟。   三十三年前,铁弗匈奴就曾与代国交战,刘务桓的父亲刘虎被拓跋什翼犍的父亲拓跋郁律击败,其堂弟刘路孤率领部众投降代国。   拓跋郁律将女儿嫁给了刘路孤,刘库仁就是刘路孤之子。   而跟随刘路孤投降拓跋鲜卑的那一部铁弗匈奴,便是如今的鲜卑独孤部。   左贤王妃与刘库仁也是表兄妹的关系,但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让刘库仁无地自容,只得告辞,掩面而走。   刘务桓见状,终于松了口气,他感激地朝妻子看了一眼,今日若不是有她替自己解围,这个难关可不好过。   毕竟,这番话如果是刘务桓来说,拓跋什翼犍或许还会恼羞成怒,因而心生怨恨。   但如今是她女儿当众指责,刘务桓就不信拓跋什翼犍还有脸来怪罪自己。   刘库仁走后,桓熙抚掌笑道:   “王妃一席话,振聋发聩,气势非凡,羞走代国使臣,真乃女中豪杰。”   拓跋氏谦虚道:   “不敢当桓公称赞,我只是一个无用的妇人,上马不能保家卫国,下马不能相夫教子,今日见到娘家人无理取闹,不过是出面维护自己的夫君罢了。”   刘务桓闻言,内心深受感动,他道:   “今日盛会,王妃何不为桓公敬上一杯。”   由此可见,桓熙目前的名声还不算差,至少刘务桓还敢主动让自己的妻子向他敬酒。   不像有的穿越者,在这方面可谓是声名狼藉,不仅父亲防着他勾搭小妈,就连关系亲密的表哥,也不敢给他看一眼新纳的美妾。   拓跋氏听从丈夫的吩咐,起身端着酒盏,前来向桓熙敬酒。   桓熙平素很少饮酒,毕竟戒不了色,莫非还戒不了酒。   但今日高兴,还是破例喝了几杯。   深夜,桓熙又一次拒绝了刘务桓送来的匈奴女子。   来到铁弗匈奴以后,刘务桓就没少给他进献匈奴美女,但都被桓熙拒绝,也让匈奴人误以为他不好女色,否则刘务桓也不可能主动让拓跋氏为桓熙敬酒。   然而,桓熙只是看不上那些匈奴女子的身份罢了。   庆功宴后,也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翌日,清晨,桓熙将刘务桓、刘阏陋头唤来了帅帐之中,说起了自己离开后,对于铁弗匈奴的安排。   便是要让刘阏陋头率领一部,居住在前套平原,而刘务桓自领一部,生活在后套平原。   至于西套平原,自然是按照此前的约定,由他桓熙控制。   当然,桓熙也与二人说了,这只是自己的一点拙见,同不同意,还得看他们兄弟的意思。   且不说刘务桓、刘阏陋头是否能够拒绝,但桓熙这样的安排,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于刘务桓来说,与其将刘阏陋头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兄弟留在身边,倒不如分他一些部民,让他去往前套平原,也能为自己抵御苻氏的入侵。   毕竟苻氏要想出兵河套,必然先攻前套,再攻后套。   而刘阏陋头见桓熙暂时没有将自己扶持上位的想法,也愿意自领一部,独自发展,不必看兄长的眼色,仰人鼻息。   “谨遵桓公之命。”   兄弟二人齐声应道。   桓熙微微颔首,这时,权翼突然插话道:   “主公,下官倒有一些想法。”   说着,他看向刘务桓、刘阏陋头,迟疑道:   “不知该不该说。”   桓熙微微挑眉,说道:   “权长史不妨直言,我没有事情是不能让左贤王与阏陋头知道的。”   权翼这才开口: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主公可想好要以什么名义统率西套草原上的匈奴部落?”   桓熙要的当然不只是西套平原的土地,还有西套平原上的部落,以及归属于西套平原部落的匈奴弓骑、匈奴步卒。   永远不要低估了他对人口的渴望。   刘务桓、刘阏陋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桓熙此前还特意往荆州求要人口,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们带走西套平原上的匈奴部落。   桓熙沉吟道:   “权长史所言有理,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不知权长史有何良策?”   刘务桓、刘阏陋头也将目光放在权翼的身上,想要看看他究竟能够拿出一个什么好办法。   权翼从容道:   “下官斗胆,恳请主公在银川设置单于台,用以管辖匈奴部落!”   桓熙此前与刘阏陋头提过,要在西套平原新建一座银川城。   权翼当然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刘务桓、刘阏陋头闻言瞠目结舌,桓熙更是勃然大怒。   他愤而起身,一拳打在权翼的脸上,将权翼打翻在地。   桓熙怒道:   “我为晋臣,怎能设置单于台,我桓熙宁肯戳聋了自己的耳朵,也不愿听到别人称呼我为大单于!   “权翼!我一向待伱不薄!你为何要说出这种话,陷我桓熙于不义!   “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目睹这场好戏的刘务桓、刘阏陋头哪怕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得出面为权翼求情。   刘务桓拜求道:   “大单于!权先生所言未尝没有道理,就连冉闵之子冉胤都能被册封大单于,桓公乃当世之英雄,关陇各族,铁弗匈奴无不仰慕,为何不能加此封号!   “小王恳请大单于莫要推辞!”   刘阏陋头也在一旁劝说道:   “是呀,大单于!权先生所言,并非他一人的看法,这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大单于之位,舍桓公,又有何人能够当之!”   二人一口一个大单于,仿佛没有听见方才桓熙说过,宁愿戳聋自己的耳朵,也不愿听到这三个字。   当然,桓熙怎么可能因此拿刀去捅自己的耳朵,说说而已,不会有人当真吧。   他见刘家兄弟苦苦哀求,无奈叹气道:   “唉!我与父亲曾经发誓要扶保晋室,你们为何要这么逼迫我!”   权翼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左侧脸颊已经有了淤青,但此时权翼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继续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主公!晋祚已衰,天命难违!辅佐主公平定北方,开创盛世,再造功德,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夙愿,主公为何执迷不悟,偏要作晋室的忠臣。   “司马氏有何德行,如今山河破碎,北方沉沦,就是他们司马氏带来的祸患!   “即使主公将来平定天下,还政于司马氏,焉知不会再来一场八王之乱.”   话未说完,却被桓熙打断: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但我事先说好,我只是设置单于台,用以管辖西套草原上的匈奴部落,你们万万不可称呼我为大单于!”   刘家兄弟表现得很高兴,答应道:   “谨遵大单于之命!”   桓熙很不高兴,他埋怨刘务桓、刘阏陋头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但并没有因此责罚他们,反而是大度的表示会为刘务桓向朝廷请求左贤王的册封,为刘阏陋头请求右贤王的册封。   刘务桓此前的左贤王,是后赵石虎所封,如今归降晋室,自然是不作数的。   兄弟二人一个左贤王,一个右贤王,又全都听命于桓熙,好像他这个大单于,还真像这么回事。   当然,桓熙自己是不会自称大单于的,但是别人私底下怎么称呼,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自此,铁弗匈奴被一分为三,而桓熙也将借着单于台这一机构的设立,名正言顺的管辖西套平原上的匈奴部落。   所谓单于台,是五胡十六国时期,胡汉分治政策下的特有产物,由刘渊首创,以其子刘聪为大单于,专门管理胡汉分治政策下,不能摆脱游牧习性的胡人。   实际上,大单于不同于曾经的匈奴单于,可以将单于台视作是胡人的尚书台,大单于这一官职也相当于是专管胡人的尚书令。   所以后赵开国君主石勒称帝后,也会以其子石宏为大单于,石虎为尚书令,分管胡汉百姓。   而石虎称帝后,也以其子石宣为大单于。   这样的例子包括先前提到的刘渊之子刘聪,冉闵之子冉胤。   大单于听起来显赫,但其实反倒不如单于这个头衔敏感,只是一个类似尚书令的官职罢了。   退往晋阳的苻健此时正准备脱离东晋,他暂时还不敢称帝,打算暂时自称天王,也在准备设置单于台,给自己安上一个大单于的名头。   在刘务桓、刘阏陋头兄弟离开后,桓熙满含歉意的看着权翼,伸手轻轻触摸他脸上的淤青,惭愧道:   “又让子良为我受委屈了,桓某无以为报,只能赠以布绢千匹,聊表歉意。   “若是子良觉得还不够,就请还我一拳。”   权翼不以为意地说笑道:   “主公不如再打我一拳,多赐我一千匹布。”   桓熙闻言,忍不住笑道:   “何必再打一拳,等回了长安,我便命人往子良府上送去两千匹布!”   主臣二人,相顾大笑。   就在桓熙议定设置单于台一事之时,冉魏大单于冉胤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正如桓熙与王猛断定的那样,冉闵将胡人调拨给其子,那些胡人苦大仇深,又哪是真心归附。   当冉闵统率十万步骑进攻襄国的时候,投降的胡人趁着冉闵不在,发动叛乱,将冉胤擒送襄国。   冉胤被石赵天子石祗所杀。   而因为后方的动乱,导致冉闵麾下军心不稳。   石祗又向前燕求来三万援兵,以及姚襄麾下三万八千名骑兵,众人合力在襄国大败冉闵。   冉闵狼狈逃回邺城。   冉魏重要官员,包括左仆射刘琦、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车骑将军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人,或是在胡人作乱时被杀,或是死于襄国之战。   去年还号称石氏未有之盛的冉魏,也走向了颓势。   冉闵对于没有听从韦謏之言,可谓是悔之不及。   此前被他灭了满门的韦謏也因此被追封为大司徒,而建议冉闵出战的僧人法饶,父子二人也都被冉闵肢解尸体。   明天继续一万字更新。 第109章 桓熙班师   在将铁弗匈奴一分为三后,最听不得别人称呼他为大单于的桓熙终于决定班师。   “大单于,此行一路保重!”   刘阏陋头不舍道。   他被安排在前套平原,统率当地的匈奴部落,自然是最先与桓熙道别的。   桓熙握着刘阏陋头的手,动容道:   “右贤王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桓某期待与大王重逢。”   刘阏陋头赶忙摇头道:   “未受册封,刘某岂敢自号名王。”   桓熙笑道:   “早晚的事情罢了,莫非右贤王信不过我桓熙?”   刘阏陋头欣喜道:   “岂敢,小王多谢大单于。”   桓熙无奈道:   “你呀!都说了多少遍,不要称呼我为大单于,你说我一个晋人,怎么能当匈奴人的大单于。”   一旁的刘务桓看不下去了,自己这兄弟实在太过谄媚,简直丢尽了匈奴人的脸。   刘务桓带着妻儿走了过来,插话道:   “大单于,小王的两个儿子仰慕大单于的威德,昨夜纠缠于我,想要拜大单于为义父,小王不敢自作主张,特来请示大单于。”   刘悉勿祈与刘卫辰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何时与父亲提过这事。   实际上,刘务桓并不排斥如今臣服于桓熙的现状,他都已经依附代国十年,习惯了侍奉宗主国。   如今能给桓熙当狗,也要比听命于拓跋什翼犍更为体面。   至少铁弗匈奴遭受欺凌时,桓熙会出面主持公道,而拓跋什翼犍只会说着他的难处,希望刘务桓能够体谅。   桓熙此前从未想过要收义子,刘务桓突然提出此事,让桓熙有些猝不及防,正犹豫是否要拒绝的时候,左贤王妃拓跋氏开口劝道:   “我的两个儿子,都是情真意切的想要认大单于为父,还请大单于莫要推辞。”   实际上,刘务桓的两个儿子都不是拓跋氏所生,但作为王妃、嫡母,这二人自然也是她的儿子。   桓熙稍作考虑,点头道:   “大王、王妃盛情难却,桓某答应就是。”   刘悉勿祈与刘卫辰闻言,无需父母的催促,赶忙下拜,尊称桓熙为义父。   桓熙自己其实也才二十岁,就收了两个义子。   尤其是刘悉勿祈,如今都已十四岁,只是比他小了六岁而已。   刘阏陋头见状,也连忙请求桓熙能收他的长子为义子。   桓熙既然答应了刘务桓,又怎会拒绝刘阏陋头,自然是一视同仁。   没曾想,此行还有额外的收获,得了三个义子。   在与刘阏陋头道别后,桓熙骑上马背,越想越觉得晦气。   此地名为五原,正是汉末猛将吕布的故乡。   自己居然在这里收义子,还一收就是三人,只希望他们能是自己的小凤仙,而非小奉先。   桓熙在临行前,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为所有能够使用汉话沟通的匈奴将士赏赐一只羊、一匹布。   刘阏陋头麾下的三千弓骑,三千步卒依依不舍的看着桓熙远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继续为大单于效力。   铁弗匈奴的军事力量,如今也被分成了三份,桓熙将会带走四千匈奴弓骑,四千匈奴步卒。   而刘务桓则会留下三千匈奴弓骑,三千匈奴步卒。   后续自然会有一些将士的家属被迁移,分别安置在三处平原上。   桓熙没打算留下匈奴步卒的编制,而是计划将他们尽数划为弓骑。   虽然说,不是所有的湖南、四川人都能吃辣,也不是所有的匈奴人都会骑马。   但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匈奴步卒之所以被划归为步卒,只不过是缺少军马罢了,铁弗匈奴在刘务桓继位后,主打一个和平外交,轻视了武备。   桓熙如今是不缺马的,在狼山之战中,他击溃氐族精骑,留下邓遐打扫战场,得了不少的战马,而收复沃野县时,也缴获了部分用于代步的军马。   相信只要经过适当的训练,麾下的四千匈奴步卒必能转化为匈奴弓骑。   桓熙驰援铁弗匈奴一战,可谓满载而归,不仅收复铁弗匈奴,得到了西套平原,更带回了超过两万头牛,对于关陇地区的农业来说,也将是巨大的提升。   而新增加的八千匈奴将士,也极大的提升了桓熙的军事力量。   这些匈奴弓骑,并非脱产战兵,无需发放军饷,不会带来太大的财政压力。   只要运用得当,在战场上是能够发挥重要作用的。   不像州郡兵,由于缺乏足够的训练量,即使带出来,也只能作为战场气氛组。   屯田屯不出来精兵,而游牧不同于农耕,牧民骑马放牧,用箭矢驱赶野兽,这本就是在锻炼他们的骑射能力。   在桓熙的设想里,匈奴弓骑将会继续专注于远程打击。   而不需要他们像晋军的两千弓骑一样,兼顾远程打击与近身肉搏的能力。   这些匈奴弓骑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平时还是以放牧为主,只是在战时响应号召,往银川聚集,听候调用。   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桓熙又何尝不希望匈奴弓骑能具备不俗的近战能力。   可没有相应的训练量,实在不可能达到这一要求。   况且关陇地区的财政也不足以支持桓熙再养八千脱产战兵。   西套平原上的匈奴人自然也是要缴纳赋税的。   与关陇百姓缴纳谷物、布匹不同,桓熙参照汉成帝时的制度,拟定牲畜税为百分之二,不分牛、马、羊,一律按数量折价,每千钱交税二十。   为了能让匈奴牧民有钱纳税,单于台每年都会在银川派出官吏,以合理的市价收购牲畜。   而户调同样是不能免的,只不过不是征收布绢,而是收取皮革。   游牧民族也有缴纳赋税的传统。   对于西套平原上的匈奴人而言,区别只是过去给刘务桓纳税,如今是在给桓熙奉献。   与刘务桓等人同行十余日,桓熙也即将离开后套平原。   眼看已经走到了后套草原的边界,桓熙站住脚,对刘务桓道: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王莫要再相送了。”   刘务桓很是惆怅:   “今日别过,不知何时才能聆听大单于的教诲。”   桓熙笑道:   “大王若是有兴致,往后亦可来长安小住,桓某必当扫榻相迎。”   刘务桓强笑着说道: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他虽然臣服于桓熙,可还是不愿意离开部落,去往长安。   一旁的左贤王妃拓跋氏出来打圆场,招呼两个儿子向他们的义父拜别。   刘悉勿祈与刘卫辰这对兄弟含泪与桓熙道别,旁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之间父子情深。   在与刘务桓部分开后,桓熙率众南下,同行的除了随他出征的晋军步骑,还有八千匈奴将士,以及部分被迁往西套平原的将士家眷。   来到西套草原时,银川城已经在修筑之中,如今已是夏季,春耕早就结束,正是农闲的时候。   此前,王猛得到桓熙的指示,便着手征发民夫,北上筑城。   桓熙看着正在如火如荼建造的银川城,询问权翼道:   “子良以为,何人能坐镇此地,为我管辖周边部落。”   桓熙不可能长期留在银川,毕竟长安才是他的老巢,只要委派心腹,主持单于台的运转。   实际上,权翼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但桓熙可不会让他留下来。   倒不是信不过权翼,而是这么一个贴心的下属,甚至愿意放下身段为他寻访美女,桓熙又怎么舍得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往后需要演戏的时候,权翼不在,自己总不能举起拳头,朝着王猛的脸上招呼吧。   权翼举荐道:   “主薄赵俱,忠厚纯良,有施政治民之能,主公若以赵俱治理西套,必能大治。”   桓熙微微颔首,他也觉得赵俱是个不错的人选。   回到西套草原,桓熙也得知了中原的一些消息,包括冉闵大败,以及张遇叛晋。   桓熙问起权翼对于张遇的看法。   权翼沉吟道:   “张遇能够抢占仓垣,致使谢尚不能北进,说明此人颇有眼光。   “下官与他不曾有过接触,但想来,也是厉害得紧,主公不可小觑。”   桓熙心道:   ‘紧不紧,别人说了不算,要试过才知道。’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张遇家的年轻继母韩氏。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妇人,才使苻健不顾一切,也要将她纳为昭仪。   桓熙当然知道邓羌将韩氏带回了长安,准备进献给自己。   王猛早就在与他的来往书信中通报了此事,韩氏也在王猛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别院,只有婢女侍奉,严禁男子登门,就连王猛、邓羌,也不曾踏入别院一步。   桓熙摇摇头,将对韩氏的好奇从头脑中赶走。   等到回了长安,有的是机会让自己好好结识那位年轻的继母,又何必急于一时。   桓熙的心思回到了张遇的身上。   他并不重视张遇,但张遇治下,洛阳、许昌等地五万户百姓,却让桓熙垂涎三尺。   如果能够打败张遇,将许、洛地区的百姓迁入关中,无疑会为关陇的复兴注入一针强心剂。   当然,时间不是现在。   一场长途跋涉的大战之后,麾下将士必须要休养一阵,也得给出时间,让军马多养些膘。 第110章 重返长安   无论人畜,在运动时,脂肪会转化为能量和酮体等物质,尤其是在冷、热环境中,机体需要维持体温,同时代谢加速,也会加快脂肪的消耗。   桓熙是在正月出兵,彼时塞外寒气未消,又是在夏季班师,气候已经转热。   这一趟下来,不仅是军马掉膘,就连桓熙自己也消瘦了许多。   好在军马掉膘的问题容易解决,西套平原牧草丰美,桓熙将大部分的军马都留在了这里养膘,只携带少量掉膘不算严重的军马返程,用以进行骑卒的日常训练。   部将石越奉命率两千骑卒留守西套平原,看顾战马,等待赵俱前来接管方兴未艾的银川城,再带着被养肥的军马以及两千骑卒返回长安。   桓熙在离开前,也为追随他的四千匈奴步卒分配了军马。   依然是一人三马的配置,交由他们自己牧养,战时则牵马背弓,前来银川听用。   而另外的四千匈奴弓骑也同样如此,匈奴弓骑本身就有战马与代步马,无需桓熙再作分配,否则,仅凭他从苻雄手中缴获而来的那些军马,只怕还不够分配。   回头再看一眼初具雏形的银川城,桓熙下令道:   “出发吧。”   大军再度南下,至于此前俘虏的数百名氐族精骑,桓熙可不敢用,他们都是跟随苻苌战斗到最后一刻,不离不弃的死忠,难以驯服。   家人又都在并州,倘若执意将他们编入军中,保不准哪天上了战场,就会给自己添乱。   然而,杀俘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干的。   桓熙计划将他们作为奴隶,这些战俘哪怕干不了别的事情,当个厨子总是好的。   不会做饭可以学,毕竟就连南梁名将兰钦的儿子兰京在战败被俘后,也在给人颠勺做饭,兰京的手艺,肯定是现学的。   当然了,这样的厨子,桓熙自己可不敢用,不说送饭时拿刀捅你,就是往饭菜里吐一口唾沫,也够恶心人的。   倒是可以送给江南士人,借此与他们缓和关系。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四月下旬,后赵天子石祗在各方势力的帮助下,击败冉闵之后,信心大增,派遣大将刘显领军七万进攻邺城。   但此时前燕与姚襄的援兵都已经离开,刘显又哪是冉闵的对手。   冉闵重整兵马,大败刘显,一路追击到阳平(今山东莘县),杀敌三万。   刘显大惧,向冉闵求和,表示愿意回去襄国,为冉闵送来石祗的首级。   冉闵欣然应允,刘显回到襄国,果然信守承诺,杀死后赵天子石祗、丞相石炳、太宰赵鹿等人,并送家人往邺城为质。   后赵就此灭亡,享国三十三年。   冉闵获得石祗等人的首级,自然大喜,册封刘显为上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   然而,终于消灭了心腹大患的冉闵,再回看河北,已经是满目疮痍。   当初石虎将各地百姓强行迁来河北,已稳固根本,但随着后赵末年,尤其是冉魏与后赵交战所带来的兵祸,致使许多百姓逃离。   石虎迁徙而来的青、雍、幽、荆四州汉民、胡人,总计数百万人,各还本土,沿途互相杀掠,又逢饥疫,能够活着回去的,不足十之二、三。   荆州百姓被迁走的大部分来自南阳、义阳、顺阳等原先被后赵占据的地区,人数并不算太多。   但他们与雍州百姓的回乡路太过漫长,又得穿过姚弋仲、张遇等人的势力范围,真正能够回到故土的,寥寥无几。   要么被这些人截住,要么死在了归途。   数百万人中,能够回去的十之二、三,大部分都是来自幽州、青州这些与冀州相距不远的地区。   而这些人归乡之后,对于占据幽州的慕容鲜卑与占据青州的段部鲜卑来说,都是极大的补充。   冉闵杀胡,固然值得称赞,但因他而死的汉人,只怕还是要多于他所杀死的胡人。   毕竟这数百万返乡百姓中,汉人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冉闵灭亡了石赵,但丧失了数百万人口的他,也在逐步滑向深渊,反而是北方的大敌慕容鲜卑,在得到大量返乡人口的补充后,越发强盛。   同时,刘显虽然送上了人质,也接受了冉魏的官职,但并不代表占据襄国的他就是真心归附。   邺城与襄国之间的战斗,并未就此结束,冀州,还有好一段时间的乱局。   当然,冀州百姓的苦难,长安民众可感受不到。   五月上旬,桓熙即将回师长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   将士家属们无不期盼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   这一仗,晋军并没有遭受多少伤亡,因此,总体的氛围还是喜庆的,不会像褚裒北伐一般,弄得京口家家哭丧。   王猛也显得很振奋,他高兴的不仅是桓熙收服铁弗匈奴,还有桓熙带回来的超过两万头牛。   尽管不是所有的牛都能作为耕牛,但对关中地区的农业生产,无疑也是巨大的提升,能够进一步解放劳动力。   在北魏的均田令中,特意注明,每得一头牛,可以授田30亩,上限为每户四头牛,当然,在实际操作中,考虑土地休耕,保持肥力的原因,一般是加倍授田,也就是60亩,这也是北魏授田的特征。   北齐的均田令中,就明确标注了每头牛授田60亩,同样是上限每户四头牛。   给牛授田一直要到隋朝,因为户口滋生,才会废止。   但桓熙不打算给牛授田,毕竟牛又不可能给自己缴纳租税。   他计划鼓励这些战兵家属,自己的牛耕完地之后,可以出租给有需要的人群,此举,同样能够起到解放生产力的作用。   让民众能够把时间出土地里腾出来,创造些别的价值。   比如妇人在家织布,男子出门打些零工。   当然了,就算不想增加收入,闭上房门造人,那也是对桓熙的贡献。   桓熙此时,也是归心似箭。   谢道韫是在去年九月下旬与他同房时,怀上的身孕,至今已经快要满八个月了,十月怀胎,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将在两个多月后的七月下旬降生。   而李媛比谢道韫晚了大概一个多月受孕,预产期也在八月底。   如今只是五月上旬,桓熙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五月十七,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远征河套的桓熙终于回到了他忠诚的长安。   城门处,王猛带领长安大小官吏,皆在城门处相迎,他深鞠一礼,朗声道:   “主公远却苻氏,使得匈奴归附,扬威塞外,下官为主公贺!”   桓熙翻身下马,将王猛扶起,笑道:   “若非先生为我看顾后方,我又怎能高枕无忧,专注前线战事。”   说罢,桓熙打量着王猛,动容道:   “先生憔悴了。”   王猛摇头道:   “我安坐衙署,怎及主公辛劳。”   桓熙关心的问道:   “先生每顿进食多少?”   王猛笑道:   “主公尽管放心,下官虽然公务繁忙,但从不耽误用食,每顿能吃两碗米,一斤肉,还有果蔬为食。”   桓熙终于放心,旁人见了这一幕,无不羡慕王猛与桓熙的深厚感情。   唯独权翼没有嫉妒之心,他与王猛惺惺相惜,但真要论及与桓熙的私人情谊,权翼觉得自己也不比王猛差。   能给领导拉皮条的关系,当然是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   只是自己忙活了这么久,一无所获,反倒是邓羌,奉命袭扰河东,却抢回来一个美娇娘。   偏偏还是主公最喜欢的尊贵孀妇,这让权翼感觉到了竞争带来的迫切感。   他只恨晋室定都于建康,若能迁来长安,他怎么也得尝试撮合自己主公与太后。   桓熙在与其余将佐寒暄的空当,王猛注意到权翼心不在焉,问道:   “子良在想什么?”   权翼回过神来,小声与王猛商量道:   “景略,如今主公再获大捷,我们作为僚佐,自当为主公向朝廷请求封赏。   “主公虽然嘴上不说,但依据我的观察,主公还是有心于王位的。   “只是晋室自立国以来,就不曾有过汉人异姓王,若向朝廷讨封,只怕不许。   “你我不如鼓动众人,恳请主公效仿刘备自称汉中王的故事,自加王爵,以三州二十二郡作为封国。”   雍、秦、梁三州实际只有二十一郡,但桓熙以蒲坂、高王城新设河东郡,故有三州二十二郡一说。   王猛觉得不妥,他道:   “此事还是要与主公事先商量。”   权翼笑道:   “这是当然。”   这种事情,权翼哪敢自作主张,就连此前请求设置单于台时,桓熙厉声质问他是受了谁的指使。   但也不过是贼喊捉贼罢了。   桓熙与众人寒暄几句,见王猛、权翼在一起说悄悄话,他凑了过去,一左一右牵起二人的手,笑道:   “该进城了,二位快随我上车吧。”   桓熙入城从来是不骑马的,他还是这么的稳健。   坐进车厢里,王猛、权翼与他说起了称王一事。   二人都是北方士人,在桓氏篡位这件事上,自然属于积极分子,唯恐桓熙的官爵不够高。   但桓熙却摇头谢绝了二人的好意:   “时机尚不成熟,莫行此事。”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 第111章 娇妻美妾   桓熙何尝又不希望被人称呼一声桓王,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敢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就目前来说,时机的确不太成熟。   自刘邦白马之盟以来,尤其是魏王曹操、曹丕,晋王司马昭、司马炎之后,异姓为王,几乎等同于篡国。   这种恶劣影响,不是桓熙占据未央宫为府邸,桓温接待宾客时随意口嗨,说什么要遗臭万年,能够相提并论。   如果桓熙是自己赤手空拳在北方开创一番基业,自然可以对此置之不顾,别说称王,他在占据雍、秦、梁三州二十二郡之后,甚至都有了称帝的资本。   毕竟司马氏在北方实在不得人心。   但他不能只图自己快活,还得顾及桓温的处境。   桓温如今与东晋朝廷正处在斗而不破的状态,如果桓熙冒然称王,江南舆论自然伤不了桓熙分毫,可桓温就得直面那些指责。   不管怎么说,桓熙北上创业的时候,桓温还是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比如将梁州八郡交给了桓熙,还附带赠送了五千精兵随他赴任。   对于桓熙来说,时机成熟,或许还得借助殷浩北伐的东风,但至少不是现在。   王猛、权翼二人虽然都有主见,但也不会为了桓熙是否称王一事,在桓熙明确反对的情况下,自作主张。   原时空中,是否留下慕容垂,在二人看来,是关系到前秦基业安危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不顾苻坚的反对,擅自行事,或是设计暗害,或是直接派出刺客。   如今桓熙决定暂不称王,固然让二人的空欢喜一场,但也不会坚持要为他加上王号。   马车最先在权翼的府前停下,权翼离开后,车厢里只剩了桓熙与王猛,二人没说几句话,马车便来到了未央宫前。   桓熙走下马车,与王猛告辞,王猛自然得回去征东大将军府,而按照桓熙过去的习惯,非得在家玩乐几天,才会出面主持军国大事。   实在是出征在外的日子太枯燥,好不容易回来了,总得给自己放个三五天的小长假。   谢道韫怀胎八月,挺着一个大肚子,出行不便,也怕磕了碰了,故而没有去迎桓熙。   这也是桓熙在派人通报行程时,特意叮嘱的。   桓熙回到未央宫,并没有直奔椒房殿,而是去了清凉殿。   清凉殿是西汉时,皇帝夏居之殿,用以消暑,桓熙在清凉殿下又置冰井台,盖上凿孔,使冷气上涌,即使在盛夏,殿内也仍然感到清凉无比。   桓熙离开前就曾叮嘱,天气若是炎热了,便让谢道韫搬去清凉殿。   如今桓熙直奔清凉殿,果然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妻子。   谢道韫慵懒的坐在胡床上,旁边的桌子还盛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冷饮自古有之,早在先秦时期,古人就会在酒中添加冰块。   当然,冷饮真正要在古代走进千家万户,还得是唐代发明硝石制冰的技术之后。   如今要想喝上冷饮,必须要挖上一处冰窖,用以贮藏大量天然冰雪。   看见桓熙进门,谢道韫的脸上没有了慵懒的神情,一双美目中,满是光彩流转:   “夫君回来了!”   如今是五月中旬,正值盛夏,外头酷热,但一进清凉殿,就感觉来到了另一个季节,清凉无比。   “有孕在身,就该少喝冷饮。”   桓熙看着桌上的酸梅汤,忍不住说教道。   谢道韫闻言,眼睛里露出了笑意:   “医官早就与我说过了,这是妾身特意为夫君准备的。”   桓熙转怒为喜:   “我正觉干渴,夫人有心了。”   说着,便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   放下碗,桓熙疑惑道:   “阿媛今日怎么不在清凉殿里避暑。”   谢道韫解释道:   “阿媛平时都在的,与妾身一起住在清凉殿作伴,只是知道夫君今日回来,又临时搬了回去,妾身留都留不住。”   桓熙点点头,说道:   “也得给阿媛准备一间避暑的屋舍,否则酷暑实在难熬。”   谢道韫闻言笑道:   “只是给阿媛一人而已?”   桓熙尴尬笑道:   “夫人不是有了这座清凉殿么。”   谢道韫白他一眼:   “夫君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位韩氏,夫君准备怎么安排?”   桓熙不答,只是嘿笑。   谢道韫埋怨道:   “如今妾身与阿媛身怀六甲,不能侍奉夫君,夫君大可将韩氏迎进门,不必藏于外室。   “落在外人眼中,岂不是要惹来闲言碎语,指责妾身是个妒妇。”   桓熙闻言,一拍大腿:   “哎呀!夫人错怪我了,此事我真不知情。   “都是那邓羌自作主张,我让他袭扰河东,他却给我带回一名妇人,哪有这样办事的。”   谢道韫无奈道:   “行了,行了,夫君就不要在妾身面前装模作样了,若你真的想要收韩氏进门,妾身这就让人提前准备。”   桓熙这才笑道:   “总得去见过了真容,才好决定。”   桓熙在清凉殿里与谢道韫温存许久,说了许多的话。   尤其是提起塞外风光的时候,让自小长在江南水乡的谢道韫很是憧憬。   桓熙也答应她,等生育过后,养好了身体,有机会就带她去领略塞北风光。   谢道韫高兴不已,又想起李媛还在等候桓熙,她催促道:   “夫君该去见一见阿媛了。”   桓熙也没有矫情,与谢道韫深深一吻,这才离开。   他们还不是桓温与司马兴男的年纪,不至于亲上一口,就作噩梦。   一出清凉殿,桓熙就好似走出了空调房,不过现在的东亚气候,正是寒冷期,实际上也并没有后世那般炎热。   桓熙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妾住的更舒适罢了。   李媛早已在玉堂殿候着他。   “将军.”   娇滴滴的一声呼唤,满含相思。   一别半年,若非行动不便,她非得跟往常一般,飞扑进桓熙的怀抱中。   桓熙示意让留在殿内摇扇的婢女先行退下,他上前将李媛拥在怀中,不厌其烦地抚摸着她圆滚滚的肚皮。   感觉到李媛肚子里的胎动,桓熙笑道:   “阿媛!你看,孩子在踢我!”   李媛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这孩子知道父亲回来了,也跟着兴奋。”   说着,她又道:   “将军,大长公主(司马兴男)来信,让我与夫人在生育之后,将孩子送往江陵抚养。”   桓熙对此不置可否:   “这事令姜并未与我说起。”   李媛好不容易怀上这个孩子,当然不想送走,她追问道:   “将军是否也要将孩子送去江陵?”   桓熙笑着安慰道:   “我那几个兄弟,又有哪一个是成器的。   “如果将孩子交给我的母亲抚养,指不定会给我养废了,我又怎会将孩子送去江陵。   “你且放心,无论儿女,无论嫡庶,我都会留在身边,自己教养。”   桓熙觉得桓温夫妇对他们的育儿水平实在没有逼数。   包括原主在内,几个嫡子没一个成材,桓熙心再大,也不敢把自己的儿子也给送去交由他们夫妇培养。   但架不住司马兴男自我感觉良好,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桓温、桓熙能有现在的成就,都是她相夫教子的功劳。   李媛松了口气,又不由担心道:   “若是大长公主执意索要,又该如何?”   桓熙不以为意道:   “母亲素来宠溺我,伱且放心,只要我去信一封,她自然作罢。   “只是以我对母亲的了解,也不用多此一举,你们产期将近,只怕她已经准备要来长安了。”   想来,只怕桓温也在盼着谢道韫早些生产,好让他能有机会在司马兴男离开期间偷腥。   老奴这些年虽然没有名正言顺的纳妾,但偶尔偷吃这种事情,还是管不住的,毕竟司马兴男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   正如桓熙料想的那样,司马兴男正在做前往长安的准备,桓熙、桓济兄弟二人如今都在关中,谢道韫与李媛又即将临盆,司马兴男自然是要来一趟的。   而桓温离不开江陵,也不愿意与她一同前来。   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老奴自然得在江陵享受安逸生活。   早在司马兴男决定北上的时候,桓温就已经在家里数着日子。   能够大大方方,谁又愿意偷偷摸摸。   李媛坐在桓熙的怀中,与他说了好一会话。   在感觉到桓熙的意志越发坚硬之时,李媛的脸上也多了两团红晕。   二人之间的默契,也无需桓熙示意,李媛乖巧的从他怀中站了起来,面朝桓熙,艰难地蹲在了胡床前   走出玉堂殿,桓熙还是感到不尽兴,毕竟他已经半年时间不曾享受温柔。   但桓熙并没有急于去往韩氏所在的别院。   白天人多眼杂,这种事情,等傍晚时,再去也不迟。   桓熙唤来府中管事,命他秘密往权翼府上送去两千匹布,特别叮嘱,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毕竟赏赐布匹,总得有个原因,上位者不能滥赏滥罚。   而桓熙也不能与别人说起这是在向权翼表达歉意。   但一拳两千匹布,也算童叟无欺。   府中管事得了吩咐,匆匆前去安排此事。   傍晚时分,桓熙用过晚膳,躺在浴桶中,洗去一身的疲惫。   不同与桓温的偷偷摸摸,桓熙光明正大的与谢道韫道别后,乘坐马车径直去往韩氏所在的别院。   马车刚一停下,就被门口守卫的喝止:   “军师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邓遐翻身下马,掏出腰间的将牌,守卫见到将牌大惊。   众所周知,邓遐在战时,是冲锋陷阵的勇将。   离开了战场,他就是桓熙的亲卫统领,贴身保镖。   如今邓遐在前面开道,后方马车里坐着的是谁,身份不言而喻。   守卫们正要行礼,却被邓遐阻止:   “主公特意趁夜前来,就是不愿让外人知道,你们不可大惊小怪,引得邻里出门张望。”   一众守卫连忙点头,邓遐这才回身来到马车前,向桓熙禀报。   桓熙掀开车帘,走出车厢,今天的他,一身锦衣公子的扮相。   只见他腰佩香囊,手中折扇轻摇,可谓风度翩翩。   这把折扇,还是他特意派人去往江南,请王羲之在上面题字。   折扇上的字词倒也雄壮,出自李白的《行路难·其一》,诗仙的句子,配上书圣的字,这把折扇也算是桓熙生平所爱。   其实桓熙早有把王羲之招入幕府的想法,哪怕闲来无事,给自己写几幅字,那也是好的。   实际上,王羲之与桓家的关系倒也不错,他一直反对朝廷以司马昱、殷浩等人对抗桓温,主张缓和双方的矛盾,但这样的努力注定是徒劳。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政治主张,王羲之只在江州刺史的职位上坐了很短的时间,就自请离职,一直到今年,才恰逢会稽内史王述因母丧去职,才重新出仕,接任会稽内史。   桓熙之所以不曾在王羲之赋闲时,征辟他入仕,一来是请不动,也不好强行征辟。   毕竟人家为了缓和桓氏与朝廷的矛盾,连江州刺史的位子都丢了。   二来,也是桓熙打算等到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暮春之后,当王羲之在兰亭与人雅会之时,在向他求要《兰亭集序》,作为自己的珍藏。   桓熙在别院外边稍作等待,邓遐率先带人进门,检查是否藏有刺客。   这处别院并不大,藏不住人,不多时,婢女们都被邓遐带了出来,里边只剩了韩氏一人,就连首饰等尖锐之物,也被收走了。   韩氏颇为紧张的住在屋里,她当然听说了桓熙回到长安的消息。   而今夜这般阵仗,显然是桓熙将要登门。   韩氏历来是以自己的姿容为傲,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豆蔻年华时,就被父母送进了张遇家中,成为张遇年迈父亲的继室。   但她在张父死后,洁身自好,不曾与人有过秽闻,否则张遇也不会放心送她往晋阳为质。   韩氏不知道如果桓熙看不上自己,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讨好那位关陇之主。 关于上一章的问题   兄弟们觉得未来视不妥,所以把上一章关于未来视的一段删掉了,作为新人作者,态度必须给兄弟们拉满,往后我也会注意的。 第112章 张遇受辱   在韩氏紧张的期待中,房门被推开,月光洒了进来,一道修长的影子照在了地砖上。   桓熙轻摇他所珍视的折扇,迈步走了进来。   晚风吹得烛火摇曳,一位白衣公子就这般出现在了韩氏眼前,看得韩氏不禁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尽管很不应该,但韩氏还是会忍不住将眼前的俊俏公子与自己的亡夫作对比。   她十六岁嫁入张府的时候,对方已经年过五旬,垂垂老矣,哪是这样的人物。   桓熙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韩氏,暗自感叹,张遇果真是一个孝子,面对这样的绝色尤物,居然一心只想给她养老送终。   韩氏经不住炙热的目光,低眉垂首,又被桓熙勾起了下颔。   “不知夫人名讳?”   桓熙轻声问道。   “妾身韩嫣。”   “韩嫣?真是一个好名字。”   看着眼前的尤物,尤其是联想到对方是许洛之主张遇的继母,桓熙在盛夏的夜晚,越发感觉燥热难耐,他直抒来意,问出了那句曹丞相的著名台词:   “不知夫人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桓熙直入主题,显然也出乎了韩嫣的意料,但她没有拒绝的可能,看着眼前权势与才貌并重的年下公子,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久仰将军大名,妾身甘愿侍奉。”   桓熙轻抚韩嫣的侧脸,说道:   “夫人莫要觉得委屈,明日我自会纳你过门。”   韩嫣心中涌起一丝喜意,谁又不希望能有一个名分,但她嘴上却道:   “妾身乃不祥之人,怎敢作此妄想,只怕有损将军的威名。”   桓熙满不在乎道:   “只消夫人愿意,无需顾虑其他。”   他又不是某位江南权臣,想要纳妾,都只敢在脑子里想想,生怕被人知道。   韩嫣闻言,强忍心中的欢喜,低声道:   “妾身愿意。”   桓熙不再迟疑,他放下了帘帐,床榻整夜摇晃   翌日,清晨,玉体横陈。   眼前的硕果,是谢道韫、李媛所不曾拥有的,这让桓熙不由生出一丝遐想。   也不知道她们在生育之后,能否二次发育。   眼见时间已经不早,桓熙起身离榻,当他穿好衣服的时候,韩嫣不知何时也贴了上来,从身后搂住了桓熙。   韩嫣的侧脸紧紧贴在桓熙的后背,不舍他就此离去。   这位年下公子,在昨夜,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将军还会来吗?”   韩嫣轻声问道。   桓熙转过身来,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吻,笑道:   “阿嫣莫非忘了,我昨夜就曾说过,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妾身感觉这一切好似在做梦,唯恐从梦中清醒,被将军视如敝履,弃而不顾。”   “这并非是梦,阿嫣的柔情,桓某断难舍弃。”   二人又说过一番情话,桓熙这才离开。   回到清凉殿,谢道韫早就用过了早膳,在与李媛下棋,眼见桓熙进门,二人停下了棋局,李媛很有眼色的告退,由婢女搀扶着离开。   桓熙叮嘱她路上走慢些,一回头,就望见了谢道韫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回来长安的第一晚,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寻欢作乐,谢道韫心里当然有气。   “妾身还以为夫君非得三五日才能回府。”   谢道韫不痛不痒地刺了桓熙一句,但也仅此而已,任由桓熙嬉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她也知道,桓熙在外辛苦征战半载,据他自己所说,期间不曾亲近女色,当然,谢道韫也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但自己怀有身孕,终究不能亲自侍奉他,也只得放他出去快活。   夫妻二人温存片刻,少许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谢道韫唤来府中管事,吩咐准备车马,要风风光光的将韩氏迎进门。   张罗着为丈夫纳妾,本来就是做妻子的责任,虽然这种行为在后人看来或许难以理解,但古人将之视为妇道。   就在韩嫣被迎入未央宫时,江陵城外渡口,桓温也在与妻子道别。   “夫人,此去长安,可得多住些日子。”   桓温依依不舍道。   司马兴男闻言,皱眉道:   “老奴,你这话又是何意,莫非是盼着我不回来了?”   桓温解释道:   “熙儿在长安也没有一个长辈,等孩子出生,谁又懂得照顾,夫人莫要多心,老奴也期盼着夫人能早些将孙儿接回来,只是担心孩子体弱,受不得颠簸。”   司马兴男这才缓和了脸色,她叮嘱道:   “妾身不在的日子,夫君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此去,恐怕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   桓温闻言,以手掩面,喜极而泣:   “闻听此讯,难舍离情,我与夫人自成亲以来,未曾分别如此之久,老奴实在不舍。”   司马兴男大受感动,她犹豫道:   “既然如此,要不妾身就不走了。”   桓温大惊失色,他赶忙擦干眼泪,催促道:   “时间不早了,夫人还是赶快登船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司马兴男又气又怒,但她心中实在牵挂儿子,而桓温也确实离不开江陵,只得威胁道:   “若我回来,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老奴!伱可知道后果!”   司马兴男离开前,就曾与桓温约法三章,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在外边逢场作戏,但不许养外室,更不准纳小妾。   毕竟她们夫妻二十多年,也算知根知底,司马兴男又怎么会蠢到相信桓温会在自己离开期间,守身如玉。   桓温乐呵着点头道:   “知道了,知道了,夫人快上船吧。”   司马兴男倍感无奈,只得带上一众儿女,登上驶往南阳郡的船只。   送走司马兴男,桓温走起路都显得步履生风,腰杆挺得笔直,回到征西大将军府,桓温找到郗超,厚颜问道:   “景兴呀,你可知道城中的妓女,哪家色艺最为出众?”   郗超也算江陵风月场的熟客了,他笑道:   “主公,如今谁还往妓院去,今日下值,我为你引路,去一个好地方。”   桓温闻言好奇道:   “究竟是何去处?”   郗超神秘笑道:   “一间尼庵。”   桓温大呼过瘾,自己过去被司马兴男管得厉害,居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他催促道:   “我近日钻研佛法,正有几处不能通透,你我何必要等到晚上,现在就去求人指点迷津!”   且不说桓温在江陵城里难得放纵,桓熙纳了张遇母亲一事,也为关陇之人所津津乐道。   桓熙与他父亲桓温一般,都喜欢与人说笑,性诙谐,桓熙在纳了韩嫣之后,人前时常以张遇之父自居。   尤其是关中好事之人,已经改称张遇为桓遇。   当然,继母改嫁,也不是没有继子因此改了姓氏。   消息传至洛阳,此时谢尚早已退兵,张遇也回到了洛阳。   他听说此事,深感遭受奇耻大辱,书房满地狼藉,前来报信之人吓得直打哆嗦。   “滚!都给我滚!”   张遇咆哮道。   书房里的奴仆如蒙大赦,纷纷逃了出去,张遇双目赤红,鼻腔还在喘着粗气,他咬牙切齿道:   “桓熙!我必杀汝!”   实际上,桓熙对张遇的羞辱,也还是有意为之。   愤怒能够使人失去理智,桓熙既然有袭击许洛,强迁人口的计划,对上一头愤怒的野兽,总比一个冷静的敌人要容易对付。   果不其然,桓熙的手段不止于此,他以父亲的口吻,写信给张遇。   在信中,桓熙指责张遇背叛晋室,在信的末尾,也以父亲的身份,希望能够感化继子,使他浪子回头,重归晋室。   关键这是一封公开信,使得张遇沦为笑柄,张遇气得简直脑充血,若非将佐们苦苦谏止,他就已经点齐兵马,要去强攻潼关了。   但桓熙此后并未继续刺激张遇,他不想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意图,毕竟,即使要出兵,也得等到秋收之后,有的是时间。   与此同时,苻健在紧锣密鼓筹备之后,不甘人下的他也终于脱离东晋,放弃晋朝赐予的官职。   继而在并州自称大虞天王、大单于,年号皇始,国号大虞,修建宗庙社稷,设置文武百官,定都于晋阳,大赦天下。   虞国本是西周初年,在并州地区设立的一个姬姓诸侯国,为八大公爵国之一,   西周封国的国君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以第二等的侯爵数量最多,因此,这些封国又被称为诸侯国。   只是公爵国虞国最终却被同为姬姓诸侯国的侯爵国晋国所灭,也就是假虞灭虢的故事。   苻氏在并州创立基业,因为已经有了司马晋,苻健也不好再以晋为国号。   他在并州地区一众西周封国中挑选,最终在虞、唐等西周封国的国号中,选择了虞字作为国号。   毕竟虞国再怎么说,也是更为尊贵的公爵国。   苻氏自立的消息,并未引起友邻惊诧,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并非真心依附于晋室。   此时,羌人首领姚弋仲病情加重,近来,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因此,无论是进攻关中,还是救援襄国,都是由其子姚襄领兵。   姚弋仲躺在病榻上,看着天下的舆图,不禁陷入忧愁之中。   下一章在六点前 第113章 桓温自怜   冀州渤海郡西南部,广川县滠头(今河北枣强县东北)。   当初石虎将世居陇右的姚弋仲部迁来关东,就是安置于此,也是如今姚氏驻军之所。   姚弋仲回顾自己的一生,在后赵时,可谓是极尽荣宠,甚至在平定高力之乱后,被特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仔细想来,自己也是风光过的。   石虎想要当皇帝时,唯有姚弋仲敢于当面指责他:   你是大赵的辅臣,为何要谋朝篡位!   石虎虽然残暴,但也总能包容姚弋仲。   然而姚弋仲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拼搏一生,为何会落到这边田地。   他的麾下也算兵强马壮,如今坐拥步骑六万余人,却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桓熙虎踞关陇,苻健控扼河东,冉闵占据冀州,慕容鲜卑坐拥幽、平,段部鲜卑夺取青州。   北方稍微好一点的地盘,都已经被人占据。   西南有桓温跨拥荆益,而南面的殷浩、谢尚等人也在摩拳擦掌,伺机北伐。   一如张遇占据许、洛却深感不安,此时姚弋仲虽有六万步骑,却在石赵灭亡以后,陷入了迷茫。   四面都是敌人,他很担心,自己死后,部族能否继续生存下去。   姚弋仲注视着爱子姚襄,叹息道:   “襄儿,石氏待我恩遇极厚,我本想尽心报效他们,然而,石氏一门却已俱灭。   “为父年老多病,或将不久于人世,有些话不与你说清楚,只怕来不及了。”   人有旦夕祸福,姚弋仲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撒手人寰,所以他急于交代后事。   姚襄流泪道:   “父亲莫要这般说,你只是偶感小恙,只需静养数日,必能康复。”   此前姚襄奉命救援襄国,联合前燕兵马大败冉闵,然而大捷班师之后,却被姚弋仲责怪他没有能够生擒冉闵,杖责一百军棍。   但姚襄并不因此怨恨父亲,他早就习惯了父亲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   姚弋仲摇头道:   “襄儿,伱无需安慰我,为父的身体,我自了解,现在开始,你听我说。”   姚襄含泪点头。   姚弋仲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如今中原无主,却并非我们羌人的栖身之所,襄儿万万不可留念此地。   “我死以后,你若不能另辟一处基业,自当速速归降于晋室,以部族存续为重,切记要固守臣节,不可为不义之事。”   姚襄涕泣而拜,发誓不敢忘怀。   与此同时,司马兴男人还没到长安,桓熙的捷报就已经送抵了江南。   铁弗匈奴臣服的消息,让会稽王司马昱又喜又忧。   他所患者,自然是铁弗匈奴名义上臣服晋室,实则成了桓氏的附庸。   桓熙在狼山大破苻雄三万精兵,收得八千匈奴将士,威望大增。   据说他还设置单于台,那些匈奴人都已经在称呼他为大单于了。   尚书台内,曾经桓温的幕僚,如今投效在司马昱麾下,担任司马一职的王坦之进言道:   “大王!此风不可助涨,桓熙的行径不容姑息,还请大王奏请太后,下诏斥责。”   司马昱无奈道:   “王司马,莫非你也认为朝廷还能约束桓熙?”   王坦之正色道:   “纵使不能约束,也得让天下人看到朝廷对此的态度!”   司马昱稍作思考,也觉得王坦之所言有理,长叹一声道:   “就依王司马所言。”   但斥责桓熙的奏疏被送到褚太后面前的时候,褚太后很是为难。   她知道,司马昱一心在对抗桓氏,想要保住司马氏的江山,但褚太后实在不想得罪桓氏。   面对司马昱的执意请求,褚太后只得用意,但当司马昱离开后,褚太后立即所要来纸笔,在信中与桓熙详细解释自己的苦衷,想来,桓熙应该也是能够体谅的。   江陵城外,一处幽静的尼庵中,桓温搂抱着一个俏尼姑,与郗超说起桓熙设置单于台一事:   “熙儿如今越发放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与我商量。”   郗超心道:自从大长公主离开后,主公每天来这尼庵里寻欢作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越发放肆。   但心里的话,当然不能往嘴上说,郗超笑道:   “下官正要为此事恭贺主公,自刘渊设立单于台以来,可不都是皇子担任大单于么,如今匈奴人尊世子为大单于,主公又是何等身份?”   如今苻健叛晋,自称大虞天王、大单于的消息尚未传至江南。   桓温闻言大笑,皇子担任大单于,那么他的父亲可不就是皇帝。   对于野心勃勃的桓温来说,郗超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桓温又感慨道:   “话又说回来,熙儿这几年的势头着实劲猛。   “老夫当初让他前往汉中,只是希望他能为我看顾梁州八郡。   “不曾想,他竟能够吞并关陇,西却凉人,北收匈奴。   “与他相比,老夫这几年,可谓是碌碌无为。”   桓温这番话未尝不是在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   他是在永和元年担任荆州刺史,永和二年出兵伐蜀,永和三年收取益州、宁州以及被成汉控制的梁州四郡。   可如今已经是永和七年了,差不多四五年的时间里,仅仅只是出兵收取了南阳、顺阳二郡。   相较于桓熙这几年四处攻城略地,桓温不说一事无成,但在对外扩张上,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成就。   郗超安慰道:   “若无主公牵制朝廷,世子安能无拘无束。   “主公大可坐视殷浩自取其辱,待其失败,借此逼迫朝廷,主公将如蛟龙入海,再也不受羁绊。”   桓温闻言叹道:   “景兴之言,我又何尝不懂,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只怕会被殷浩、谢尚等人白白浪费。”   郗超默然,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朝廷现在对江陵的防备,更甚于北方的胡人,以司马昱、殷浩等人为首的一群人,如今控制了扬、江、豫、徐等州,实力不容小觑。   桓温真的不顾朝廷的命令,挥师北伐,扬、江二州军队趁机溯流而上,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你不遵号令,朝廷也有出兵的理由。   到那时,只怕你刚收了中原,荆州老家就已经被朝廷给偷了。   一如东吴撕毁湘水之盟,趁关羽北伐之际,袭取江陵。   桓温有时候是真的羡慕桓熙能够没有拘束,自行其是。   毕竟桓熙不与朝廷的势力接邻,南面的荆州、益州全是桓温所控制的区域,不会被人束缚手脚。   桓温总不可能趁着桓熙在外征战的时候,出兵北上,袭取关陇。   眼看气氛压抑下来,郗超重新抖擞起了精神,笑道:   “天下二分,桓氏已得其半,主公又何必担心没有机会。”   桓温亦重新振作,二人谈论天下之事,丝毫不避着有尼姑在旁侍奉。   出于安全考虑,这间尼姑庵早已不接别的男客,闲杂人等,也是不允许进出的,这一点,桓温、桓熙不愧是父子,都很惜命。   自从来了第一次,桓温食髓知味,常常与麾下将佐前来寻欢作乐。   桓温原以为自己已经享尽人间极乐,隐隐有沉沦其中,难以自拔之势。   直到听说桓熙纳了张遇的继母韩嫣,自称张遇的父亲。   桓温再看怀中俊俏的尼姑,仔细想想,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此后,桓温只是隔三差五地偶尔来一趟,找一位女尼一同精进佛法修为,但不再日日光顾。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八月十三,临近中秋佳节。   赵俱在银川搭设起了单于台的班子,其中有汉族官员,也有部分西套平原上的匈奴贵族,双方一同维持单于台的运转,管辖西套平原上的匈奴部落。   桓熙的部将石越也领着两千骑兵,带着那些养足了膘的战马回到了京兆郡。   留守梁州的朱序奉命北上,前往天水,可此前镇守秦州的桓伊,则被桓熙调往了汉中。   桓熙收服铁弗匈奴声威大振,虽然朱序新到秦州,对当地事务不太熟悉,但前凉张重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   毕竟张重华在争夺秦州失败之后,终日沉迷于酒色,年纪轻轻,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剩多少豪情壮志了。   在此期间,桓熙没少在暗地里派人给镇守金城郡的谢艾送信,但都被对方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   这样的举动,也让桓熙对他更为欣赏,只是求而不得,实在让人发愁。   与此同时,司马兴男经历一番长途跋涉,也终于赶在中秋节前夕,来到了长安。   司马兴男站在未央宫前,目睹宫殿雄伟,不由啧啧称奇:   “老身常听说你在长安以宫城为府邸,还以为前汉宫室早已破败,未曾想,气派更胜台城。”   桓熙在旁笑道:   “石虎不恤民力,反倒便宜了孩儿,我听说邺城宫室更加富丽堂皇,有朝一日,待我夺取冀州,必请母亲往邺宫居住。”   司马兴男笑道:   “好!好!好!我儿好志气!”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桓济,瞧他这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模样,司马兴男很是无奈。   母子久别重逢,也不好在桓熙面前训斥他,只得将来找机会,再与桓济好好说说,让他节制。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向大家求月票、推荐票,麻烦了。 第114章 后继有人   司马兴男兴致勃勃地跟随桓熙来到椒房殿,由于进入秋季,天气转凉,桓熙自然不可能继续再让谢道韫住在清凉殿里。   椒房殿内,临近产期的谢道韫行动很不方便,但她见着婆婆进门,还是艰难地撑腰起身,想要行礼。   司马兴男如何肯受,她赶紧制止,说笑道:   “令姜!快快坐下,如今你可比老身更要尊贵。”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桓温、桓熙都是跳脱的性子,桓温甚至一大把年纪了,还去拿弹弓捉弄刘惔,司马兴男又怎么可能是个严肃的人。   谢道韫只得坐下,她道:   “舅姑莫要戏弄我了,在舅姑面前,道韫怎敢妄自尊大,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司马兴男却半点没有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她笑道:   “你呀,就要紧的是要保重好身体,顺利诞下我们桓家的嫡长孙,就是我们家最大的功臣。”   桓熙见状,担心给到谢道韫压力,插嘴道:   “母亲说的什么话,就算这一胎是个女儿,那也是好的,将来我与令姜再为你抱一个孙儿便是。”   司马兴男却狠狠瞪他一眼:   “呸呸呸!莫要说这种晦气话。”   说着,她看向谢道韫的肚子,笑道:   “依老身看,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   不仅是司马兴男,就连谢道韫自己,也都期望这一胎能是男孩。   桓熙并非重男轻女之人,但他内心也希望谢道韫能为自己诞下嫡长子,以安麾下将佐之心。   他见谢道韫脸色如常,于是戏谑道:   “起初我也没有把握究竟是男是女,但母亲今日来了,令姜腹中必是男孩。”   司马兴男与谢道韫好奇地看向桓熙,司马兴男疑惑道:   “熙儿这是什么说法?”   桓熙笑着称呼起了母亲的闺名:   “兴男来了,岂不是吉兆?”   虽然笑话够冷,但谢道韫还是配合的笑了笑,司马兴男恼道:   “好呀,竟敢拿为娘的名字说笑了。”   可是转念一想,父亲晋明帝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母亲庾皇后便接连诞下两个儿子,即晋成帝司马衍、晋康帝司马岳,说不定还真有说法。   司马兴男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   “老身这一趟倒也没有来错,给伱们夫妇带来了吉兆!”   她在椒房殿里与谢道韫说了好一会话,见谢道韫精神有些困倦,便与桓熙暂时离开。   走出椒房殿,桓熙突然说道:   “母亲,孩儿不想将自己的儿女送去江陵。”   司马兴男皱眉道:   “为何?莫非你是担心为娘不能替你管教好他们?”   桓熙心道:原来母亲您也知道。   但他嘴上却说着:   “我自从离开江陵,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母亲。   “推己及人,我想,等我的孩子稍稍长大,也会朝思暮想他的母亲。”   司马兴男闻言,沉默良久。   桓熙、桓济兄弟二人来到长安,她又何尝不是对他们日思夜想。   一想到自己将孩子带走,桓熙也会遭受这样的相思之苦,司马兴男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知道了,你自己将孩子留在长安抚养吧,不让老身带去江陵,老身还不用替你操这份心,落了个轻松自在。”   司马兴男话是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   随后母子二人又去了一趟玉堂殿,在那里恰巧撞见了司马道福。   司马兴男此时并不知道司马道福与桓济夫妻感情不和一事,与堂妹兼儿媳的司马道福有说有笑。   二人说了一会,为了不打搅李媛休息,便要离开,桓熙见状,也与李媛说了几句话后,一同出门。   离开玉堂殿,桓熙又向司马兴男告辞。   司马兴男看着桓熙急匆匆离去,疑惑道:   “熙儿走得这般匆忙,莫非是军府有要事等着他去处置?”   司马道福便略带醋意道:   “舅姑有所不知,兄伯前些时日得了一位美妾,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   司马兴男显然是在路途中与消息错过了,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仔细询问过才知道,谢道韫张罗着,为桓熙纳了张遇的继母为妾。   只是司马兴男对待桓熙纳妾的态度,与对待桓温截然不同,她笑道:   “听你这般说,老身就放心了。”   她还真担心谢道韫是个妒妇,管着自己儿子,不许他纳妾。   桓熙离开玉堂殿,果真是直奔韩嫣所在的住处,这段时日,他可算是食髓知味,白天总会抽出时间,与韩嫣欢好,但夜里则不会在她房中留宿,而是睡在椒房殿或是玉堂殿,陪伴有孕的妻妾。   只不过他们总是分床睡,以免桓熙一个不注意,伤到了腹中胎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司马兴男来了长安三天,也大致熟悉了这座城池。   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时候,但她却不曾思念远在江陵的桓温。   倒也不是司马兴男的心里没有老奴,而是儿媳谢道韫好巧不巧,就在今夜破了羊水,司马兴男一颗心都牵挂在了谢道韫身上,哪还顾得上桓温。   桓熙原本在未央殿里与将佐们宴饮,来了兴致,也曾亲自下场,横槊赋诗。   可谢道韫身边的婢女匆匆来报,桓熙哪还坐得住,留下众人,快步赶去了椒房殿。   王猛、权翼等一众心腹此时也没有了欢宴的心思,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椒房殿传来的消息。   桓熙来到产房外,只听见谢道韫声嘶力竭的嘶喊,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额头直冒冷汗,仿佛是他在经历生育的痛苦。   司马兴男安慰道:   “熙儿莫慌,令姜必能母子平安。”   桓熙闻言点点头,但这是谢道韫的第一胎,自己着实为她捏把汗。   司马兴男此时注意到有人为桓熙送来几个奇怪物件,询问此物作用,桓熙解释道:   “这些都是孩儿提前找人做好的产钳,若是遇到难产,可以试试能否将胎儿夹出来。”   司马兴男闻言,训斥道:   “实在晦气,怎么可能会难产,你莫要在此说些这种胡话。”   桓熙赶忙闭上了嘴。   在后世,产妇遇到难产,大不了将顺产改为剖腹产,但在古代,极易出现一尸两命的情况,桓熙也是为了有备无患,才提前让人打造了四把产钳。   即低位产钳、中位产钳、高位产钳、后出头产钳。   桓熙已经有计划的在关陇地区推广产钳辅助孕妇分娩婴儿的技术。   而此时正在为谢道韫接生的稳婆,也是提前接受过产钳辅助分娩的培训。   以桓熙对妻妾的重视程度,怎么可能会疏忽这件事情。   李媛听说消息,也被人搀扶了过来,但顺产胎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桓熙担心李媛受凉,还是命人将她送回了玉堂殿。   许久,夜色已深,未央殿依旧灯火通明,众人不曾离去,都在此等候消息。   而桓熙听着谢道韫的嘶喊声略发微弱,也不由方寸大乱。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产房外来回踱步,看得司马兴男心烦意乱。   终于,在产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再也没有了谢道韫的哀嚎声。   所有人的心都给提到了嗓子眼,正当桓熙准备不顾一切冲进产房,想要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司马兴男高兴地如同一个孩子:   “生了!熙儿!生了!”   但桓熙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还在担心谢道韫的安危,直到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出门,喜笑颜开道: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母子平安!”   这一刻,桓熙如释重负,正当他想要上前看一看自己的孩子,但司马兴男比他更快一步,提前从稳婆手中抱了过去。   看着怀抱里皱巴巴的小孩,司马兴男特意确认了他的小辣椒,笑得心怒放。   桓熙见状,没有与她争抢,而是先往产房看望谢道韫。   谢道韫此时正虚弱不堪的躺在榻上,她见桓熙进来,强撑笑容道:   “妾身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桓熙抚着她的脸颊,深情道:   “哪怕你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也是我桓熙的结发妻子。”   说着,他感激道:   “谢谢你,令姜。”   谢道韫欣慰地笑道:   “那也是妾身的孩子。”   二人说话间,司马兴男抱着婴孩进门,给谢道韫看过几眼,就催促着要赶走桓熙,让他莫要打搅谢道韫休息。   司马兴男将婴孩递给桓熙,说道:   “快带着我们桓家的嫡长孙去未央宫露个面吧。”   桓熙接过孩子,看向谢道韫,征询她的意见。   谢道韫含笑点头,桓熙这才离开。   此时,未央殿内的将佐们早已得知消息,正在举杯相庆。   当桓熙抱着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起身,争相一睹世子的真容。   只是刚出生的孩子,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皱巴巴的,很难看。   但偏有许多人,非得说这孩子肖父。   当然,这些都是恭维话。   桓熙将嫡长子逐一递给众人搂抱,将佐们无不受宠若惊。   婴孩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这才被桓熙抱了回来,桓熙看向王猛、权翼,笑道:   “先生、子良,等他年岁稍长,就要劳烦你们二人与我一起管教他,前人辛苦创业,总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王猛自是激动不已,而权翼完全没有想到桓熙会点自己的名字,更是情难自已,泪如泉涌。   二人发誓,必会好好教育世子。   作为嫡长子,又被桓熙托付给王猛、权翼管教,其世子地位从一出生起,就已经确定。   除非此子实在愚钝,一如西晋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以及分不清豆麦的桓熙四弟桓祎。   否则,有王猛、权翼的管教,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桓熙又看向殿内的其余将佐,说道:   “如今天下未定,我将征战四方,不可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诸君都是他的叔伯长辈,若是他年少顽劣,你们也得为我规劝他。”   众人欣然应诺。   王猛又问起世子的名字。   桓熙还没想好,他打算先为儿子取个乳名,沉吟道:   “今夜恰逢满月,不如唤他为阿满。”   阿满无疑是一个不错的乳名,表示可爱之意。   实际上,关于曹操的乳名,也有阿满、阿瞒两种说法。   众人纷纷称赞,认为这个乳名起得好,邓遐在心里嘀咕道:   ‘既是满月,为何不叫阿月。’   此时夜色已深,将佐们告辞离去,人人面带笑颜。   对于征东大将军府的所有亲信将佐来说,阿满的诞生,无疑都是一件喜事。   桓熙抱着阿满回到椒房殿,此时谢道韫已经睡下,他只得把孩子交给早就备好的乳娘。   古代的士族女子,身娇肉贵,她们之中许多人就算生完孩子,自己也才十五六岁,不知道怎么照顾婴孩,又哪能频繁起夜。   同时,长期母乳喂养有可能会导致胸部变形。   而想要母乳充足,又必须大鱼大肉补充营养,极易出现身材走样的情况。   因此,在士家大族之中,很少会有妇人亲自喂养自己的孩子,而是雇来身世清白,身体健康,又刚好是生育第一胎不久的妇人,前来家中充当乳娘。   古人认为刚生育第一胎的妇人,奶水营养最高。   谢道韫自然也不用亲自去喂养阿满,桓熙早就精心挑选了乳娘。   送走了阿满,桓熙回到椒房殿,他知道谢道韫精疲力竭,此时睡得香甜,自然也不会打扰了她,轻手轻脚来到另一张床上躺下。   看着窗外的满月,桓熙久久难眠,在河套草原认了三个义子,又自作主张将张遇视为继子之后,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内心着实激动。   他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精神疲倦了,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长安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而未央宫里更是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桓熙又给自己放了三天假。   有王猛在,桓熙能够放心将日常的琐事交给他来处置,除非是遇上军国大事,否则无需桓熙过问。   新生的婴孩睡眠长,很少有醒着的时候,但桓熙还是乐此不疲的看着熟睡中的阿满。   当然,这样的新鲜劲总有尽头,三天假期之后,桓熙的新鲜劲过了,也随之恢复如初。 第115章 改进农具   中秋之后,便是忙碌的秋收季节,一年的辛苦耕耘,都指着这段时间的收获。   天公作美,这一年里,关陇地区并没有遭逢大旱大灾,而在王猛的主持下,各地官府指导百姓开挖沟渠,引水灌溉,也很大程度的缓解了西北地区降水量少的问题。   当然,在大范围的推广耕杷耱技术之后,也减少了土壤中水分的蒸发,成功起到了保墒防旱的效果。   总而来说,今年是一个丰年。   虽然不管百姓收获多少,桓熙都定死了三石粟米的租税,但遇上了丰年,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民众有了积蓄,也就有了购买商品的需求,继而推动手工业、商业的发展。   真要是大家穷得叮当响,纳了赋税之后,只够一家人糊口。   无论桓熙怎么鼓励发展商业、手工业,没有消费的需求,也是在白费力气。   桓熙不曾征收商税,就是因为关陇地区过去的经济基础实在太差。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在经历过两个免税期,以及一个新的丰年之后,只要卖力耕田,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盈余,商业、手工业的蓬勃发展也是可以预见的。   桓熙在与将佐们商议之后,决定在明年开始征收商税,当然,最初的税率不会定得太高,总不能竭泽而渔。   长安城外,机巧院,治粟校尉张高平一如往常的在厢房里品着茶。   去年冬天,为了推广耕杷耱技术,他的足迹遍布秦、雍、梁三州,回到长安之后,又被调来了机巧院当差,说是任职,其实也跟养老差不多,每天固定往厢房里一坐,也不用他干太多事情。   别人都说张高平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但人家的功劳实在太大,足够他吃一辈子。   不是所有人都迫切地追求进步,张高平除了耕田,也没有别的本事,桓熙总不能将他用完就丢,只得打发来了机巧院,养着他。   同时也是让给巧院的匠人们好好瞧着,只要你功劳足够大,就算是今后想要混吃等死,桓熙也能给你一个体面的职位,让你颐养天年。   回想着过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张高平满心感慨:   ‘还是长安的粟米养人呀。’   所谓富易妻,贵易友,不是所有人都像王猛一般,位高权重,仍然与糟糠之妻相濡以沫,恩爱不减当年。   张高平发迹以后,家里的农妇自然是配不上他的,一纸休书后,他迎娶了一位士族女子,又纳了一房美妾,生活别提多滋润了。   当然,嫁女给他的那家士族肠子如今都悔青了,原以为他能就此得到桓熙的重用,哪知道烂泥扶不上墙。   还在上值期间,张高平脑子里想得都是自家的娇妻美妾,突然听得外边一阵喧哗,张高平心生好奇,出门去看,原来是几名匠人从试验田里跑了回来,正在与人大呼小叫的喊着:   “成了!将军吩咐下来的曲辕犁做成了!”   桓熙听说消息,第一时间带着王猛、权翼等人敢去了城外的试验田。   田里一名匠人正在向桓熙演示,按照他的指导,所设计出来的新式农具,曲辕犁。   在犁出现以前,耒耜是主要的耕种工具,此后,随着汉代出现直辕犁,耒耜逐渐被人舍弃。   诚然,直辕犁相较耒耜,据有许多的优点,但其自身也存在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低下等缺陷。   桓熙为了展示自己对农耕的重视,曾计划要在今年春耕时,亲自下地犁田。   当然,此后因为要救援铁弗匈奴,桓熙的计划未能成行。   但在尝试使用直辕犁时,桓熙对其缺陷深有体会。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桓熙都不曾有过务农经历,但他在历史课本上听说过曲辕犁的名字。   当时,桓熙就交给了机巧院的匠人们一个任务,研发曲辕犁,直到今日,终于拿出了成品。   正在田里使用曲辕犁的匠人为桓熙讲解道:   “将军,新式犁具由二金九木组成,二金为犁镵、犁壁,九木为犁铧、犁底、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   “改长直为短曲,保留了直辕犁上的犁辕、犁梢、犁箭、犁壁等部件,舍弃了犁衡(肩轭),既缩短了犁辕,又减轻了重量,因而,新式农具克服了直辕犁回转相妨的缺陷,操作更为灵活省力。   “又在直辕犁基础上,曲辕犁增装了犁评和犁建,与原有部件相结合,可以适应深耕、浅耕的不同要求。   “同时又新增犁底,使其落地平稳,深浅固定,不至于左右摇晃,农人扶犁时,也更为方便。   “而正如将军所言,犁辕变曲,使得犁铧不会入土过深,起土时,对于牵引农具的牲畜来说,同样能省许多力气。”   桓熙听他讲解,双目大放光芒,他过去不曾见过曲辕犁的实物,但匠人言之凿凿说起这些优点,必然是提前验证过的。   虽然不知道这新式农具是否就是唐代出现的曲辕犁,但这绝对是农具层面的一次重大革新。   桓熙迫不及待的下田,从匠人手中接过新式农具,农具长不足八尺,可以单手操控,因此可以手持八尺鞭驱策耕牛。   只是这八尺鞭挥舞起来,总感觉没有当初用马鞭抽打权翼时顺手。   桓熙使用过后,大感满意,王猛继而接手。   与桓熙不同,王猛是经历过苦日子的,隐居期间,也曾躬耕于华山。   正是因为长期使用过直辕犁,王猛对于曲辕犁的优点有更为直观、明显的感受。   “主公!此犁可抵十万军!下官恭贺主公,得一利器!”   王猛大笑着说道。   权翼闻言,也赶忙下田试用,但他不曾使用过直辕犁,也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不过在耕牛的牵引之下,也确实感觉耕起田来,不是特别耗费力气。   桓熙高兴之余,又难免泛起愁来。   就像他推行均田令,居然也被前燕给强行学了过去,在幽州用以招揽流民,恢复生产。   无论是耕杷耱技术,还是曲辕犁,自己一旦大肆推广,只要出现效果,周边邻里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些东西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哪怕是曲辕犁,只要被带走一架,仿照起来并没有多少难度。   既然要把曲辕犁推广到千家万户,也自然不可能控制得了它的流向。   桓熙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必须大力推广新式农具,不能因咽废食。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句话,桓熙治下始终缺少人口。   这种能够解放生产力的新式农具,对于他来说,正好能解燃眉之急,大有裨益。   桓熙在重赏参与研发曲辕犁的几名匠人之后,当场下令,大肆打造,争取在明年春耕以前,在关陇地区彻底取代直辕犁。   同时派人将图纸与成品送往江陵,相信桓温在亲自比较过曲辕犁与直辕犁的区别后,也会在荆、益、宁三州进行推广。   桓熙回到征东大将军府,朝廷的诏书已经送达,太后准了桓熙之请,以刘务桓为匈奴左贤王、刘阏陋头为匈奴右贤王,对于有功的将士,也各有封赏。   唯独没有提对桓熙的赏赐,以及否决了他设立单于台的请求。   只是无论朝廷是否同意,都不会影响银川单于台的运行。   毕竟建康朝廷伸不了这么长的手,干涉不了关陇之事。   褚太后在诏书里对桓熙擅自设立单于台的行为大加斥责。   但桓熙并不恼,他知道,这不是太后的字迹。   上次太后托司马兴男给他送信,桓熙始终留着,那也是他的珍爱之物,时不时拿出来观赏临摹。   果不其然,不久,就有一封密信被从建康送来了长安。   褚太后在信里向桓熙解释她的难处,并言辞恳切的希望桓熙不要往心里去。   桓熙注视着信上的内容,不由想道:   她这般在意我的看法,莫非她心里有我?   有些念头一旦兴起,就会根深蒂固。   桓熙取来一面铜镜,看着镜中自己俊美的容颜,心想,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一时间,心猿意马起来。   按照惯例,这种闲暇时候,本该抽空去一趟韩嫣的住处,但此刻也没有了兴致。   桓熙记得褚太后的生辰,念及再过一段时间,将会是太后的寿诞,桓熙想了想,决定再送一份曲辕犁的图纸与成品往建康,作为献给褚太后的寿礼。   反正当桓温推过之后,曲辕犁传入江东也是迟早的事情,倒不如让自己来做这个人情。   再说了,江州、扬州百姓因此得了好处,想必也会感激自己。   既可以讨太后的欢心,又能使百姓感恩,这叫双赢。   桓熙同样言辞恳切的给褚太后回了一封信,他坦言自己设立单于台,也是无奈之举,但他已经禁止旁人称呼他为大单于,所谓单于台,只是单纯用来管理匈奴事务罢了。   信的末尾,桓熙动情写道:   ‘惟愿陛下千万岁,臣将尽力侍奉!’   桓熙将回信交给来人,让他秘密送往建康,这才郑重地将来信珍藏。 第116章 战事再起   时间回到八月初,一支匈奴骑兵从西套平原南下,最先出现在了安定郡。   尽管匈奴骑兵们高举晋旗,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这支匈奴军队总计五千弓骑,是奉桓熙之命,前往长安听用。   好在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沿途并未骚扰当地百姓。   桓熙一直以来都很重视军纪,不敢说效仿岳家军,具备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纪律。   但也绝不会容许他们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劫掠自家百姓。   至于军队如果处在关陇地区还存在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那就是他桓熙的责任。   此时,将士们经过数月的歇息,足堪驱使。   桓熙不打算再等下去,准备趁机东出,杀向洛阳,掠夺人口。   之所以这么的迫不及待,是因为苻健忙碌着称帝建国,同时麾下骑兵并未恢复元气。   一旦等他缓过来,必将出兵南下,干涉自己抢夺洛州百姓。   洛州为后赵所置,原领河南、荥阳、河东、弘农、陈留、东燕(治东燕县,今河南延津县东北)等六郡,其中,河东郡被苻健、桓熙一分为二。   桓熙暂时没有占据洛阳的想法,在没有夺取河东的情况下,冒然夺取洛阳,实属不智。   归根结底,是因为洛阳盆地对于河东方面来说,基本不设防。   只要遇到黄河枯水期、冰冻期,苻健想要出兵洛阳,可谓是一马平川。   因此,不能拿下河东,就谈不上经营洛阳。   除非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洛阳北面构筑一条防线。   桓熙此战,只为掠夺人口,并不贪图土地,就目前来说,战线实在不能拉得过长。   而晋阳与洛阳之间路途遥远,北魏末年,尔朱兆因为后院起火,以骑兵赶路,从洛阳出发,也足足跑了十天才能回到晋阳。   等苻健收到消息,以步卒南下,只怕黄菜都凉了。   当然,桓熙这么急着出兵,还有一个原因是此时正值秋收时节,桓熙是人也要,粮也要。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八月二十一日,阿满诞生仅仅六天之后,五千匈奴弓骑已经来到长安城外扎营,而晋军战兵此时也已集结。   桓熙分出七千步卒,交由邓羌指挥,命他驻防蒲坂,策应高王城里的沈劲一千部曲,及三千战兵,防备苻氏行围魏救赵之策,猛攻高王城与蒲坂等地,趁机杀入关中。   而他自己则准备亲领五千晋军精骑,五千匈奴弓骑,一万战兵步卒东出。   发兵时间就在明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   出征前,桓熙并没有再去军府,而是在未央宫中陪伴家人。   司马兴男数落道:   “阿满才出生几天,你就急着征战,想来,你肯定是赶不上孩子的满月酒了,阿媛不久将要生产,你也是回不来的。”   桓熙也知道自己亏欠了家人,但实在是机会难得。   当初他整整送出一万五千匹军马,才从桓温手中换来了三万户百姓,他又怎能不垂涎洛阳地区的人口。   毕竟在原时空中,苻健击败张遇,就从洛阳强迁走了五万户。   而桓温动作慢了,时隔几年才出兵,也曾一度占据洛阳,但最终却仅仅带走了三千户。   正应了那句手快有,手慢无。   “母亲,时不我待,况且有伱在长安,孩儿也能放心东出。”   说着,桓熙叹气道:   “实在是人口难得,倘若父亲当初能够多让我带走一些荆州百姓,我又何至于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离开。   “母亲千万不要迁怒父亲,父亲也是用心良苦,不愿孩儿坐享其成。”   司马兴男闻言火冒三丈,她怒道:   “老奴着实可恶!自己在江陵安逸享乐,却让我儿以性命相搏!   “熙儿,你不要去了!等为娘回了江陵,必使老奴为你送来人口!   “我就不信了,老奴坐拥荆、益、宁三州,还拿不出一两万户来!”   桓熙赶忙劝阻道:   “母亲,怎可如此,孩儿宁愿自己冒些危险,也不愿意让你们为此发生争执!”   司马兴男反过来安慰桓熙道:   “熙儿无需担心,为娘自有分寸,老奴若敢不答应,往后别想再有安生日子。”   桓熙内心狂喜,别说一两万户,桓温哪怕只给他挤出数千户,桓熙也能乐开,毕竟是白捡的便宜,谁不要。   但仔细想想,桓熙还是拒绝了司马兴男的提议。   他固然想占这个便宜,但也不希望桓温因此心生芥蒂,毕竟为了一两万户,实在不值当。   况且一旦能够如同苻健一般,强迁五万户入关,他治下的人口将会超过三十万户,又有曲辕犁的运用,关陇地区也将不再缺少劳动力。   别看司马兴男说得信心满满,但也做好了如果桓温实在不同意,就破例许他纳妾的准备。   桓熙对司马兴男说道:   “孩儿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能遇到困难,就想着让自己的父亲帮忙解决。   “况且军令已下,匈奴弓骑长途跋涉而来,又岂能朝令夕改。   “倘若孩儿得胜,自然无需劳烦母亲。   “若是铩羽而归,再请母亲为我出面。”   司马兴男闻言笑道:   “张遇不过是我儿的晚辈,又怎么会是对手。”   显然,司马兴男也曾听人说起桓熙与张遇的父子之情。   桓熙离开母亲的住所,先去了玉堂殿。   正如司马兴男所言,桓熙就算行动再快,也不可能赶在李媛生产前回来。   别说阿满的满月酒,就连能否吃上百日宴,都是一个问题。   李媛见桓熙进门,从怀里摸出一枚平安符,她道:   “这是妾身请母亲在庙里求来的,必能保护将军平安。”   李媛的父母被接来长安以后,她的母亲李氏时常会来未央宫看望她,尤其是怀有身孕之后,因为关心李媛的身体,走动得也就更勤了。   面对李媛的好意,桓熙却不收,他将平安符交还给李媛,正色道:   “我久经沙场,又不需要与人近身搏杀,哪来的危险。   “倒是你,身子本就柔弱,虽说锻炼之后倒也好了一些,但底子太差,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这枚平安符,佩在你的身上更合适。”   李媛解释道:   “母亲已经为我求了一枚。”   说着,还将自己那一枚拿出来给桓熙看。   桓熙笑道:   “多佩一枚也无事,我是有大气运的人,今日分你些许,希望你能够平安顺产。”   李媛没有再拒绝,她道:   “将军能否为妾身佩在身上。”   桓熙自然乐意。   与李媛说了好一会儿情话,桓熙这才回去椒房殿。   无论是李媛,还是谢道韫,明天都不可能出城去送自己。   李媛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而谢道韫刚刚生产,身体还很虚弱,受不得风。   此时阿满正在母亲怀中酣睡,桓熙一进门就示意让乳娘、婢女退下,不想被人打搅他与妻子说话。   然而,谢道韫却撇过脸去,不愿以正脸见他。   桓熙大感疑惑:   “夫人为何如此?”   谢道韫害怕吵醒了阿满,低声道:   “妾身容颜憔悴,未曾修饰,不敢与夫君相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桓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伸手勾住谢道韫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在唇上轻轻一吻,说道:   “我常年征战在外,遭受日晒风吹,万一哪天老了、丑了,或是在战场上不慎破相,莫非令姜也会嫌弃我?”   谢道韫坚定地摇头道:   “无论夫君是何模样,是尊是卑,妾身也将不离不弃。”   桓熙笑道:   “我亦如此。”   当夜,桓熙宿在椒房殿内。   生下阿满之后,夫妻二人得以同床共枕,但目前来说,还不能行房事,桓熙自然不会枉顾妻子健康,急于一时。   翌日,桓熙先后与谢道韫、司马兴男、李媛道别,韩嫣则会暂时离开长安,与他前往关东。   这一点倒不是为了刺激张遇,仅仅只是为了有人能为自己排解寂寞罢了。   此时,相较于前,关东局势看似有了重大的变化。   当初献出石祗首级,向冉闵称臣的刘显再度反叛,领兵进攻邺城,只是又一次遭到了冉闵的毒打,狼狈逃回襄国,七月,刘显于襄国称帝。   与此同时,冉魏徐州刺史周成、兖州刺史魏统、平南将军高崇、征虏将军吕护等人相继派遣使者渡江,向东晋称臣。   黄河以南,唯有张遇盘踞许、洛,段部鲜卑占据青州,其余各地都为东晋所有。   当然了,这些投降的刺史、将领们割据一方,既不听宣,也不听调,只在名义上遵奉晋室。   中原依旧处于军阀割据的局面,百姓深受其害。   桓熙对此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不能消灭苻氏,他就难以出兵争夺中原,也只能让中原百姓再忍耐几年。   而在消灭苻氏以前,也必须得先解决前凉在身后的威胁,同时将凉州骑兵收为己用。   邓羌已经率先领了七千步卒经由渭水北上,往蒲坂驻防。   桓熙统率两万晋匈步骑东出,一如既往的留王猛在长安主持军国大事,以权翼为谋主,随军赞画。   感谢书友大秦四世皇帝、汜水ss的打赏。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   舆图的话今天没时间做,多给我两天时间。 第117章 东出潼关   桓熙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双手还在不住地把玩着韩嫣身上的柔软之处,但思绪早已飞远。   随着他在北方攻城略地,占据关陇为基业,桓家的势力今非昔比。   但也正因如此,建康朝廷越发能够感受到桓氏所带来的威胁,他们也会竭尽所能的给桓家拖后腿。   最关键的问题是,由于司马氏对士族的妥协,也为他们赢得了江南士族的支持。   除了桓氏的亲信将佐,没有士人愿意见到改朝换代。   这也是为何在原时空中,桓温晚年,分明已经陆续控制了江州、徐州、豫州,同时兼任扬州牧,将朝廷置于自己的掌中,却还是有许多士人站出来对抗桓温,硬生生将他拖死。   收回思绪,桓熙这才发现,在自己的揉捏之下,韩嫣早已动情。   一时间,车厢摇晃得更厉害了。   长安距离潼关三百余里,两万步骑沿着官道行军,两侧粟穗金黄,不时有在地里忙碌的农夫停下手上的活,看向这一支东出的军队。   “又要打仗了。”   一名老农感慨道。   旁边之人正是他的儿子,其子笑道:   “打就打吧,反正对我们也没影响。”   桓熙此战并没有大量征召民夫,毕竟现在正是秋收,关系到一年的收成,除了本就不事生产的战兵,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抽身。   实际上,桓熙此行,只带了五天的粮食,长安距离潼关三百里,五天时间足够他抵达。   而潼关城内,早已暗中囤积二万步骑十五日所需。   桓熙由潼关东出,只会携带十五天的粮食,一来是秋税还没有来得及入库,财政确实不富裕。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桓熙将会采用就食于敌的策略。   这一次出兵,不可能像他当初北伐关中一样,对待百姓温情脉脉。   班固在《汉书·元帝纪》中就曾指出: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桓熙并没有太多时间逐一说服民众迁入关中,所能采取的办法,只有强制将他们迁走。   至于百姓因此生出怨言,倒也无妨,等回到了关中,为他们分配好田亩、屋宅,让这些被强迁来的民众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自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此番东出,不得已要抢收他们的粮食,桓熙自然也会在将他们迁往关中后,养到明年秋收。   潼关守将杜郁早早得到信使通报行程,站在西面城楼上眺望,远远地,见禁沟方向灰尘四起,他知道,必然是大军已至。   杜郁快步走下城楼,出城相迎。   作为关中士族之一的京兆杜氏,如今完全依附于桓熙。   在他们彼此适应的磨合之中,也曾有过不愉快,比如王猛曾经整顿吏治,敲打士族。   但这是王猛与士人之间的冲突,明明知道幕后主使是桓熙,但在桓熙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的手段之下,也不敢有所怨言。   而在经过王猛的敲打之后,关陇士族如今也老实了许多。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现在的他们,不像隋唐时期的关陇勋贵那样强势,而桓熙在关中深得人心,也实在没有叛乱的群众基础。   此前桓熙出兵西套平原之时,有西域胡人刘康在渭北谎称是前赵皇帝刘曜之子,想要蛊惑民众,借机生事。   不曾想,却被当地百姓扭送到了官府,最终被押往长安,处以极刑。   在经历过多年的动乱之后,关陇百姓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实际上,桓熙与关陇士族并不存在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毕竟分田、释放隐户等等,这些政策早在桓熙夺取关陇之初,就已经确定。   桓熙只不过因为张琚构陷王猛,而杀他一人,不足以影响他与关陇士族的良好关系。   杜郁策马来到马车前,下马拜道:   “末将杜郁,拜见主公。”   桓熙掀开车帘,问候道:   “杜将军请起,许久不见,不知将军别来无恙?”   杜郁起身回道:   “有劳主公挂念,末将一切都好,只是遗憾至今无缘得见世子。”   桓熙笑道:   “会有机会的,将军之弟杜胄,当日就曾亲手抱过阿满。”   说着,桓熙走下马车,要来一匹坐骑,二人骑在马背上说着话,身后的大军跟随在后,朝潼关进发。   桓熙问道:   “不知目前弘农的情况是否有了变化?”   杜郁回答道:   “并未发生改变,张遇主要还是在防备谢尚,并未在弘农驻扎太多兵马。”   这也是栖身于四战之地的无奈,尽管张遇向苻健称臣,解除了来自北面的威胁,但他所需要防御的方向实在太多。   无论是关西的桓熙,还是荆州的桓温,或者是东晋豫州的谢尚,以及东部那些中原的割据军阀们,都是张遇所需要防范的对象。   他哪有那么多的兵马。   现阶段来说,张遇防备的重点是年初才与他发生过冲突的谢尚。   而非只是在长安口嗨,自称其父的桓熙。   当然,相应的,弘农郡虽然没有重兵把守,但同样也不会留下太多的百姓,仅有八千余户,大部分都分布在弘农郡城周边。   桓熙听了杜郁的回答,微微颔首。   他又问及粮食与军械库存,这些杜郁早就奉命为桓熙准备妥当。   当天,军队在潼关西侧扎营,稍作休整,准备明日一早,兵发弘农。   弘农郡下辖六县,即弘农、宜阳、湖县、黾池、陕县、华阴,包括潼关在内,原本也在弘农郡的管辖范围之内。   之所以有这样的划分,是因为无论西晋,还是后赵,都立国于关东,自然不会将潼关划归雍州。   当初桓熙抢占潼关,自然也将潼关以西的华阴县纳入了自己的管辖之内。   夜间,桓熙将邓遐、杨安唤来,先对邓遐道:   “邓将军,我许你三千骑兵,明日一早,你率军绕过弘农,趁守军没有防备,袭取魏关,为我打通道路。”   魏关,即是函古关。   自先秦以来,随着黄河内切,先后有过三座函谷关。   分别是曾使九国之师逡巡不前,位于稠桑原上的秦关。   将军杨仆在奏请汉武帝后,自行出资,修建的汉关。   以及曹丞相设立的魏关。   随着黄河内切,水位下降,河滩裸露,逐渐可以通行车马,有了坦途东出,自然没有人愿意再走函谷道,秦关因此荒废。   而汉代函谷关,纯粹是弘农杨氏为了能有一个关中籍贯而修筑,距离秦关、魏关足有三百里,反倒是与洛阳只隔八十里。   同时也有别的道路可以轻松绕过,汉关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基本不具备军事价值。   至于魏关则是曹操在秦代函谷关东北五里处的裸露河滩上所设立的关隘。   桓熙此时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走秦时函谷道,但沿途翻山越岭,道路难行。   其二是占据魏关,无论是兵马东出,还是迁徙民众,都要方便许多。   对此,桓熙不需要作太多的犹豫,魏关是他的第一选择。   除非邓遐实在拿不下这座关隘,他才会考虑由秦时函古道东出。   “末将领命!”   邓遐信心十足道。   桓熙点点头,要看向杨安,说道:   “杨将军,我分你两千骑兵,伱与应远一同出发,袭占弘农郡城,集中城内百姓,抢收粮食,以为军用,在弘农静候我东出。   “切记,可以驱使百姓,但不能放任将士凌辱他们。”   杨安闻言,同样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二人走后,桓熙这才在韩嫣的侍奉下歇息。   翌日,天刚蒙蒙亮,五千骑兵在生火造饭之后,由邓遐、杨安统领,率先出发。   桓熙将晋军骑兵尽数分给了他们,而把匈奴弓骑留在了身边,主要是他对匈奴弓骑的攻坚能力并不信任。   这些人也就只能在战场上放风筝,使用下马步射的战术,欺负步兵而已。   在邓遐、杨安二人离开后不久,桓熙带足十五天的粮食,率众由潼关东出。   潼关与弘农相距一百四十里,晋军骑卒一人三骑,清晨出发,赶在黄昏关门前,就抵达了弘农城外。   邓遐早已率领三千骑兵绕过弘农,直扑魏代函谷关而去。   杨安则不曾停歇,趁着城中守军没有防备,挑选二十名将士进行伪装,以佯装入城。   在桓熙夺取关陇,抢占潼关之后,对待东面之敌,无论是姚襄,还是张遇,始终采取守势,不曾越过潼关。   弘农守军根本就没有防备晋军会东出,此时城门尚未关闭,当二十名进行过伪装的将士在接受盘查时,暴起发难,抢夺城门控制权的一刻,落在后方的骑兵也在杨安的带领下,向弘农城门发起冲锋。   城门处的守军见到这一幕,不敢阻拦,仓惶逃走。   晋军得以占据城门,骑卒随后涌入城中,轻易袭取城池,擒获弘农太守,以及城中守军千余人。   杨安控制城池以后,见天色已晚,只得等到明天再来集中城内百姓,外出抢收粮食。   当夜,有数十人自称是汉时太尉杨震之后,前来拜谒杨安。   杨安得知消息,冷笑道:   “不过是冒名之辈罢了。”   弘农杨氏自然是汉魏名门,东汉时,曾有杨震、杨秉、杨赐、杨彪四代人先后担任太尉一职,被称为四世太尉。   但自汉末以来,弘农杨氏多灾多难,杨震的子孙中,先是杨秉一支的杨彪、杨修父子被杀害。   西晋时,外戚杨骏、杨珧、杨济兄弟三人专权,又被夷灭三族。   杨震仅存的后人,如今只剩了杨亮、杨广、杨佺期父子,因为渡江太晚,饱受士族排挤,只得以军功求职,目前在桓温麾下听用。   实际上,包括杨坚、杨素等隋唐时期著名的杨氏人物,经过后世学者的考证,都属伪冒,并非杨震的后裔。   当然,这些事情并非杨安所能知晓。   杨安并未私下接见这些人,只是派人转告,桓熙将率大军东出,到时他们再来拜谒。   翌日,清晨,就在杨安集结城中百姓,领着他们出城抢收谷物的时候,一骑东来,正是邓遐派出向桓熙报捷的使者。   杨安派人将其拦下,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在邓遐绕过弘农城后,又行三十里,便抵达了曹魏函谷关。   当时天色已黑,邓遐索性让将士们下马稍作休息,同时派人截杀可能从弘农城里逃出来的漏网之鱼,在养足精力后,趁着后半夜城中守军松懈的空当,弃马步战,夜攻关城。   函谷关的守军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邓遐一举破城。   杨安闻言,心中一松,有河滩坦途可以走,他也不愿意走秦时函谷道。   将信使打发走,杨安随即驱使百姓在田间抢收。   桓熙在前往弘农城的途中先后接到了杨安与邓遐的捷报,大为欣喜,但他并没有急于催促将士赶路。   左右不过是百余里的距离,两天时间足够行军,他在昨日出潼关,今日黄昏前必能抵达弘农。   当然,桓熙也清楚,在袭取曹魏函谷关后,随着溃兵东逃,必然会走漏风声。   张遇知道消息,定是要在洛阳集结重兵。   为今之计,如何将张遇引出洛阳城,才是桓熙烦恼的事情。   马车内,桓熙思索着激敌之策,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韩嫣的身上。   要想让张遇丧失理智,估计还得依靠自己与他的父子之情。   原时空中,张遇因为与苻健的父子情而心存怨恨,一怒之下,居然想要袭杀苻健。   丝毫不曾考虑,纵使杀了苻健,他又该如何善后,最终事情败露,被苻健处死。   这样冲动易怒的性子,倒是容易对付。   当桓熙在匈奴弓骑与晋军步卒的护卫下,来到弘农之时,当地百姓都还在晋军的驱使下劳作。   桓熙并没有露面,他让军队在城外扎营,而自己则径直乘车入城。   不同以往,这一次真得苦一苦弘农百姓,桓熙不仅需要他们抢收粮食,还得被征为民夫,听从调用。   当然,这种事情在过去,其实也算常态,经历过石虎的仁政,关东百姓的承受能力远比桓熙认为的要强。   今天人感冒了,晚上状态很差,自己不是很满意,更新也差点超时,大家放心,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明天还是一万字。 第118章 兵临旧都   桓熙入城之后,夜间,那些冒认东汉太尉杨震为祖先的人再度找了个过来。   他们这般坚持,也是希望能够自抬身价,求取官职。   桓熙出面接见了他们,对众人道:   “诸位身份真伪,桓某不能分辨,也无法为你们坐实,但杨亮父子正在家父帐下听用,我自会修书向他询问。”   听桓熙这般说,众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弘农杨氏在西晋时就曾被夷灭三族,如今人丁单薄,他们是不是冒名顶替,杨亮作为杨震的玄孙,又怎会不知。   桓熙见众人退缩,长叹道: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邓艾年少时也曾为人牧牛,却能成就不朽功名,诸位若是真有才干,无论是否名门子弟,桓某都会加以重用。”   没有人怀疑桓熙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他麾下的军师将军王猛,就是最好的证明。   桓熙打发走了这些人,又将杨安唤来,不悦道:   “我观冒名之人,不似辛劳模样,这又是何故?”   原来杨安不知道桓熙是否会替他们坐实身份,因而并没有驱使他们出城劳作,如今桓熙说起这事,面露不悦,杨安没有辩解,只道:   “末将知罪。”   桓熙微微颔首,他对杨安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说道:   “吩咐下去,明日起,安排这些人与百姓同工同食。”   实际上,桓熙对于那些冒认士族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恶感,毕竟又不是冒认的自己亲戚。   其中若是真有大才,他自然愿意出面担保,为人坐实身份。   翌日,桓熙为杨安留下五千步卒,在驱使百姓抢收粮食,筹集军粮的同时,也由杨安领军攻打弘农郡的宜阳、湖县、黾池等县,一如在弘农县所为,驱使百姓收粮。   事后,会将老弱妇孺送往关西分田授屋,留下丁壮作为民夫调用。   当然,因为粮食被桓熙征走作为军粮,桓熙也自然会如先前所言,将他们养到明年秋收。   桓熙统率其余步骑继续东出,东行三十里,正午时分抵达曹魏函谷关。   眼前的函谷关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雄伟,甚至稍显荒败。   归根结底,是因为曹操修筑函谷关的同时,为预防关西兵乱,于建安元年(196年)在麟趾塬上,又设立了一座潼关。   潼关的出现,使得函谷关的军事地位降低,不久就被废弃。   这也是邓遐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能够夜战夺城的原因之一。   曹魏函谷关以东就是弘农郡的东面门户,陕县。   邓遐清晨出发,提前夺占陕县,在城中等候桓熙。   桓熙并未在这座关城停留,继续东进,往陕县与邓遐会合。   与此同时,晋军东出的消息也由弘农败兵传到了洛阳。   “你说什么!”   张遇睁大了双眼,紧盯着逃回来的陕县守将。   陕县守将喘着粗气道:   “不敢欺瞒主公,晋军自潼关而出,势如破竹,如今整个弘农只怕皆为晋人所有。”   张遇握紧了拳头,陕县守将以为他会暴怒,没曾想,张遇大笑道:   “好呀!好呀!桓贼若是龟缩在关西,我尚且拿他毫无办法,但他今日不自量力,胆敢侵我疆界,我必要取他首级,方能洗刷耻辱!”   张遇对桓熙可谓恨之入骨,毕竟不是谁都能够淡然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父子情。   此事从关西传扬开来后,使张遇彻底沦为笑柄。   平时出巡,见到有人窃笑,张遇就觉得他们是在背后议论桓熙与自己的父子情,常有人因此而死。   此后,再也没人敢在张遇面前露出笑容,唯恐他多心。   如果桓熙一直待在关西,无论他如何口嗨,有潼关阻隔,张遇还真就只得无能狂怒,但如今桓熙自动送上门,张遇又怎会放他回去。   张遇一面派人往晋阳向苻健通报消息,一面在洛阳集结重兵,准备以逸待劳,静候桓熙东出。   陕县(今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当地百姓同样被驱使在田间收粮,桓熙来到县城,询问邓遐有关河南郡的情况。   邓遐汇报道:   “新安守将已经得知我军东出的消息,正在坚壁清野。”   新安县(今河南洛阳新安)位于河南郡西部,与陕县接壤。   桓熙点点头,这种事情他早就预料到了。   对方守将也不是蠢物,眼见晋军东出抢粮,自己来不及收走的粮食,也不能留在田里资敌,索性放火付之一炬。   好在他抢收了弘农郡的粮食,足够供应大战所需。   邓遐离开后,桓熙唤来此前被邓遐生擒的弘农太守,交给他一封信,说道:   “我今日放你回去,伱为我将这封信转交给张遇,必能化干戈为玉帛。”   弘农太守没想到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还能被放回洛阳,不由大喜,忙不迭的应下此事。   与此同时,新安县内,百姓们看着田里的灰烬,不由失声痛哭。   坚壁清野说得简单,但这些庄稼都是他们辛勤劳动的成果,轻易被人糟践了,心疼且不说,没有了口粮,又该如何熬到来年秋收。   当然,这些不是张遇等人所有考虑的,乱世之中,稍有闪失,自己就会兵败身死,谁又会真正顾及百姓的生计。   当桓熙由陕县东出,兵临新安城下时,坚壁清野的新安守将早已奉命撤回了洛阳,连带将城中百姓所剩无几的口粮尽数搜刮走,只留下三千余户嗷嗷待哺的百姓,以及一座空城。   新安百姓已经搜刮不到油水了,桓熙一反在弘农郡时的举动。   他分出三天的军粮交给饥民,让老弱妇孺们由此向西,前往关中,沿途经过各县,都会有守将、官员为他们分发下一段路的口粮,又留下丁壮为他转运粮食。   新安百姓固然难舍骨肉分离,但事已至此,只能结伴上路。   与此同时,弘农太守与新安守将一起返回洛阳,将桓熙的亲笔书信奉上。   张遇看着信上的一字一句,被气得止不住的浑身打哆嗦,原来桓熙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是在向张遇解释,自己此行,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认亲,顺带邀请张遇去喝义弟阿满的满月酒。   桓熙还在信中表示,自己知道张遇与朝廷之间存有误会,作为父亲,哪怕是看在韩嫣的面上,他会从中调解,希望张遇不要担心,早日迷途知返。   张遇看罢来信,气得火冒三丈:   “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弘农太守见状,哪还不知道自己着了桓熙的道,连忙跪地请罪。   张遇很想杀人,但他还是忍住了,让二人退下之后,张遇提刀来到庭院,发疯似的劈砍一个浑身插满箭矢的草人,发泄心中的愤怒。   草人背上贴有一张纸条,上书桓熙两个大字。   许久张遇停下了动作,他的额角青筋冒起,赌咒发誓道:   “终有一日,我必将桓熙绑缚于此,使其身受千刀万剐之刑!”   由于张遇收缩兵力,桓熙得以在河南郡畅通无阻,长驱直入。   当然,这也是因为曹魏函谷关荒败,而汉代函谷关并无实际作用,洛阳坐拥八关,但西面一如北侧,无险可守。   此时,留守弘农郡的杨安向桓熙报捷,宜阳、湖县、黾池三县遣使归附,他已经派遣将领前往接管,弘农郡已经尽在桓熙之手。   而抢收粮食,迁徙老弱,组织民夫转运军粮等等事情,也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   桓熙让杨安等待杜郁东出,与他交接这些事情之后,尽快率部同自己会合。   身边少了五千精锐步卒,终究感觉不够稳妥。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九月上旬,桓熙兵临洛阳,在城西五里扎下营寨。   他领着精骑出营,来到城外眺望着这座西晋旧都,心中满是感慨。   西晋末年,匈奴人刘渊占据并州,他先是在公元309年率军渡河,南下进攻洛阳,被守军英勇击退。   刘渊病死后,其子刘聪又在公元310年卷土重来,一年内三次围攻洛阳,虽然洛阳守军依旧击退了匈奴人,但频繁遭受河东匈奴的袭扰,洛阳周围百里已经荒芜人烟,彻底沦为死地。   公元311年,刘聪再次渡河进攻洛阳,这也是洛阳在三年内第五次遭受河东势力的围攻。   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洛阳城终于被匈奴攻陷。   如今,时隔四十年,桓熙带着一支晋匈军队重回旧都,实在让人唏嘘。   而这也是桓熙为何只要洛阳人口,而不要洛阳土地的原因。   作为西晋都城,洛阳三年内居然被占据并州的匈奴人五次围城,桓熙如果不能解决河东的威胁,如何能够放心经营洛阳。   毕竟洛阳对于河东来说,尤其是在秋冬季节的黄河枯水期、冰冻期,基本是不设防的,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今的洛阳城,实际是由后赵石勒定都洛阳以后重建,曾经的故都,早在前赵刘聪攻克城池后,被纵火焚毁,化为废墟。   桓熙注视着眼前高耸的城墙,下定决心,如果张遇打定主意要据城坚守,他就只带走洛阳周边的百姓,无论如何也不会强攻城池。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谢谢大家的关心,现在好很多了,不会减少更新量。 第119章 虚张声势   张遇并非桓熙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清楚桓熙只要人口,不要土地的想法。   他还以为对方不顾一切的东出,是为了夺取洛阳,掌握一枚重要的政治筹码。   桓熙观察洛阳城防的时候,将麾下五千晋军骑卒,五千匈奴弓骑尽数带了出来。   张遇眺望着城外桓熙的军阵,脸色惨白,他问身旁的谋士杨蔼道:   “我听闻桓熙麾下精锐不过两三万人,何以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原来,桓熙麾下的晋匈骑卒,都是一人三马。   而桓熙又故意虚张声势,以草木罩上军服,固定在马背上。   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一如淝水之战中,苻坚与苻融在寿阳城头眺望远处的八公山,见草木随风而动,就以为都是晋军,被吓得面如土色。   今日张遇望见桓熙身后乌泱泱的一片,估摸只怕不下两三万骑,心中的惊骇溢于言表。   杨蔼内心也被城外的骑兵吓破了胆,他强装镇定的估算道:   “桓熙此前就有一支精骑,击败凉人又得大批军马,此后进军河套,再收匈奴,假使其父桓温秘密派遣骑卒由南阳入关,听从他的调遣,倒也能够拼凑出这般规模。”   张遇闻言,咬牙道:   “桓贼!且容你猖狂一段时日,待我坚守城池,盼来苻天王的援军,与他内外夹击,看你如何脱身!”   张遇本就打算固守待援,桓熙虚张声势,吓得张遇草木皆兵,哪怕洛阳城中已经集结了三万将士,但他却不敢出城一战。   求援的使者已经北上,可洛阳与晋阳相距八百里,如今正值秋收,苻健还需要时间集结军队,自然不可能在旦夕之间,就能赶赴战场。   不过,张遇有信心坚持到苻健来援。   术业有专攻,相较于步卒来说,骑兵不擅攻城。   而洛阳城池坚固,守军充足,只要张遇铁了心闭门不出,桓熙想要攻破洛阳,谈何容易。   再说桓熙,他在洛阳城外耀武扬威之后,率领骑兵回到军营,吩咐邓遐道:   “今日我观洛阳城头旌旗晃动,定是城墙的守军信以为真,所以有了骚乱,料想敌军丧胆,必然不敢出城来战。   “应远,我分你五千精骑,为我扫荡周边各县,将人畜尽数迁走。”   邓遐闻言,朗声应诺,当即就率五千晋骑出营。   河南郡下辖洛阳、巩县、河阴、成皋、缑氏、新城、偃师、梁县、新郑、谷城、陆浑、阳城、阳翟、新安等十二县。   由于张遇计划固守待援,除了留下部分将士守卫许昌,基本都被集结在洛阳城中,其余各县守备空虚,夺之不难。   这也是桓熙为何非要给张遇吓上一跳的原因。   张遇龟缩在洛阳,摆明了就是要固守待援,为此,甚至不惜放开道路,引桓熙深入。   既然不能强攻洛阳城,自然得要先分出一军,强迁洛阳周边各县民众。   桓熙又担心自己分兵之后,张遇突然率军从洛阳杀出,只得行此计策。   等迁走了洛阳周边百姓,再来尝试能否诱敌也不迟,即使张遇真的坚守不出,能带回去这么多的人口,又怎能说是没有收获。   在邓遐走后,桓熙身边只剩一万步骑,而洛阳城中却不下三万守军。   按理说,桓熙应该谨慎地防守营寨才是,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邓遐离开后,桓熙又派遣部将石越带领匈奴弓骑往洛阳城下挑战,顺带分兵监视四面城门,截杀哨骑。   同时,又命步卒砍伐树木,大肆打造攻城器械,营造自己真要强攻洛阳的架势。   这一套组合拳还真把张遇唬住了。   毕竟他曾在洛阳城头亲眼望见过桓熙麾下的数万骑兵,而石越又带着匈奴弓骑在城下叫战,以及晋军打造攻城器械,无不在告诉张遇,桓熙是真的要打洛阳。   这些信息都让张遇对局势产生了误判,认为桓熙身边将士众多,否则他凭什么这样嚣张,真以为这是父亲在教训儿子。   张遇固守洛阳,哪怕有人拼死突围,进城报信,告知有数千晋骑正在横扫洛阳周边各县,强迁民众,张遇也只能干着急,而不敢出城。   在他看来,桓熙虽然分走了数千骑兵,但还有不下两万骑兵驻扎在城外,步卒数量更是未知,自己冒然出兵,只怕出城容易,入城难。   然而,数日之后,张遇还是起了疑心,没道理晋军只是打造攻城器械,却迟迟不发动进攻。   张遇心道:   ‘我在等苻健的援军,桓贼又在等什么?’   他将自己的疑惑告知其谋士杨蔼,杨蔼沉思道:   “莫非桓熙是在等待其父北上,与他围攻洛阳?”   张遇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杨蔼所言有理,否则实在没有办法解释。   实际上,桓熙同样心绪不宁,唯恐张遇察觉出来,他连连派遣使者催促邓遐、杨安。   与此同时,远在晋阳的苻健也终于得知了桓熙东出的消息,他闻言大喜,对信使道:   “伱回去告诉张刺史,让他守好城池,我当领十万大军南下,必使桓熙身陷死地!”   虽说当初是刘务桓下令处死苻苌,但苻健并非蠢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桓熙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苻健痛失爱子,对桓熙恨入骨髓。   至于刘务桓、刘阏陋头,当然也捎带被苻健记恨上,哪怕苻健真的宽宏大量,愿意与二人改善关系,但他们做贼心虚,可不敢相信苻健会将苻苌之死揭过。   如今苻健得知桓熙东出,且不说张遇如今依附于他,就算与苻健没有君臣关系,他也得帮帮场子。   然而,苻健已经在秋收期间,放了将士回家,再想征召,没有几天的时间,只怕难以集结。   同时,河东郡传来消息,桓熙在蒲坂增兵七千,并州南部的军队自然不能动,苻健只能让信使叮嘱张遇,坚守城池,给到他时间救援洛阳。   成皋(今河南荥阳汜水),别名虎牢关,为洛阳八关之一,也是洛阳的东面门户。   县城即为关城,如今已被邓遐所占据。   邓遐每到一地,必会将当地人畜迁徙一空,留下一军看管、逼迫他们跟随在自己身后,而他则会独领一军,先行一步,袭击下一座县城。   如今成皋陷落,整个河南郡十二县,仅存洛阳。   此时,被邓遐裹挟的民众已达两万户,他们被迫离开家乡,漫漫长路,哭声载道。   一名在河南郡颇有威望的士族老者找到邓遐,苦苦哀求道:   “将军,我等世代在此居住,故土难离,还请将军体恤人情,放我们回去吧。”   然而邓遐不是桓熙,又怎么会将他们的悲喜当回事。   况且桓熙正在洛阳城外,冒险以五千步卒,五千弓骑拖住张遇,自己哪还有时间与他们和和气气的讲道理,非得要武力恐吓才行。   只见邓遐皱眉怒道:   “四十年前,洛阳方圆数百里尽为焦土,城池沦陷后,十多万百姓被胡人杀戮殆尽。   “你们也不过是在最近几十年才被胡人迁来此地,怎能说世代居住于此。   “如今我家主公要助你们离开关东,不受胡人奴役,去往关西之后,也将为你们分配田宅,自有好日子等着你们!   “你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在此哭哭啼啼!   “怎么!胡人将你们迁来,你们不敢反抗,我家主公要将你们带走,你们就舍不得离开了!   “胡人刀剑虽利,我剑莫非不利!”   众人畏惧,不敢再有怨言,在五千骑兵的胁迫之下,只得扶老携幼,跟随邓遐西行。   翌日,邓遐的信使策马回到晋营,向桓熙禀明情况。   桓熙闻知消息,大为欣喜,此前在弘农郡迁走八千户,新安县迁走近三千户,如今邓遐扫荡十县,又为自己掳来两万户,此行收获已经超过了三万户。   当杨安在与杜郁交接后,领着五千步卒一路急行军,赶到晋军大营后,桓熙终于长舒一口气。   身边有了一万精锐步卒,哪怕张遇真的出城,桓熙也能坚守营寨,等待邓遐回援。   毕竟洛阳虽有三万守军,但战斗力参差不齐。   若非担心匈奴弓骑没有晋军枪骑的掩护,在战场上派不上大用场,自己陷入骑兵方面的劣势,桓熙还真的不怕与张遇在城外会战。   桓熙当即决定,率领将士佯攻城池,使得张遇不敢出兵拦截邓遐。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九月下旬,在僵持半个多月后,晋军步兵大阵终于来到了洛阳城下,而五千匈奴弓骑则依照此前的旧法,以草木覆上军服充数。   张遇望见城外有步兵大阵,又有一两万骑卒在远方压阵,哪怕明知道邓遐此时在迁走他治下的百姓,也不敢出城接战,只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想来,自己拖了桓熙这么久的时间,苻健的援兵也应该快要到了。   殊不知,桓熙同样也是在拖他的时间。   在桓熙驱使民夫们将洛阳西侧的护城河填埋后,洛阳攻防战终于打响。   然而,由于晋军并非真的是要强攻洛阳,只是小打小闹的佯攻。   因此,晋军虽然损失了不少的攻城器械,但将士却并没有多少伤亡。   对不起,更新晚了,下午去输液去了,所以晚了几分钟,晚上还有一章,在十二点前。 第120章 时间紧迫   随着晋军如潮水般退去,洛阳城头响起了守军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但张遇却眉头紧缩。   张遇并非初出茅庐的将军,自然能够感觉到晋军在出工不出力。   但桓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张遇不得而知。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   以前还能说桓熙面对的对手都是诸如石苞、张重华之类的人物,不足以真实体现他的水平,但在河套一战,能够击败苻雄麾下的三万步骑,收服铁弗匈奴,足以使天下人侧目。   毕竟苻雄不是石苞,这么些年随父征战,早就在关东闯下了威名。   既然桓熙并非庸人,必有其深意,但张遇始终无法洞悉,为此苦恼不已。   “晋军退了!”   洛阳城楼上,守军指着城外兴奋地呼喊道。   张遇回过神来,眉头皱得更深。   昨日晋军虽然也只是浅尝辄止,但好歹也在城外闹到了黄昏时候,这才归营。   如今天色尚早,才刚过正午,晋军怎么就退了。   好在时间终究会给到他答案,因为,邓遐已经将两万户百姓带了回来。   邓遐担忧桓熙的安危,但也知道,那些老幼确实走不快。   当初刘备撤离新野,带走新野百姓,每天行军不会超过二十里,最终被曹操以骑兵一昼一夜奔袭三百里的速度追赶上。   而成皋与洛阳相距百余里,如果按照刘备迁走新野民众的速度,邓遐六天时间都不一定能够到达洛阳。   实在没有了办法,邓遐只得听从权翼的建议,命骑兵们把军马让出来。   权翼并未留在桓熙身边,毕竟此行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迁徙民众,桓熙派遣权翼跟随邓遐一起攻打各县,强迁百姓,沿途为邓遐出谋划策。   而桓熙麾下这支骑兵一人三马,总计有军马一万五千匹,邓遐让老幼坐在马背上代步,靠着这个法子,才将速度勉强提高到了每天三四十里。   百余里的距离,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终于赶了回来。   此时,桓熙得知消息,率军回到晋军大营。   分明刚才在洛阳城外作战不利,丢下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匆匆退走,但桓熙麾下的将佐们几乎人人面带喜色。   桓熙看着一脸疲惫的邓遐、权翼,高兴道:   “应远!子良!做得好!你们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也难怪桓熙这么开心,当初他用一万五千匹战马,才从桓温手中唤来三万户。   如今桓熙只是略施小计,震慑住张遇,就从关东掠来三万余户,又如何不让他感觉到快意。   尤其是邓遐使用权翼之策,足足为他节省出了三天的时间,可别小看这三天,桓熙如今就是在跟时间赛跑,他必须赶在苻健南下之前,将民众迁往关西,至少要让他们离开河南郡。   毕竟如果带上这些百姓离开的时候,被苻健追赶上,两军交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民众也必然会伤亡惨重。   当初他因为褚裒无能,致使二十万流民死伤殆尽而忿忿不平,总不能现在自己也干出这种事情。   因此,邓遐、权翼为他节省出来的这两三天时间实在关键。   要不是现在还不是喝酒庆功的时候,桓熙真想要与他们痛饮三杯。   二人备受鼓舞,一扫此前的疲态,邓遐兴致勃勃地问道:   “主公,既已兵马齐整,不知何时前往城下诱敌?”   桓熙大笑道:   “快了,待百姓们走远了,我就可以腾出手来,专注教训我那不听话的继子,你先与将士好生休息,若是真有大战,我又怎能少了你邓应远为我冲锋陷阵,本帅自有用处!”   邓遐闻言大喜,向桓熙告退。   此前,沈劲派出快马来报,告知桓熙,苻健已经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南下。   桓熙估算时间,知道就算自己夺占洛阳城,只怕也没时间迁走城中的百姓。   他之所以打算把邓遐迁来的百姓送走之后,去往城下诱敌,是希望一棍子把张遇打痛,让他不敢追击。   或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设有埋伏,看他敢不敢追来。   而被邓遐带来的两万户百姓,则由前来接应的州郡兵们带走,继续踏上西行之路。   军马自然是被留了下来,王猛为了接走这些百姓,几乎是调用了整个关中的牛车。   毕竟真让他们自己用脚走路,没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怕回不去关西。   到时候,即使苻健是以龟速行军,估计也追了上来。   好在桓熙此前从西套草原带回了将近两万头牛,官府向战兵们征调,自然是不缺牲畜的。   而从他计划东出,掠夺人口起,就已经在大肆打造车辆作为此战的准备。   看着老弱妇孺们坐上牛车,由州郡兵护卫着西行,桓熙也放下心来。   回到帅帐,韩嫣早已在帐中等候,她见到桓熙,高兴地迎了上来:   “方才妾身听得营中喧闹,就知道肯定是将军回来了。”   说着,她端起提前泡好的茶水,递给桓熙。   桓熙接过之后不急于喝下,说道:   “明日或有大战,伱一早先乘马车离开。”   桓熙不清楚张遇是否会追击,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韩嫣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只能添乱。   “将军千万不要冒险。”   虽然她与张遇有一份母子情,但毕竟不是亲生母子,而自从被桓熙领进门,韩嫣的身心也早已归属了他,只盼着能与桓熙早日回去长安,也就不需要每天提心吊胆。   河东并州,上党郡南部,苻健不断的催促着将士赶路,此前他曾向张遇的使者豪言将率十万大军南下。   大虞天王当然拿得出十万大军,但总得留下些将士守卫并州北部与太行八陉,不能倾巢而出。   桓熙曾担心苻健行围魏救赵之策,因此派遣邓羌率军七千策应沈劲,但他明显低估了苻健对自己的恨意。   苻健在集结了六万步骑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南下。   虞军日行六十里,而洛阳与晋阳仅直线距离就有八百多里,若是算上途中的弯弯绕绕,实际距离将近九百里,也就是说,苻健光是行军,就得耗时整整十五天。   而他在晋阳征召将士,以及张遇的使者北上报信,也费了不少的时间。   不是苻健每天只愿意走六十里,而是他实在提不起速了。   《汉书·陈汤传》就有记载: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   即轻装上阵,每天可走五十里,穿甲而行,每天只能走三十里。   而《武经总要》也提到行军速度快则六十里,慢则三十里。   苻健真要不顾一切,倒也能行,但等赶到洛阳的时候,必然是人困马乏的局面,苻健面对桓熙,不敢掉以轻心。   此番南下,苻健军中并非没有骑卒,但这一支骑兵有点特别,并不是在狼山遭受重创的氐族精骑,而是当初石遵派给王朗,用以救援石苞,顺带将石苞劫回关东的部队。   王朗在得知潼关已经被桓熙攻占之后,班师回到邺城,又被石遵派遣与麻秋一同进攻蒲坂,最终麻秋袭杀王朗,控制了这支骑兵。   此后麻秋被苻氏击败,带领这支骑兵投降苻氏。   而苻洪被麻秋毒死,苻健杀麻秋为父报仇,这支骑兵从此归属苻氏。   当初的后赵两万精骑,自然是拥有代步马,具备机动能力的。   但被苻氏吞并后,代步马肯定得分给苻氏的氐族骑兵。   而氐族骑兵在河套平原又被桓熙掳走了大部分的代步马,因而苻健带来的骑兵,基本都是单马单骑,他根本就不能抛开步卒,以骑兵先行赶赴战场。   把军马集中使用,也不是一个办法,毕竟桓熙麾下的晋军枪骑战斗力极强,能与匈奴弓骑配合默契,苻健只得以量取胜。   翌日,天还未亮,晋营三更生火,五更做饭,将士们在用早膳的时候,桓熙已经将韩嫣送出了军营。   韩嫣坐上马车,动情道:   “惟愿将军平安,妾身静候佳音。”   桓熙安抚道:   “放心,等我击退了追兵,自然能够赶上你。”   二人分别之后,数十名亲骑护卫马车离开。   当桓熙回到营地的时候,将士们都已吃饱喝足,桓熙与众人笑道:   “诸位,此前张遇误把草木当成我军将士,被吓破了胆,躲在城中不敢出来,放任我们迁走那么多的百姓。   “今日,就要你们与我好好配合,看看能否将那无胆鼠类激出洛阳!”   由于桓熙此前鼓励匈奴弓骑学习汉话,即使桓熙用汉话发号施令,与匈奴弓骑之间,也并不存在语言障碍。   但他还是担心有人听不懂这番话,在众人的哄笑之后,又用匈奴语重复一遍。   “誓死追随大将军!”   “谨遵大单于号令!”   晋匈将士无不高声呐喊。   后排的人当然是听不清桓熙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高声附和。   桓熙见士气可用,不由满意点头。   当晋军出现在洛阳城外时,张遇明显感觉到了与过去的不同。   往日负责攻城的步兵方阵没有出现,反而过去一直在远处压阵的骑卒,倒是越发靠近城池,也不见他们携带攻城器械。   然而,当桓熙的骑兵越走越近,能够真切看出所谓数万精骑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时候。   洛阳城头,守军无不哗然,就连张遇也都铁青着一张脸。   由于今天的草木没有罩军服,距离又隔得近了,张遇能够看得真切,原来这就是自己所恐惧的晋军数万骑兵,不过是大量的草木被固定在马背上罩着军服虚张声势而已。   此刻,张遇终于意识到,桓熙东出的目的,从来不是洛阳城。   所谓的政治筹码,在桓熙眼中远没有人口来得重要。   他的目标始终是掠夺洛阳周边的人口。   张遇感觉自己都快被气炸了,被平生最憎恨的人这般愚弄,他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若非此时晋军不会靠近城中弓手的射程范围,张遇恨不得先给桓熙来上一波箭雨。   城外的骑阵已经停下,那些草木也被骑卒们解开丢弃,在城中守军的注视下,晋军在城外架起一口大锅,往锅中倒入粟米,做出要生火做饭的架势。   就在守军们疑惑不解的时候,城外晋军精骑与匈奴弓骑齐声呐喊道:   “桓公抱得世子阿满,继子桓遇献民三万户以为贺礼,桓公深感桓遇孝心可嘉,于是东出收纳其民。   “今日班师,念及桓遇镇守洛阳,无暇参加世子百日宴,特赐一锅米饭,请桓遇享用!”   反复三次,声震云霄,张遇听得气血上涌,险些昏倒在地。   “主公!”   城楼上,其亲信将佐无不惊呼,好在杨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张遇。   张遇站稳身子,推开杨蔼,强忍怒火道:   “桓贼欲遁!传我将令!集结军中精锐,随我出城追击!”   杨蔼赶忙劝阻道:   “主公!万万不可呀!这分明就是晋人的奸计,就是为了引主公出城,冒然出战,必将凶多吉少!”   其余将佐也纷纷劝谏,他们自然能够理性分析这件事情,毕竟不是他们被一万多人当众齐声羞辱。   张遇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怨恨,他怒吼道:   “受此大辱,岂能无动于衷!   “如今坐视桓熙退兵,而不敢追击,假使此事传扬出去,虽生,犹不如死!”   说罢,张遇抽出佩刀,厉声道:   “我意已决,敢谏者,死!”   众人惊恐,只得噤声,吩咐前去集结军队。   城外的晋军还在高声呐喊,张遇在等待出击的时候,愤怒已经过去,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但他依旧没有变更出击的命令。   在桓熙东出之前,张遇曾经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示,要取桓熙的首级,以洗刷对方强加给自己的耻辱。   如今桓熙东出,却以草木为兵,硬生生将他恐吓住,不敢出城迎战,眼睁睁看桓熙从自己的治下迁走三万户百姓。   今日又被这般当众羞辱,可谓是新仇旧恨都叠加在了一起。   面对仇敌,明知对方此前一直在虚张声势,如今却连追击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让麾下将士怎么看待自己,天下人怎么看待自己。   正如张遇自己所言,虽生,犹不如死!   还在努力调整状态,但感冒确实好多了,谢谢大家关心。 第121章 城外会战   身旁的将士们还在高声羞辱着张遇,桓熙的思绪早已飘到了河东,也不知苻健如今究竟走到了哪里。   他今日来到洛阳城下诱敌,其实也是迫于苻健南下给到的压力。   如果不能将张遇打怕,打痛,让他尾随在身后,拖延自己的行军速度,真给苻健追上了,定是一场恶战,胜败难料。   就在桓熙分神的时候,邓遐指着城门方向,大声提醒道:   “主公快看!敌军出城了!”   只见洛阳西侧三道城门缓缓打开,无数的守军从中涌了出来。   桓熙不惧反笑:   “他倒是舍得出来了。”   张遇将自己麾下两万精锐步骑尽数带出洛阳,当然,说是精锐,也不过是相对他麾下的弱兵而言,真论战斗力,又怎么比得上桓熙的脱产战兵。   眼看着张遇在出城后,还在忙于整理队形,桓熙并没有立刻退走,而是驱使匈奴弓骑以及晋军中的两千弓骑上前,下马步射,先给他一波箭雨打招呼。   可弓骑们忌惮城墙上的步弓手,不敢离得太近,只能隔远了施射,而桓熙又追求覆盖面,张遇的中军及两翼的方向都有箭矢射去,其中,三千骑射中军,各有两千骑射左右两翼,由于箭矢不能密集,实在难以对张遇的军阵造成有效的杀伤。   可桓熙的目的本就不在此,而是要借机试探张遇军队的成色。   但凡久经沙场的老兵,只要见到弓骑们放箭的距离,也就知道这些箭矢很难构成威胁,毕竟即使有箭矢落到了军阵中,已经差不多是最远距离,早就没有了此前的威势,盾牌手能够轻松挡下。   可张遇的左翼却还是因为破空而来的两千支箭而出现了一点骚乱。   哪怕他们在目睹真实威力后,又很快稳住了阵脚,但这一幕还是落在了桓熙的眼中,他心道:   ‘两军交战之时,还得猛攻张遇的左翼。’   柿子当然得要挑着软的捏。   局部的失败,无疑会影响整个战场的形势。   当张遇整理后了队形,开始保持队列,向晋军发动进攻的时候,桓熙也将弓骑们唤了回来。   他看得出,张遇冷静了下来,并非是怒而兴师。   毕竟真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对方必定会不管不顾的发起冲锋,哪还会向现在这样,步骑协同前进,分明是在防备前方的伏兵。   桓熙带领着麾下骑兵与张遇始终保持着距离,双方追逐间,已行两里。   同样是走两里地,但对于桓熙、张遇二人麾下将士来说,都是全副武装,带来的体力消耗却完全不同。   毕竟张遇麾下是以步兵为主,而数千骑兵,也都只是单人单马,不像晋军,有两匹代步可以换乘,让战马空跑,以留存体力。   至于桓熙麾下的步卒,早已在二里外列阵等候,以逸待劳。   说到底,张遇与桓熙之间的战争极不对等。   桓熙麾下的精兵,是由雍、秦、梁三州二十五万户百姓供养。   而桓熙所能调集的战争资源,张遇望尘莫及,毕竟他仅仅占据了许洛之地。   战争,抛开双方将领的能力差距不谈,归根结底,还是彼此间国力的比拼。   当张遇远远望见严阵以待的晋军步阵,他就已经萌生了退意。   此番追击,本就是张遇为了在面子上过得去,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追出二里地,在他看来,对别人,对自己,也都有了一个交待,不至于被人耻笑,自己被桓熙这样玩弄、羞辱,到头来,居然连出城追击的胆量都没有。   这种想法确认很难让人理解,但总会有人把荣辱看得很重。   张遇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明知道桓熙是在故意诱敌,还是要冒险出城。   否则,原时空中,他大可认下与苻健的父子之情,拜义父嘛,不寒碜。   然而,张遇再想退走,桓熙又怎会让他如愿,代步马都已经被留在了原地,后方早有民夫接应,将马牵走,带离战场。   桓熙下令骑兵换上战马,他冲邓遐大喊道:   “左翼!重点攻击张遇左翼!”   张遇出城时,邓遐就在桓熙身侧,同样望见了张遇左翼面对箭雨时发生的骚乱,他答应一声,呼喊着领了五千晋骑向张遇的左翼杀去。   桓熙又对负责统领匈奴弓骑的周楚呼喊道:   “跟上去,按照狼山一战的战术,下马步射,同样攻击对方左翼,若是敌骑杀来,向应远(邓遐)靠拢!”   周楚朗声应诺,他曾跟随桓熙出征河套,自然清楚所谓的狼山战术,就是利用机动性,远距离打击地方军阵,射一箭,换一个方位,若是遭到敌军骑兵的追杀,则寻求晋军枪骑的保护。   眼看着邓遐、周楚带领骑卒杀了出去,桓熙领着石越、杨安等将领,统率步卒,保持阵型在后追逐。   顷刻间,追逐双方的角色发生逆转。   但最明显的变化是,桓熙敢于用骑兵暂时拖住张遇后撤的大军,而张遇却在追击战中,无法用骑兵延缓桓熙的速度。   毕竟桓熙在狼山一战,在骑兵的直接对话中,完胜苻雄,也给他麾下的晋军精骑铸就了威名。   张遇明知骑兵很难是桓熙的对手,又怎敢让他们脱离步兵的保护。   此时,张遇眼见晋匈骑兵向本方左翼杀来,桓熙的步卒同样也失去了骑兵的保护,他索性不退了,下令回身接战,目标直指桓熙的步兵集团。   纵使左翼被晋骑击溃,只要自己能够击败桓熙的步兵方阵,依旧能够扭转战局。   然而张遇似乎只记得狼山一战,晋军骑卒的骁勇,却忘记了,桓熙从荆州带走五千将士往汉中上任,又在梁州选拔五千战兵,当时由于缺少兵马,只能维持一千骑兵的规模,桓熙真正起家,还是靠的步卒。   桓熙见张遇回身杀来,当即大喊:   “止步!结圆阵,原地固守!”   命令被层层下达,将士们按照日常的阵型演练,迅速在战场上结成圆阵,以盾刀兵、长枪兵在前,保护内侧的步弓手。   战场的局势已经一目了然,桓熙想要杀溃张遇的左翼,而张遇索性放弃左翼,想要击溃桓熙的步兵方阵,双方短兵相接,喊杀声响彻天地。   匈奴弓骑们毫不吝惜箭矢,尽情向张遇左翼倾泻,一时间,箭如雨下。   如今的匈奴弓骑,统一在配备骑弓之余,也装备了桓熙麾下战兵弓手的标配,即一石二斗的步弓。   桓熙麾下的战兵常年有肉类尽食,而匈奴弓骑同样是以肉食、奶制品作为主要的食物来源之一。   狼山之战,之所以要射一箭,换一处地方,是因为氐族精兵的日常伙食同样不差,弓手使用的步弓,射程也与晋军战兵相仿。   但张遇的弓手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平时少有肉类进食,故而力气不如晋军战兵、匈奴弓骑以及氐族精兵。   因此,张遇军中所使用的步弓仅为一石。   射程即真理,口径即正义,当然,冷兵器时代还没有口径这一说,但射程对于弓手来说,就是战斗力强弱的区分,而并非准度。   毕竟对于五千人的齐射来说,个人的准度并不能产生太大的影响。   匈奴弓骑的步弓与张遇弓手的步弓,足足有两斗的差距。   周楚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尽情施射,而不用像狼山之战的刘阏陋头一样,为了躲避对方的箭矢,射上一箭就得立即上马,变换方位。   匈奴弓骑们始终保持着与张遇军左翼的安全距离,而有晋军枪骑在旁虎视眈眈,张遇的左翼也必须保持阵型,不敢追得太快。   每当匈奴弓骑们射出两三轮,眼瞅着自己进入了敌军弓手的射程范围,又会骑上马背,但此时不用他们改变方向,只需稍稍后撤,又可以下马射出两三轮。   在持续不断的箭雨洗礼下,本就被视为软柿子的张遇军左翼已经陷入了混乱,当阵型被射出缺口,而左翼将领无法及时补上的时候,邓遐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战机。   骑兵当然不能直冲步军大阵,但对方阵型出现缺口,没有刀盾兵、长枪兵及时补上,正是骑兵冲锋的最佳时机。   “敌军已乱!众将士!随我破阵杀贼!”   邓遐举起马槊大喊道。   说罢,策马疾驰,一骑当先,身后是三千晋军枪骑以及具备近战肉搏能力的两千晋军弓骑,呼啸着向张遇左翼发动冲击。   一两百步的距离足够骑兵提速,却不足以使敌军补上缺口。   邓遐率先冲入阵中,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跟随他涌了进去,缺口越来越大,阵中的弓手失去了刀盾兵与长枪兵的保护,晋军骑兵杀戮起来,犹如砍瓜切菜。   晋军从东面杀入,而张遇左翼防御西侧的士兵是背向方阵,此时听得身后传来厮杀声,想要背过身来迎敌,已经为时已晚,又被邓遐从西侧轻易杀出,如此往返三次,早就被匈奴弓手射得士气衰竭的敌军左翼再也坚持不住,彻底奔溃。   而此时,张遇迟迟不能突破桓熙的步兵防线,战场胜负的天平,已经倾斜。 第122章 张遇丧胆   晋军步兵圆阵目前正在接受张遇中军与右翼的冲击,杨安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顶住!都给我顶住!主公就在你们背后!他正在看着你们!”   一直以来,桓熙都很重视战兵的待遇,不仅发放军饷、春冬衣物,日常的伙食也总会有一顿肉食,就连分田,都是挑最肥沃的土地分给他们的家属。   若是有人战死沙场,他们的父母将会得到官府的奉养,他们的遗孤,未来也能有一份前程,至于前程是否远大,还得看自身的努力。   桓熙用尽浑身解数,就是为了消除将士们在战场上的后顾之忧,让他们敢于搏杀。   当然,一味地施恩不足以完全收拢人心,桓熙带领他们南征北战,赢得一场场的胜利,战兵们在收获赏赐的同时,也铸就了强烈的集体荣誉感。   他们是桓熙赖以起家的部队,正如杨安所言,大将军就在自己背后,又怎能在战场上露怯,败给对面的这群乌合之众。   没错,虽然跟随张遇出城的将士也号称精锐,但精锐之间,亦有差距。   当晋军受到桓熙在阵中督战的激励,无不奋勇拼杀的时候,反倒是将围攻的张遇将士杀退。   张遇此时心急如焚,若是不能将桓熙的步阵杀溃,当晋军骑卒解决了自己的左翼,回身来战,自己被前后夹击,必然首尾难顾,迎来溃败。   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张遇焦急万分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张遇及其将士回来望去,本应该与自己左翼纠缠的晋军骑兵已经杀了回来,而他的左翼,却已经溃散。   “杀!杀!杀!”   晋军枪骑的怒号声喊得震天响,一往无前地策马而来。   而匈奴弓骑也无愧于他们擅打顺风仗的名声,早已换上了骑弓,在外圈骑马施射,惨叫声此起彼伏,顷刻间,就有数百人中箭倒地。   面对前后夹击,张遇麾下将士彻底乱了阵脚,他们进退失据,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攻击晋军步卒,还是回身迎接晋军枪骑的冲击,抵御弓骑的袭扰。   此时此刻,张遇也慌了手脚。   不怕做出错误的选择,就怕做不出选择,局势的转变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哪有时间让人三思。   就在张遇犹豫不决之际,邓遐已经率领枪骑奔涌而来,张遇麾下的将士甚至来不及转身结阵,就被邓遐冲入了阵中。   张遇军中将士遭遇前后夹击,目睹左翼溃败,士气低落谷底,而晋军步卒则越战越勇,在桓熙的号令下,转守为攻,配合骑卒作战。   一时间,张遇兵败如山倒,任凭他如何呼喊,也改变不了麾下将士想要逃回洛阳的想法。   张遇见状,只得在骑兵的掩护下,抛弃步军而逃。   主将一逃,少部分还在力战的将士也彻底没了心气,晋军趁胜掩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洛阳城西上演。   虽然张遇麾下将士死伤惨重,但战场距离洛阳城只有二里地,毕竟桓熙也担心把战场设得太远,张遇不敢继续追击。   溃兵撒丫子狂奔,沿途丢盔弃甲,而追击的晋兵却不能将盔甲、兵器丢了,只能指望骑兵掩杀。   但马的耐力还不如人,驮着骑士与他们身上的盔甲、武器,在战场上毫不停歇的来回冲锋之后,早已是强弩之末,也不可能真的把张遇以及他的两万步骑全数留在战场。   一番追击之后,还是有万余人跟随张遇逃回了洛阳,其余人或死、或降、或往其他方向逃跑了。   桓熙留下步卒看管俘虏,带着骑兵们再度来到洛阳城外,此前架设的那口大锅早已被掀翻,粟米也倾倒在了地上,不知是谁人所为。   洛阳城门落下,晋匈骑卒在城外山呼万岁,以欢庆胜利。   而城墙上的守军脸色惨白,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一万余将士,更是心有余悸,惶恐不安,生怕晋军攻城。   经历一场大败之后,洛阳军心动摇,如果桓熙真的率部攻城,没准在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真能光复旧都。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苻健正在火速南下。   桓熙来到城下,大喊道:   “为父自去,遇儿无需相送。”   说罢,便带着骑兵们离开洛阳,向西班师。   张遇看着晋军嚣张的远去,只感觉到气抖冷。   正当他愤恨地拍着栏杆的时候,此前还在劝阻他莫要出兵追击的谋士杨蔼,却一改先前的态度,鼓动张遇道:   “主公!晋军新胜,将士骄纵,如今急于西归,必然无备,若是主公再领一军,出城追击,定可大胜,汉末时,张绣听从贾诩之谋,就是以此法击溃魏武的后军。”   然而,看似对桓熙怨气冲天的张遇,此时已经不愿出城再战。   这一战虽然败了,但世人也将看到他敢于追击的勇气,对于张遇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   如果出城再战,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逃回来了。   “军中士气低落,将士没有战心,不宜再追。”   张遇摇头道,虽然他嘴上没说,但内心确实对桓熙生出了畏惧。   盛名之下无虚士,桓熙征战数年,夺下这么大的基业,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麾下的精兵,都不是浪得虚名。   毕竟但凡桓熙的步卒差劲一些,说不定过还真能让张遇换家,一如南北朝末年的邙山之战,东魏的左路军被西魏右路军击破,而西魏的左路军也被东魏的右路军击破。   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胜负属实难料。   不能说张遇在后撤过程中,决定回身接战的指挥是错的,只能说,桓熙以三州之地供养的精兵,就是要比张遇以许、洛之地供养的精兵更强。   实际上,不仅是张遇,就连那些侥幸逃回来的将士,也都已经丧胆,不愿再战。   听得张遇回绝杨蔼的提议,众人无不暗自庆幸。   杨蔼还在为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而遗憾的时候,殊不知,桓熙其实并未离开太远,就在西侧设伏。   又不是只有杨蔼一人知道汉末的故事,桓熙比他清楚得多,又怎么不会防着张遇败而再来。   桓熙等了许久,见张遇始终不曾出城,这才下令退兵。   他领着骑卒们追上步兵,杨安、石越早已经打扫了战场,他们派人将敌军俘虏、尸首身上的财物搜刮走,这些财物会被归为战利品。   而晋匈将士的遗体也会被带走。   不会有人去贪图他们的遗物,毕竟这在军中也算大忌了。   此战由于邓遐、周楚很快就将对方左翼杀溃,及时回援,晋军死伤并不多,死者不过六百,伤者也仅有千余人,等回到关中,又能很快补充。   虽然每一名战死的将士,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碎,但打仗哪有不死伤的,这也就是慈不掌兵这一说法的由来。   在慰问战死将士家属时,可以表现得很悲伤,但决不能将这份悲伤往心里去,需得做到心硬如铁。   否则就是隋朝的秦王杨俊,在伐陈时,都督三十多个行军总管,指挥十几万水陆大军,却担心战事一起,就会有伤亡,菩萨心肠的他居然与陈军一直对峙,不肯出战。   桓熙对此行的收获当然是满意的,他足足迁走了三万一千户关东百姓,而这些人中,也有很多是不曾分户的。   根据桓熙在关中的规定,并非家中独子,而年满十六,就得分户。   等为这些迁民分户后,再加上此战抓捕的三千余俘虏,为他们登记成户,桓熙治下的人口也将达到三十万户的大关。   以他十户养一脱产战兵的规划,可以计划将二万五千名战兵扩充到三万人。   这一战抓捕的俘虏,当然不能与狼山之战一概而论,那数百人都是苻氏的氐族死忠,桓熙并不敢用,留在关中又怕惹乱,只能作为奴隶送往江南。   而张遇的降兵,是存在降服的可能,毕竟他们也都是汉人。   桓熙撤离洛阳的第二天,苻健就已经统率六万步骑经由河桥南下,然而当他赶到河南郡,只见洛阳周边已经荒无人烟。   得知桓熙已经在昨日离开,顺带迁走了三万余户百姓,苻健怒不可遏。   他如何肯坐视桓熙赚这个便宜,当即胁迫张遇随他一同追击,在苻健看来,桓熙带着那些民众,哪怕比自己提前一两天出发,自己也能够追赶得上。   直到看见了那些且杂、且深的车轱辘印,在听说桓熙是用牛车东出,将百姓接走之后,苻健终于放弃了追逐。   帅帐内,他对幕僚薛赞道:   “不可再使张遇留在许洛,我欲尽迁其民北上,否则桓熙时常东出劫掠人畜,而张遇不能抵挡,如今许洛地区的人口早晚都将归属桓氏。”   此时,洛阳城中尚有两万户左右,许昌周边也有两三万户,苻健想将这些人口全部带走,把许、洛作为空地。   一旦桓熙趁机占据许、洛,迁民经营,自己也可以效仿他,时常南下劫掠人畜。   薛赞担心道:   “只怕张遇不会答应。”   苻健闻言冷笑道:   “此事由不得他!”   自己带了六万步骑辛苦南下,总不能白跑一趟。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 第123章 借故发难   “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遇双目圆睁,注视着薛赞,不敢置信地说道,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荒诞的一番话。   薛赞知道自己说得没有道理,但此行不过是奉命行事,他也只能苦笑着复述道:   “世子在狼山被桓熙所害,大王为之悲痛欲绝,此番南下,既见将军,深感志趣相投,愿收将军为义子。”   张遇惊讶不减,怒意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苻健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也想当自己的父亲。   张遇如果愿意接受这所谓的父子情,哪还需要你苻健出兵救援,直接开了城门迎桓熙进洛阳不好么。   世人已经在讥笑自己为桓遇,如今又要他当苻遇?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若是按照张遇过去的性子,薛赞别指望能够保住性命,非得将他杀了泄愤。   但此时张遇已经被苻健胁迫出城,虽然苻健在知道桓熙以牛车接应百姓之后,已经停止了追击。   可这时候还没有回去洛阳,自己身边只有一万多的将士追随,而苻健有六万步骑在侧安营。   张遇即使再恼怒,还是留有一丝理智,他强忍怒火,说道:   “还请薛先生替我转告天王,承蒙错爱,遇不胜惶恐,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哪有谄媚认父的道理。”   张遇一口回绝,并没有出乎薛赞的预料,他也不曾逼迫张遇。   薛赞告辞之后,直奔旁边的虞军大营。   而苻健早已等候在帅帐之中,得知张遇不识抬举,苻健大怒,帐内的将佐也纷纷进言道:   “天王好心要收张遇为义子,可他竟然拒绝,足见此人怀有二心,天王!不可再将张遇留在洛阳,否则早晚必叛!”   “没错!天王!既然张遇心存异志,不如趁机兼并其部众!”   “臣附议,恳请天王莫要错失良机!”   苻健等的就是众人这番态度,他想要将张遇的部众、百姓尽数迁往并州,如果好好与张遇商量这件事情,肯定是行不通的。   张遇之所以背叛晋朝,出兵阻拦谢尚接管许、洛,就是不愿意丧失自己的独立性。   他割据洛阳、许昌,日子难道不比仰人鼻息要舒适?   此前张遇将家眷都送去了晋阳为质,只留一个嫡长子在身边,态度不能不说恭顺。   因此,苻健想要制造事端,让张遇显得不那么恭顺听话,从而使自己能有借口发难。   而桓熙强加给张遇的父子情,给到了苻健灵感,这才有薛赞入营,提议此事。   如今见群情激愤,众人争相表露对张遇的不满,苻健趁势道:   “张遇轻视我,若不惩戒,何以服人心!”   苻健当即点齐六万步骑,气势汹汹向张遇大营杀去,而此时张遇毫无防备,苻健麾下猛将张蚝率领三千骑兵突入张遇阵中。   由于他知晓张遇大营的布置,得以直奔帅帐,生擒张遇。   张遇恼羞成怒,他强撑胆气,喝问道:   “张蚝!你这是作甚!”   张蚝冷哼道:   “伱对天王不敬,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张遇实在想不到,就为了这点小事,苻健就来攻打自己。   此时,由于张遇被擒,又有苻健六万大军围营,张遇麾下的将士无不缴械投降,苻健得以控制张遇的营寨。   张遇看着意气风发走来的苻健,大喊道:   “我无罪!天王怎能这般待我!”   苻健吩咐左右为张遇松绑,对张遇道:   “张将军不愿与我约为父子,众将怀疑将军怀有二心,我亦难安,因此让张蚝制住将军,如今你我兵戎相见,只怕将军愿意认我为父,也难以冰释前嫌。   “我不愿杀将军,亦不敢将你留在洛阳,心中犹豫,实在难以抉择。”   张遇闻言哑然。   这时,此前作为使者的薛赞出言提议道:   “天王,何不将张将军的部众迁往河东,让张将军到晋阳居住,赐以高官厚禄,岂不两全其美。”   苻健闻言称善:   “薛先生所言甚善,如此,既能让我安心,又不失我与张将军的君臣之义。”   说着,苻健对张遇道:   “我欲为天子,当以将军为司空,让将军往晋阳与家人团圆,将军可有意乎?”   苻健不是不想杀张遇,但真要以此为由,把张遇杀了,只怕张遇的部众会因此闹事。   倒不如将他带去晋阳,赐以高官厚禄,看似荣宠至极,实则是把张遇与他的部众分开,将他彻底架空。   苻氏也不缺给张遇的那点俸禄,对张遇的部众以及世人,多少算是一个交待。   张遇此时终于想明白了,苻健说什么想要认自己为义子,分明就是在故意制造事端,借口发难,想要吞并他的部众。   哪怕他此前答应下来,苻健还是会找到别的借口。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面对苻健的邀请,张遇清楚,一旦拒绝,免不了杀身之祸。   自己死后,部众还是会被苻健兼并,而他在晋阳的家人也将被斩草除根,遭受灭顶之灾。   在仔细考虑后果,权衡利弊之后,张遇只得答应道:   “既已归顺天王,自当听从天王的调遣,张遇愿往晋阳,侍奉天王左右。”   苻健闻言大喜,也不再提起要收张遇为义子。   张遇如今算是充分感受到了人间险恶。   此前桓熙东出,抢了自己三万户百姓,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援兵,没有伤到桓熙一兵一卒且不说。   桓熙前脚刚走,援兵后脚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要将他的家底搜刮干净。   罢了,洛阳西有桓熙,北有苻健,遇上他们两个好邻居,这许洛之主,谁爱当谁当,自己是没有这个福气。   当然,张遇暂时还是要被迫栖身于苻健的军营。   在控制住张遇以后,苻健立即派遣亲信带着张遇的令牌、书信,前往接收洛阳、许昌,兼并其部众。   张遇营中一万步骑已经被苻健控制,留守洛阳的近万守军也不曾抵抗,而守卫许昌的张遇心腹,在查验过令牌与书信之后,同样交出了许昌城与一万守军的控制权。   自此,张遇三万部众被苻健兼并。   河南郡剩余的两万户百姓躲在洛阳城中,好不容易避开了桓熙的强迁,却没有逃过苻健的魔爪。   一同狼狈踏上迁徙之路的,还有颍川郡的两万户,总计四万户百姓,都被苻健迁走。   河南、颍川二郡,在经过桓熙与苻健的精耕细作之后,落得渺无人烟,千里不闻鸡鸣的状况。   当桓熙听说苻健擒下张遇,正在迁徙许洛人口时,大军已经走到了潼关附近。   桓熙闻知此事,愤慨不已,他对权翼道:   “人念其家,苻健怎可置百姓意愿于不顾,强迫他们离开故土!”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忘了苻健也不过是在效仿他的行为。   但桓熙心里委屈呀。   自己忙前忙后,处心积虑的前往洛阳掠夺人口,辛辛苦苦才得了三万余户,如今苻健却轻而易举把剩余的四万户打包带走,连口残渣剩饭都没给自己留下。   如今再看自己东出的成果,桓熙已经不能满足。   但苻健在洛阳兵强马壮,自己又不好回身再战,与他争夺,只得作罢。   当然了,要说起最郁闷的人,还得是张遇。   张遇苦呀,在去往晋阳的马车上,他还在反思自己。   他一个豫州刺史,为什么不留在颍川,安心经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非得要在姚襄离开后,经不住诱惑,占据了洛阳。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放开道路,任由谢尚北上。   不过有得必有失,张遇虽然失去了自己的军队、领地,但桓熙、苻健争相要做他父亲一事,也被世人所知,又怎能说是没有收获。   随着苻健迁走许洛地区的人口,继而班师,河南、颍川二郡已成空地,此前曾要北上收复洛阳,因此与张遇闹翻的谢尚如今绝口不提光复旧都。   毕竟收复洛阳虽然听上去很美好,但如今洛阳地区已经没有了人口,根本就守不住,到时候丢了还得背上罪责。   而如果迁徙民众前往洛阳,桓熙可能出于同为晋臣的原因,不好下手抢夺,但苻健食髓知味,可不会与谢尚客气。   一时之间,目睹张遇的亲身经历,各方势力谁也不愿意占据洛阳。   曾经的西晋旧都,拥有过辉煌历史的洛阳,居然也会落得这般田地,被众人弃如敝履,暂时荒废。   毕竟以洛阳的地形,对北面的苻健与西侧的桓熙,实在起不到太大的抵御作用。   桓熙离开时,甚至派人将曹魏函谷关拆毁,就是方便自己将来东出的时候,能够畅通无阻。   就在桓熙与苻健瓜分张遇势力的同时,前燕也在积极进取冀州之地。   无论是在邺城称帝的冉闵,还是在襄国称帝的刘显,他们都不能实际控制冀州各郡的割据势力。   而久战之下,将士疲敝,也只能够坐视前燕逐步蚕食冀州郡县。   冀州位于河北南部,自古就是河北平原的精华之地。   后赵时期,下辖魏郡、赵郡、汲郡、襄国、巨鹿、安平、平原、乐陵、章武、河间、高阳、博陵、清河、渤海、中山、常山、顿丘、广平、阳平等十九郡,共计一百二十三县。   其中,邺城所在的魏郡,以及周边同在黄河以北的汲郡、顿丘、广平、阳平等五郡在西晋是被从冀州划分到了洛阳所在的司州管辖。   后赵因冀州而兴起,定都于邺城,自然也会将被分走的五郡重新划归冀州。   一州之地,县的数量,就比桓熙三州之和还要多,毕竟梁州仅有四十四县、秦州仅有二十四县,而雍州在得到上洛郡三县,以及弘农郡的华阴县、哪怕加上桓熙新设的河东郡蒲坂、高王二县,也仅有四十五县。   三州合计也才一百一十三县,少了冀州十县。   尽管这些年冀州战乱频发,但石勒、石虎等人秉持固本削干的原则之下,给冀州积攒了充足的家底,哪怕有数百万被强迁而来的流民离开,冀州依然是北方地区,人口最多,最为富庶的地区。   燕王慕容儁见冉闵如今尽显颓势,四处出击,先是派遣慕容恪收取冀州中山郡。   又派慕容评夺取博陵郡。   相国封弈、高昌太守高开出兵讨伐刘准、逢约,逼迫刘准等人献出渤海郡。   慕容儁则出兵收取常山郡。   此前听命于冉闵的冉魏赵郡太守李邽见冉闵大势已去,也向前燕投降。   而章武郡太守贾坚在救援博陵郡时,被前燕击败,仓惶逃走,前燕顺势又占据了章武郡。   自此,冀州十八郡,已有六郡被前燕夺取,隐隐有一统河北之势。   在此期间,前燕严格约束军纪,六郡百姓在经历过多年的混乱之后,也顾不得对方是鲜卑政权,争相归附。   前燕今日夺一城,明日占一地,冀州再大,又能坚持多久。   然而冉闵却对此无能为力,以慕容鲜卑如今的强盛,已经并非是他能够抗衡的。   前燕的兵锋已经临近魏郡,冉闵所能做的,只有守住邺城。   桓熙当然也知道,一旦前燕全取河北,将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但他实在鞭长莫及,给不了冉闵半点帮助。   至于姚弋仲,就更不用说了,且不提冉闵灭了石氏满门,始终以忠义自诩的姚弋仲是否会放下旧怨,如今姚弋仲自身难保,他的病情加重,甚至不能视事。   而此前姚弋仲驻军于渤海郡西南部的广川县,在前燕进攻渤海郡的时候,姚氏已经在姚襄的带领下,撤离了河北,向徐州进军。   已经向晋朝称臣的徐州刺史周成,不敌姚襄,率部向西迁徙,姚氏得以暂时占据淮北。   周成无路可去,迫于无奈,只得借道兖州刺史魏统的地盘,去往周边势力都不敢染指的河南、颍川二郡,作为栖身之所。   与此同时,桓熙也在潼关聚集重兵,严防苻健西进的同时,也能策应蒲坂。   而苻健急于安置四万户民众,而且也没有做好立即进攻关中的准备,因此携民而归。   桓熙得知消息,这才班师,此时,已经是寒冬时节。   这一章我虽然检查了一遍,但也不知道有没有漏看的。   晚安。 第124章 回师长安   永和七年,腊月初三,雨雪霏霏,银装素裹的长安屹立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上。   未央宫内,阿满穿上了一身新衣,被祖母司马兴男抱在怀中逗弄:   “阿满,你父亲今日就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呀?”   可阿满前几日才过了百日宴,才三个多月大,哪会说话,只是睁着乌黑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谢道韫见舅姑这么喜爱嫡长孙,也是满心的欢喜,但她还是问道:   “舅姑,夫君今日回城,莫非我们真的不去城外迎接了?”   司马兴男满不在乎道:   “外边天寒地冻,接他作甚,万一我家小阿满受了风寒,又该如何是好。”   自从阿满出生以来,桓熙在司马兴男心里的地位可以说是直线下降,至于老奴,倒是降无可降。   司马兴男说着,又问谢道韫:   “阿媛怎么还没有来?”   谢道韫回答道:   “妾身已经派人去过玉堂殿,想来妹妹定是因为孩子耽误了。”   司马兴男点点头,她道:   “再过半月,我那孙女就要过百日宴了,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写信去问,也没一个回应。   “唉,出生到现在,甚至都没见过父亲。”   在桓熙离开长安后,他又迎来了一个女儿,只是桓熙在外征战,始终没有时间回来见上一面。   不久,李媛将女儿抱了过来,她向司马兴男、谢道韫行礼后,解释道:   “孩子一早就在哭闹,刚刚哄睡着,妾身来得晚了。”   司马兴男大笑道:   “定是这孩子知道她父亲回来了,否则平日里安安静静,今日怎会突然闹腾。”   说着,司马兴男伸过去脑袋,看着李媛怀里的女婴,说道:   “阿满跟熙儿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老身的孙女反倒更像阿媛。”   谢道韫轻笑道:   “妹妹生得国色天香,舅姑曾有我见犹怜之叹,想来,我这女儿今后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桓熙之女虽然是李媛所生,但谢道韫是她的嫡母,自然也是谢道韫的女儿。   谢道韫伸手从李媛怀中接过女婴,满脸的慈爱之色。   实际上,这并非是因为司马兴男在场,而故意做给她看。   谢道韫是打从心里喜爱这个漂亮的女婴,将她视如己出。   当然了,如果李媛生的是一个与阿满年纪差不多大的庶子,这份喜爱必然是要大打折扣的。   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不会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考虑。   由于桓熙常年在外征战,大多数时候,都是谢道韫与李媛为伴,二人的感情很好。   李媛见到女儿受到谢道韫的喜爱,也是由衷的高兴。   司马兴男在旁道:   “令姜说得不错,长得像她生母,倒也是一件好事。”   说着,她话锋一转,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不过老身的孙女,又何须以姿色娱人,若非我那侄儿年长她许多,等不及她成年,否则,让她往建康做个皇后也未尝不可。”   李媛却不赞同,她道:   “其实妾身只希望她在将来能嫁一户好人家,就已经心满意足。”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赞许道:   “阿媛说得好!”   那人进门,正是出征数月,方才归来的桓熙。   见着桓熙,三女高兴的迎了上去,桓熙先是从司马兴男怀中接过阿满,将他高高举起。   实际上阿满根本就不可能记住父亲的模样,毕竟桓熙离开的时候,他才出生几天而已。   但今日见着‘陌生人’,他却不怕,反而咧起小嘴,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父子之间的微妙感应。   只不过桓熙到底是逗弄过几天儿子,阿满对于他来说,新鲜感自然不如女儿。   桓熙将阿满交还给司马兴男,又从谢道韫手中小心地接过了熟睡的女儿,他对司马兴男道:   “阿媛说得不错,也正是孩儿想说的,皇后的位子虽然尊贵,但不是我们桓家应该贪念的。”   毕竟桓温、桓熙父子想要的是皇帝之位。   真把女儿送去建康当皇后,以后她夹在夫家与娘家之间,只怕两面难做人。   司马兴男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得转移话题道:   “行了,行了,连你父亲在我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伱倒好,一回来就数落为娘。   “如今既然回来了,快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桓熙沉吟道:   “她出生时,我正在洛阳征战,不如唤她为洛娘如何?”   也就是邓遐不在场,否则,他说不定就要嘀咕一句,为什么不叫阳娘。   三女觉得洛娘这个名字不如阿满顺口,但左右不过是个乳名罢了,既然桓熙已经拿了主意,便也就此定了下来。   司马兴男对桓熙道:   “你父亲来了书信,让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他们兄妹带回去让他见上一面,在江陵小住一段时日后,再将他们送回来。”   在阿满出生以后,司马兴男就派人往江陵报喜,桓温得知自己有了嫡长孙,喜不自胜,在尼姑庵里大宴麾下将佐。   不久之后,洛娘降生的消息也被送到江陵,桓温已经知道桓熙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照养,但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自己的孙儿孙女。   这时,谢道韫也说道:   “夫君,妾身来了北方一段时间,也想回去见一见父母兄妹,不如就让我与舅姑同行,回来时,我再带上阿满、洛娘。”   谢道韫自从与桓熙北上一年,已经一年不曾与家人相见,心中颇为想念。   虽然桓熙好不容易回来,可一想到儿子要被带去江陵,她也实在舍不得阿满,就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司马兴男同行。   桓熙闻言,微微颔首:   “也好,不如就等洛娘的百日宴后再启程。”   说着,他严肃叮嘱道:   “令姜,你若是要往建康,万万不可将阿满带去。”   很显然,桓熙的担心是多余的,谢道韫又不是司马兴男,又怎会没有一丁点的政治智慧,她怎么敢将阿满带去,毕竟朝廷不敢扣留司马兴男,但面对桓温唯一的孙子,桓熙唯一的儿子,保不准会失心疯将阿满强行留作人质。   “夫君放心,妾身不去建康,我会说服阿父阿母往江陵团聚。”   见谢道韫这么说,桓熙也松了口气,司马兴男在旁笑道: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洛娘百日宴后,老身这就启程。   “熙儿,这段时日你也多留在椒房殿里陪伴令姜,你们夫妻久别重逢,这一来一回,非得又要隔着数月才能相见。   “至于军府的事情,我看那王景略(王猛)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就让他继续替你操着这份心,等洛娘百日宴后,你再接手也不迟。”   按照桓熙过往的习性,班师之后,自然是要给自己放一段假用来陪伴家人,他也一口答应下来,只是有一件事情他还是要过问的。   在与家人见过面后,桓熙匆匆赶往军府,由于外面天寒地冻,不仅司马兴男她们没有出城相迎,就连王猛等一众将佐,桓熙也没让他们在寒风里等待。   来到军府,留守众人闻讯赶来拜谒。   桓熙接见了众人,与他们寒暄几句后,就让将佐们回去自己的岗位,各司其职,只留下了王猛一人。   “我从洛阳迁来的三万余户民众,不知先生安置得如何?”   桓熙虽然是在腊月初三才回的长安,但那是因为此前桓熙驻军在潼关,监视苻健的动向,所以才拖到了这个时候。   至于那些洛阳百姓,早在十月中旬,就已经陆续被送来了长安。   王猛笑道:   “主公无需挂念此事,三万户民众都已安置妥当,早在秋收之后,我就将主公此前带回来的部分荆州百姓送去了秦州,也免得洛阳百姓来了长安,还得冒着风雪继续西行。”   实际上,关中对劳动力的迫切需求,远没有秦州严重,陇右地区才是真正的地广人稀,如今的秦州,包括了此前的仇池国,可偌大的一州之地,人口却仅有区区四五万户。   而桓熙此前迁徙民众,都是就近安置在了关中三辅地区。   因此,雍州得以蓬勃发展的同时,秦州却远远落在了后头,发展缓慢。   分出部分人口,充实秦州,使其作为将来进攻前凉的粮草基地,也是桓熙与王猛早就讨论过的共识。   桓熙闻言赞许地点点头,虽说这般做法,是苦了点荆州百姓,但让他们在冬季之前迁往秦州,总好过让洛阳百姓冒着风雪,从洛阳走到天水,这样这般做,只怕沿途就得冻死不少人。   实际上,就算是苻健,也只得将洛阳民众安置在并州南部,而不敢让他们走远了,至于张遇的部众,也都被安置于此,选拔精锐,淘汰老弱为民。   桓熙转而又与王猛商量起扩军一事,在治下人口达到三十万户之后,扩充战兵自然是摆上了议程。   王猛虽然主管内政,但也赞同桓熙扩军的想法,毕竟没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又怎能保卫这么些年来,一直努力的成果。   二人蹉商许久,决定暂时扩充五千战兵,使桓熙麾下战兵数量达到三万人,而这五千战兵,也都是以步卒为主。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 第125章 骑兵构想   桓熙之所以选择扩充步兵,而非骑兵,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二者的成本天差地别。   一名骑兵三匹马,且不说桓熙能否腾出这么多的军马。   无论战马还是代步马,都要比人吃得更精细。   实际上,桓熙并非负担不起一万精骑,三万军马的常备军规模。   但考虑到目前的财政状况,只得作罢。   毕竟桓熙掳来三万余户河南郡百姓,也给财政带来了负担。   由于他征用百姓的粮食,就有义务给他们提供口粮,一直养到明年秋收。   三万余户,以每户五口人来计算,就是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嗷嗷待哺,桓熙哪来的闲钱再养五千骑兵,况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军马。   再者说了,如今桓熙的战兵之中,看似只有五千骑兵,但还有八千匈奴弓骑听命于他。   狼山、洛阳两战,已经证明匈奴弓骑足堪驱使,桓熙对于扩充骑兵,也没有那么迫切的需求。   正当桓熙准备离开的时候,王猛突然提议道:   “主公,依下官愚见,是否应该对骑兵的日常训练做出调整。”   桓熙挑了挑眉,问道:   “先生有何高见?”   王猛解释道:   “军中目前共有三千枪骑,又有两千骑兵兼顾骑射与近战,在过去,这种安排自然无可厚非。   “但既然主公已经降服匈奴,有八千弓骑随时听候调用,下官以为,是否应该适当的削减那两千将士的骑射训练,而让他们能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近战训练之中。”   桓熙闻言,不由颔首表示认同。   一个人的精力往往有限,在大多数情况下,全能也意味着在各方面都不够突出。   当然,不是没有例外,比如桓熙眼前的王猛。   军事、政治、智谋三方面,都能跻身这个时代最出色的那一小撮人的行列,也就武力值差了点意思。   但这样的人物终究是凤毛麟角。   桓熙麾下这两千骑兵,说是兼顾骑射与近战,可单论骑射,他们不如匈奴弓骑,单论近身肉搏,又与枪骑相去甚远。   在桓熙指挥匈奴弓骑与晋军骑兵配合的两场大战中,这些全能型骑兵定位模糊且尴尬,往往在远程打击时,有匈奴弓骑就够了,轮不到他们发挥作用。   而摧锋陷阵之时,又只能跟在枪骑身后厮杀,充当不了攻坚的箭头。   王猛之所以提议要调整他们的训练内容,降低骑射在训练中所占的比重,就是认为在有了匈奴弓骑之后,桓熙麾下并不缺乏远程打击力量。   反倒是光靠三千枪骑,不足以在战场上保护匈奴弓骑。   因此,必须要加强那些全能骑兵们的近战能力。   今日如果王猛不提,桓熙还一直疏忽了这件事情,只是他比王猛的观点更为激进,桓熙准允道:   “这件事情就交由先生来安排,骑射就不用再练了,今后的训练内容,与枪骑看齐。”   王猛还只是提议削减骑射训练量,而桓熙索性要将他们编作枪骑。   毕竟以他如今仅有三千近战枪骑的规模,也不应该再分出本就不多的骑兵去往全能型的方向发展。   当初让他们兼练骑射,只是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降服铁弗匈奴。   今时不同往日,相信有了五千精锐枪骑,必能对战局产生更大的影响。   王猛欣然领命。   至于从州郡兵中选拔五千健壮敢战之士,桓熙当然不会假手于人,非得自己亲自主持,这是王猛也不能触碰的禁忌。   既然王猛给骑兵规划开了个头,桓熙便与他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先生,你我都知道,将来能与桓某争夺天下者,仅燕、虞而已。   “燕国蚕食冀州,必将虎踞河北,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我欲成就霸业,早晚都将与慕容氏开战。   “我听说慕容氏有一支具装甲骑,往来所向披靡,我欲效仿,方能在东出之后与其抗衡。”   所谓具装,指马的铠甲,甲骑,则是披甲的骑兵,也就是人马皆披铠甲的重骑兵。   具装甲骑兴起于东汉,并且将在不久之后的南北朝迈入鼎盛时期。   而桓熙的枪骑,只能算是轻甲骑兵,战马也并未覆甲。   一名具装甲骑,往往需要有一至两名辅兵或者民夫配合,帮助他们拖运人马的铠甲与武器。   要想成为一名具装甲骑,不仅对骑兵自身有着极高的要求,需要他们具备出众的体力,以及能够熟练使用马槊,对于战马来说,也必须具有出众的承重能力与耐力。   前燕在逐鹿中原前,曾长期与高句丽争夺领土,而高句丽的骑兵极度重视叠甲,因此,在与高句丽的战斗中,前燕也建立了一支重甲骑兵。   当然,想要对抗具装甲骑,还有其他的办法,比如组建重步兵,以及让人专砍马腿。   但想要在骑兵的交锋中取得胜利,就必须要有一支能与前燕抗衡的重甲骑兵。   王猛闻言笑道:   “主公所言,猛又如何不知,但如今凉州张氏未灭,又有苻氏在侧,何必急于一时。   “倒不如等收取凉州,得其骏马,再来组建具装甲骑,时犹未晚。”   桓熙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点头道:   “具装甲骑可以在平定凉州之后组建,但机巧院的匠人们可不能让他们闲着,我欲使他们设计新式铠甲,务求在减轻重量的同时,又不失其防御。”   桓熙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对于铠甲的发展也没有太多的认知,不过,这不妨碍他下达命令,让那些机巧院的匠人们为此绞尽脑汁。   说着,桓熙又道:   “我听说汉末时,有一冶铁之法,名为灌钢法,我愿求之。   “若能如愿,可在渭水之畔,设置冶铁炉,引水鼓风以此法锻炼兵器,这件事情还需先生费心。”   虽然灌钢法早在东汉末年就已经出现,但因为战乱的原因,使得各行各业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灌钢法始终未曾普及。   如今在锻造武器时,大多还是沿用西汉末年出现,而在东汉中期普及的炒钢法。   当然,炒钢法只是用来打制底层将士所用甲胄兵器,军中将领的甲仗则是在炒钢法的基础上,以百炼法制成。   百炼法是在炒钢法的基础上进行深加工,对钢铁进行反复加热锻打,需要热锻百余火,能够更好的去除其中的杂质。   但费时费力,难以在军中推广,即便真的推广,也只能用在具装甲骑身上。   因此,即使是慕容鲜卑,所拥有的具装甲骑也不过千余人。   北宋科学家沈括将灌钢视为伪钢,视百炼钢为真钢,这是因为当时民间灌钢,往往只是热锻二三火,其质量自然要逊色于热锻百余火的百炼钢。   实际上,灌钢法相较于炒钢法,对去除杂质,提高金属质量有着显著的优势。   而它所耗费的工时,又远远少于百炼法,毕竟只需要二三火,就能得到质量不俗的钢铁,因此当灌钢法普及之后,炒钢法也随之没落。   桓熙求取灌钢法,自然是为底层士兵而准备。   当晋军使用灌钢甲仗,对上敌军的炒钢甲仗,也将因为装备精良而占得优势。   至于军中将领与具装甲骑们的铠甲、兵器,自然是要在灌钢的基础上,用百炼法反复锻打。   由于灌钢的品质胜于炒钢,也将节省更多的工时,锻造出更多的优质甲仗。   王猛对灌钢法也有耳闻,他曾将做过货郎,走南闯北,当然是见多识广。   只是具体工艺和效果却不甚了解。   不过既然桓熙将事情吩咐给了他,王猛自然不会推脱。   他不怕桓熙给自己布置太多的任务,怕的是有朝一日,桓熙不再信任自己,让他整日赋闲在家,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   与王猛商量过这些事情后,桓熙去了一趟长安府库,从中调出十万匹绢布送往城外大营,此时,无论是晋军步骑,还是匈奴弓骑都在等待着领赏。   桓熙是不缺绢布的,去年入库的二十余万匹还有部分剩余。   今年的户调,二十五万匹绢布,也已经送来了大部分,说是秋税,但真正收缴赋税的截止日期却是在十一月,因此,秦、梁二州的布绢尚未送达。   匈奴弓骑虽然不需要桓熙拨付军饷,但征调他们作战,该有的赏赐不能少,否则这些匈奴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   这十万匹布将由将士们一同瓜分,但凡参与洛阳之战的,人皆得布一匹,桓熙总计征调一万五千晋军,五千匈奴弓骑前往洛阳,共计两万匹布,而剩余的八万匹布,则又将领与士兵们按照各自的战功进行赏赐。   当然,跟随邓羌前往蒲坂的七千将士虽然没有投入到战争中,但桓熙还是为他们准备了七千匹布。   毕竟离开长安,与家人分别,长途跋涉前往蒲坂听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至于高王城里的三千战兵,他们已经安家于桓熙设立的河东郡,并未被调动,自然是不存在苦劳这一说的。   桓熙目前也有想法,计划在扩军之后,抽调两千战兵常驻蒲坂,让他们在蒲坂安家,以随时协防高王城。   感谢书友呵rankon的打赏,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前。 第126章 送别至亲   风雪已经停下,城外大营,两万双眼睛都在盯着校场中央堆积如山的绢布。   桓熙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志向,或者说野心而战。   但对于绝大多数的将士来说,在战场上奋勇作战,更多还是为了这一刻。   随军文吏早已按照将士们立下的功劳,提前制定好赏赐名册,每一名将士应得多少匹布,都在上头记录的明明白白。   当然,由于桓熙早就制定了明确的封赏规则,比如杀敌、俘虏都能得到封赏,而在战斗中,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也能被额外赏赐,以此鼓励将士们奋勇争先。   将士们清楚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对于自己能够得到几匹布,其实心里也有数。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桓熙自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站在雪地里,等着他挨个发放。   桓熙效仿隋朝兵制,麾下战兵以队、团、军作为编制。   百人为队,十队为团,五团为军,每军五千人。   他一般是以团为单位,让各团军官领走部众应得的赏格,再为大家逐一发放。   正因为将士们清楚自己应该获得多少赏赐,因此也不怕军官贪墨。   毕竟桓熙在军中还设置了军法官,专门执掌军中法纪。   桓熙发下赏赐,享受着将士们山呼万岁的拥戴,这固然让他觉得身心舒适。   可事后回想起十万匹布就这么被分走了,还是会感觉心疼。   难怪南梁武陵王萧纪在战前把金饼、银饼抬出来,激励士气,可在打了胜仗之后,却翻脸不认。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也很显著,将士们见他迟迟不肯兑现承诺,最终军心涣散,被人一击即溃。   桓熙只能安慰自己,不过是区区十万匹布而已。   他从洛阳掳来了三万余户,只需三年时间,仅仅只是缴纳户调,就能为他弥补今天的损失。   这般想着,心里果然好受许多。   论功行赏之后,晋军并没有被就地解散,因为匈奴弓骑还得在长安歇息一夜,明日一早才会启程赶回西套平原。   如果这时候放晋军将士回家,一旦匈奴弓骑在长安周边闹出事来,只怕难以收场。   当然,以桓熙如今在匈奴弓骑之间的威信,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   桓熙索性以开设庆功宴为名,留下将士们在营中同乐。   由于此前桓熙在河套平原时,就曾打散过编制,让晋军与匈奴弓骑杂处,他们之间不少人甚至还因此结下了友谊。   如今离别在即,这场庆功宴也喝得将士们酩酊大醉。   翌日清晨,五千匈奴弓骑带着得来的赏赐踏上了回家的路,桓熙也终于能够放心解散战兵,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当桓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未央宫,被司马兴男当头数落,在司马兴男看来,母亲、妻子不久就将离开,桓熙就应该好好在家陪伴着她们。   桓熙也不与她争辩,毕竟江南的贵族阶级就是这种风气,看不起军中将士。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就到了洛娘的百日宴。   在此期间,桓熙不曾过问军府之事,而是在家陪伴妻妾儿女,享受生活。   但这样惬意的日子总得有个头,人不能一直沉溺在温柔之中。   等到百日宴后,司马兴男将与谢道韫一同带着阿满、洛娘离开,而桓熙也将重新承担起他作为军府主人的角色。   洛娘的百日宴是由谢道韫一手安排,规格都是参照前些日子阿满的百日宴来办,不可谓不隆重。   在阿满出生的中秋节时,桓熙也曾在未央殿设宴,横槊赋诗,却被谢道韫临盆的消息把兴致当头浇灭。   今日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扰他,桓熙饮酒、舞槊、赋诗,总算是在众人面前尽兴。   别看他从未上阵搏杀,可桓熙勤于锻炼身体,哪怕他舞起槊来只是耍些架子,但也有模有样,赢得阵阵喝彩。   盛宴过后,宾主尽欢,回到椒房殿,桓熙搂抱着谢道韫,与她彻夜缠绵。   翌日,桓熙出城与母亲、妻子、儿女送别。   桓济也一同跟了过来,只是刚服过五石散,神智不怎么清醒,被留在马车里歇息,正飘飘欲仙着。   司马兴男怒其不争,看着桓熙叹息道:   “熙儿,老身对你向来都是放心的,唯独你这二弟,同是一个娘胎生的,却处处不能让我省心。   “我与老奴不在你们兄弟身边,俗话说,长兄为父,济儿就托付给伱了。”   桓熙为难道:   “二弟酒色无度,如今又以服用五石散为风雅,就连母亲都不能劝阻,又何况是孩儿。   “况且孩儿公务繁忙,实在顾不上他。”   司马兴男也知道他的难处,有心想要把桓济带回江陵,可一想到桓济南下可能带来的后果,只得道:   “你尽力而为就是。”   说罢,司马兴男与桓熙道别,转身坐上了离开的马车,等待出发。   桓熙突然心有所感,回身向桓济所在的车厢望去,只见本该在车厢里照顾桓济的司马道福正掀开车帘一角,偷偷看着自己。   二人视线交汇,司马道福并没有表现出慌乱,而是大方的掀起车帘,向着桓熙颔首一礼,这才放下了帘子。   实际上,大家都住在未央宫里,偶尔总会碰见,桓熙早就发现司马道福望着自己的目光,不像是弟媳看待兄伯的眼神。   桓熙固然好色,可对司马道福,还是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   这种事情一旦沾上,就脱不开身,如果事情败露,又让桓温、司马兴男如何看待他。   况且,论相貌、身材,司马道福远不如李媛、韩嫣,而谢道韫的才气,又是她望尘莫及的。   而在桓熙误以为褚太后对他暗生情意之后,也不会为了司马道福的郡主身份而倾倒。   实际上,司马道福同样能够感受到桓熙对自己的冷淡态度,但她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否则王献之也不至于白白烧伤了脚。   桓熙不再将司马道福放在心上,他转而去与妻子道别。   夫妻二人说了好一会话,眼看时候不早了,在桓熙的催促下,谢道韫这才依依不舍的抱着阿满坐上了马车。   至于洛娘,则被乳娘抱在另一辆马车上。   车队渐渐远去,桓熙见李媛眼含热泪,安慰道:   “令姜不会在江陵耽搁太长的时间,想必,等到明年春暖开的时候,你就能再见到洛娘了。”   今天少了两千字,只有八千,明天补,一共是一万二。 第127章 访问民情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正月初五,初春的西套草原寒意未消,朔风吹过,让人不由缩紧了脖子。   年老的牧人带着两个孙儿在草原上放牧,教导他们一些经验之谈,偶尔也会说起匈奴往事,提及冒顿单于、老上单于时的辉煌。   孙儿们起初是爱听的,但久而久之,也没有了兴趣,反而追问着大单于与那些人相比,谁更厉害。   在匈奴少年心中,带领他们击败氐人入侵的大单于,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   也难怪他们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毕竟自刘虎那一代起,整整四十年间,铁弗匈奴的历史就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脊梁骨都被人给打弯了。   老人双眼已经浑浊,听着孙儿们的提问,他难掩骄傲道:   “大单于哪有他们威风。”   这句话倒也没有说错,大单于如今虽然坐拥关陇,号令匈奴,但比起冒顿、老上极盛时的威风,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然而,很快,老人的情绪低落下来,又道:   “匈奴不会再有那样的英雄了。”   孙儿们不知道老人为何伤感,正要安慰自己的祖父,远方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我回来了!”   费连贺隆远远望见父亲、儿子,骑在马背上的他高兴地挥舞着手臂。   他听从征调,前往大单于麾下效力,一走就是小半年,期间日思夜想,都在盼着家人。   两个少年听见父亲的声音,欢快地奔跑了过去,老人见着儿子平安回来,心中满是喜悦,又望见他此行带回来的四匹布,不由笑着自语道:   “看样子又是打了胜仗,为大单于征战,倒也胜过给刘家效力。”   刘虎、刘务桓父子二人逢战必败,跟随他们作战,总是白忙活,落得一场空,甚至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草原上的部族历来倾慕强者,桓熙虽然并非匈奴人,但很显然,他这位大单于,已经的的确确成为了铁弗匈奴的主心骨。   而这种现象,也会因为弓骑们带回胜利的赏赐,而越发深入人心。   不同于追随刘氏作战时的士气低沉,如今的铁弗匈奴,可以说是闻桓熙征召而喜,否则五千弓骑也不会在得到桓熙的召唤后,兴冲冲地南下听命。   匈奴人信任桓熙,信任他指挥作战的能力,信任他赏罚分明,不会因为族群的偏见,而有失公允。   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往往是掠取财富的最快途径,而在战场上有枪骑的保护,也足以给到他们满满的安全感。   可以想见,往后桓熙再有征召,他们也就更加积极的响应。   五千弓骑带回了丰厚赏赐,西套平原上处处都是欢声笑语,他们偶尔也会说起长安的繁华。   桓熙入主长安之后,这座沉寂多年的城池重新焕发了活力。   匈奴人的大单于,离开了这座他忠诚的长安城,来到郊野的乡下,探访民间疾苦。   桓熙随机挑选了一户民宅走了进去。   民宅里的农人看着涌进来的甲兵,为之惊恐不已,他不明白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这些当兵的怎么又闹了起来。   农人死命的护住妻儿,他曾参与过州郡兵的训练,倒也懂得舞枪弄棒,但看着这些甲仗鲜明的士兵,内心还是升起一股无力感。   “东西你们可以全拿走,莫要害人性命。”   农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这时,一声轻笑响起,桓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安抚道:   “莫要害怕,他们不是乱兵,都是我的卫士。”   农人见着桓熙,惊喜道:   “你是大将军!”   “咦?你认得我?”   农人放下了戒备,但关陇之主当面,内心还是颇为紧张:   “回大将军的话,大将军每次出征,我都会前去围观,远远见过大将军几眼。”   桓熙恍然,他点点头,随意找了张胡床,也就是凳子坐下,伸手招呼着农人的两个孩子。   孩子们畏生,不敢上前,还是农人将他们推了过去。   年纪大的是个女孩,十岁左右,小的是个男孩大概八九岁,孩子们都穿着崭新的衣裳,桓熙抚着他们的小脑袋,问农人道:   “伱叫什么名字。”   农人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哪有名字,我姓赵,在家中排行第五,大家都叫我赵阿五。”   桓熙点点头,就像是聊家常一般,随意的问道:   “阿五,去年家里的收成还好吗?”   赵阿五一听这话,没有了此前的局促不安,他眉飞色舞的介绍道:   “多亏了大将军为我们分田,又赶上了风调雨顺的好时节,去年我家种了六十亩地,收粟九十石,缴了三石的田租,家中有的是盈余,此外又种了十亩桑田,也能有所收获。”   桓熙虽然为男丁授田八十亩,女子授田四十亩,但考虑到土壤肥力,必须休耕轮作。   因此,虽说是一百二十亩土地,但每年实际耕种却只有六十亩。   收粟九十石,倒也符合亩产一石半的标准。   扣除三石的租税,以及一家四口的口粮,仍有大量的盈余,也难怪赵阿五能给一对儿女换上新衣。   当然了,由于户户有余粮,粮价下降也是必然的结果,而桓熙以绢布收取租调,以及抵扣劳役、徭役,布价也会随之上升。   桓熙往往会高价出售多余的布匹,再低价从市面上囤积粮食。   毕竟真要等没有绢布用来赏赐的时候,也可以直接给将士发钱。   桓熙如今只恨自己大学读的是文科,否则,如果能将化肥捯饬出来,也就不用再考虑休耕轮作,可耕的土地也将倍增。   但以他那可怜的知识储备,显然是不可能的。   桓熙问了赵阿五许多,临走之前,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大概百余枚,交给两个孩子,笑着道:   “新年登门,没有带上礼物,这些钱留着给你们买小食。”   小食便是零食,说罢,桓熙与赵阿五一家道别,转身离开民宅,卫士们也纷纷跟了上去。   孩子们得了铜钱自然欢天喜地,却被赵阿五给收了去,他们如何肯依,吵闹着道:   “这是大将军给我们的,阿爷不能抢走!”   赵阿五无奈道:   “我再给你们一串铜钱,但这是大将军所赐,怎能让你们拿去买了小食。”   两个孩子又欢呼着笑出声来。   赵阿五一家,算是关陇百姓的一个缩影,正因为百姓们有了盈余,他们具备消费能力,同样也促进了各行各业的发展。   而桓熙如今也已经开始收取商税,税率不高,为百分之五,暂时仅收住税,不收过税。   所谓住税,就是指入市交易所收取的税额,桓熙将交易限制在郡、县、乡特定的场合,以便管理,及收取商税。   而过税则是行商们带着商品走南闯北,通过税关时缴纳的商税,桓熙暂时不征收商税,也是在鼓励商品流通。   当然,如果有朝一日,商业蓬勃发展的时候,税收政策又会发生变化。   桓熙回到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的军府,王猛听说消息,赶忙寻了过来。   “主公,灌钢法有消息了。”   王猛难掩兴奋的说道。   没办法,实在是桓熙催得紧。   灌钢法虽然早在东汉末年就已经出现,但并没有就此普及,知道此法的人并不多,王猛当年行商的时候,曾经在荥阳郡听说过此法,便派人东出探寻,还真就给找到一名懂得灌钢法的匠人。   人如今正在送回关中的路上。   桓熙听王猛仔细说起,也是忍不住一阵兴奋。   他可一直盼能够以灌钢法取代炒钢法,来进行甲仗的锻造,毕竟以炒钢法所得到的钢铁,质量实在不堪。   在桓熙的焦急等待中,司马兴男一行人也即将到达江陵。   桓温一清早就将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为此,他甚至有好些时日不曾亲近女色,就是担心司马兴男回来时,被她看见自己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虽然受到桓熙的刺激,尼姑庵去得少了,但在司马兴男离开后,桓温的生活过得还算自在,无拘无束。   可时间一长,反倒开始思念起了妻子。   没有人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老奴呼来唤去,周围都是一张张阿谀奉承的嘴脸,桓温却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有道是小别胜新欢,夫妻这么多年,除了桓温伐蜀的时候,还是头一次分别这么久,也难怪桓温不适应。   当船只从江雾中现身,逐渐靠向渡口的时候,站在甲板上的司马兴男望见桓温,高兴地呼喊着老奴。   桓温也兴奋地朝她挥手道:   “公主!老奴在这呢!”   船只靠岸,司马兴男抱着阿满率先走了下来。   “老奴!快来!看看你家阿满!”   桓温也乐呵呵地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伸手道:   “公主,快给老奴抱抱阿满。”   司马兴男将孩子交到桓温怀中,嘴上还在叮嘱:   “你可小心着点,若是磕了碰了,我可饶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   桓温不耐烦地敷衍着,随即满心欢喜的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孙儿,哪知道阿满如今已经可以伸手抓东西了,一把揪住了祖父的胡子,还给扯了两下。   在桓温面前,可比他父亲桓熙要大胆得多。   桓温龇牙咧嘴,口中叫着:   “哟哟哟哟.”   实则在与阿满玩乐,见阿满在自己怀中咿咿呀呀笑着,桓温只感觉一颗心都要被他融化。   在阿满与洛娘之间,桓温是有明显的喜好,毕竟一个是嫡长孙,一个是庶出的孙女,别说是桓温这样的权臣,就是寻常士族,也会有偏爱。   他只是看了几眼洛娘,称赞她长得像母亲,却抱着阿满不肯撒手。   一直等回到了临贺公府,阿满哭闹起来,司马兴男才从桓温手中夺了过去。   “没见孩子饿了,还抱着不撒手,莫非你能给他喂奶。”   司马兴男将阿满递给乳娘。   乳娘抱着孩子要往偏厢哺乳,桓温也跟了上去,却被司马兴男从后头揪住了胡子:   “老奴!人家喂奶,你跟去作甚!”   “哎哟,公主,轻着点。”   司马兴男的手劲可不是阿满那样的婴孩,桓温是真的痛。   他解释道:   “我就想多看阿满几眼,没有别的想法。”   司马兴男这才松了手,她哼道:   “你给我坐着,现在屋里没有了外人,与我好好说说,我去了长安这么久,你都是上哪偷的腥!”   桓温闻言,顾不得梳理他的胡须,正色道:   “公主说得哪里话,自从公主离开后,老奴一直规规矩矩,就连母狸都不敢往家里领,更别提是妇人。”   司马兴男冷笑道:   “你是不敢往家里领,但我怎么听说你这半年来,拜佛拜得很勤?”   桓温立即道:   “这不是为了给家人祈福么。”   司马兴男点点头:   “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行了,你去让后厨为我准备些吃的。”   桓温松了口气,赶忙应下,正当他刚要迈出房门的时候,司马兴男突然在身后问道:   “老奴,那些女尼是否美艳。”   桓温全无防备,下意识地笑道:   “甚美!”   话一出口,就知道惹了祸事,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听司马兴男在身后冷冷道:   “别急着走,回来。”   桓温苦笑着解释道:   “是公主离开时亲口说的,只要老奴不往家里领人,在外头可以偶尔放纵。”   司马兴男拉下脸来:   “我有说过?”   桓温赶忙摇头道:   “没有,是老奴听错了,老奴知罪。”   司马兴男恼道:   “就算我许你放纵,你还真就放纵啊,你几时变得这般听话了,那我往后让你不许碰别的女人,你是否就真的不碰了!”   桓温连连点头:   “不碰了!不碰了!在我眼里,除了公主,都是红粉骷髅。”   司马兴男被他这模样逗笑,但还是迅速板起了脸,道:   “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次,你尽早把胡子剃了,免得我一根根将它们拔下来。”   桓温心中哀叹:   自己莫非真是老糊涂了,好不容易能有一段轻松日子,居然还在盼着这个悍妇能够早些回来。   各个朝代的度量衡不同,北魏、北齐收三石租税,与晋朝的三石是不同的,其实这是我的疏忽,起初没注意,现在想修改,也不好改了,只好将错就错,忽略这一点。   向大家道歉,以后我会多注意的,尽量不出现这种错误。 第128章 芝兰玉树   桓温好不容易等到阿满吃饱喝足,便迫不及待的将孩子带去了征西大将军府,一张老脸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如此喜悦,是桓温伐蜀建功,攻克成都以来,所不曾有过的。   这几年,桓温过得并不如意。   自己空有北伐的志向,可看着河北混战,中原无主的天赐良机,却要被殷浩等人挥霍,实在让他揪心。   郗超称贺道:   “下官恭贺主公得此贤孙。”   也不知道郗超是从哪里看出了贤字,而众人也同声附和。   对于阿满的降生,郗超也是满心的欢喜,毕竟他的身份有点特殊,既是桓温的谋主,也是最先追随桓熙的僚佐。   众所周知,在替桓温谋划军国大事之余,郗超还是桓熙维系与桓温将佐关系的重要纽带。   哪家有什么丧事、喜事,都是郗超以桓熙的名义慰问、送礼。   当然,桓温也乐于见到郗超发挥这样的作用。   毕竟桓熙久在北方,必须要有一个人作为他在南方的代表,与人打交道。   桓温时年四十一岁了,也该为将来的事情考虑,虽说桓熙在北方已经开创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基业,但桓温在荆、益、宁三州的家业还等着他继承。   这也是桓温为何在桓熙讨要益州刺史周抚嫡长子周楚时,桓温爽快答应的原因。   桓温怀抱着阿满,逐一接受将佐们的祝贺,直到孙儿又饿了,这才匆匆回去临贺公府寻找乳娘。   与此同时,并州,晋阳。   苻健自带着张遇回到晋阳,一直闷闷不乐,众人不解,此次南下,分明将桓熙驱赶回了关中,又迁了四万户百姓来到河东,苻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唯独其弟苻雄能体察兄长的烦恼,他找到苻健,说道:   “兄长南征大捷,臣弟想要送上一顶白帽子作为贺礼。”   苻健闻言大喜,一改此前的愁容。   翌日,苻雄率领百官劝进,希望苻健不要效仿石虎的旧制,应该舍弃天王,即皇帝位。   苻健早在夺取并州之后,就有了想当皇帝的瘾。   曾经的军师将军贾玄硕,就是因为劝说苻健效仿刘备称汉中王的故事,希望苻健称王,而不是当皇帝,引起苻健不满,因而怀恨在心。   去年苻健暗中使人诬告贾玄硕与桓熙勾结,灭了贾玄硕满门。   如今众臣劝进,他又怎会推辞。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正月,苻健在晋阳登基称帝,遵奉其父苻洪为惠武皇帝,庙号太祖,母亲姜氏为皇太后,妻子强氏为皇后,嫡次子苻生为太子。   苻健在当上皇帝之后,觉得自己不适合在担任大单于。   毕竟自刘渊设立这一职位以来,就没有皇帝兼任大单于的说法,都是皇子为之。   苻健于是以太子苻生兼任大单于,管理河东诸夷。   其弟苻雄作为劝进的首功之臣,进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并州刺史,进爵东海王。   苻雄的权力近乎于君主,但他们兄弟之间却没有猜疑之心,苻雄克己奉公,而苻健也将他称为大虞的周公。   苻健同时大肆封赏群臣,但凡公爵,尽数进位为王。   一时间,君臣同喜。   就在苻氏为此庆贺的时候,占据徐州的羌人姚氏,却迎来了噩耗,首领姚弋仲在卧床数月之后,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弥留之际。   姚弋仲此时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见着许多道模糊的身影站在榻前,隐约有啜泣之声。   他将手伸向半空,唤道:   “襄儿.”   姚襄上前握住了姚弋仲的手,强忍眼泪道:   “父亲,孩儿在这。”   形如枯槁的姚弋仲点点头,说道:   “为父快不行了,临终之前,还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姚襄赶忙道:   “父亲尽管直言,孩儿必当遵从。”   姚弋仲问道:   “朝廷的诏书送来了吗?”   姚襄颔首道:   “送来了,晋室以父亲为使持节、六夷大都督、督淮北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单于、高陵郡公。”   姚弋仲问道:   “你呢?”   姚襄回答道:   “孩儿为持节,徐州刺史,平北将军、都督徐州军事、平乡县公。”   姚弋仲摇头,回光返照的他精气神稍有好转,继续道:   “光有册封是不够的,有苻健、张遇他们的例子,晋室不会轻易相信我们。   “听我说,待我死后,你从一众兄弟之中,挑选五人,送往江南为质。   “伱自己则前往寿春,当面拜谒谢尚,向他陈诉我们羌人归降的诚意。   “徐州有六万步骑,你又是诚心相投,谢尚必不敢加害于你,又希望收服你,使你成为他们北伐的助力,定会对你礼遇有加。”   说着姚弋仲老泪纵横道:   “为父空有盛名,但北方大乱,河北、河东、关西,这些王霸之地却都让别人占了去,最终只能被困在徐州,还需要你冒着危险渡河,来换取部众的一线生机。   “老夫不甘惭愧呀!”   说罢,姚弋仲再也没有了气息,病逝于彭城,享年七十三岁。   他的四十二个儿子挤满了病房,哭声大作,姚襄泪流满面,说道:   “父亲临终遗嘱,儿子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姚襄在彭城为姚弋仲举丧。   此时正因为姚氏夺取徐州,而驻军于淮南寿春的谢尚听说消息,立即派遣使者前来吊丧。   葬礼后,姚襄与使者说起父亲临终的叮嘱,并表示愿意单骑渡河,前往寿春拜谒,并提前送了五名年幼的弟弟南下,表示诚意。   使者赶忙回去通禀此事,谢尚闻言大喜,赶忙让使者告诉姚襄,只要他肯来,自己愿以性命作保,他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去徐州。   姚襄将部众尽数托付给了他的二十四弟姚苌,姚家不以长幼来论资排辈,毕竟姚襄也仅仅只是姚弋仲的第五子。   而姚弋仲四十二个儿子之中,除了姚襄之外,就以时年二十三岁的姚苌最为出众。   临行前,姚襄当着谢尚使者的面,对姚苌道:   “我若不幸冒犯了谢公,不能回来彭城,你也得效忠晋室,万万不可向慕容鲜卑屈服。”   有些话,必须得反着听,姚苌朗声应下。   当然,使者也是明白人,他笑道:   “姚将军不必多心,我家主公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将军能置安危于不顾,单骑渡河,我家主公又怎会辜负将军。”   姚襄点点头,独自与使者登上船只,渡过淮河。   而谢尚早已在寿春等候他,谢尚特意撤去仪仗护卫,头戴幅巾独自一人接待姚襄,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会面过后,谢尚向朝廷上表,请以姚襄继承父职,而姚襄也果然安全返回了彭城。   有了这一次经历,姚襄与谢尚之间,终于能够做到相互信任,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转变。   如果不出意外,姚氏的六万步骑也将为东晋所用,成为北伐的重要力量。   与此同时,谢尚的堂弟谢奕还是带着一家老小去了江陵。   实际上,如果不是妻子阮容苦苦相求,谢奕是真不想走这一趟。   他与桓温虽为亲家,但多年来,再没通过音信。   谢奕对桓温当初伐蜀不带自己,又以庾氏旧臣范汪为留守,而耿耿于怀,认为二人交情深厚,但在桓温心里,却不如一个庾氏旧臣可信。   而桓温也因为谢奕有悔婚之意,屡屡拖延婚期,甚至最后连桓熙、谢道韫大婚都未曾出席,而心生怨恨。   曾经亲密无间的挚友,甚至桓温为了躲避谢奕拉着自己喝酒,不得不往司马兴男房中避难,如今却老死不相往来,不得不让人唏嘘感慨。   来了江陵,谢奕住进了曾经的府邸,却不登临贺公府的门,谢道韫只得抱着阿满回娘家拜谒父亲。   谢奕对桓温有气,可看着襁褓中的外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年十岁的谢玄也想抱一抱自己的小外甥,他与谢道韫一母同出,自然也是阿满的亲娘舅。   谢道韫却担心他抱不稳,始终不答应,她留下父母逗弄外孙,将谢玄拉到一侧的厢房,考校他的学问,但结果却让谢道韫大失所望,她斥责道:   “我与你分开一年,为何不见你的长进,是你天份有限,还是被俗事缠身,荒废了学业!”   由于谢玄天资出众,自幼聪颖,谢道韫很看重这位一母同胞的弟弟,因而对他非常严格。   谢玄连忙解释道:   “阿姊,我的学问不曾精进,并非懈怠,而是在分心研读兵法,想要将来与姊夫一同匡扶天下。   “况且,我读兵书的事情,三叔(谢安)也是支持的。”   说着,他还担心大姐不信,将自己的行囊打开,里面一本本兵书都已经翻得很旧了。   谢道韫本就与江南大部分的士人不同,她并不轻视武人,如今见到阿弟并非不思进取,也放下了心,她笑着说道:   “你姊夫若是知道羯儿能有这份心,定会很高兴。   “在长安时,他可经常与我提起你。”   羯儿是谢玄的乳名。   谢玄闻言,铮亮了双眼:   “姊夫都说了些什么?”   桓熙此前出兵河套,击败苻氏,降服匈奴,早在江南掀起轩然大波。   江南士族并不了解铁弗部的真正情况,但当河套地区与匈奴联系在一起时,谁也不敢忽视。   谢玄本就对姐夫推崇备至,如今更是向往与他一起扬威塞北。   谢道韫抚着阿弟的头顶,说道:   “他呀,就盼着我家的芝兰玉树快些长大,能去他的幕府出力。”   谢玄倍受鼓舞,他笑道:   “阿姊回去告诉姊夫,再过几年,我就向三叔请示,往长安投奔你们。”   谢道韫闻言叹息道:   “就怕三叔不肯放行。”   她是清楚谢安对待桓氏态度的,如今桓、谢两家已经联姻,三叔分明有匡世济民的才能,却始终不曾出仕,如果三叔能往长安,又何止于让王猛一人劳心费力。   谢玄却道:   “阿姊,你有所不知,我早就与三叔说过此事,他也说,学习兵法,不能纸上谈兵,如今北方常有战事,三叔也乐意见到我去姊夫帐下历练。   “只是他非得让我学有所成,再往长安,免得遭人耻笑。”   谢道韫大喜,说实话,在长安时,她又何尝不羡慕李媛有亲人陪伴。   如果谢玄真的去了长安,自己也能多一个说心里话的人。   “那你可得好好用功,羯儿,你可知桓家二郎,虽然他也去了长安,但腹内空空如也,又沉迷酒色,所以不受重用。   “你姊夫用人,不问门第,不重亲疏,只看才能,亲兄弟尚且如此,你若是倦怠了,可别指望阿姊会为你开口求官。”   谢玄脸蛋虽然稚嫩,却板了起来,正色道:   “阿姊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自当以才学求取功业,又哪是幸进之辈。”   谢道韫赞道:   “当然,羯儿可是我们谢家的芝兰玉树。”   姐弟二人,相视而笑。   实际上,虽然他们的父亲谢奕在离开桓温的征西幕府之后,就不曾出仕。   但谢奕对子女的教育并不上心,要么在家饮酒,要么出门与好友交游,一如当初为桓温效力时,将儿女们尽数托付给了三弟谢安。   倒不是谢奕没有责任心,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而是因为谢奕很清醒的认识到,三弟谢安的才能远胜于自己,就像谢道韫所认为的那般,谢安是有匡世济民的才干。   将家中子女交由谢安管教,远比自己亲自出马更好,为何还要去做这件事情。   就像桓熙身为关陇之主,自己却不处理那些日常的政务。   除了他不愿被俗务缠身以外,桓熙自己也明白,真正落到施政的具体细节上,自己并不一定能比王猛做得更好。   既然关陇在王猛的用心治理下,已经出现欣欣向荣的局面,桓熙又何必横加干涉,他只要把握住大的方向,偶尔提出一些构想就好。   桓熙给王猛的信任不亚于原时空的苻坚,既然王猛能够呕心沥血,为前秦统一北方打下坚实的基础,桓熙也相信,王猛同样也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   友情推书,仙侠类精品小说,世事纵有万般险恶,顾担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129章 主臣相得   张元驾驶马车从荥阳出发,驶过河南、弘农二郡。   马车停靠在潼关前,他回忆自己一路驶来,入目所见。   曾经行人、车马川流不息的官道,如今已经被飞鸟走兽所占据。   张元在年少时,曾经到过洛阳,对那里的繁华印象深刻,然而,前尘往事已成云烟。   经过桓熙、苻健的精耕细作,随处可见被荒废的村庄。   虽说在苻健带走张遇之后,许洛之地又迎来了新的主人,前徐州刺史周成。   但周成也仅仅是在经营许昌,至于派了五百将士占据洛阳,只是作为警哨,监视桓熙、苻健两位恶邻的动向。   就在张元回忆往事的时候,潼关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他挥起马鞭,驱车入关。   此行,张元是奉王猛之命,往荥阳接回一名老人。   这位老人掌握了桓熙梦寐以求的灌钢法。   桓熙特意派遣一百名骑兵,经由小道,绕开了驻扎有足足五百将士的洛阳城,前往成皋接应。   由于沿途荒无人烟,无论是一百骑兵东出,还是接应马车入关,都不曾惊动洛阳城里的守军。   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关城里的一切。   小孩正是老人的孙儿,老人的妻子早逝,儿子同样死得早,只留下一个时年九岁的孙儿与他相依为命。   至于孙儿的母亲,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倒不是嫌弃家里贫穷,老人有祖传的打铁手艺,家里在荥阳还有一间铁匠铺子,生活还算富裕。   但问题就出在家境富裕上,老人为儿子取了一位美丽的妻子,不曾想却因此惹出了祸事。   七年前,石虎下令从民间征选民女三万多人,而太子石宣、王公贵族们也私下发令征选民女上万人。   那些负责征选民女的使者可不管你是否成婚,只要是容貌美艳,都得送往邺城,四万民女中,有九千多名妇人被迫与丈夫分开。   而她们的丈夫因此被杀、自杀者,多达三千余人。   此事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有五十多名太守、县令,因为不能安抚治下百姓,被下狱诛杀。   至于那些奉命搜刮民女的使者,由于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得以有十二人被封侯。   老人的儿子,当时已经从父亲手上接过了铁匠铺,却也死在了那场风波中,他不忍妻子被人抢走,奋起反抗,最终丢掉了性命。   又过数日,张元终于带着祖孙二人来到了长安。   军府内,王猛先行接见了老人。   “老先生请坐,在下王猛,敢问老先生名讳。”   老人回答道:   “老朽綦毋(qi wu)伯达,见过将军。”   王猛好奇道:   “老先生是春秋时,晋国大夫綦毋张的后人,还是出自匈奴部落?”   綦毋氏既是华夏姓氏,也是匈奴姓氏,王猛因而有此疑问。   綦毋伯达解释道:   “先祖正是晋国大夫。”   王猛点点头,随即向他请教起了灌钢法。   綦毋伯达也不藏私,他在进入潼关以后,前往长安的路上,就曾听说了张高平的事迹,一个农夫,就因为进献了耕杷耱技术,不仅得了十万钱,更有了官身。   正所谓千金买马骨,綦毋伯达能给孙儿安排一个前程。   他细致的与王猛解释灌钢法与炒钢法在工序上的区别,王猛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也信了大半,便邀请綦毋伯达与他一起去面见桓熙。   哪知道桓熙早已听说消息,如今正在庭院外与綦毋伯达的孙儿说着话。   王猛赶忙迎了上去:   “主公既然来了,何不直接进门。”   桓熙笑道:   “先生既然在会客,我又何必去打扰,反正闲来无事,见这孩子天真烂漫,就让他陪我说了会话。”   綦毋伯达更是惊诧不已,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如今的关陇之主,他赶忙牵过孙儿,带着他向桓熙行礼。   桓熙将他们祖孙搀扶起来,他感叹道:   “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一家的身世,石虎无道,因而子孙灭绝,如今你们来了关西,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綦毋伯达闻言,老泪纵横,他活了大半辈子,哪见过这样的贵人。   他擦干眼泪,说道:   “还请大将军将老朽带去冶炼之处,老朽愿为大将军展示灌钢法。   “只是我如今年老体迈,希望大将军能为我找来一名铁匠,代为操作。”   桓熙点头道:   “此事易耳。”   他也担心这位老人家抡不动锤子,而机巧院里养了上千名匠人,其中就不乏技艺精湛的铁匠。   桓熙、王猛与祖孙二人一同出城,来到渭水之畔,正有一群匠人围着冶铁炉,打造他们新设计的盔甲。   王猛唤来一人,另起一炉火,綦毋伯达对铁匠道:   “还请分别准备生铁、柔铁。”   铁匠惊讶道:   “生铁不能锻压,准备此物作甚。”   他怀疑这老头是在招摇撞骗。   原来生铁是指由矿石直接冶炼得到的铁,由于含碳量和杂质都很高,因此性脆易碎。   而柔铁也就是熟铁,是将生铁经过蒸炒脱碳后的铁,其质柔软可锻,但也只是经过脱碳,内部含有大量杂质,需要反复锻打。   一旁的桓熙沉声道:   “照他说的做。”   铁匠不敢抗命,只得在綦毋伯达的指导下,将低碳且柔软的熟铁弯曲,把高碳却易碎的生铁嵌入其中,再用泥土封上,置于炉中熔炼。   綦毋伯达讲解道:   “封泥之用有三,一为使生铁缓慢熔化,铁料各部得以受热均匀。   “二为生铁熔化之后,不会流矢,能更好地与柔铁熔融混合。   “三为减少碳在炉气中的烧损。”   桓熙听得云里雾里,反而是那铁匠专注认真了许多,毕竟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当铁料被从炉中取出,加以锻锤,而后再炼再锤,不一而足,可以两三次,也可以多次。   待綦毋伯达在三火之后,便喊停,他对桓熙道:   “大将军不如先看看三火之后的灌钢。”   众人闻言,静待灌钢冷却。   其实说到底,所谓灌钢法,用熟铁中的氧,来氧化生铁中的硅、锰、碳,从而达到去除夹杂的目的,操作简单,效果却很显著。   只是桓熙作为文科生,并不理解其中原理。   许久,当灌钢冷却,铁匠试验其效果,桓熙等人屏息以待,唯有綦毋伯达信心满满。   这是他们家祖上下来的法子,自己都用它炼了一辈子的钢,打了一辈子的铁,今日所有步骤都没错,操作之人的技艺也不比年轻时候的自己差,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果然,铁匠惊呼道:   “大将军,此钢甚为坚硬,若能反复多次炼锤,其质只怕不下百炼钢。”   当然,所消耗的工时也要比百炼钢少得多。   桓熙闻言大喜,他抚掌笑道:   “好!有赏,重重有赏!来人,传我命令,綦毋伯达献灌钢法有功,特赐十万钱,入机巧院,与张高平同列。”   就连操作锻铁的匠人,也同样领了一笔不小的赏钱。   远处因为设计出来的新铠甲,成品效果远远不如预期,而在垂头丧气的匠人们闻言,再度爆发了斗志。   綦毋伯达向桓熙请求,希望能把进入机巧院任职的机会,留给自己孙儿长大以后。   桓熙却摇头道:   “我素来赏罚分明,这是伱的功劳,岂能让人顶替。   “既然我已赐下十万钱,你不如供他读书、习武,将来若是学有所成,我必会给他一份前程。”   綦毋伯达赶忙拉着孙儿叩拜谢恩。   桓熙让人给这对祖孙安排住处,又吩咐铁匠依照此法,多次锤炼,看看要想获得与百炼钢相同的品质,需要多少火,能够节省多少工时。   回去长安的马车上,桓熙朝着王猛笑道:   “先生又为我办成了一件大事,我又该如何赏赐先生。”   王猛并不居功,他道:   “下官不过是吩咐了一句而已,还是主公当初千金买马骨,才让匠人们争相献上传家之法。”   桓熙摇摇头,说道:   “有功岂能不赏,洛娘出生后,我在家中庭院的桂树下,仔细装坛封口,埋了三坛女儿酒,等她将来出嫁,我再取出,与先生共醉。”   东晋上虞(今浙江绍兴)的稽含在公元304年,也就是三十八年前写下《南方草木状》一书,就有记载女儿酒,称为富家生女、嫁女必备物。   可见,生女埋酒,嫁女时掘酒请客,已经形成了风俗。   像这样的功劳,桓熙确实不怎么好赏赐,他只得将自己庶长女的女儿酒拿出来画饼。   但王猛就是吃他这一套,为之高兴不已。   毕竟在王猛看来,这可比赏他钱财要珍贵许多。   由于观看锻铁费了太多的时间,回到长安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桓熙自然是要回未央宫。   桓熙进宫门前,看着马车缓缓驶向军府的方向,沉默不语。   他是了解王猛的,对方必定是要劳累到深夜,把今日出城后,耽误的政事处理完毕了再回去。   而军府只管午膳,不供应晚饭。   回到未央宫,桓熙先是安排信得过的三名奴仆,每日往桂树下察看,看是否有人翻动过泥土。   苻洪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真要是有人效仿麻秋,往酒里下毒,他与王猛都得遭重,可别喜事变丧事。   等回去玉堂殿的时候,李媛告诉他后厨正在熬煮鸡汤,由于不知道桓熙什么时候回来,就没有提前准备。   桓熙于是尝了一些甜点垫肚子,等鸡汤送来,桓熙尝了一口,大赞:   “此汤甚是鲜美!”   就在李媛也准备给自己盛上一碗时,却听桓熙又道:   “当与先生共享。”   随即端着一锅鸡汤出门,交给亲随,与他直奔军府。   此时军府中的僚佐都已归家,只有王猛的厢房还在亮着烛光。   桓熙从亲随手中接过鸡汤,端着就兴冲冲往厢房走,人未到,声先至:   “啊哈哈哈,鸡汤来喽!”   然而一进门,就看见王猛的妻子正在陪着王猛用膳。   原来是王氏用食盒装着,把饭菜给王猛带了过来。   桓熙这才知道,都是自己想多了,王猛家有贤妻,又怎会让他饿肚子。   夫妻二人见到桓熙都很惊讶,赶忙起身行礼。   桓熙笑道:   “无需多礼,我以为先生无暇用膳,特意取了鸡汤与你同食,想不到嫂夫人早有准备。”   说着,桓熙将鸡汤放在桌上,也无需王猛相请,自顾自的随意坐下,从亲随手中接过自己的碗筷,笑道:   “许久不曾尝过嫂夫人的厨艺了。”   王猛的饭菜,向来都是他妻子亲手做的,按王氏的话来说,是王猛吃惯了她的手艺。   毕竟在王猛投奔桓熙之前,他们夫妻的日子过得清贫,又哪有钱去请厨娘。   桓熙时常造访王猛的府邸,也没少吃他妻子做的饭菜。   王猛自然不会拒绝与桓熙共食。   王氏见状,笑道:   “我常听夫君说起,大将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这粗茶淡饭,就怕不合大将军的胃口。”   桓熙与王猛是通家之好,自然也与他的妻子相熟。   等桓熙吃饱喝足,王氏也要告辞离开,桓熙见王猛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让人把剩余的公文搬走,说道:   “先生与嫂夫人一同回府,这些公文,由我带回去处置。”   王猛起身道:   “这怎么行。”   桓熙故作不悦道:   “莫非先生真以为桓某不会处置公务,先生莫要忘了,桓某十四岁就在家父的幕府担任西曹主薄。”   王猛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也知道桓熙不是真的发怒。   果然,桓熙展颜笑道:   “明日起,我自会吩咐先生身边的书吏,往后先生每天没有处理完的公务,都往未央宫里送去。”   说着,桓熙动容道:   “先生莫要忘了诸葛武侯的教训,切记不可过度劳累,我将先生视为自己的武侯,可不是想让先生为我积劳成疾。”   原时空中,王猛为苻坚鞠躬尽瘁,病逝之时,年仅五十一岁,桓熙可真不敢放任他这般处事。   王猛闻言,感激涕零。   就连王氏也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第130章 桓熙出巡   江陵,渡口。   谢道韫依依不舍的与父母道别,谢奕与桓温终究不曾见面。   桓、谢两家本应该更加亲密,没有人知道以桓家目前的势头,谢奕是否会对当年离开桓温幕府,拖延桓熙的婚期而感到后悔。   名士都有自己的骄傲,谢奕也不可能再回过头去。   至于谢家的未来,阿满身上毕竟也流着谢家的血,这不是谢奕所要担心的。   谢奕已经登上了船,只留妻子、儿女们在渡口道别。   谢玄颇为不舍,一母同胞的姐弟感情,总比其他兄弟姐妹更深厚些。   谢道韫如同一位严母一般,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末了,又道:   “你姊夫有句话说得很好,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   “羯儿应该牢记在心,时时警醒自己。”   谢玄好奇道:   “姊夫主政三州之地,想必公务繁忙,莫非每日还在坚持苦读?”   谢道韫也没替桓熙遮掩:   “有军师将军的辅佐,倒不需要他太过劳神费力,你姊夫书法功底差,闲暇时,偶尔也会拿出书帖临摹,以求精进。”   说着,谢道韫无奈道:   “就是不知道在临摹谁的字迹,反正他是不肯给我看的,也许是怕我取笑他。”   姐弟二人说话间,谢母阮容见时候不早了,催促道:   “令姜、羯儿,有什么话,留着下次见面再说吧,莫让你们父亲在船上久等。”   谢道韫这才向母亲施礼告别:   “惟愿母亲身体安康。”   谢母动容道:   “伱也要保重好身体,家里的事情,你不要太过挂念。”   说着,谢母支开谢玄,轻声道:   “当初你父亲听说熙儿降服匈奴,也曾为之欢喜,他只不过是好面子,不愿服软,你回去长安以后,与熙儿说说,让熙儿莫要将当初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上。”   谢奕是否为桓熙降服匈奴而高兴,只有他自己与谢母知道。   谢道韫笑着安慰道:   “母亲放心,夫君并非气量狭窄之人,又怎会因此怨恨父亲。”   这话倒也没错,看在谢道韫、谢玄的份上,桓熙并没有因为往日的一些事情而怀恨在心。   谢母闻言终于放下心来,她与谢道韫道别,伸手抚摸了一下怀中的阿满,这才带着谢玄登船。   看着船只渐行渐远,甲板上,家人们的身影也逐渐模糊,谢道韫强忍许久的泪水也终于掉落下来。   而奉桓温之命,前来护送的侍卫们也松了口气,桓温就怕儿媳脑子一热,抱着孙儿跟上了船,到时少不得要来一场拦江救阿满。   老奴近来被女色所伤,很是憔悴。   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司马兴男四十岁的年纪,此前往长安住了半年,如今回来了,又怎么会放过他。   桓温顾镜自怜,悲叹自己早生华发,而桓温的死对头殷浩,最近同样心情不佳。   按理来说,谢尚此前未能安抚张遇,如今却能与姚襄坦诚相见,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但殷浩有了苻健叛晋自立的例子,已经不再相信胡人。   别看姚弋仲留下遗言,让姚襄忠心于晋室,勿生二心。   但这是因为姚氏如今占据徐州为基业。   徐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这样的地理位置,偏偏又是平原地形,无险可守,姚氏只能依附于晋室。   如果给姚家占据了关中、河东、河北这三地的任意一处,姚弋仲必然是要留下另一番遗言。   殷浩从骨子里就不信任姚襄,在听说了寿阳的消息后,殷浩暗自气恼道:   ‘只恨谢尚错失良机,若能趁机收监姚襄,并其部众,则北定中原指日可待。’   他可不相信姚襄真的会不顾生死,让其弟率部归附慕容氏。   殷浩为谢尚错失机会而惋惜,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姚襄虽然没有一个稳固的根基,但麾下兵强马壮,想要除掉他,只能耍些阴险手段,例如派遣刺客。   刺客不在于武艺是否高强,而在于能否取得对方的信任,接近目标。   殷浩与姚襄不曾有过会面,二人素不相识,想要派遣刺客刺杀姚襄,殷浩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从姚襄送来江南为质的五个弟弟身上想办法。   想必,他们也是怨恨姚襄将他们送来当人质的吧。   就在殷浩刻意与姚襄五个弟弟亲近的时候,谢道韫终于带上了阿满、洛娘,离开了江陵。   桓温这段时日习惯了含饴弄孙的生活,阿满这一走,他食不下咽,整日郁郁寡欢,甚至因此拒绝与司马兴男行夫妻之礼。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老奴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就在谢道韫踏上归途的时候,桓熙也乘车离开了长安。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二月十七,春色正浓,桓熙在五千精骑的护卫之下,开始了他的巡视之旅。   自从夺取关中以来,他就不曾回去过梁州,而占据陇右以后,也不曾往秦州视察。   当然,往梁州只是一个幌子,桓熙真正的目的,还是在秦州。   毫无疑问,在桓熙的下一步规划里,凉州首当其冲。   不收取凉州,就谈不上全力东出,争夺天下。   否则他在中原与人激战的时候,凉州张氏趁机袭击陇右,只怕会首尾难顾。   桓熙可不会将关陇的安危,寄托在一纸和约之上。   张重华这几年之所以老老实实地龟缩在凉州,是因为被自己打怕,而他本人也意志消沉,无心进取。   一旦凉州之主换了人,桓熙可不敢肯定对方能够坐视关陇空虚。   毕竟签署和约,有时候就是为了将来撕毁作准备。   桓熙谋夺凉州,不仅是因为它本身的威胁,也有将凉州精骑收为己用的心思。   因此,桓熙必须亲自往秦州视察,好在未来将秦州作为进攻凉州的前沿基地。   但光是往秦州走一趟,必然会引起张氏的警觉,所以才有了先往梁州,再去秦州的安排。   当然了,在这趟出巡的过程中,桓熙也将借机从各地的州郡兵中选拔精壮敢战之士五千人,将他们编为战兵。   扩军的风声早已放出,各地的州郡兵无不欢喜鼓舞,毕竟以战兵所享受的待遇,谁又不想置身其中,成为他们的一员。   要不是现在正值农忙的时候,哪怕不需要官府征召,他们也会自发操练。   这一次回去汉中,桓熙并没有走子午道,山路实在难走,而是走的相对平坦的陈仓道。   但也只是相对平坦,当然比不得长安周边的官道。   一路上马车颠簸,让与桓熙同车的李媛、韩嫣颠得七荤八素。   桓熙搂着二人,暗自寻思道:   ‘有几条官道,是该让人平整了。’   无论坐的是二轮马车,还是四轮马车,路不平,就得遭受颠簸。   今年的劳役、徭役征伐,还得是以修路为主。   尤其是长安往潼关、蒲坂、天水、汉中、南阳的五条路线,必须重新修缮。   桓熙一直以来,坐的都是四轮马车,而非普及度更高的二轮马车。   四轮马车古已有之,后世考古,就曾在秦皇陵里发现两驾铜制的四轮立车。   但现在的四轮马车只是王公贵族们能够使用的载具,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路况与现存四轮马车的缺陷。   如今的四轮马车,说到底,就是在二轮马车上多加了两个轮子,虽然优点不少,但缺点也同样显著:两个前轮不能左右转动。   四轮马车在笔直的道路上行驶还可以,但只要是遇到转弯,就会暴露其灵活性的缺点,   考虑到四轮马车相比较与二轮马车,存在安全、舒适、载重更多、行驶更远、速度更快等特点,桓熙已经下令,让机巧院的匠人着手研发前轮可以跟随牲畜转动的四轮车。   每年桓熙都要往机巧院里拨下大量的经费,养着那么多的匠人,可不是真的在给他们养老。   桓熙只是把任务交待下去,无论匠人们采用什么法子,都得在他回去长安的时候,给自己献上成品。   这一趟巡视,没有半年只怕是回不去长安,有充足的时间给到匠人们。   只要解决了转向的问题,将来推广四轮马车,无论是自己出行,还是运兵运粮,相较于以往,都能存在不小的优势。   当然了,改良后的四轮马车不是灌钢法。   桓熙已经将灌钢法设置为高度机密,冶铁厂的周边也被划为禁区,派遣士兵看守,严禁无关人员靠近。   对于参与锻钢的匠人,他也严厉告诫过泄密的后果,同时发放额外的保密补贴。   因此,灌钢法不会像耕杷耱技术、曲辕犁一样,轻易被人学了过去。   桓熙甚至都不曾与桓温分享灌钢法,就是担心他在江陵的保密工作做不到位。   虽然桓温坐拥荆州的时间更久,但要论及控制力,可比不上桓熙对于关中的掌控。   至于改良后的四轮马车,也属于是大范围推广的物件,难以保密。   对方只要搞到一件成品,就能知道其原理。   不像灌钢法,哪怕得到一件灌钢法制成的铠甲,也不可能从中推导工序。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 第131章 高山流水   自慕容氏夺取幽州以来,燕王慕容儁就将都城由平州龙城迁来了蓟县。   慕容恪特意由冀州中山郡赶回了蓟县,当面与慕容儁商议同冉闵开战,全取冀州一事。   刘显已经死了,当初在襄国称帝,等同于是人生最后的疯狂。   今年正月,刘显再次进攻冉闵,冉闵领八千骑兵出战,刘显的大司马王宁投降,刘显战败逃回襄国。   其麾下大将军曹伏驹见局势不利,打开襄国城门,投降冉闵。   最终,刘显及其麾下官吏一百多人被冉闵杀死,冉闵纵火烧毁襄国的宫室,将其百姓迁往邺城。   冉闵终于除去了盘踞襄国的心腹大患,但此时的慕容鲜卑,已经做好了攻取河北的准备。   幽州,蓟县。   慕容恪正色道:   “王兄,冉闵无智,不过匹夫之勇,其麾下将士久战,不堪驱使。   “臣弟请求南征,为王兄夺取邺城,讨平河北各方势力。”   慕容儁沉吟片刻后,答应道:   “玄恭(慕容恪)智勇兼备,才干非冉闵所能及,既然你有此壮志,孤又怎会拒绝。   “冉闵有勇无谋,却也是一员骁将,玄恭万万不可有轻视之心。   “等春耕以后,我为你调集步骑十四万,再行南征也不迟。”   这些年,冉闵虽然越打越弱,但一场场的胜利做不得假,慕容儁甚至觉得十四万步骑还不保险,准备在慕容恪南下之后,再为他调集增援,打算举倾国之力,荡平河北。   慕容儁之所以敢把军队全部交到慕容恪的手上,也与慕容恪的品行有关。   他们兄弟,就是翻版苻健、苻雄。   燕、虞两国都是手足情深,再回头看看桓家,着实让人唏嘘。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桓熙,给他一个苻雄、慕容恪当弟弟,他也能把对方看得和王猛一样重。   慕容恪闻言大喜,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如今兄长愿意将倾国之兵托付给自己,正是慕容恪不敢请求的。   确认南征的时间之后,慕容恪匆匆返回了中山郡。   他虽然在嘴上贬低冉闵,但也知道,这是一位劲敌,担心在刘显败亡后,冉闵会趁机收复被前燕攻占的冀州各郡。   好在正如慕容恪所料,冉闵麾下将士疲惫,无力再战,只得在邺城休养生息。   河北的大战正在酝酿,而桓熙也回到了他许久不曾莅临的汉中。   如今镇守汉中的将领不是朱序,而是桓伊。   朱序已经被调去了秦州天水。   与过去不同,曾经那些与桓熙并不对付的梁州士族,如今一个个都在汉中城外等着,争相迎接桓熙的到来。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人们只是将桓熙看做桓温的儿子,能成为梁州刺史,也不过是有一个好父亲罢了。   如今,随着桓熙收取关陇、降服匈奴,西却前凉,北胜苻雄,又将张遇打得丢盔弃甲,而桓温在江陵,却受制于朝廷的羁绊,碌碌无为。   再提起桓温伐蜀时,桓熙起到的重要作用,人们不再说桓熙有一个好父亲,而是说桓温生了一个好儿子,能够坐享其成。   这种说法老奴也有耳闻,自然气愤。   但有司马兴男镇着,怒火也引不到桓熙身上,毕竟此事本就与桓熙没有多大关系,又不是他在散播这种舆论。   桓温因此对殷浩等人恨之入骨,认为就是他们给自己拖后腿,让他荒废了这几年。   再说桓熙,他对待梁州士族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带有对立的情绪,反而大加安抚。   说到底,梁州不同于秦、雍二州,并非桓熙领兵打下,他只不过是走马上任,却要大举侵占士族利益,这些士族反对自己,也是正常反应罢了。   但在他北伐期间,这些梁州士族并没有借机闹事,也消除了桓熙心中的芥蒂,让他不再对往日的过节耿耿于怀。   当然了,梁州没有生出乱子,也与朱序的努力有关。   桓熙在汉中抚慰士人,也将选拔当地士族的优秀子弟,把他们留在身边,量才录用。   梁州士人们见与桓熙缓和了关系,无不为之欢欣鼓舞。   实际上,桓熙与王猛有心打破阶级壁垒,让更多寒门子弟能够跻身仕途,他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北方历经四十年的胡人统治,文教不兴,也是现实存在的问题。   大兴文教说来容易,但必须官府拨款支持。   对于桓熙来说,草创基业,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暂时无法全力支持教育事业。   不过他也没有就此不管不问,至少他已经研发出了印刷术,只有书本多了,知识才能得到推广与普及。   无论是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桓熙作为一名文科生,都能轻易捯饬出来。   虽说知识无价,但桓熙为无价之宝,定下一个并不昂贵的价格,也算是利国利民了。   在雍、秦、梁三州百姓生活富裕之后,桓熙贩卖书籍,也是在满足他们的精神文化需求。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子子孙孙去在田里没头苦干,总会有父母想要供孩子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毕竟,说到知识改变命运,此时的关中就有一个最好的例子,正是曾经当过货郎的军师将军王猛。   不敢说向王猛一样,能掌三州之政,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哪怕是当个小吏,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士人们离开后,桓熙将桓伊留下,他笑道:   “叔夏,能否再为我吹奏一曲《梅三弄》?”   桓伊在后世有笛圣之称,《梅三弄》就是由他谱曲,本为笛曲,后人改编为了琴曲。   “敢不从命。”   桓伊应道。   他总是随身都带着笛子,闲暇时偶尔也会奏上一曲。   优美的旋律在笛管中奏响,不仅是桓熙,就连李媛、韩嫣,也陶醉其中。   一曲奏罢,桓熙叹息道:   “当日与叔夏离开建康,曾有幸听过一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自此之后,酒宴上的丝竹管弦,桓某只觉索然无味。   “唉!只恨上天为何不能多给我一位叔夏,如此,一人委以方面之任,一人留在身边,朝夕相处,效伯牙子期,为高山流水。”   桓伊闻言,深受感动。   他自被桓熙招至麾下以来,桓熙总是在说欣赏他的笛音,却不是把他当做一个乐师看待,而是委以重任,让桓伊镇守一州之地。   这样的信重,舍王猛、朱序,也就是桓伊了。   其实桓伊看得出来,桓熙的音乐造诣不高,但并不妨碍桓熙将他看成自己的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此生得遇这样一位明主,受他重用,哪还有别的奢望。   夜里,桓熙让两位爱妾守着空闺,而自己则与桓伊秉烛夜谈,直至后半夜,二人抵足而眠。   桓熙在汉中期间,与桓伊食则同席,寝则同眠,对待这些外镇的将领,必须放下身段与他们加深感情,包括朱序、沈劲。   哪怕二人之间分属君臣,但彼此之间的关系,需要双方一起去维护。   毕竟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时间久了,难免会淡。   桓熙出巡,也是与各地官员加深感情的机会。   在桓伊的陪同下,桓熙走遍了梁州八郡,也借机从梁州各地的州郡兵中选拔勇士,共得一千三百人。   这些人都是桓熙逐一挑选,对于落选之人,他也会勉励众人继续努力,毕竟想要平定北方,光有三万战兵可还不够,等关陇地区的经济状况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再次扩军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新近被选拔的一千三百人,将被迁往京兆郡,统一接受严格的操训,连带他们的家人,也会被一同迁走。   至于他们的田地,官府自会安排人照看,等到秋收之后,再根据收成,扣除租税,得出剩余,再发函往长安,由长安官府补贴给他们。   他们在梁州的田地,也将被当地官府收走,分配给其他人。   而长安官府也会为他们重新分田,得是空出来的肥沃良田。   与江南风气不同,江南士人轻视武夫,而在北方,战兵的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州郡兵踊跃参选,想要跻身其中。   谢道韫在归途中与桓熙的信使错过,直到进了武关,谢道韫才听说桓熙已经出巡。   她也知道,桓熙这一走,只怕有半年时间都得在外面飘着。   既然丈夫不在关中,她又何必往长安去,谢道韫立即改道,径直去往梁州,追夫去了。   桓熙听说消息,特意在梁州多停留了几日,专程等着谢道韫。   他又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妻子与一双儿女。   夫妻在汉中城外团聚,坐上回城的马车,车厢里,桓熙抱着阿满,对谢道韫说道:   “不久前,周楚的妻子诞下一女。”   如果是桓温与司马兴男提起这事,只怕司马兴男会当场质问:莫非是你的种。   但谢道韫可不是司马兴男,她将阿满从桓熙的怀中抱了过来,打趣道:   “阿满呀,伱快有未婚妻咯。”   阿满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母亲,一如往常的笑着。 第132章 冉魏之殇   桓熙在打什么主意,谢道韫心里门清。   无论周楚的女儿生得什么模样,是国色天香也好,还是相貌丑陋也罢,只要对方不夭折,就是阿满妻子的不二人选。   哪怕周楚的女儿比阿满大上三五岁,桓熙也会积极促成这桩婚事。   说到底,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婚姻本身就是要从利益层面来考量,而非阿满自己的喜好。   真要是遇上了能使他动心的女子,大可纳为侧室。   周抚担任益州刺史多年,也将在未来长期镇守蜀地。   虽然各郡太守多是桓温亲信,但这么多年的时间,也足够周抚在蜀地积累威望。   桓熙觉得,在将周楚调到自己麾下听用之余,必须与周家结成更紧密的关系,将周抚一家彻底绑在桓氏的大船上。   而阿满的正妻之位,就是足以让周抚动心的筹码。   只要稳住益州,将来桓家的权力交接,就不会产生太大的波动。   当然,这件事情桓熙不能自作主张,他还得写信与桓温商量,但桓温必然会同意此事。   马车还在行驶,谢道韫突然问道:   “犹记年少之时,夫君非妾身不娶,不知是何缘由?”   桓熙知道这是一个送命题,但凡犹豫,无论说什么都是错,他握住了谢道韫的手,不假思索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我往谢府迎你时,说过的话。   “陈郡谢氏,位列高门,但我们桓家也是一方诸侯。   “我若是为了与谢氏联姻,就该求娶谢尚之女,而非令姜,毕竟豫州刺史不是岳丈,而是岳丈的堂兄。   “我与令姜青梅竹马,令姜何必相疑。”   谢道韫闻言,内心升起一股暖流,她正要解释,却被桓熙吻了上来。   夫妻二人分别数月,若非阿满在场碍事,只怕桓熙是等不及回府了。   而另一驾马车上,李媛抱着洛娘不撒手。   虽然数月不见,但也许是母女间的特殊感应,洛娘在她怀中也不哭闹,分外乖巧。   桓熙接来妻子、儿女,又在汉中逗留数日,终于在暮春时节启程,带着一大家子去往天水。   此时,北方地区的春耕也已经临近了尾声,燕王慕容儁一如此前所承诺的那样,正在为慕容恪南征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足足征召了十四万将士。   这么大规模的战备工作不可能瞒得过冉闵的耳目,而前燕动员十余万将士,也不会是为了讨平冀州其余割据势力,只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邺城,冉闵苦思许久,决定先行北上,察看地形,准备御敌于国门之外。   此举倒也无奈,邺城周边常年遭受战乱,生产遭到严重破坏,如果继续在邺城周边作战,新种下的春苗必将毁于战火。   石虎剥削整个北方,给邺城留下的家底再怎么厚实,也经不住他们这么挥霍。   冉闵虽然攻陷了襄国,但襄国郡的情况也没比邺城好多少。   现在的邺城,早就没有了粮食,城中军民,都在杀马充饥。   曾经冉闵与襄国作战,动辄出兵十万步骑,鼎盛时更是拥众三十万。   可如今,慕容氏即将南下,正是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别人备战,都是从各地征调粮草,冉闵却只能带着一万精锐步卒往常山、中山等地掠夺粮食。   由于邺城缺粮,冉闵基本没什么骑兵了。   慕容恪此时已经回到了蓟县。   他听说消息,得知冉闵兵少,认定机不可失。   慕容恪匆匆找到慕容儁,请求提前出兵。   而此时,被征召的十四万步骑,还只有五万骑兵集结在蓟县周围。   “王兄,如今冉闵孤军北上,正是天赐良机,臣弟闻,兵贵神速,还请王兄准我速速发兵南下!”   慕容儁同样常年领军作战,当然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应允,他正色道:   “若能击败冉闵,讨平河北,易如反掌。   “全取河北,则可成就帝业,慕容氏的兴衰,都托付在玄恭的身上了。”   慕容恪神情凝重道:   “臣弟绝不辜负王兄的期望!”   当天,慕容恪由燕王慕容儁执手送出蓟城,拜别兄长之后,统率五万骑兵南下。   而此时,慕容儁的另一位兄弟慕容垂,正率兵攻打后赵旧将,并未参与此战。   相较于四弟慕容恪,慕容儁对五弟慕容垂可没什么好感。   慕容垂本名慕容霸,由于年少时堕马,曾经磕掉一颗牙齿。   慕容儁在继承燕王之位后,以此取笑慕容霸,将他更名为慕容(quē),后因字犯了谶纬之说,又省去半边,成了如今的慕容垂。   按照慕容儁的本意,他当然不愿意重用慕容垂,打小他就不喜欢这个五弟。   但无奈,最喜爱的四弟却很欣赏慕容垂,慕容垂十三岁就跟随四哥慕容恪攻打鲜卑宇文部,立下战功。   慕容恪很清楚慕容垂的才能,时常在二哥慕容儁的面前举荐他,慕容儁念在人才难得,也只能对他委以重用。   此前,在后赵灭亡后,后赵立义将军段勤集结羯胡将士一万余人占据绎幕(今山东平原县),自称赵帝。   慕容垂奉命领军征讨,至今未归。   当慕容恪与相国封奕领着五万骑兵星夜南下,魏军仅有一万,基本都是步兵,燕军虽有五万,但全部都是骑兵,这注定是一场骑兵与步兵的正面交锋。   冉魏一方得知消息,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向冉闵建议道:   “如今敌众我寡,鲜卑气势正盛,应该避其锋芒,待其将士骄惰,然后出兵与之交战,方为上策。”   想不到有过那么多血淋淋的教训,居然还有人主动向冉闵献策。   冉闵勃然大怒:   “我正打算趁机平定幽州,斩杀慕容儁,如今碰到一个慕容恪,我就要避开他,别人将会怎么看待我!”   这一次冉闵倒是没有杀人,毕竟他一般都是在打了败仗之后,才干这种事情。   众人见冉闵执意要与慕容恪交兵,不敢再劝。   冉魏司徒刘茂、特进郎闿走出帅帐,刘茂长叹道:   “君王此去,必定是回不来了,我们为何还要坐以待毙,等着被鲜卑人羞辱。”   郎闿早有死志,他正色道:   “愿与司徒同死。”   二人双双在营中绝望自杀。   古人云,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诚不我欺。   冉闵并没有将二人之死放在心上,他统率一万步卒进驻安喜(今河北定州东),慕容恪则驻军在与安喜仅咫尺之遥的中山(今河北定州)。   二人暂时僵持,而慕容儁在其余步骑集结之后,也正在南下,准备与慕容恪会合,将冉闵困死在安喜。   冉闵听说消息,心生惧意,终于决定向南撤兵,将燕军引向魏昌县(今河北定州东南邢邑)。   魏昌多丛林,地形利于步卒,而不利骑卒作战。   冉闵此举固然有扬长避短的用意,但只怕也想图个吉利,毕竟他国号为魏,选在魏昌作战也是有说法的。   就好像桓熙绰号雏凤,他就绝不会往落凤坡那种地方走,多晦气呀。   慕容恪得知冉闵南撤,连忙率兵追击,冉闵终究没有抵达自己预设的战场魏兴县。   而是在泒水南岸的廉台(今河北无极东)被慕容恪截住。   好在此处同样有一片丛林,一万魏军步卒依托丛林与五万燕军骑兵在廉台连战十场,魏军十胜,燕军十败。   冉闵固然不懂得如何治国,但他在常年累月与襄国势力的战斗中,练就了一支真正的强兵。   面对慕容恪这样的统帅,魏军即使粮少兵疲,却还是能够以少胜多,十战十捷。   当然,冉闵拥有这样精锐的士兵,是以将冀州南部打得破碎凋零作为代价。   连败十场,要是换了冉闵过去的对手,要么逃了,要么就会向冉闵请降。   但慕容恪在收兵回营之后,还是面色如常,甚至他还能重新鼓舞其军中士气,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不能得到将士们的尊崇,很难办到。   回到帅帐,燕将高开建议道:   “冉闵有勇无谋,如今连胜十场,必然骄纵,我军可诈败,将其诱往平地决战。”   慕容恪微微颔首,实际上,以丛林为战场,也确实限制了骑兵的发挥。   但想要战胜冉闵,光是将他诱出丛林,还是不够,好在慕容恪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翌日,双方再战,一如昨日,燕军再败,冉闵连胜十一场,内心早已轻视慕容恪,居然真的被燕军败兵引出了丛林,来到了平地。   而慕容恪早已等候多时,他断定冉闵兵少,必会直冲中军,以求斩将夺旗。   慕容恪于是将燕军分为三部,自率主力为中军,其中五千枪骑的战马以铁锁相连,结成方阵,列在中军之前。   又分左右两翼,等待战局焦灼,伺机从旁合围,绞杀魏军步卒。   不久,冉闵果然如慕容恪所料,身先士卒,率领魏军直冲燕军的中军大阵。   而燕军的中军也在发起进攻,冉闵一马当先,左执两刃矛,右执钩戟,顺风迎击,大显威风,其勇猛更胜桓熙麾下第一勇将邓遐。   正当冉闵能够望见慕容恪的中军帅旗的时候,慕容恪以铁锁将战马相连,也起到了效果,这些连环马的存在,虽然使得枪骑不能灵活作战,但也阻止和拖延了冉闵的突破速度。   冉闵连杀三百鲜卑枪骑,却始终不能杀到慕容恪的马前。   终于,燕军左右两翼围拢上来,冉闵拼死冲出重围,向东逃跑二十余里,胯下坐骑赤马朱龙力竭而亡,冉闵被随后赶来的追兵俘虏。   此战,燕军斩首七千余级,阵斩冉魏仆射刘群,生擒冉闵及魏臣董闵、张温等人。   而燕军同样伤亡惨重,组成连环马的五千枪骑,几乎死伤殆尽。   昨夜向慕容恪献策诱敌的燕将高开,也在战斗中伤重而亡。   冉魏一万将士,最终七千人阵亡,这样的战死率,足以证明他们此前面对五万骑兵,连胜燕军十场,并非侥幸。   这一万精锐步卒,就是当下的步兵战力天板。   当然,对于冉魏来说,皇帝冉闵被生擒,才是最大的噩耗。   不会有人认为,失去了冉闵,冉魏还能对抗前燕。   当冉闵被押到了慕容恪的面前,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并没有向敌人摇尾乞怜。   慕容恪并没有趁机羞辱冉闵,他派人将冉闵送往蓟城,交由燕王慕容儁处置,而慕容恪则率兵进驻常山,止步于此。   与冉闵一战,燕军损失的不仅是五千枪骑,还有此前十场败仗的伤亡,可谓惨重,暂时已经无力再战。   当然了,如今生擒了冉闵,一切都是值得的。   慕容儁得知前线大胜,不再南下,回师蓟城。   他也认为冉闵如今被擒,大局已定,无需在耗费兵马粮草,举倾国之力南征,转而派遣慕容评领骑兵万人,前往围攻邺城。   而慕容恪则留在常山休整。   当冉闵被送来蓟城,慕容儁迫不及待的然人将他带来,以胜利者的姿态,指责道:   “你不过是个奴仆下才,也敢妄自称帝!”   冉闵并不畏死,他毫无惧色道:   “天下大乱,你们这些夷狄禽兽也称帝,而我是中土英雄,为什么不能称帝!”   慕容儁闻言大怒,命人将冉闵鞭笞三百,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恨。   期间,冉闵被抽得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浇醒,继续行刑,但冉闵咬紧牙关,始终不曾开口向慕容儁求饶。   三百鞭后,慕容儁命人将冉闵押往慕容氏的龙兴之地龙城关押,他当然不是想要留下冉闵的性命,而是要等攻取邺城之后,再将冉闵杀死,非得让冉闵在冉魏亡国之后再死。   至于押往龙城,自然是害怕冉闵脱困。   慕容儁早已经知道了廉台一战的经过,自己四弟慕容恪的才能,没有人比慕容儁更清楚。   但冉闵能将慕容恪逼到那般田地,甚至只能仰仗兵多,才将冉闵制服,慕容儁的内心又如何不忌惮冉闵。   而此时冉闵被擒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河北,众人无不哗然。   不曾想,冉闵自兴起以来,就打了两场败仗。   一场襄国之战,被前燕、姚襄、襄国三方联军打得十万步骑仅以身免。   一场廉台之战,沦为了前燕的阶下囚。 第133章 聊以慰藉   邺城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冉闵战败被擒,对于留守的众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有道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燕赵慷慨之士,并非仅有自杀成仁的司徒刘茂与特进郎闿二人。   在冉魏太子冉智一筹莫展之际,魏将蒋干挺身而出,协助冉智稳定城中局势,随即向谢尚派遣使者,固守待援。   只是城中无粮,军马已经杀尽,只得以人肉为食。   当年石虎强征民女,安置在邺宫之中,足有数万之众。   而这些身世凄惨的女子,如今也成了邺城守军的口粮,蒋干仔细算来,肉食储备,足够他们坚守数月。   邺城,沦为人间炼狱。   此时,谢尚部将,建武将军、濮阳太守戴施正驻扎在枋头(河南浚县淇门渡)。   魏使求援,戴施询问传国玉玺的下落,得知尚在邺城,决心诈取传国玉玺。   于是命参军何融率将士一百人,跟随使者前往邺城,谎称大军不久将会北上,以安冉智、蒋干等人之心。   却在何融临行前,暗中叮嘱,用尽办法,也得将传国玉玺送回来。   传国玉玺由秦朝所传,历经两汉、魏晋,都是君权的象征。   西晋末年,玉玺为前赵所得,石勒灭前赵,又被送入邺城,传于石氏之手,如今自然被冉魏所把持。   正当冉魏局势岌岌可危之际,桓熙的车驾也已经在秦州停留了好一段时日。   虽然桓熙与在梁州时的行程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选拔战兵、安抚士人以及与秦州官员亲近关系。   然而金城太守谢艾却始终心绪不宁,总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凉州许多人认为桓熙之志,在东而不在西,认为大可高枕无忧。   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哪怕张重华没有与桓熙开战的想法,桓熙也必定是要去除后顾之忧,才能放心东出。   这一点,桓熙、王猛明白,谢艾同样清楚。   因此,自从镇守金城郡以来,谢艾积极备战,就是防着有朝一日,桓熙撕毁和约,突袭凉州。   如今桓熙督率五千骑兵西进,谢艾更是提高了警惕,派遣哨骑终日在双方的边境上巡视。   当日的那场大战已经时隔数年,凉州将士早已恢复了士气,但因为张重华安于享乐,无心治理,国力不进反退。   而关陇在桓熙、王猛的治理之下,蓬勃发展,此消彼长,双方实力差距越拉越大。   谢艾不是没有过以弱抗强的经历,他曾三次以少胜多,让石虎只能无奈感慨:   ‘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但谢艾的对手不再是麻秋、王擢等人,桓熙自领军以来,未尝败绩,能使奇沈,也可正合,威名为天下所重,并非易与之辈。   面对这样的对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实际上,这些年来,桓熙一直在暗地里向谢艾示好,谢艾也都看在眼中。   他又何尝不希望辅佐这样的雄主,扫平乱世,成就不朽功名。   但奈何张重华对他的恩情太重。   谢艾本是一书生,担任主薄而已,从未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是张重华在生死存亡之际,听从司马张耽的建议,选择相信谢艾,对他破格提拔,委以重用,把个人荣辱与宗族兴衰都托付给了谢艾,才使他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知恩不报非君子,虽然张重华也曾猜疑过自己,可谢艾早已下定决心,必不负君臣之义。   正当谢艾严防桓熙突袭凉州之际,一骑自天水北上,又是为桓熙送信而来,只是这一次,桓熙也许是吸取了过去谢艾不拆信封的教训,这一次带的是口信。   曾经诈降张重华的张石生被带到谢艾面前,谢艾为了避嫌,特意将金城将佐尽数唤了过来,当着众人问道:   “桓公差你带来口信,究竟所为何事?”   张石生并不怯场,他道:   “大将军闲来赋诗一首,还请福禄县伯与诸位倾听,题为:代福禄县伯拟节妇吟,聊以慰藉。”   福禄县伯是谢艾的爵位。   众人听他这般说,无不好奇。   只听张石生咏道: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一诗咏罢,众人无不惊叹,就连谢艾也为之动容,只感觉这首诗道尽了自己内心的纠结、苦恼。   张石生继续道:   “大将军有言赠与福禄县伯,他曾与凉州张公立下和约,纵死,亦不为背信弃义之事。   “此番西行,只为巡视各地,听取民间疾苦,纠察不法。   “不日就将启程东归,福禄县伯无需多心。”   张石生替桓熙传过了话,随即离开,将佐们都已经散了,谢艾内心惆怅,那首桓熙聊以慰藉之作,使得他久久不能平静。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六月下旬,桓熙在巡视过秦州各郡之后,终于踏上了归途,同行的还有从陇右选拔的战兵一千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此前在梁州曾经挑选了一千三百人,因此,五千战兵尚有二千七百人的空缺,都将在雍州补齐,毕竟桓熙治下的人口,也大多集中在雍州。   过去征战,每有战兵损失,都会优先从他们的兄弟、子侄之中挑选,如果实在没有符合标准之人,才会在州郡兵中选拔。   哪怕对于雍州的州郡兵来说,一次性扩兵五千的机会,同样难得,他们都在关注着桓熙在梁、秦二州的募兵情况,得知剩余一半还多的名额,众人无不振奋,就等着桓熙回来选拔战兵。   与此同时,桓熙那首节妇吟也被送到了武威。   过去,桓熙每次送去信件,谢艾起初还会原封不动退回去,后来就直接送往武威,交给张重华。   张重华当然知道桓熙对谢艾垂涎三尺,这样的儒将,谁又不爱。   哪怕他这些年沉迷酒色,但脑子还是清醒。   其长宁侯张祚与宠臣赵长、尉缉等人趁机进谗言,担心谢艾被桓熙拉拢,希望剥夺谢艾的兵权。   张重华看着诗文笑道:   “桓熙固然情真意切,但谢艾绝不会负我。”   吃一堑,长一智,他曾经听信谗言,疏远谢艾,这才遭致惨败。   数年来,谢艾镇守金城,面对桓熙的暗中示好,始终不为所动。   就连桓熙都不得不代拟节妇吟,感慨此事。   张重华作为诗里的良人,又怎会去猜忌那位节妇。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何况是谢艾这样的帅才。   当然了,桓熙都写诗了,张重华不能没有表示。   在张祚等人离开后,张重华唤人将谢艾此前送来的桓熙信件尽数取来,这些信件,都不曾开封。   “替我送还给福禄县伯。”   张重华吩咐道。   想来,此举足以让谢艾知道自己对他的信任。   果不其然,当谢艾看到这些信件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不由感激涕零。   此前未能与桓熙更早相识的遗憾也随之去了大半。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信任自己,张重华必然是要拆看这些信件的。   桓熙听说此事时,已经回到了长安,他对张重华的手段大加赞赏。   其实张重华也并非是庸碌之主,他二十岁时,就能果断起用谢艾,抵御后赵入侵,这样的魄力,能与赤壁之战时的孙权看齐。   只不过也有孙十万同样的缺点,军事才能差了一些。   张重华初次领兵就与桓熙交手,最终丧师辱国。   桓熙回到雍州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他赶在秋收到来之前,往雍州各郡选拔州郡兵,终于在中秋之前募得五千之数。   与此同时,邺城已经被前燕围困了整整四个月。   期间,魏将蒋干率领五千精锐出城迎战,魏军大败,战死四千余人,蒋干单骑逃回邺城。   而奉命协防邺城的参军何融则以借传国玉玺为信物,南下求援为由,设法诈得了传国玉玺,抛下一百将士留在邺城,单骑带着玉玺突围,送到了戴施的手中。   邺城守军此时吃了四个月的人肉,数万宫女已经被吃光了,继续坚持下去,只能向城中百姓下手。   但这些百姓,也都是他们的家人,又如何下得去口。   眼见东晋的援军迟迟不来,终于有人坚持不住,选择了放弃,冉魏长水校尉马愿等人打开城门,放燕军入城。   蒋干得知消息,缒城而逃,不知所踪。   冉魏皇后董氏、太子冉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枚等人被擒,一并送往蓟县,冉魏就此灭亡,国祚仅有三年。   而慕容垂进攻自称赵帝的段勤,段勤畏惧,出城而降,此时河北只剩一些小的割据势力,前燕形势一片大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慕容评入邺城之后,始终寻不到传国玉玺,这才得知玉玺已经被送去了南方。   慕容儁得知此事,怒不可遏,但他还是想了一个办法,谎称自己从冉魏董皇后的手中得到了玉玺,为登临帝位正做着最后的准备。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前 第134章 以人为镜   中秋前夕,桓熙回到长安,与王猛在城外相见。   自桓熙出巡,已有半年,桓熙见王猛面色有异,欲言又止,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但不方便当众直言。   回城时,桓熙邀王猛同乘,让谢道韫抱着阿满去了另一辆马车。   车厢内,桓熙问道:   “先生可有心事?”   王猛深吸一口气,直言道:   “猛尝闻,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主公既然有志于凉州,纵使人才难得,也不该向谢艾许诺,将来受制于一纸和约。”   此前桓熙派遣张石生向谢艾传话,许诺绝不会违背与张重华的和约。   桓熙闻言恍然大悟,原来王猛是为了这件事情生气。   他并未放在心上,不以为意地笑道:   “先生多虑了。”   然而王猛却不会就此被糊弄过去,他神情严肃道:   “主公欲得凉州,必将毁诺相攻,若行此事,天下人又如何能够信服主公!”   虽然有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反手又食言灭了曹爽三族,但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有人将信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王猛并非出于妒忌,桓熙与他的关系,哪是谢艾能够比较的。   实际上,王猛也很喜爱谢艾这样的忠义之士。   可桓熙的这番许诺,在王猛看来,纯属多此一举,还给自己带上了道义上的枷锁。   对于王猛的冒犯,桓熙并不生气,当君主的,就算做不到闻谏而喜,也不该因为忠言逆耳,而心怀怨恨。   况且桓熙也明白,王猛今日失态,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终究还是一心在为主上考虑。   桓熙正色道:   “先生应该知道,当年桓某治蜀,欲收獠人为用,遂有求玉立信一事,岂会枉顾信义。   “待张重华一死,武威生乱,我出兵相助,又怎能说是违背了道义。   “届时,控制凉州,以其幼子为傀儡,幕后操控,再过数年,假借朝廷号令,征召凉州刺史入朝为官,则可名正言顺占据凉州。”   王猛疑惑道:   “张重华正当盛年,主公为何就断定他命不久矣。”   桓熙当然不能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告诉他,只能解释道:   “色是刮骨刀,酒是穿肠毒,张重华安于享乐,整日醉生梦死,其寿不永,由此知之。”   他担心王猛不信,又道:   “张重华之兄张祚野心勃勃,若张重华非短寿之人,我自有办法激起他们兄弟内斗。   “至于当日所言,不过是为了安抚张氏兄弟罢了。   “否则,桓某在侧,张祚又怎敢轻举妄动。”   王猛闻言,终于放下心来,他为此前的冒犯向桓熙道歉。   桓熙却握住了他的手,道: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还请先生做我的镜子,照出我的得失,让我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对错。”   王猛为之动容。   回到未央宫前,桓熙走下马车,与谢道韫一左一右牵着阿满进门。   阿满如今将要周岁,已经可以学着走路了,夫妻二人迁就着他,走得很慢。   而桓熙另一只手则搂抱着洛娘。   沿途侍卫纷纷行礼,阿满离开未央宫太久,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一切都是新奇的。   洛娘乖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倚在他的肩膀上,未央宫里陌生人太多,似乎有点畏生。   桓熙安顿好家人,又从宫中调出五千匹布,作为给士兵们随行护卫的赏赐。   翌日,休息一夜过后,桓熙出城去了一趟机巧院,新式铠甲至今没有进展,但改良后的四轮马车与印刷术已经捯饬出来。   远远看着匠人驾驶改良后的四轮马车在原野上演示,见其能够自由转向,桓熙心中大慰。   匠人将马车停到了面前,为桓熙讲解其原理,实际就是将前轮固定在一个独立的活动轴上,实现自由偏转。   而后轮依旧固定在主车架上,用以承担更多的重量。   只不过无论怎么调节,以古代的技术,四个轮子就是不如两个轮子转向灵活,但对于桓熙来说,这种程度已经可以接受。   至少不用一群人在前头拉,一群人在后头推,来帮助四轮马车转向。   又因为后轮承担承担了更多的重量,也能够延长前轮转轴的使用寿命。   桓熙迫不及待的坐上了马车,自己亲自驾驶,颇为满意,他当场让人取来十万钱,让参与研制四轮马车,并作出了贡献的匠人瓜分。   随即又往印刷厂视察。   此前,王猛在审视过印刷术之后,就已经在城外办厂,印刷书籍。   只不过在雕版印刷与活字印刷之中,主要还是在采用雕版印刷。   毕竟无论是木活字,还是泥活字,都存在明显的缺陷,而铅活字,受限于现在的工艺水平,也实在搓不出来。   而桓熙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推广教育,印刷书籍,雕版印刷已经能够满足他的需求。   但桓熙还是拿出二十万钱,用以赏赐分别研发雕版与活字,并作出贡献的匠人。   视察过后,桓熙迫不及待的换上了新式的马车回到长安,由于他在出巡时,深受道路不平所困扰,于是传信王猛,让他在春耕之后,征发徭役,以修缮道路为主要工程。   尤其是桓熙特意提到的长安往潼关、蒲坂、天水、汉中、南阳等五条路线,更是重中之重。   在春耕以后,秋收之前,王猛在雍、秦、梁三州先后征发二十五万人,不分男女,全扑在修整道路上。   工期为三个月,由于百姓每年只要服一个月的徭役、劳役,因此二十五万人被分为了三个批次,在官道上干满一个月,才能返家。   虽然桓熙允许输庸代役,也就是缴纳绢布,以免除徭役、劳役。   但总会有人舍不得再多缴一笔钱,宁愿来官道上干一个月的活,毕竟给桓熙服徭役、劳役,他也不会把民众往死里用。   况且,各地百姓,修的、铺的,都是自家附近的官道,最终自己也能因此受益。   当然,也有更多的民众选择输庸代役,空出时间,在农闲之余,织布做工,或者干些小买卖。   否则桓熙治下三十万户,又怎么可能只征发来了二十五万成年男女。   由于桓熙鼓励生育,尤其是成年男丁,即使你尚未成家,租调都是按照一夫一妻来缴纳。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规定,单身男子还是能够承担起赋税,只是盈余相较来说要少了许多。   而对于女性来说,汉晋以来的晚婚税也得到了保留。   因此,桓熙治下的青年男女在成年之后,结婚意愿还是挺高的。   桓熙回到椒房殿,谢道韫正在等着他。   见桓熙进门,她把桌上几张写满字的白纸向桓熙推了过去,问道:   “莫非夫君一直以来,是在临摹太后的字迹?”   桓熙暗惊,拾起一看,这不都是自己平日里临摹字迹留下的废纸么。   但桓熙终究不是寻常人物,只见他气定神闲的反问道:   “我临摹太后字迹,以作将来矫诏之用,有何不可?”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只是从未听说过矫诏还得专门临摹字迹。   大部分情况下,诏书都是由人代拟,并不一定非得由皇帝、太后手书,只需他们用印即可。   当然了,作为褚太后书法的资深爱好者,桓熙给出的理由足以将谢道韫糊弄过去。   毕竟谢道韫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桓熙身为臣子,居然大逆不道,敢打当朝太后的主意。   桓熙见谢道韫不再追究,反而问起她是如何找到这些废纸,攻守之势易也。   但这事真不怪谢道韫,而是这些废纸桓熙自己藏得不深,阿满在屋子里满地爬,从床下抱着一个箱子,母亲替他打开,阿满从中找出了这些废纸。   谢道韫原本就对桓熙练习书法感到好奇,便从阿满手中拿过废纸,一眼就认出,这字迹与表姐的颇为相似,故而疑惑。   桓熙心中庆幸,好在自己与太后的私信藏在了别处,没被这个孽子给找出来。   阿满还在朝桓熙笑着,并不知道他给父亲差点惹了多大的麻烦。   不过这事也有好处,有了正当理由,将来练字,也不用再背着妻子。   与此同时,戴施在获得传国玉玺之后,命人马不停蹄的送往建康。   重获至宝,朝堂诸公无不欣喜,戴施因此进位辅国将军。   而殷浩的注意力却不在传国玉玺之上,近段时间,他一直在笼络姚襄的五个弟弟,希望将他们收为己用。   如今自觉时机成熟,终于袒露心事,希望能通过他们派遣刺客,往彭城刺杀姚襄。   想来,亲弟弟派出的刺客,姚襄定是没有防备的。   然而殷浩并不知道,往江南送人质的事情,是出自姚弋仲临终时的安排。   姚襄肩负重任,尚能冒险渡河,单骑前往寿阳,他们五人也是自愿南下,对兄长并不心存怨恨。   他们表面上答应下来,但是暗中派遣的刺客,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为了去刺杀姚襄,反而是给他通风报信,让姚襄小心提防殷浩罢了。   唯有殷浩还在等着刺客的好消息。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 第135章 殷姚之交   徐州,彭城。   听着刺客的讲述,姚襄不由握紧了拳头,而被唤来陪坐的姚苌更是难言内心的惊讶。   刺客道明来意,暂且退下,姚襄虎口已经握得发白,他看向姚苌,沉声道:   “景茂,父亲临终时的叮嘱,我全都照着做了,甘为晋臣,不敢生出二心,但晋室终究容不下我们。”   虽然这是殷浩的个人行为,但考虑到殷浩的身份,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朝廷的态度。   姚苌气愤道:   “兄长,既然如此,不如北上,投奔鲜卑人!”   姚襄摇头道:   “殷浩不仁,我却不能行此不义之事,况且事已至此,为时晚矣,今日降而复叛,慕容氏又怎会真心接纳我们。”   后半句才是真正的原因,姚襄顾及局势,忍下了一时之气。   不久,殷浩收到从彭城传回来的消息,据说是刺客被姚襄的气度折服,放弃了刺杀。   殷浩起初没有怀疑,这种事情在古代并非没有过先例。   刘备担任平原令时,就曾有人派遣刺客暗杀他,刘备毫不知情,但他对待刺客礼遇有加,刺客于是将事情全都告诉了刘备,决然而去。   当殷浩第二次通过姚襄的弟弟们派遣刺客,还是这么一个结果,终究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姚家兄弟在自己面前演戏罢了。   殷浩恼羞成怒,但也不能因此治罪姚襄的五个弟弟,毕竟无论是在哪个朝代,他们的行为都不能说是过错。   哪有别人唆使你手足相残,你还真的派出刺客的道理。   就连殷浩也找不到正当理由打击报复。   可暗杀不成,殷浩并没有放弃除掉姚襄,这一次,他换了计划。   此前,冉魏兖州刺史魏统归顺东晋,封安北将军,过去还曾借道给周成,让他前往许洛之地。   但在前不久,魏统病死,其弟魏憬继领其众。   魏憬与姚襄同为晋臣,但两家早些年,一方听命于冉魏,一方归属于石赵,早就存有旧怨,如今做了邻居,边境更是常有摩擦。   殷浩于是派人出使兖州,唆使魏憬袭杀姚襄。   如今正是秋收,姚襄解散部众正在忙于收获,必然无备。   若能杀死姚襄,自己必定支持他吞并姚襄的部众,坐拥徐、兖二州之地。   魏憬被殷浩说动,当即率兵五千,越过州境,进攻彭城。   姚襄得知消息,果然来不及集结部众,但仅是凭着身边的数千步骑,姚襄在徐州大败魏憬。   魏憬被杀,带去的部众反被姚襄吞并。   殷浩见状,知道自己没有了手段,不可能杀死姚襄,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殷浩的态度也因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此前还在处心积虑要除掉姚襄,现在好像是把与姚襄的过节全都抛在了脑后,居然打算在北伐时倚重羌人,要让姚襄给自己当先锋。   与原时空不同,由于桓熙占据了关陇,此时,黄河以南,仅有段部鲜卑对待晋室并不恭顺。   其首领段龛曾经为了自保,依附晋室,封镇北将军、齐公,对内却自称齐王。   殷浩计划进攻段部鲜卑,与前燕以黄河为界,这也是他为何要以姚襄作为先锋的原因,姚襄占据淮北,正好阻在殷浩的北伐道路上。   也许殷浩见姚襄三番两次险些因为自己而遭受杀身之祸,却并未叛晋,真的以为对方是个好脾气。   但却忘了,姚襄被时人称赞为孙策再世,小霸王又哪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殷浩拿捏。   就在殷浩上表在长江以西的淮南地区开垦水田一千顷,作为军粮储备,准备在明年秋收之后,进攻段部鲜卑之时,姚襄也在徐州励精图治。   姚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羌人、单纯的武夫。   实际上,他的汉化程度相当高,不仅精于军事,而且好学博通,雅善谈论,哪怕是在江南地区,也享有盛名。   除此之外,姚襄善于笼络人心,原时空中,姚襄历经数次败仗,但曾经追随过他的胡汉百姓,只要听说他的去处,必定扶老携幼前去投奔。   甚至桓温击败姚襄,都有五千余汉人百姓抛弃妻子,一心追随姚襄而走,史载:温军所得士女,莫不北望挥涕。   而在姚襄有了落脚之地后,百姓自发前往追随的,又有四千余户。   当然,姚襄之所以这么得人心,还在于他重视生产,能在这个乱世,给到民众一片安宁乐土。   这也是关陇百姓为何能够这般拥护桓熙的原因。   经历过后赵的仁政,谁能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他们就念着谁的好,不离不弃。   姚襄如今在淮北招抚流民,恢复生产。   与此同时,冉魏虽然灭亡,慕容氏得到了邺城所在的魏郡与襄国郡,但这些地区都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要想恢复元气,非得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时间。   而河北也并没有因为冉魏亡国,就此统一。   在冀州,仍有乐陵朱秃、平原杜能、清河丁娆、阳平孙元等人各自拥兵,分据城邑。   只不过此时慕容儁已经在筹备称帝,无暇去理睬他们。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十一月,在伪造了大量的祥瑞之后,燕王慕容儁在中山称帝,建国号为燕,建年号为元玺。   劝进之人,进位三级,参与南征的将士,各有赏赐,而阵亡将士,加赠二等,免除子孙赋税。   又立燕王妃可足浑氏为皇后,嫡长子慕容晔为太子。   消息传扬开来,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惊异,毕竟慕容恪捣鼓那些所谓的祥瑞,也有了一段时间。   殷浩安心在淮南筹划北伐,此时已经进驻寿春,只等明年秋收之后,就将统率东晋七万大军与姚襄的六万步骑,北伐青州。   桓温知道此事,颇感忧虑,他不忍殷浩败坏国事,有心提醒,但转念一想,如果劝阻了殷浩,自己又如何能够借机发难,反而控制朝廷。   况且,殷浩几次欲置姚襄于死地,这种事情也不是桓温一个人知道,如今殷浩准备在北伐时重用姚襄,建康城中,肯定不缺有识之士,肯定也曾劝阻他。   既然那些人都劝不动,桓温开口提醒,殷浩又怎会领情,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在刻意阻拦自己建功。   江陵,征西大将军府内。   桓温对郗超感慨道:   “褚裒失败,不过损失三千兵马,如今殷浩欲以姚襄为先锋,只恐明年北伐,大军有倾覆之危。”   郗超却道:   “自永嘉之乱以来,死者不可计数,也不少殷浩麾下将士。   “主公若能趁机掌控朝廷,摆脱羁绊,早日兴师北伐,平定中原,才算是上不负社稷,下不负黎庶。”   桓温听了郗超这番话,心里总算好受许多。   他又与郗超提起桓熙代拟的节妇吟,桓温摇头道:   “熙儿以诗相赠,或许是为了拉拢谢艾,可用力过猛,此诗一出,谢艾自当效仿节妇,又怎会背叛张重华。”   这也是张重华认定谢艾不可能辜负自己的原因之一,毕竟这首诗,被时人传为佳话的同时,也相当于是将谢艾架在火上烤。   桓熙在诗中,将谢艾比作节妇,谢艾若是背叛张重华,侍奉二主,也将被天下人,以及后人所耻笑。   郗超宽慰道:   “世子行事,素来都有分寸,从不无的放矢,想来,此举也有他的用意。”   桓温无奈道:   “景兴呀,在你眼中,只怕熙儿做什么都是对的。”   郗超笑道:   “因为他是主公的世子。”   桓温笑骂道:   “伶牙俐齿。”   再也没有了此前因为殷浩可能葬送数万大军而产生的惆怅。   实际上,不仅是桓温,桓熙也因为殷浩的愚蠢,而难以释怀。   但偏偏不让他经历这场败仗,使其名誉扫地,对方就会一直在建康给他们父子拖后腿,桓熙也只得不管不问,对此漠不关心。   此时,正值隆冬,各地基本都已经把秋税收齐,雍州各郡的米布基本都送来了长安,而秦、梁二州,按照惯例,也将在冰雪消融之后,经由渭水送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秦州的米布,就会留在天水,这是桓熙在离开秦州前,就吩咐过朱序的事情。   毕竟在秦州囤粮,以征伐凉州,损耗要少与从长安调粮。   而在今年的秋收之后,桓熙也将新招募的五千战兵尽数派遣到了蒲坂、高王城,以接替驻守高王城的三千战兵。   沈劲被桓熙传召,也抽空回了一趟长安述职。   由于沈劲在追随桓熙夺取关中时,立下大功。   在桓熙的帮助下,吴兴沈氏早已不在刑家之列,宗族子弟已经可以自由出仕。   沈劲回想自己年轻时,肩负族人的期许,怀揣洗刷耻辱的志向,前往建康闯荡。   只求闻达于各镇诸侯,却蹉跎到了三十多岁。   期间受尽白眼,满堂公卿,并无一人肯用他,直到桓熙前往建康,才终于遇得明主,使他能够建立功业。   沈劲对于桓熙的感激与忠诚,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桓熙与沈劲在未央宫的一处园散步。   沈劲不敢与他并肩,特意落后了半个身位。   桓熙正色道:   “世坚,我欲东出,需得先取凉州,倘若出兵河西,只怕难以顾及河东。   “苻健闻我出兵,必会趁机进攻关中。   “河套路途遥远,若由西套南下,我早已闻讯班师。   “潼关更是天下闻名的险隘,我料定,苻健在我离开后,必将先攻高王,再取蒲坂,经由渭北入关。   “伱镇守高王城,可谓任务艰巨,我西征的成败,也最终会落在你的肩上。”   沈劲闻言,深感肩负重任:   “但凡末将能有一息尚存,绝不使氐人越过高王城一步。”   桓熙微微颔首,他在雍州河东郡安排了五千战兵,而沈劲又有一千部曲驻守。   别看桓熙设置的河东郡仅有蒲坂、高王二县,他还往河东郡迁徙不少的民众。   除了这些将士的家属,蒲坂、高王二县尚有百姓八千户,刨除老弱,随时可以再聚五千州郡兵,仔细想来,足以支持到王猛由长安带去援军。   毕竟桓熙此前已经重点修缮过了长安往蒲坂的官道,道路平整,哪怕不以牛车、马车赶路,也能加快行军速度。   当夜,桓熙、王猛、沈劲三人秉烛夜谈,交流的都是守城的心得。   桓熙、王猛自不必说,而沈劲也绝非泛泛之辈。   毕竟在原时空中,他就凭着五百士兵,在慕容恪、慕容垂等人的进攻下,坚守了洛阳很长一段时间。   这也是为何桓熙要以沈劲常年镇守高王城的原因。   只要高王城不被攻破,蒲坂就不会有危险,否则当年高欢也不必连续两次死磕玉璧,最终留下高王快乐城的美名。   三人彻夜长谈,各有所得,翌日,沈劲告辞离开,桓熙亲自出城,执手相送。   期间,二人泪眼相对,离别的话,如鲠在喉,就是道不出口。   沈劲哽咽道:   “惟愿主公保重身体,沈劲只恨不能长随左右。”   桓熙拍拍他的肩膀,对沈劲多有嘱咐。   二人打开了话头,自然是依依不舍的互诉离情。   离别之际,沈劲突然请求道:   “下官之子沈赤黔,年已十四,愿求在主公身边作一亲随,听凭驱使。”   桓熙没有犹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沈劲于是转身将沈赤黔唤下马车,叮嘱他道:   “为父不在长安,你当一心侍奉主公,不得懈怠!”   沈赤黔赶忙向桓熙向下属礼。   桓熙将他扶起,认真道:   “我与世坚情同手足,你是他的儿子,往后如果不是在军府,尽管执子侄之礼,无需拘束。”   沈赤黔欣喜应下。   桓熙知道他们父子分别,肯定还有话要说,于是先行离去。   送走桓熙之后,沈劲敛容道:   “主公出于爱护,将你视为子侄,你却不可因此放肆,自当奉公守法,恪守本分。   “如果让为父听说你在长安胆敢作奸犯科,我必请主公严惩,即使主公有心维护,家法亦不留情!”   沈赤黔正色道:   “还请父亲放心,孩儿不敢做出有损门楣之事,必当一心事主。”   沈劲闻言颔首,这才放心离开。   纵观古今中外,只怕也很少有殷浩、姚襄这样的交情,殷浩几次谋害姚襄不成,居然心大的以为姚襄能够跟他一样,不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