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条蛇,教出一群魔头很合理吧 作者:听浪 【异兽流+长生流+无女主+收徒+无敌】 朱九阴穿越成一条饮毛茹血的蛇,开局便长生万古,奈何被永世镇压不周山下。 所幸开启师徒返还系统。 徒弟修为,可万倍返还! 为了自由,朱九阴开始疯狂收徒。 【叮,检测到徒儿获得一年功力,万倍返还宿主一万年功力。】 “师父,徒儿去勾栏听曲啦。” “师父,我挖出了皇帝老儿的骨骸哎!” “师父,采花途中,不慎落网,速来救我!” “师父,我以您的名义,偷了仙子肚兜,她说要将你碎尸万段。” …… 这些孽徒们,为师!为师— 朱九阴:“快去修炼吧,师父给你们磕头了!” 第1章 一条无期徒刑的蛇 两米多长,粗若成人中指的蛇躯,于洞窟一角悠然盘成一团。 小小的蛇头,美美枕在蛇躯上小憩。 不时吐出分叉的猩红蛇信子,收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因子。 是的,朱九阴穿越成了一条蛇。 确切地说,是一条可以成长为古老传说中烛龙的蛇。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突然从洞窟外飘了进来。 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睛。 眼眶内,一双倒竖蛇瞳赤红如血。 通过蛇信子的收集、分辨,朱九阴得悉了擅闯者的身份信息。 “又该开饭了。” 密密匝匝的赤红蛇鳞开合起落,强健有力的肌肉牵引着长长蛇躯,碾过冰冷粗粝的地面,藏身爬满洞壁的繁密藤条间。 成百上千古藤,粗壮虬结,其上垂挂着不少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 果子弥漫淡淡清香气,散发微微赤红光,明灭不定间,仿佛一颗颗血红的眼珠子。 不多时,一只白毛鼠鬼鬼祟祟进入洞窟,小心翼翼来到一条古藤前。 两颗黑熠熠的漆瞳,贪婪盯着那颗近在咫尺的果子。 略微酝酿,两条纤细后腿猛地发力,腾空咬向果子。 蓦地。 藤条缝隙深处,一条赤红长影激射而出。 正是朱九阴。 蛇在半空,已是张开血盆大口,亮出尖锐獠牙。 只一口,便咬住白毛鼠鼠头。 旋即疯狂注入毒液。 老鼠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为了吞入腹中后不被开膛破肚,保险起见,朱九阴选择双管齐下。 海量蛇毒注入的同时,两米多长的蛇躯缠绕鼠身,一点点发力。 随着时间推移,白毛鼠咔咔咔的骨骼崩裂、崩断声,声声入耳。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小猫崽似的白毛鼠被活活勒死。 也有可能是被毒死。 朱九阴囫囵吞下。 能明显感觉到喉咙被巨物塞满了,撑开了。 白毛鼠的尸体,被肌肉一点点牵引着,经由喉咙,一路‘运送’至胃里。 “吃饱的感觉真好。” 蛇躯居中部位高高隆起的朱九阴,慢慢抬起蛇头。 赤红竖瞳看着藤条上的果子。 朱九阴不知道这些果子有没有毒,总之每天都会有很多老鼠,冒着被祂杀死的风险来偷吃。 朱九阴也曾动过小吃一颗的念头,然担心果子有毒,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饱腹感带来困乏感,朱九阴缓缓向着洞窟入口游弋而去。 随着距离洞口越来越近,朱九阴身后,遍布洞窟每一处的藤条,竟慢慢升空,宛若活了过来。 成百上千根藤条,犹如一根根铁链,于半空张牙舞爪。 当朱九阴距离洞口仅有数十厘米。 突然,嗖的一声,一根藤条宛若鞭子,抽爆空气,向着朱九阴电射而去。 感受着身后的破空声,朱九阴停下蛇躯。 藤条尖锐的藤尖,距朱九阴的后脑勺仅有一厘米。 胆敢向前一寸,蛇头绝对会被贯穿。 朱九阴并未惶恐,而是将蛇躯于清晨的阳光下舒展开来,如人平躺。 蛇眼微眯,赤红竖瞳里尽是惬意。 蛇头后的藤条,悄无声息退去。 …… 悠哉晒着春日暖阳的朱九阴心神一动。 系统面板立刻浮现于眼帘。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幼蛇期) 修为:2.1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师徒返还系统:暂未开启】 【注1:宿主可通过吞噬生命气血、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来提升修为。】 【注2:如遇有缘人,系统会自主开启师徒返还系统,为徒弟量身定制功法。】 【注3:检测到宿主被永世镇压,系统特例一年给予宿主一天自由时间,可累计。】 微微眯起的竖瞳,远眺洞窟外的早长莺飞,朱九阴思绪万千。 那天,下班回家的朱九阴路遇醉汉骚扰女学生,跆拳道黑带九段的他能忍这个? 朱九阴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就穿成了一条蛇。 烛龙真身,不老不死不灭,正儿八经的长生者。 然,不知被哪位巨擘,永世镇压于这座山岳下的幽深洞窟内,脑海里没有丝毫原身、原主、原蛇的记忆。 只有《九阴吞天功》这部修炼功法。 后来,系统开启,觉醒了师徒返还系统。 简单地说,就是收徒弟。 徒弟身陨道消之日,其一身修为,便会被系统返还给朱九阴。 最重要的一点,系统每年,会给朱九阴放一天假,也就是十二个时辰。 “截止目前,还没有假期。” 朱九阴轻叹一口气。 没人,也没蛇知道,祂是有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 时间一天天流逝。 朱九阴作为一条蛇的日常,谈不上枯燥,却很乏味。 白昼,吞吐烈阳精华。 黑夜,吞吐皓月精华。 一天生吞七八只白毛鼠。 以《九阴吞天功》将日月精华与生命气血炼化,增长修为。 闲暇时趴在洞窟入口,晒太阳的同时思考蛇生。 不知不觉间,已是五月盛夏天。 这一日。 朱九阴盘卧于洞窟深处消食。 祂刚刚吞下组队潜入洞窟,企图偷果子的白毛鼠一家三口。 吃得很撑。 不时张开蛇嘴,‘嗝’的一声,打一个充斥浓烈血腥味的饱嗝。 “嗯?!” 吞吐的蛇信子,突然收集到一股很是奇异的香气。 香气浸入蛇躯每一处,竟让身为冷血动物的朱九阴,感受到一丝隐隐的燥热难耐。 “这是……同类!” “还是一条处于发情期的雌蛇!” 赤红竖瞳,紧紧盯着洞窟入口。 不多时,一条一米多长,格外纤细的翠绿青蛇游弋了进来。 青蛇第一时间并未察觉到朱九阴。 而是游弋至一条古藤前。 原来和那些白毛鼠一样,都是被果子的香味吸引而来。 朱九阴没有选择吃掉青蛇。 一方面,毕竟是同类。 穿而为蛇的朱九阴,此时内心还残存着人类的道德束缚。 于祂而言,蛇吃蛇,无异于人吃人。 暂时过不了心里那关。 第二个方面。 祂现在很饱。 第三个方面,朱九阴也想知道,吞下赤红果子后,会发生什么。 默默注视下。 青蛇张开大口,蛇嘴裹住果子,狠狠咬下,囫囵吞服。 下一秒。 青蛇蛇躯猛然绽放灿烂光华,刺的朱九阴睁不开眼。 第2章 一条蛇的日常 十几息后。 炽烈光华消散。 朱九阴赤红竖瞳微微一缩。 数丈外,青蛇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 亭亭玉立的少女,冰肌玉骨,浑身寸丝不挂。乌黑柔亮的青丝,如瀑一样垂满整面后背。 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镶着一双盈盈秋眸。 “这是……化形果?!” 朱九阴竖瞳里,闪过一抹讶然之色。 化作人形的青蛇,视野陡然拔高、变阔,轻易便看到了朱九阴。 审视了好一会后。 青蛇慢慢伸出一条纤细白嫩的手臂,摘下一颗化形果。 旋即,温润如玉的小脚丫踩着粗粝地面,步伐极为僵硬,来到朱九阴身前。 伸出手掌,将化形果递给朱九阴。 薄唇微启,口吐人言。 断断续续道:“吃……吃下去,孕育……后代。” 青蛇脸蛋极漂亮。 是朱九阴前世人生,与今世蛇生,见过最漂亮的脸蛋。 身材,更是哇塞到了极点。 至于声音,也很好听,似是清泉流响,大珠小珠落玉盘。 况且,青蛇正处于发情期。 所以,朱九阴只需惬意享受就行。 这绝对是一桩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然,朱九阴丝毫不为所动,倒竖赤瞳如燃烧的烈焰。 蛇嘴冰冷吐出一字。 “滚!” 化为人形的青蛇,明显开启了一丝灵智。 白璧无瑕的脸蛋上,露出一抹人性化的错愕。 好一会后,才收回手掌,转身离开洞窟。 ……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 朱九阴喃喃。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是朱九阴曾经作为人,经历过好几次仙人跳,才得来的人生至理。 说得好好的,让免费放炮。 裤子都脱了,突然冲进来一群大汉。 身份要么是老公,要么是男朋友,要么是哥哥。 不赔偿就群殴,简直没有王法。 收敛心神。 赤红鳞片摩擦地面。 朱九阴游弋至一颗果子前。 没有犹豫,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 赤红果子入口即化。 一股黏黏的、稠稠的温热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脑海里,立刻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宿主吞服一颗灵果,汲取海量灵气,蛇身增长 0.3米。】 【检测到灵果具有化形之功效,宿主是否立刻化形?】 “拒绝。” 朱九阴已经习惯了身为一条蛇的日常。 既知果子是好东西,朱九阴自会独占、霸占。 接下来数个时辰。 朱九阴忙得不亦乐乎。 咬下一颗果子,并不吞服,而是转移至洞窟深处藏起来。 来来回回,转移了数百遍。 朱九阴总算将满洞窟的化形果,咬摘完毕。 七八百颗果子,于洞窟一隅堆成一座小山。 朱九阴在洞窟入口处留下一颗。 用来持续性吸引那些白毛鼠。 毕竟现在的祂,是饮毛茹血的掠食者。 …… 心神一动,系统面板立刻浮现于眼帘。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幼蛇期) 修为:2.5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不算吞服化形果增长的0.3米,苦修两个多月,蛇身竟只增长了0.1米?” “也就是……十厘米!” 两个多月来,朱九阴以《九阴吞天功》,日夜不息炼化烈阳与皓月之精。 还有那些个比猫崽子还大的白毛鼠,就吞了六七百只。 都快吞灭绝了。 炼化了如此海量的日月精华与生命气血。 蛇身竟只增长了10厘米。 “凶蛟期,遥遥无望呐!” 叹气声中,盘卧于果山之上的朱九阴,低下蛇头,狠狠咬了一口果肉。 【叮,检测到宿主吞服半颗灵果,汲取海量灵气,蛇身增长 0.14米。】 【叮,检测到……】 【叮……】 …… 【叮,检测到宿主吞服一颗灵果,汲取一丝灵气,蛇身增长0.01米。】 “这是……类似抗药性?!” 第一颗化形果,蛇身增长0.3米。 第二百七十九颗,竟跌落至0.01米。 “灵果和丹药一样,吞服过多,便会产生抗性。” 【修为:3.7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从此刻起,果子于朱九阴而言,只剩‘化形’这一个功效,再难提升修为。 “可惜了。” 蛇身由2.5米,陡然增长至3.7米的朱九阴,能明显感觉到蛇躯里充满了力量。 有种能轻松缠死一头大水牛的强烈自信。 密密匝匝的赤红蛇鳞大了许多,蛇身粗壮了一小圈。 由成人中指,增粗至婴儿手腕。 …… 此时,月上柳梢头。 月光如银水从外头泼洒进来,洞窟入口仿佛铺满了一层盐。 正是吞吐皓月之精的好时机。 一块块肌肉牵扯着蛇躯,朱九阴从果山上游弋而下。 层层叠叠,扣合的严丝合缝的赤红鳞片与冰冷地面,摩擦出沙沙声。 朱九阴游弋至洞窟入口。 正欲以《九阴吞天功》炼化月之精华,然,一幅旖旎画面,却陡然映入眼帘。 洞窟外,茂盛柔软的草地上。 两具赤条条的身体,正绞缠在一起,激烈厮杀。 朱九阴腚眼一瞧。 却是一男一女。 少女正是白日那条青蛇。 而那位面若冠玉的青年,则极为陌生。 通过蛇信子收集、分辨,朱九阴了然。 青年原形,亦是一条蛇。 一条黑蛇。 白日时,化作人形的青蛇,欲与朱九阴天雷勾地火。 可惜被朱九阴严词拒绝。 青蛇是带着一颗化形果离开的。 想来是后面找了黑蛇。 黑蛇吞服果子,化作人形。 便与青蛇一起孕育后代。 朱九阴略微思量,便得悉了前因后果。 看着十数米外,沉浸修炼‘凹凸大法’的黑蛇与青蛇。 听着青蛇哼哼唧唧的妩媚颤音。 朱九阴赤红竖瞳里,划过一道森森寒芒。 若非被这座破山镇压,出不去洞窟,否则定将这两条臭蛇当辣条吃掉。 “真他娘恶心!” 低骂了一声,朱九阴返身游弋回洞窟深处的果山之上。 张开血盆大口,使劲咬下一口果肉。 咀嚼声咔嚓咔嚓,甚是响亮。 …… 翌日。 日头已上三竿,朱九阴仍在呼呼大睡。 “哒哒哒~” 脚步声中,寸缕不着,身形健硕的青年,也就是那条化作人形的黑蛇,面无表情走进洞窟。 至于青蛇,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显现出原形。 一米多长的翠绿蛇躯,于青年脖颈缠绕了好几圈。 两颗黑漆漆,又圆又亮的蛇眼,一眨不眨盯着数米外,最后一颗垂挂于藤条上的化形果。 青蛇吐出猩红蛇信子,舔了舔青年脸颊。 黑蛇会意,立刻上前,将最后那颗果子摘下。 旋即。 一人一蛇直直来到洞窟深处。 映入眼帘的,是堆成小山一样的五六百颗化形果。 还有果山上,嘴角拉丝的赤蛇。 青蛇蛇眼里。 黑蛇脸庞上。 俱是露出人性化的喜悦与贪婪。 人,乃万物灵长,于长生、于修仙、于炼气一途,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所以,古今往来,不论飞禽,还是走兽,亦是山石花木之精,皆想化作人形。 数百颗化形果。 于青蛇、黑蛇而言,无异于乞食者遇见了一座金山。 不约而同的。 青蛇、黑蛇并未想着偷走果山。 而是将目光,齐齐聚焦向酣睡至翻起眼白的赤蛇。 二蛇眼中,俱是流溢着森然杀机。 第3章 一条蛇的假期 黑蛇将手掌伸到青蛇面前。 青蛇张开蛇嘴,吞下化形果。 炽烈光华绽放,十几息后,青蛇重又化为人形少女。 少女伸出一根葱白玉指,冲着黑蛇,先是指了指果山上酣睡的赤蛇,又指了指自己的红润薄唇。 黑蛇会意。 上前两步,探出双臂,将果山上身长近4米,又长又粗的赤蛇,抱在怀中。 旋即,将赤蛇耷拉的蛇头,递到青蛇嘴边。 少女白瓷似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恼怒。 再次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指了指黑蛇。 口吐人言道:“你……你吃。” 黑蛇亦是口吐人言,道:“好……好的。” 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亮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 黑蛇瞅准赤蛇蛇头。 狠狠一口。 “锵~” 下一秒。 悦耳的金铁交击声中。 黑蛇牙齿与赤蛇蛇鳞间,竟迸出丝丝缕缕火星。 嘭的一声闷响。 赤蛇坠地。 “嗷呜~” 惨嚎声中,黑蛇踉跄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满嘴牙齿,尽数崩裂、崩断。 鲜血淋漓! “你……你……没事吧?” 青蛇赶忙冲到黑蛇身前,柔声关切道。 “祂……祂……醒了!” 黑蛇脸色大变,颤颤巍巍指着青蛇身后。 “呼~” 呼吸出的气体,喷在青蛇整面后背上。 肉眼可见。 少女肌肤上柔软的绒毛、汗毛,霎时坚立如针。 咔咔声中。 少女僵硬转头。 倒映在那双漆瞳内的,是如人直立的赤蛇。 摄人心魄的粗壮蛇躯,闪烁金属光泽的密匝鳞片。 还有那双仿佛在燃烧的赤红竖瞳。 流溢着冰一样的寒意。 居高临下,俯视少女的赤蛇歪着蛇头。 下一秒。 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咔嚓一声。 直接将少女的脑袋,从身体上咬了下来。 嘭~ 蛇头各处肌肉发力。 少女脑袋立时如西瓜般爆开。 鲜血喷洒。 碎肉四溅。 喷溅了黑蛇满身、满脸,宛若一个血人。 少女无头尸体,摇晃了两下,轰然栽倒。 神华闪烁间,显现出原形。 一条没有蛇头的翠蛇。 “饶……宽恕我……我愿为奴……” “咔嚓~” 不等黑蛇说完,朱九阴直接咬下其脑袋。 咔嚓咔嚓,连血带肉、带骨,悉数吞下。 光华再次闪烁,黑蛇显现原形。 一条没有蛇头,蛇身长约两米多一点的黑蛇。 “在我面前翻云覆雨,还偷我的果子,不是你们的错。” “但下嘴吃我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言罢,朱九阴张开蛇嘴,将青蛇与黑蛇当辣条吞入腹中。 【叮,检测到宿主吞食两条九品崛起生灵,获取海量生命气血,蛇身增长 1.5米】 【修为:5.2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霎时。 一股暖流,涌向蛇身每一处。 像是浸泡在温泉里,很舒服。 肉眼可见,蛇身增粗了一些,增长了许多。 “九品……崛起生灵?!” “代表着开启灵智,踏上修炼一途的飞禽走兽吗?” “也不知现在的我是几品?” “嗝~” 朱九阴打了一个血腥味刺鼻的饱嗝。 …… 杀死并吃掉黑蛇与青蛇后,朱九阴的生活重归平静。 白昼与黑夜,吞吐日月之精。 蛇,长大了,自然而然,胃口也变大了。 现在一天得吃掉二三十只白毛鼠。 洞中不知人间何年。 白天晒太阳。 夜晚观星斗。 看山、看树、看草。 蛇啊,总得为自己找些事做。 洞窟外的山崖边,有两棵树。 一棵是桃树。 另一棵也是桃树。 朱九阴亲眼看着毛桃一天天长大。 他为左手边的桃树取名桃大,右手边的则是小三儿。 桃大一共结了379颗毛桃。 小三儿则结了291颗。 时节已是深秋。 气候早就不在炎热。 朱九阴眼巴巴看着饱满肥美的毛桃,一颗接着一颗,从枝头掉落。 没蛇知道,祂是有多想吃上一颗。 不知不觉,冬天到了。 朱九阴格外嗜睡。 经常一睡就是三五天。 “这是……蛇的冬眠期吗?!” 盘卧于果山之上的朱九阴,环视身周日趋减少的化形果。 忍不住咒骂道:“这些该死的白毛鼠,趁火打劫。” 骂完以后,昏昏欲睡的朱九阴,慢慢闭上赤红竖瞳。 这一日。 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提示声。 【叮,检测到宿主已被镇压一年,特给予一天自由时间,可累计。】 【自由天数:一天(十二时辰)】 冬眠中的朱九阴,猛地睁开赤红竖瞳。 身为冷血动物,此刻竟不由得热血沸腾。 “终于……终于放假了!” 虽说只有一天。 强压汹涌激荡的情绪,朱九阴游下果山。 快速游弋至洞窟入口。 “下雪了!” 外头。 万里河山,银装素裹。 深吸一口冰冷空气。 朱九阴一点点往外游弋。 洞窟内,那些即使凛冬,也依然长青的成百上千根古藤,没有丝毫异动,仿佛死物。 穿越之初,朱九阴曾强行游弋出洞窟。 结果被古藤抽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最后,被十数藤条如铁链般缠绕蛇身每一处,拖回洞窟深处。 那种快要被勒死的窒息感,朱九阴绝不愿经历、体验第二次。 …… 一厘米,一厘米,又是一厘米。 身后,洞窟内,成百上千根古藤,安安静静。 最终,穿越此界的朱九阴,在历经一整个春夏秋冬后,第一次游弋出洞窟。 层层叠叠,严丝合缝扣在一起的赤红蛇鳞,碾过厚厚的松软积雪。 五米来长的粗壮蛇躯,仿佛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 朱九阴来到山崖边。 蛇头高高昂起。 “异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周山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鹅毛大雪,落在赤蛇蛇头、蛇身上。 祂的眼很冷。 祂的心更冷。 祂是一条冷蛇。 原地转了一个半圈。 朱九阴昂首望着身前,将自己永世镇压的大山。 山岳太过巍峨,宛若一头匍匐的洪荒巨兽,带给朱九阴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巨岳最高处,隐于云雾中,似是耸入了域外星空。 “那是……” 身为烛龙的朱九阴,赤红竖瞳犹如火炬,望到山岳落差数百丈的崖壁上,竟镌刻着六个大字。 大字于风雪中若隐若现。 “道德、元始、灵宝?!” 六个大字,并非汉字。 然深藏烛龙血脉深处的玄奥伟力,却让朱九阴识得。 “这是……道教三大天尊?!” 蓦地。 朱九阴神色一凛。 一双倒竖赤瞳神光熠熠,好似能望穿古今。 “那是……一个人?!” 透过风雪与云雾,朱九阴竟望见巨岳之巅,矗立着一道伟岸身影。 第4章 道教天尊与玉皇大帝 密密匝匝的赤红蛇鳞碾过积雪,五米来长的粗壮蛇躯于雪地留下一条深深沟壑。 朱九阴正在上山。 准备近距离见见矗立山巅的那个人。 自己被永世镇压,或许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一个时辰后。 朱九阴游弋至巨岳半山腰处。 身周没有草木,唯有嶙峋粗粝的山石。 北风裹挟碎雪,宛若刀子割在身上。 “咔咔~” 赤红鳞片,与山石摩擦,不时迸出一缕火星。 将近三个时辰后。 朱九阴终于游弋至山岳之巅。 “这是……” 赤红竖瞳里,闪过一抹错愕。 此刻,朱九阴身前一丈外,矗立着一尊石像。 两米多高,饱经风霜的石像是一位少年。 剑眉入鬓,容貌俊秀。 少年微微低头,仿佛在俯瞰人间,又像是与朱九阴对视。 少年右手,握着一柄剑鞘。 鞘内空无一物。 没来由的,朱九阴心里突兀涌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还有浓郁的厌恶感。 “莫非是此少年,将我永世镇压?!” 朱九阴喃喃,目光掠过少年,看向石像身后。 山岳崖边,矗立着一棵十数丈之高的参天大树。 古树通体呈灰色,犹如用铅笔绘成,泛着死寂与绝望的色彩。 树皮开裂。 树冠遮天蔽日。 北风咆哮中,满树灰色树叶哗啦啦作响。 碰撞间发出铿锵金铁交击声。 “这是一棵……铁树?!” 树叶铿锵作响,树干充斥冷冽的金属光泽。 朱九阴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是看错了。 全身肌肉发力,蛇躯绕过少年石像,游弋至铁树下。 朱九阴探出蛇尾,轻轻拨动树叶。 灰色树叶,叮叮当当,仿佛刀刃一样,划过赤红蛇鳞。 迸出丝丝缕缕炽烈火星。 “一棵永不落叶的铁树!” 朱九阴讶然不已。 竖瞳一眨不眨,一寸一寸,仔细凝视着铁树。 “嗯?!” 朱九阴忽然愣了愣神。 祂从繁密至几无空隙的树叶间,竟看到四样事物。 一柄古朴石剑,一柄赤红天刀。 一口斑驳黑钟,一座九层小塔。 刀、剑、钟、塔,被铁树四根枝条垂系着,掩映于亿万树叶间。 “道德、元始、灵宝六字真言。” “还有少年石像,这棵铁树。” “刀、剑、钟、塔四件神兵利器。” “莫非都是为了将我永世镇压?!” 朱九阴竖瞳微眯。 自己未穿越之前,那条烛龙,到底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事?! 粗壮蛇躯缠绕铁树树干,朱九阴首先游弋至那柄古剑面前。 古朴石剑,长约三尺。 剑身遍布细密裂纹,好似轻轻一碰便会分崩离析。 看上去与山石草木一样,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神异之处。 “这是……两个字!” 朱九阴微微探出蛇头。 看到石剑剑柄与剑身衔接处,镌刻着两个古字。 是为‘百忍’。 “百忍……百忍……” “张百忍?!” 朱九阴猛地转头,赤瞳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少年石像。 石剑,是少年佩剑。 而少年,极大概率唤作张百忍。 古老传说中,执掌三界的天地主宰,众神领袖的玉皇大帝。 “道教三大天尊!” “玉皇大帝!” “这些至高无上的神,为何要将我永世镇压?” 沉思了好一会,朱九阴始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蛇瞳微微眯起。 朱九阴缓缓伸出蛇尾。 一点点靠近石剑。 就想试试没有主人催动的石剑,能不能发挥出威力。 …… “叮~” 蛇尾轻触。 石剑发出脆响。 不等朱九阴反应。 下一瞬。 轰隆一声巨响,天崩地裂。 宛若蛮荒古兽,欲要吼碎星斗。 石剑轻轻一颤,霎时天发杀机。 仿佛一颗核弹被引爆了。 滚滚剑气,汹涌澎湃。 恐怖剑罡瞬间便将朱九阴掀飞。 坚不可摧的赤红蛇鳞,被一层层刮开,铿锵声中,火星亿万缕。 血肉、骨头,于剑气中快速消融。 朱九阴断成几截。 血肉模糊的蛇头,也不知飞出去多远。 天旋地转了好久好久,才嘭的一声,砸落雪地中。 …… 【自由天数:倒计时03:25:47】 假期只余一个半时辰多一点。 朱九阴悠悠转醒。 此刻,风雪停歇。 四野一片静谧。 月上中天,天鹅绒黑幕布上绣满了灿星。 “我竟昏迷了六个多时辰!” 朱九阴微微挪动仍旧鲜血淋漓的蛇头。 “嘶~” 剧烈疼痛,令朱九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剩一个破破烂烂的蛇头,我该怎么回去?!” 得亏烛龙真身不老不死不灭,否则朱九阴早被剑气斩杀。 “不愧帝剑,饶是没有主人催动,竟也如此可怕!” “想来其余三件神兵利器,天刀、黑钟、小塔,亦如石剑一样恐怖!” “我……注定要被永世镇压吗?!” “真他娘不甘心啊!” 赤红竖瞳,望着那条横贯长夜的璀璨星河。 朱九阴微不可闻,轻轻叹了一口气。 …… 【自由天数:倒计时00:01:51】 假期,只余最后的两分钟。 朱九阴思量了一会,艰难张开蛇嘴。 恶狠狠吞了一大口雪。 “10,9,8,……” “3,2,1……” 倒计时结束的刹那。 朱九阴突然感受到,自身后传来一股无与伦比的可怕吸扯力。 血肉模糊的蛇头,霎时便如流光般倒退。 天地间的一切,乃至夜空群星,都被拉扯成一条条细细的光线。 两三息后。 嘭的一声闷响。 蛇头坠地。 朱九阴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眩晕感从未有过的强烈。 平复了好一会,朱九阴才环视四周。 熟悉的古藤条。 还是那处洞窟。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知不觉,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蛇身恢复至一米来长的朱九阴,趴在洞口,懒洋洋晒着太阳。 去年被祂咬摘干净的化形果,于古藤条上重新生出嫩芽。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夏天到了。 朱九阴一如既往,趴在洞口,数着桃大一共有多少片树叶。 两个月后。 朱九阴数清了。 桃大共计8691片叶子。 接下来,开始数小三儿。 …… 朱九阴并未数清小三儿一共有多少树叶。 不是祂没了耐心,而是秋天到了,叶子开始掉落。 这一年,朱九阴仍旧没能吃到桃大与小三儿结的毛桃。 恍惚之间。 冬天到了。 朱九阴将满洞窟化形果咬摘至一干二净。 硕果累累,堆积成山。 恢复至三米多长的蛇躯,盘卧果山之上,陷入沉眠。 迷迷糊糊中,脑海里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宿主已被镇压一年,特给予一天自由时间,可累计。】 【自由天数:一天(十二时辰)】 朱九阴没了第一次放假时的欢喜。 祂的内心如死海,不泛丝毫波澜。 选择继续冬眠。 …… 穿越至此界的第三年,朱九阴的日常一如既往,既无聊又无趣。 被石剑重伤之躯,早已恢复如初。 第四年,朱九阴依旧白昼望山河,黑夜数繁星。 这一年,祂的蛇身,增长至六米。 …… 第八年,蛇身增长至八米。 赤红蛇鳞,宛若熊熊燃烧的火焰。 蛇身最粗处,几如碗口。 可称之为蟒。 第九年。 由于一年扫荡一批。 而今的化形果,切实堆成了山。 朱九阴严防死守,决不允许白毛鼠偷走哪怕一颗。 第十年。 冬天。 这一日。 冬眠中的朱九阴,脑海里冷不丁响起系统声音。 【叮,检测到有缘者,师徒返还系统已开启。】 【叮,检测到有缘者正向宿主靠近,请耐心等待。】 【有缘者已至近前,请宿主立刻收徒。】 第5章 屠龙的少年 又是一年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一位青年,于雪地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 抬眼望去,远方巍峨山岳如顶天立地的巨人。 “呼~” 青年口中喷出一股白气,迅速湮灭于北风中。 “半个月了~” 青年喃喃,棉帽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被碎雪割得通红。 青年唤作陈研石,此番进山,是为了狩猎。 今年地中收成尚可,勒紧裤腰带,勉强够陈研石熬过这个凛冬。 然年初时,陈研石娶了一门妻。 入秋后,妻子怀了孕。 粮食不够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陈研石自己一年到头可以不食肉,却不忍心妻子与尚未降生的孩子受委屈。 可惜,进山已有十数日,莫说收获,就连山兔、野坤的影子都未见着。 “空手而归,有何颜面见吾妻?!” 紧了紧破破烂烂的棉袄,陈研石一脚一脚,往远处山岳走去。 …… 两个时辰后。 陈研石来到大山下。 只一眼,便望见山底那处洞窟。 洞窟入口太大了,仿佛蛮荒巨兽的血盆大口。 “洞中或许会有收获。” “即使没有,避避风雪,休整一番,也是极好的临时居所。” 沉吟了一会,陈研石小心翼翼进入洞窟。 将斧头与牛角弓,还有箭囊等装备卸下后。 陈研石面朝外头盘膝而坐,从包袱里取出硬如铁石的烙饼,还有黄澄澄的水葫芦。 已是一整天未进食的陈研石,并未第一时间狼吞虎咽。 而是将妻子烙的饼,塞进棉袄里,贴在胸膛处。 眼神温柔道:“灵儿,我一定会带着很多很多只山兔、野鸡回去的。” 等将烙饼焐温,陈研石这才大口大口撕咬起来。 吃饱喝足后,陈研石正欲外出,寻一些柴火。 突兀的,丝丝缕缕异香飘过鼻端,飘向洞窟外。 “什么东西?这么香!” 陈研石不由转身,望向洞窟深处。 眸光闪烁了一会。 陈研石背起箭囊,左手牛角弓,右手斧头,轻手轻脚往洞窟深处走去。 …… 嶙峋的怪石,繁密的藤条。 陈研石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洞窟太大、太深了。 前行了好久好久,仍不见头。 昏沉沉的阴森环境中,陈研石只能听到自己怦怦激跳的心脏声,与异常粗重的喘气声。 “嗯?!” 陈研石突然停下脚步。 前路,竟隐隐散发着微微赤红光。 “什么东西在发光发亮?!” 好奇心大盛的陈研石加快脚步。 行过一处拐角。 前路豁然开阔。 看着堆积如山,数之不尽,婴儿拳头大小,散发浓烈香气,闪烁赤红光华的果子,陈研石大吃一惊。 “这是……仙果吗?!” 陈研石呆愣了好一会。 反应过来后,猛地扑向果山。 一手抓起一颗果子,直往嘴里塞。 咔嚓咔嚓。 咀嚼声甚是响亮。 “好香,好吃……太美味了!” 汁水飞溅,陈研石吃的不亦乐乎。 果肉入喉,被寒气浸体的僵硬身躯,忽然变得暖烘烘。 一颗接着一颗,陈研石似是不知饥饱。 “齐先生所言为真,世间真有仙迹、仙缘。” “这是属于我陈研石的仙缘!” 腮帮子鼓鼓的陈研石,猛地将数十颗果子揽入怀中。 恰是这个动作,动摇了果山根基。 果山一侧,无数果子如山洪倾泻般滚落。 露出深埋果山下,半颗硕大无比的蛇头。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陈研石霎时如惊弓之鸟,连滚带爬逃离果山。 等逃出很远一段距离,青年才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拄着地面的双臂,不受控制的发颤。 裤裆里微微一热,竟是失了禁。 平复了好久好久,陈研石才缓过神来。 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好大一条蟒!” 思量了一会。 陈研石并未逃走,而是折返,重又来到果山前。 果山塌方,显露出巨蟒那颗完整蛇头。 每一处,都遍布密密匝匝的赤红蛇鳞,远观仿佛一片烈焰。 “好大!” 于蛇头窥全貌。 陈研石估测,这条蟒蛇怎么也得有八九米长。 “蛇身每一处,于妻而言,皆为大补。” “杀之,我一家即可不惧凛冬风雪。” “便是一日两餐俱食肉,没有两三月,也很难吃完。” 陈研石心动了。 “这条蟒蛇,应是处于冬眠期,威胁性急剧下降。” 与其像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追寻山兔、野鸡踪迹。 不如涉险,干一票大的。 没有胆量,哪有产量。 咽下一口口水,陈研石捡起地上斧头。 轻手轻脚来到蛇头前。 寻摸了一会。 高高举起臂膀。 瞅准蟒蛇七寸处。 狠狠砍下。 “锵~” 清脆的金铁碰撞声中,蛇鳞与斧刃交击处,溅射炽烈火星。 嗖的一声。 斧刃直接被崩断,一截碎刃带着尖锐破空声飞出,镶入洞壁内。 斧头脱手。 半边身子都被震至发麻的陈研石,脚下一个不稳,径直滚落果山。 “嘶~” 艰难爬起身来,陈研石揉捏着刺痛不已的手腕。 “真的……好硬!” 抬眼看去,陈研石猛地瞪大双眼。 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原本处于冬眠状态下的蟒蛇,不知何时,竟苏醒了。 两颗赤红如血的倒竖瞳孔,居高临下俯瞰着青年。 然,只是看着,却没有丝毫进攻的动作。 “陈研石,见过蟒仙!” “……” “蟒仙真人?” “……” “傻蛇?” “……” 看着一动也不动的赤蟒,陈研石轻舒一口气。 想来蟒蛇应是还处于冬眠状态。 通俗易懂的讲,就是睡懵逼了。 “蛇鳞之坚硬,压根破不开。” “可眼睛,一定是弱点。” 陈研石捡起牛角弓,从背后箭囊内摸出一支箭。 下一刻。 拉弓如满月。 瞄准蟒蛇那颗赤红竖瞳。 “嗖~” 刹那。 离弦之箭裹挟凛冽风声,犹如划过夜空的闪电。 “叮~” 以铁锻造、淬炼而成的森然箭尖,与蟒蛇赤瞳悍然碰撞。 在陈研石不敢置信的愕然神色中。 箭尖竟直接崩断了! 下一瞬。 果山震动。 仿佛火山喷发。 无数散发赤红光华的果子四处溅射,如夜空下绽放的烟花。 果山下。 一条粗壮蛇尾横扫而出。 尾巴尖尖打在陈研石身上。 刹那。 青年身躯宛若出膛炮弹。 啪叽一声。 撞在洞壁上。 像一只被拍死的苍蝇。 体内脏腑,每一寸骨头,碎了个彻彻底底。 整具身体,成了一滩鲜血淋漓的肉泥,从洞壁上,缓缓滑落至地面。 【叮,检测到有缘者被宿主击杀,师徒返还系统已关闭。】 【请宿主静待下一任有缘者。】 疲倦感浓烈。 朱九阴将蛇头插进果山中。 继续冬眠。 …… 也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朱九阴隐约听到,一阵密集脚步声,从洞窟外飘了进来。 “今日,定要砍下那条臭蛇的蛇头。” “将之扒皮抽筋,食其肉,饮其血,嚼其骨。” 第6章 一大波成了精的白毛鼠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朱九阴缓缓睁开赤红竖瞳,吐了吐猩红蛇信子。 通过气味的收集与分辨,得悉了擅闯者的身份信息。 十米来长的粗壮蛇躯,于果山内游弋而出。 旋即如燃烧的火焰,横戈于果山前。 做完这一切,朱九阴趴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 不一会,十数道身影来到赤蛇……赤蟒面前。 于三丈外站定。 十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赤着身体,寸丝不挂。 这些人,皆是吞服过化形果,开启了灵智,化为人形的白毛鼠。 属于老鼠成精。 每个白毛鼠精的手上,都握着只有人类才能锻造出来的器物。 有厚重的开山刀,有寒光烁烁的利剑,有菜刀,有镰刀,有斧头。 甚至有白毛鼠精肩头扛着锄头、铁锹。 为首者,有两人。 一为白发苍苍的老翁。 一为尖嘴猴腮的青年。 老翁指了指沉眠的赤蟒,冲身后几位小年轻道:“就是这条臭蛇,活吞了我的妻子,你们的祖奶奶。” “一会动起手来,曾孙们,给我往死里砍!” 青年有样学样,亦是冲着几位小年轻道:“就是这条臭蛇,活吞了我的奶奶,你们的娘亲。” “一会动起手来,孩儿们,不见血不罢休!” 装睡的朱九阴,听得一清二楚。 脑袋不由得有些混乱,实在搞不清这群白毛鼠精的家族关系。 如朱九阴一样懵逼的,还有那几位小年轻。 一位相貌约莫六七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看着青年, 好奇道:“爹爹,你为何唤娘亲为奶奶?” “娘亲又为何是祖爷爷的妻子?” “咳咳~” 青年轻咳两声,道:“我曾与你们的娘亲,也就是你们祖爷爷的妻子,也就是你们的祖奶奶,也就是我的奶奶相爱,生下了你们。” “我与你们祖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各论各的。” 言至此处,青年看向老翁,深情款款道:“爷爷。” 老翁面庞慈祥道:“好兄弟。” 青年:“大哥!” 老翁:“乖孙儿!” 一大波年幼白毛鼠精:“……” 朱九阴:“……” …… “曾孙们,可怜你们娘亲尸骨无存。” “孩儿们,为你们祖奶奶报仇。” “杀!” 一大波白毛鼠精,蜂拥而上,将赤蟒包围。 抡起刀剑,挥舞锄头,捶砍的叮叮当当。 朱九阴懒洋洋,心里充满了惬意。 这群白毛鼠精的按摩手法,还真是不错。 舒服至极的朱九阴,不受控制张开血盆大口,美美打了一个哈欠。 “草,臭蛇苏醒了,曾孙们,风紧扯呼!” 老翁招呼着好兄弟兼乖孙,还有一大波曾孙们,连滚带爬往洞窟入口处冲去。 “呵呵~” 朱九阴轻笑一声。 啊呜一口,直接将老翁吞入口中。 咔嚓一声。 鲜血四射。 碎肉飞溅。 “祖爷爷!” “爷爷!大哥!不!” 撕心裂肺的悲恸声中,一大波白毛鼠精,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眨眼便不见踪影。 将老翁连血带肉、带骨吞入腹中。 脑海里,立刻响起系统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吞食一只九品崛起生灵,蛇身增长 0.27米。】 扭头看着堆积如山的化形果,朱九阴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打今儿起,再也不阻止白毛鼠偷吃果子。 白毛鼠吞服果子,化为人形,生出灵智,踏上修炼一途,即是崛起生灵。 自己再将之吞食,提升修为,增长蛇身。 好比割韭菜。 一茬又一茬。 割之不尽。 “我真是……太聪明了!” …… 层层叠叠,扣合至严丝合缝的赤红蛇鳞,闪烁金属光泽,碾过冰冷地面,一路游弋至洞口。 外头,细雨蒙蒙。 草色遥看近却无。 “又是一年春!” 朱九阴轻语道。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穿越至此界的第十一个年头。 凛冬时节。 深埋果山中冬眠的朱九阴,脑海里忽然响起系统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又又又被镇压一年,特给予一天自由时间,可累计。】 【自由天数:十天(120个时辰)】 朱九阴一如既往,选择将假期累计。 毕竟这片大山太过广袤。 十天时间,估计很难寻见人踪。 朱九阴目前最想做的事,便是前往人类聚集地,痛痛快快喝一顿酒。 如果有可能,还想酣畅淋漓抽几袋旱烟。 旱烟,能缓解焦虑情绪。 至于酒,能让朱九阴醉生梦死。 随着蛇身越来越长,朱九阴冬眠期越来越短。 而身处春、夏、秋这三个季节,朱九阴越来越难以进入睡眠状态。 经常痴痴呆呆趴在洞口十数日,没有一丁点困意。 终有一天,一年四季,岁岁年年,祂将再也睡不着。 只能干瞪着眼睛,度秒如年。 被缓缓流逝的岁月,千刀万剐。 长生,已是酷刑。 不老不死不灭,即使天地崩坏,我亦万古永存的长生,更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连死,都是一种奢求。 …… 穿越的第十三个年头。 朱九阴和上百只化为人形的白毛鼠精,狠狠干了一架。 朱九阴差点被撑死。 白毛鼠精险先被吃到灭族。 穿越的第十四个年头。 朱九阴通过数年观察,敏锐发现,化形果的化形功效,于个体不尽相同。 通俗易懂的讲,极个别白毛鼠吞食化形果后,会立刻化形,且会永久维持人形状态。 少部分白毛鼠,只能维持一两日。 而绝大多数,莫说吞食一颗,即使一百颗,也不会化形,更不会产生灵智。 穿越的第十七个年头。 最令朱九阴感觉恐惧的事,降临了。 祂,再也睡不着了。 失去了做梦的资格。 从开春起,朱九阴便一直趴在洞窟入口。 从白昼趴至黑夜。 从阳春趴至入秋。 祂一动也不动,好似死了一样。 趴了七个来月,二百多天,朱九阴没有丝毫困意。 眼看嫩芽破土。 眼看草长莺飞。 眼看千峰万仞苍翠欲滴。 眼看秋风萧瑟,万物苟延残喘。 眼看北风凛冽,一切皆尽死去。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在朱九阴望眼欲穿中如约而至。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冬眠期到了。 久违的困意,几欲令朱九阴喜极而泣。 十七八米长,仿佛铜浇铁铸的赤红蛇躯,于洞窟入口处舒展开来。 朱九阴幸福的闭上了那双倒竖瞳孔。 陷入梦中。 朱九阴喜欢做梦。 梦里有自由。 …… 穿越的第十八个年头。 开春后。 冬眠状态下的朱九阴,不受控制的苏醒。 二月份、三月份、四月份…… 朱九阴宛若一具永不腐烂的尸体,于洞口一趴,又是趴了七八个月。 从草色新新,趴至枯叶飞卷。 “桃大今年共计9117片叶子,比去年多了323片。” “结了409颗桃子,比去年多了18颗。” “小三儿今年共计7956片叶子,比去年多了274片。” “结了332颗桃子,比去年多了29颗。” “小三儿,加油,努力啊。” 一个月后,盼星星盼月亮,冬眠期总算到了。 又能睡一个好觉喽。 …… 穿越的第十九个年头。 又是一年秋。 肥美饱满的毛桃,沉甸甸垂挂于枝头。 桃香味四溢,可惜朱九阴只能看,吃不到。 上一秒,还懒洋洋晒着太阳。 下一秒,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提示声。 【叮,检测到有缘者,师徒返还系统已开启。】 【叮,有缘者正向宿主靠近,请耐心等待。】 朱九阴猛地睁开双眼。 赤红竖瞳,流光溢彩。 第7章 我叫阿飞,飞鸟的飞 溪流潺潺。 倒映出男孩那张清秀稚嫩,略显苍白的小脸。 一双小手,鞠起溪水。 男孩微微低头,如鹿轻啜。 畅饮一番后,男孩拽过一旁背篓,将里面的事物悉数取出。 一边清点,一边喃喃道:“连翘采摘了三斤多,还有马齿苋、鼠曲草、车前草……” “此次进山,收获颇丰。” “估摸着能卖二三十枚铜钱。” “娘亲今儿的药,可算是有着落了。” 将药草装进背篓,男孩又摸出一个又干又硬的窝窝头。 就着溪水,狼吞虎咽吃干抹净。 稍事休息后,男孩背起比他还高的背篓,抬首远眺前方巍峨山岳。 “这就是齐先生口中的不周山吗?” “传说中撑开天地的古神脊梁!” “希望能有所收获。” 喃喃声中,男孩顺着溪流,往山岳走去。 …… 烈阳高悬天心。 在朱九阴望眼欲穿的目光中,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从洞窟右侧飘来。 很快,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脚踩草鞋的小不点映入眼帘。 男孩约莫七八岁,骨架纤细。 行走间,脚后跟与背篓不断碰撞。 看上去颇为滑稽。 “哇,好多桃子!” 男孩第一时间并未看到朱九阴。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两树饱满的深紫色毛桃填满了。 男孩先是放下背篓。 旋即神情肃穆,小手合什,漆瞳微闭,冲桃大与小三儿认真拜了三拜。 这才踮起脚尖,摘下一颗桃子。 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一连吃了七八颗,男孩才心满意足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皮。 擦了擦嘴角,男孩又往背篓里装了十数颗。 重又向桃大与小三儿双手合什。 喃喃道:“我吃饱了,给娘亲和翠儿姐带了一些,感谢桃仙儿。” 言罢。 男孩上前几步。 先是轻轻抱了抱桃大,然后便是小三儿。 真是一个善良的小不点。 “桃仙儿,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家啦。” 男孩正欲背起背篓,瘦小身躯突然一颤。 两颗漆瞳内,俱是倒映着一颗硕大无比的狰狞蟒头。 密密匝匝的赤红鳞片闪烁冷冽光泽。 倒竖蛇瞳流溢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性。 下一秒。 嘭的一声闷响。 男孩仰天栽倒。 小小的身子,不断抽搐、痉挛。 眼白上翻,嘴角涌出一股股白沫子。 竟是被吓至晕厥。 “出息~” 趴在洞口的朱九阴不由翻了个白眼。 …… 猩红蛇信子吞吐、收集、分辨。 确定男孩没什么大碍后,朱九阴游弋回洞窟深处,吞食一颗化形果。 【叮,检测到宿主吞食一颗灵果,汲取海量灵气,蛇身增长 0.007米。】 【检测到灵果具有化形之功效,宿主是否立刻化形?】 “化形~” 将近二十米长的粗壮蛇躯,闪烁炽烈光华。 十几息后。 神华敛去。 大蟒消失无影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浑身寸缕不着的少年。 身形欣长,黑丝如瀑。 俊美脸庞上,镶着一双狭长细眸,似两口天刀。 穿越此界二十年,这还是朱九阴第一次化为人形。 下意识低头细瞅。 好一根擎天巨柱! 摸了摸坚实的胸肌,朱九阴喃喃道:“虽说是徒儿,可毕竟是第一次。” 袒胸露咪,本龙做不到啊。 脑海中,闪过成千上万古老文字,正是《九阴吞天功》。 “原来《九阴吞天功》内就有化形之术。” 《九阴吞天功》包罗万象,除了修炼之外,还记载着很多秘术。 一盏茶功夫后。 朱九阴口中念念有词。 灵气氤氲间,幻化出一身白衣。 纤尘不染的飘逸白衣着身,朱九阴的气质瞬间拔升了三四层楼。 从毫无羞耻之心的暴露狂,拔升至玉树临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 伸出右掌。 幻化出一面镜子。 朱九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来覆去的看。 “如果帅是一种罪,我确实应该被永世镇压。” 可惜的是,即使化为人形,眼眶里的瞳孔,仍旧是倒竖的赤红蛇瞳。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男孩悠悠转醒。 天边,大日已沉落至地平线上。 似是想起了什么,男孩猛地坐起身子,环视四周。 看到数米外的背篓还在,长舒一口气。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温润声音,似清泉流入耳中。 男孩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盘坐于洞口处的白衣少年,神情间满是惶恐与戒备。 “蟒……蟒仙,我叫阿飞,飞鸟的飞。” “多大了?” “九……九岁。” “你好像很在意你的背篓。” “背篓里有我今儿刚采摘的草药,丢了就没法给娘亲买药了。” “你娘得了什么病?” “我娘生我时难产,落下了病根。” “这片大山野兽横行,危机四伏,你爹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山?” “我爹死了。” “怎么死的?” “十年前的冬天,我爹进山打猎,再也没回来。” “十年前?!” 朱九阴微微蹙眉。 “孩子,你家在哪儿?” “清平镇。” “距此多远?” “二三十里,就在不周山的那一边。” “不周山?” 朱九阴眯起赤红竖瞳。 “孩子,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拜您为师?!” 男孩盯着朱九阴两颗赤红如血的倒竖蛇瞳,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蟒仙,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拒绝,您会怎样?” 朱九阴慈祥一笑,“我会将你活吞。” 扑通一声。 男孩立刻双膝跪地。 行三拜九叩大礼。 “师父在上,徒儿阿飞,给您磕头了。” …… 脑海里,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收徒。】 【姓名:陈梦飞 天赋:天生剑胎 年龄:九岁 修为:肉体凡胎】 【已为陈梦飞量身定制《落英剑法》,请宿主注意接收。】 霎时,一股庞杂信息宛若天河水,从虚空坠下,灌入朱九阴脑海。 “师父,时辰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徒儿就先回家了。” 言罢,男孩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往背篓靠去。 “等等。” 朱九阴从衣袖里摸出一颗化形果,扔给男孩。 “师父,这是……” 接住果子的男孩,一脸疑惑之色。 朱九阴和蔼道:“此果,内含天下两大奇毒,含笑半步癫与一日丧命散。” “吃下去,师父便让你回家。” “等明儿过来,师父再传授你绝世神功。” 男孩被吓到脸色发青。 “快吃~” 朱九阴呵斥道:“你不吃果子,师父便吃你!” 男孩一个激灵,赶忙咬了一口。 咔嚓咔嚓,汁水四溅。 “好吃吗?” “嗯。” 男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乖,回家吧。” “别忘了明儿早点过来。” 目送背着背篓,脚下生风,屁股后面带起一阵烟尘的男孩。 朱九阴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愉悦弧度。 今儿个真开心。 “唉,忘了让小子给我摘几颗桃子~” …… 日薄西山。 阿飞顺着溪流,跑啊跑,跑啊跑。 直跑到绊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回想起那颗狰狞恐怖的蟒头。 那些密密匝匝扣合的森然鳞片。 还有那双流溢邪性的赤红竖瞳。 阿飞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娘,我要死了!” 第8章 小镇一家,师父是一条蛇 洞窟在山岳南边。 而山岳北边,一处依山傍水的地界,坐落着一座小镇。 夜幕降临。 秋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 黄土小道上,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的男孩,遥望前方灯火,心头大石,可算落了地。 一炷香功夫后。 男孩回到小镇。 第一站,来到杨家药铺。 将今儿采摘的药草换成铜板。 又用铜板买了一包温补气血的药。 第二站,来到一条暗巷,敲响一户人家的院门。 “谁啊,这大晚上的。” “柳爷爷,我,阿飞。” 不一会,嘎吱声中,院门被拉开,走出一位白发老翁。 老头与阿飞一样,身着粗布麻衣。 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庞,犹如一块老树皮。 皱纹里镶满了泥土。 看着喘着粗气,小脸蛋红扑扑的男孩。 老翁慈眉善目道:“阿飞啊,今儿个来晚了哦。” 男孩神色一黯,“买完了吗?” “哈哈,逗你呢,给你留了一串。” 老翁伸出背在身后的手。 皮包骨的枯瘦手掌里,捏着一串晶莹玉润的糖葫芦。 “谢谢柳爷爷。” 男孩将一枚铜钱递给老翁。 接过糖葫芦后,欢喜雀跃着跑远。 望着男孩隐于夜色的瘦小身影。 老翁轻叹道:“多好的孩子,可惜要成孤儿喽。” …… 月上柳梢头。 清平镇。 乌衣巷。 嘎吱声中,男孩推开院门。 看着正屋内亮起的灯火,男孩灿烂一笑。 将背篓与斧头、镰刀放进东厢房,将药与糖葫芦放进灶屋。 男孩打了一盆水,将灰扑扑的小手与脸蛋洗干净。 再仔细拍打了一番衣裳上的灰土,这才走进正屋。 “娘,我回来了。” 正屋,木床上。 躺着一位二十来年岁的女人。 女人很瘦很瘦。 几乎是一张干蔫的皮,包裹着一具嶙峋骨架。 满头青丝,宛若凛冬的枯草。 只是那双秋水长眸,却很温柔。 宛若盛满了盈盈春水,可抚慰人心。 “儿子,今儿个怎这么晚?” 女人柔柔笑道。 “大山深处的连翘很繁盛,颗粒又大又饱满,一时忘了时辰。” “娘,别睡着了,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男孩轻轻抱了抱女人,随即走出屋子。 “儿子,锅里有饭,你先吃。” “知道了娘。” …… 灶屋内。 男孩先是生火,然后往药罐里添水。 再拿来小板凳,踩着凳子,将药罐放到炉火上。 不一会,水开了。 男孩取来药草,轻车熟路,将各种药材分先后顺序,放进沸水。 旋即拿来扇子,轻轻扇动。 火借风势,熊熊燃烧。 很快,男孩满头大汗。 然,始终聚精会神,一双大眼一眨不眨。 熬药,是很耗费精力的。 稍不注意,便会熬糊。 男孩不由想起刚给娘亲熬药时,熬糊了好几罐。 那时只有四岁的自己,哭的撕心裂肺。 娘亲没有生气,一直柔声安慰着。 后来。 男孩跪在杨家药铺的掌柜面前。 哐哐磕头。 直磕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终是学会了如何熬药。 半个时辰后。 药终于熬好了。 男孩垫着巾布,小心翼翼,将药罐从火炉上端下。 随即,男孩从案板上拿起那串糖葫芦。 红灿灿的果子,裹满了黄橙橙的蔗糖浆。 男孩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得有四五年了,男孩每天都会买一串糖葫芦。 可惜,从未尝过哪怕一颗。 因为药很苦。 很苦很苦。 “笃笃~” 男孩拿起菜刀,将整串糖葫芦剁碎。 然后将碎渣悉数倒进药罐中。 拿起木签,放进嘴里细细嗦了嗦。 男孩喃喃道:“好甜~” …… “娘,喝药了。” 看着娘亲将大白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男孩问道:“娘,不苦吧?” 女人笑道:“不苦,一点也不苦。不仅不苦,还带着点酸甜味呢。” “我儿子熬的药,比杨家药铺那些师傅们熬的可好喝多了。” 男孩顿时笑的憨傻。 …… 这一夜,男孩失眠了。 浑身火烧火燎,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天下两大奇毒发作了吗?!” 脏腑仿佛被置于赤红铁板之上,滋滋冒油。 睡在东厢房的男孩,蜷缩着瘦小的身体,牙齿死死咬着被子,强忍着不叫出声来。 “我不想死~” “我死了娘亲怎么办~” “老天爷,求您大发慈悲,让我多活几年,好不好呀~” …… 旭日东升。 不周山下。 洞窟深处。 白衣胜雪而赤脚的朱九阴,盘坐于果山前。 身周,散落着一地器物。 有铁剑、有长刀、有菜刀、斧头、锄头、铁锹等。 俱是数年前,那群被朱九阴杀至嗷嗷嚎叫的白毛鼠精所丢弃。 而今已是锈迹斑斑。 参悟了一夜《落英剑法》的朱九阴缓缓睁开眸儿。 赤红竖瞳,于昏沉沉的环境内熠熠生辉。 宛若黑夜里燃烧的火焰。 站起身子,朱九阴右掌五指张开。 嗖的一声。 一柄铁剑被隔空摄来。 轻握铁剑的朱九阴,巍然不动。 祂的眼很冷。 祂的血很冷。 祂的心很冷。 “铮~” 下一秒。 铁剑剑身轻颤。 剑鸣若龙吟。 朱九阴静若处子,动如雷霆。 欣长身影仿佛一道白色赤练,于洞窟内上下翻飞。 剑气汹涌,似滚滚波涛。 铿锵声中。 剑罡卷动,于地面、于洞壁,犁出条条剑痕。 “呼~”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身影,刹那停消。 朱九阴屈指,轻弹剑刃。 “铛~” 刃声悠悠。 轻舒一口气,朱九阴微微一笑,轻语道:“一个字,好帅。” 《落英剑法》,已然熟练掌握。 教一个才九岁,一根坤毛都没有的小子,绰绰有余。 突然,朱九阴神色一凛。 人形状态下,伸出分叉的猩红蛇信子,收集、分辨气味。 得悉了擅闯者的身份信息。 “铮~” 长袖一挥。 铁剑带着破空声激射而出,铮的一声,没入洞壁。 抚了抚衣裳,朱九阴来到洞窟入口。 不一会,小小个头的男孩映入眼帘。 “师父~” 男孩憨憨一笑,小声唤道。 “昨儿个屁股生烟,跑得飞快,今儿怎得喜笑颜开?” 朱九阴背负双手,微微眯着眼。 男孩羞赧道:“师父,昨儿您给我吃的那颗果子,不是毒药。” “昨夜,我肚子疼得要命,还以为要死了。” “不曾想只是拉肚子。” “跑了几趟茅房后,今儿晨起,我忽觉神清气爽,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师父,别人家的孩子,怀胎十月才降生。” “而我只有九个月多一点,打小便体弱多疾。” “所以,是师父那颗果子的缘故,对吧?” 朱九阴侧目:“你个小不点,还挺内秀。” 男孩腼腆一笑。 “孩子,先去给为师摘几颗桃儿。” 一炷香功夫后。 朱九阴与男孩俱是吃着毛桃,盘膝对坐。 心心念念二十年的桃子,水儿果然很多。 吃了十来颗后,朱九阴才擦干净手。 看向男孩,问道:“阿……” “师父,我叫阿飞,飞鸟的飞。” “笨鸟,说出你的梦想。” 男孩愣了愣神。 旋即低头沉思。 梦想?! 梦想……是个什么玩意? 第9章 魔鬼训练,蛇师贼不靠谱 “师父,从我记事起,娘亲便一直瘫在床上。” “我的日常很简单。有信的时候帮郭大叔送信,一封信一枚铜板,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二三十枚。” “没信的时候,就进山采挖药草。师父您也说过,这片大山野兽横行,危机四伏。” “徒儿遇到过老虎,遇到过山猪,不止一次遇到过蛇。徒儿很怕,可是徒儿没有爹爹,如果我不撑起这个家,娘亲怎么办?” “师父,徒儿的梦想很多很多。我希望离山哥哥,能待翠儿姐好些。” “翠儿姐是徒儿的邻居,是小镇有名的豆腐西施,她人很好,经常接济徒儿。” “可惜翠儿姐的丈夫,也就是离山哥哥,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 “那些放羊羔利的,不止一次砸了翠儿姐的豆腐摊,还时常言语轻薄。” “至于离山哥哥,逢赌必输,输了就去饮酒,喝醉了就耍酒疯,将翠儿姐打得遍体鳞伤。” “我希望离山哥哥能悬崖勒马,幡然醒悟,与翠儿姐相濡以沫,好好生活。” 顿了顿,小不点继续说道:“师父,我还希望大黄能如从前那样开心。” “大黄是齐先生养的狗,两年前生下一窝六个小狗崽,憨憨小小的,很可爱。” “至于齐先生,是小镇学塾的夫子。” “两年前的春天,小镇下着牛毛细雨,那天,几个孩子没有完成功课,齐先生便赏了他们板子。” “那几个孩子怀恨在心,他们不敢对齐先生怎样,于是便当着大黄的面,用石头,将六个狗崽活活砸死,直砸成鲜血淋漓的肉泥。” “从那以后,大黄便抑郁了。” “再也没摇晃过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唉~” 言至此处,小不点学着大人模样,轻叹一口气。 “师父,我更希望娘亲的病根能被彻底祛除。” “这样,我就能推着她走出家门,去看看小镇外面的山山水水。” “还有药铺的杨掌柜,每日钻研新药方,那双眉头,从未舒展过。” “还有郭大叔,三个儿子都入伍了,已经好几年没消息了。大叔常常坐在镇口的老槐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还有……” “打住~” 朱九阴掏了掏耳朵。 看着坐的规规矩矩的小不点。 问道:“你想到了所有人,可你呢?” “为师不在乎他们,只想知道你的梦想。” “换句话说,将来的你,想做些什么?” “往大了说。” 小不点思考了很久。 旋即抬头看着朱九阴,认真道:“师父,我想跟着柳爷爷学做糖葫芦。” “嘶~” 朱九阴猛地捂住胸口,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痛。 太痛了。 “师父,其实除了学做糖葫芦外,徒儿还想去外面的世界走走。” 小不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神往的光芒。 “师父,我想看看齐先生口中,波澜壮阔的东海。想看看北国绵延千万里的巍峨冰川。想看看容纳百万人的魏都,究竟是何等的繁华。” 啪的一声。 朱九阴猛拍大腿。 “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很好,师父支持你。” “然,出门在外,难免遭险,所以,学个一招半式用来傍身,是很有必要的。” “徒儿,你觉得呢?” 朱九阴一早就察觉,小不点并没有学武功的念想。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小不点需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娘亲,压根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 所以,朱九阴才循循善诱。 “呃……” 小不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道:“师父您说得对。” “很好,特别好。” “既你已经答应了,师父现在便传授你绝世神功。” “修仙……武道一途,道阻且长,打今儿起,你需勤勤恳恳,持之以恒。万不得松散懈怠,浅尝辄止。” 小不点重重点头,“阿飞定不让师父失望。” “很好,非常好,哈哈。” 朱九阴爽朗大笑。 小不点突然觉得不对劲。 自己不是来感谢师父那颗果子恩情,顺便告知家里情况,最后态度坚决,言辞犀利,拒绝所谓绝世神功吗?! 毕竟,只要是正常人,就绝不可能跟着一条来路不明的蟒蛇,确切地说,是蛇精,学什么狗屁绝世神功。 小不点想拒绝。 然,看着放声畅笑的朱九阴,心却软了。 ‘师父……怎得一副贼不靠谱的模样啊~’ 小不点于心中喃喃道。 …… 大日高悬天心。 这是入冬前,最后一段温暖日子。 千峰万仞间,脚踩草鞋的小不点,哼哧哼哧,快速往小镇狂奔而去。 起万丈高楼,夯百丈地基。 习武之人,根基乃重中之重。 朱九阴要求小不点以最快速度,往返小镇与不周山。 美名其曰,为小不点打熬出一副强健躯体。 “呕~” 狂奔半个时辰之久的小不点,猛地趴在地上,呕吐酸水。 “娘啊,孩儿是不是被骗了~” …… 往返足足两个时辰后。 小不点总算跑回洞窟前。 此刻,洞口处,白衣胜雪的朱九阴长身玉立,右手轻握一柄遍布锈迹的铁剑。 “师父,您哪儿来的剑?” 小不点好奇道。 “你别管。” 朱九阴轻语道:“徒儿,你心里是否觉得,师父我就像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神棍?” 小不点一颗小脑袋,摇晃的宛若拨浪鼓,“没有没有,一点点也没有。” “撒谎成性之人,死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徒儿从未见过像师父这样,美如冠玉的江湖骗子。” “继续。” “……” “徒儿从未见过像师父这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清新俊逸、温文尔雅的江湖骗子。” 朱九阴微微一笑,“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徒儿,看好了。” “为师从不轻易出剑。” 在小不点期待目光中。 朱九阴缓缓将手臂横于胸前。 旋即。 唰的一声。 快速挥出一剑。 四野静悄悄。 小不点:“……” “稍等,让剑气飞一会儿~” 朱九阴话音落下的刹那。 整片天地,突然轰隆一声。 在小不点骇然目光中,远方天际十数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好似一串鞭炮,接二连三炸开。 乱石穿空,烟尘滚滚。 汹涌剑气倒卷而回,仿佛惊涛拍岸。 小不点粗布麻衣,与朱九阴一袭白裳,猎猎作响。 好似要被剑风刮碎。 望着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地界,小不点犹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似是下一秒便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为师这一剑,如何?” 朱九阴轻笑。 掌中铁剑,无声无息湮灭为齑粉。 “师父!” 小不点的眼神,好似要沾到朱九阴身上。 “师父……徒儿……要学!” 小不点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两颗不掺杂丝毫杂质的漆瞳,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 这一天,确切地说,是这一剑,是小不点人生的分水岭。 从前,小不点是一只忙忙碌碌的小青蛙。 以后,小不点注定会成为一只翱翔于长天的飞鸟。 因为这只小青蛙,见识了乾坤之大。 这一剑的影响,于小不点而言,是不可磨灭的。 很久以后。 直至身死道消的前一刻。 小不点还是没能明白,师父究竟是如何挥出那样、轻易便可改变地形的一剑。 第10章 下山 不周山下清平镇。 乌衣巷。 夜色浓重。 灯火如豆。 正屋内。 小不点聚精会神,手握小楷笔,于宣纸上写写画画。 女人则是穿针引线纳鞋底。 “儿子,今儿在齐先生那里学了几个字?” 女人嗓音轻轻地、柔柔地,宛若潺潺溪流。 “娘,我不是在练字,也好些日子没去学塾了。” 小不点头也不抬回道。 “那你再写画什么?” 女人好奇道。 小不点放下笔,来到床边,将宣纸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一瞧,宣纸上赫然画着一柄剑,还有剑鞘。 包括剑名。 是为‘点血’。 “儿子,你不练字,画剑干嘛?” “而且这几日,你既未去学塾,又为何早出晚归?” 女人疑惑道。 小不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娘,孩儿决定了,以后要跟着师父练剑。” “练剑?” “师父!” 女人柳叶眉微蹙道:“谁是你师父?!” 小不点认真道:“师父唤作南烛,居于不周山下。” 女人:“……” …… 翌日。 现出原形的朱九阴,趴在洞窟入口,懒洋洋晒着太阳。 不一会,噔噔噔的奔跑声越来越近。 很快,小不点瘦弱身躯映入朱九阴眼帘。 “啊~” 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第二次见到朱九阴原形的小不点,还是深感恐惧。 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的宛若铜铃。 恐慌与畏惧,浓郁粘稠的仿佛要流出眼眶。 密密麻麻的赤红鳞片,于阳光下闪烁金属的冷冽光泽。 粗壮虬结,将近二十来米长的蟒身,带给小不点深入灵魂的强烈压迫感。 还有那双赤红如血的倒竖蛇瞳,流溢森然邪性。 小不点喉咙蠕动,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比昨儿快了四五分钟,不错呦。” 朱九阴夸赞道。 小不点大眼睛一眨不眨,眼神似是粘在蟒身上,不肯挪移。 “喜欢吗?来摸摸。” “真的可以吗师父?” “当然可以,只是得轻点,师父怕疼。” 小不点欢喜着跑到朱九阴身边。 伸出两只粗糙小手,轻轻摩挲薄如蝉翼的赤鳞。 “师父,你这么大,又这么长,一天是不是得吃很多东西?” “师父师父,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呀?” “师父,你是否与人一样,吃得多,拉得多?” “师父,身为蟒蛇,你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做梦?” “师父师父,你睡着以后,是否像阿飞一样,也会磨牙流口水?” “师父……那个……你会放屁吗?” 朱九阴:“……” …… 洞窟至小镇镇口。 小不点往来折返。 跑了整整一天。 日薄西山。 再无一丝气力的小不点,四仰八叉,躺在枯黄草地上,大口喘息。 “师父。” “在呢。” “师父,你何时才教阿飞剑法呢?” “习武之人,根基乃重中之重。你是早产儿,打小便体弱多疾。” 朱九阴耐心解释道:“那颗灵果,勉强补缺你残基。待你跑出一副健康身体,师父再教你剑法。” 小不点小声询问道:“还得多久呀师父?” 朱九阴思量了一会,道:“两年半吧。” “两年半~” 小不点突然坐起身子,“师父,我娘想见您。” “见我?!” 朱九阴愣了愣神,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二字,“不见!” “哦,好吧。” 小不点垂头丧气,很是失落。 …… 天色黯淡,待小不点离去后,朱九阴游弋回洞窟深处。 洞窟一隅。 散落着一堆白森森的骨架。 正是十年前,那位死在朱九阴手里的青年。 骨架旁,还有属于青年的那柄斧头,包括牛角弓、箭囊等物。 斧头已是锈迹斑斑,牛角弓也在腐烂,箭囊上落满了灰尘。 “造化弄蛇呐~” 朱九阴轻叹一口气。 …… 第一日。 “师父。” “在呢。” “我娘想见您。” “不见。” 第二日。 “师父。” “不见。” 第三日。 “师父。” “闭嘴。” 第四日。 “师父。” “再逼逼叨叨,小心为师将你逐出师门!” …… 夜,伸手不见五指。 天空的河往下落。 这是这一年秋季的最后一场雨。 啪啪啪~ 小不点冲出乌衣巷,草鞋踩在青石板上,踩出无数朵水花。 一个时辰后。 洞窟外。 小不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旋即开始哐哐磕头。 咔咔摩擦声中,漆黑如墨的洞窟内,亮起丝丝缕缕火星。 很快,一颗硕大无比的蟒蛇头颅,映入小不点眼帘。 “师父,我娘……不行了。” “我……我想求一颗灵果。” 小不点声音嘶哑道。 朱九阴居高临下,俯视这位年仅九岁的徒儿。 雨水,将小不点浇成了落汤鸡。 寒气侵体,纤细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这一路跑来,也不知摔了多少跤。 额头破了一片皮,雨水混着血水。 麻衣、草鞋上,糊满了泥泞。 那张小脸蛋,煞白的犹如尸体。 “徒儿,你心里清楚,你娘这些年,一直在苦苦支撑。” “师父,徒儿知道。” 小不点擦了擦眼睛。 也不知是在擦雨水,还是擦泪水。 “师父,徒儿打小便害怕黑夜。” “并非恐惧黑夜,而是每个夜里,我都能听到,从正屋里传来的,娘亲压抑至极的痛苦呻吟声。” “我尝试过用被子蒙住头,用手指堵住耳朵。” “可……还是能听到。” “师父,娘亲是我见过最坚韧、最坚强的人。” “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师父,是不是徒儿见过的人太少了?徒儿是否孤陋寡闻?是否并不痛苦?娘亲是否并非坚强之人?” 小不点泪流满面。 赤蟒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作答。 “孩子,是让你娘就此死去,不再承受痛苦。” “还是救活,忍受非人的折磨。” “决定权在你。” “至于灵果,师父这里多得是。” …… 翌日。 雨停了。 气温骤降。 朱九阴一大早便趴在洞窟入口等待。 直至正午。 才听到熟悉的、由远而近的奔跑声。 很快,小不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映入眼帘。 朱九阴轻笑道:“你娘醒了?” “嗯。” 小不点重重点了点头,傻笑道:“多谢师父。” “对了师父,这是我娘让我带给你的。” 小不点将一块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帕,放到朱九阴蟒头前。 “今儿个就不跑山了,回去照顾你娘吧。” “好的师父。” 待小不点欢喜着跑远后。 朱九阴闭上赤红蛇瞳。 心神一动。 粗壮蟒躯立刻闪烁炽烈神华。 几息后。 光华敛去。 朱九阴化为人形。 拿起手帕,将系在一起的四角解开。 朱九阴看到了一根翠绿簪子。 还有一封字迹娟秀的信纸。 信里,小不点娘亲并未提及她自己,也未提及小不点,更未提及朱九阴。 只是详细描述了魏国的冠礼,也就是成人礼。 魏国男子,未成年前束发而不戴帽。 至二十岁成年时,由爹爹,或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亲自梳发,戴上新帽。 此为冠礼。 于任何男子而言,都是一生中极重要的时刻。 魏国士族举行冠礼,多为戴帽。 而平民百姓由于买不起新帽,多数会以木簪、劣质玉簪代替。 朱九阴手中玉簪,温润细腻,苍翠欲滴,远非那些粗制劣造品可比拟。 “这是将小不点的冠礼交予我了吗?” 朱九阴轻语。 这不是一根簪子,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啊。 握紧玉簪。 朱九阴喃喃道:“明日,下山~” 第11章 人间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 清晨。 太阳尚未升起。 小镇笼罩于薄雾中。 柳翠儿早早起床,对着铜镜,往淤青的面庞上抹粉。 昨儿少女又又又被丈夫钟离山暴K了一顿,抢光用来买黄豆的钱,往赌坊快活去了。 今儿的豆腐摊是支棱不起来了。 “咚咚咚~” 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 “阿飞啊,等会儿。” 柳翠儿扭头喊了一声。 这般轻叩院门之人,整座小镇,也只有邻家那个小不点。 生怕敲重了,惹人厌烦。 快速涂脂抹粉,待遮掩淤青,柳翠儿走出正屋,拉开院门。 外头,小不点仰着一张灿烂笑脸,道:“翠儿姐,能不能请您往我家走一趟?” “当然可以啦!阿飞,今儿咋这么开心?” 柳翠儿好奇道。 “翠儿姐,我师父要来我家啦。” …… 一炷香功夫后。 邻家正屋内,窗户前,柳翠儿看着院中认真扫地的小不点, 扭头向床上女人询问道:“灵儿姐,阿飞那位师父,何许人也?” 女人柔柔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阿飞说,那位唤作南烛,隐居不周山下。” “翠儿,人家作为阿飞师父,第一次登门,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女人一边说,一边撸下右手腕的玉镯。 “翠儿,将此镯拿去典当行卖掉吧。回来的时候,买些新鲜瓜果蔬菜,鱼要有,肉也要有。” “再买只大公鸡。” “今儿的饭菜,就麻烦你了。” 翠儿愕然道:“灵儿姐,这只玉镯,可是陈大哥送你的定情信物。” “这是陈大哥留给你的唯一念想,值得吗?” 女人轻语道:“翠儿,那位不是客人。” “是我儿子的……师父!” …… 日上三竿。 将家中里里外外擦洗、清扫干净的小不点,烧了一锅热水,将浴桶搬至东厢房,开始沐浴。 采购回来的柳翠儿,则是将小不点新衣裳高高挂起。 点燃一根熏香,将香炉置于新衣裳下。 “这些事,本该身为娘亲的我来做。翠儿,麻烦你了。” 女人歉意道。 “灵儿姐,咱们十数年的交情,说这些作甚。” 柳翠儿将棉袜叠好,塞进新布鞋里。 …… 烈阳高悬天心。 “娘,翠儿姐,我去接师父啦~” 穿戴整齐的小不点,打了一个招呼,迫不及待冲出院门。 “灵儿姐,我去杀鸡宰鱼了~” “麻烦了~” …… 古道上,走来一位白衣胜雪,身材欣长的少年。 满头浓密乌发,恣意飞舞。 就连风儿,也在嫉妒他的俊美。 这是朱九阴穿越此界二十年,第一次下山。 沿途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于他而言,皆是新奇。 远远望到一粒小小黑点,快速往这边飞奔而来。 朱九阴嘴角噙出一丝微笑。 “师父师父~” 小不点很快跑到朱九阴身前,小脸洋溢喜色,“师父,您咋不等徒儿去接您?” 朱九阴揉了揉小不点的小脑袋,“师父又不是认不得下山路的路痴。” “话说,我徒儿今儿怎得这么帅气?” “都快撵上师父了。” 小不点顿时羞赧。 “走吧,别让你娘等急了。” …… 一炷香功夫后。 朱九阴与小不点进入小镇。 鳞次栉比的青砖绿瓦房,紧密分列青石街道两侧,一直延伸至目之所及的尽头处。 食物的香味,嘹亮的吆喝声,还有激烈的讨价还价声。 人烟如织。 啪的一声脆响。 一处糖人摊位前。 一位妇人狠狠赏了逆子一巴掌。 约莫六七岁的熊孩子,立时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糖人,我要。” “我要,糖人。” “我要,我要,我要!” 一位眉心生痣,虎背熊腰的赤膊汉子,与朱九阴擦肩而过。 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包。 被烫的龇牙咧嘴。 赶忙喷出一口热气。 朱九阴微微一嗅。 轻语道:“猪肉大葱馅。” 数丈外,镇口那颗百年老槐下,坐着一群孩童,与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 男子身旁,还趴着一条小憩的大黄狗。 青衫男子口若悬河滔滔,一群孩童听得津津有味。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青衫男子忽然抬头望向朱九阴。 男子容貌略逊朱九阴三分。 三颗漆瞳,深邃而平静。 “重瞳?!” 望着青衫男子左眼眶内,稍稍融合在一起的两颗漆瞳,朱九阴微微眯起赤红竖瞳。 “齐先生!” 小不点突然唤了一声,冲青衫男子挥舞手臂。 男子轻轻颔首。 继续向那群孩童舌绽莲花。 朱九阴悄无声息幻化出一根白色布条,缠于赤红蛇瞳上。 “师父,我牵着你。” “不用,为师看得见。” 感受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坚立如针的汗毛、绒毛, 朱九阴询问道:“徒儿,那位齐先生叫什么?” “先生姓齐,名庆疾。” “齐庆疾?!” 朱九阴皱眉,“这名字,寓意真好。” “对了徒儿,你之前不是说,镇上几位孩子,将齐先生那条大黄狗、所生的小狗崽们活活砸死了吗。” “那些孩子,后来如何了?” 小不点回道:“那年夏天,他们几个下河玩水,全淹死了。” “徒儿。” “咋了师父?” “听为师的话,以后离这个齐庆疾远一些。” “哦~” …… 阳光透过树梢,地上仿佛洒落着碎金。 小不点带着朱九阴拐入一条小巷。 远远的,便望到小巷深处一户人家院门前,站着一位身着绿色襦裙,约莫双十年华的少女。 行至近前。 小不点介绍道:“师父,这是我翠儿姐,就住在隔壁。” “翠儿姐,这是我师父,南烛。” 少女施了一个万福礼,“小女子柳翠儿,见过南烛先生。” 朱九阴拱了拱手,“常听阿飞谈及翠儿姑娘,姑娘这些年,于爱徒多有照拂,南烛倾诚致谢。” “邻里之间,互相帮衬,乃人之常情,先生言重了。” 小不点娘亲瘫痪在床,这点,朱九阴是知晓的。 女人能让此少女以‘女主人’身份迎接自己,其中感情羁绊,可见深沉。 “阿飞,灶屋有饭菜,你自个端去东厢房吃。” “好的翠儿姐。” “先生,请移步正屋。” 普普通通的黄土小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东南角栽种着一颗梨树,然院中却无一片落叶。 几处窗户上,皆贴着剪裁极美的窗花。 可见女主人心灵手巧。 在柳翠儿的带领下,朱九阴进入正屋。 一眼便看到靠坐在木床上的女人。 朱九阴从未见过如此枯瘦的人。 眼窝深深塌陷,一头稀疏青丝,就像寒风中的枯草。 完全一张干蔫褶皱的人皮,紧紧粘在嶙峋骨架上。 说实话,很像话本小说里的恶鬼。 然,女人那双秋水长眸,却很温柔,很明亮。 朱九阴难以置信,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那双眼睛里,竟没有一丝一毫杂质。 黑白分明的和她儿子一样。 “先生来了,妾身南锦屏。” “因身体有疾,不能远迎,请先生勿怪。” 这是朱九阴前世人生,与今世蛇生,听到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仿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嫩草钻出土壤的声音。 …… 四方桌上,摆满了精美菜肴。 有鸡有肉有鱼。 还有一壶酒。 “先生,粗茶淡饭,还请莫要嫌弃。” “没有,很丰盛。” 朱九阴没有摆所谓的世外高人谱。 因为他深知,这一桌酒菜换成粟米,极可能是母子二人半年,甚至是一年的口粮。 拿起筷子,看了看完整的红烧鱼、白切鸡。 朱九阴往大白碗里夹了一个鸡腿,一大块鱼腩肉,递给柳翠儿。 少女看了看女人。 女人微笑着轻点臻首。 柳翠儿这才接过白瓷碗,走出正屋,去了东厢房。 屋内,很安静。 朱九阴倒满酒杯,一口饮下。 清冽酒水滑入喉咙。 腹中霎时烧起火焰。 “好酒~” 朱九阴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床上。 看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朱九阴。 女人内心长舒一口气。 嘴角噙出一丝醉人的微笑。 没吃,或是只吃几口,则女人定会让儿子与朱九阴断绝师徒关系。 狼吞虎咽的吃,则师为父,父为师。 第12章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昏暮时分。 朱九阴放下筷子,看向床上的女人。 光线透过窗户,照在女人身上,她看起来恬静而安详。 “先生,妾身没几日可活了。” 女人眼帘低垂,枯瘦的手掌上,拿着针线和一顶尚未绣制完成的虎头帽。 “阿飞,就拜托先生了。” 朱九阴轻吐一字。 “好。” 言罢,起身往屋外走去。 “先生,这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朱九阴欣长身子微微一僵。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嘎吱~” 朱九阴推开东厢房门,屋内,小不点正规规矩矩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捧着一碗粟米饭。 此刻,正小口小口嚼食着那根鸡腿的鸡骨头。 “师父~” 看到朱九阴,小不点赶忙将鸡骨头埋进粟米饭里。 小脸蛋火辣辣一片。 “徒儿,打今儿起,你便留在小镇,好好陪着你娘亲。” “等来年开春,再往不周山下寻为师。” 朱九阴微笑道。 “师父,小镇距不周山也没多远呀。” 小不点放下饭碗,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徒儿,你也知晓,蛇是需要冬眠的。” “哦哦,原来如此呀。” 小不点摸了摸后脑勺,羞赧道:“那徒儿祝师父做个好梦。” “借你吉言。” “师父,我送你到镇口吧。” “不用,快吃饭吧,要凉了。” …… 路过灶屋的时候,朱九阴看见柳翠儿正在洗碗,也就没打扰。 走出小巷,朱九阴背负双手,赤脚踩着青石板,往镇口走去。 街道上,有白发苍苍的老翁牵着老牛慢吞吞。 有卖菜小贩挑着空空如也的竹筐,嘴里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往家走去。 有妇人挎着菜篮,行色匆匆。有孩童拎着书袋,三五成群。 轻轻一嗅,鼻端满是饭菜香味。 抬眼一望,满镇烟火气。 不多时,朱九阴来到小镇镇口。 那棵老槐下,不见青衫先生踪迹。 “先生,等等。” 朱九阴正欲往镇外走去,身后突然飘来一道声音。 转身望去,却见柳翠儿匆匆跑来。 “先生,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朱九阴轻轻点头,往老槐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翠儿姑娘,请。” …… 朱九阴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的槐树,至少得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 光秃秃的枝杈,张牙舞爪向着四面八方延展而去。 可以想象,待来年盛夏时节,于此槐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纳凉,多是一件美事。 老槐下,有石墩、有树桩。 柳翠儿坐于石墩,朱九阴坐于树桩。 沉吟了一会,柳翠儿询问道:“先生,你对阿飞,了解多少?” 朱九阴布条下的赤瞳微微眯起,惬意享受落日最后一点余温。 道:“既翠儿姑娘心有所想,不妨直说。” “先生,你可知灵儿姐姐那双腿,是怎么断的?” 不等朱九阴回话,柳翠儿自顾自道:“是被她自己,用锯子,生生锯断的。” 朱九阴身躯微微一颤。 此刻,柳翠儿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汇聚了两团乌云。 “那年,阿飞才两岁。” 随着讲述,少女眼中的乌云团塌陷了。 往事如暴雨,倾盆狂泻。 “阿飞爹爹唤作陈研石,与灵儿姐姐结发那年,也是灵儿姐姐怀孕那年的冬天,深入大山深处打猎,再也没回来。” “先生,你能想象吗?挺着大肚子的灵儿姐姐,为了腹中孩儿的营养,每日往市集捡烂菜叶子。” “每日只敢吃小半碗粟米饭,每日都得前往镇外,一小捆一小捆拾柴。” “那年的冬天,特别长,也特别严寒。阿飞,出生在一个狂风暴雪肆虐的黑夜。” “就在那间寒风刺骨的屋子里,灵儿姐姐为自己接生。” “自己剪断脐带,自己烧了热水,洗净阿飞一身血污。” “阿飞是早产儿,降生当夜,一声没哭。” “灵儿姐姐以为孩子活不过那个寒冬。” “呼~” 说到此处,柳翠儿深呼一口气。 伸出拳头,重重捶打了几下胸口。 “由于难产大出血,灵儿姐姐落下了病根。” “阿飞一岁时,灵儿姐姐先是双脚腐烂,随即一直往上,直至蔓延到双腿,危及性命。” “贫苦人家,孤儿寡母,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更何谈医疾。” “阿飞两岁时,一个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黑夜,灵儿姐姐将孩子托付于我。” “那一夜,她独自一人,烧了一锅热水。嘴里咬着木棍,拿起锯子,将两条腐烂至几可见骨的腿,生生锯下。” “那一夜,在我记忆里,很长很长。” “翌日,一夜未眠的我,推开屋门。” “先生,那副场景,妾身这辈子都忘不了。” “木床上,到处都是血。地上,躺着两条血肉模糊的断腿。” “被褥仿佛在血水里浸泡过。那根木棍,断成两截,上面满是牙印。” “灵儿姐姐那张染血的脸庞,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比年画上所谓的仙子,漂亮上几千几万倍。” “先生,或许是妾身见过的人太少,孤陋寡闻。不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灵儿姐姐,都是我最敬佩的人。” “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灵儿姐姐。” 自锯双腿! 身为冷血动物的朱九阴,此刻双手掌心,竟也不由得一片湿润。 “先生,阿飞是个好孩子。” “从懂事起,稚嫩的肩膀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三四岁时,就踩着小板凳,学着做饭,学着给灵儿姐姐熬药。” “别的孩子,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读书识字。而阿飞,只能困在逼仄的灶屋里,日复一日摇晃着扇子。” “别的孩子,上树偷鸟,下河摸鱼,成天疯玩。而阿飞,只能孤身一人前往大山深处,采挖药草。” “别的孩子,一年几身新衣裳。而阿飞,只能穿着粗布麻衣,踩着破烂草鞋。” “左邻右舍见不得母子凄苦,隔三差五便会接济一番。” “然,张三家今儿给了三个白面馒头,阿飞明儿立马还四个。” “李四家今儿给了两斤肉,阿飞明儿便会还三斤。” 说到这里,柳翠儿看向朱九阴。 “先生,其实当年,杨家药铺的杨掌柜,曾去找过姐姐。” “杨掌柜看过后,告知姐姐,想要活命,则必须舍弃双腿。” “而杨掌柜,愿为姐姐免费截肢。” “只要麻药剂量足,姐姐便会陷入昏迷,截肢过程中,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朱九阴皱眉道:“为何拒绝?” 柳翠儿苦涩一笑,“于杨掌柜而言,为姐姐截肢,不过善意的举手之劳。可于姐姐而言,那份恩情,太大太重了。” “姐姐深知,截肢后,她一个残疾人,根本还不了杨掌柜的恩。” “这份天大的人情,只能沉甸甸压在阿飞肩头。” 余家贫,故寸恩不欠。 “姐姐唯一的心愿,便是阿飞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这么多年,姐姐与阿飞,从未欠下小镇任何人的恩情。” “先生,” 柳翠儿神情严肃道:“妾身之所以与先生说这么多,是因为我深知,姐姐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阿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如果先生做不到,请与妾身直说。” “我会带着姐姐的心愿,将阿飞培养成人。” 朱九阴正襟危坐。 嗓音温醇却坚定道:“翠儿姑娘,请你放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会作为父亲,教育阿飞,并守护他一生。” “先生,谢谢~” 柳翠儿眼里噙着泪,嘴角却挂着笑。 “若让阿飞知道,有这么多人想着他、念着他,孩子做梦都会笑醒的。” 娘亲、师父,加上翠儿姐,一共三人。 很多吗? 于小不点而言,简直太多啦。 第13章 列神在上,请保佑娘亲 铅云厚重,天地一派萧瑟。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细盐。 洞窟入口,赤蟒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哈欠,喷出大股白气。 冬天到了,冬眠期如约而至。 朱九阴心神微动,系统面板立刻浮现于眼帘。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幼蛇期) 修为:21.7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师徒返还系统:生效中 徒儿姓名:陈梦飞 天赋:天生剑胎 年龄:九岁 修为:肉体凡胎】 【自由天数:十九天又六个时辰(234个时辰)】 蕴含雄浑力量的肌肉,牵引着粗壮虬结的蟒躯,向着洞窟深处游弋而去。 神金般密密匝匝的鳞片,与粗粝地面摩擦,溅射出丝丝缕缕炽烈火星。 朱九阴一路游弋至果山前。 旋即蟒躯如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焰,横戈于果山前。 “徒儿,待明年早长莺飞时,咱们师徒二人在见。” 轻语声中,赤蟒硕大无比的狰狞蟒头落在地上。 金烛般的赤红竖瞳,缓缓闭合。 渐渐地,呼吸声微不可闻。 ……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天色将白未白之际,小不点穿好棉袄棉裤,往外头套上麻衣,出了院门。 于小巷中做了一套热身动作后,小不点顺着青石板街道,绕着小镇外围,跑起步来。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想成为一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真正剑客,绝非一朝一夕。 唯有持之以恒,方可滴水穿石。 至于出身寒微?从来就不是问题。 人生如墙,渺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这些,都是师父教给自己的道理。小不点铭记于心。 虽说没了师父督促,然这些日子,小不点却从未松懈。 一天时间,小不点能绕着小镇跑上数十圈。 一个时辰后。 小镇宛若熟睡的少女,揉着惺忪睡眼,从春梦中醒来。 小脸蛋与耳朵被冻得通红的小不点,跑到小镇西北地界的一片树林。 树林依山傍水,被小镇先辈唤作神木林。古老传言,执掌天地的列神曾暂居于此。 神木林中段,靠近太平河的河畔,坐落着一座篱笆院。 篱笆院的主人,乃小镇学塾夫子,齐庆疾齐先生。 望着小院瓦屋烟囱内,袅袅升起的炊烟,小不点正欲前往。 忽然想起师父的告诫。 “齐先生没理由害我。” “听师父的话准没错。” 小不点一头钻进神木林。 …… 神木林中每一棵古树都很粗壮,最细的,也如小镇镇口那棵百年老槐。 最粗的,得七八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 每棵神树粗壮干裂的树躯上,都雕刻着一张栩栩如生的脸庞。有垂垂老矣的老翁面庞,有朝气蓬勃的少年,有孩童,亦不乏女人。 小镇有人说,这些脸庞是人为雕刻的。也有人言,是神树自个生长出来的。 毕竟神木林,曾是列神于人间的暂居之地。这儿每一棵树,都沾染了诸神气息。 此刻,小不点正面朝一棵神树,双手合什,大眼睛微闭,姿态虔诚。 小嘴里轻轻呢喃道:“伟大而圣洁的神明,请您保佑娘亲平平安安。” 第一棵神树、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 一棵接着一棵。 每次来神木林,小不点都会向所有神树虔诚叩拜。 神木林共计一百七十九棵神树。 一百七十九位神明的面庞。 小不点害怕漏拜一棵,那位神明会不喜,便不再保佑娘亲。 一个时辰后。 小不点欢喜着走出神木林。 迎面便看到站在太平河畔,怔怔出神的青衫男子。 “齐先生。” 小不点硬着头皮上前,向青衫男子打了一个招呼。 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黄狗毛茸茸的脑袋。 大黄狗趴在青衫男子身旁,对小不点的抚摸置若罔闻,一副忧郁少女的模样。 “阿飞,你拜那位为师了?” 青衫男子嗓音温润如玉。 “嗯。” 小不点轻轻点了点头。 “阿飞,你可知那位……并非人哉?” “知道。” 青衫男子微微侧身垂眸,三颗漆瞳俯视着小不点。 “孩子,人妖殊途。” 小不点声音轻轻地,然神色却极为认真、严肃。 “一声师父,一生师父。” “齐先生,我娘还在等我回家呢。” 望着小不点快速跑远的消瘦背影。 青衫男子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的苗子,可惜了~” “该死的畜生!” …… 夜色深重。 寒流肆虐。 小巷深处。 一点灯火如豆。 正屋内,女人靠坐在床上,穿针引线,绣制老虎帽。 至于小不点,则提笔绘制新一版本的‘点血’剑。 “娘。” “咋了?” 小不点疑惑道:“两年前,齐先生说要收我为徒。” “那天,娘请齐先生上门,也是翠儿姐,做了一大桌子菜。” “齐先生和师父一样,也将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酒也喝光了。” “可娘当时为何不让孩儿拜齐先生为师呢?” 女人微微一笑,道:“因为眼神。” “眼神?!” 小不点思量了一会,道:“莫非娘从齐先生眼中,看到先生并不喜欢我?” “而从师父眼里,看到师父很喜欢我?” “我儿,非也非也。” 女人秋水长眸弯成两轮月牙儿,“儿子,娘看的,并非齐先生与南烛先生的眼神,而是你的。” 小不点恍然大悟。 ……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极早。 然第一场雪,却迟迟不下。 腊月初八,是小不点的生辰。 这一天,小不点戴着娘亲亲手绣制的虎头帽,怀里捧着大白碗,碗中是十颗鸡蛋。 将鸡蛋剥壳,小不点蘸了一点辣酱,不敢整颗塞进嘴里,囫囵吞食。只敢小口小口,细品滋味。 从小到大,小不点吃鸡蛋只吃蛋白,从不吃蛋黄。 因为翠儿姐说过,鸡蛋的营养,全在蛋黄上。 正屋内。 女人指挥着柳翠儿,从床底拉出一个红漆斑驳的大木箱。 “翠儿,箱子里,装着阿飞从十岁,至二十岁的棉袄棉裤,还有十一双布鞋。” “也不知届时,是大了还是小了。” 柳翠儿打开箱子,看着满箱叠得整整齐齐、放得规规矩矩的棉袄棉裤、布鞋,眼眶不由得通红。 少女轻轻握住女人枯瘦冰冷的双手。 哽咽道:“灵儿姐姐,我不想你死~” 女人轻笑道:“傻翠儿,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 “我死时,应该是安详的。” “因为阿飞有你,有南烛先生。” “翠儿,姐姐这一生没有遗憾。” “我有丈夫,有孩子,有姐妹。” “我与研石伉俪情深,与你亲密无间,我的孩子是那样善良可爱。” “我这一生,得到的足够多。” 年关将近。 腊月十九这天。 小镇居民可算等到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第14章 平安 除夕节快到了,小镇市集多了不少售卖门神、春联、窗花、灯笼等喜庆物件的摊位。 戴着虎头帽的小不点,艰难将目光从一处炮仗摊位上拔出,一路小跑向烟火巷。 “咚咚咚~” 一炷香功夫后,烟火巷内,小不点轻轻叩响一户人家的院门。 “阿飞啊,进来吧。” 院内,响起一道雄浑声音。 “嘎吱~” 小不点慢慢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 正屋内。 一位身着羊皮裘,胡子拉碴,约莫大衍之年的男人,将十数封信归拢好,放进包袱内。 将包袱交给小不点后,男人一边解下腰间钱袋,一边说道:“阿飞啊,共计一十九封信,这是一十九枚铜板,拿好了,可别丢了。” 小不点伸出双手,接过十九枚铜板,小心翼翼,一枚一枚塞进腰间荷包里。 “郭大叔,放心吧,人在,则信在。” 男人翻了个白眼,道:“我是说铜板。你小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娘还不得将我扒皮抽筋?” “小子,平日里不总是一副笑脸吗?今儿咋拉的比牛马兰家的驴还长!” 小不点老气横秋叹了一口气。 “郭大叔,我娘这些天总是咳嗽个不停,喝了几服药,也不见好。” “我天天去神木林叩拜列神,可惜没什么用呢。” 男人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点燃后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吐出呛鼻烟雾。 “小子,之所以没用,是因为你心不诚。” 小不点眨巴着大眼睛,“郭大叔,我觉着我很诚,相当诚。” “诚个屁。” 男人鼻孔喷出两道烟柱,道:“老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间之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天上的列神,看的一清二楚呢。” “小子,不瞒你说,大叔我有一古法,使之叩神,灵验的很。” 小不点眼若铜铃,“请大叔教我!” …… 不论何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贫富贵贱。 小镇就是如此。 像郭大叔居住的烟火巷,和小不点所在的乌衣巷,便代表着小镇的贫贱。 一下雨便泥泞不堪的黄土路,摇摇欲坠的黄土墙。 一刮风就飞尘眯眼的黄土院,还有一栋栋苟延残喘的破瓦房。 而坐落于东北地界的几条巷子,则代表着小镇的富贵。 深宅大院,青砖绿瓦。 纵横交错,以鹅卵石铺就的巷道,白的晃眼,以至于连灰尘都不舍得落下。 简直不要太干净。 若不是送信,即使小不点在小镇生活一辈子,也难以踏足此地界。 “到了~” 此刻,小不点正站在卧龙巷一座府邸大门前。 府邸上高悬的鎏金匾额,上书‘赵府’二字。 门口矗立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小不点上前,轻轻叩门。 “咚咚咚~” 不一会,朱红大门于嘎吱声中,开了一条缝。 一张面无表情的青年脸庞,居高临下俯视着小不点。 神情冷漠,声音不夹杂丝毫情感,道:“什么事?” “有赵府的信。” 小不点伸出双手,将信封递了过去。 青年从大门后探出一只布满老茧的糙手,轻轻捏住信封一角。 咣当一声。 大门闭合。 小不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比青年好不了多少的小手。 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 小不点确定,自己的手,很干净。 …… 铅灰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 北风刮的院角梨树枝杈剧烈摇晃。 小屋内。 木床上。 女人艰难坐起身子,取过窗台上的铜镜。 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干枯丑陋的面庞。 女人轻语道:“还好,这些年从未出过门,没有吓到小朋友。” 小镇年轻一辈都知道,乌衣巷的深处,有对孤儿寡母。 传闻那位女人全身血肉腐烂,身上爬满了蛆虫。 只有老一辈知晓,女人年轻时,提亲的男人几乎将女人家的门槛踩烂。 那位居于神木林前、太平河畔,坐镇小镇唯一一座学塾,德高望重的齐先生曾言,女人肩头,挑着清平镇三百年灵气。 皮包骨的枯手。 取过窗台上的木梳。 女人一梳一梳,轻轻梳着枯黄稀疏的青丝。 待将青丝梳好,女人又开始涂脂抹粉。 一炷香功夫后。 小不点回来了。 怀里抱的满满当当。 “儿子,买什么了?” 女人温柔笑着。 “娘,你今儿个真漂亮!” 小不点眼都看直了。 女人打趣道:“就今天漂亮吗?” “娘今天比昨天漂亮,明天又比今天漂亮。” “娘的漂亮,一日更甚一日。” 女人眼眸,霎时弯成两轮月牙儿。 “我儿子小嘴真甜,将来肯定很受姑娘们喜欢。” 小不点立刻羞红了脸。 “娘,今儿我在郭大叔那里,赚了十九枚铜钱。” “提前买了门神、春联、灯笼,没买窗花。” “市集上的窗花,没娘剪出来的好看。” 小不点一边说,一边展示。 “儿子。” “娘,咋啦?” “娘嘴里苦,想吃糖葫芦了。” “娘,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买。” “买两串,咱们一人一串。” “知道啦娘。” …… 半个时辰后。 小不点回来了。 “娘,柳爷爷卧病在床,得等到来年才能吃到糖葫芦。” “不过我买了几块蔗糖。” 小不点打开油纸,里面躺着数块四四方方、黄澄澄的蔗糖。 女人捏起第一块,看向小不点。 “儿子,张嘴。” 小不点乖乖张大嘴巴。 女人将蔗糖块放进儿子嘴里,看着小不点欢喜的神色, 这才微笑着捏起第二块,送进自个嘴中。 “娘,甜吗?” “嗯,很甜。” “娘,今年除夕,我想吃猪肉大葱馅饺子。” “没问题,到时候你擀皮,娘来包。” “娘,好像要下雪了。” “儿子,替娘去外面看看雪。” …… 女人将油纸包了起来,剩余的三块蔗糖,留给儿子以后吃。 透过窗户,看着站在院中,仰着小脑袋的儿子。 女人轻语道:“儿子,娘走以后,你要听你翠儿姐的话,听你师父的话。” “这一生,娘只许你欠你翠儿姐和你师父的恩情。” “虽说只有粟米饭,但一日两餐,要吃得饱饱的。” “要记得,三天洗一次澡,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保持每日泡脚的习惯,因为那样,身体会暖烘烘的,很舒服。” “儿子,十至二十岁的棉袄棉裤,还有新鞋,娘都交给你翠儿姐了。” “儿子,不论忙到多晚,都别忘了,饭要吃热的,也得多喝水。” “儿子,娘喜欢桃花。” “每年草长莺飞时节,别忘了摘一枝桃花,放在娘的坟头。” 看着戴着虎头帽,伸出小手,接着雪花的小不点。 女人那双明亮眼眸,渐渐黯淡。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善良可爱的孩子呢。又怎会偏偏是我南锦屏的儿子呢。” “儿子,娘会化为一颗不那么亮,也不那么暗的星星,在天上,永远看着你。” “儿子,娘走啦~”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雪纷纷扬扬。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郭子儒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抽着旱烟,踩着积雪,往酒馆的方向走去。 啪啪啪~ 一阵急促脚步声从身后飘来。 还不等郭子儒细瞧,一道小小身影,早已与他擦肩而过。 快速冲向风雪深处。 “喂,陈家小子,这么大的雪,你去哪儿?!” …… 往神木林飞奔的途中,小不点先是脱掉自己的鞋袜。 赤着小脚,踩在厚厚盐层上。 然后是套在最外面的麻衣。 最后是棉袄棉裤。 小不点连最里面的短裤都脱掉了。 很快,小镇外,西北地界。 小不点跑到神木林前。 浑身寸丝不挂的叩拜,将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毫无保留的交给列神。 这是郭子儒郭大叔教给小不点的。 风雪中。 小不点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 “列神在上,愿娘亲来世,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风雪中,小不点的小脑袋,重重叩下,深埋雪地中。 霎时,积雪融成滚烫的水。 ……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女人走了。 小不点也从男孩,长成了少年。 第15章 两年半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不知不觉,两年半过去了。 千峰万仞间,身着短衫的少年,攀上峭岩,越过溪涧,仿佛一只灵巧的猿猴。 朝阳初升之际,少年来到不周山下的洞窟前。 虽从小镇一路飞奔而来,然少年此刻呼吸平稳而绵长。 “师父,醒醒,太阳晒屁股啦~” 少年冲着昏沉沉的洞内喊道。 摩擦的咔咔声从洞窟深处飘出,很快,一颗硕大无比的狰狞蟒头映入眼帘。 金烛般赤红如血的倒竖蛇瞳,居高临下俯视眼前少年。 朱九阴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这双眼睛,越来越像你娘了。” 当初的小不点早已长大,而今可称之为少年。 身子虽说仍旧单薄、清瘦,但体内却充满了这个年龄段的蓬勃朝气。 乌发浓密,大眼明亮,好似一头小猎豹。 “儿子像娘很正常呀师父。” 阿飞灿烂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牙齿,“师父,已经两年半了,徒儿根基扎实的不行,您是不是考虑教我剑法呢?” “两年半了吗?这么快!” 赤蟒蟒头落在地上,惬意晒着太阳。 洞窟内,阴影中的蟒尾轻轻一甩。 嗖的一声。 破空声中,一柄门板似的厚重铁剑,飞出洞窟,铮的一声,插在阿飞身前。 大剑无锋,通体漆黑,宛若在墨缸里浸泡了数百年,剑身泛着微微赤红光。 朱九阴淡然道:“玄铁重剑,重达一百三十余斤,乖徒儿,想学剑法,先将此剑平举两个时辰再说。” “咕嘟~” 阿飞喉咙蠕动,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上前两步,双手握住重剑剑柄。 气沉丹田,一声低吼,双臂猛地发力。 玄铁重剑是拔出来了,然用力过猛的少年,却踉跄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被碎石硌的龇牙咧嘴。 “师父,好像也不怎么重啊。” “嗯嗯,你说得对。” “师父,您可别小瞧徒儿,这两年的山,可不是白跑的。” 阿飞右手握住剑柄,猛地将重剑举起。 整条右臂与玄铁重剑,连成一条直线。 十秒钟后。 少年咬牙切齿。 一分钟后。 少年满头大汗。 两分钟后。 右臂止不住的轻颤。 五分钟后。 整张面庞比猴屁股还红。 七分钟时。 嘭的一声。 玄铁重剑落地,直接将几粒石子砸碎。 此刻的少年,狼狈不堪,仿佛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 湿发粘在额头、鬓角间,短衫被浸透。 气喘如牛。 “师父……痛……好痛!” “臂膀肌肉像是火烧一样!” 阿飞捏了捏右臂,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当真是捏那那疼。 赤蟒蟒嘴微微一勾,“脸疼吗?” 阿飞羞赧道:“老疼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别着急,慢慢来。” “先适应玄铁重剑的重量再说。” 阿飞点点头。 休息了一会后,双手持起重剑,一下一下,慢慢挥舞。 “徒儿。” “师父,咋了?” “为师很多年未至人间,如今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师父,我曾听齐先生说,咱们所在这片大陆,唤作仙罡。” 阿飞一边挥剑,一边说道:“仙罡大陆,十国林立,百家争鸣。” “说是十国,其实得有数十上百国,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只有几州之疆的小国。” “北齐、北晋、大周、大秦、大骊、百越、狄戎。” “大夏、大商、武乾。此十国,乃当今仙罡大陆最为强大的国家。” “列国之间,犬牙交错,攻伐频频。庞然大物互相碰撞间,诞生了诸子百家,孕育了百国千娇。” “师父,至于不周山,位于魏国十三州中的宝瓶州西南地界。” “今年是魏国文景二十九年。” “听郭大叔说,文景帝已是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朱九阴道:“这是庙堂,江湖呢?” “这片大陆的武道境界是怎样划分的?炼气士是否具有焚天煮海之威能?” 阿飞愕然道:“师父,啥是炼气士?!” “炼气士就是修仙者、修士。” “啥是修仙者?啥是修士?” “滚~” “好的。” …… 日薄西山。 挥了一天玄铁重剑的少年回到小镇。 “阿飞,快过来,吃碗豆腐。” 一处摊位前,身着绿裳的柳翠儿冲少年招了招手。 “来啦。” 少年欢喜着跑到豆腐摊前落座。 白白嫩嫩的豆腐,用筷子压碎,撒一些细盐,淋上麻油,再加葱花香菜碎点缀。 柳翠儿将满满一大碗拌豆腐递给少年。 少年立刻狼吞虎咽。 “阿飞,你是不是缺钱?咋老是见你背着药篓往大山深处跑?” “别说是去见南烛先生。” “这两年来,你没事就去采挖药草,帮郭大叔送信,下太平河摸鱼。” “阿飞,缺钱跟姐姐说。” 柳翠儿眼含忧虑道。 “翠儿姐,我之所以成天满世界的跑,是想攒钱,让疾风巷的韩大叔,帮我锻造一柄剑。” “锻剑?!” 柳翠儿愕然道:“你要剑干嘛?” 少年放下筷子,取出手帕擦了擦嘴。 笑盈盈道:“翠儿姐,我决定了,长大后要离开小镇,去闯荡江湖。” “刀光剑影,鲜衣怒马的江湖。” …… 回家的路上,阿飞看到了正在卖糖葫芦的柳爷爷。 那一颗颗裹满糖浆,晶莹玉润的鲜红果子,只是看着,就馋的人流口水。 阿飞没买。 不是因为没钱。 而是再也不想吃了。 即使少年从未吃过。 回到乌衣巷的黄土小院。 阿飞先是生火,烧了一锅热水。 然后洗净一身风尘。 来到正屋,点燃三炷香,插到香炉里。 冲娘亲的灵牌拜了拜。 “娘,您离开儿子的第八百九十七天。” “今天,师父正式教我练剑。那柄玄铁重剑可真沉,儿子现在两条手臂还在发颤呢。” “今天,吃了满满一碗拌豆腐,还是没给钱,否则翠儿姐又要和尚念经,菩萨垂泪了。” “娘,翠儿姐这半年过得真的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因为离山哥去外面打工了。” “翠儿姐再也不用挨打了。” “娘,待孩儿学有所成,等离山哥归来,我会立刻宰了他。” 夕阳洒进屋里。 少年对着灵牌,自言自语。 …… 翌日。 清晨。 “啊~” 小院东厢房内,突然响起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房子内,木床上。 感受着双臂每一寸血肉传来的、针扎一般的刺痛,阿飞脸色惨白如纸。 “怎会这么痛?” 仿佛正被锯子锯着一样。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阿飞艰难穿好衣裳出了门。 …… 半个时辰后。 旭日东升。 阿飞来到位于疾风巷的、小镇唯一一家铁匠铺。 四面通风的铺子内,火炉里滋滋燃烧着黑炭,升腾起丝丝缕缕呛鼻炭烟。 数位赤膊袒胸的精壮汉子,正不断抡起铁锤,一下一下砸在赤红铁条上。 火星亿万缕。 暗室长明。 颗颗裹着炭灰的滚烫汗珠,划过汉子们宛若铜浇铁铸的身子。 阿飞眼若铜铃,艳羡不已。 “喂,乌衣巷的小子,今儿咋有闲情逸致来看我打铁?” 一位身形粗矮,光头锃亮的男人走出铺子。 扯下搭在脖子上的巾布,擦去满脸汗水。 “韩大叔……” “放肆,谁是你叔?” 光头男子怒目圆睁,仿佛一头暴躁的猛虎。 “呃,韩大哥,我想拜托您为小子我锻造一柄剑。” “嘿嘿,有图纸没?” “有的。” 阿飞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拆开后递了过去。 接过宣纸,光头男子低头一瞧。 “画的是个屁!” “这他娘叫剑?还没老子胯下之物的百分之一粗。” 光头男子将宣纸扔给少年。 “说吧,小娘们,什么时候取剑?” “先说好,这些日子洒家忙得很,没时间锻造你的绣花针。” 少年好奇道:“韩大哥你忙啥呢?” 光头皮笑肉不笑盯着少年,“洒家在锻造一柄绝世宝刀,一柄屠龙之刀~” “屠龙之刀?!” 少年喃喃。 “废话真多,啥时候取剑?” “呃,韩大哥,不知这个费用……” 光头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童叟无欺,五百两雪花纹银!” 少年同样伸出小手,咬咬牙,“五两!” “哈哈哈!” 光头笑声放肆而轻蔑,震得铁匠铺四周簌簌往下落灰。 “小子!” 笑声戛然而止。 光头恶狠狠瞪着满脸惶恐表情的少年。 一字一句道。 “成交!” 第16章 雏龙 “师父,徒儿打听到了。” “仙罡武道,分外炼和内炼。” “至于武夫境界,共九个品阶。又细划分为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 “九、八、七为下三品,乃皮膜境。六、五、四为中三品,乃筋骨境。三、二、一为上三品,乃脏腑境。” “皮膜境与筋骨境乃外炼,对资质根骨要求并不严苛,且极易取得成就。” “寻常人锤炼肉身三五年,即可跻身九品武夫。” “而脏腑境属于内炼,需要极高的天赋与悟性,还得名师倾囊相授。” “于脏腑境而言,一门顶尖的内炼上乘功法,乃重中之重。” “一句话概括,外炼筋骨皮,内炼一口气。” “外炼看时间,即使一头猪锤炼上两三百年,也能跻身四品武夫。” “内炼看资质根骨、天赋悟性,还有机缘,缺一不可。绝大多数四品武夫,内炼数十年,也难触及三品的门槛。” 阿飞盘坐洞窟前,侃侃而谈。 趴在地上的朱九阴眼皮微抬,“这些,都是那位齐先生告诉你的?” 阿飞摇摇头,“是疾风巷铁匠铺的韩婴韩大叔。” “呵呵,屁大的小镇,倒是藏龙卧虎。” “炼气士呢?” 朱九阴问道。 “韩大叔骂我是不是神魔志异的话本看多了。” 阿飞回道。 朱九阴微微眯起赤红竖瞳。 莫非……此界没有炼气士?! “对了师父,韩大叔还说,外炼武夫锤炼肉身后,需尽快浸泡药汤,修补、温养损耗气血,否则整个人极易炼残、炼废。” 阿飞轻轻晃了晃两条耷拉的手臂,“师父,痛,太痛了,根本举不起来。” “不休息个十天半月,徒儿连上茅房都是问题。” 朱九阴翻了个白眼,道:“药汤贵不贵?” 阿飞苦涩一笑,道:“徒儿去杨家药铺问过,外炼武夫所用药汤,一副最便宜的,也得百两雪花纹银。” “真不便宜啊。” 朱九阴咂舌道:“穷文富武,古人诚不我欺也。” “师父,徒儿全部家当,连药汤的残渣都买不起,要不……还是算了吧。” 朱九阴白了少年一眼,“说到底不就温养气血嘛,跟我来。” 粗壮蟒躯,向着洞窟深处游弋而去。 少年紧紧跟随。 一炷香功夫后。 阿飞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赤红灵果,眼眶里的眼珠子,惊骇的差点没掉在地上。 “什么狗屁药汤!能比得过为师的赤香果?” 朱九阴云淡风轻道:“随便吃,大口吃,敞开了吃,往死了吃~” 口干舌燥的阿飞抓起一颗果子。 咔嚓咔嚓,直咬的汁水飞溅。 果汁混合着果肉,滑入腹中。 阿飞立刻感觉浑身暖洋洋、轻飘飘,一双臂膀,微微发痒。 一颗赤香果入肚。 阿飞尝试着摆动双臂。 针扎感、酸痛感,竟消失无影踪。 “还疼吗?” 朱九阴问道。 “不疼了。” 阿飞摇摇头。 “不疼就滚出去举剑!” …… 白昼与黑夜。 烈阳与皓月。 不周山南,洞窟前,山崖边的两棵桃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手持玄铁重剑的稚嫩少年。 或挥舞,或平举。 少年有时累得气喘如牛,四仰八叉躺在茂盛柔软的草地上。 有时兴高采烈,欢呼雀跃。 “师父,我比昨儿多坚持了一百九十七下心跳呢!” 每当这时,趴在洞口晒太阳的赤蟒,便懒洋洋打击道:“一两分钟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于交配中的雌蛇而言,连开胃小菜都算不得。” “徒儿,万不得做送奶工啊。” 少年疑惑道:“师父,啥是送奶工?” 赤蟒眼神迷离道:“不懂是福~” 时间一天天流逝。 夏去秋来。 这一日。 少年正在举剑。 已是坚持了半个时辰。 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至于赤蟒,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肥美毛桃,不时垂首,吃上几颗。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宿主徒弟陈梦飞,已成功进阶为九品武夫。】 【师徒返还系统:生效中 徒弟姓名:陈梦飞 天赋:天生剑胎 年龄:十二岁 修为:九品(0.3/100)】 数年养成,种子可算发芽了。 朱九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可惜,唯有阿飞身死道消之日,系统才会将少年一身修为返还。 “徒儿。” “师父,树上没桃了~” 赤蟒蟒尾轻轻一甩。 破空声中,一物从洞窟内激射而出。 铮的一声,插在少年身前。 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师父,您这是?” 少年愕然道。 神华炽烈。 朱九阴化为人形。 往前走了数步,拔出铁剑。 “徒儿,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此剑法,名落英!” …… 《落英剑法》乃系统为天生剑胎的阿飞量身定制。 不仅可以外炼,还有整篇的内炼功法。 足以让少年成就一品武夫。 秋去冬来。 朱九阴收走铁剑,给了阿飞一柄绸带似的软剑。 先跑山,锻炼出一副强健身躯。再重剑,打熬力量。再硬剑,熟练落英剑法。 再软剑,打磨细节,对力量的掌控,达到收放自如的境地。最后再换回硬剑,届时一飞冲天。 文景二十九年,冬。 寒流肆虐。 天地一派萧瑟。 唰的一声,绵绵软剑划过脸颊,少年立时大出血。 “师父,太难了,一点也不简单!” 少年怕软剑割坏了棉袄棉裤,便将衣裳全部脱掉,只余一件短裤。 此刻,少年手握腰带似的软剑,欲哭无泪,身上遍布割伤。 趴在洞口等冬眠期的赤蟒,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 “徒儿,水软不软?” “当然。” “经历过洪灾吗?” “没有。” “听说过吗?” “嗯。” 少年点点头,道:“听我娘说,文景十七年,宝瓶州栖霞府连续降雨两月有余,引发洪灾。” “滔天洪水冲垮百里坚堤,吞没整座栖霞府,灾民数十万。” 朱九阴问道:“既水乃柔软之物,缘何能冲垮坚堤?” 少年若有所思。 …… 文景三十年,夏。 【叮,检测到宿主徒弟陈梦飞,已成功进阶为八品武夫。】 这一年,少年十三岁,可算熟练了软剑。 文景三十一年,秋。 这一年,少年成功进阶为七品武夫。 软剑也换回硬剑。 文景三十二年,夏。 这一年,少年十五岁。 境界已至七品巅峰,与中三品的六品,仅有一步之遥。 …… 清晨。 小镇于薄薄雾气中若隐若现。 乌衣巷深处。 嘎吱声中,东厢房门被推开。 短裤、短衫、草鞋,腰间悬佩一柄木剑的少年来到院中。 轻轻闭眼,贪婪呼吸清新空气。 而今的少年,身形欣长,随意束起的长发乌黑浓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巴巴的小不点。 解下腰间荷包。 少年掂量了两下。 铜板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哗哗声。 “总算攒够了五两银子,可以让韩大叔为我开炉锻剑了~” 灿烂笑容里,少年出了院门。 一炷香功夫后。 疾风巷。 看着落锁的铁匠铺,少年微微蹙眉,“韩大叔今儿不开门吗?” 朝阳初升。 少年走出小镇。 正欲前往不周山,忽然望到远方古道上,驶来一辆车辇。 由三匹白马拉着的豪华车辇,驶过小镇廊桥,慢悠悠往太平河畔那座篱笆院驶去。 车辇左右,还有两匹白马,驮着两位女子。 距离太远,只能望到高挑修长的身形,望不见清晰容貌。 “来找齐先生的?!” 喃喃了一句,阿飞收回目光,一头扎进山林。 “也不知师父会不会同意?” 于林间快速疾奔的少年,此时心乱如麻。 因为那个男人回来了。 那个叫钟离山的浪子。 可怜翠儿姐,已经三天没下床了。 “若师父应允,我五毒俱全的离山哥,好弟弟定将你千刀万剐!” 第17章 恶龙吃人 不周山下,洞窟前。 上身寸缕不着的少年,双手举着一块千斤巨石,一下一下,做着深蹲。 盛夏的烈阳泼洒在身上,颗颗滚烫汗珠滑落结实的胸肌、线条分明的腹肌。 “师父~” 少年唤了一声。 隐于洞内避暑的赤蟒,连眼皮也懒得抬。 淡然道:“说。” “我那位吃喝嫖赌毒洋洋沾染,样样精通的离山大哥,几日前回到小镇了。” “不仅将翠儿姐打得遍体鳞伤,还抢走了姐姐这些年辛苦积攒下来的银钱,往赌坊快活去了。” 赤蟒懒洋洋道:“所以呢?” 嘭的一声闷响。 少年将巨石砸在地上。 漆瞳绽放森森寒芒。 “徒儿想杀了离山哥。” “不知师父应允否?” 赤蟒云淡风轻道:“洞窟深处有诸般兵器,想要什么自己挑。” “另外,下手要狠辣果决,要悄无声息,如果有条件,最好将尸体焚烧成灰。” “再将骨灰扬于风中,或是深埋地底,小镇不是有条太平河嘛,洒于河中也行。” “实在不放心就拌饭吃了,待消化成屎,拉于茅坑中。” “杀人性命不是关键,毁尸灭迹才是重中之重。” “记住了吗?” 少年重重点头,“铭记于心。” …… 盛夏的变就变。 前一刻大日还沉浮于天际尽头,火烧云赤红如血。 下一刻竟是乌云压顶,狂风大作。 “轰隆隆~” 滚滚乌云,仿佛一片倒置的汪洋,便是往里面扔几座山岳,也溅不起丝毫浪花。 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从乌海中坠落。 天地刹那亮如白昼。 旋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打雷声。 轰隆隆,从乌海的这一边滚向另一边。 “打雷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喽~” 乌发恣意飞舞的少年,腰间悬佩着一柄木剑、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回到小镇。 远远的,就望到郭子儒郭大叔蹲在乌衣巷巷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六年时间,有人长大,有人老去。 三个儿子全部死于战场的郭大叔,而今已苍老的不成人样。 满头白发乱糟糟,那张面庞犹如干裂的老树皮。 “郭大叔,等谁呢?” 来到近前,阿飞轻轻唤了一声。 低着脑袋喷云吐雾的郭大叔猛地抬头,起身抓住少年手腕。 “阿飞,早些时候,我看到翠儿那姑娘,被赵府的人从家里带走了。” 少年身躯一颤,“卧龙巷的赵家?” 郭大叔点点头。 少年霍然转身,向着卧龙巷飞奔而去。 …… 啪啪啪~ 草鞋摔在青石板街道上,狂跑中的阿飞,胸腔里的心脏激跳的厉害。 少年这一生,只在乎三个人。 娘亲、师父、翠儿姐。 于少年而言,师父是爹爹,翠儿姐即是第二个娘亲。 “不要……翠儿姐……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夜幕降临之际。 苍天开闸放水之际。 阿飞冲至卧龙巷深处。 “呼~” 平复急促呼吸,少年抬头看向那块鎏金匾额。 “赵府!” 小镇唯一一家赌坊,便是赵家开的。 “难道……钟离山把翠儿姐卖了?!” 收敛心神,阿飞上前几步,轻轻扣响朱红大门。 “嘎吱~” 不一会,大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老面庞映入眼帘。 穿着得体的老人上下打量了阿飞一番,询问道:“少年,你找谁?” 阿飞面带微笑道:“老伯伯,我找柳翠儿,她是我姐姐。” “早些时候,邻家爷爷说,看见我姐姐被你们赵府的人带走了。” “这不天快黑了,也要下雨了,一直不见姐姐回家,所以就来看看。” “唉~” 老人轻叹一口气,道:“孩子,你来晚了。” 阿飞心头一紧,“老伯伯,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脸庞神情悲悯,衣袖里忽然伸出一只枯手。 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搓了搓。 阿飞立刻解下腰间荷包,递了过去,“老伯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接过荷包,掂量了两下,听着铜钱与碎银叮当响,老人慈祥一笑。 “少年,你姐姐是否穿着一身翠绿襦裙?” 阿飞点点头。 “孩子,你来晚了,那个姑娘,早被公子豢养的几条猛犬撕咬、啃食干净了。” “你要不要骨头?要的话,老朽去给你收拢。” “公子那几条猛犬,也不知多少天未进食了,饥饿的很,连稍细一些的骨头都嚼碎咽了。” “……” 老人还在喋喋不休。 阿飞头晕目眩。 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肉体了。 “老伯伯,我要。” “有一根算一根,都帮小子收拢起来。” “对了伯伯,我姐姐缘何而死?您口中公子,又是何人?” 老人眯起混浊眼眸,道:“公子乃魏都来的客人,身份尊贵,光车辇,就得三匹高头大马来拉。” “便是我家老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 “至于那个姑娘,也就是你姐姐,怎么说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姑娘的丈夫,在我们赵家赌坊欠了三百两雪花纹银,好些年了,也没还上。” “我们老爷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头疼得很。光打不顶事,杀了吧,死了谁来还钱?” “今儿个那位公子来我赵家后,派人抓了很多赖账者,逼他们签下卖身契。” “你姐夫对吧,他签了你姐姐的卖身契,所以我们赵家才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人。” “毕竟不论老百姓还是士族,咱们都得遵守魏国律法,是这个理不?” 少年笑了笑,询问道:“之后呢?” 老人回道:“之后,那位公子亲手将几位赖账者的皮,从身上活活剥了下来。” “老朽就在现场。” “小子,你姐姐可真是了不得。” “从头到尾,硬是一声没吭。” “不像那几位,惨叫的像是死了亲娘一样。” …… 一炷香功夫后。 大门开了。 嘭的一声闷响。 老人将一个沾染点点血迹的麻袋,扔到阿飞面前。 “少年郎,快走吧,若是让老爷看见,又得说我了。” 嘭~ 大门紧闭。 少年蹲下身子,伸出剧烈颤抖的手。 从麻袋里,拉出一件翠绿色的衣裳。 衣裳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少年深吸一口气。 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一角一角掀开。 “咔嚓~” 一道惊雷,悍然落下。 少年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衣裳内,赫然裹着一颗白森森的头骨! 眼眶位置黑漆漆。 各处粘着碎肉与血迹。 除头骨外,还有两根大腿骨。 再无旁物。 不论头骨,还是大腿,犬印皆清晰可见。 “翠儿姐~” 翠绿衣裳包住头骨、腿骨。 再将衣裳整个抱在怀中。 嗅着那股无比熟悉的香味。 少年泪流满面。 “哗啦啦~” 暴雨倾盆如注。 风雨中,被浇了一身的少年双膝跪地,低垂着脑袋。 紧紧抱着那件衣裳。 好像一条狗。 第18章 磨剑 阿飞不记得自己是从多会开始记事的。 或许是几个月时,或许是一岁时,或许是两岁时。 当襁褓中的婴儿,能认得人脸时,阿飞记住的第一张脸,不是娘亲,而是翠儿姐。 那时的翠儿姐,也才十一二岁,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小女孩。 女孩每天都会抱着婴儿。 有时会冲婴儿扮鬼脸,有时会不厌其烦摇着拨浪鼓。 婴儿咯咯笑了,女孩便会跟着笑。 “咔嚓~” 乌云滚滚,雷林肆虐。 天上的河往下落。 砸的瓦片噼里啪啦作响。 “小燕子、吱吱吱。面对房主窃细语。” 少年缓缓站起身来。 紧了紧怀中包着翠儿姐头骨的绿裳。 风雨中,少年单薄的身子,突然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了一样。 少年感觉身前凭空出现两只无形的大手。 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几欲窒息。 一只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一种令人不可承受的痛。 双臂发力。 少年好似要将那件湿漉漉的红绿衣裳,那颗白森森的头骨,两根腿骨,揉进胸膛里。 “翠儿姐,咱们回家。” 天光晦暗,暴雨倾盆。 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小燕子、吱吱吱。 面对房主窃细语: 不吃你谷子。 不吃你糜子。 在你房檐下抱一窝儿子。” 风声雨声,将少年哼唱声刮的支离破碎。 这是少年很小很小的时候,经常听的一首童谣。 那时,尚是婴儿的少年只要哭闹,或是睡不着,翠儿姐便会轻轻哼唱。 每次听到姐姐的童谣,少年便会心安。 那种发自心灵的安全感,是娘亲不曾给予的。 “小燕子、吱吱吱。 面对房主……窃……窃细语……” 少年的声音,忽然哽咽不清。 这场暴雨,应该是自己的眼泪所化。 少年这样觉得。 之所以如此伤心。 是因为此生,再也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 雨一直下。 小巷深处。 灯火如豆。 投射在墙壁上、巨大头骨的影子,随着烛火,微微摇曳。 少年正在洗衣裳。 “哗啦啦~” 衣裳一拧,血水哗哗,落入盛满深红的铜盆中。 将翠儿姐的绿裳洗干净后。 少年拿来一块巾布,借着烛光,细细将头骨与两根腿骨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最后,少年取来小板凳和磨石,坐在屋檐下,开始磨剑。 磨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今夜,少年要杀人! …… “咔~咔~咔!” 磨剑声声,刺入风雨深处。 随着时间推移,块块锈迹脱落。 少年脸色苍凉如雪,一手按着剑身,一手紧握剑柄。 一下一下,不断重复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裹满锈迹的铁剑,终是落尽铅华。 修长笔直的剑身,清如秋水,闪烁森森寒芒。 少年起身,走进屋里。 看着桌上头骨,柔声道:“翠儿姐,别怕,我这就让离山哥去陪你。” 握紧铁剑,少年出了屋。 踩着软烂的黄泥,走出自家院子。 随即咣当一声,踹开隔壁院门。 少年也不知那个男人是不是在家睡觉。 无所谓。 反正不管在哪,他都死定了! 进入院子,来到正屋前。 少年轻轻推开屋门。 嘎吱声中,木门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酒味扑面而来。 屋内虽说昏暗,但少年一眼就看到那个抱着酒坛,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 少年手一松。 铁剑落下。 轻松插入地里。 “钟离山,你不配死在剑下!” 轻语声中,少年走向杂物间。 很快,提着一柄斧头回来。 推门进入屋内。 悄无声息走到床边。 看着酣睡正香的男人。 少年高高举起斧头。 瞄准男人膝盖处,狠狠一斧头落下。 而今的少年,已是七品境的巅峰武夫,轻松便可举起千斤巨石。 全力一斧头下去。 咔嚓一声。 直接砍断男人右小腿。 以至于斧刃深深镶入床板。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透入雨幕深处。 即使喝的烂醉如泥,男人仍旧被断腿之痛疼醒。 看着被溅了一脸血,缓缓举起利斧的少年。 男人强忍疼痛,毛骨悚然道:“阿……阿飞,你,你要做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道:“我要将你……活活砍成一滩肉泥!” 第二斧,悍然落下。 一斧、一斧、一斧…… 少年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斧。 等停下手来,男人早已没了人样。 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头,包括人体最坚硬的头骨、大腿骨,都被砍碎了。 床上,只有一滩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肉。 粘稠鲜血,顺着床缝不断滴落。 嗅着刺鼻的血腥味,少年神情无悲无喜。 并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惶恐。 “咣当~” 扔掉卷刃的斧头,满身满脸都是鲜血的少年走出屋子。 拔起铁剑,回到自家院子。 走进屋里,阿飞将翠儿姐的头骨,两根大腿骨,包进那件绿裳里。 随即将绿裳,还有娘亲的灵牌,放进包袱中。 仔仔细细,一眼一眼,环视生活了十五年的屋子。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俯身轻轻吹熄桌上的烛火。 雨小了很多,从倾盆如注,至淅淅沥沥。 少年站在小院中,那双和他娘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扫过院内每一样事物。 “走了~” 少年喃喃。 紧了紧手中铁剑。 最后一次走出小院。 再也没回来。 …… 雨夜。 小镇西北地界。 那座坐落于神木林前、太平河畔的篱笆院,静谧无声。 瓦屋正堂,盘膝而坐的青衫男子,忽然睁开微闭的眼眸。 “进来吧~” 温润如玉的声音飘进黑夜雨幕。 青衫男子袖袍一挥,几步外桌案上的蜡烛,无火自着。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落于屋门前。 少年沙哑声音响起,“先生,脚上全是泥,小子就不进来了。” 青衫男子二次挥袍,嘎吱声中,屋门缓缓敞开。 门前,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肩上背着包袱,腰间悬佩木剑,手里紧握铁剑。 湿发黏在额头两鬓间,紧紧抿着薄唇。 “先生,翠儿姐死了。” 少年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包袱。 “姐姐的头骨在里面。” 青衫男子眼帘低垂道:“所以呢?” 少年面无表情道:“那位赵府管家口中的所谓公子,将翠儿姐活活剥皮。” “还让恶犬将翠儿姐撕咬至死,啃食殆尽。” “这口气,小子咽不下~” 青衫男子轻叹一口气,道:“孩子,那位青年,乃当今魏国文景帝第九子。” “你明白这个身份,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少年点点头,“明白。” “那位公子,是天上的云,而我,是地上的烂泥。” “他是龙子,而我不过阴沟里的虫子。” “我若当真宰了他,魏国无我容身之地。” “我会如一条狗,被魏都高手日夜不休,撵的满世界跑。” “我的下半辈子,将颠沛流离,再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可是先生……” 少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难道,就让翠儿姐白死吗?” “难道,他魏都皇子就能杀人不偿命?” “先生,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先生,这世道不该如此!” 看着恨意滔天,以至于清秀面庞狰狞扭曲的少年。 青衫男子心头不由得一颤。 “先生,我师父,不会因我所作所为而身陷险境吧?” 原来如此。 青衫男子眼神一黯。 少年来此,并非是为了探究那位魏都皇子的真实身份。因为不论他是谁,少年都杀定了。 少年唯一担忧的,是怕自己所作所为会牵连到那位师父。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条冷血畜生了?!’ 青衫男子于心头轻语道。 “孩子,你见过你师父出手吗?” 少年点点头。 当年师父一剑开山的恐怖威势,至今仍历历在目。 “孩子,你师父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强大。” “至于九皇子,身边有两位贴身守护的四品武夫,日夜轮换。” “不过一行人从魏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恰逢天降骤雨,那两位武夫,会选择歇息一夜。” “孩子,此夜,是你刺杀九皇子的唯一机会。” “祝你好运。” 少年后退两步。 冲青衫男子低下脑袋,弯下脊梁。 “先生,这是小子与您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先生再见~” 望着少年迅速隐没于雨夜中的单薄背影。 青衫男子轻语道:“孩子,再见~” 第19章 霜刃夜行 雨停了。 一轮圆玉盘高悬天心。 月华如水银泻地。 以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小镇东北地界,阿飞来到汤婆婆的成衣铺。 铁剑薄如蝉翼的剑身插入两片门板缝隙,轻轻一挑。 咔的一声。 门闩被挑起。 阿飞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入。 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华美衣裳。 阿飞为自己选了一身夜行衣。 再扯了一块黑布,蒙在脸上。 最后将之前从钟离山身上搜出来的几两碎银,悉数搁在柜台上。 “汤婆婆,打扰了~” 轻手轻脚走出成衣铺,少年借着月色,直奔卧龙巷。 …… 卧龙巷深处。 赵家府邸。 三更天的正堂仍是灯火通明。 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锦衣玉服的俊美公子。 那张剑眉星眸、唇红齿白的脸庞,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美。 此刻,青年两只修长手掌,正捧着一张女人面皮,仔细端详。 而正堂每一处,都垂挂着一张张完整的人皮。 仿佛一件件正待晾干的衣裳,不断滴落着猩红粘稠的血。 “嘎吱~” 正堂门开了。 几位赵府男仆,押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赵府管家。 “时辰不早了,还有几人?” 青年收起掌中面皮,细长眼眸看向赵府管家。 老管家赶忙上前,低眉顺眼道:“公子,这是最后两人了。” 言罢,指了指两丈外伏跪在地,战战兢兢的男人,道:“公子,这人唤作薛舒,家住疾风巷,欠了咱们赌坊七十九两三钱银子。” 又指了指小脸蛋挂满晶莹泪水的女童,道:“小女娃唤作秦柔,七岁半,家住青杏巷,其父欠了三十三两九钱银子。” 青年冷冷瞥了一眼、犹如受惊猫崽般的女童,淡然道:“卖身契签了吗?” 老管家点头如啄米:“其父已经签过了。” “下去吧~” 青年挥了挥手,老管家立刻带着几位仆人退出正堂,关好房门。 拿来巾布,青年一边擦拭着血淋淋的双手,一边轻语道:“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瑾,乃当今魏国文景帝第九子。” “打记事起,我便独自一人,孤零零守着一座偌大宫殿。” “我无聊的快疯了~” “我多希望母妃能来陪陪我。” “不用做任何事,陪我说说话就行,那怕一天,那怕一个时辰,那怕一刻钟都好。” “可惜,每次派往母妃那边的宫女,总会为我带回同样的一句话。” “母妃总是说再等等。”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两天,母妃就去看你。” 青年抓着巾布的手掌,骤然发力。 “后来,母妃死了,死于云波诡谲的后宫斗争。” “确切地说,是父皇觉得母妃胆大包天,竟敢往皇后膳食里投毒。” “母妃死得很惨,被几个太监强灌下整整一壶毒酒,整具身体融成了一滩血水。” “我这辈子,只见过母妃九次,加起来连两个时辰都没有。” “我恨她,因为她总是言而无信。” “明明答应了,却不来看我。” 青年居高临下,俯视跪地的男人和瑟瑟发抖的女童。 “我娘,就和你们这些赖账者一样。” “借钱的时候,腆着一张脸,说肯定按时还。” “钱花光了,就死皮赖脸,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狂妄姿态。” 青年手掌,摸来搁在桌上的剔骨刀。 一步一步,向着毛骨悚然的男人走去。 “我赵瑾此生有三大爱好。” “其一,豢养猛犬。其二,剥下你们这些言而无信之人的皮。” “其三,看着我所豢养的猛犬,将失去人皮覆身的尔等,啃食殆尽!” 剔骨刀森森。 青年冲瞪大眼睛,惊惶万状的女童微微一笑。 “小女孩,别怕,哥哥会将你的人皮,永久收藏~” …… 直至四更天时,青年才走出正厅。 候在外头的老管家赶忙摆手。 立刻有两位婢女上前,一人端着铜盆,一人手捧巾布。 青年将双手放进盆里,清澈的水,霎时变得血红。 “将尸体投入狗笼。” “另外,明儿一早,将所有人皮,高挂镇口牌坊上。” “让这群穷山恶水处的刁民,明白什么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老管家恭敬道:“晓得了公子。” 一炷香功夫后。 在婢女带领下,青年穿过赵府九曲十八弯的廊道,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打发走婢女。 青年推门而入。 从衣袖里摸出两样事物。 赫然两卷人皮。 其中一卷,正是那位七岁半的女童。 青年小心翼翼拉开另一卷。 如女人一样的葱白玉指,轻轻抚过白璧无瑕的人皮。 “我从未见过,如你一样的坚韧之人。” 青年喃喃,脑海里,不由浮现白昼那位年轻女子的欣长身形。 “数年时间,被我剥皮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那位身着绿色襦裙的女子,是第一个历经全程,莫说惨叫,连一声痛哼都未发出之人。 “柳……柳翠儿,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青年动作轻柔,慢慢将人皮卷起。 “你将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女童人皮,随意扔在桌上。 青年将女子人皮,视若珍宝般藏于玉盒内。 不一会。 青年吹熄蜡烛,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合衣而眠。 眼睛是闭上了。 然青年怎么也睡不着。 ‘九龙夺嫡,何其惨烈~’ ‘缘何我赵瑾会是第一个出局者?!’ ‘得亏父皇还未殡天,否则我无法活着离开魏都。’ 小镇人眼中,高高在上、斜眼看人的赵府赵老爷,其实是赵瑾母妃很早时候,便培养在外的一颗棋子。 九龙夺嫡,赵瑾一败涂地。 害怕被其余八位兄长背刺,才北上千里,藏于小镇。 ‘还有机会回去吗?’ ‘真他娘不甘心!’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半梦半醒间的青年,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眼眸内。 倒映着剑尖。 透过窗户,泼进厢房的月华,洒在修长剑身上。 仿佛为剑刃涂抹了一层白霜。 就在青年张嘴的刹那。 蹲在床头的少年,紧握铁剑剑柄的双手,骤然发力。 森然剑尖,如刺入嫩豆腐一样,轻而易举插入青年咽喉。 猩红喷溅。 青年喉咙里响起一阵怪异声,宛若老旧的风箱一样。 吐不出哪怕一个字。 强烈的生死危机感将青年淹没。 这位八品之境的魏都九皇子,突然抬起手臂,扯下少年脸上黑布。 借着月色,看清刺客模样的青年,嘴巴艰难开阖着。 少年跳下床头。 面无表情道:“我是谁?” “我叫阿飞,飞鸟的飞。” 少年解下悬佩腰间的木剑。 臂膀高高举起。 瞄准青年心脏位置。 悍然落剑。 恐怖力道,直接将青年身体贯穿。 以至于木剑剑尖都刺透了床板。 一手死死攥着黑布的青年。 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着一颗镂空铁球。 冲少年狰狞一笑。 青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铁球掷出。 轰隆一声。 天摇地颤,火光炽烈。 呛鼻的火药味道,四散开来。 青年此举,不是要炸死阿飞。 而是为了惊动那两位四品之境的武夫。 看着眼神慢慢黯淡的青年。 阿飞神情既无悲来也无喜。 少年留下了木剑,只拔出铁剑。 将那个装有翠儿姐人皮的玉盒,塞进包袱后。 少年翻出窗户,跃上屋顶。 清瘦背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下。 第20章 飞鸟夜遁逃 万籁寂静的赵府,随着那一声爆炸的轰鸣,立时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 月色下,阿飞脚尖轻轻一点,瞬间便跃出数丈远。 转瞬之间便逃离赵家蔚为壮观的府邸群。 蓦地,疾跑中的少年猛然回头。 十数丈外,一处屋顶。 赫然矗立着一位身形高挑,白衣胜雪的少女。 似霜欺雪的月华下,衣袂飘飞的少女。 左臂前伸的同时,右臂高高往后扬起。 右手,紧握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 少女顾盼生辉的桃花眸杀气凛然,瞄准奔逃中的少年。 窈窕身姿带动整条右臂,狠狠将长剑掷出。 鬼哭狼嚎的尖啸声中。 裹挟风雷之势的长剑。 仿佛一道划破夜空的炽烈闪电。 刹那便与少年单薄身形交错而过。 带起一大片血花。 长剑威势不减分毫,迅捷刺入长夜深处。 而少年,则宛若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鸟,直挺挺从屋顶栽落。 …… 月光下。 桃花眸少女顺着地上醒目的血迹,直往卧龙巷外追去。 刚刚于巷内疾驰而出。 少女两颗漆瞳骤然收缩。 整条右胳膊,险先被那雷霆一剑斩下的少年,竟藏匿于拐角处的阴影中。 冲势太急的少女,与少年之间的距离,仅有那么两三步。 少年突然冲少女微微一笑。 笑容犹如冰面裂开溢出来的水。 藏于袖内的左手快速后扬,将掌中之物狠狠砸向少女。 那是一个……油纸包。 疑惑之色,爬上少女鹅蛋脸的刹那。 半空中的油纸包轰然炸开。 滚滚石灰粉,霎时将少女淹没。 下一瞬。 狂猎劲风毫无征兆的席卷。 漫天石灰粉末好似被犁开的地,向着两侧疯狂倒卷。 少年看到一只白嫩如玉的手掌。 速度太快了。 眼睛虽已捕捉到,但身体做不了任何规避动作。 素手轻轻拍在胸口。 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少年身子立时如一颗出膛的炮弹。 人在半空,已是一口鲜血喷出。 …… 一炷香功夫后。 仿佛披着霜衣的崇山峻岭,犹如一位位遗世而独立的神女。 默默俯瞰那位亡命狂奔的少年。 嘭的一声闷响。 少年身子突然扑倒,啃了一嘴泥。 艰难爬起身来,少年伸出左手,探进胸膛。 很快摸出一块寸余厚的铁板。 铁板正中,镶着一个格外清晰的手掌印。 “这就是矗立武道外炼尽头的四品武夫吗?!” 阿飞轻语。 若非铁板抵消了那位少女七八成的力量,那一掌,轻松便可将自己的胸膛拍至塌陷。 不会留余一根完好的胸骨。 侧头瞥了一眼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右肩膀。 阿飞咬咬牙,强忍疼痛,抬头遥望远方那座、宛若耸入域外星空的巍峨山岳。 …… 小镇。 卧龙巷。 赵家府邸,灯火通明。 婢女一路小碎步,端着半铜盆食用醋跑进正堂。 魏都九皇子赵瑾厢房内。 一位约莫双十年华,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面无表情看着被木剑钉死于绣床上的青年。 灵气盎然的杏眼里,杀气粘稠的似是要流淌出来。 赵怀仁赵老爷,赵府管家,还有一众男仆、婢女,俱是噤若寒蝉的垂首。 数分钟后。 女子来到正堂。 此时,早用食用醋洗去满脸石灰粉的桃花眸少女,正攥着小楷笔,于宣纸上笔走龙蛇。 十数息后,少女搁笔,将宣纸递给女子。 “流风姐姐,这便是刺客的真容。” 唤作流风的女子,仔细凝视宣纸上的少年。 “流风姐姐,现在该怎么办?” 桃花眸少女神情间满是寒意。 “龙子陨落,势必会引得魏都震动。事关重大,回雪妹妹,姐姐我必须得尽快回到魏都,将此事件告知陛下。” “至于刺客,虽说中了你火灼掌的火毒,然难保这少年没有解毒之法。” “妹妹,你带青隼去追击,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流风凝声道。 “火毒与剑伤,还有掌伤,这少年跑不了多远。” “姐姐,我定会将刺客带回来,不论是活的,还是尸体。” 回雪咬牙切齿道。 “但愿吧。” 流风樱唇微启,轻语道:“魏国的天,要变了~” …… 一刻钟后。 卧龙巷巷口。 聚集了十数赵府秘密豢养的武夫,有堪堪踏入武道门槛的九品,也有不少数的八品。 此刻,所有武夫的目光,全部聚焦向桃花眸少女。 白衣飘逸的少女,腰间悬佩长剑,肩头站着一只鸟羽苍翠的青隼。 少女蹲下身子,雨后湿润的鹅卵石巷道上,有着点点滴滴的深红。 这是那位少年刺客的血。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血。 随即将带血手指送到青隼鸟喙前。 灵性十足的青隼轻轻一啄。 很快扇动翅膀。 如离弦之箭,冲入夜幕。 “跟上~” 少女轻喝一声,率领十数武夫,追着青隼远去。 …… 不周山下。 屹立山崖边,好似大小门神的桃大与小三儿。 满树繁密桃叶,忽地无风哗哗作响。 像是在热烈欢迎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的主人。 背着包袱,手握铁剑,脸色煞白如纸的少年,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于洞窟前。 “师父,徒儿是否太过鲁莽?” “师父,徒儿要走了。” “具体去哪,徒儿也不清楚。” 皓月长明。 星斗漫天。 阿飞不由想起和师父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挥汗如雨的自己,在两棵桃树树荫下,一板一眼练剑。 赤蟒的师父,将蟒头落在地上,趴于洞口,懒洋洋晒着太阳。 一人一蟒,一起度过了好些年。 “师父,徒儿一定会回来的。” “待徒儿看过东海汹涌的波涛,看过极北之地绵延千万里的雄壮冰川,看过招摇山从天而落的星河……” “也许两三年,也许七八年,我就会回来。” “届时,我会陪在师父身边,再也不离开~” “师父,再见~” 少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良久后。 额头通红的少年缓缓站起身子。 深深看了一眼洞窟,转身远去。 漆黑一片,仿佛一口墨缸的洞窟深处,好似亮起两点烛火。 一阵清风,飘出洞窟。 一直飘至少年身旁。 风中,恍惚响起师父熟悉的轻语声。 ‘再见~’ 已来到山下的少年猛然抬头。 山崖上,空无一物。 只有两棵桃树。 满树桃叶哗哗。 一入江湖深似海。 从此飞鸟不归笼。 这一日,少年一人一剑,直赴江湖。 此后再也没回来~ 第21章 赤红之瞳 暴雨过后的山林,草木之上全是晶莹剔透。 潺潺溪流,映着天上皓月,波光粼粼。 桃花眸少女回雪,带着赵府十数武夫,一动也不动。 一干人等的目光,全部望着十数丈外,快速扇动翅膀,悬浮于半空中的青隼。 “回雪大人,您的青隼缘何悬而不前?” 一位武夫疑惑询问道。 少女面色冷淡道:“那位少年刺客的气息分散了,青隼需要时间辨别。” “原来如此~” 半空的青隼,一会儿面向南边,一会儿又面向东边。 南边,坐落着一座巍峨山岳,远观犹如一头匍匐的蛮荒巨兽,带给回雪深入灵魂的压迫感。 “招摇山高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此山便是比不得招摇山,也差不了多少,是否有名?” 回雪抬头仰视巨岳的同时,开口询问道。 “大人,小镇齐先生曾为此山取名,唤作不周~” “不周?!” 回雪柳叶眉微蹙。 “大人,齐先生有言,不周山乃撑开天地的古神脊梁所化。” “切~” 回雪不屑道:“与钟灵毓秀、气象万千的招摇山比,此不周只余一个高。” “啾啾~” 空中青隼突然一声脆鸣,猛地往东边疾飞而去。 “跟上~” 回雪招呼众武夫,紧紧追随青隼越过溪涧。 蓦地。 疾冲中的少女忽然停下身形。 霍然转身,望向流溢月华的不周山某处。 那是一座山崖。 崖边,矗立着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距离太远,且是黑夜,回雪分辨不出两棵树具体是什么品种。 “怎么了大人?” 回雪微微眯起桃花眸儿,眼神闪烁不定。 “方才,我好像看到那座山崖边,站着一个人!” “明明没人啊,大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回雪轻语道:“或许吧~” …… 半个时辰后。 千峰万仞间。 一条溪流旁。 回雪蹲下身子,看着溪畔大片被压倒的柔软青草。 草上,可见粘稠血迹。 “刺客在此包扎过伤口。” 伸出手掌,沾了一点血。 可清楚感受到鲜血传来的隐隐余温。 “前后脚不过半炷香时间。” 回雪冷冷一笑,“被我追上,定将你扒皮抽筋!” 一干人等,跟随青隼,冲入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 …… 一炷香功夫后。 回雪鹅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甚至不用青隼追踪,少女已从迎面吹来的风中,嗅到刺客的血腥味,听到亡命飞奔的脚步声。 ‘应该是匆匆将伤口包扎。’ ‘想必此刻激烈奔逃间,已让伤口迸开。’ ‘应是听到了从身后隐隐传来的脚步声,想必内心惊慌而恐惧。’ 将猎物逼到绝路,再残忍虐杀。 微笑看着猎物苦苦挣扎,还有临死前流露在脸庞上的各种各样神情。 不甘、绝望、遗憾、害怕…… 少女很喜欢这种肆意玩弄、掌控猎物的感觉。 因为真的很爽。 蓦地。 脑海里,仿佛落下一道天崩地裂的惊雷。 霎时,连带桃花眸少女在内的十数人,猛然止住疾跑中的身形,犹如脚下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每个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原本柔软的汗毛、绒毛,此刻根根坚立如针。 众人前方,数丈外一棵大树遮天蔽日的树冠上,赫然矗立着一道欣长身影。 由于仰视,所以在众人眼里,那道欣长身影,仿佛是从高悬夜空的圆玉盘中走出来一样。 白衣纤尘不染,乌发恣意飞舞。 苍凉如雪的脸庞上,镶着一双邪气凛然的赤红竖瞳。 死死盯着那双绝非人类的可怕赤瞳,回雪狠狠咽下一口口水,宛若咽下一口岩浆。 四品之境的少女尚毛骨悚然,赵府十数武夫早已破了胆。 一个个双股颤颤,面露惊恐。 “前辈~” 少女强压翻涌的心海,冲树冠上的白衣少年抱拳, 语气、姿态,俱是恭敬到了极点。 “晚辈回雪,隶属于魏国武阁。” “不知前辈缘何拦住我等?” 居高临下俯视一干人等的朱九阴,缓缓张开右手五指,并将右臂高高举起。 “诸位,该回地狱了~” 下一秒。 衣袖猎猎。 整条右臂带着手掌,狠狠拍下。 赵府共计一十七位武夫。 皆尽被苍天坠落般的恐怖重力,瞬间压成肉泥。 “咔嚓~咔嚓~” 骨骼崩裂声、刀剑碎裂声,声声入耳。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桃花眸少女满身、满脸。 “怦怦怦~” 刺鼻血腥味直往七窍里钻。 少女整个人都在冒着丝丝缕缕热气。 那是未凉的人血。 粘稠的血,顺着青丝发梢滴落。 少女胸腔里的心脏,怦怦激跳。 眼角余光,看到那一滩滩血肉。 不远处的树杈上,还挂着几截肠子。 此刻,少女心头除了那份能将深渊填满的恐惧外,还有一份疑惑。 ‘祂……为何没杀我?!’ …… 白衣猎猎作响,朱九阴从树冠上一跃而下。 晶莹到好似在发光的赤足,踩着满地湿漉漉的树叶,来到少女面前。 “你斩了我徒儿几剑?” 徒儿?! 回雪心神一凛。 莫非眼前白衣,是那位少年刺客的师父?! 看着恍若谪仙临尘的白衣,少女牙齿打着颤,道:“前……前辈,晚辈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我嗅到了我徒儿的鲜血味,从你腰间悬佩的长剑上。” “我不喜欢撒谎成性之人。” 少女不寒而栗,咬咬银牙,道:“一剑~” “前辈,只有一剑!” 朱九阴冷漠道:“我信你。” 随即,伸出修长手掌。 轻轻握住少女腰间的长剑剑柄。 铮的一声,利剑出鞘。 金烛般充斥邪性的赤红竖瞳,漠然看着瞪大桃花眸的少女。 朱九阴轻语道:“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只刺你十剑。” “十剑后,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唰的一声。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闪烁森森寒光的长剑,早已没入左边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染红少女衣裳。 这一剑,朱九阴刺入少女左边胸膛下的两根肋骨缝隙间。 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旋转。 不可承受之痛,令少女那张漂亮鹅蛋脸,立时狰狞的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咔嚓~” 少女嘴里,突然传出一声脆响,也不知咬碎了什么。 那张面庞,愈发扭曲。 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化为一滩散发腐烂恶臭味的血水。 “无趣~” 扔掉长剑,朱九阴脚尖轻轻一点,跃上树冠。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二十四天又三个时辰(291个时辰) 此次支配时间:两个时辰 此次剩余时间:半个时辰又一刻钟 倒计时:01:15:27】 夜风吹乱乌发。 朱九阴远眺天际尽头。 似是能望到少年头也不回,亡命奔逃的狼狈模样。 “飞吧,自由自在的飞。” “飞的高一些,飞的远一些,替为师看看这人间。” “飞累了就回家,师父会一直……一直一直等着你。” 第22章 不周赤蟒与学塾夫子 翌日。 小镇卧龙巷赵家府邸。 厢房内,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符箓。 裁剪为长方形的黄色符纸上,以鲜艳朱砂描绘着十数道蜿蜒扭曲的血红线条。 绣床上,锦衣玉服的魏都九皇子赵瑾面庞安详,好似正在熟睡。 女子微微俯身,将符箓贴在赵瑾额头。 一旁,赵府老爷赵怀仁好奇道:“流风大人,此符箓有何妙用?” 唤作流风的女子回道:“压尸符,国师得意之作,可保尸体三五年不腐。” “好神奇~” 赵怀仁惊叹道。 脚步声由远而近。 赵府老管家一手拎着杀死赵瑾的木剑,一手抓着回雪绘出来的少年刺客画像,匆匆进入厢房。 “老爷,流风大人,查到了。” 流风面无表情,冷漠吐出一字,“说。” 老管家恭恭敬敬道:“那位刺客唤作陈梦飞,今年刚满十五岁,小镇人,住在乌衣巷。” “少年父亲很早以前就失踪了,进山狩猎,再也没回来,估计落了野兽之口。至于娘亲,六年前去世。” “赵公子昨儿剥了一位女子的皮,那女子唤作柳翠儿,是陈姓少年邻家。” “柳姓女子,与少年娘亲乃闺中密友,经常照拂、接济母子二人。” “还有,流风大人,柳姓女子丈夫钟离山,于昨夜惨死家中,被斧头剁成了肉泥。” 流风恍然,继续询问道:“还有呢?” “回雪妹妹言,那少年一身武道修为,至少七品之境。” “这般穷山恶水处,是谁领他踏上的武道一途?” 老管家轻声轻语道:“流风大人,陈姓少年确实有一位师父。” “约莫五六年前,那人曾来过一次小镇。” “可惜,只有那一次,小镇没有任何一人,知晓那人隐居何处。” 流风眼神闪烁道:“你说的不对。” “有一人,绝对知道。” 赵怀仁和老管家俱是错愕。 “谁?” 流风轻语道:“齐庆疾~” “啾啾~” 突然,外头天空传来声声鸟儿脆鸣。 一只羽毛苍翠的青隼,于长天俯冲而下。 瞬间冲入厢房,落于流风肩头。 “回雪大人回来了?!” 赵怀仁欣喜道。 流风偏头,与青隼对视。 嗓音寒彻骨道:“回雪妹妹……死了!” …… 朝阳初升之际。 赵府一众下人小心翼翼将魏都九皇子的尸体,放进一口白玉棺材,再将玉棺抬上那辆豪华车辇。 还有少年刺客的木剑和画像,被分别装进两个玉盒。 此二物,都要被带回魏都,呈给文景帝。 小镇唯一一所学塾前。 长身玉立的流风,微微抬起臻首,看着那块上书‘静春学堂’的匾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阵阵朗朗读书声从学塾内飘出。 深吸一口清新空气,流风莲步轻移,进入学塾。 …… 讲堂内,数十小镇孩子摇头晃脑,有认真朗读的,也有哈欠连天的。 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下,一袭青衫纤尘不染、两鬓霜白的学塾夫子,正悠闲躺在藤椅上,手捧一卷圣贤书。 ‘这不是被朝廷严令禁止阅览,且焚至一本不余,号称艳情色书之首的《国色天香》吗?!’ 流风内心轻语,不由得一阵恶心。 昨儿第一次见到这位学塾夫子,流风第一感觉还不错。 青衫飘逸,文质彬彬。 可谁又能想到,温文儒雅的夫子,竟会躲在树下偷看艳书。 枉为人师! 听着女子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沉浸书海的青衫男子头也不抬道:“这是第一次。” 流风愣了愣神,“先生这句话什么意思?” 青衫男子冷淡道:“下次再不敲门,便擅闯学塾,我就将你埋在这棵梨树下。” 武道四品之境,外炼尽头,魏都武阁精锐,即使一县之长的县太爷见了,也得卑躬屈膝的女子,此刻俏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 “寻我何事?” 青衫男子漠然道。 “呼~” 吐出胸中浊气,流风沉声道:“先生,公子死了!” 青衫男子:“所以呢?” 看着男子满不在乎的样子,流风银牙紧咬,道:“先生,陛下最宠爱的九子死了!” “是被小镇一位唤作陈梦飞的少年杀死的。” “回雪妹妹带着十数武夫追击少年刺客,再也回不来了。” “妹妹身为四品武夫,绝不可能死在陈姓少年手中。” “先生,你与公子母妃,曾结下一段善缘。” “流风不求你为公子出手。” “只愿你告知流风,那人……少年刺客的师父,究竟隐居何处!” “否则,我无法向陛下交代。” 青衫男子放下圣贤书,自顾自端起身旁石桌上的青花瓷茶杯。 “你觉着,是那位杀了你的妹妹,还有赵府那群酒囊饭袋?” 流风握紧拳头,“不然呢。” 青衫男子用茶盖撇去茶叶,低头浅酌一口。 “你的姿态,我很不喜欢。” “所以,趁我心情还不错,赶紧滚。” 生在魏都,长在魏都,贵为上层阶级的女子,何时遭受过如此屈辱。 女子漆瞳森然道:“齐庆疾,你这是在包庇杀死九皇子的凶手!” “等回到魏都,我定会将学塾所经所历,告知陛下!” “陛下一向重视亲情,九皇子……” 女子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上一秒还老神在在瘫于藤椅上的青衫男子。 下一秒突然出现在女子眼前。 左眼眶中,两颗黏连的重瞳冷漠盯着女子。 仿佛再看一只虫子。 青衫男子缓缓伸出一根温润如玉的手指。 轻轻点在女子莹白额头。 “啊~” 凄厉惨叫声中,女子双手抱着脑袋,惊恐倒退。 太痛了~ 整颗头颅似是要四分五裂。 “别吵到我的学生。” 青衫男子云淡风轻道,“滚~” “谢……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强忍剧痛,流风向青衫男子拱了拱手,风也似的逃出学塾。 …… 烈阳高悬天心。 白衣赤脚的朱九阴走出山林,来到大道上。 右手前方是小镇,而左手的古道尽头处,一辆车辇摇摇晃晃驶远。 收回目光,朱九阴背负双手,往小镇走去。 此次下山,是为了探究徒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九阴首先走过架于太平河的廊桥,来到神木林前的那座篱笆院。 院内,毛发浓密柔亮的大黄狗听到脚步声后,微微翻了翻眼皮。 莫说狂吠,连狗头都懒得抬起。 一条抑郁症晚期的患狗。 猩红蛇信子收集丝丝缕缕气味。 “不在家吗~” 一炷香功夫后。 朱九阴站在小镇唯一一所学塾前。 抬头看着那块匾额。 “静春学堂~” 轻语声中,朱九阴迈步进入学塾。 第23章 灭门 青砖墙、绿瓦房,地面以鹅卵石铺就,院内栽种着梨树、柳树、槐树。 恰逢午膳时辰,窗明几净的讲堂内空无一人。 穿堂风吹起书本宣纸,哗哗作响。 猩红蛇信子吞吐,收集、分辨气味。 很快,朱九阴迈步绕过讲堂,来到学塾后院。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苍翠欲滴的静谧竹林。 竹荫下,青衫男子坐在石凳上,聚精会神看着石桌上的一块石板。 古老石板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星,好似刚从地底下挖出来一样。 隔着老远,朱九阴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从石板上散发出来。 来到近前,朱九阴才看到石板上镌刻着八个模糊小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朱九阴轻语道。 青衫男子抬起头来,神情略显惊愕道:“你认得这些古文字?” 朱九阴点了点头。 “请坐。” 青衫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这片古石板,是我从神木林挖出来的。” “这八个古文字委实难辨,我已小半年未睡过一个好觉了。” 青衫男子一边说,一边为朱九阴倒了一杯清茶。 “齐道友,” 朱九阴接过青花瓷茶盏,面无表情道:“我想知道,我徒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青衫男子将落在石桌上的竹叶扫到地上,道:“赵怀仁开的那个赌坊,害的小镇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蟒道友,见过阿飞邻家男人钟离山吗?” 朱九阴摇摇头,“没见过,听我徒儿说过,是个吃喝嫖赌毒样样精通的祸害。” “另外,我叫南烛。” 青衫男子笑了笑,道:“魏国文景帝病入膏肓,活不了多少日子。” “为了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执掌者,老皇帝九个儿子各显神通,将繁华魏都搅的鸡犬不宁。” “而九皇子赵瑾,是第一个出局者。” “继续待在魏都,恐有杀身之祸,所以赵瑾不远千里来此,藏于小镇,静待天时。” 青衫男子浅饮一口茶水,继续道:“赵府老爷赵怀仁,乃赵瑾母妃很早以前便豢养在外的一颗棋子。” “所以,与其说小镇赌坊,还有羊羔利产业链是赵怀仁的,不如说是赵瑾的。” “初来乍到,或许是为了立威,让以赵怀仁为首的赵家人恐惧自己,不敢生出二心。或许是为了让小镇那些个无赖明白,什么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总之,赵瑾手段很残忍、很血腥。” “唉~” 青衫男子轻叹一口气,道:“有妻有儿女的,签下卖身契,毕竟还要那些无赖还钱。” “无妻无儿女的,唯有一死。” “钟离山欠了不少羊羔利,签了柳翠儿这姑娘的卖身契。” “小姑娘最后被赵瑾剥皮,被十数恶犬啃食殆尽。” “阿飞这孩子,得知此事后……” 朱九阴抬手,“齐道友不用说了。” “谢谢你的茶。” 言罢,起身往学塾外走去。 “南烛道友,魏都方面很快会有来人。” “不将阿飞那孩子,还有你,扒皮抽筋、千刀万剐,文景帝不会罢休。” 青衫男子好心提醒道。 “无碍~” 朱九阴语气冷淡道:“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 小镇卧龙巷。 赵家府邸正堂。 “若不是那两个四品之境的小娘们,若非身披魏都九皇子这件皮,老爷我非得将赵瑾身上的肉,一层一层刮下来。” “连根拔除!哪有他那样割韭菜的?” “把人杀光了,杀怕了,谁还敢跟我借钱?” 身着华美衣裳的赵怀仁淡淡一笑,“陈家小子做了老爷我不敢做的事。”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一旁,老管家低眉顺眼恭维道:“赵瑾死了,其母妃白凝脂也被文景帝赐了毒酒,老爷您再无羁绊。” “从今往后,清平镇这一亩三分地的天老爷,还是咱们赵家。” 赵怀仁哈哈大笑。 “对了老爷,那些被赵瑾剥下的人皮,咱们该怎么处理?” 赵怀仁沉吟了一会,道:“全给我挂到镇口的牌坊上去。” 老管家错愕道:“老爷,您方才不是说,小镇人若是对咱们心生恐惧,就不会来借钱了吗?” “呵呵~” 赵怀仁讥笑一声,道:“老爷我仁慈许久了,即使赵瑾不来,我也准备杀鸡儆猴。” “赵瑾帮我做了,只是有些太过火而已。” “老张,百姓是善忘的。” “下个月,将米铺粮食的价格往上狠调。” “饥饿感,会让逃离我的狗儿们,再次向我摇尾乞怜。” “届时,咱们无息放一笔款,拯救狗儿们于水深火热中。” “届时,狗儿们会对咱们感恩戴德,会高呼老爷我是大善人、活菩萨。” “老张,你看,咱们失去什么了吗?” “并没有,反而得到了很多。” “老爷我只需略施手段,便将狗儿们肆意戏弄。” 曾经也是赵怀仁口中‘狗儿们’一员的老管家,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低低呢喃道:“狗儿们,别怨老爷,更别怨我,这都是命!” 小镇没有赵老爷就会好吗? 绝不会! 没了赵老爷,还会有王老爷、李老爷、郭老爷、黄老爷等等很多很多老爷。 …… 白衣赤脚,眼上覆着一根白色布条的朱九阴来到乌衣巷。 推开院门,透过白布环视四周。 虽只来过一次,然每一样事物于朱九阴而言,都很熟悉。 走进正屋。 木床上,褥子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被子叠成刀削一样的豆腐块。 窗台上,放着女人用过很多年的铜镜。 镜面纤尘不染,应是日日擦拭。 离开正屋,来到东厢房。 同样的干净整洁。 朱九阴蹲下身子,打开角落里的木箱。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皂角粉味。 箱子里,衣裳叠的整整齐齐。 最上面,放着一顶落了色的虎头帽。 这是女人送给自己儿子的十岁生辰礼物。 少年一直悉心保存着。 …… 日薄西山之际。 朱九阴来到小镇镇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 青石长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整座小镇安静的可怕。 坐在树墩上的朱九阴,突然嗅到丝丝缕缕血腥味。 抬眼望向镇口处,朱九阴得到了答案。 小镇那座以花岗岩雕制而成,约莫六七丈高的牌坊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血淋淋的人皮。 苍蝇宛若一团黑云。 朱九阴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看向不远处的一个石墩。 六年前,就是在这棵老槐树下。 朱九阴坐在树墩上。 那位总是穿着一件绿色襦裙的少女,坐在石墩上。 那天,少女为朱九阴讲了陈家母子的故事。 讲陈家女人,是如何自锯双腿。 讲陈家小子,是如何在三四岁的年纪,便踩着小板凳,学着做饭,学着煎药。 “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呢~” 朱九阴轻语。 缓缓站起身来。 往卧龙巷的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后,赵家老小,一个不留。 不为高挂牌坊上、数十张血淋淋的人皮。 只为那个卖豆腐的少女。 “柳姑娘,且慢行~” 第24章 臭蛇,本大王又回来了 夜幕降临,小镇卧龙巷赵家府邸,灯火辉煌。 正堂内坐满了人,赵怀仁赵老爷的五房妻妾,领着各自儿女,准备进膳。 一日三餐中的晚膳。 赵老爷自个坐一桌,黄花梨木长桌上,摆满了数十道精心烹制的菜肴。 正妻与一双儿女坐一桌,桌上只有碗筷没有菜。 二房小妾与三个女儿坐一桌。三房小妾与两儿一女坐一桌。 四房小妾与一儿一女坐一桌。五房小妾进门未满一年,没有儿女,独自坐一桌。 “赵瑾死了,那两个小娘们一死一逃。” “清平镇,还是老爷我的天下,合该庆祝。” 赵怀仁满面红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五房妻妾与十数儿女,俱是低垂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 “老爷,今儿高兴,多吃些。” 老管家露出一脸谄媚笑容。 “哈哈~” 赵怀仁哈哈大笑。 等笑过瘾了,这才拿起一双浑白如玉的象牙筷,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今儿的红烧肉做的不错,肥而不腻,软而不烂。” 赵怀仁淡然道:“端给长房。” 老管家赶忙领命,将玉碗中的红烧肉端走,送到正妻桌上。 正妻与一双儿女各自尝了一块后,自有丫鬟再将红烧肉端给二房。 二房尝过后,便轮到三房、四房,最后是五房小妾。 五房小妾吃了一块后,玉碗内还有十数块。 贴身服侍五房的丫鬟,将剩余红烧肉,悉数倒进木桶内。 木桶则由仆人送往狗舍。 等赵老爷豢养的几条猛犬吃过后,倘若再有剩余,则轮到赵府一众下人。 作为小镇首富,赵老爷一日三餐,多则满汉全席,少则八荤八素。 “这只烤乳鸽也不错,脆而不焦,唇齿留香,端给长房。” “这只红烧熊掌极为美味,香糯软烂,入口即化,端给长房。” “爹爹!” 突然,一声稚嫩童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四房小妾的儿子,今年刚满七岁。 赵怀仁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温和笑道:“怎么了明儿?” 男童脆生生道:“爹爹,齐夫子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教我们要珍惜粮食,杜绝浪费。” “浪费?!” 赵怀仁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冲男童招了招手。 小男孩欢喜雀跃着冲进自个爹爹怀里。 “明儿,齐夫子教的,通通都是狗屁。” “今儿个,爹爹亲自给你上一课。” “明儿,记住了,这天下只有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 “上层阶级为士族,也就是我们。下层阶级为百姓,也就是卧龙巷外那群穿着粗布麻衣,在地里刨食的百姓。” “明儿,上层为主人,下层是狗。” “主人对待狗,不能宠溺。狗喂太饱就会闲,总想着搞一些大事,取主人而代之。” “也不能长久不投食,因为狗饿极了会跳墙。” “最好的办法,便是饥三顿饱一顿。” “若有必要,还可套上项圈,关进铁笼里。” “明儿,你是愿意做身身锦衣华裳,餐餐山珍海味的士族。还是愿意当衣不蔽体,啃着发馊窝窝头的百姓?” 男童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道:“爹爹,什么是窝窝头?” “嘎吱~” 赵怀仁牙齿咬得咯吱响,强压怒火道:“老张,把这小犊子带下去,往后半年,一日三餐,全喂窝窝头!” “竖子,竖子啊!” 嘭的一声巨响。 房门突然被踹开,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正堂内,二三十人的目光,全部望向门口。 一位白衣如霜欺雪的少年,赤着双脚走了进来。 右手,握着一柄正在滴落粘稠鲜血的长刀。 赵怀仁认得,那是赵府的刀。 俊美少年缓缓抬起左手,扯下覆着双眼的布条。 “嘶!” 看着那双充斥森然邪性的赤红竖瞳,正堂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绝不是人的眼睛!’ 赵怀仁毛骨悚然。 朱九阴面无表情,赤瞳扫过正堂内一张张脸孔。 妻妾丫鬟们花容失色,小孩子们满脸好奇。 赤瞳,最后落在赵怀仁那张油光粉面的肥脸上。 “初次见面,永别了~” …… 半个时辰后。 白衣不沾半点血的朱九阴走出卧龙巷。 身后,火光冲天,狼烟滚滚。 小镇西北地界,神木林。 青衫男子站在太平河畔,望着远方烧红大半片夜幕的烈火。 轻语道:“血债累累,天道不容。” …… 翌日。 小镇百姓奔走相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 “姓赵的王八蛋可算是死了,这些年羊羔利和赌坊,害惨了多少家庭。” “这种挨千刀的,死后绝对会下地狱,我诅咒他来世投胎为畜生。” “太好了,我欠赵家的二十两银子不用还了,哈哈。” “放火杀人那位也太没人性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祸不及家人啊。” “太残忍了,连无辜的仆人、丫鬟都杀绝了,真不是人呐。” 愚蠢的,还在惺惺作态的感慨。 聪明的,早已提刀向着赵家赌坊飞奔而去。 能捞一点是一点。 …… 烈夏。 热浪滚滚。 朱九阴藏于洞窟深处避暑。 二十多米长的粗壮身躯埋于果山下,硕大无比的蟒头有气无力落在粗粝地面上。 心神微动,系统面板立刻浮现于眼帘。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幼蛇期) 修为:25.9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师徒返还系统:生效中 徒弟姓名:陈梦飞 天赋:天生剑胎 年龄:十五岁 修为:武道外炼七品(98/100)】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二十三天又九个时辰(285个时辰)】 “蟒身26米,竟还是幼蛇?” “974米后进阶为凶蛟,遥遥无期。” “自由时间共计285个时辰,以后没什么重要事情,绝不再外出。” “也不知阿飞这小子怎样了,有没有跑出这片绵延数千里的大山。” 以前,只要阿飞在身边,朱九阴总能睡得鼾声如雷。 现在阿飞走了,朱九阴又回到从前。 已经十九天了,脑海里没有一丁点困意。 “难道只能等今年的冬眠期了吗?” 出也出不去,睡也睡不着,偌大洞窟,朱九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寂寞……寂寞如雪~” 朱九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不是应该为阿飞,为以后很多很多个徒儿们,寻一个护道人~。” 被不周山永世镇压的朱九阴,自然不可能离开这片大山。 而徒儿们修炼有成后,肯定是要外出闯荡的。 一个好的护道人,必不可少。 否则徒儿闯了祸,被敌人割下脑袋。 朱九阴莫说报仇,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该去何处寻找呢?” 朱九阴犯了愁。 “娃哈哈,该死的臭蛇,本大王又回来了!” 一道颇为熟悉、嚣张跋扈的声音,突然从洞窟外飘了进来。 第25章 小旋风与猪大肠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鼠山鼠海。 烈阳高悬天心。 不周山下,鼠患泛滥。 成千上万只白毛鼠,将洞窟前的山崖挤的水泄不通。最大的如狗崽一样,最小的也有猫崽那般。 毛发浓密,柔亮如雪,仿佛绸缎一样。鼠牙尖森森,鼠眼黑溜溜,流溢狡诈之色。 从长天往下俯瞰,密密麻麻的鼠群宛若一条白色匹练,横挂于巍峨山岳。 甚至于桃大和小三儿两棵桃树上,都长满了肥滚滚的白毛鼠,沉甸甸挂在枝头。 洞窟前,十数年前就吞食赤香果,化为人形,曾率领鼠族与朱九阴惨烈厮杀过的鼠王,此刻双手叉腰,浑身寸丝不挂。 “臭蛇,十二年前,本王战略性撤退时便警告过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今儿,这座巍峨山岳,这处洞窟,该换主人了!” 酷暑天的热浪自天地间奔涌而过,吹起鼠王满头白发,如根根银蛇乱舞。 “孩儿们,猥琐发育十二年之久,是时候扬咱们鼠族的威风了~” “这一战,注定艰难,会有很多鼠鼠死去。” “但,不要悲伤,不要害怕,不要退缩。” “这条臭蛇,好几次险先将咱们灭族,无数先辈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一雪咱们鼠族之耻。” “总之一句话,为逝者默哀,为生者奋战。” “杀了这条臭蛇,让诸神看看,谁才是这片大山的主人!” “杀!” 鼠王一声厉喝,二三百化为人形的白毛鼠精,上万只走地白毛鼠,轰然冲进洞窟。 山崖颤栗,烟尘滚滚。 滔天杀气,惊起燕雀一片。 …… 半个时辰后。 “该死的臭蛇,本大王一定会回来的!” 全程作壁上观,连洞窟都未踏进一步的鼠王,领着一大波残兵败将亡命飞奔,屁股后面带起阵阵烟尘。 洞窟内。 白毛鼠精的尸体铺了满满一地。 到处散落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武器。 “嗝~” 赤香果山前,蟒躯膨胀了两圈半的朱九阴,缓缓扬起蟒头,打了一个长长长长长的饱嗝。 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朱九阴就要被撑死了。 化为人形,二三百之数的白毛鼠精,全入了朱九阴的肚。 蟒身最粗处,至少两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 穿越此界二十六年,朱九阴第一次吃的这么饱,撑到眼白上翻。 “咔咔~” 密密匝匝的赤红鳞片碾过粗粝地面,蕴含恐怖力量的肌肉牵动蟒躯。 朱九阴缓缓游弋到一只白毛鼠面前。 猫崽一样的白毛鼠四仰八叉,微微张着嘴,舌头耷拉在一边。 很明显,这是在装死。 硕大无比的蟒头低垂,呼吸间,滚烫鼻息喷在白毛鼠身上。 朱九阴声音冰冷道:“再不起来,我就将你活活压成鼠片。” “蟒仙饶命~” “蛇爷手下留情~” 一雌一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除了朱九阴面前的雌鼠,两丈外还有一只雄鼠翻起身来。 两只白毛鼠精,一双前爪作抱拳状,冲朱九阴不断作揖求饶。 朱九阴看着面前雌鼠,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双红眼睛灿灿的雌鼠嗓音软糯道:“回禀蟒仙,奴家是鼠族里跑得最慢的,鼠王唤我小旋风。” 朱九阴又看向黑眼睛熠熠的雄鼠,“你呢,叫什么?” 雄鼠诚惶诚恐道:“蛇爷,小的是鼠族里最能吃的,鼠王唤我猪大肠。” 看了看瘦巴巴的雌鼠。 又看了看肥滚滚的雄鼠。 “唉~” 朱九阴重重叹了一口气。 还想将两鼠培养成未来徒儿们的护道鼠。 趁早将此念头掐死在摇篮里。 否则难保徒儿们外出闯荡时,不会死无全尸。 “你二鼠,可愿投我麾下,做我爪牙?” 朱九阴面无表情询问道。 雄鼠立刻哐哐磕头,“蛇爷,打今儿起,我猪大肠便是您最忠诚的狗腿子。” 雌鼠亦是恭敬道,“蟒仙,从今往后,奴家愿侍奉您左右。” “很好~” 神华炽烈间,朱九阴化为人形。 当着小旋风与猪大肠的面,咬破食指,于虚空写下二字,是为‘死’。 修长手掌轻轻一拍,第一个‘死’字,被朱九阴打进小旋风体内。 第二个‘死’字,打进猪大肠体内。 “此为死咒术,尔等胆敢于我生出二心,定将死无全尸,化作血水。” 二鼠齐道:“不敢~” 指了指不远处堆积成山的果山,朱九阴云淡风轻道:“你们鼠族数次举族灭杀我,不就为了赤香果吗。” “既成我爪牙,尔等随便吃。” 小旋风:“蟒仙慷慨!” 猪大肠:“蛇爷威武!” “咔嚓咔嚓~” 看着狼吞虎咽的二鼠,朱九阴嘴角不禁勾勒起一丝微妙弧度。 …… 翌日。 果山前。 蟒身暴增至三十米长的朱九阴,盘成一座赤红色的山。 小旋风与猪大肠恭恭敬敬趴在地上。 “你二鼠,谁的速度快一些?” 朱九阴询问道。 小旋风指向猪大肠,“他。” 猪大肠亦是指着小旋风,“她。” 朱九阴头疼道:“你二鼠,谁的嗅觉灵敏一些?” “蛇爷,我!” 猪大肠兴奋道:“不瞒您说,方圆百里的屎,小的只需略微一嗅,就知道是哪个畜生拉的。” 朱九阴眼神一亮。 一炷香功夫后。 猪大肠戴着阿飞的虎头帽,往东方疾跑而去。 至于小旋风,则是前往小镇。 找到阿飞后,猪大肠将隐匿暗处,密切偷窥。 而小旋风,是为了魏都来人时,能及时通知朱九阴。 目前最紧迫的,还是护道者。 “该去哪里寻找呢?” 朱九阴冥思苦想。 …… 仙罡大陆,十国千娇。 魏国虽比不得北齐、大骊、百越、狄戎等十国,然在一众小国中却鹤立鸡群。 魏国十三州之地如灿星,共同拱卫着魏都这轮烈阳。 魏都。 长宁街。 蔚为壮阔的府邸群一隅。 树荫下,七皇子赵莽正惬意躺在藤椅上。 身旁两个丫鬟,一个轻轻摇着蒲扇,一个不时从玉碗中捻起一颗红枣,送入赵莽口中。 树荫外的烈日烘烤下,有两个男人。 一个约莫四十来年岁,身着粗布麻衫,只是魏都毫不起眼的、万千贫苦百姓中的一员。 男人大汗淋漓,跪在滚烫的花岗岩地砖上。 另一个打着遮阳伞,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悬佩一柄长刀,约莫二十来年岁,是七皇子赵莽的贴身武道侍从。 “这阴枣的滋味还真不错,舞阳,要不要尝一颗?” 赵莽一边咀嚼,一边询问道。 唤作舞阳的青年并未回话,只是略显木讷的摇了摇头。 赵莽撇撇嘴,“无趣~” “七……七殿下,能否赏奴才一口水喝,热得快要晕厥了。” 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小声翼翼哀求道。 汗珠不断从鼻尖、下巴上滴落。 赵莽坐起身来,撑着下巴,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男人赶忙回道:“七殿下,奴才叫李肆。” “李肆~” 赵莽继续问道:“你从我钱庄,贷走了多少银两?” “一共五两。” “都干嘛用了?” “买了几只羊。” “一年期限已到,为何不还钱?” 男人声音嘶哑道:“七殿下,三十两,太多了,我实在还不完啊。” “奴才将家中房屋、将羊、将地,全卖了,可还差许多呢。” “七殿下,算奴才求您了,再宽限一些时日吧。” 赵莽眯起细长眼眸,冲佩刀青年微微颔首。 青年会意,走出院子。 “李肆啊,人间疾苦,谁还没有困难的时候,本殿下很理解。” 男人立刻磕头如捣蒜。 高呼道:“七殿下宅心仁厚,宽宏大量!” “呵呵~” 赵莽讥嘲一笑。 很快,佩刀青年回来了。 左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右手拿着一双筷子。 “跪了两个时辰,除了口渴,想必也饿了吧。” 赵莽将一颗阴枣塞进嘴里,狠狠咀嚼道:“来,李肆,干了这碗肉汤。” “干了以后,本殿下宽限你三年。” 男人激动道:“多谢,多谢七殿下!” 言罢,伸出粗糙的双手,接过肉汤与筷子,狼吞虎咽。 看着大块吃肉,大口喝汤的男人。 赵莽幽幽道:“李肆啊,晚些时候回家以后,你会发现,你那个卧病在床的老娘,突然人间蒸发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男人身子猛地一颤。 死死盯着白瓷碗中的肉汤。 眼眶里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第26章 帝王一怒 于赵莽而言,这位魏国七皇子早已脱离低级趣味。 何为低级趣味? 去勾栏听曲,为青楼花魁豪掷千金,只为巫山云雨。骑射狩猎、吟诗作赋、书法绘画等等,在赵莽眼里,都是低级趣味。 女人有什么可玩的?金条银锭有什么可敛的? 哪有霸凌人性来得爽? 看着脸色巨变,就要呕吐的男人。 赵莽笑盈盈道:“吃进肚里的东西,怎能吐出来呢?李肆啊,要节约粮食,不可浪费哦。” 男人猛地扔掉筷子,用布满老茧的手捂住嘴巴。 “怎么不吃了?这可是本殿下特意吩咐家厨为你做的。” 怔怔盯着碗中肉汤。 男人忽然以手捞肉,直往嘴里塞去,大口咀嚼。 赵莽露出满口雪白牙齿,“李肆啊,好吃吗?” “好……好吃~” 腮帮子鼓鼓的男人,一边吃,一边潸然泪下。 男人也曾犹豫过,寻思着要不要舍得一身剐,将生死抛诸脑后,勇上那么一次。 但很快,男人狠狠掐灭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赵莽爹是文景帝,娘是淑贵妃。 魏国律法,都是赵氏皇族制订的。 男人拿什么勇? 很快,满满一碗肉汤入了肚。 赵莽心情愉悦道:“李肆啊,回家去吧。” “记住了,宽限日期是三年。” “三年后再还不清,人间蒸发的,可就是你发妻了。” 男人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望着男人远去的佝偻背影。 赵莽讥笑一声,道:“舞阳,看见了吗,这就是上层阶级的权力。” “他向我借了五两银子,一年后还了十两,却还欠着二十两。” “利滚利,今儿的二十两,三年后就是三百六十两。” “莫说这辈子,他就算当牛做马十辈子也还不完。” “我用区区五两银子,便买下他的人性。” “五两银子,呵呵,还不够我一顿早膳钱。” 一旁,佩刀青年默然不语。 “哒哒哒~” 突然,一位仆人急匆匆跑进避暑小院。 “殿下,徐公公来了!” 徐苍之,贴身服侍文景帝的太监总管。 “这阉人不待在父皇身边,跑我府上作甚?” 赵莽剑眉微蹙。 “请去雅室。” …… 一炷香功夫后。 用来会客的雅室内。 “徐公公,今儿刮的什么风,竟将您老吹到我府上了,哈哈。” 身着深紫色圆领太监衣的徐苍之,从黄花梨木椅上站起。 不带半点胡渣的阴柔面庞沁出一丝笑意。 道:“七殿下,九殿下死了。” “赵瑾……死了?!” 赵莽愕然道:“怎么死的?” 徐苍之答非所问道:“七殿下,万岁爷召你入宫呢,请随老奴走一趟。” 赵莽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才道:“麻烦公公在前领路。” …… 魏都皇城。 明黄与朱红色彩鲜艳,宫殿群星罗棋布,气势磅礴。 随处可见身披重甲,腰挎长刀的巡逻禁卫军。 徐苍之领着赵莽,一路来到养心殿。 床榻上,坐着一位身着龙袍的老人。 古稀之年的文景帝,消瘦的皮包骨。 龙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那张苍老面庞宛若干裂的树皮,皱纹里镶满了岁月流逝的痕迹。 然,老人那双混浊眼眸,却一如既往的深邃,仿佛两口没有底的黑洞。 曾经吞噬过尸山血海。 纤尘不染,几可映人的地板上,伏跪着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 赵莽认得。 女人唤作流风,是武阁为赵瑾配置的贴身护卫。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莽将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 “起来吧。” 文景帝声音沧桑道。 “谢父皇。” 赵莽挺直腰杆,却没有起身。 “小福子,将小九遭遇,讲于老七听。” 文景帝缓缓闭上疲倦不堪的眼眸。 “遵命万岁爷。” 徐苍之看向赵瑾,娓娓道来。 “七殿下,月余前,九殿下遵万岁爷令,带着武阁两位四品之境的武夫,流风回雪,前往宝瓶州栖霞府。” “确切地说,是栖霞府太行山脉深处的清平镇。” “九殿下被小镇一位少年刺穿喉咙、刺穿心脏而死。” “四品之境的回雪,因追击少年而死。” “那位少年刺客,武道境界为外炼七品境。” “少年身后有位师父,武道境界不详。” 床榻上,文景帝慢慢睁开双眼,“老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莽脑海里刮起风暴。 来养心殿的路上,徐苍之曾向赵莽透露。 在他之前,文景帝已见过其余六位皇子。 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 一次只见一人。 文景帝每次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我之所以还能被召见,很明显,前面六位皇兄的回答,父皇并不喜欢。’ ‘如果我也答错了,父皇便会召见老八。’ ‘倘若老八也答错了,父皇大概率会从我们八个之间,择一为优。’ ‘父皇一向重视亲情……’ ‘老九身后事若能办的漂漂亮亮,储君之位,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赵莽神情肃穆道:“父皇,儿臣愿前往那座小镇。” “寻到那位少年刺客和其师父,为老九报仇。” 徐苍之微不可闻轻叹一口气。 赵莽的回答,和其六位皇兄,不能说毫不相同,只能说一模一样。 “还有,父皇,儿臣会将那座小镇所有人,不,是所有活物,一个不留,通通杀尽!” 徐苍之嘴角勾勒起一抹微妙弧度。 文景帝自始至终古井无波的面庞上,显现一抹欣慰。 “帝血,不可辱!” “老七,去吧,将那群虫子,碾灭成尘!” 文景帝淡然道。 “谨遵父皇令!” 赵莽内心狂喜。 …… 不知不觉,已是初秋。 不周山下,化为人形的朱九阴,赤脚盘坐于洞口。 赤红竖瞳,默默望着山崖边的桃大与小三儿。 一个月前尚青的毛桃,而今已泛起片片嫩红。 今年的毛桃,还是能吃到的。 阿飞虽不在身边,但小旋风上个树还是轻而易举的。 “蟒仙,请尽饮此杯。” 一旁,小旋风如人直立,一双爪子抓着酒坛,为朱九阴倒了满满一杯。 朱九阴捏起白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酒水入喉,脏腑立时火烧火燎。 “好酒~” 朱九阴赞了一声,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 点燃后轻轻吸了一口。 喷出两道烟柱。 烈酒,旱烟杆,全是小旋风从镇上偷来的。 朱九阴抽之、饮之,没有一丁点心理负担。 “也不知猪大肠这个卧龙,是否追上阿飞?” 朱九阴轻语道。 “蟒仙,猪大肠怎得就成卧龙了?” 小旋风红灿灿的鼠眼内流露着疑惑,“卧龙为何意?” 朱九阴淡淡一笑,“猪大肠为卧龙,你乃凤雏,都是赞人的好话。” 小旋风喃喃道:“凤雏……好威风、好霸道的诨号。” “这一个月来,小镇是否太平?” 朱九阴询问道。 小旋风点点鼠头,“那群两脚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派安宁祥和。” 朱九阴吐出一口烟雾。 右眼皮突然激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魏都来人将至。” 望着远方山河,朱九阴赤瞳内,闪过一抹森然杀机。 第27章 单手捶杀齐庆疾 “从魏都至宝瓶州栖霞府,竟走了整整二十七日。” “我赵氏疆域,还真是幅员辽阔呢,哈哈。” 太行山脉,崇山峻岭,千峰万仞。 古道九曲十八弯,仿佛一条黄色土龙。 三匹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拉着七皇子赵莽的豪华车辇,缓缓驶向山脉深处的小镇。 前方,是赵莽贴身武道侍从,三品巅峰的顾舞阳。 后面跟着三十数的魏都皇城禁卫军,甲胄森然,腰悬长刀,俱是以一敌十,精锐中的精锐。 车辇内,赵莽侧躺在柔软的虎皮毯上,不时往嘴里塞一颗阴枣。 除这位七皇子外,车厢里还有两个女人。 一位是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流风。 另一位约莫十七八岁,身姿窈窕,白衣胜雪,巴掌小脸上镶着一双秋水长眸。 青丝如瀑,睫毛浓密卷翘。 肌肤白嫩细腻,犹如羊脂玉一样。 只是神情清冷,宛若一块沉入泉潭底的寒冰。 少女双膝上,搁着一口青铜古剑匣。 流风不时瞥一眼白衣少女,秀眉微蹙。 “这位,是国师大弟子,唤作叶照秋。” “武道境界,内炼二品搬山境。” 赵莽向流风介绍道。 “二品搬山境?!” 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流风满脸的难以置信。 仙罡武夫,身家殷实者,只要肯花时间锤炼肉身,绝大多数都会登顶外炼巅峰,也就是四品境。 而内炼,比之外炼,要难上一座天堑。 根骨、机缘、名师、顶尖内炼功法,缺一不可。 魏国四品武夫,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而内炼三品金刚境,不过千数。 内炼二品搬山境,不过百数。内炼一品倒海境,更是不过一掌之数。 少女如此年轻,竟已是二品搬山境,这般惊才绝艳的天资,放眼整座仙罡,也是凤毛麟角。 十国千娇,说的就是这种妖孽。 “七殿下。” 震惊归震惊,流风眉宇间的忧愁还是浓郁的化不开。 “九殿下曾与我说,小镇学塾那位齐庆疾齐先生,十有八九是一尊天人!” “国师不亲临,莫说一位二品,即使一百位,在那位眼里,也不过一群虫子。” 天人?! 白衣少女忽然睁开眼眸,两颗漆瞳熠熠生辉。 一品之上,是为天人。 餐风饮露,焚天煮海。 “赵瑾这废物,何时傍上天人了?” 饶是赵莽,也是艳羡不已。 流风解释道:“数十年前,那位齐先生曾隐居于姑苏州鹿儿山下。” “当时九殿下母妃,也就是德贵妃白凝脂的父亲,某日上山游玩,碰到齐先生后,两人下了几盘棋。” “因棋而结缘。” “往后数年,闲暇之余,德贵妃父亲便会带着当时只有六七岁的德贵妃,前往鹿儿山。” “之后,齐先生来到栖霞府,隐居于太行山脉深处的清平镇。” “也正因如此,德贵妃才会将赵怀仁这颗棋子,落子小镇。” 赵莽听得入神,“原来如此。” 流风愁眉苦脸道:“七殿下,而今,也就只有那位齐先生才知晓,那位少年刺客和其身后的师父,隐居何处。” “再者,有齐先生坐镇小镇,殿下您想将小镇所有人灭杀干净,很难,极难。” “呵呵~” 赵莽漫不经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白衣少女双膝上的青铜剑匣。 “此剑匣内,装着国师的压箱底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就天人吗,有什么可恐惧的?” “且看我单手捶杀齐庆疾!” 盯着青铜剑匣,流风杏眼里充斥着满满的好奇。 究竟何物? 竟能让武道七品的赵莽,信誓旦旦击杀天人! …… 烈阳高悬天心。 小镇轮廓总算映入流风眼帘。 “七殿下,到了,咱们是否先去见那位齐先生?” “好。” 车辇内,响起赵莽懒洋洋的声音。 大部队行过架于太平河上的廊桥,直赴不远处的篱笆小院。 今儿学塾休沐。 青衫男子躺在藤椅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捧《国色天香》。 看的津津有味。 大黄狗趴在藤椅旁,吐着舌头。 车轱辘碾地声、马蹄声,由远而近,声声入耳。 青衫男子一动不动。 抑郁症晚期的大黄狗更是懒得看一眼。 “青山妩媚,碧水苍翠,当真是隐居的好地方。” 跳下车辇的赵莽环视四周,由衷赞叹道。 “舞阳,你和禁卫军待在外面。” “流风,领我与照秋去见见那位天人。” 流风在前,领着锦衣华裳的赵莽,和背着古剑匣的白衣少女,来到篱笆院前。 轻轻叩响大开的院门。 “咚咚咚。” “咚咚咚~” 瓦屋屋檐下,青衫男子头也不抬道:“如果你们几个眼睛不瞎的话,就会发现院门大敞。” 流风咽了一口口水,神情畏惧。 白衣少女脸庞冷漠。 赵莽微微眯起细长眸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三人走进篱笆小院,来到青衫男子近前。 赵莽恭敬抱拳,持晚辈姿态,笑容如沐春风道:“晚辈赵莽,见过齐先生。” 青衫男子不咸不淡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赵莽脸庞上的笑容不减分毫,道:“请先生告知,那位杀我舍弟,唤作陈梦飞的少年,与其师父,究竟隐居何处?” 青衫男子丝毫不将赵莽魏都七皇子的身份放在眼里,冷淡道:“无可奉告。” 看着自始至终,以书卷遮面,未正眼瞧自己哪怕一眼的青衫男子。 赵莽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齐先生,晚辈此次,可是带着皇命而来。” “您可以不将我放在眼里,但身处魏国疆域,晚辈还请您对父皇保有一份敬意。” 言罢。 在赵莽、流风、白衣少女疑惑目光中。 藤椅上的青衫男子,缓缓举起手中蒲扇。 下一秒。 朝向三人的蒲扇,轻轻一扇。 霎时。 一股狂风骤然压在三人身上。 几欲将三人衣裳刮碎。 即使内炼二品搬山境的白衣少女,也抵抗不了片刻。 三人刹那如三颗出膛的炮弹。 竖着走进来。 横着飞出去。 …… 半个时辰后。 小镇廊桥上。 灰头土脸的赵莽龇牙咧嘴。 摸哪哪疼。 “七殿下,您没事吧?” 流风关切道。 “呸~” 狠狠吐了一口口水,赵莽面庞扭曲道:“该死的齐庆疾,欺我太甚!” “要不要开剑匣?” 白衣少女询问道。 赵莽摇摇头,“剑匣是为陈姓少年那位神秘师父准备的。” “再者,杀了齐庆疾,谁来告诉我们那对师徒藏匿何处?” 流风头疼道:“七殿下,咱们该怎么办?” 赵莽沉吟了一会,缓缓站起身来,望向不远处的小镇。 两边嘴角微微翘起,“本宫自有妙计!” 第28章 礼物 夏天的尾巴。 秋老虎迟迟不愿离去。 晌午,小镇几位女人来到锁龙井旁,抓住系在石墩上的麻绳,将泡于清凉井水内的菜篮提了上来。 菜篮内,盛满水灵灵的苹果、脆犁,还有红艳艳的樱桃。 女人们提着几篮子水果,来到镇口那棵树冠遮天蔽日的老槐树下。 对弈的老人,聊天的男人,嬉笑打闹的孩童,全都围了上来。 孩童先挑,再是老人,再是男人,最后是女人。 一口下去,被井水泡了一早上的果子甘甜清脆,瞬间便将体内燥热驱散。 人们吃着水果,拉着家常,一派其乐融融。 突然。 小镇外的古道上烟尘滚滚,马蹄声阵阵。 很快,一辆豪华车辇与三十一骑映入小镇居民眼帘。 帘子被掀开,一位锦衣玉服,腰佩翠玉的公子哥跳下车辇。 紧接着,是身段欣长,气质清绝,背着古剑匣的白衣少女。 最后是杏眼波光潋滟,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 小镇那些个肌肤绝大多数都呈小麦色的女人,肆无忌惮打量着玉树临风的赵莽。 男人们的目光,似是要粘在叶照秋与流风身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简直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至于孩童们,则是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或是看禁卫军身上的甲胄,或是看威风凛凛的战马,或是看悬佩腰间的长刀。 “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我欺也。” 赵莽微微眯着眼,扫过那一张张毫不掩饰贪欲的面孔。 若是在魏都,士族公子千金出行,哪个贱民敢像这群刁民一样,直盯着脸瞅? 若是在魏都,士族公子千金心情愉悦,这群刁民只会被挖去眼睛。 倘若心情糟糕,人头落地都是好的,绝大多数会被扔进私牢,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诸位~” 赵莽上前几步,立于镇口牌坊下。 笑意盈盈冲小镇居民们拱了拱手,道:“在下赵莽,魏国七皇子。” “从现在起,这座小镇我征用了。” “不论何人,许进不许出。” “违者,杀无赦!” “……” 看着该吃吃,该玩玩,该闹闹的一干小镇居民。 赵莽眸光冰冷,“舞阳,杀鸡儆猴!” 顾舞阳越过赵莽。 锵的一声。 拔刀出鞘。 一刀落下。 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顷刻便被劈为两截。 短暂的死寂后。 啊的一声。 尖叫声中,老槐树下的小镇居民们作鸟兽散。 短短十数秒,只见烟尘不见人踪。 “张同奇,你们三十禁卫军散于小镇各处,若有逃跑者,杀之。” “末将遵命。” 赵莽来到老槐树下。 从菜篮里拿起一颗梨,狠狠咬了一口。 “真他娘脆~” 言罢。 流风在前,领着赵莽与叶照秋,还有顾舞阳,一行四人向着卧龙巷的方向走去。 …… 一炷香功夫后。 看着眼前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流风惊愕道:“赵怀仁这是被谁灭族了?!” 赵莽摇着折扇,面无表情道:“还能是谁?那对师徒呗。” “还想用个餐,泡个澡,可惜。” “爪牙既然没了,本宫只好亲自下场了,走吧。” 半个时辰后。 小镇乌衣巷。 一座黄土小院内。 树荫下,赵莽坐在小板凳上,叶照秋与流风立于身旁。 至于顾舞阳,则是抽刀恐吓小院两位主人。 少年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应是刚刚喜结连理,因为院门上还挂着两盏贴着大红‘囍’字的灯笼。 夫妻二人刚才正在用午膳。 吃得好好的,赵莽等人突然冲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赵莽微笑着看向少年。 伏跪在地的少年战战兢兢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叫季缘。” “你呢?” 赵莽又看向少女。 柔柔弱弱的少女声若细蚊道:“大人,妾身叫萧然。” “季缘、萧然,好名字~” “季小哥,你家里有锯子吗?” 赵莽询问道。 “有。” 少年点了点头。 赵莽当即从衣袖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扔在夫妻二人面前。 “季小哥,用锯子锯下你妻子的头颅,这片金叶子就是你的。” 少年勃然大怒,眼若铜铃,狠狠瞪着赵莽。 若不是碍于顾舞阳的刀就架在脖子上,少年早已暴起。 “怎么,嫌少?” 赵莽摸出第二片金叶子。 少年仍旧不为所动,眼睛里好似能喷出火来。 “哼,当真是伉俪情深。” 赵莽冷哼一声,摸出第三片、第四片、第五片…… 直至少年身前,落满了数百片金叶子。 “呼~” 此刻,少年眼中早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有的,只是如野兽一样的粗重喘息声,他在挣扎。 “季小哥,你是否知晓,这数百片金叶子,能让你的人生翻天覆地?” 赵莽笑容盛烈道:“只要锯下你妻子的脑袋,从今往后,直至你老死,再也不用身穿粗糙的麻衣。” “再也不用吃难以下咽的糠咽菜。” “再也不用住这间不蔽风雨的破瓦房。” “锦衣华裳,山珍海味,美酒佳酿,还有富丽堂皇的府邸,要什么有什么。” 少年喉咙蠕动,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夫君~” 身侧,忽然响起娇妻的柔柔呼唤声。 少年身子猛地一颤。 侧头看着妻子噙满晶莹泪水的眼眸,少年咬牙切齿道:“拿着你的臭钱,滚出我家!” “啪啪啪~” “好,好,好一个情比金坚!” 掌声骤然落下。 赵莽突然看向少女,露出满口雪白牙齿。 “萧然萧姑娘,锯下你丈夫的头颅,这些金叶子,全是你的。” 少女擦去泪水。 轻语道:“当真?” “本宫乃魏国七皇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少女轻吐一字,“好!” “然……然儿?!” 少年惨白脸庞上布满了错愕。 “对不起夫君,然儿会为你多烧些纸钱的。” 少女决然起身,往东厢房走去。 “嘎吱~” 少年牙齿咬得咯吱响,眼眶里,充斥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猩红血丝。 抬头死死盯着赵莽,“大人,将金叶子给我吧。” “我会将这贱人的皮,生生扒下来,将她的肉,一刀一刀割给大人看。” 赵莽摇摇头,“季小哥,晚了~” 此刻,少女走出东厢房,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 “夫君,拜托你忍耐一下,会很疼。” 少女温柔一笑。 “不!” 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咔嚓~咔嚓~咔嚓~” 锯条一点点镶进骨头,被顾舞阳按在地上的少年痛至晕厥。 鲜血喷溅了少女满身满脸。 树荫下,叶照秋缓缓闭上秋水长眸,见不得如此血腥惨烈一幕。 流风眼帘低垂,作为魏都武阁武夫,女人双手早已沾满了血。 此一幕,司空见惯。 “好玩,真好玩。” “有趣,太有趣了。” “哈哈!” 赵莽开怀大笑。 “流风,去镇口车辇里取一只玉盒来。” “把这少年头颅,当礼物给那位齐先生送过去。” 第29章 天地变色 小镇神木林,太平河畔篱笆院。 青衫男子从水缸里捞出一只小西瓜,双指并列为剑,聚气成刃。 咔嚓一声,轻松将西瓜居中切开。 先将一半放在大黄狗面前,青衫男子取来木勺,抱起另一半,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上,愉快吃起瓜来。 忽然,脚步声由远而近。 青衫男子抬头看去。 却见一颗小脑袋探进院门。 小男孩约莫八九岁,身着短裤、短衫,脚上踩着草鞋,怀中抱着一口玉盒。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润物细无声的灵气。 男孩唤作阿呆,家住小镇剪雨巷,是青衫男子的学生。 “阿呆?快过来吃瓜。” 青衫男子眉眼含笑,冲小男孩招了招手。 男孩来到树荫下,直面夫子,多少有些紧张。 拘谨一笑,将手中玉盒递了过去,小声道:“夫子,这是一位姓赵的公子,让阿呆交给您的,说是送您的礼物。” 青衫男子看向四四方方的玉盒,鼻端,隐隐嗅到丝丝缕缕血腥味。 眉头微蹙,接过玉盒。 “夫子,学生先走啦。” 小男孩脚下生风,一溜烟便跑的不见踪影。 放下吃了一半的瓜,青衫男子打开玉盒。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两颗早已失去神采的死灰色眼眸,死死瞪着青衫男子。 先生面无表情。 轻轻一抛。 将玉盒连同人头扔出篱笆院,扔进不远处的太平河中。 继续吃瓜的同时,轻语道:“一头落,万物生~” …… 小镇不大。 今儿个镇东头张叁家的公鸡下了一颗金蛋,保准明儿全镇的鸡鸭鹅狗猫都会知道。 乌衣巷季缘被发妻萧然,用锯子生生锯下脑袋的消息,在短短两个时辰内,便传遍大半座小镇。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少人家想逃出镇子,躲进深山老林。 可惜被赵莽带来的禁卫军,追撵的连滚带爬,哭爹喊娘。 镇口老槐树下。 赵莽使尽摇着折扇,酷热难耐到想要吐舌头。 叶照秋乃内炼二品搬山境,一身真气无时无刻不在自动循环大小周天,早已不惧酷暑严寒。 至于流风和顾舞阳,心静自然凉。 “这什么破地方,和火炉没什么两样,真他娘遭罪。” 就在赵莽骂骂咧咧间,小镇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俱是拄着拐杖,步履阑珊向老槐树走来。 领头老人,约莫八十来年岁。 沟壑一样的皱纹里镶满了泥土。 “老朽沈平,见过七皇子。” 老人先冲赵莽抱了抱拳,然后神情肃穆道:“之前,本镇那群搔首弄姿的贱女人,还有那群色胆包天的狗男人,触怒了七皇子和两位姑娘。” “老朽在此,代全镇人向七皇子,向两位仙女一样的姑娘,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言罢,扑通几声。 七位小镇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跪于赵莽、叶照秋、流风、顾舞阳四人面前。 赵莽打了个哈欠,一脸冷淡之色。 自己之所以杀人,是因为之前在镇口处,被小镇人赤果果的眼神给冒犯了?! 这几个老不死的,真把自己当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了? 赵莽从不喜欢杀人。 莫说那几位手上有着数百条,乃至数千条性命的皇兄。 赵莽杀过的人,甚至不及一般的纨绔子弟多。 是可以数清的。 赵莽最喜欢的,最通过各种各样手段,让丈夫心甘情愿亲手杀死妻子。 让妻子剁了儿女,让儿女活煮了老父老母。 “老先生。” 蹲在树墩上的赵莽,居高临下俯视几个将额头埋进黄土里的老人, 漫不经心道:“本宫此次来你们小镇,是为了向那位齐庆疾齐先生打听一个人。” “奈何齐先生不愿告知于我。” “万般无奈之下,本宫才出此下策。” “老先生,我真的真的不愿杀人。” “只要齐先生能将我想知道的消息告知,本宫自会离开。” “杀了季缘季小哥,本宫也很心痛,毕竟是我魏国子民。” “可是老先生,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忽然,赵莽合上折扇,用扇子轻轻敲击脑袋。 “老先生,不对啊,季缘季小哥不是我杀的。” “他的脑袋,可是被结发妻子萧然萧小姐锯下来的。” “本宫身为魏都七皇子,未来的魏国国君,爱你们都来不及呢,又岂会对我的子民痛下杀手?” “老先生,这种毁人名节的污蔑之言,可不敢随便乱说呦~” …… 一炷香功夫后。 小男孩气喘吁吁跑回老槐树下。 赵莽赶忙询问道:“齐先生收到礼物了吗?” 男孩点点头,“收到了大哥哥。” “齐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赵莽将几片金叶子塞到男孩手里。 微笑道:“辛苦了,回家去吧。” 小男孩灿烂一笑,“谢谢您大哥哥。” 看着小脸红扑扑的男孩,赵莽眼珠子滴溜一转。 “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我叫阿呆。” “是否为齐先生学生?” “是的呢。” 赵莽微微眯起细长眸子,“阿呆啊,哥哥饿了,能否去你家吃些东西?” 小男孩好客道:“当然可以啊。” …… 一个时辰后。 烈阳渐渐西沉。 疾风巷一座黄土小院里,聚满了数十小镇居民。 “阿呆死了!” “孩子太可怜了,被娘亲生生锯下脑袋。” “阿呆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七皇子给了阿呆继父面值一千两的银票,让男人锯下阿呆头颅。未曾想阿呆激烈反抗,男人一时间竟无法压制。” “接下来呢?” “接下来,那位七皇子威胁阿呆娘亲,说是要杀了阿呆继父。” “阿呆娘亲马上夺过男人手里的锯子,亲手锯下亲儿子的脑袋。” “说来也奇怪,面对继父,阿呆仿佛一头暴躁的小老虎。面对娘亲,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莫说反抗,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 “唉,也不能怪女人,毕竟她是寡妇,真要连死两任丈夫,小镇再无人敢娶。” “说得对,儿子死了可以再生一个,第二任丈夫若是死了,女人就是克夫的天煞孤星,会成为咱们小镇的异类。” “那位七皇子,将阿呆的脑袋装进玉盒,给齐先生送去了。” “该死的齐庆疾,他才是最应被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的罪魁祸首!” “我就奇怪了,那位七皇子不就打听某个人的消息吗,姓齐的为啥不愿告知?” “你说姓齐的要还是油盐不进,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行动起来了!” …… 镇口老槐树下。 赵莽、叶照秋,还有流风,顾舞阳,四人俱是望着那匹疾驰向廊桥方向的战马。 战马驮着一位禁卫军。 禁卫军怀中抱着装有阿呆脑袋的玉盒。 “季缘与你姓齐的无甚干系,你冷血凉薄本宫理解。” “可阿呆是你学生,我倒要看看,你齐庆疾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 赵莽眸光森然而戏谑。 “啊!” 蓦地,一声尖叫吓了赵莽一大跳。 “你叫个锤子?!” 赵莽怒视花容失色的流风。 “殿……殿下,好大一只老鼠!” 顺着流风手指的方向看去。 赵莽、叶照秋、顾舞阳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长街对面,一只猫崽似的白毛鼠,如人直立。 两颗犹如红玛瑙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老槐树下的四人。 被发现后。 白毛鼠宛若一支离弦之箭,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ps: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四更一万字,把赵莽剧情一次性写完,后天开启验证推荐。 书是免费的,喜欢的就点个催更,看看广告送个免费礼物。 不喜欢也别骂,作者是重度抑郁症晚期患者,随时有嗝屁风险。 第30章 怒目 小镇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篱笆小院树荫下,青衫男子以书卷覆面,躺在藤椅上小憩。 忽然响起的、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将小天地内的静谧祥和踩的支离破碎。 “在下魏都禁卫军韩冲,奉七殿下命,来为齐先生送礼。” 青衫男子拿走书卷,坐起身来,眉宇间充斥隐忍杀机。 先生起床气很重。 “进来吧。” 甲胄森然,腰佩长刀的禁卫军龙行虎步,来到树荫下后,将怀中玉盒放在石桌上。 旋即,当着先生的面,打开盒盖。 盒内,赫然装着阿呆鲜血淋漓的人头。 青衫男子缓缓从藤椅上站起身子。 投向玉盒的目光慢慢收回,看向近在咫尺的禁卫军。 男人约莫二十来年岁,是位浓眉虎眼的青年。 由于身披甲胄,头盔下的脸庞通红一片、汗珠滚滚。 在男人疑惑目光中。 青衫男子抬起手臂。 右手食指伸出。 轻轻点在男人额心。 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男人,连带一身衣裳、甲胄、长刀。 无声无息湮灭成尘。 风一吹。 树下俱是灰烬。 啪的一声脆响。 青衫男子扣上盒盖。 微微抬眼望向小镇方向。 “赵莽,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学生头上!” …… 小镇镇口。 二十九匹战马列阵于小镇高高矗立的牌坊下。 马上,二十九位身经百战的禁卫军目视前方,巍然不动。 一片肃杀气。 老槐树下。 背着古剑匣的白衣少女叶照秋,闭目养神。 流风一双素手绞在一起,死死望着廊桥方向。 顾舞阳蹲在石墩上,面无表情盯着流风饱满肥美的娇·臀。 至于赵莽,趴在树墩上鼾声如雷,嘴角流出的口水拉成一条透明丝线。 “赵莽!!” 蓦地。 一声天崩地裂的怒喝于远空炸响,宛若雷霆之声,从天的这一边滚向另一边。 那座架于太平河的廊桥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衣猎猎的男子。 一双眼眶内,三颗漆瞳犹如三口黑洞。 无穷无尽的杀气,仿佛天河水从黑洞内汹涌喷出,倒灌人间。 砰砰声连绵不绝。 牌坊下,二十九匹战马刹那跪了一地。 骨头迸裂声中,战马马膝将数十块青石板砸个粉碎。 二十九位禁卫军全被掀翻,被杀气死死压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老槐树下。 叶照秋猛地睁开眼眸。 素手覆上身后古剑匣。 流风毛骨悚然,脚步下意识倒退。 顾舞阳挡在赵莽身前,握着刀柄的手,颤抖不已。 “嘶~” 赵莽抬头望天,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天人吗?!” 天上,原本似一座座巍峨山岳的云团。 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拉扯着。 一座座连绵起伏的云山, 被拉成一条条星河, 直往人间流淌而来。 夫子一怒,天地变色。 “这就是九天之云下垂吗?!” “太雄壮了!” 赵莽一双眼睛,瞪的宛若铜铃。 上一秒还立于廊桥的青衣。 下一秒突然出现在镇口。 左眼眶内,那颗森然重瞳,仿佛一柄曾经葬灭苍生的无上凶剑。 对视的瞬间。 赵莽神魂欲裂。 噗的一声。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未动过怒了。” 青衣声音沁骨阴寒,“今儿便是诸神降临,也保不住你赵莽的命!” 言罢。 青衫男子缓缓抬起手臂。 叶照秋柳叶眉微蹙,轻语道:“殿下~” “咳咳~” 赵莽剧烈咳嗽两声,微笑着擦去嘴角血迹,“别动底牌,咱们的帮手来了!” 就在青衣准备痛下杀手时。 “齐先生,且慢!” 青衣抬头望去。 却见长街尽头,小镇年岁最长,也是威望最高的老人,领着一大群居民向镇口走来。 “齐先生,七皇子不能杀!” 老人沉声道。 “为何?” 青衣寒声道。 “齐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七皇子死在我们小镇的后果?” “文景帝不会放过小镇,届时大军洪流奔腾而过,谁人可活?” “是,你齐先生是活神仙,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我们这群凡人呢?” 小镇居民你一言我一语。 青衣在清平镇生活了数十年,容貌未有丝毫衰老。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青衫男子是一尊活神仙。 当然,这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青衣是一尊好神仙。 数十年来,从未与小镇任何人红过脸。 静春学堂的齐夫子是一个好人,这是小镇居民众所周知的。 “七皇子不能杀?!” 青衣眸光冰冷道:“那乌衣巷的季缘,还有剪雨巷的阿呆,就让他们白死吗?!” “齐先生,你糊涂啊,乌衣巷的季缘可是他发妻萧然杀得,还有剪雨巷的阿呆,你学生,是孩子他娘亲拿锯子锯断脑袋死得,关七皇子什么事?” “就是,齐先生,你可是我们小镇的学塾夫子,为师者,可不敢将屎盆子乱扣。” “齐先生,季缘与阿呆的死,怎么说呢,都是命。” “齐先生,不是我说你,人七皇子不就问你要某个人的信息吗,你给了不就是了。” “唉,齐先生,追究根底,季缘与阿呆的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镇口。 青衣痛苦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小镇居民们的嘴脸,之所以如此丑陋,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活活锯下脑袋,再装进玉盒里,当成礼物。 赵莽的手段,着实阴损狠辣。 毕竟没人想成为送给青衣的,下一份礼物。 想杀赵莽,则必须踩着小镇百姓的尸体。 青衣做不到。 缓缓睁开眼睛。 青衣望向老槐树下,笑意盈盈的魏都七皇子。 他从未如此憋屈。 内心的一团火,烧得他直欲仰天长啸。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青衣猛地往前踏了一步。 “哗啦啦~”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武器,瞬间被小镇居民们亮出。 人们挡在赵莽身前,兵器锋尖直指青衣。 “齐先生,请回吧,你需要冷静冷静!” 小镇居民很怕很怕很怕赵莽。 因为赵莽是魏都七皇子。 小镇居民压根不怕青衣。 即使青衣是焚天煮海的活神仙。 为何不怕? 很简单。 青衣是好人。 “呵呵~哈哈~” 震耳欲聋的大笑声中,青衣转身向着廊桥方向走去。 他败了。 老槐树下。 赵莽笑容灿烂。 “天人?不过尔尔!” …… 日薄西山。 不周山下。 朱九阴盘坐洞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听小旋风口若悬河滔滔。 “主人,这就是今儿我于小镇的所见所闻。” 小旋风如人直立,两条纤细前腿如胳膊叉腰,气愤道:“那个劳什子七皇子太恶心了,太嘚瑟了,真的让人很不爽!” 朱九阴捏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庆疾虽说一败涂地,然所经所历、所作所为,令我甚是钦佩。” “当得起那一声先生,那一声夫子。” 小旋风好奇道:“主人,如果你是那位齐先生,你会怎么做?” 朱九阴云淡风轻道:“如果我是齐庆疾,那位七皇子可能会将小镇人杀绝。” “而我的面前,可能会摆满整镇人的头颅。” 小旋风又问道:“如果是那场镇口对峙的场景呢?”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我会将所有在场之人杀尽,一个不留。” “倘若心中还不畅快,我不介意将小镇夷为平地。” “我的人生宗旨就八个字。” “自由自在,快快乐乐。” 小旋风天真道:“可是主人,我能感觉得到,你并不快乐,更不自由。” 朱九阴淡然一笑,“好了,别问问题了。” “你现在立刻下山,去找齐先生。” “拜托他将我的隐居之地,告知那群魏都来人。” 朱九阴遥望天边赤红如血的火烧云。 轻语道:“这片大山,将成为他们的墓场。” 第31章 山雨 夜幕降临。 皓月长明。 天鹅绒黑幕布上绣满了繁星。 小镇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篱笆小院正堂内,齐庆疾盘膝而坐,面前放着那口装有阿呆人头的玉盒。 数百年时间,青衣曾周游列国,足迹踏遍仙罡大陆每一角。 身为陆地神仙的他,目睹过山川移位,江河干涸,王朝覆灭。 目睹过太多太多凡人生老病死,帝王化黄土,红粉作骷髅。 齐庆疾以为自己一颗道心早被锤炼的足够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之。 然,仅此一天,自己焚天煮海、餐风饮露的陆地神仙,竟被一个小小的所谓魏都七皇子,如猴子一样肆意戏耍。 这一天,于青衣而言,必将终生难忘,恍若一场梦魇。 好比卑微至烂泥里的乞食者,骑在帝王头上拉屎撒尿。 生杀予夺的帝王,偏就无可奈何。 “窝囊!” “真他娘窝囊啊~” 齐庆疾咬牙切齿,重瞳喷涌出的可怕杀机,几欲将天地淹没。 这一天,于道心,已生成心魔。 若无法将心口这股憋屈,酣畅淋漓吐出去,则数百年修为便会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泻千里。 青衣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水银泻地的屋外。 不一会,一只猫崽一样的白毛鼠,鬼鬼祟祟闯入篱笆小院。 当着青衣的面,白毛鼠来到堂前。 鼠身突然如人直立。 鼠眼红灿灿。 口吐人言,“齐先生,我家主人让我来见你。” 齐庆疾将骤然起身的大黄狗按回地板上,重瞳微微眯起。 “主人?南烛吗?” 白毛鼠人性化点了点鼠头。 …… 小镇悦来客栈。 二楼。 赵莽、叶照秋、流风、顾舞阳,四人一桌,正在享用晚膳。 “噔噔噔~” 一位禁卫军突然上楼,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 “七殿下,那位齐先生差人交给您的信。” 禁卫军恭恭敬敬,将信双手奉上。 赵莽放下筷子,取出手帕擦了擦嘴。 这才接过,拆开信封。 一张宣纸,寥寥几字。 “小二。” “爷,您吩咐。” 候在楼梯口的小二赶忙上前。 赵莽一边将信封连带着信纸烧掉,一边询问道:“不周山在哪儿?” 小二恭恭敬敬回道:“爷,出了小镇往南走,约莫半个时辰后,便能望见一座极巍峨的山岳。” “再走约莫一个多时辰,即可抵达不周山下。” 流风好奇道:“七殿下,那对师徒藏匿此山中?” 赵莽点点头。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寻一小镇人,带咱们前往此山。” “流风,以防万一,明儿你留守客栈。” “若天黑之后,我们还未归来,极大概率是死了。” “届时你速速回归魏都,禀告父皇。” 流风愕然道:“殿下,你是否将陈姓少年那位神秘师父,想象的过于强大了?” “那人再可怕,还能抵得过齐庆疾这位天人?” 赵莽离开座位,推开窗户,遥望远方静谧矗立的群山轮廓。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自打夜幕降临以后,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好像苍天要崩塌了一样。”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简直糟糕透了。” …… 翌日。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镇口处,二十九位禁卫军从赵莽那辆豪华车辇内,取出二十九张精弓。 弓唤作万石弓,制作材料难寻,偌大魏国,也只有七千张。 若无徒手搏杀狮虎之力,绝难拉开此弓。 搭配精钢锻造的利箭,轻松便可穿金裂石。 悦来客栈的小二为向导,带着赵莽、叶照秋、顾舞阳,还有二十九位手握万石弓,腰悬长刀,身背箭囊的禁卫军。 一行人在小镇众多居民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奔赴不周山。 …… 半个时辰后。 赵莽抬眼远眺。 遥远的天际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磅礴的巨大山岳。 半山腰往上便云遮雾绕,似是耸入域外星空。 “好大,好高,当真气势恢宏!” 赵莽不由赞叹道。 “殿下,变天了~” 白衣少女叶照秋柳叶眉微蹙。 经过提醒,赵莽等人才惊觉。 进山前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这才半个时辰,天空竟已全是厚厚铅云。 一个时辰后。 高耸入云的山岳轮廓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头匍匐的蛮荒巨兽。 参天古木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叶彼此间繁密交叠,将深山老林的环境渲染的昏沉而阴森。 行走在森海中的数十人沉默不语,周围万籁寂静,连一声鸟儿脆鸣都听不到。 “呼~” 山风吹过,带来彻骨的阴寒。 “等等!” 白衣少女叶照秋忽然发声。 “怎么了?” 赵莽扭头询问道。 少女神情冷峻道:“那个小二……去哪了?!” 赵莽猛地回头看向队伍最前方。 二十九位禁卫军也是警惕环视四周。 小二不见了! 竟在众目睽睽之下! 山风沁骨,老林阴森。 赵莽不受控制,退到叶照秋身旁。 紧紧贴着白衣少女柔弱无骨的身子。 感受着薄薄衣裳下柔软的温度,魏都七皇子胸腔内激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 “来了!” 叶照秋素手,猛地覆在身后古剑匣上。 “列阵!” 沉喝声中,二十九位禁卫军迅速摆成方圆之阵,将赵莽、叶照秋、顾舞阳三人围在中间。 “咔嚓~” 先是一道炽烈闪电从云层中落下,贯通天地。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滚过长天。 “哗啦啦!” 苍天好似破了一个窟窿。 大片大片的海往下落。 狂风骤雨,瞬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豆大雨珠,噼里啪啦浇在众人身上,快速带走体内热量。 眼睛被雨水侵蚀,酸涩的要命,赵莽下意识抬起手臂,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庞。 “小心!” “啊!” 叶照秋的提醒声与禁卫军的惨叫声,骤然炸响于耳畔。 赵莽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眼睁睁看着那位禁卫军,被一股可怕的诡谲力量拖拽着,拉进雨幕深处。 很快,一阵咔嚓咔嚓的咀嚼声穿透雨幕,钻入众人耳中。 这是……在吃人吗?! 所有人心头都升起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念头。 雨越下越大,众人全被淋成了落汤鸡。 咀嚼声时强时弱、时远时近。 在前方,在身后。 在左边,在右边。 无处不在! 赵莽喉咙蠕动,头皮发麻。 即使被众多禁卫军严密保护,魏都七皇子还是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安全感。 “左前方!!” 叶照秋的娇喝声,刹那便被雨水压得粉碎。 第32章 金烛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同一个方向。 雨幕深处,蓦然亮起两点赤红如血的光芒,宛若长夜两盏熠熠生辉的灯笼。 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恶气息,排山倒海般奔腾砸在赵莽身上,叶照秋身上,砸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是眼睛吗? 这绝不是人的眼睛! 所有人脑海中都紧绷着一根弦。 所有人俱是死死盯着那双金烛般的眼眸,任由雨水模糊了视线,也绝不敢抬手擦拭。 “弓给我!” 气氛几欲窒息时,顾舞阳大步走出方圆阵。 大手伸出,接过一位禁卫军递来的万石弓。 将精钢锻造的千杀箭压在弓弦上。 身躯健硕的青年猛地发力。 弓如满月。 下一秒。 嗡的一声,弓弦震颤。 鬼哭狼嚎的尖啸声中,千杀箭裹挟风雷之势,刺破一滴又一滴雨水。 半空,盛放一朵又一朵晶莹剔透的雨花。 利箭仿佛一道银色匹练狠狠撞向雨幕深处。 锵的一声。 众人听到千杀箭崩断的脆裂声。 望见四溅的炽烈火星。 “咔嚓~” 闪电撕裂浓厚沉重的云层,天地刹那亮如白昼。 霎时,所有人眼中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嘭的一声闷响。 万石弓坠地。 顾舞阳头皮发麻,脚步下意识倒退。 雨幕深处。 一头庞然大物好似主宰这片大山的神明,燃烧着烈焰的赤红竖瞳,冷冷望着众人。 那密密匝匝赤金色的鳞片,犹如神明撷取天火锻造而成的铠甲。那粗壮虬结的身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极致暴力美感。 “咕嘟~” 赵莽喉咙蠕动,狠狠咽下一口口水,犹如吞下一口滚烫的岩浆。 当与那双森然赤红竖瞳对视,仿佛一座山岳压在脊梁。 魏都七皇子双股颤颤,有种强烈的想要伏跪在地,虔诚叩首的冲动。 突然。 流溢着金子般的可怕竖瞳熄灭了。 旋即便是层层叠叠的密集鳞片,开合起落的咔咔声。 金属摩擦声从雨幕深处传来,在前方,在四周,在众人能感觉到的每一个方向。 “啊!” 凄惨尖叫声中。 方圆阵立时缺了一角。 一位禁卫军被一股恐怖力量拉入老林深处。 惨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熟悉的咔嚓咔嚓咀嚼声。 祂在进食! 赵莽、叶照秋、顾舞阳,还有二十七位禁卫军,紧紧挤成一座肉山。 人与人、身体与身体之间,几无缝隙。 好像如此,就能减轻内心汹涌澎湃的恐惧。 他们成了溟濛汪洋上的一叶扁舟。 那头庞然大物则是惊涛骇浪。 一次又一次,欲要将扁舟砸向深不见底的海渊深处。 “殿下,撤退吧,我们不该擅闯这片大山!” 顾舞阳脸色煞白无比。 “撤退?!” 赵莽死死咬着牙齿,“你觉着这头畜生会让我们活着离开大山?” 顾舞阳面色一怔。 “他娘的,连陈姓少年刺客和其师父的面都未见着。” 赵莽轻轻拍了拍叶照秋的肩膀。 “动用底牌吧,宰了这头畜生~” “好~” 白衣少女轻点臻首,快速解下背负的古剑匣。 青铜剑匣匣盖与匣身缝隙处,贴着数张黄纸符箓。 大雨这般狂暴,符箓却神奇的滴水未沾。 叶照秋伸出素手,一张又一张,将符箓揭下。 “啊~” 又有一位禁卫军被拖走。 众人死死压制的恐惧刹那如火山爆发。 嗖嗖嗖~ 一张又一张万石弓被禁卫军拉成满月。 一根又一根千杀箭射入雨幕深处。 风声忽然变得呜咽。 好似哭声,又像是笑声。 哭泣众人即将埋葬这片大山。 讥笑众人是如此渺小,微似尘埃。 雨越下越大,风愈来愈烈。 一位又一位禁卫军,被恐怖力量拖拽进暴雨深处,消失不见。 咔嚓咔嚓咬碎骨头的咀嚼声,血肉滑入喉咙的吞咽声,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死死扼住生者的咽喉,令人窒息。 “好了~” 白衣少女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飘来的天籁。 共计九张符箓,全被完好无埙揭下。 咔的一声。 叶照秋打开匣盖。 青铜古剑匣内,赫然躺着半根残破战矛。 古战矛通体漆黑如墨,遍布密密麻麻裂纹。 好似轻轻触碰,便会分崩离析。 “这就是国师的杀手锏吗?!” 顾舞阳盯着摇摇欲碎的古战矛,喃喃自语道。 “黑死矛,有两个特性。” 赵莽眼神明亮道:“其一,此矛只要掷出,便一定会命中目标。” 顾舞阳好奇道:“其二呢?” 赵莽从白衣少女手中接过古战矛,盯着身前一位禁卫军的后背,声音冷冽道:“其二,一命换一命!” 噗嗤一声,鲜血喷溅。 古战矛如刺入嫩豆腐般,轻而易举插进禁卫军身体。 霎时,禁卫军一身气血精华如海纳百川般,疯狂涌入古战矛内。 除却白衣少女叶照秋外,所有人都瞪大双眼。 因为自古战矛矛身内,竟听到了咕嘟咕嘟的痛饮声。 此矛宛若活物! 嘭的一声闷响。 短短数秒,那位被赵莽背刺的禁卫军,被古战矛活活吸成一具人肉干。 僵尸一样的枯瘦尸体,重重砸在湿漉漉的厚厚腐叶上。 此刻。 赵莽手中原本乌漆墨黑的古战矛,竟变得猩红如血。 仿佛在鲜血里浸泡了数千年一样。 散发出一股沁骨的杀气。 赵莽缓缓闭上眼眸,心中勾勒那头庞然大物的模样。 叶照秋、顾舞阳,还有仅剩的十三位禁卫军,严密守护的同时,心头默默祈祷。 这一矛若是杀不死,或无法重伤庞然大物,则他们绝无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鳞片彼此摩擦的金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众人即使睁着眼,也望不见祂究竟在哪。 很快。 勾勒完成。 赵莽猛地睁开眼睛。 紧握黑死矛的右臂高高后扬。 下一秒。 整个身体带动右臂。 血红古战矛被狠狠掷出。 仿佛一道永恒不灭的血芒划破长夜。 众人望到雨幕深处溅起亿万缕刺眼火星。 灼的眼睛剧痛无比。 紧接着,是大片大片喷溅的赤金色鲜血。 最后,是重物坠地的轰隆声响。 整片大山似乎都在微微摇颤。 倾盆大雨,骤然变成牛毛细雨。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场莫名其妙的雨,实际操纵者并非老天爷,而是那头庞然大物。 短暂死寂后。 赵莽眸光闪烁道:“舞阳,带几个人去看看。” 第33章 葬灭 雨停了。 大山起雾了。 老林万籁寂静。 顾舞阳手握精钢长刀,领着五位禁卫军小心翼翼往前。 不多时,六人看到了喷溅在草木山石之上的赤金色鲜血。 好似正在燃烧的血液,传出阵阵令人心惊肉跳的磅礴生命气息。 “这头畜生,到底活了多少年?!” 顾舞阳将指关节捏到发白。 继续向前。 十数丈后。 六人停下脚步。 一双双眼睛,俱是瞪若铜铃。 不远处,那条巨蟒躺在林间,硕大无比的蟒头被黑死矛贯穿,赤血汩汩。 “呼~” 胸腔里怦怦激跳的心脏缓缓平复,顾舞阳长舒一口气。 来到近前,青年仰视毫无生机的巨蟒蟒头。 下意识伸出手掌,摩挲那些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扣合的严丝合缝的赤金色鳞片。 “这片大山,竟能孕育出如此怪物!” 长刀划过,鳞片铮铮作响,迸出丝丝缕缕火星。 “这头畜生,血肉蕴含的精华宛若滔滔江河,比国师炼制的那些灵丹妙药还要好。” “一身赤鳞不论制成甲胄,还是熔炼为兵器,都是极为难得的神性材料。” “还有骨髓,吞服之,极大概率可延年益寿。” “还有骨头……” 自言自语声戛然而止。 顾舞阳突然就变成了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顾大人,怎么了?” 身后,一位禁卫军轻声询问道,神情间充满了疑惑。 “咯咯~” 顾舞阳上下两排牙齿轻轻碰撞,打着颤。 青年两颗眼睛,充斥丝丝缕缕猩红血丝,几欲瞪裂。 原本已经被黑死矛贯穿蟒头死亡的庞然大物。 忽然睁开眼睛。 顾舞阳的脸,与巨蟒那颗灯笼似的眼睛近在咫尺。 赤红如血的倒竖瞳孔,散发森然邪性。 仿佛燃烧的金子般,鲜艳粘稠的要从眼眶内流淌出来。 顾舞阳内心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声音声嘶力竭,怒吼着要他快逃,快逃。 然而,青年脚底仿若生根一般,挪移不了寸毫。 毫无征兆之下。 巨蟒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一口将顾舞阳吞入嘴中。 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铺天盖地般汹涌呛鼻的血腥味。 紧接着,映入顾舞阳眼帘的,是数百颗尖森森的牙齿。 仿佛巨蟒口中镶着数百柄寒光烁烁的狭刀。 蟒嘴渐渐发力。 顾舞阳能清晰感受到巨蟒上下两排牙齿,缓慢而轻松的刺入自己脆弱不堪的身体。 牙尖刺入头骨,刺入大脑。 刺入胸膛,刺入心脏。 “吾命休矣~” 念头刚刚升起的刹那。 嘭的一声。 青年整个人于蟒嘴内爆裂开来。 …… 雾越来越浓,两丈外便不可视物。 白衣少女叶照秋和众人跑散了。 身后,很远很远的浓雾深处,不时响起人类临死前绝望痛苦的惨叫声。 “无往而不利,曾吸干数位天人一身气血精华的黑死矛,竟杀之不得?!” 叶照秋脸色苍凉如雪,进山前纤尘不染的白衣,而今早就沾满泥星。 湿衣裳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少女窈窕的曼妙曲线。 “怕是师父亲临,也降服不了那头畜生!” “顾舞阳说得对,人类不该擅闯这片大山。” “或许,齐庆疾不愿告知陈姓刺客和其师父隐居地,是出于好心。” “赵莽,自求多福吧。” “我叶照秋一定要活着走出这片大山。” 白衣少女下定决心,此番若能完好无埙回到魏都,定要去闭生死关。 不入天人,皆为蝼蚁。 师父说得对。 倏地。 一股温热鼻息喷在后背。 白衣少女猛地一个激灵。 深深呼吸。 慢慢转过身子。 秋水长眸中的两颗漆瞳,微微颤动。 那颗硕大无比的狰狞蟒头,几乎填满了眼帘。 邪气凛然的赤红竖瞳,居高临下俯视着。 没有凶兽的嗜血残忍,也没有强大霸凌弱小的蔑视讥嘲。 有的,只是最为纯粹的冷血。 沁骨山风吹过。 拨开云雾。 垂首的庞大蟒头。 仰视的白衣少女。 宛若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蟒……蟒仙!” “家师洛星河,魏国护国大法……” 白衣少女的声音骤然消失。 大片大片温热的血,喷溅在古树上、腐叶上。 这一次。 赤蟒细嚼慢咽。 因为比之那些个禁卫军,少女真的很鲜美。 毕竟武道内炼为二品搬山境。 …… “该死!该死!该死!” “我就不该进山。” “不对不对,我就不该应承此事。” “赵瑾啊赵瑾,你当真把皇兄害惨了!” 魏都七皇子赵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锦衣玉服上沾满了泥泞。 十步并作两步。 不怕扯着蛋的赵莽一鼓作气,冲出老林。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潺潺溪流。 溪流畔,伫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青衣飘逸。 “齐庆疾!” 赵莽紧急刹车。 青衣并未看向赵莽。 漆黑重瞳静静盯着魏都七皇子身后。 赵莽小心翼翼扭头。 嘶的一声,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倒映在惊恐眼眸内的,是一颗小山般的可怕蟒头。 在赵莽毛骨悚然的目光中。 赤蟒口吐人言。 “这片大山不欢迎外来者,你亦如此。” 青衣微微一笑,“兴云布雨,术法莫测。” “仅此一次。” 一人一蟒的对话,听得赵莽头皮发麻。 兴云布雨? 之前那场狂风骤雨,果真是这条赤蟒手笔! 他娘的,这究竟是蟒还是龙?! “南烛,即使你杀了这一批,那位老皇帝还会派出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杀之不尽。” 赤蟒漠然道:“虫子再多,也还是虫子。能从碾碎虫子中收获愉悦,我很乐意浪费时间。”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青衣笑了笑,道:“可总有一天,你会不厌其烦。” “南烛,这小子令我生了心魔,我需要往魏都走一趟,将胸中的一口憋屈气痛快吐出去。” “我会向文景帝递出一剑。” “一剑过后,魏都再无人敢踏足太行山脉。” “你我,皆可落得个清静。” 青衣指了指赵莽,“这小子的命归你,他的尸体我要了。” 赤蟒淡淡吐出一字,“可。” 听着一人一蟒三言两语间便瓜分了自己。 赵莽心知十死无生。 内心的恐惧,突然消散了许多许多。 铮的一声。 魏都七皇子最后一次拔剑出鞘。 剑尖直指赤蟒蟒头。 “长虫,还有姓齐的,记住了,老子叫赵莽!” 言罢。 赵莽一往无前冲向赤蟒。 破空声中。 赤蟒轻轻甩动蟒尾。 嘭的一声。 长剑碎裂。 赵莽犹如一颗出膛炮弹,飞出十数丈后,啪叽一声重重砸在山石上。 全身骨头碎了个彻底。 仿佛一滩肉泥一样,缓缓滑落到地上。 …… 大山下了一场暴雨。 然小镇却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青衣扛着数十斤肉来到包子铺。 “呦,齐先生,这是什么肉?” 包子铺的掌柜笑盈盈询问道。 “早起闲来无事,便进山狩猎,运气尚可,射死了一头野山猪。” 青衣将鲜肉卸到案板上。 “肉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你多包些包子,给家家户户都送去两屉,这是加工钱。” 青衣将几两碎银扔给掌柜。 望着齐庆疾远去的背影。 掌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德报怨,先生高风亮节~” 第34章 青衣夜仗剑 “主人,酒来啦~” 小旋风如人直立,抱着一坛酒快速从不周山下冲到洞窟前。 化为人形,赤脚盘坐洞口的朱九阴接过酒坛,扯去红布,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清冽酒水入喉,辛辣滋味直冲脑鼻,脏腑火烧火燎。 总算压住嘴里的浓烈血腥味。 “好酒~” “嗝~” 朱九阴舒舒服服打了一个饱嗝。 一口气将剩余酒水全部饮尽,朱九阴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开始喷云吐雾。 “小旋风。” “主人请吩咐。” 朱九阴询问道:“静春学堂的齐先生是在小镇,还是已经出发前往魏都了?” 小旋风一边趴在酒坛口嗅着酒香气,一边回道:“没看见,光顾着给主人偷酒了。” “别闻了,下次给你留一些,去洞里吃果子吧。” “哦哦。” 轻吸一口旱烟,喷出两道烟柱,朱九阴赤红竖瞳看向插在身前的古战矛。 两个时辰前的狩猎行动中,魏都七皇子赵莽关于此根古战矛的介绍,当时数十丈外的朱九阴听得一清二楚。 黑死矛。 魏国护国大法师洛星河的压箱底牌。 此矛有两大特性。 其一,只要掷出,则一定会命中目标。 其二,一命换一命。 武道外炼区区七品境的蝼蚁,赵莽投掷此矛,竟能贯穿朱九阴蟒头。 “若非烛龙真身不老不死不灭,那一矛已将我送走。” 熄灭旱烟,朱九阴站起身来。 心神一动,系统面板立刻浮现于眼帘。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幼蛇期) 修为:37.8米幼蛇(1000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吞食三十余位武道外炼七品、八品武夫,一位武道内炼三品金刚境,一位武道内炼二品搬山境。” “蛇身长度竟由30.7米暴增至37.8米。” “可喜可贺。” 可惜被不周山永世镇压,无法离开这片大山。 否则仙罡如此广袤,大小武夫恰似满天星斗。 都将成为朱九阴血食。 “如果能将齐庆疾吞食……” 效果肯定很赞。 【师徒返还系统:生效中 徒弟姓名:陈梦飞 天赋:天生剑胎 年龄:十五岁 修为:武道外炼六品(1.2/100)】 “可算六品了~” 阿飞离开时,修为是七品(98/100),而今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知不觉,飞鸟出笼已经快三个月了。 “也不知猪大肠是否寻到阿飞~”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二十三天又六个时辰(282个小时)】 “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攒够一年假期~” 朱九阴穿越此界已有二十六年,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二三十里外的清平镇。 祂也想出去浪。 奈何现实不允许。 “系统,支配两个时辰自由时间。” 【此次支配时间:两个时辰 倒计时:04:00:00 请宿主确认。】 “确认~” 【倒计时:03:59:59 03:59:58 ……】 朱九阴一把拔起黑死矛,走出洞窟。 很快来到山下的溪流畔。 不远处,数十只麻雀以喙啄水。 朱九阴举起黑死矛瞄准。 嗖的一声。 天地间,一道乌光划过。 破空声中,摇摇欲碎的古战矛噗嗤一声,将一只麻雀贯穿。 等朱九阴来到近前,拔起黑死矛。 被矛头钉死的麻雀早已成了皱巴巴的肉干,就连羽毛都失去了光泽。 朱九阴缓缓闭上赤红竖瞳,脑海里勾勒被惊飞的麻雀群中的某一只。 很快,朱九阴睁开眼眸,目光望向数百丈外的森海深处。 肌肉紧绷,臂膀骤然发力。 “轰~” 鬼哭狼嚎的尖啸声中,通体散发隐隐血芒的黑死矛,刹那便不见踪影。 一炷香功夫后。 深山老林中。 朱九阴拔出深深插入古木躯干的黑死矛。 暴虐的血芒不知何时消散。 矛身串着一只麻雀尸体。 “威力很恐怖,可惜有去无回。” “一旦掷出太远,可能会被别人捡走。” …… 一个时辰后。 经过多番测试,朱九阴总算深刻了解黑死矛。 首先,一命换一命这个特性有着很大的桎梏。 例如麻雀一命,只能换得麻雀、喜鹊、黄雀、百灵鸟等相近体型生命体一命。 麻雀一命,无法换得山狼、山猪、老虎等体型庞大生命体一命。 至关重要的一点。 同一个人使用黑死矛,第一次是一命换一命。 第二次则变成两命换一命,第三次四命换一命,以此类推。 日薄西山。 大山深处。 “嗷呜~” 嘭的一声,地面震动。 朱九阴用黑死矛刺死一头三百余斤的山猪。 咕嘟咕嘟吞咽声中,乌漆墨黑的古战矛,很快变得猩红如血。 那些遍布矛身,密密麻麻的裂纹一开一合,好似饥渴的人嘴一样。 感受着血矛汹涌磅礴的嗜血杀机,朱九阴脑海里渐渐勾勒出齐庆疾的模样。 …… 小镇悦来客栈。 纤纤玉手抓起一个大肉包,蘸了一点辣酱塞进嘴里。 “这包子好香,用的什么肉?” 流风一边咀嚼,一边询问道。 候在一旁的小厮谄媚一笑道:“这是疾风巷的黄家包子铺送给小人的。” “小人尝了一个,感觉很香,便给大人送来了。” “听包子铺的掌柜说,用的是山猪肉。” 流风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 “怪不得。” 摸出几两碎银打发走店小二,流风快速将两屉包子消灭完毕。 推开窗户,天边火烧云。 夜幕即将降临。 望着镇口方向。 流风一颗心沉入谷底。 “七殿下……回不来了吗?!” “陈姓少年刺客那位师父,到底何许人也?” “连国师压箱底牌都杀之不得!” 大日彻底西沉。 流风策马离开小镇。 “连折两个儿子,陛下定会派出国师~” “陈姓少年刺客与其师父身陨道消之时,亦是我流风下黄泉之日~” 内心思绪翻涌间,流风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廊桥上伫立着一道青衣。 “吁~” 流风猛地一拉缰绳。 战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踩得尘土飞扬。 看着廊桥上腰悬木剑的青衣,还有吐着舌头的大黄狗。 流风赶忙下马,遥遥抱拳道:“见过齐先生~” 青衣背负双手,走下廊桥,来到流风身前。 女人臻首轻垂,不敢与青衣重瞳对视。 “抬起头来。” 青衣嗓音温润如玉。 流风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手指。 轻轻点在女人莹白额心。 “大黄,马有了。” “主人带你去领略魏都繁华。” 青衣将大黄狗抱起,小心翼翼放在马背上。 随即牵起缰绳。 一人一剑。 一马一狗。 踩着铺满盐的古道。 迎着清爽的晚风。 渐行渐远。 廊桥边。 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人,突然仰天栽倒。 嘭的一声。 身躯如瓷瓶坠地,轰然破碎。 皓月下。 轻轻哼唱的青衣蓦地停下脚步。 猛然回头,望向不周山的方向。 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汗毛坚立如针。 “这可怕的被贯穿脑袋的强烈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 Ps:点点催更,看看广告送个免费礼物,谢谢啦。 第35章 飞鸟落灵石 初冬,万物萧瑟。 崇山峻岭一隅。 山崖下的洞穴内。 冰冷粗粝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野兽骨骸。 一堆干草上,上身寸丝不挂的清秀少年眼眸紧闭,正在打坐。 胸膛前,赫然镶着一只鲜红如血的手掌印。 少年突然睁开眼睛,喉头一甜,噗嗤一声,吐出一口滚烫的血。 “这火毒,还真是难以祛除,如跗骨之疽~” 少年正是出笼已有三个多月的阿飞。 那夜刺杀魏都九皇子赵瑾,阿飞挨了四品之境的回雪结结实实一掌。 火灼掌中蕴含的火毒侵入肌体,脏腑日夜火烧火燎,仿佛置于通红铁板上,滋滋冒烟。 轻轻摩挲胸口的鲜红手掌印,阿飞陷入沉思。 “放任火毒不管,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五脏六腑便会被烧融。” “而祛除火毒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真气化解。” 武道一途,外炼锻体,内炼养气。 九品至四品武夫,皆为外炼。 三品金刚境、二品搬山境、一品倒海境为内炼。 外炼武夫,体内是没有真气的。 “而今我之修为乃六品,距三品金刚境遥遥无期。” 阿飞剑眉微蹙。 “《落英剑法》中,有整篇的顶尖内炼功法,只能涉险一试了。” 外炼与内炼,之所以云泥之别,差的就是真气二字。 外炼武夫只有蛮力,而内炼武夫真气充盈,不仅不惧酷暑严寒,还可聚气成刃,削铁如泥。 搬山倒海,可不仅仅只是境界名称那么简单。 之所以必须得修成四品境才能着手内炼,是因为引气入体的过程极为危险。 莫说凡夫俗子,即使五品巅峰,胆敢提前引气入体,轻则经脉尽断,落得个残疾废人,重则肉身四分五裂,身陨道消。 “这些年来,师父的赤香果也不知吃了多少。” “六品境的我,肉身、筋脉坚韧程度不比四品武夫差。” 轻语声中,阿飞缓缓合眼。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阿飞一边默念,一边平心静气感应天地间亘古长存的气。 不愧天生剑胎,前后不过半炷香功夫,阿飞便感知到了气的存在。 洞穴内、洞穴外。 天上、地下。 气,无处不在。 按照落英心法,阿飞双手各掐玄奥印决。 小心翼翼吸了一缕气。 “嘶~” 头发丝一样的气进入身体后,好似一根银针一样到处乱窜。 穿透一根根血管、一根根骨头、一块块肉。 阿飞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疼的额头直冒冷汗。 抱元守一,排除心中杂念。 心神快速清静下来的阿飞,以意念强行控制那丝仿佛脱缰野马的气,一点点往胸口处牵引。 最终,一缕气没入鲜艳手掌印。 霎时,如一滴水落入沸腾油锅。 轰的一声。 一股无形火焰,瞬间将阿飞吞没。 …… 洞穴外数十丈有条波涛汹涌的大河。 此刻,河畔。 一只比小狗崽还大的肥硕白毛鼠,头戴一顶虎头帽,如人直立,正捧着一条河鱼狼吞虎咽。 “啊~” 凄厉惨叫声骤然传来。 猪大肠一个激灵,赶忙扭头望向身后。 却见少年披头散发,犹如一头疯魔的猎豹,嗖的一声,直直扎入大河。 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 猪大肠捧着半条鱼,黑熠熠的鼠眼中露出人性化的错愕。 “这是……自杀了?!” “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 碧空如洗,初冬的晌午,阳光还算暖和。 西庄村外,白马河畔。 有妇人浣衣,有孩童玩闹。 “我这手打水漂的功夫,已然练习两年半,虎子,你拿什么跟我比?” 一名八九岁的男孩,捡起一颗石子,微微侧身,狠狠撇出。 嘭的一声,水花四溅。 河中不知为何荡漾开一片猩红。 “铁柱,那好像是……一个人!” “妈呀,娘呐,我杀人了!” 阿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是一只鸟。 一直飞一直飞。 他太累了,便想落在树梢歇息一会。 可惜失败了。 没能抓住树梢,直直往下栽落。 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脚。 恐怖的下坠感,令阿飞猛地坐起身子。 “呼~” 剧烈喘息声中,阿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 神色警惕,第一时间环视四周。 窗明几净,陈设简单。 被褥枕头上,弥漫着女儿家的淡淡芳香。 一间女子的厢房。 轻舒一口气。 阿飞低头扯开陌生衣裳的衣襟。 胸口原本鲜艳如血的手掌印,色彩正在逐渐变得浅淡。 再有十天半月,火毒便会彻底祛除。 心头一块大石可算落了地。 脑袋微微发懵发麻,阿飞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 “嘶,好痛~” 扯下白布。 其上点点血迹。 “这是谁把我脑袋砸破了?!” 强撑着虚弱身子,阿飞下床穿上草鞋,走出厢房。 日薄西山。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村落。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家家户户烟囱中升起袅袅青烟。 阿飞一时竟有些恍惚。 “小哥,你可算醒了。” 吴侬软语的声音回荡耳畔。 回过神来的阿飞看向某一处。 灶屋门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眉目如画,小脸上镶着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眸儿。 盈盈一笑,春波潋滟。 被浆洗至发白的衣裳下,纤细身子透着一股青涩气息。 对少女略有些羞涩的笑容视而不见。 阿飞轻声问道:“我的剑呢?” “剑在箱子里呢,小哥先把这碗姜汤喝了。” 少女来到近前,将热气腾腾的姜汤递给阿飞。 “谢谢。” 也不知在那条河里泡了多久,确实感染了风寒。 阿飞道谢后,只是接过白瓷碗,却没有喝。 心窍玲珑的少女从灶屋又拿来一只碗。 “小哥,太多了,快溢出来了。” “昨夜霜降,妹妹遭了些寒气,烦劳小哥给我倒些。” 一碗姜汤,倒给少女半碗。 待少女尽饮,阿飞这才咕嘟咕嘟一口喝光。 虽是救命恩人,然师父严词教导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姑娘,我的剑~” “小哥随我来。” 厢房内。 少女打开一口红木箱。 瞬间一股好闻的皂角粉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红红绿绿的衣裳叠的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 “虎子想要强玩,我把他给打哭了。” 少女将铁剑交给阿飞。 “小哥,你从白马河上游一路飘来,即使昏死,也依旧死死握着这柄剑。” “它对你很重要吧~” 少女好奇道。 阿飞点点头,“这是我师父送我的剑。” “师父~” 少女喃喃。 将铁剑悬佩腰间,阿飞冲少女抱拳一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知姑娘芳名?” 少女唇红齿白道:“我叫兰香,兰花的兰,香草的香。” 阿飞郑重道:“我叫阿飞,飞鸟的飞。” “兰姑娘,师父和娘亲都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欠你一条命。” “兰姑娘,” 阿飞神情肃穆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少女轻笑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报恩?” 阿飞点点头,“除师父外,我不想欠任何人。” 思量了一会。 少女乌黑卷翘的睫毛轻颤道:“既如此,小哥你便做我夫君吧~” 第36章 余家贫,故寸恩不欠 接下来几日,阿飞便暂居兰家。 通过与少女交流,阿飞得知村落唤作西庄,距灵石县只有四五里地。 兰家共计三口人。 兰父兰母已是花甲之年,兰香属于老来得女。 兰父早些年得过一场重病,平日里勉强操持农活,兰母和兰香接了一些灵石县大户人家的针线活,家境虽说并不殷实,但基本的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 天越来越冷。 清晨。 兰家西厢房内,阿飞早早起床。 穿上兰香昨夜拿来的棉袄棉裤,外头再套上粗布麻衣,阿飞拉开房门来到院里。 旭日东升,是个好天气。 吐出一口白气,阿飞拿起扁担,拎着两只水桶出了院门。 行走在阡陌上的阿飞思绪翻涌。 “救命之恩,怎能不报~” “可是,具体该怎么报呢?” 总不能真做兰家上门女婿吧? 虽说兰香很漂亮,恰逢豆蔻年华,含苞待放。满头青丝乌黑柔亮,如瀑一样垂满整面后背。 尤数那双眼睛,宛若桃花瓣一样柔美细腻。 “师父说过,一名真正的剑客,可以为剑痴狂,嗜酒如命,唯独不能被女人所羁绊。” “风会让剑变得轻盈,而感情会让剑变得沉重。” “况且,我的梦想是东海汹涌激荡的波涛,是北国绵延千万里的冰川,是招摇山从天而落的星河,绝非两人一屋,三亩良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飞鸟的归宿是天空,而非笼子。 不知不觉,目的地到了。 阿飞抬眼望去。 村尾水井旁有两人。 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年岁的妇人,一位八九岁的孩童。 妇人面朝孩童,抓着缰绳,将井内水桶往上提。 孩童蹲在石墩上,黑漆漆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妇人某处。 阿飞顺着男孩目光望去。 妇人宽松衣襟下,两物犹如成熟毛桃,垂挂枝头沉甸甸。 悄无声息来到近前,阿飞猛然一掌落下,拍在男孩肩头。 “嗷呜~” 男孩一蹦三尺高。 “哼~” 妇人冲阿飞重重冷哼一声,扁担挑着两桶水,翘臀一扭一扭,快速远去。 “飞哥,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男孩抱怨道。 阿飞淡淡一笑,“我师父说过,色是刮骨钢刀,虎子,你年纪还小,把握不住。成天爬墙扒窗,小心泄了元阳。” “另外,这儿不是家里,注意素质。” 阿飞指了指某处微微隆起。 男孩低头一瞧,赶忙提臀收腹。 随即大拇指压着中指,冲裤裆位置狠狠一弹。 低声咒骂道:“没骨气的东西!” 抬眼看着阿飞悬佩腰间的铁剑,唤作虎子的男孩心痒难耐,“飞哥,不是我精虫上脑,而是年龄快到了。” “村里绝大多数十三四岁的男孩姑娘,就已洞房花烛,同床共枕造小人。” 打水的阿飞头也不回道:“你不才九岁嘛,早着呢。” 虎子眼珠滴溜溜一转,道:“飞哥,我答应你,打今儿起再也不夜扒寡妇窗了。” “孺子可教也。” “飞哥,把剑让我耍耍呗。” “乔寡妇的身材当真丰腴,今夜爬墙叫我一起。” “飞哥!我的好哥哥,就让我耍耍呗,就一会儿。” …… 将兰家三口水缸全部挑满。 用过早膳后,阿飞背起兰父的牛角弓和箭囊,带着虎子,一少一小直往村外的深山老林奔去。 救命之恩,本就难报。 暂居之所与一日两餐再麻烦兰家,阿飞更会过意不去。 日薄西山。 阿飞扛着一头两百多斤的山猪走在前头。 虎头虎脑的虎子,身上则挂满了山兔山鸡。 由于距灵石县很近,所以西庄村有专门收野物的人家。 夜幕降临。 阿飞和虎子走出村落大户张家。 山猪加上五只山兔、三只山鸡,共计卖了一贯钱外加四百九十一枚铜板。 山兔山鸡便宜,九成五都是整头山猪所得。 阿飞拿了一贯一千枚,将另外的接近五百枚递给虎子。 接过沉甸甸的钱袋。 虎子伸手摸出数枚塞进裤裆,将绳子系紧,把钱袋又丢给阿飞。 “咋了?嫌少?” “嫌个屁!” 虎子撇撇嘴,“野物都是你打的,我就跑跑腿,分走三分之一,太不像话。” “小时候想吃糖葫芦,偷了邻家爷爷的钱袋。” “他娘的,大了才知道,原来一根糖葫芦只要一枚铜板。” “灵石县那个狗曰的小贩,三根糖葫芦就将我一百多枚铜板全哄骗去了。” “没了棺材本,邻家爷爷气的没几日就一命呜呼。” “尸体用破草席卷着,那场葬礼,别提多寒酸了。” “他娘的~” 男孩死死咬着牙齿,“后来,我差点被那个王八蛋小贩打死,可算要回三十九枚铜板。” “知道爷爷爱喝酒,我便全给他老人家买酒了。” “一滴不剩,全倒在坟头。” “后来去学塾鬼混了半年,夫子教了数千个字,可我只记得八个。” “夫子气的不行,骂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天天挨板子。” 看着男孩通红双眼,阿飞轻声道:“你记住了哪八个字?” 男孩狠狠吸了吸鼻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 夜色深沉。 在兰家正屋用过晚膳后,阿飞早早回到西厢房。 怀抱铁剑,坐在板凳上思量。 “而今我十五岁,在西庄村待上五年。就靠打猎,一年攒下四两,五年就是二十两。” “我的命,应该值这么多吧~” “届时年满二十,启程回家,让师父为我举行冠礼。” “之后再出发,第一站东海,第二站招摇山,最后一站去看北国冰川。” “唉,咋就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少年轻叹一口气。 “嘎吱~” 房门被推开,兰香抱着一双靴子走了进来。 “飞哥,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长靴,试试合脚不~” 深知拒绝后,少女定会伤心好几个晚上,阿飞无奈接过,准备明日寻个借口,予一些铜钱。 “兰姑娘,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还是叫我阿飞吧。” “对了,明儿我要搬去小虎家,那边有闲置空房。这几日多有叨扰,麻烦伯父伯母了。” 兰香坐在椅子上,纤纤玉手撑着脸颊,桃花眸儿一眨不眨盯着阿飞。 “飞哥……” “别,还是叫我小哥吧。” “小哥,你是否欠我一条命?” 阿飞郑重点点头。 少女眼睛亮晶晶道:“那你答应我三件事,做到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请说。” 少女狡黠道:“第一,必须住在我家。” 阿飞犹豫了一会,道:“可以,但我必须得付租金,还有一日两餐的膳食费。” “飞……小哥,你就这么不愿欠人情吗?我也不行?” 阿飞轻声道:“余家贫~” “剩下两件事呢?” 盯着阿飞俊朗面庞的少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忽然一片酡红,仿佛喝醉酒一样。 那双略显迷离的桃花眼内,潋滟春水粘稠的好似要流淌出来。 不知为何,阿飞胸腔内的心脏突然一颤。 女子脸红,是世间极美的风景。师父诚不我欺也。 “小哥,另外两件事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晚安,明儿见。” 少女起身离开。 临走前,还调皮的冲阿飞眨了一下右眼。 “嘎吱~” 门被带上,轻轻关紧。 鼻尖,萦绕着少女淡淡体香味,很好闻。 阿飞紧紧握着铁剑。 喃喃道:“师父,徒儿堕落了~” …… 漂流至西庄村的第十七日。 体内火毒终于被连根拔除。 这一日。 山林中。 阿飞两颗漆瞳盯着十数丈外的山兔,正欲拉弓搭弦,林外突然响起急促脚步声和小虎恐慌叫喊声。 “飞哥飞哥,大事不好啦。” 第37章 进退两难 “飞哥,兰家老爷子几年前得了一场重病,整日呕血,茶饭难咽。” “为了活命,兰家奶奶借了一笔羊羔利。” “兰香姐说,那笔羊羔利共计五两银子,已于去年还清。” “可那群王八蛋,仍是隔三差五便来兰家打砸。” “今儿唤作白柳的头目,又领着数位彪形大汉前来,已将兰家院门给堵了。” “这次的阵仗比以往都大,我觉着白柳这群无赖要么见钱,要么见血。” “飞哥,姓白的那伙人平日里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他们是真敢杀人,你快走吧。” “飞哥,走啊,你回去干嘛?!” 山林间,虎子死死抱着阿飞一条胳膊,将少年往西庄村的反方向拉。 “飞哥,你虽说比我大六岁,可咱们能尿到同一个壶里,我不想你出事。” 虎子别看个头小,但力气着实大,拉的阿飞踉踉跄跄。 “虎子!” 阿飞板起脸来,吓得虎子不敢再发力。 看着虎子那双通红的眼睛,扁着小嘴的委屈模样,阿飞轻轻揉了揉男孩脑袋。 “虎子,那天白马河畔那么多人,唯有兰姑娘一跃而下,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流中,咬紧牙关,竭力将我拖上岸。” “师父,娘亲,还有翠儿姐不止一次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是人,嘴巴稍稍开阖,便能轻松吐出这九个字。” “但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明知救命恩人身陷险境,我又岂能置若罔闻逃之夭夭?” “虎子,” 阿飞轻轻拭去男孩眼角泪水,柔声道:“咱们是男人。男人,得知报~” “可……可是飞哥,白柳真的很残忍,我曾亲眼见过他将一位欠债者的喉咙,生生咬穿。” “他就像一头嗜血的狼,我不想你有事!” 虎子哽咽道。 “放心虎子。” 阿飞轻语道:“师父不仅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还教过我遇事不决,风紧扯呼。” “我并非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一根筋。” …… 西床村。 兰家小院屋檐下,摆着一张小桌。 桌上搁着一碟咸菜,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还有一小筐刚出笼的窝窝头。 数位大汉堵着兰家院门。 花甲之年的兰父蹲在灶屋门口,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皱纹里镶满了忧愁。 兰母陪在兰父身旁,手足无措。 至于兰香,因为尚未过门,嫁做人妇,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待在东厢房内。 小马扎上,坐着一位约莫二十来年岁的青年。 青年身着劲装,腰悬狭刀,极细极长的眼眸透着一股阴冷寒意。 左边脸颊有条从上至下的刀疤,缝合线口密密麻麻,远观青年面庞好似爬着一条狰狞蜈蚣。 此刻,青年左手筷子,右手窝窝头。 将咸菜咬得咔哧咔哧,脆响声声。 一口气吃掉六七个窝窝头,再配着咸菜,将一大碗红糖水大口大口饮尽。 青年抹了一把嘴,舒舒服服打了一个饱嗝。 “幼时家乡闹饥荒,莫说窝窝头,有时一连两三天,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青年抽出插在腰间的玉嘴旱烟杆,点燃后猛吸一口。 喷云吐雾间,青年眼神迷离道:“一日,老娘于干涸河床寻到大片狗尾草。” “采来草籽,当粟米熬煮成粥。” “我一口气便干光三大碗。” “翌日,草籽极难消化,于腹中板结,令我痛不欲生。” “老娘找来一截树枝,对着我肛部挑戳。” “即使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将我弄伤,肛部鲜血淋漓。” “两三日后,肛部腐烂,再加上抓心挠肝的饥饿感,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我颓然倒在老娘怀中。” “后来,老娘割肉喂子。” “她死了,我活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沾过半点荤腥,再也没浪费过丝毫粮食。” “用膳时,那怕掉在土里的米粒,我都要捡起来吃掉。” “菜盘中留余的汤汁,我亦会掰一块馒头,擦得干干净净。” “追究根底,想要在这混浊世道勉强生存,三亩良田足矣。” “然生存和生活,天壤之别。” “想生存,得吃粮。想生活,得吃人。” “想生活的很好很好,天天穿着绫罗绸缎,餐餐吃着大鱼大肉,就得攀附士族。” 说到此处,青年在兰父兰母疑惑目光中,轻轻拍了拍腰间狭刀。 “我们这种下层阶级,撑死了也就舞枪弄棒,吓吓同为下层阶级的可怜鬼。” “即使吃人,莫说一辈子,便是十辈子,嚼在嘴里的也只能是下层鬼粗糙塞牙的死肉。” “想由生存跃升至生活,作为下层阶级的我们,有且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当上层阶级的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见了主人,就吐舌头摇尾巴。” “终有一天会把主人逗开心,他从指缝里露出那么一点点,都够下层阶级的我们舒舒服服活上十数年。” 言罢。 青年两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张灿烂笑脸,看向兰父兰母。 “两位,县太爷欲娶兰香姑娘为第二十七房小妾。” “如此泼天福缘,你们兰家祖坟就是冒上一千年一万年的滚滚青烟,也休想求来。” 青年循循善诱道:“只要你们同意,之前羊羔利的二十两利息便一笔勾销。” “除此之外,县太爷还会给两位建一座西庄村最豪华的二进庭院。” “还会赐予两位百亩良田,十数位精心培养的丫鬟仆人。” “锦衣玉服,山珍海味,白花花的银锭,黄灿灿的金条。” “凡此种种曾经触不可及的美好事物,眼下近在咫尺。” “两位当真不心动吗?” 兰父兰母陷入沉默。 不心动? 怎么可能。 只要是人,便有贪欲。 然两位老人深知,灵石县县太爷陈翀非人哉。 凡是被县太爷纳入陈府的小妾,短则三四月,长则一两年,便会香消玉殒。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县太爷玩腻了。 每个小妾最终结局不外乎两种。其一,听话的被送去县太爷自家青楼,整日承欢男人膝下。 毕竟是县太爷看上的女子,容颜俱是千里挑一的极品,对灵石县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能玩县太爷的女人,谁不激动兴奋? 其二,不愿进青楼为县太爷赚银子的,便会被赏赐给县衙一众捕快。 豺狼堆中,绵羊岂能苟活? 绝逃不脱被活活凌虐致死的下场。 最重要的一点,兰香乃兰父兰母老来得女。 没有哪个当爹做娘的,会狠心把掌上明珠往火炕里推。 兰父放下旱烟杆。 黄浊眼眸看向唤作白柳的青年。 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呵呵~” 青年咧嘴一笑。 脸庞上的蜈蚣仿若活了过来。 第38章 血簪 “兰老爷子,” 白柳从小马扎上站起身来,将旱烟杆重新插回腰间。 “两位可知,今儿我若不能带着好消息回去复命,县太爷会如何?” “他会将我,连带手底下这群兄弟扒皮抽筋,剁碎后喂狗。” “他还会砍下你兰家三口人的头颅,高挂城楼威慑民众。” “两位,别让我难做~” 白柳手掌轻轻握住狭刀刀柄。 兰父将兰母护在身后,沉声道:“剥肤椎髓,欺压百姓,搞得民怨沸腾,他陈翀就不怕魏国律法吗?!” “律法?!” “哈哈~” 白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数息后,大笑声戛然而止。 白柳擦去眼泪,讥讽道:“所谓律法,不过上层阶级用来奴役下层阶级的手段。” “说得难听点,律法就是套着狗儿的项圈,是束缚狗儿的绳子,是主人手里的鞭子。” “县太爷,即是灵石县的天老爷,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兰父气的佝偻身子不断摇颤,指着白柳,嘴唇哆哆嗦嗦,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反驳的字。 “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白柳冷声道:“动手,先将兰母抓走。” “今儿剁一根手指,明儿砍一只手掌,后天挖一只眼珠。” 白柳看着东厢房,冷冷一笑,“我就不信届时兰姑娘还能稳坐钓鱼台。” 堵着兰家院门的数位大汉,立刻凶神恶煞向着兰父兰母扑去。 “住手!” 东厢房内,突然响起一声娇喝。 白柳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无言挥了挥手。 大汉们立刻退下。 “嘎吱~” 东厢房门被拉开,一身素衣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 纤纤玉手死死握着一根玉簪。 簪尖抵在白嫩细腻的脸蛋上。 “香儿,你要干什么?快把簪子放下!” 兰父兰母惊惶失措。 少女看着白柳,桃花眸一片决然。 “姓白的,县太爷不就看上我这张脸了吗~” “回去告诉他,花瓶裂了!” 言罢。 少女猛然发力。 簪尖扎入皮肉,狠狠划下。 霎时玉面盛放灿烈桃花。 白柳不慌不忙,一个闪身,拔刀出鞘。 锋芒逼人的狭刀刀刃紧紧贴在兰父脖颈肌肤上。 嘭的一声。 兰母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兰姑娘,” 白柳面庞上挂着一抹淡然笑意,“把簪子放下,听话~” 眼看薄如蝉翼的刀刃镶进爹爹皮肉,流出鲜艳殷红。 少女顿时泄气,颓然垂下手臂。 叮的一声。 玉簪落地,摔的粉碎。 被士族盯上的穷人,就连死,也是一种奢求。 “可惜了~” 白柳目光从碎簪上收回,语气漠然道:“兰姑娘,你太愚蠢了。” “真以为自毁容貌,县太爷便会放过你一家三口?” “得亏只有一道划伤,再多一道,毁了县太爷的雅兴,他会命人将你一家三口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 “兰姑娘,既你……” “啊!” 惨叫声中,狭刀落地。 整条胳膊酸麻刺痛的白柳,死死盯着那颗深深镶入院墙的石子。 石子,并没有打在白柳手上,而是击在了狭刀上。 ‘好可怕的力量,好精绝的巧劲!’ ‘若非手下留情,我这只右手难保~’ 收起眼底的惊骇与狠辣,白柳转过身子望向院外。 惊魂未定的兰父兰母,还有兰香,包括数位堵着院门的彪形大汉。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望向那位身着粗布麻衣,腰悬铁剑的俊秀少年。 自动忽略了少年身边的虎子。 阿飞往前一步。 大汉们立刻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 走进院里,阿飞目光先从兰香鲜血淋漓的脸庞上扫过,随即看向右胳膊微微发颤的青年。 轻声道:“伯父伯母欠了你们多少银两?我来还。” 白柳摇摇头,一言不发。 捡起狭刀,领着一众手下,快速远去。 阿飞略显错愕。 等再也望不到一行人背影,阿飞来到少女身旁,从衣袖里取出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你小哥。” 兰香接过手帕,轻轻擦拭脸颊鲜血。 阿飞看向兰父兰母,疑惑询问道:“伯父伯母,那群人不是来要账的吗?” “唉~” 兰父轻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灵石县……” “爹!” 兰香瞪了兰父一眼,后者知趣闭嘴。 兰母摇摇头,深知自家女儿这是不愿无辜少年卷入这场风波。 这场暂时停歇的风波。 …… 既兰父兰母还有兰香不愿告知,阿飞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半个时辰后。 少年领着虎子,两人往村外深山老林走去,准备继续狩猎。 “奇怪,姓白的王八蛋不是来要账的吗?” 虎子皱眉道:“莫非我爷爷是在诓骗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顿了顿,阿飞继续道:“师父教我,除了自家事,做人要铁石心肠,莫把别家棺材抬自家哭。” “所以,” 阿飞拍了拍虎子脑袋,道:“莫为别家事劳心费神了,做人嘛,开开心心最重要。” “嘿嘿,飞哥金玉良言,小子铭记于心。” 虎子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飞哥,你那手惊世骇俗的弹石绝活,能不能教教我?” 阿飞点点头,“你只要不玩我的剑,其它都好说。” …… 太阳高悬天心,冬天难得的暖和日子。 灵石县祁龙巷,曹家府邸。 后花园内,一位身着锦衣,约莫三十来年岁的男人,正与妻儿一起晒着太阳,吃着糕点。 一家三口神情间俱是充满了惬意。 男人唤作曹刚,乃灵石县县衙唯一一位捕头,手下管理着数十位捕快。 莫说县级别的捕头,饶是府级,一年俸禄,也比不得曹刚一个月。 任职捕头短短九年,曹刚便在灵石县最繁华的地段,买下这座三进大宅院。 手里,还有数千两雪花纹银,数十根灿灿金条。 原因只有一个。 武道外炼五品巅峰境的曹刚,乃灵石县第一高手。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曹刚还是县太爷陈翀最为依仗的心腹,没有之一。 九年前,县太爷恩师户部侍郎唐大人六十寿诞。 县太爷欲亲自前往魏都祝寿。 为此拿出全部身家搜罗奇珍异宝,只为博恩师开怀一笑。 功夫不负有心人,栖霞府还真有县太爷所需珍物。 奈何银钱不够,缺了将近万余两。 那晚,月黑风高。 县衙上百名捕快乔装打扮成山匪。 里应外合之下,轻松冲进灵石县,大肆烧杀抢掠。 共计九十七名捕快,抢掠所得一万三千余两。 曹刚一人就占了两千七百余两。 正因如此,县太爷陈翀才将当时还是末等捕快的曹刚,一把提至最高等级的缁衣捕头。 “我之一切,都是陈大人赐予的~” 曹刚仅一日,便会自言自语此话数十遍。 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陈大人就是天。 文景帝若是下旨让曹刚砍下妻儿头颅,男人或许还会犹豫一番。 可若是陈大人下令,男人会毫不迟疑。 脚步声由远而近。 曹府管家进入后花园。 俯在曹刚耳畔轻声道:“大人,白柳求见~” …… Ps:感谢‘土夏’和‘爱吃香蕉慕斯的白玉清’的花,多谢支持。 感谢‘迷迭莳萝’的礼物,三克油。 感谢道友们的倾力支持。 验证期的成绩不能说好,只能说一塌糊涂。 加入书架的,请莫要养书,因为追更数据很重要很重要。 有可能养着养着就死了。 求追更,求催更,求支持。 抱拳一拜。 第39章 一剑 曹家府邸后花园。 铮的一声,狭刀出鞘。 白柳将佩刀恭恭敬敬递给曹刚。 灵石县权力仅次于县太爷陈翀的缁衣捕头曹刚接过狭刀,细细审视。 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刃以上好精铁锻造而成,刀身乌漆墨黑,刀刃薄如蝉翼,虽说做不到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却也不失为一柄锋芒逼人的杀人利器。 然此刻,狭刀刃身遍布丝丝缕缕裂纹,好似轻轻触碰,便会立刻分崩离析。 “那位看上去估摸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年,只用一颗石子,便将我的佩刀击成这样。” 白柳握了握仍旧发麻的右手,细长眼眸底划过一道森然寒芒。 “十五六岁?!” 曹刚眼神明亮。 “大人,整座灵石县,也就只有您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割下那少年的头颅。” 白柳煽风点火道。 曹刚将狭刀还给青年,淡然一笑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柳愕然道:“大人,不杀了那少年,兄弟们怎么强掳兰家姑娘。” “不将兰家姑娘送到县太爷床上,兄弟们恐项上人头不保啊。” 曹刚冷冷瞥了青年一眼,骂道:“鼠目寸光。” 白柳:“……” 沉吟了一会,曹刚站起身子,“我去换身衣裳,你在府外等我。” “大人是要去见县太爷吗?” 曹刚摇摇头,“去西庄村。” …… 日薄西山。 阿飞扛着一头数十斤重的白狐,屁股后跟着身上挂满十来只山兔野鸡的虎子。 一少一小兴冲冲走出老林。 “飞哥,这头狐狸的毛发可真他娘又白又亮,别卖给姓张的奸商,咱们自己剥皮。” “像这样的极品皮毛,定会引得灵石县那群士族小娘皮趋之若鹜。” 虎子小脸红扑扑。 “灵石县有没有铁匠铺?” 阿飞询问道。 “当然有啊。” 虎子疑惑道:“飞哥,你问这个作甚?” 阿飞微微一笑,“这头白狐皮毛,少则能卖数两银子,多则十数两,你不成天吵吵嚷嚷着要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吗~” 虎子瞪大眼睛,“飞……飞哥,你要让铁匠铺为我铸剑?!” 阿飞点点头,“这头白狐可是你发现的,所获怎么也得分你一半。” “我家乡有座铁匠铺,小时候经常跑去观摩师傅们铸剑,材料好坏,工序执行时认真与否,我门清。” “你若想要剑,我可以负责和铁匠师傅沟通。” “保准把你想象中的那柄剑,从脑海里完美复刻到现实中。” “所以,是要剑,还是银子?” 虎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剑,剑,当然要剑了!” 哪个男孩心里,能没有一个仗剑长歌的江湖梦呢。 鲜衣怒马,烈酒美人,何其快哉。 说话间,一少一小进了村。 忽然,两人脸庞上的灿烂笑容骤然消失。 兰家小院院门门槛上,赫然蹲着一位正在喷云吐雾的青年。 看到阿飞和虎子,白柳熄灭旱烟,站起身来。 “可算是等到了。” 将旱烟杆插到腰间,白柳冲阿飞善意一笑,“小兄弟,曹大人想见你。” 阿飞将白狐卸进虎子怀里,轻声道:“你先进院。” “飞哥,有情况大声喊叫,天塌下来,咱们一起顶着。” “好。” 等虎子与青年擦肩而过,进入兰家小院。 阿飞这才询问道:“敢问,曹大人是否县太爷?” 白柳摇摇头,“灵石县缁衣捕头,曹刚曹大人。” 剑眉微蹙。 思量了一会,阿飞手掌轻轻握住悬佩腰间的铁剑剑柄。 “请前方带路。” …… 西庄村外,白马河畔,伫立着十数道身影。 俱是身穿青衣,腰悬长刀的县衙捕快。 最前方,一袭华美锦衣的曹刚神情平和,背负双手,静静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流。 脚步声由远而近。 曹刚在内的所有人扭头望去。 却见双手插在衣袖里的白柳,领着一位五官稚嫩的少年缓缓走来。 “小兄弟,这位就是曹大人。” 白柳似笑非笑道:“大人在此已有小半日,只为等你。” 阿飞面无表情,冲曹刚拱了拱手,道:“不知大人缘何见我?” 曹刚并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详细打量少年。 粗布麻衣,脚踩草鞋。 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庞,清秀俊朗。 悬佩腰间的铁剑普普通通,毫无神异之处。 曹刚注视着少年那双没有丝毫杂质的清澈眼眸,嘴角噙出一丝微笑,道:“来,少年,向我递出你的最强一剑。” 阿飞摇摇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曹刚好奇道:“你的意思是,你能轻松杀了我?” 少年语气漠然道:“不知道。” “哈哈~” 曹刚哈哈大笑,指了指身旁白柳和十数位县衙捕快。 “少年,你有两个选择,其一,向我递剑。” “其二,我这群手下冲进村里,将兰家一家三口剁成肉泥。” 十数精壮男子,眸光阴厉,浑身煞气,不像捕快,更像是杀人如麻的悍匪。 说是选择,其实阿飞没得选。 残阳似血。 少年缓缓闭上双眼。 慢慢伸出手掌,轻轻握住铁剑剑柄。 寒流肆虐,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气氛几欲窒息。 白柳,还有十数捕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突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咕嘟~” 有人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众人脚步下意识往后倒退。 蓦地。 毫无征兆之下,少年霍然睁开眼眸。 两颗漆瞳,熠熠绽辉。 “锵~” 少年出剑了。 那一剑辉煌而迅疾。 裹挟着连骨髓都能冷透的剑气。 如霜欺雪的剑芒可怕到不能抵挡。 没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速度。 如惊芒掣电,如长虹贯天。 下一秒。 直直飞来的恐怖剑光骤然湮灭。 从未见过曹刚出手的白柳,还有一众捕快,望着眼前场景,眼珠瞪得宛若铜铃。 男人竟用两根手指,夹住少年刺来的一剑。 阿飞轻轻蹙眉。 紧握剑柄的手掌,掌背陡然显现条条青色血管。 少年正欲发力,忽然想起什么。 在白柳和十数捕快疑惑目光中,松开了剑柄。 …… 大日彻底隐于山的那边。 夜幕即将降临。 白马河畔。 曹刚与阿飞并肩而立。 “为何松手?” 男人不解道:“方才你若翻转手腕,剑刃定能伤到我。” 少年平静道:“你会见血,可我的剑也会断。” “只是一柄很普通的铁剑,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少年眼帘低垂道:“这是师父送我的剑。” 曹刚恍然,“原来如此。” “小兄弟……” “叫我阿飞就行。” 曹刚轻笑道:“阿飞,回去好好睡一觉,把精气神睡足,明儿我再来找你。” 阿飞纳闷道:“找我作甚?” 男人神神秘秘道:“届时你就知道了~” 第40章 人上人 月寒星疏。 万家灯火。 回到灵石县后,曹刚将白柳和十数捕快打发回家,独自一人来到卧虎巷。 抬眸看了一眼上书‘陈府’的高悬匾额,曹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衣裳上的些许灰尘拍打干净。 确认衣着整洁后,曹刚这才上前两步,轻轻叩响朱红大门。 很快,嘎吱声中,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探出一张苍老面庞。 “这么晚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曹捕头。” 曹刚冲老人拱了拱手,道:“王管家,我有急事要见陈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稍等。” 一炷香功夫后。 曹刚进入陈府,走过也不知几进大宅院九曲十八环的长廊,来到后花园。 映入曹刚眼帘的,是一幅极为怪异荒诞的画面。 却见一位锦衣玉服,身宽体胖,肌肤如婴儿般白嫩细腻,约莫五十来年岁的男人,左手持一根翠玉旱烟杆喷云吐雾,右手牵着三根狗绳。 被绳子所束缚的并非狗,而是三个女人。 三个浑身寸缕不着,四肢着地,跟着男人缓缓爬行的女人。 最大那个,约莫双十年华,最小那个,也就十五六的年岁。 曹刚认得,这三个女人是陈翀陈大人的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房小妾。 扑通一声。 曹刚猛然双膝跪地,双眼紧闭的同时,额头重重磕在以鹅卵石铺就的坚硬地面上。 同时双手发力,指甲几欲镶进地里。 声音嘶哑而颤抖,道:“属下不知大人与三位夫人在此赏月,鲁莽至极,请大人剜去卑职眼珠!” 男人冷淡道:“不过三条畜生,你至于吗?起来吧。” 曹刚心有余悸咽下一口口水,爬起身来,冲男人恭敬道:“谢大人。” “刚刚用过晚膳,积食难消,便想着出来散散步。” “你呢?天色深沉,不待在家中陪伴娇妻稚子,跑我这儿作甚?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男人面无表情询问道。 曹刚略微措辞,轻声道:“大人,我今儿遇见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观其气血磅礴,修为至少也是六品。” “其剑法剑意之超绝凛冽,即使卑职,也是心惊肉跳,生平仅见。” “大人若能招至麾下,不日将喜获一位倒海境的绝顶高手。” 男人皱眉道:“倒海境?很厉害吗?” 曹刚沉声道:“偌大魏国,一品倒海境不过一掌之数,相当厉害。” “哦~” 男人眼睛一亮,两边嘴角微微翘起。 “曹刚。” “卑职听令!” “去将这个少年给我带来,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曹刚神情肃穆道:“卑职遵命~” …… 翌日。 天空铅灰。 地上落着一层薄霜,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西庄村。 嘎吱声中,兰家院门被推开,少年一手扁担一手水桶,呼着白气,往村尾水井处走去。 “阿飞~” 身后突然响起呼唤声,少年猛地回头。 “曹……大哥?!” 这声大哥,乐的曹刚露出满口雪白牙齿,“还没用膳吧,走,大哥今儿带你去吃官家粮。” 阿飞摇头拒绝,“不劳烦大哥为我破费了,还得去挑水呢。” “白柳!” 曹刚冷喝一声。 不远处双手插兜,蹲在路牙上瑟瑟发抖的白柳赶忙小跑至近前。 嘿嘿笑道:“大人您吩咐。” 曹刚面无表情道:“今儿你便是兰家奴仆,兰家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否?” 白柳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阿飞眉宇间满是无可奈何。 …… 半个时辰后。 灵石县县衙食堂。 黄花梨木长桌上,摆满了十数道精心烹制的菜肴。 蘑菇煨鸡、东坡肉、红烧鲫鱼、八宝粥等等。 对于活了十五年,吃肉的次数,两只巴掌便能数得清的阿飞,这一桌美味佳肴,唯有白日做梦时才能见到。 “来,阿飞,别客气,敞开了吃。” 曹刚给阿飞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多谢。” 端起大白碗,阿飞没有假惺惺的扭捏作态,直接夹了一块色如玛瑙的东坡肉塞进嘴里。 软而不烂,肥而不腻。 人间美味! 曹刚不断给阿飞夹菜,脸庞上,挂满了老父亲一样的慈祥笑容。 “阿飞。” 男人只是轻叫一声,少年便立刻放下碗筷。 “没事,你吃你的,我说我的。” 少年摇摇头,“娘亲教我,长辈说话时,要认真聆听。” 长辈~ 曹刚笑容愈盛,“没事,你先吃,吃完我再说。” “好。” …… 一炷香功夫后。 阿飞放下碗筷,从衣袖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 “曹大哥,我吃好了,你说吧。” 曹刚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阿飞,可知这一大桌菜要多少钱?” 阿飞沉吟了一会,不确定道:“三四两银子?” 曹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放在外面客栈,三四两银子差不多,可在这儿,在县衙的公家食堂,只需一枚铜板。” 阿飞震惊道:“一枚铜板?!” 曹刚拿起茶壶,为少年填满茶杯。 “阿飞,你应该种过地吧?” 少年点点头。 曹刚笑道:“那你应该知道税收。” “凡魏国子民,不论经商还是种地,所获所得,必须拿出一部分交税。” “张三今年收了三十斤粟米,必须得给衙门交税十斤。” “李肆今儿杀了一头猪,获得猪肉共计一百斤,必须得给衙门交税三十斤。” “王五今儿买菜净利润六十枚铜钱,必须得给衙门交税二十枚。” “不论咱们魏国,还是其它国家,凡仙罡之人,一生有两件事绝无法逃避。” “一是呼吸,二是纳税。” 曹刚再饮一杯酒,继续说道:“像这样满桌的大鱼大肉,别人吃,得三两银子,也就是三千枚铜板,而公家人,只需一枚。” “因为另外的两千九百九十九枚,花的都是纳税人的钱。” “多少老百姓,连最基本的一日两餐都难以维持。” “多少孩子,营养不良,瘦的黄皮包枯骨,而士族们却炊金馔玉,山珍海味。” “光灵石县衙一天浪费的粮食,便能填饱一两千百姓的肚子。” “如果换算成银子,购买粟米,轻松便能填饱七八千百姓。” “现在,你应该知道古今往来,为何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叩开庙堂之门。” “莫说做官,饶是小小的捕快一职,便可爷爷传儿子,儿子传孙子,世世代代,传承无尽。” 听君一席话,惊的阿飞目瞪口呆。 看着瞠目结舌的少年,曹刚甚是满意。 “吃也吃饱了,喝也喝好了,走,大哥领你去青楼快活快活。” 曹刚起身,招呼着阿飞。 一中年一少年,很快离开灵石县衙。 …… ps:飞鸟篇很快完结,下一篇,苍雪篇。 第41章 笼中飞鸟,直上青天 灵石县中轴主道上,身着华美锦衣的曹刚与粗布麻衣草鞋的阿飞并肩而行。 背负双手的曹刚,忽然一指指向不远处一座豪华酒楼。 “铜雀楼,灵石县最顶级的酒楼,掌勺师傅是从皇宫退下来的。凡魏国美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大师傅做不到。” “酒楼明面上的掌柜唤作唐启德,实则是县太爷私有财产。” 阿飞望着足有五层之高的酒楼,看着络绎不绝的食客,眼眸底划过一抹震惊。 家乡清平镇最大的悦来客栈,在此铜雀楼面前,连小巫都算不得。 “县太爷对弟兄们极好,凡县衙之吏,即使喂马的小卒,每月都有三次机会来铜雀楼免费吃喝。” “酒楼里不仅仅只有吃喝,还有说书、杂技、唱曲等助兴节目。” 不多时,曹刚与阿飞来到此行目的地。 灵石县最高端的青楼,男人们撒野的天堂,县太爷陈翀的后花园,醉春楼。 阿飞抬眸望去。 原本紧紧抿着的薄唇,下意识微微张开。 花花绿绿的鲜艳衣裳,肌肤白瓷一样令人炫目。 一双双不尽相同的眼眸,灵气盎然的杏眼、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妩媚诱人的狐狸眼等等。 空气中,弥漫着女儿家好闻的体香味和胭脂味。风中,飘荡着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当真是满楼红袖招。 曹刚和阿飞始一进入醉春楼,立刻便有老鸨扭着水蛇一样的杨柳腰款款上前。 “大人,您来了,快二楼雅间请。” …… 一炷香功夫后。 二楼天字一号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十数醉春楼最漂亮的红倌人鱼贯而出。 老鸨弓着身子落在最末尾,恭恭敬敬关好房门。 厢房内,曹刚面色古怪看着耳根血红的少年,询问道:“怎么?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吗?” 少年深深呼吸,摇摇头,道:“师父曾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师父说食髓知味,我年纪还小,把握不住。” 曹刚:“……” 将搁在圆桌中间的那盘桂花糕往少年面前推了推,曹刚询问道:“阿飞,你家乡应该没有青楼吧?” 少年点点头。 曹刚耐心为少年科普道:“人间绝大多数青楼,大抵都分清倌与红倌。” 少年好奇道:“何谓清倌?何谓红倌?” 曹刚微微一笑,道:“所谓清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 “所谓红倌,专指那些无一技傍身,无奈只得承欢男人膝下,做皮肉生意的女子。” 少年恍然。 曹刚继续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然醉春楼一百个女子中,便有九十九人来自贫苦人家,也就是下层阶级。” “有女子幼小时,也就五六岁的年龄,便被爹娘卖到青楼。” “这种童女,绝大多数会被青楼专人打小培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得精通。” “一天十二时辰,刨去睡觉两个时辰,一日两餐半个时辰,剩余九个半时辰,这些年幼女童全在恐怖的密集课程中度过。” “我曾见过琴弦上满是凝结的鲜血,也曾见过她们的指纹、指肚,生生被黑白棋子磨平。” “练字学画的废纸,堆的比山还高,她们看过的诗词集本,轻松便能铺满灵石县整条中轴主道。” “她们肚里的墨水,足以将那些妄称先生、夫子的酒囊饭袋淹死。” “她们在初春的清晨练嗓,在烈夏的清晨,在冷秋的清晨,也在凛冬的清晨。” “在每一个风吹雨打,霜雪沁骨的清晨。” “我曾见过太多太多损了嗓子,从而变成哑巴的女童。” 曹刚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少年默默为男人再斟满。 “像这样的女童,若无意外,来了初潮后,便会成为醉春楼一名新的清倌人。” “大部分清倌人,都能度过十数年衣食无忧,勉强安稳的好日子。” “等过了双十年华,容颜一天天老去,醉春楼便会为这些清倌人梳拢。” 少年疑惑道:“梳拢是什么意思?” 曹刚解释道:“所谓梳拢,即是拍卖清倌人的初夜权。” “拍卖?!” 少年惊愕道。 曹刚讥嘲一笑,道:“灵石县那些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士族老爷们,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们,每到清倌梳拢夜,便会迫不及待蜕下人皮,露出野兽一样尖森森的獠牙。” “为了初夜权,平时和和气气的老爷、公子,会如一群争抢新鲜血肉的恶犬,咬的不可开交。” “可他们不知,醉春楼所有的、每一个清倌人,第一次初潮后,都会被送往县太爷府上。” 少年惊的瞪大双眼。 “那些老爷们,公子哥们,不会发现吗?” 曹刚淡然一笑,道:“整座灵石县负责接生、查验女子是否雏儿身的所有稳婆、医婆,全是县太爷的人。” “再者,就算那群老爷公子知道了又能怎样?” “魏国是他文景帝的,而灵石县是陈大人的。” …… 午后。 太阳终于出来了。 灵石县祁龙巷,曹家府邸正堂。 少年见到了曹刚的妻儿。 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年岁,容貌极美,冲少年柔和一笑。 稚子大概五六岁,粉雕玉琢,犹如瓷娃娃。 “夫人,去准备些糕点茶水,送到后花园来。” 曹刚吩咐道。 “好。” 妇人轻点臻首。 …… 一炷香功夫后。 曹府后花园。 曹刚与阿飞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享用下午茶。 “阿飞,所谓士农工商,王侯将相,大抵可分为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 “下层阶级是悲哀的。一家人吃不饱饭,爹娘便将儿子卖给上层阶级,当奴做仆。” “爹娘重男轻女,却绝不愿将幼女卖给朱门,只会送进青楼,因为青楼给的多。” “幸运的,守着三亩旱地,日夜操劳,一年到头勉强糊口。” “不幸的,莫说生什么大病,一个小小风寒,便能致人死地。” “为了活着,将田地贱卖,病是治好了,可赖以生存的地没了。” “走投无路之下,成为士族的佃农,自己一辈子、儿子一辈子、孙子一辈子,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再无翻身可能。” “自尊心作祟,不愿为士族当牛做马的,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落草为寇,要么成为混迹市井的地痞泼皮。” 端起青花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茶叶,浅酌一口。 曹刚继续道:“相比于下层阶级的悲哀,上层阶级是肆意的。” “不说其它,就说醉春楼。” “阿飞,你便是想破天也绝想不到,那群士族老爷们、公子哥们,玩的究竟有多花。” “白日,他们是人。黑夜,他们是恶魔。” “青楼女子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块绵软的泥。” “老爷们、公子哥们,将这块泥揉捏成各种各样,揉捏至支离破碎。” “穷人眼中,士族老爷们、公子哥们发起火来,无非就是扇巴掌、杖责之类的皮肉之痛,或是辱骂几句,吐两口唾沫。” “然真实是,醉春楼每日都会有女子被老爷公子哥们活活折磨致死。” “更多的,是被折磨至精神崩溃,至此疯疯癫癫。” “每一个死在醉春楼绣床上的女子,都是一起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 “阿飞,” 曹刚看向剑眉紧皱的少年,笑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去县衙食堂,还有醉春楼?”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讲这么多?” 少年点点头,“我这块璞玉,被县太爷看中了~” “聪明!” 曹刚冲少年竖起大拇指。 “所以,你愿意为县太爷效力吗?” 第42章 死劫 午后。 西庄村,兰家小院正屋内。 白柳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兰父兰母还有兰香坐在椅子上,一家三口围着平日里用膳的那张四方桌。 此刻,四方桌上搁着三样物件。 中间是一个小巧精致,浑白如玉的瓷瓶,瓶身贴着一小张长条形红纸,红纸上书‘断肠散’三字。 玉瓷瓶左边垒着二三十根黄灿灿的金条,右边则是白柳那柄锋芒逼人的狭刀。 正屋外,伫立着十数身着青衣,腰悬长刀的县衙捕快。 没人发一言,气氛凝重的令人窒息。 “这都半个时辰了,你们一家三口到底考虑好没有?” 旱烟抽的口干舌燥的白柳起身,来到四方桌旁。 左手抓来一根金条,右手拿起狭刀。 “生与死,荣华富贵与黄土埋骨,你们到底选择哪个?” 兰父兰母彼此对视一眼,眼里有难以抑制的贪婪,也有身为清苦百姓的于心不忍。 “为什么?” 兰香紧紧握着拳头,死死咬着银牙,恨恨盯着白柳,“阿飞与你,与曹捕头,与县太爷明明无冤无仇,你们为何非要杀他?” 白柳挑眉,“你个小娘皮懂个屁。” “曹大人这叫未雨绸缪。” “县太爷欲将那少年收下当狗,曹大人亦是格外器重。” “为了这位少年天才,曹大人不惜亲手撕下灵石县衙这位美人的面皮,露出内里血淋淋的辉煌财宝,只为释放少年内心深处的贪婪野兽。” “人,只要有了贪欲,甭管他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侯将相,略微出手,便能轻松控制。” “如果少年同意当县太爷的狗,曹大人会亲自将他送回西庄村。” “至此,整座灵石县,那少年两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两人,指的是县太爷和曹大人。” 兰香听得心惊肉跳,急忙询问道:“倘若……倘若阿飞拒绝呢?” “呵呵~” 白柳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兰姑娘你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县太爷与曹大人,还有我们这群弟兄,呕心沥血才将县衙这座魔窟粉饰成端庄圣洁的神女。” “那少年一眼一眼,将金碧辉煌下严重腐烂的腥臭黑暗看了个遍。” “如果选择融入这份深沉黑暗,少年与我们便是一家人。” “倘若拒绝,你觉得县太爷和曹大人会让少年活着离开灵石县?” 兰香忽然感觉一股无比阴森的寒气,由脚底升起,瞬间从天灵盖窜出。 少女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兰老爷子,” 白柳看向极度挣扎的兰父,循循善诱道:“这次可和上次不一样。” “将这瓶断肠散投至少年膳食中,县太爷不仅会放弃纳你女儿为二十七房小妾的念想,还会赐予你整三十根金条。” “三十根啊!” “我白柳风里来雨里去,为县太爷操持灵石县的羊羔利产业整整十年,别说金条,连银锭都未攒下多少。” “而你兰老爷子,只需略微出手下个毒,便能得此荣华富贵。” “多少人跪在神像下,磕破了脑袋也求之不来的泼天福缘,你他娘犹豫个锤子?” 嘭的一声响。 兰香重重一拍桌面,霍然起身,怒视白柳,“立刻滚出我家,否则我便将你方才那些话,还有县太爷与曹捕头的险恶居心,告知阿飞。” “呵呵~” 白柳皮笑肉不笑,眸光阴沉如水,“好,很好。” “真是想不到,你兰家一家三口竟全是硬骨头。” …… 灵石县,曹家府邸后花园。 曹刚捧着青花瓷茶盏的双手,掌心一片湿润。 石桌对面,少年脸色格外平静,神情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挣扎。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为县太爷效命吗?’ 曹刚心头喃喃。 深知少年之所以迟迟不开口,是因为想酝酿一些漂亮话,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寒心失落。 “阿飞。” 少年抬眼看向男人,“曹大哥请讲。” 曹刚思量了一会,道:“我曾经也如你一样年轻,怀揣着同样的巨大梦想,以为握住手中剑,便握住了整座江湖。” “始终坚信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十岁时,我的梦想还很模糊,却很坚定,立志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十五岁时,我的梦想逐渐清晰,我誓要成为这座天下的第一剑客。”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多么壮怀激烈的梦想。” 曹刚苦涩一笑,继续道:“二十岁时,我的梦想就像一大缸快要流溢出来的米,却被现实这个小偷,狠狠舀走了几大盆。” “那时我的梦想略微缩水,我想成为矗立武道之巅的一品倒海境。” “二十五岁时,我梦想的米缸见底了。” “觉得能修炼到外炼尽头的四品巅峰,此生足矣。” “三十岁时,现实的小偷不仅偷走我梦想米缸里的最后一粒米,临走时还残忍将米缸打得粉碎。” “那时的我,就像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吐着舌头,瞪着猩红眼珠,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肯干。” “什么梦想、尊严、人格,在抓心挠肝的饥饿感面前,通通都是狗屎。” 男人语重心长道:“阿飞,世界太大,而我们太小。” “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蚂蚁,竭尽全力想爬出平凡的深渊。” “如你,如我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 “他们在通往伟大、脱离平凡的荆棘路上,咬牙坚持,一步一个血脚印。” “其中一半,半途而废,至此庸庸碌碌,浑浑噩噩苟活。” “而另一半,坠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男人忽然站起身来,伸出手掌,接住一片翩然飘落的羽毛。 是麻雀的雀羽。 “阿飞,我们这些下层阶级的鬼,就像这片羽毛。” “而县太爷那样的上层阶级,即是巨人。” “我们待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一直等待,一直等待。” “等待某一天上层阶级的巨人路过阴沟旁,他行走时的风能带飞我们。” “倘若有幸能落到巨人鞋面,不求一生一世,只要能跟随他走上那么很小很小一段路,那就是十辈子修来的福缘。” 曹刚看向少年,“阿飞,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懂吧?!” 粗布麻衣的草鞋少年轻轻点头。 “为县太爷这尊巨人效命,让他带着咱们这些羽毛,尽情畅飞。” “好不好?” 曹刚语气里,竟夹杂着一丝哀求。 男人真的很喜欢少年。 他从草鞋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 没人救他。 第43章 最后的晚餐 申时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在曹刚眼里,认真思考的少年仿若笼罩着淡淡的金圈,祥和而美好。 “曹大哥,” 少年抬头看向男人,神情平静道:“师父常言,让我莫做好人,因为好人不长命。” “也别做坏人,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曹大哥,我没上过学塾,只在小镇齐先生那里认得数百字,所以不会说什么漂亮好听话。” 言罢,少年从衣袖里摸出约莫五六两的碎银,轻轻搁在石桌上。 “昨儿和虎子一起,猎了一头白狐。” “将狐狸皮卖给西庄村大户张家,得了不少银白之物。” 少年站起身子,轻声道:“谢谢你曹大哥,谢谢你如此器重我,被人珍视的感觉真好。” “另外,东坡肉真的很好很好吃。” 少年冲男人恭敬鞠了一躬。 “曹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珍重。” 曹刚怔怔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不由红了眼眶。 …… 半个时辰后,西庄村。 腰悬狭刀的白柳蹲在兰家小院院门槛上喷云吐雾。 远远的,洒满碎金的古道上走来一位草鞋少年。 “不肯上船吗?!” 白柳熄灭旱烟,缓缓起身。 将玉嘴旱烟杆插在腰间,扭头冲兰家正屋的方向喊道。 “曹大人未送少年回村。” “最后一餐,你父女二人给少年做顿丰盛的。” “至于兰老太婆,明儿一早,我亲自将她送回家。” 白柳解下腰间钱袋,扔到正屋门口,随即轻轻跳下门槛远去。 一青年,一少年,俱是缓步行走于村落阡陌上。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同时微微颔首。 …… 回到兰家小院后,阿飞先是烧了一锅热水,然后拿着扫帚,将院子里里外外扫的干干净净,不见片叶。 兰父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树皮一样的皱纹里镶满了泥土。 “伯父,怎么不见伯母和兰香?” 阿飞询问道。 兰父嗓音沙哑道:“你伯母去长留村走亲戚了,至于香儿,身体抱恙,在东厢房小憩呢。” “哦~” 少年打了一盆热水,寻了一块巾布,将住了大半个月的西厢房,仔仔细细,擦拭的纤尘不染。 “小哥,你要走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是兰香。 坐在板凳上擦洗小马扎的阿飞头也不回道:“离开家乡挺长时间了,我想回去看看师父。” “什么时候走?” “今晚。” “这么急?” “嗯。” “小哥,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阿飞身子一僵,背对少女,一动不动。 好半晌,少年才放下巾布,转过身子。 西厢房门口,兰香身着红衣。 鲜艳如血。 阿飞略微愣了愣神,不敢直视少女,眼帘低垂,轻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少女顷刻潸然泪下。 却强撑着笑容道:“小哥,还记得吗?你还欠我两件事~” 阿飞点点头,“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还会回来,还清姑娘的人情。” 少女摇摇头,“不用那么久,就现在。” “第一件事,我想给小哥做最后一顿饭菜。” 阿飞小声道:“不管兰姑娘做什么,我都会全部吃光。” 少女笑了笑,道:“第二件事,小哥,给我一个拥抱吧。” 阿飞终于抬头看向兰香。 少女脸色苍凉如雪,泪流满面。 嘴角却噙着一丝开心的微笑。 阿飞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到少女面前,缓缓张开双臂。 下一秒。 温香软玉满怀抱。 ‘师父,当我二十岁时,亦或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 ‘当回忆起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我想我应该会后悔。’ 少年在心中喃喃着。 …… 灵石县卧虎巷。 陈家府邸正堂。 县太爷陈翀陈大人正在享用铜火锅。 脚边趴着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房小妾。 至于曹刚,则是双膝跪地,额头紧紧贴在冰凉地板上。 “那少年不同意?” 陈翀夹起一片鲜红羊肉,轻轻放进沸水中。 “是的大人。” 曹刚回道。 “可知为何?” 陈翀不解道:“这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拒绝为我效命。” “大人,属下亦不知。” 曹刚喉咙蠕动。 “杀了后,将那少年的头颅砍下带回来。” 陈翀漠然道:“我倒要看看,殒命之后,他那份令人生厌的傲骨,究竟是会坚若磐石,永世长存,还是不堪一击,烟消云散。” “遵命大人。” 啪叽一声,陈翀将煮熟的羊肉片扔到地上。 三位浑身寸缕不挂的小妾,立刻如饥肠辘辘的恶犬,争相抢食。 …… 酉时一刻,大日渐渐西斜。 西庄村。 阿飞来到虎子家。 推开摇摇欲倒的院门,映入少年眼帘的,是四间饱经风霜的破瓦房。 正屋、东西厢房、灶屋,还有茅房。 虎子与年迈爷爷相依为命。 娘亲生男孩时难产,撒手人寰。 数年前爷爷得了一场重病,成天咳血不见好。 为了治病,男孩爹爹将家里仅有的几亩旱地卖给县上士族。 爷爷的病是治好了,可一家人的口粮却成了问题。 无奈之下,男孩爹爹选择入伍,前往边境参与国战。 第一战即最后一战。 男人被敌国骑兵洪流,直接践踏成一滩血肉烂泥。 朝廷下发的五两抚恤金,经过众多官吏层层剥削,等到了爷孙手里,就只剩二百多枚铜板。 所幸西庄村外的深山老林里,各类药草还算丰盛,否则男孩早就活活饿死,压根长不到九岁。 “虎子~” 阿飞呼唤了一声。 西厢房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虎头虎脑的男孩惊喜道:“飞哥,你咋来了?” 阿飞微笑道:“躲屋里干啥呢?” 男孩羞赧道:“画剑呢。” “让我看看。” “不要。” “就一眼。” “拒绝。” …… 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余晖中。 远方天际,漂浮着大块大块令人心旷神怡的火烧云。 阿飞和虎子,并排坐在院门槛上。 少年眼神迷离,轻语道:“什么破晚霞,美成这样。” “虎子。” “咋了飞哥。” “我想回家了。” 虎子愕然道:“飞哥,你要走?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 阿飞回道:“待吃过兰姑娘特意为我做的最后一顿饭菜,待皓月高悬,我便离开。” 虎子小嘴一扁,“你明明说过要带我去铁匠铺,亲自与大师傅们沟通,为我铸出心中剑。” “他娘的,图纸白画了,你个狗R的言而无信。” 阿飞尴尬一笑,“对不起啊虎子,我今晚必须得走,越早越好。” “白狐所得的十两银子,你交予你爷爷保管,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一定会回来。” “届时再带你去铁匠铺好不好?” 嘭嘭~ 虎子握紧小拳头,狠狠锤了两下胸口。 “你个王八蛋,小爷我这里难受的要命,你说咋办?” 阿飞眯着笑眼,“趁还有时间,要不我给你做一柄木剑?” 虎子狠狠吸了吸鼻涕,“要和你那柄一模一样~” “没问题~” …… 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阿飞往兰家走去。 抬头望向夜空。 今晚的皓月很亮,也很圆。 第44章 落地 月朗星疏。 灵石县卧虎巷,陈家府邸后花园。 满园俱是县太爷陈翀肆意的大笑声。 “哈哈哈,好,很好,鸾香快些爬,砚月和娥眉也快些,谁最先爬完十圈,明儿我让她做一天人。” 陈翀披着一件用来御寒的鹤氅,双手轻捧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青花瓷茶盏。 而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房小妾,浑身寸丝不挂,四肢着地,如猎犬般沿着偌大后花园的围墙,一圈一圈快速爬行。 膝盖被磨破了皮,鲜血淋漓,几可见骨,以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三条猩红痕迹触目惊心。 …… 灵石县祈龙巷,曹家府邸主卧房。 身着甲胄的曹刚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 悬佩腰间。 绣床上,稚子已然熟睡。 身旁,妇人双手捧着一件氅衣。 烛光中,女人柔情似水的眼眸里满含忧愁。 “夫君,有白柳和县衙那么多捕快,你又何必受寒流肆虐之苦?” 曹刚接过氅衣,轻语道:“我这半辈子,也算走南闯北,然而从未遇见过那样天资横溢,温醇坚韧的少年。” “一轮假以时日,必定璀璨绚烂,照破山河万朵的稚阳,因我而陨落。” “结局早已注定,无法更改,我能做的,便是送少年最后一程。” 曹刚轻轻握了握女人温软素手,柔声道:“去睡吧,不用等我,我要很晚很晚才能回来。” “万事小心。” “好。” …… 阿飞回到兰家小院时,看到兰香正站在屋檐下翘首以盼。 少年想到了娘亲和翠儿姐。 “你回来了。” 兰香脸庞绽放着暖意融融的笑容。 “嗯。” 少年轻轻点头。 “洗手用膳吧,饭菜要凉了。” “好。” 阿飞往灶屋走去,兰香转身进了正屋。 少年脚步忽然一顿,剑眉紧蹙。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 最后的晚餐属实丰盛。 四方桌上,摆满了兰香费尽心思烹饪的十数道菜肴。 酒水、素菜、肉菜、汤,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应有尽有。 兰香拿起青釉短嘴执壶倒了满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少年。 “小哥,此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你我尽饮此杯。” 兰香唇红齿白道。 “好。” 阿飞接过酒盅,与少女轻轻碰杯后,两人一饮而尽。 “兰姑娘,伯父呢?” 放下酒盅,阿飞疑惑询问道。 “爹爹吃过了,去串门了。” 不胜酒力的少女只是饮下一杯,脸蛋立刻腾起微微酡红,“这顿饭菜,是我为你一个人做的,爹爹心里一清二楚呢。” “小哥,快吃吧,要凉了~” 抓起一个大白馒头,阿飞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少女眉眼弯弯,笑盈盈道:“好吃吗小哥?” 腮帮子鼓鼓的阿飞点点头,“好吃。” 屋外。 无声无息,小院院门忽然被推开一条缝隙。 当先进来的,是腰悬狭刀的白柳,然后是十数位身着青衣的县衙捕快。 屋内。 少年正欲夹菜的手蓦地僵在半空。 缓缓扭头。 倒映在少年那双熠熠漆瞳内的,是一道道杀气凛然的魁梧身躯,是一张张面无表情的冷酷脸庞。 脸色骤然一变。 噗嗤一声,少年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宛若墨汁,泼洒在满桌菜肴上。 感受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少年瞪大眼睛,看向兰香。 四方桌对面,少女那张清秀脸庞寒的像一块冰。 冰上,滚落下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滚烫珍珠。 少年瞳孔微微收缩。 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原来是少女的衣裳。 雪白素衣如孝服。 “噗嗤~” 又是一口黑血,狠狠摔在碗碟之间,溅了少女一脸。 少年双手撑着桌子,艰难起身。 冲少女淡淡一笑。 “救命之恩高于天,厚于地。” “兰姑娘,从今往后,咱们互不相欠。” 微微颤抖的手,拿起倚着木桌的铁剑,少年踉踉跄跄走出屋子。 院内。 白柳挥了挥手。 十数捕快为少年让出一条路。 屋里。 白色素衣的少女轻轻闭上眼眸。 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 半张脸在笑。 半张脸在哭。 …… 如霜欺雪的月华笼罩着森罗万象。 村落一片静谧。 条条纵横交错的阡陌像是铺满了盐。 一手紧握铁剑,一手捂着嘴巴的少年,步履蹒跚向着村外走去。 身后,白柳与十数捕快如跗骨之疽,紧紧跟随。 “他要去哪儿?” 一位捕快疑惑道。 “不知道。” 白柳摇摇头。 “莫非是要回家去?临死之前想见家人最后一面?” “或许吧,可是他家不在这儿。”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内里的脏腑好像正在缓慢腐烂,少年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噗嗤~” 一口鲜血涌上喉咙。 即使捂着嘴也没用。 粘稠黑血,从指缝间渗出,淅淅沥沥洒在满地细盐上。 雪白与漆黑,触目惊心。 少年一直走一直走,直至走出西庄村,来到白马河畔。 他再也走不动了。 就像那只没有脚的鸟,再也飞不动了。 少年强撑着摇摇欲倒的身子,来到一块等人高的青石前。 扶着青石,面朝白马河,慢慢坐了下去。 “头儿说,这少年武道修为至少六品,气血太磅礴了,竟能硬抗这么长时间,那可是天下十大奇毒之一的断肠散啊。” “我能感觉到,少年体内的生机正在快速流逝。” “他在看什么?一直望着南方~” “今夜竟是满月!” “他没在看月亮,也不是在看白马河,他的家乡或许在南方。” “消脏融腑之痛,这少年从始至终竟一声不吭,令人钦佩。” 看着少年微微扭曲的面庞,白柳上前几步。 抽出插在腰间的旱烟杆,点燃后蹲下身子,递到少年嘴边。 “抽吧,大口大口的抽,能减轻一些痛苦。” 少年艰难张开嘴巴。 白柳立刻将玉嘴塞进口中。 用尽全力猛吸一口。 少年呛得连连咳血。 他的耳孔里,鼻孔里,眼眶里,也开始慢慢往外渗血。 漆黑如墨的血。 他的喉咙里,发出阵阵含糊不清的破碎嘶哑声,仿佛鸟儿临死前的悲鸣。 他太痛苦了! 白柳放下旱烟杆,从衣袖里摸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 匕首匕尖,轻轻抵在少年心口。 “别怕,很快就不痛了,好好睡一觉去~” 轻语声中,白柳握着匕柄的双手猛然发力。 闪烁雪亮寒光的匕刃,轻而易举刺进胸口。 刺穿少年整颗心脏。 温热的黑血,如泉般喷涌。 …… 视线越来越模糊,排山倒海般的疼痛浪潮迅速湮灭。 少年感觉身体轻飘飘。 意识在一点一点烟消云散。 往事具现为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 “这是……我的一生吗?!” “真精彩啊。” “下辈子还来。” “做娘亲的儿子,做翠儿姐的弟弟。” “做师父的…乖徒儿~” 画面定格。 少年最后看到的,是十二岁那年。 不周山下。 洞窟前,山崖边。 少年倚靠着师父。 远山、桃树、清风。 一人一蟒躺在树荫下,沉睡了整个夏天。 第45章 众生相 圆月,寒星,肃风。 少年死了。 眼眶中的两颗漆瞳渐渐扩散,没有了聚焦,也缓缓浸染上一层寂灭的灰白色。 那柄铁剑,至死紧握,一点也未松开。 白柳慢慢拔出匕首,站起身子,看着满脸黑血淋漓的少年,轻语道:“下辈子别做人了。” “做什么都比做人好。” 寒风呜咽,像是在哭泣。 脚步声由远而近。 白柳与数十捕快扭头望去。 水银泻地的月华下,古道上远远走来一人。 身躯健硕,腰悬宝剑。 大氅飘逸,森然甲胄反射出一片冷光。 “大人。” “头儿。” 曹刚来到近前,在少年身旁蹲了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会,从衣袖里摸出手帕,好似一位父亲,轻轻擦拭着少年脸庞上的黑血。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还想送你最后一程的。” 男人伸出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合上少年眼睛。 目光下移,眉头微蹙。 “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人不悦道:“我不是说过别用刀剑伤他吗?!” 看着蹲在地上,头也不回的曹刚,白柳嘴角挂着一抹讥笑,声音却无比恭敬道:“大人,您也知道中了断肠散的人,脏腑会生生融化。” “我不忍少年受此折磨,便刺穿心脏,给了一个痛快。” 曹刚无言。 男人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少年,随即起身来到白马河畔。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流,漠然道:“动手吧,砍下少年头颅,陈武带着首级去向县太爷复命,其余人等,寻来铁锹,让少年入土为安。” 白柳嗤笑道,“普天之下,不论王侯将相还是贫民贱奴,不论凡夫俗子还是江湖武夫,饶是招摇山那群餐霞饮露的所谓遗落仙民,死后都讲究一个尸身完整,风水宝地。” “就连六七岁的小孩都知道,死无全尸的残缺者阎王不收。” “曹大人,县衙牢狱人满为患,您就不会偷梁换柱吗?” “反正县太爷又没见过这少年,他岂会认得清您带回去的人头是囚犯的,还是少年的~” 河畔。 闻听青年此番以下犯上的言论,男人并未生气发火。 “白柳,你或许不知,在你成为县太爷麾下,替他经营羊羔利产业这十年间,你曾多次走过鬼门关。” “最近的一次,是三个月前。”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黑很深沉,没有一丝丝星月微光。” “我就站在你床前,默默盯着酩酊大醉的你,鼾声如雷。” 寥寥几句,听得白柳毛骨悚然。 “白柳,十年前第一次见你,你比阿飞还小三岁。” “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所以于心不忍。” “你与阿飞这孩子不一样。于县太爷而言,你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我才能一次又一次向县太爷求情。” 曹刚转过身子,眼眶通红,面向白柳与十数捕快。 “我有贤良淑德的妻子,有乖巧听话的儿子。” “为了她们娘俩,也为了你们这些下属。” “我这十数年来在县太爷面前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县太爷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白柳,你以为我冷酷无情?面善心恶?” “你以为我忍心让少年尸首分离?” 男人深吸一口冰冷空气,“你们不懂。” “你们根本不了解县太爷到底有多可怕。” “我是可以偷梁换柱。你不说,我不说,所有人都不说,在座各位潇洒快活的日子一如既往。” “可如果县太爷知道了呢?” 男人神情严肃道:“届时这里全部人,包括家人,有一个算一个,连我在内,统统都会被县太爷剁碎喂狗。” 死一般的寂静后。 铮的一声,白柳拔出狭刀。 “大人,我来吧。” 曹刚轻轻颔首。 “尽量一刀~” “好。” 白柳将狭刀插在地上,蹲下身子,轻轻将背靠青石的少年放平。 旋即起身拔刀,双臂高高举起。 正欲落刀的电光火石之间。 远处,一声怒喝突然炸响。 “住手!!” 曹刚,白柳,还有十数捕快回头望去。 却见那条通往西庄村的小道上,一个拎着木剑的男孩,朝着众人气势汹汹冲来。 没人将男孩放在眼里。 于是,虎子从十数捕快高大身躯之间成功冲过。 挡在少年尸体面前,双手紧紧握着木剑。 “呵呵,偷看了那么久,终于舍得出来了~” 看着虎子颤颤巍巍的双手,白柳狞笑道:“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斩首!” 灵石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缁衣捕头,十数如豺狼似恶虎,单单手腕便比男孩大腿还粗的捕快。 还有狭刀森寒,满脸残忍嗜血的白柳。 男孩上下两排牙齿不断碰撞,狠狠打着颤。 但双脚犹如生根,扎在少年尸体面前,寸步不让。 “怪不得阿飞这么喜欢你这孩子~” 曹刚轻叹一口气,冲十数捕快点了点头。 一人立刻上前,一把将虎子抱起。 待远离少年尸体,十数捕快将男孩团团包围。 “不要!!” 看着白柳重新高举的双臂,虎子声嘶力竭,冲捕快们疯狂挥舞木剑。 噗嗤~ 鲜血喷溅。 人头落地。 男孩什么也没改变。 所以哭的撕心裂肺。 …… 月至中天。 灵石县卧虎巷,陈家府邸主卧房房门大开。 曹刚姿态虔诚,跪在房门口。 房间里,县太爷的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房小妾,浑身寸缕不着,如宠物一样,挤缩在墙角抱团取暖。 于县太爷陈翀而言,宠物是不配穿衣,更不配上床的。 此刻,陈翀捧着少年人头,仔细端详。 半晌后,轻语道:“于一头而窥全貌。” “这条猎犬,如你所言,确为极品。” “然野性难驯,可惜了。” 双手往外一抛。 少年人头一路骨碌碌,直至撞到门槛才停下来。 “曹刚。” “卑职在,请大人吩咐。” 陈翀冷淡道:“这三条狗我玩腻了,想纳第二十七房妾。” “一场隆重婚礼是必不可少的。” “奈何花钱如流水,没多少黄白之物了。” 曹刚心领神会道:“大人,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有余钱。” “明儿我便安排弟兄们扮作山匪,挨家挨户抢掠。” 陈翀询问道:“牢狱囚犯几何?” 曹刚回道:“很多。” 陈翀打了一个哈欠,道:“之后联系县里士族们,再安排一场剿匪。” “囚犯人头,即是山匪人头。” “至于剿匪费用,百姓们出多少,士族们便出多少。” “剿匪凯旋后,士族们的金条银锭如数奉还。” “百姓们的钱,县衙与士族七三分成。” 曹刚沉声道:“卑职领命!” …… Ps:感谢‘吾名小杰’的催更符,情书。 感谢‘安定侯的曾古利’的两发用爱发电。 感谢‘用户12717936’用户的情书。 抱拳一拜。 封面钱可算赚回来了。 飞鸟篇马上完结,下一篇,苍雪篇,女徒弟。 第46章 开天 清晨。 西庄村,兰家小院正屋。 兰父看着四方桌上垒得齐齐整整的三十根金条,一口一口猛吸着旱烟。 半个时辰前被白柳送回家的兰母,坐在床沿垂泪。 “那么好的孩子,被咱们给害死了。” “都怨我啊。” 兰母神情憔悴道:“咱们老两口,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临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竟造了这份泼天巨孽。” “下了阴曹地府,咱们该怎么面对那孩子~” 砰的一声响,吓得兰母一个激灵。 兰父将旱烟杆重重敲在桌面,烟叶与火星四溅。 “闭嘴!” 兰父呵斥一声,道:“咱们活不了几年了,可香儿才十四岁。” “咱们不在身边,她孤零零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因这三十根金条所产生的所有罪孽,就由咱们做爹娘的承下吧。” “下辈子投胎成畜生也好,死后魂飞魄散也罢…” “生而为人,身不由己~” …… 西庄村村尾水井处。 雪白素衣如丧服的少女,艰难将满满一桶水从井内提了上来。 拿起扁担,转身就要挑桶。 少女忽地微微一怔。 一丈外,虎子眸光凶戾阴狠,仿佛一头狼,死死盯着少女。 木剑剑尖直指少女心口。 “飞哥是你害死的吧~” 男孩那双充斥丝丝缕缕猩红血丝的眼睛,少女从未见过。 “昨儿飞哥给我弄了这柄木剑,并教了我几招。” “我很兴奋,连爷爷叫我用晚膳都未听见,一直练剑。” “直至听到撞门声。” “我才居高临下,望见飞哥踉踉跄跄往村外走去,身后跟着白柳那个王八蛋和十来个县衙捕快。” “那个劳什子灵石县第一高手曹刚,是飞哥死了以后才匆匆赶来的。” “姓曹的不在,白柳和那些捕快们,在飞哥眼里,不过一群臭番茄烂番薯。” “所以,” 虎子咬牙切齿道:“飞哥是你杀的!” “我看到一路的黑血,触目惊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飞哥下毒?!” 看着男孩那张狰狞扭曲的可怕面庞,少女面无表情道:“毒是我下的,他却不是我杀得。” “是县太爷要取他的命。” “县衙捕快将我娘亲抓去牢狱。” “我不下毒,娘亲便会被千刀万剐。” “换做是你爷爷,你会怎么办?” 虎子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手臂最终颓然垂下。 “兰香姐,学塾先生曾言,自古忠孝两难全。” “我觉着,义孝也两难全。” “义气的义!” “如果是我,” 男孩狠狠盯着少女那张苍凉如雪的脸庞,“我宁愿自个吞下毒药!” “兰香姐,飞哥那么谨慎的性格,带我去县上吃面,用的都是自己的筷子。” “昨儿你做的那桌饭菜,飞哥一定吃的狼吞虎咽吧。” “他是那么信任你~” “兰香,我曰你先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男孩猛然举起木剑。 狠狠一剑,直接将少女砍翻在地。 “兰香,记住了。” “给我牢牢记住!” “等爷爷去世,我再无羁绊,必将锯下你头颅,告慰飞哥在天冤灵!” “还有县上那群狗曰的,一个也休想逃脱!” 雨点般的木剑终于停消。 背着包袱的男孩向着村外跑去。 好久好久。 满身灰土的少女才挣扎着慢慢坐起身子。 被木剑抽打至通红的双手,轻轻抓住水桶边沿。 少女看见了自己的脸。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脸庞,一会儿碎,一会儿全。 碎碎全全,全全碎碎。 …… 少年的坟,在姑射山下,面朝白马河。 有山有水,是曹刚挑的。 虎子来到坟前,看着微微隆起的坟包,想着与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大颗大颗滚烫泪珠不由涌出眼眶。 将木剑插在地里,男孩蹲下身子,解开包袱。 包袱里,满满用来祭奠亡灵的纸钱、银锭、金元宝,还有两套纸寿衣,两个穿红戴绿的女纸人。 男孩吹燃火折子,一边烧,一边自言自语道:“飞哥,这是第一日。” “接下来还有六天,还有往后每年除夕节、清明节、中元节、重阳节,我都给你烧很多很多纸钱。” “飞哥,快下雪了,也不知阴曹地府冷不冷,这两套寿衣你先穿着。” “还有这两个女纸人,烧给你当媳妇。” “她们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托梦。” “飞哥,明儿再给你烧两套纸房子,一套三进大宅院用来住,一套五层高楼用来做生意。” “飞哥,虎子想你了~” “一定要多多给我托梦啊~” 喃喃声戛然而止。 男孩猛地扭头。 却见不远处的树梢上,沉甸甸挂着一只头戴虎头帽的白毛鼠。 男孩狠狠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树枝轻轻摇晃,再觅不得鼠踪。 “我曰,见鬼了?!” …… 宝瓶州栖霞府。 太行山脉深处。 不周山下。 鼠眼灿灿,宛若红玛瑙的小旋风,鼠嘴里叼着一份江湖邸报,雀跃着冲进幽深洞窟。 洞窟深处。 蟒身长约四十米的庞然大物盘成一座赤金色的小山,深深陷入沉眠状态。 小旋风身姿轻盈灵巧,一截蟒躯,一截又一截,很快跳跃至赤山之巅。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硕大无比的蟒头。 “主人主人,齐先生回来啦,江湖邸报也到啦。” 小旋风直立而起,伸出一只爪子,扒拉巨蟒眼皮。 “听到了~” 疲倦声音中,巨蟒缓缓睁开金烛般的眼眸。 两颗倒竖蛇瞳赤红如血。 “啊~” 朱九阴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一个困意汹涌的哈欠。 “齐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九阴询问道。 “今儿一早。” 小旋风扬了扬爪子里的江湖邸报,补充道:“邸报比人快半个时辰。” 朱九阴眼皮半开半合道:“邸报是怎样记载的?” 小旋风兴奋道:“邸报上说,齐先生一剑开天,整座魏都,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侯将相,如风吹麦浪,跪倒一片。” “齐先生还当着文景帝的面,将乾清殿的龙椅,一脚踢碎。” “齐先生还说,仙罡是天下人的仙罡,宝瓶州是魏国的宝瓶州,而太行山脉是他齐庆疾的太行山脉。” “齐先生走之前,还将高悬乾清殿,上书‘正大光明’的匾额给扛走了。” “主人,我看到齐先生将那块匾额,给挂到那只大黄狗的狗窝上了。” 赤蟒微微眯眼。 “一剑开天?!” 就在朱九阴沉思之时。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徒儿陈梦飞已身陨道消……】 第47章 冬雷震震 系统面板自主开启,映入朱九阴眼帘。 【师徒返还系统:生效中 徒弟姓名:陈梦飞 天赋:天生剑胎 年龄:十五岁(已死亡) 修为:武道外炼六品(18/100)】 旋即,便是系统不掺杂任何情感波动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宿主徒儿陈梦飞已身陨道消,现将其修为万倍返还于宿主。】 【叮,检测到宿主徒儿陈梦飞已身陨道消,师徒返还系统暂时关闭,请宿主静待下一任有缘者。】 刹那。 两股汹涌磅礴的气息从虚空坠下,疯狂灌入赤蟒蟒身。 一股,是万倍返还的修为。 另一股,是阿飞这一生全部的记忆。 “主人,你咋了?!” 看着蟒头宛若雕塑,一动不动的朱九阴,小旋风疑惑询问道。 忽然,一股轻柔之力裹挟鼠身。 小旋风犹如乘风般,快速飘出洞窟。 直至飘出数百丈远,柔力才消失。 下方是万物萧瑟的林海,小旋风迅疾下落。 眼疾手快,探出爪子,牢牢抱住一根树枝。 低下鼠头,看着落差三十来米的高度,小旋风红灿灿的鼠眼里满满的惊恐,猫崽一样的鼠身瑟瑟发抖。 “主人救我,我恐高呀!” …… 一整天时间,小旋风都没敢下树。 红宝石般的鼠瞳遥遥望着远方巍峨山岳下的洞窟,流溢人性化的毛骨悚然。 一股又一股,一股比一股强烈的可怕气息,仿佛滔滔江河,从幽深洞窟内奔涌而出。 小旋风深切感受到,主人似乎在进化,变得比之前更强大,也更恐怖了。 转眼间,夜幕降临。 今夜的天鹅绒黑幕布上没有星月。 风乍起。 上一秒还只是略微吹动小旋风一身雪白毛发,下一秒骤然狂暴,刮的天地间飞沙走石。 “这是……乌云?!” 大树粗壮树躯大幅度摇摆,小旋风四爪死死抱着树枝,抬起鼠头仰望夜幕。 比黑暗更黑的滚滚乌云仿佛一片倒置的溟濛汪洋,便是往里面扔几座山岳,也溅不起半点浪花。 乌海压的极低极低,似是要吞没人间,令小旋风心惊肉跳。 “轰隆隆~” 先是震天撼地的雷霆声,从天的这一边滚向另一边。 旋即,咔嚓一声,一道闪电从乌海深处坠下,天地瞬间亮如白昼。 “轰隆~” 小旋风亲眼望到一座大山被闪电淹没。 那处地界,乱石穿空,无数激射电弧如条条银蛇。 “冬雷!这到底咋回事?” 小旋风战战兢兢。 “吼~” 毫无征兆之下,一声天崩地裂的怒吼,从洞窟内传出。 高亢雄浑恍若龙吟。 层层叠叠的音波涟漪向着六合八荒激荡而去,所过之处,林海簌簌,群山战栗。 遥望洞窟入口的小旋风猛然睁大鼠眼。 一颗小山般的狰狞蟒头缓缓挤了出来。 比之前大上两三倍有余。 流溢着灿烂金血般的眼眸好似两盏灯笼。 密密匝匝,扣合至严丝合缝的赤红鳞片,犹如黑夜里熊熊燃烧的大片烈焰。 每一片蛇鳞,都有成人巴掌那么大。 “嗖~” 数百丈外的小旋风甚至都听到了破空声。 洞窟内,一根古藤条爆发炽烈光华,似是一条千锤百炼的神链,狠狠抽在巨蟒蟒头上。 “铮~” 悠扬金铁声中,古藤条与蟒头交击处,迸射出亿万缕炽烈火星。 仿若星海湮灭。 “嗖~嗖~嗖~” 一根又一根古藤条活了过来,一根又一根神链抽在赤蟒蟒身上。 每一下所蕴含的可怕力量,都足以抽爆一座山岳。 刺目火星亮起又熄灭,似是一片又一片星海,极致灿烂后又迅速黯淡。 更多的古藤条,则是缠绕蟒身每一处,想将赤蟒拉回洞窟。 铿锵阵阵,一根根神链绷得笔直。 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中,数十根细一些的古藤条直接崩断。 雷霆隆隆,欲要吼碎日月星斗。 电林暴虐,一条条银龙贯通天地。 “放我出去!!” 被镇压二十多年,徒弟身陨道消的所有负面情绪,于这一刻,化为满腔怒火,震动四野。 缠绕蟒身的所有古藤条悉数崩断。 赤蟒庞大蟒头高高昂起。 张开血盆大口。 冲着头顶那天片,猛然喷出一大口火焰。 “轰隆~” 铺天盖地的火焰,将乌海烧得赤红一片。 景象雄奇壮丽。 呆呆望着那条想要焚天的赤蟒。 小旋风目瞪口呆,喃喃道:“龙焰!” “这是龙焰!” “铛!” 突然,一声幽幽道钟响彻天上地下。 在小旋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不周山那面平滑如镜的峭壁上,骤然金光盛烈。 深深镶进峭壁岩层里的六字真言发生异动。 道德、元始、灵宝六字中的‘灵’字,此刻绽放亿万道霞光。 缓缓的,灵字脱离峭壁,高悬于空中。 下一秒。 轰隆一声,古文字如一轮烈阳坠落。 无穷无尽的澎湃道韵,压的大地几乎沉陷。 小旋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望到大片大片赤血洒落。 像是一场雨。 …… 小镇。 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大黄狗被连绵不绝的雷声,吓得夹着尾巴躲在狗窝里。 双手插在衣袖中,长身玉立的青衣遥望不周山。 倒映在三颗漆瞳内的,是条条粗壮虬结的银龙,是滚滚翻涌的乌海,是流金溢血的苍天。 “南烛在进化吗?” 青衣剑眉微蹙,“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为何我感应不到祂的气息了?!” 青衣身躯陡然一颤,缓缓扭头望向神木林。 借着闪电刺眼的光,目之所及,那一张张镌刻于神木树躯上的巨大脸庞,此刻一双双眼眶内,竟齐齐淌血。 “神泣?!” 青衣三颗漆瞳微微收缩。 …… 清晨。 一厘米,一厘米,又是一厘米。 小旋风一点点往下挪。 耗费了整整一夜,总算下了树。 迫不及待往洞窟飞奔而去。 沿途,山河破碎,犹如地龙翻身。 一炷香功夫后。 小旋风跑到洞窟前。 看着那两棵通体焦黑,仍在冒起袅袅黑烟的桃树。 自言自语道:“明年的毛桃是吃不到了~” “那就后年吃。”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旋风霍然转身,仰视朱九阴那张面若冠玉的俊美脸庞。 “主人,你能走出洞窟?” 小旋风不解道:“那昨儿……” 朱九阴脸色苍凉如雪,道:“一年只有一天自由时间。” “才一天啊~” 朱九阴蹲下身子,朝小旋风伸出一只手掌。 小旋风立刻跃至掌中。 “主人,咱们要去哪儿?” 将小旋风放到肩膀上,朱九阴来到山崖边,远眺北方。 半晌后才收回目光。 低头看着右手里苍翠欲滴的簪子。 “我明知走不出这座洞窟,却还非要蚍蜉撼树~” “究其原因,骨断筋折、皮开肉绽,能让胸腔里的心脏,稍微好受些。” “他才十五岁啊~” “他才堪堪走出宝瓶这一州~” 抬起手掌,轻轻一拭。 指肚间闪烁晶莹。 朱九阴从未想过,原来他也是会流泪的。 “主人,你怎么哭了~” 小旋风歪着鼠头好奇道。 “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将玉簪咬在嘴中,朱九阴伸出双手,为自己束发。 待发束好,别上玉簪。 朱九阴幻化出一条白色丝带,轻轻绑覆赤红如血的倒竖蛇瞳。 “下山。” “杀人。” “带我徒儿回家~” 朱九阴轻语道:“我要这天地倾覆~” …… Ps:邻居家老人去世了,敲锣打鼓,完全没法码字。 时间紧任务重,感谢的话放在下一章。 多谢众道友鼎力支持,抱拳一拜。 第48章 十六岁 铅灰色的天空,万物一派萧瑟。 一块巨大青石后,十数双猥琐鼠眼,默默凝视着白衣赤脚的少年渐行渐远。 浑身寸丝不挂的鼠王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小旋风,吃里扒外,竟背叛了她英俊潇洒,清新俊逸,贼眉鼠眼的王!” 一旁,一位青年好奇询问道:“王,昨夜这条臭蛇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天地变色!” “小点声!” 鼠王扭头呵斥一声,压低嗓音道:“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这条臭蛇应该是想进化为蛟。” “王,蛟是什么东西,有那些灵果好吃吗?” 啪的一声脆响。 鼠王狠狠一巴掌,扇的青年小弟犹如陀螺,在原地转了好些圈。 “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你若敢成为咱们鼠族第二个猪大肠,本王便将你架鼎烹食。” “小的们,这条臭蛇也不知要去哪,总之时不我待。” “冲进洞窟,将所有灵果一个不留,全部搬空。” 扬了扬手中森亮如雪的宝刀,鼠王神情肃穆道:“现在这条臭蛇谤鼠族、欺鼠族、辱鼠族、笑鼠族、轻鼠族、贱鼠族。” “等再过十年,且看咱们鼠族儿郎,如何将臭蛇一寸一寸吃干抹净。” “鼠族出世之日,即是苍生迎劫之时。” “冲!” 鼠王一声令下,十数化为人形的白毛鼠精,成百上千鼠潮,乌央乌央向着山崖上的洞窟冲去。 半炷香功夫后。 洞窟前。 鼠王瞠目结舌,死死盯着那一根根犹如活物的古藤条。 仿佛一条条数十米长的蛇,竟在汲取大片大片渗入土壤里的赤血。 “咕嘟~” 鼠王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喃喃道:“本王可算知道那些灵果是怎么来的了~” “这是蛇血,还是蛟血?” “不会是龙血吧?!” 看着深深扎入地里的古藤条,听着清晰可闻的咕嘟咕嘟痛饮声。 鼠王毛骨悚然,“小的们,风紧扯呼~” …… 山河一隅。 嗷呜一声,朱九阴以黑死矛刺死一头野猪。 短短数秒,二百来斤的凶戾野猪便被古战矛活活榨成一具肉干。 狂饮数头野猪气血精华的黑死矛,此刻赤红鲜艳。 遍布粗糙矛身的裂纹一开一合,如人呼吸。 扭头望了一眼洞窟方向,朱九阴缓缓放下高举的手臂。 “怎么了主人?” 趴在肩头的小旋风询问道。 “没事。” 朱九阴摇摇头,继续往十数里外的小镇走去。 …… 天寒地冻。 小镇镇口行人稀稀拉拉。 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洗剑巷卖糖葫芦的老柳头,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羊皮裘,坐在树墩上,微微眯着眼。 那张黄土地般的脸庞被冻得通红,一双枯手捂着嘴巴,不时哈一口热气。 身旁槐树树躯上,倚着老人用来插糖葫芦的草靶子。 其上,只有唯一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银铃般的脆笑声中,几个稚童从长街一头兴冲冲跑来。 “柳爷爷,咋就剩最后一串了?” 老头慈祥一笑,“你们这几个小馋猫,天寒的很,快些回家吧,爷爷我明儿多做些。” “柳爷爷,我们跑了大半座小镇才找到你,这最后一串,就给我们吧。” 几个男童狠狠吸了吸鼻涕。 老头摇摇头,“今儿,爷爷我就做这一串。” “而且是给亡灵吃的,不是给活人吃的。” “乖,听话,回去吧,别被冻坏了。” 几个孩童欢喜雀跃着来,垂头丧气地走。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 一袭如雪白衣映入老柳头眼帘。 容貌估摸也就十七八岁,眼覆洁白丝带的少年走过小镇牌坊,与老柳头擦肩而过。 “唉~” 老柳头轻叹一口气,“老朽做的糖葫芦,连姓齐那小鬼都吃过,唯独那孩子。” “这份福缘是送不出去喽。” 老头正欲起身,突然又坐下,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脚步声由远而近。 清冷声音于耳畔响起。 “老爷子,一串糖葫芦多少钱?” 老头抬眸,咧嘴一笑,露出满嘴七倒八歪的黄牙。 伸出一根手指,“一枚铜钱。” “我要了~” “好嘞。” 老头站起身子,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油纸,将今天的第一串,也是最后一串糖葫芦包好,递给白衣少年。 蹲在少年肩头的小旋风,亦是从浓密柔顺的白毛中抓出一枚铜板。 老人与少年。 一人接钱一人拿物。 望着白衣少年远去的背影,老柳头扛起草靶子,一边往家走,一边轻轻哼唱。 “九为数之极。” “一颗甜一世。” “孩子,吃了爷爷的糖葫芦,保你甜九世。” …… 小镇疾风巷,铁匠铺。 “废物,统统一群废物,连他娘家都看不住!” 身材粗矮,光头锃亮的铁匠铺主人韩婴,此刻正指着数条大狗破口大骂。 几条大狗全部耷拉着脑袋。 数位铁匠师傅噤若寒蝉的同时,深表同情。 铁匠铺这十几年来,三番五次遭贼。 那群贼人不仅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就连锄头、斧头、菜刀、镰刀等物都不放过。 被逼无奈之下,韩婴只好喂养了几条大狗。 可惜昨夜铺子又又又一次遭窃,几乎被洗劫一空。 连韩婴自个亲自下手铸造的屠龙宝刀都不见了。 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呼~” 深深呼吸后,韩婴抬头望向某个方向。 却见铁匠铺内的房梁上,用红布系着一柄高悬于半空的宝剑。 “还好你没丢啊~” 韩婴吩咐道:“大牛,去将红血的红布换成白布。” 憨厚老实的青年不解道:“为啥?” “让你换你就换,哪来这么多废话。” “掌柜的,这柄红血都挂好几年了,咋还不见它的主人来取?” 韩婴幽幽道:“马上来人~” “只是可惜,不是它的主人。” …… 小镇乌衣巷。 嘎吱声中,朱九阴推开院门。 这是他第三次来陈家小院。 入眼事物,还是那么熟悉。 朱九阴推开正屋门。 神色忽然一怔。 木床上,温柔恬静的女人眉眼弯弯道:“先生,年关将至,腊月初八是阿飞的生辰,别忘了叮嘱他给自己煮十六颗鸡蛋哦~” 就在眨眼之间,女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木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褥子没有丝毫褶皱,却落满了灰尘。 朱九阴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里。 …… ps:感谢的话不知从何说起,送礼物的道友太多啦。 总之,多谢众位乾道坤道们的鼎力支持,小弟压力很大。 唯有逐字逐句,精雕细琢。 书是免费的,付费礼物就免了,大家不要破费, 看个免费广告,送个免费礼物就行。 短评,书评啥的都需要,另外,大家的评论我都会抽时间一一看的。 有啥错误还请指正。 不说了,改苍雪篇的大纲去了。 再也不刀了! 第49章 北上 “嘎吱~” 朱九阴推开东厢房门。 房内陈设,与第二次来时一模一样,只多出了灰尘与蛛网。 朱九阴来到木床前,轻轻拎起一条床腿。 将压在床腿下,叠成四方小块的油纸拿到手中。 拆开油纸,里面是一张同样叠至整整齐齐的宣纸。 再将宣纸块小心翼翼拆开,朱九阴看到了画在上面的那柄剑。 剑名红血! 系统给了阿飞这一生的全部记忆,所以朱九阴才能轻易寻到。 “刺杀魏都九皇子赵瑾那天,小不点曾去过疾风巷的铁匠铺。” 朱九阴轻语道:“我的小不点,就差一点点,便能得到心心念念,只属于他自己的剑~” 将宣纸塞进衣袖里,朱九阴走出东厢房。 路过灶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口放着一张小板凳。 可惜当年那个踩着板凳为娘亲熬药的小不点,再也不会回来了。 收拾心情,朱九阴离开小院。 一盏茶功夫后。 小镇疾风巷铁匠铺。 炭烟呛鼻,剑条赤红,即使天寒地冻,师傅们仍旧赤膊上阵,下半身仅着一条短裤。 热浪滚滚间,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铁锤每砸一下剑条,都能吹落一片星如海。 一张四方矮桌上,搁着一面铜镜与一碗黑乎乎的粘稠物。 个头一米五的铁匠铺掌柜韩婴,此刻正蹲在矮桌前,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庞。 半晌后,男人突然抓起一把粘稠物,直往锃光瓦亮的光头上抹。 “掌柜的,碗里是啥子?不会又是牛粪吧?!” 铺子里,一位师傅打趣道。 “掌柜的,头发这东西,掉了便不会再生,您认命吧。” “老曹说得对,掌柜的您这些年为了生发,遭了多少罪?命里有发终须有,命里无毛莫强求啊。” “哪个正常人会把牛粪往头上抹,还他娘为了促进所谓的头部血液循环,将自己倒立至颈椎骨折~” 韩婴扭头,狠狠瞪了几位师傅一眼。 旋即长叹一口气,道:“为啥我这么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要掉头发?而你们这群奇形怪状的丑八怪就满头D毛呢?” “天道不公啊~” 几位师傅沉默了很久很久。 “掌柜的,你那双眼睛是啥时候瞎的?” 韩婴正欲破口大骂,神色突然微变。 “大牛,人到了,去将红血取下来。” “好。” …… 没人知道少年是什么时候到的,除了韩婴。 等师傅们感觉被人注视,抬头望去。 却见铁匠铺外白衣飘逸,丝带飞舞。 背对白衣的韩婴将最后一把粘稠物盖在头上,随即抓起搁在矮桌上的长剑站起身来。 “我要铸剑,你们掌柜的呢?” 朱九阴询问道。 “我就是。” 韩婴转身,将手中剑横着递了过去。 朱九阴剑眉微蹙,“什么意思?” 韩婴咧嘴一笑,“乌衣巷那小子昨夜给我托梦,说他师父今儿会过来取剑。” “红血?” 韩婴点点头。 朱九阴丝带下的赤红竖瞳微微眯起。 “刚铸好?” 韩婴摇摇头,“那小子十二岁找我看图纸那年便铸好了,我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他来取剑。” 朱九阴伸手接过红血,“他一直在攒钱,攒了很久很久~” 蹲在肩头的小旋风将几粒碎银扔给韩婴。 男人接过,掂量了两下,“不多不少,正好五两。” “告辞。” “慢走。” 望着白衣少年渐渐消失的欣长背影,韩婴喃喃道:“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男人撇嘴不屑,“论美貌,不及我万分之一。” …… 走出小镇。 朱九阴解下绑在长剑剑柄处的白布。 “若非系统,我不可能知道小不点身陨道消。” “那人竟能知悉!” “比一剑开天的齐庆疾还要可怕!” “藏龙卧虎,不足以形容这座小镇~” 铮的一声,朱九阴拔剑出鞘。 长剑清如秋水,剑刃薄如蝉翼,剑身镌刻繁杂的漂亮花纹。 将剑鞘插在地里,朱九阴腾出左手。 剑刃轻轻划过。 中指指肚立时流出鲜艳赤血。 “好锋利!” 朱九阴惊讶道。 要知道系统万倍返还后,自己蟒身已由之前的将近四十米,激增至一百米。 强大了两倍还多。 竟被此剑轻易割伤。 低头凝视剑柄与剑身衔接处的‘红血’二字。 朱九阴心里堵得慌。 红血今犹在,不见少年郎。 …… 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篱笆院内,正堂门大敞。 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酒,正襟危坐的青衣手捧《品花宝鉴》,低头阅览的津津有味。 不时端起酒盅小酌一杯。 趴在青衣身旁的大黄狗,突然抬头望向院外。 “淡定~” 青衣伸手摸了摸狗头。 大黄狗乖乖趴了下去。 不一会,脚步声由远而近。 青衣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圣贤书中抽离,三颗漆瞳静静望向外头。 映入眼帘的,是纤尘不染的白衣。 腰悬宝剑,手持短矛。 青衣起身走出正堂,嘴角勾勒一丝浅浅弧度,指了指院角的狗窝,询问道:“如何?” 看着那块上书‘正大光明’的鎏金匾额,朱九阴漠然道:“你应该将文景帝的头颅钉在上面,而非一块死物。” 青衣翻了个白眼,道:“人间皇帝好杀,然天道落刀可不是那么好扛的。” “我这点寿元,连一刀都扛不住。” “话说,你这佩剑持矛是要去作甚?莫不是要与我火拼!” 朱九阴摇摇头,“你曾教过小不点读书识字,算是他的半个师父。” “我来此是要告知你,小不点死了。” 青衣愣了愣神,好半天才询问道:“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死在云州的梧桐府灵石县。” “中了断肠散,脏腑像雪那样生生消融,死的很痛苦。” “死后,还被人砍下头颅,尸首分离。” “至于害死小不点的人,很多很多。” 青衣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给那孩子报仇?” 朱九阴轻语道:“报仇的同时,雪恨。” “齐庆疾,之前你被魏都那个七皇子轻松拿捏,怒火攻心。” “为了吐出胸中积郁之气,你大老远跑去魏都一剑开天。” 白衣少年的声音骤然冷冽,“我眼里的怒火,几欲将我焚烧成灰。” “这火,我要痛痛快快宣泄出去。” “我要杀人。” “酣畅淋漓的杀!” “最后,我不愿小不点客死他乡。” “落叶要归根。” 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青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寒风乍起。 在青衣眼里。 白衣成了血衣。 …… Ps:你们太猛了,直接把25章给干没了,删减了才放出来。 第二章到十一点半了,明天是周一,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留着下班下自习再看,睡眠要紧,别熬夜。 另外,求一波免费礼物,还有些话放在第二章说。 抱拳一拜。 第50章 神献 白衣少年走后,齐庆疾将院门落锁,领着大黄狗深入神木林。 一棵棵粗壮笔直的神树直插云霄,每棵大树干裂绽皮的树躯上,都雕刻着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庞。 有男人,有女人。 有老人,有少年,有孩童。 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微笑,有的神色安详,有的慈眉善目。 齐庆疾和大黄狗一直走到最深处才停下脚步。 映入眼帘的大树,与其它神树格格不入。 树躯上的脸庞是位老人,五官狰狞扭曲,好似承受着莫大痛苦。 小镇人将这棵特别的神树,称之为‘剐死鬼’。 齐庆疾在‘剐死鬼’神树前盘膝而坐,伸出右掌,轻轻拍了拍身旁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旋即,抬眼凝视树躯上,那张痛苦的,仿佛正被千刀万剐的老人面庞。 “我想那孩子了~” 青衣喃喃自语。 …… 九年前。 那年夏天一个傍晚,气候着实闷热,好不容易熬到下堂的青衣匆匆回到篱笆小院,将自己一屁股扔到树荫下的藤椅上。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院门被轻轻敲响。 轻的几乎微不可闻。 青衣艰难睁开眼眸望去。 院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除乌衣巷陈家那位女人外,青衣从未见过那么消瘦的人。 皮肤蜡黄,骨架纤细。 似乎轻轻一敲骨头,便能听到铮铮铜声。 男孩穿着松松垮垮的麻衣,连双草鞋都没有,两只小脚宛若在黄土里洗过一样。 只是那双黑白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大眼睛,却透着一股子难言的温润灵气。 男孩干干净净的小手里捧着一颗青梨,冲青衣傻傻笑着。 “你是哪家孩子?” 青衣询问道。 “夫子,我叫阿飞,飞鸟的飞,家住乌衣巷,爹爹唤作陈研石。” 男孩恭恭敬敬回道。 “找我作甚?” 男孩隔着一段距离,将青梨递向青衣,羞赧道:“夫子,我想学字。” “学三个字。” 青衣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淡淡吐出一字,“滚~” 男孩红扑扑,汗渍渍的小脸蛋上只有腼腆的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后,跑着远去。 那是青衣与小不点的第一面。 那年男孩六岁。 …… 第二天,黄昏。 小不点又来了,这次一手拿着一颗青苹果。 青衣面无表情。 “滚~” 第三天,黄昏。 小不点手里捧着满满的鲜红樱桃。 “滚~”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男孩几乎采摘遍漫山遍野的野果。 直至第十九天的傍晚。 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裹满糖浆的糖葫芦。 “唉~” 青衣轻叹一口气,道:“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 “小鬼,不知道束脩之礼吗?” 男孩摇了摇头,突然又点了点头。 “夫子,我知道。” 青衣翻了个白眼,“不,你不知道。” “明儿将我提到的六礼都带来,我便教你学字。” “算了,还是五礼吧,肉条就不必了。” 男孩喜笑颜开道:“谢谢夫子。” …… 第二十日,男孩没来。 第二十一日,也没来。 往后数十日皆如此。 青衣从未想过,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这种稀疏平常之物,会如沉甸甸的山,压在男孩脊梁上。 入秋落叶时节,一个休沐日,青衣时隔两个月,可算见到男孩。 男孩站在街角,隔着很远一段距离,望着贩卖猪肉的小摊。 因为男孩每天都会来,每次都会看一小会,所以摊主记住了那张可爱的小脸。 膀大腰圆的摊主冲男孩招了招手。 等男孩来到近前,摊主笑眯眯倒了一碗生猪血。 “小鬼,将这碗血干了,我免费给你割一块猪肉。” 男孩沉默了好久好久。 突然端起大白碗,将满满一碗鲜艳至极、腥味刺鼻的生猪血,喝得一滴不剩。 摊主哈哈大笑,兑现了承诺。 男孩捧着小小一块猪肉,疯也似的往家跑去。 全程目睹这一幕的青衣,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 翌日清晨。 小不点一样不缺,带着六件套上门。 青衣收下六礼。 拉着一张驴脸询问道:“想先学哪个字?” 小不点回道:“南,南方的南。” 因为还要进山采挖药草,所以小不点只学了半个时辰。 待男孩离去后,青衣将那一小块猪肉扔进太平河。 第二日。 小不点学了锦衣的锦字。 第三日,学了屏风的屏字。 “南锦屏~” 青衣恍然,献神节快到了。 神木林乃诸神于人间暂居之地,每棵神树都沾染了列神气息,这是小镇世世代代传下来的。 而所谓献神节,便是购买或捏造一个人偶,越像越好,越大越好。 人偶腹空,塞入镌刻着人名的玉牌,或写着人名的纸条。 待献神节开启当日,挑选一棵神树,将人偶深埋地底。 此后叩首列神,一日九个时辰,共计九日。 以求列神保佑九世富贵安康。 当然,若往人偶空腹塞九九八十一枚铜板,亦可省去叩拜过程。 “南锦屏~南锦屏~” 喃喃了好一会,青衣突然冲出篱笆院,纵身跳进太平河。 想捞起那一小块猪肉。 可惜早就入了鱼肚。 …… 献神节那天,小镇很热闹。 怀抱娘亲泥偶,赤脚麻衣的小不点混在人声鼎沸的人潮里,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摩肩擦踵的人龙游出小镇,直往神木林涌去。 “哈哈,大家快来看呐,陈梦飞的泥偶可真丑。” “陈梦飞,你这泥偶捏的谁啊?不会是你娘吧!” “阿飞,咱们镇上人都说是你娘克死了你爹,列神惩罚你娘全身腐烂,日日夜夜遭蛆虫啃咬之刑,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飞,光有人偶可不行,还得往人偶空腹塞镌刻着人名的玉牌、木牌、纸条啥的,不然列神不知道你是谁,又怎能降下福德呢?你会写字吗?” “陈梦飞,我爹爹给我买的人偶可是彩偶哦,又高又大。莫说你巴掌大小的破烂泥偶,便是你这小矮子也比不得。” “……” 面对镇子上同龄孩子一番童言无忌的奚落、攀比,小不点自始至终面色如常。 乌衣巷的陈家男人陈研石死的不明不白,连尸体都未寻见,那位唤作南锦屏的女人,自然就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克夫灾星。 没人愿意将爹娘,将自己,将儿女的人偶,与陈家女人埋在同一棵神树下。 神木林共计一百七十九棵神树,小镇人你争我抢,霸占了其中的一百七十八棵。 唯剩孤零零的‘剐死鬼’。 小不点将塞有娘亲纸条的泥偶放在‘剐死鬼’神树下。 双膝跪地,额头砸进黄土里。 长跪不起。 “愿神明保佑娘亲九世甜。” “像柳爷爷的糖葫芦那样甜。” …… Ps:可惜了,一章没干完,快到凌晨了,先更新。 主角后面会安排阿飞的。 另外,大家的评论我都会暗中偷窥。 昨儿看到几条纠错的,忘记改了,找不到了。 明天开杀。 最后求一波免费礼物。 第51章 九世甜 阿飞六岁那年的秋天,因为献神节,小镇学塾休沐了很长时间。 青衣天天领着大黄狗于太平河畔垂钓。 鱼钩是弯钩,但上面却没有鱼饵。 所以从始至终,青衣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九为数之极。 献神节便共计九日。 每日朝神树虔诚叩首九个时辰,连叩九天,以求列神赐予九世福德安康。 节日第一天,小镇万人空巷,平日里静谧至几乎透着些许阴森气的神木林人头攒动。 除了‘剐死鬼’,每棵神树前都挤满了人,宛若将尸体淹没的苍蝇海。 半数家庭,清晨进而晌午出,其中多是小镇家境殷实的商贾。 毕竟一天九枚铜板,九天八十一枚,于这些商贾而言,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 贫苦人家没钱,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叩首。 第一天,小镇四五万居民,共计六百七十九人叩满九个时辰,其中就有小不点。 青衣一个一个,数的清清楚楚。 六百七十九人,从清晨叩到晌午,再到日落昏黄,再到月上中天。 直叩到下半夜才罢休。 六百多人借着月色,彼此搀扶,一瘸一拐走出神木林,走过廊桥。 “他娘的,九个时辰啊!接下来至少半月下不了床。” “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忙忙碌碌,竟连九枚铜板都拿不出来。” “我的膝盖又麻又痛,感觉像是被万蚁撕咬一样,明儿打死都不来了。” “我老娘去年过世了,我埋得是她的人偶,一世丰衣足食,应该足够了吧。” “做人呐,不要太贪心,一世就一世吧。就算此夜死去的老爹托梦,跪在我面前哐哐磕头,明儿也不再继续了。” 献神节第二日,继续进入神木林叩首的,只剩七十九人。 九个时辰里,半途而废的共计三十一人。 献神节第三日,继续叩首的,还有六人。 第四日,继续的,只余一人。 第五日,一人。 第六日,一人。 夜色深沉,星月黯淡。 第七日,约莫丑时三刻,青衣站在篱笆小院院门口,静静望着那个用手肘撑起瘦小身子,一点一点爬出神木林,爬过廊桥的小不点。 “六世的钟鼓馔玉,应该足够了吧~” 青衣自言自语。 献神节第七日,天刚蒙蒙亮。 睡了两个多时辰的小不点拄着一根木棍,颤颤巍巍走出小镇,走过廊桥,走进神木林。 “六世……还不够吗?!” “不想要那双腿了吗?!” 饶是陆地神仙,目睹过王朝兴衰,见过太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青衣,也不由微微动容。 …… 晌午。 青衣领着大黄狗来到小镇。 “先生来了,快请坐。” 一身翠绿襦裙的小姑娘,赶忙擦了擦干干净净的桌面,又擦了擦木凳,给青衣倒了一杯清茶。 “老规矩,咸口,多放葱花,不要香菜。” “好嘞。” 嫩白豆腐用木筷压碎,撒上细盐,淋上麻油,加以葱花点缀。 青衣小口小口,吃的优雅。 豆腐摊生意相当火爆,又是饭口,所以客人极多。 “听说赵家赌坊为乌衣巷那个陈家小子,专门开了一注,你们有没有押钱?” “押什么钱?哪家小子?” “赵家赌坊的新注,赌乌衣巷那个好像是叫陈梦飞的小子吧,是否能跪够九天。” “我见过那小鬼,瘦得跟竹竿似的,竟连跪整整六日,今天是第七天。” “第七天?!我的天老爷,疯了吧~” “刚才我去赌坊了,陈家小子新注的赔率简直疯狂。” “押一枚铜板,只要陈家小子能跪够九日,则可得三十七枚铜板。” “这还只是第七日,等明天,后天,赔率还会暴增。” “我看你们才是疯了,如果那小子跪不够九日,你们不得赔死?” “最要命的一点,你们认为赵家会让陈家小子跪够九日吗?” “你这话说的,少押个一两枚图个乐呵不就行了。” “咱们要相信赵老爷,毕竟商人最在乎诚信二字。” “听说不少人借了羊羔利,押上了全部身家,我真怕那小子跪不够九日,输红眼的赌徒们会将其一口一口,生生活吃了。” 献神节第七日,小不点跪够九个时辰。 押能跪满九日的人们欢呼雀跃。 献神节第八日,小不点一如既往。 夜幕降临后,青衣腰悬木剑,走出篱笆小院。 深深望了一眼黝黑如墨的神木林,青衣走过廊桥,往小镇行去。 他要与卧龙巷的赵老爷讲个道理。 …… 月华如霜似雪。 行走在青石长街上的青衣,面色忽然一怔。 暗巷中,伴随窸窸窣窣声,竟爬出一只恶鬼。 不。 不是恶鬼。 只是一位形似恶鬼的女人。 女人断了两条腿,和儿子一样,以手肘撑着身子,一点一点,艰难爬行。 青衣看到,女人身后还背着一把锯子。 女人显然也未想到大晚上的街道上还有行人。 臻首轻垂,冲青衣柔声道了句‘抱歉’后。 女人慢慢往卧龙巷的方向爬去。 青衣三颗漆瞳熠熠生辉。 仿佛看到一头骨断筋折的凤凰。 女人瘦弱肩头,挑着清平镇近三百年来的所有灵气。 青衣隐匿身形,紧紧跟随。 …… 小镇卧龙巷,夜幕下的赵家府邸灯火通明。 “老爷,疯了,那群赌徒疯了,几乎砸锅卖铁,全押陈家小子能跪够九日。” “这已经是第八天了,那小鬼是真不在乎自个两条腿。” “老爷,明天就是最后一日,真让小鬼跪满,咱们要血亏啊。” 赵府管家忧心忡忡道。 “淡定~” 锦衣华裳的赵老爷品着香茗,漠然道:“你以为我会让那群丧心病狂的笨蛋如愿吗?” 管家询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赵老爷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笑容,“神木林在镇子外头。” “整片树林只有那小鬼一人。” “被豺狼虎豹等野兽吃干抹净,很正常吧。” “一堆瘦骨,怎能叩首?” “叩不满九日,咱们不就是最终赢家吗~” 管家伸出大拇指,“老爷,高!” 一位下人忽然走进正堂,冲赵老爷卑躬道:“老爷,外头有一女子求见,说是陈梦飞的娘亲。” “陈梦飞?陈家小子!” 赵怀仁眼神闪烁了一会,道:“请进来。” …… 半炷香功夫后。 看着黄皮裹瘦骨,只有上半身的陈家女人,赵怀仁和赵管家对视一眼,俱是瞠目结舌。 这女人究竟是怎样把儿子养大的?! “赵老爷,妾身南锦屏,乌衣巷陈家陈南氏。” 女人声音温软,眼神明亮。 一向以鼻孔看贱民的赵老爷,破天荒冲女人拱了拱手,“不知陈南氏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女人轻语道:“妾身想让赵老爷消注。” “我儿子的注。” 赵老爷淡淡一笑,“陈南氏,你可知你儿子这些天有多火爆?” “不客气的讲,几乎牵动着大半座小镇居民的心。” “太多太多人几乎为你儿子押上一切的,所有的。” “献神节只剩最后一天,你让我消注。” “那群愤怒赌徒,会将我生吞活剥。” 女人笑不露齿,道:“听说赵老爷很喜欢赌,莫不如与妾身来一场?” “哦?!” 赵老爷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个赌法?” 女人卷起裤腿,露出还没成人小臂粗的半截大腿。 “烦请赵老爷看看,妾身这条左腿能有多长?” “猜个大概就行。” 赵老爷细细凝视。 成年女性,大腿长度约莫在15寸上下。 女人大腿居中截断,还余7寸多一些。 “5寸至10寸之间。” 赵怀仁自信回道。 “赵老爷,您猜错了~” 女人微笑道:“正确答案是不足半寸。” 言罢,女人解下后背上的锯子。 当着赵老爷与赵府管家的面,将锯齿置于左腿腿根处。 刹那。 皮肉撕裂,鲜血殷红。 咔嚓咔嚓声疯一般灌入耳孔。 赵老爷与管家,两双眼睛四颗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赵怀仁见过太多太多残忍暴虐,杀人如麻之徒。 然如女人这样的,别说见,连听都未听说过。 那咔嚓咔嚓的锯骨声,听的赵怀仁毛骨悚然。 女人眼神,明亮而平静。 面庞没有丝毫狰狞扭曲。 只是秀眉微蹙罢了。 “够了!” 赵怀仁摆手,“你走吧,我会消注~” 女人收起沾染鲜血、碎肉、骨屑的锯子,臻首轻垂,柔声道:“谢谢~” 望着女人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 管家双股颤颤,抖似筛糠。 赵老爷伸出双手,掌心一片湿润。 “狠~” “真狠呐!” …… Ps:下章十一点半左右。 多谢几位道友的大额打赏。 因为要上班,所以写的很匆忙。 等周六日为送礼的众道友们加更。 剩下的问题放在下一章说。 第52章 换字 月华泼洒,天地清明。 伫立屋顶的青衣衣袂飘飞,宛若要霞举飞升而去。 三颗漆瞳,默默凝视那位慢慢爬远的女人。 地上,拉出一条长长血痕。 “雏凤缘何不能振翅?!” 青衣剑眉紧皱。 聚小镇三百年灵气于一身的女人,竟过的如此凄苦。 倘若是在外界,女人百年即可修成陆地神仙。 假使出生遗落仙民遍地的招摇山,女人未尝不可担任下一任山主。 招摇山山主,即是仙罡大陆的苍天在上。 “难道……这座小镇有什么东西,能压这只雏凤一头?!” …… 献神节第九日,也是最后一天。 赵老爷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血亏几万两白花花的银锭。 小镇居民押上全部身家的,乐的合不拢嘴,高呼‘吾乃赌神’。 只押几枚铜板的,悔的捶胸顿足。 一子没押的,提刀要剖开肚子,想亲眼看看自个肠子到底是不是青色的。 …… 献神节第十日。 寅时一刻许,月寒星疏。 神木林最深处,‘剐死鬼’神树前。 小不点已经跪不下去了,膝盖刺骨的像是在腐烂一样。 只好脸朝下,规规矩矩趴在地上,双臂伸直,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 “神夫子,” 小不点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神明。 既小镇每个居民见了学塾齐夫子,都表现的毕恭毕敬,那就称夫子吧。 “神夫子,您能听见吗?” “小子唤作陈梦飞。” “神夫子,小子在此每日叩首九个时辰,已经叩满九天啦。” “小子不贪心,怕神夫子您累着。” “小子不求娘亲九世甜。” “甜一世,一世就很好啦。” 小不点艰难起身,双腿打着颤。 张开怀抱,伸出两只小手,轻轻抱住神树树躯上,那张狰狞扭曲,好像正被千刀万剐的痛苦面庞。 “谢谢您,神夫子~” …… 太平河畔,篱笆院院门口。 望着小不点平安叩完最后一日,一点点向着小镇爬去。 青衣朝天伸出一只手掌。 破空声中,高悬神木林上空的木剑斜斜飞来。 抓住木剑,悬佩腰间,青衣回到屋里。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 假寐的青衣突然睁开眼眸。 猛地坐起身子,推门走出小院。 恰好望到那位失去双腿的女人爬过廊桥。 神木林前。 女人竭力仰头,望着树躯上巨大的微笑面庞。 “我儿叩的是你吗?” 很快,女人轻摇臻首,自言自语道:“不是。” 第二棵神树。 第三棵。 第四棵。 …… 直至第二十七棵。 女人正要询问,却缓缓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纤尘不染的青衣。 指了指神木林极深处,青衣淡然道:“你的泥偶在最里面,那棵剐死鬼。” 女人轻声道:“谢谢。” “我姓齐,名庆疾,字休离,是小镇学塾夫子。” 青衣已不记得自个有多少年未向他人透露过自己的‘字’了。 “妾身唤作南锦屏,乌衣巷陈家陈南氏。” 女人笑了笑,慢慢向着神木林深处爬去。 …… 两刻钟后。 女人总算爬到剐死鬼神树前。 声音柔柔道:“我儿叩的是你吗?” 狰狞面庞的眼眶里,突然流淌出两股鲜艳,宛若红血。 女人微笑道:“是您。” 一手撑起身子,一手开始挖土。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女人将儿子为自个捏的泥偶挖了出来。 “我儿手艺真巧呢~” 将泥偶空腹里,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取出塞进嘴里。 女人很快咀嚼咽进肚中。 旋即咬破食指,以血在泥偶身上书写‘陈梦飞’三字。 “那孩子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青衣声音自身后响起。 女人一边掩埋泥偶,一边轻语道:“齐先生,我并不觉得自己苦。” “真正受苦的,是我儿子。” “我这个做娘的,是个残废,从未给儿子做过那怕一顿饭菜。” “我儿那么小一点点,就要踩着板凳为我熬药,准备膳食,清洗衣裳,天天都得进山采挖药草。” “也只有下雨下雪,才能躺在我怀里,缠着让我讲故事。” “齐先生,我想死。” “我死了,重重压在我儿脊梁上的大山才会分崩离析。” “他太累了,我就想让他能轻松一些。” 女人眼眶通红道:“可我舍不得。” “我才看了他六年。” “我就想一直一直看下去。” 青衣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再看看吧。” “等那孩子再长大一些。” “等他能自己一人,便可挖出深坑,便可抱得动你的尸体。” “等那个时候再死。” …… 天光蒙蒙亮。 女人爬回乌衣巷。 陈家小院东厢房。 女人爬到儿子身边。 伸出枯瘦手掌,轻轻摩挲儿子小脸蛋。 女人眼眸里流溢着满满柔情,“娘不要什么九世富贵安康,娘有你便足够了。” “九世甜,又怎能抵得过我儿一张笑脸。” 女人轻轻俯下身子,与小不点脸贴脸。 听着儿子的心跳声、呼吸声,感受着儿子的温暖。 女人喃喃道:“这么善良乖巧的可爱孩子,是我南锦屏的儿子呢~” …… 回忆停消。 齐庆疾站起身子,凝视神树树躯上扭曲的老人面庞。 “一个月之内,那女人,或那孩子,不给我托梦的话,我便将你砍了当柴烧!” 言罢,青衣领着大黄狗远去。 小镇洗剑巷一座小院内。 正在熬制糖浆的老柳头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耳孔。 “这齐姓小鬼,火气还挺大。” …… 回到篱笆小院后,青衣走进正堂,看向墙壁。 墙上挂着一柄剑。 剑名‘听风’。 “就只是半个师父吗?!” 青衣将木剑解下,搁在案桌上。 旋即取下听风,悬佩腰间。 “半个师父也是师父。” 将大黄狗一顿喂到几乎撑死的程度。 青衣走出篱笆小院,将院门落锁。 “孩子,且慢行,齐半师送你最后一程~” 脚尖轻点,一跃数十丈。 青衣身影,很快隐没群山万壑之间。 …… 清平镇距云州灵石县数百里。 人行得大半月,乘坐马车也得七八日,主要是山路崎岖。 下山第三日。 崇山峻岭间,朱九阴一跃百丈,耳畔风声呼啸。 “小不点,再等等~” …… Ps:剑叫点血,出自《剑来》红炉点血,后面给搞错了,弄成红血了,我的锅。 再有,感谢大额打赏,感谢所有送礼物的道友,感谢所有看文的道友,谢谢你们的支持,抱拳一拜。 至于群的话,好像粉丝一千才能开通,不急。 最后,废话少说,明儿开杀。 第53章 雪落 下山第四日,清晨。 寒风如刀,直往人骨头缝里剐。万物萧瑟,长天灰蒙蒙。 一座大山之巅,白衣猎猎的朱九阴远眺千丈外涛声隆隆的大河。 “小不点记忆中的白马河~” 当初小不点从不周山日夜疾逃至此河,用了将近两个月。 第三个月,一直藏身某处洞穴疗伤,火毒之伤。 月尾,引气入体,导致火毒反噬,恰似野兽临死前的反扑。 难忍火毒焚躯之痛的小不点纵身跃入白马河。 从大河中游一直飘至下游处,被那位唤作兰香的少女所救。 于灵石县西庄村度过第四个月,也是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月。 忽然,系统面板自主开启,映入朱九阴眼帘。 【此次支配自由时间:40个时辰 已消耗:38个时辰 倒计时:03:59:44】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二十天(240个时辰)】 【叮,检测到此次支配自由时间不足一个时辰,是否再次支配?】 朱九阴漠然道:“再支配100个时辰。” 【两次支配自由时间:140个时辰 已消耗:38个时辰 倒计时:403:59:21】 …… 一炷香功夫后。 某片山崖下的洞穴内,朱九阴环视四周。 粗粝冰冷的地面上散落着很多野兽骨骸,一角堆放着些许干草。 朱九阴白色丝带下的赤红竖瞳,恍若看到眼眸紧闭,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火毒烧燎脏腑之痛的小不点。 于洞穴内站了许久许久,朱九阴才转身离开。 半炷香功夫后。 距洞穴百丈外的一处山涧,朱九阴寻到了小不点为柳翠儿挑选的息魂之地。 薄冰层下,清冽溪流潺潺,直往远方白马河汇去。 周遭奇峰俊秀,怪石嶙峋。 微微隆起的坟包前,一块不规则长条形薄石板,如剑般深深刺入土里。 石板上刻‘吾姐柳翠儿之墓’。 右下‘愚弟陈梦飞叩立’。 朱九阴脑海里不由浮现那个黄昏。 身着翠绿襦裙的少女,红着眼眶,在小镇镇口那棵老槐树下,与自己说了很多很多。 那些话,每一个字,朱九阴至今铭记于心。 “柳姑娘,对不起。” “我曾承诺过你,要好好守着小不点的。” …… 下山第六日。 残阳如血,北风咆哮。 龙坞镇严家棺材铺,身着棉袄棉裤的严守仲拿起火钳子捅了捅炭盆。 “这鬼天气寒死人,都快年关了天老爷还不降雪。” 红泥小火炉上,紫砂茶壶壶嘴气柱冲梁。严守仲妻子垫着巾布,倒了两杯热茶。 “都言瑞雪兆丰年,本就旱地,数月无水润泽,明年的庄稼可咋种啊,那么高的粮税拿什么交啊。” 严守仲盯着赤红炭火,忧心忡忡。 妇人将青花瓷茶盏递给男人,柔声劝慰道:“咱们还有棺材铺,镇上很多老人都熬不过这个凛冬。” 捧着暖手茶盏,严守仲轻叹一口气,“年长者陆续凋零,如风中落叶。” “每一面,每一眼,都可能是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忽然,棺材铺厚厚门帘被掀开。 寒风瞬间疯狂灌入,将铺内微不足道的热气杀得支离破碎。 映入严守仲夫妇二人眼帘的,是一位白衣胜雪,腰悬长剑,肩头趴着一只白猫的赤脚少年。 “你这里有没有玉棺或石棺?” 严守仲感觉少年的声音,宛若外头的寒流一样,彻骨冰冷。 将目光从少年晶莹如玉,不沾染半点尘埃的赤足上收回。 严守仲赶忙回道:“没有玉棺和石棺,最好也最贵的,是金丝楠木棺。” “敢问……小兄弟,家里谁去世了?” “咱们魏国丧葬习俗,需提前在棺盖内壁刻上逝者姓名,包括生辰八字。” “以求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来牵魂时,逝者魂魄离开人间前,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少年沉默了一小会。 摇摇头,轻语道:“我不会让黑白无常牵走我徒儿的魂~” …… 一盏茶功夫后。 看着肩扛一千多斤金丝楠木棺,缓步离开铺子的少年,严守仲夫妇惊的四颗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 轻松写意的好似那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一片树叶。 “七十年了,这口镇铺的金丝楠木棺可算卖出去了。” 摩挲手中之前属于少年,从今往后便属于自己的一大块老龙玉,严守仲乐的合不拢嘴。 “七十年!相公,那棺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少年丝带下的眼睛,总给我一种不寒而栗的悚然感。” “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妇人心惊肉跳道。 “放心,那口棺材可是我爷爷一生最得意之作,正儿八经的金丝楠木。” “莫说区区七十年,即使七百年,也不会腐烂丝毫。” 严守仲信誓旦旦道。 …… 下山第七日。 古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马拉着一辆木板车平稳前行。 车轱辘碾碎寒风,金丝楠木棺雪点斑斑。 “主人,下雪了~” 盘坐车头的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眸。 微微抬头,望着星星点点的碎雪。 雪花落在眼眶里,迅速被金烛般的赤瞳烧融。 冰凉雪水,涌出眼眶,滑落朱九阴苍白脸庞。 如人悲泣~ ……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此夜并不漆黑,因为雪越下越大。 古道上,马车忽然停靠。 朱九阴赤脚踩着满地细盐,走进林间,从积雪里拿出一顶帽子。 一顶虎头帽。 “我从不怪猪大肠,因为它胆小如鼠,只敢偷吃百姓散养的鸡鸭,见了人类跑得比风还快。” 朱九阴轻轻将虎头帽上的雪拍打干净,戴在小旋风脑袋上。 “我知道小不点跳进白马河后,猪大肠丢失了气味。” “我也知道猪大肠再次寻到小不点时,他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我从未想过迁怒于猪大肠,所以让它守在小不点坟前,静等咱们来。” “我甚至不怪它逃跑,因为在你们鼠族眼里,我就是条残忍凶戾的嗜血臭蛇。” “它明明可以将虎头帽留在小不点坟前的。” 朱九阴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旋即重重握紧。 蹲在肩头的小旋风,一颗鼠心骤然激跳。 ‘主人用死咒术杀死了猪大肠吗?!’ 马车再次上路。 有了虎头帽御寒,小旋风瞬间便感觉暖和了很多。 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主人,这顶虎头帽是您给……小不点买的吗?” “不是。” 朱九阴摇摇头,“是他娘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送给小不点的十岁生辰礼物。” “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下山第八日。 朱九阴终于遥见那座小村落的模糊轮廓。 …… Ps:下班饭还没吃,先填饱肚子去。 想说的话和第二章在十一点半左右。 求一波免费礼物嘞。 第54章 血落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朱九阴循着气息,赤脚走在雪地上,未留下任何脚印。老马有灵,拉着木板车跟在身后,车轱辘深深陷进雪里。 姑射山下,朱九阴只一眼便望见小不点的坟包。 坟包还有坟包周围只积了一层薄雪,坟前还有焚烧残留的新灰烬。 “是那个唤作虎子的男孩吗~” 朱九阴解下悬佩腰间的红血,插进冻土里。 再从衣袖内摸出油纸包,放到坟前。 里面包着小镇老柳头做的糖葫芦。 缓缓蹲下身子,朱九阴将手掌轻轻放在坟包上。 “小不点,师父来了~” “且等等,好好看看红血,细细尝尝糖葫芦。” “再等等,等师父将那群人一个不留,全部碾碎。” “届时师父陪你,一起走一走那黄泉路。” 嘭的一声闷响,金丝楠木棺将积雪砸的飞扬。 朱九阴将红血重新悬佩,领着老马离开姑射山。 “小不点,再等等,师父很快带你回家~” 一人一马,很快隐没于风雪深处。 …… 灵石县。 北城门外,一根长约三四丈的竹竿高高矗立着,其上插着一颗人头。 竹竿与人头,被寒风刮的摇摇摆摆。 啪的一声脆响,小男孩被一位捕快狠狠扇趴在地。 “你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小犊子,这都多少天了,还来偷?” 捕快呵斥道:“头儿不想与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瘪三一般见识,不然老子早他娘一刀砍死你了。” “别蹬鼻子上脸,赶紧滚回家去。” 两位捕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左一右守着竹竿与人头。 虎子将深埋雪地里的脑袋拔了出来,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吐出一口血水,冲两位捕快恨声道:“你们这群豺狼,一日三班六人,最好一个也别打瞌睡。” “我程虎还会回来的!” 虎子艰难爬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高处的少年头颅,转身迎着狂风暴雪,一瘸一拐往西庄村走去。 少年身死九日。 第二日深夜,一伙山匪潜入灵石县,烧杀抢掠,死伤无数。 第三日,县衙一众捕快佩刀策马,直往数十里外的武夷山疾驰而去。 第四日,少年忽然成了武夷山山匪头目,人头被高高挂起。 接下来数日,灵石县居民几乎将少年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那些极尽恶毒的诅咒,足以将魏国第一大河白马河填满,垒成万丈高的山岳。 这数日,虎子一天过来好几次,想偷走少年头颅。 可惜不仅没能成功,还被捕快揍得鼻青脸肿,连左腿都被打断了。 …… 约莫两刻钟后。 虎子回到西庄村。 村口老柳树下,倚着一把扫帚。 男孩拿起扫帚,从村口开始,直往姑射山扫去。 “飞哥,这都第九天了,你还不给我托梦~” 虎子之所以扫雪,扫出这条长长长路,是害怕他的飞哥给他托梦时,找不到路。 天地白茫茫一片。 男孩扫过的地方,就是指引亡灵回家的路。 这路,很长,很宽。 “嗯?!” 看着雪地上深深的车轮印,虎子眉头微蹙。 抬头远望,车轮印似乎直往姑射山。 男孩猛地扔掉扫帚,连滚带爬往前跑。 一炷香功夫后。 浑身沾满雪的虎子气喘如牛,看着坟包前的金丝楠木棺,还有那串鲜艳欲滴,恍若凝着血一样的糖葫芦。 “这是……谁来过?!” 虎子愕然。 …… 天色逐渐黯淡,夜幕要降临了。 一轮明月从东边升起,雪越来越小。 嘎吱嘎吱声刺入天幕,朱九阴领着老马走出西庄村。 站在村口,看着那条被清扫出的笔直路,朱九阴轻语道:“我家小不点交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小朋友呢~” 牵着老马,小心翼翼绕过那条回家路。 一人一马,往三四里外的灵石县行去。 不一会,马车停靠。 路旁,一具尸体被钉死在木桩上,双臂摆着僵硬造型,双手直指灵石县的方向。 尸体胸前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做匪者,杀无赦’。 朱九阴伸出右掌,轻轻覆在尸体脑袋上。 搜魂术。 不仅可以搜生人魂,还可搜死人魂。 当然,死亡时间不能太长。 丝带下的蛇瞳微闭。 数秒后,一幅幅画面映入朱九阴眼帘。 十数息后,眼眸睁开。 朱九阴喃喃道:“不是山匪。” …… 夜幕降临。 月华映着满天地的雪。 灵石县内,刚刚吃完第四场流水席的兰香,怀抱食盒,往北城门走去。 县太爷陈翀纳了第二十七房小妾,良辰吉日就在今天。 一会还有第五场,也是最后一场流水席。 宴请的,都是灵石县朱门士族。 县太爷之所以给兰家送了请柬,是因为兰父很会做人。 兰父深知,毒杀那位少年所得三十根金条,兰家根本守不住。 民不与官斗。 县太爷只需一个小小借口,便可让兰家一家三口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便亲自登门,退还二十五根,只余五根。 县太爷一高兴,便邀兰家参加喜宴。 风寒雪盛,兰父兰母风烛残年,只有兰香去了陈家府邸。 不愧巨商豪贾,满满一桌山珍海味,那些人都没怎么动筷,光顾着喝酒和恭维县太爷。 兰香打包了满满一食盒,要让吃了一辈子咸菜窝窝头的爹娘尝尝,什么才叫珍馐美味。 少女很快走出北城门。 脚步匆匆,与守着竹竿和人头的两位捕快擦肩而过。 直遥遥望不见北城门,少女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 少年身死九日。 少女还以为某个夜晚,少年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无头尸体一边追撵着自己,一边询问,我的头去哪了。 可惜。 少年身死以前,夜夜入梦。 身死以后,半面不见。 兰香摸了摸胸口。 胸腔里的心脏,好像没之前那么痛了。 “果真,时间会湮灭一切有形和无形~” 自言自语了一声,少女轻舒一口气,继续往西庄村走去。 风雪中,嘎吱嘎吱声越来越清晰。 仿若谁在哭泣。 渐渐的,一道欣长身影映入兰香眼帘。 少女不由看呆了。 月华下,白衣猎猎。 雪光中,丝带飞舞。 老马拉着木板车慢行。 赤脚少年浓密乌发如龙蛇扭动。 满头乌龙乌蛇间,偏就别着一根苍翠欲滴的簪子。 直至一人一马行至近前,少女仍未回过神来。 ‘这是……谪仙临尘吗~’ 少女心中喃喃道。 …… Ps:书是免费的,所以求波礼物,抱拳一拜。 不凑字数了,明儿开个单章说。 第55章 人头滚滚 明月,寒风,还有雪。 天地间,只有腰悬杀剑的白衣少年与怀抱食盒的素衣少女。 还有那只蹲在少年肩头,搂着青铜铃的白毛鼠。 “兰香~” 少年轻语。 “公子认得我?” 兰香神情一怔。 月光洒在少女清秀脸庞上,肌肤好似白瓷般炫目,宛若发着光。 风中,吹来丝丝缕缕少女体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在兰香那双晶莹澄澈的眼眸注视下。 少年缓缓抬手,将绑覆着眼睛的白色丝带扯下。 丝带随风,飘向夜幕深处。 少年轻轻睁眼。 刹那,兰香眼眶里的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嘭的一声闷响。 少女怀中食盒掉落雪地,里面的八珍玉食倾洒而出,犹在冒着袅袅热气。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眸子。 好似烧融的金子。 细长竖瞳赤红如血。 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性,浓郁粘稠的似是要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我叫南烛,是陈梦飞师父~” 赤瞳看着少女,没有焚天的怒火,没有汹涌的杀意,只有最纯粹的冰冷。 “陈梦飞……师父?!” 少女凄然一笑,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能……能让我回家,和爹娘告个别吗?” “我有好多好多遗言想与他们说。” 朱九阴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扔出两物。 赫然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兰父与兰母的人头。 骨碌碌滚过雪地,一路滚至兰香脚下。 臻首轻垂,与爹娘死不瞑目的灰色眼睛对视,少女瞬间潸然泪下。 “前……前辈,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我没想过要杀小哥的,都是,都是县太……” 锵的一声。 红血出鞘。 人间忽然狂风大作。 西庄村通往灵石县的半片地界,刹那白纸泼墨。 这方天地的雪,好似被仙人狠狠揽了一把,将地面裸露。 又像美人被生生撕去一块白皙面皮,显现出血肉。 铮的一声。 红血归鞘。 少年赤脚而行,在与少女擦肩而过的瞬间,伸手轻轻一拎。 直接将少女人头从脖颈上拎了下来。 随手一扔,美人头颅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抛物线,嘭的一声,稳稳落于木板车中。 袖袍一挥,少女爹娘人头被风卷起,亦是落入车中。 快。 太快了。 兰香十三年间,亲眼见过最快的事物,莫过于闪电。 而少年那一剑,比闪电更迅疾,兰香根本没能看清一丝一毫。 幸运的是,从始至终,兰香都未感受到那怕一丁点的疼痛。 即使自己人头被少年从身体上拎下。 即使重重摔落木板车中。 ‘相比于他被断肠散灼烂脏腑,我能不遭丝毫疼痛离开这人间。’ ‘我是幸运的~’ 嘎吱嘎吱声中,马车慢行。 兰香最后一眼看人间。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仍旧伫立风雪中的无头尸体。 还有爹娘近在咫尺,泛着死灰色的僵冷面庞,和无比空洞的眼睛。 ……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回荡于风雪中。 朱九阴肩头,小旋风如人直立,轻轻摇晃青铜铃。 此铃只是凡俗之物,是在龙坞镇买的。 朱九阴以己身血,于青铜铃上铭刻上古咒文。 此铃便有了招魂之功效。 朱九阴绝不会让害死小不点的每一个人,毫无痛苦死去。 他要将这群人的魂魄,镇压在不周山下。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陪着他。 木板车后。 少女兰香、兰父兰母,三人灵魂体虚无缥缈,微微散发着清冷之光。 三人俱是生前穿着,自个抱着自个的人头,眼神中满是迷茫。 …… 灵石县北城门处。 守着竹竿与人头的两位捕快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娘的,都怨西庄村那小犊子。” 年轻那人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县太爷大喜之日,其他弟兄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咱们两个倒霉催的,只能守着这破人头忍饥挨饿。” 年长那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小薛,再忍忍,就剩最后半个时辰了。” “换班后咱们还能赶上最后一场流水席。” 唤作小薛的捕快面色阴沉如水,道:“张哥,西庄村的小鬼几次三番想偷走这颗人头,咱们头儿为何不下令将其杀了呢?” “还有,这颗少年人头不是武夷山的山匪头目吗?” “我怎么感觉头儿对这颗人头很上心呢?” 张姓捕快吐出一口呛鼻烟雾,眼神迷离道:“小薛……头儿或许,是在尽可能的赎罪吧。” “赎罪!什么意思?” “小薛,你是县衙新人,有些人有些事,不知为好。做人呐,好奇心别太强,就算知道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秘,也得老老实实装糊涂。” 毫无征兆之下。 西庄村的方向,狂风裹挟暴雪,汹涌激荡。 铺天盖地向着北城门奔涌而来。 霎时,场景恍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两位捕快,挣扎着从厚厚积雪里爬出。 “这是……怎么回事?!” 两双眼睛,四颗瞳孔,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大片几无片雪的黑黢黢地界。 …… 通往灵石县的古道上。 每隔一段距离,朱九阴便能看到一具被钉死在木桩上的尸体。 每具尸体的双臂都摆着相同的僵硬造型,双手直指灵石县的方向,犹如路标。 每具尸体胸前都挂着‘做匪者,杀无赦’的木牌。 通过搜魂术,朱九阴知悉,这些所谓的山匪,都是被县衙捕快强行抓进牢狱里的无辜囚犯。 “无辜囚犯头颅,怎成了山匪头颅?!” “瞒天过海,愚弄百姓?实则官匪勾结?” 收敛心神,朱九阴抬眼望去。 灵石县高约十数丈的城墙,其模糊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赤红竖瞳,一眼便望见小不点那颗高挂竹竿上的人头。 …… 北城门处。 “这他娘什么妖风?竟将方圆十数里地界的雪,全吹到咱们这边!” “得亏有城墙阻挡,不然少说也得掩埋半条街。” 风中,隐约夹杂着嘎吱嘎吱声。 双手插在衣袖里御寒,不停跺脚的薛姓捕快,与蹲在地上喷云吐雾的张姓捕快。 两人齐齐抬头望向西庄村的方向。 月华下,远远走来一位白衣少年。 黑黢黢的古道,让他好似行走在墨江上。 最深沉的漆黑。 仿佛要吞没那一抹最纯粹的冷白。 …… ps:杀了杀了,礼物碗里来。 第57章 神怜 窗外,不知什么正在往来穿梭,带着鬼哭狼嚎的尖啸破空声。 人们临死前的绝望尖叫,声声刺耳。 厢房内,三簇烛火摇曳。 蜡烛只有一根。 另外两簇,是血衣少年的赤红竖瞳。 人类的眼珠是白色的,而少年眼珠犹如烧融的金子。 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似是要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极细极长的竖瞳鲜艳的仿若凝着血,透着令人神魂欲裂的可怕邪性。 白柳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霎时冒起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确定,此生从未见过眼前这位红衣少年。 “前辈,晚辈白柳,不记得招惹过您~” 白柳全身肌肉紧绷,两颗眼眸死死盯着少年。 汹涌磅礴的生死危机感,生平第一次这般狂烈,青年聚精会神,颗颗裹满恐惧的豆大汗珠滑落脸庞。 不敢擦拭,更不敢眨眼。 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白柳深切感受到,红衣少年杀死他,比碾死一条虫子更轻松。 “我叫南烛,是陈梦飞师父~” 少年缓缓站起身来。 白柳面庞瞬间煞白如纸。 凄然一笑间,微微侧俯身拿起倚靠在绣床旁的狭刀。 “求饶应该没用吧~” 红衣少年并未回应,只是轻抬脚步。 锵的一声。 狭刀出鞘。 白柳扔掉刀鞘,握紧刀柄。 “小时候家乡旱灾,我几乎被饿死。” “长大后成了县太爷爪牙,一日三餐,俱是撑到走不动路,肚子好似怀胎十月的孕妇。” “老娘总跟我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因为杀过太多人,所以每顿饭我都当最后一餐吃。” “我这一生,吃过苦,也尝过甜。” “苦是真他娘苦,甜也是真他娘甜。” “我这辈子,从不后悔,也未遗憾。” “来吧!” 狭刀刀尖直指红衣少年,白柳狞笑道:“能死在你这种存在手里,便是千刀万剐,便是永堕十八层地狱之底,我也开心。” …… 半个时辰后。 朱九阴提着白柳血淋淋的人头缓步下楼。 厢房内,血腥味浓郁刺鼻。 青年无头尸体僵立着,只剩一具沾染丝丝缕缕血迹的骨架。 白森森的骨架下。 散落、堆积着一层血肉片。 每一片都薄如蝉翼。 …… 之前还人声鼎沸的喧嚣醉春楼,此刻静谧无声。 只有浓烈血腥气冲霄而去。 朱九阴走出青楼,将白柳头颅扔进牛板车内。 随即,红衣在前,马车在后。 月光下,雪光中。 一人一马向着灵石县祁龙巷走去。 …… 灵石县卧虎巷。 陈家府邸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来参加第五场宴席的,皆是县上朱门士族。 丝竹管弦声中,锦衣华裳的士族们觥筹交错。 陈府丫鬟,个个姿容秀丽,身着纱衣,双膝跪地。 端着玉盘,穿梭于各桌之间,上菜添酒。 一连五场宴席下来,丫鬟们的两只膝盖全被磨破皮,跪过的地方,膝印鲜红。 忽然咣当一声。 一位丫鬟难忍刺痛,扑倒在地。 菜肴的菜汁与酒水溅于几位士族衣袍上。 笙歌鼎沸的热烈气氛立时沉寂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望向主桌主位上的县太爷陈翀。 那位丫鬟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赶忙冲陈大人伏跪在地,哐哐磕头。 “对……对不起老爷,香儿……香儿马上给几位贵客舔……舔……干净!” 陈翀漠然道:“不用了。” “下辈子注意点。” “拉下去剁碎喂狗。” 丫鬟的死,于满堂士族而言,连小猫小狗都抵不过。 士族们,尤数千金小姐们,看见伤痕累累的可怜猫狗,多数会大发慈悲之心。 但看见饥肠辘辘的百姓,暗巷里的冻死骨,只觉得恶心。 …… 数日前,那场所谓的剿匪行动,让满县士族赚的盆满钵满。 为了感谢,也为了讨好,士族们轮番上阵为陈翀陈大人敬酒。 陈大人很快不胜酒量,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往后院入洞房去了。 县太爷一走,能镇场面的唯有曹刚这位缁衣捕头一人尔。 “卫武。” 曹刚招手叫来一位捕快。 “咋了头儿?” “这里你先看着,将大老爷们陪好,我回趟家去。” “头儿,嫂子和小植,不刚吃过第四场宴席回祁龙巷了吗?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念想的不行~” 捕快打趣道。 “废话真多,照顾不好这群大老爷,让大人失了脸面,回头我让你三个月下不来床。” 千叮咛万嘱咐后,曹刚匆匆离开陈府。 出了卧虎巷,男人往家的方向疾跑而去。 ‘我这是怎么了?心脏为何忽然跳的这么快!’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心悸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强烈。 糟糕透了。 …… 灵石县祁龙巷,曹家府邸尸体遍地。 血衣少年面前,一位护府武夫双膝跪地,捂着鲜血泊泊的断颈。 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血瞳镶于眼底,面无表情道:“神~” 剑光一闪。 人头落地。 少年一步一个血脚印,直往曹府后院走去。 …… 后院主卧房。 不顾外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女人轻轻将两个棉花团塞进稚子耳孔里。 旋即,脸庞上绽放柔情似水的笑意,“植儿,与娘玩个游戏好吗?” 粉雕玉琢的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玩躲猫猫吧。” “植儿,你就躲在床底下,默数一万个数,别着急,要慢慢数,一个一个数。” 男孩童音稚嫩道:“娘,植儿只能数到十呀。” 女人眼眶通红道:“没事的,你可以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 男孩笑容灿烂,“娘,咱们快开始吧。” “植儿!” 女人忽然一把将稚子拥进怀里。 搂的很紧很紧。 像是要把儿子融进自个身体里。 “娘,我痛~” 男孩小声道。 女人松开儿子,泪水涌出眼眶,内心痛苦呢喃道:“对不起,植儿,娘对不起你。” 男孩不知道娘亲为何要哭。 于是便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轻柔擦拭娘亲面庞上的泪水。 “娘,别哭。” 男孩揉了揉自个胸口,“植儿这里疼。” “好好,娘不哭了,你快躲起来吧。” “好呀好呀。” 看着稚子雀跃着爬进床底,女人臻首轻垂,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满是儿子的气味。 将自家丈夫挂于墙上的长剑取下。 女人跨出门槛。 苍凉如雪的脸庞上一片坚毅。 直往黑夜里走去。 …… Ps:有人举报血腥,下一章就不筑京观了。嗯,人头京观。 第58章 杀尽 手无缚鸡之力,平生也从未杀过生的女人怀抱宝剑,静静伫立昏暗阴森的廊道内。 忽然,嘭的一声响,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骨碌碌滚至女人脚边。 借着微弱雪光,女人看清,是自个的贴身侍女,唤作荷儿,年仅十三岁,是个苦命孩子。 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女人银牙紧咬,锵的一声,拔剑出鞘。 森寒剑尖直指黑暗深处。 粘稠墨色里,骤然亮起两点刺目猩红,宛若地狱里的恶魔爬到了人间。 下一瞬,剧烈血腥气味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恍惚间,女人似是看到了尸山血海。 脚步声消失。 仿佛刚刚沐浴过血雨的红衣少年,就站在两丈之外。 与那双流金溢血般的眼眸对视,女人感觉脊梁上好似压着几座巍峨山岳。 双股颤颤,忍不住想要伏跪在地,虔诚叩首。 咣当一声。 长剑落地。 女人内心再升不起一丝一毫反抗之意,犹如一尊石像,凝固了。 血衣少年冲女人伸出一只手掌。 女人神情微微一怔,脚步向前,下意识就要握住。 少年手掌,忽地猛然握紧。 嘭的一声。 女人整具身躯,轰然爆裂。 温热粘稠的血,破碎的肉与骨,喷溅在地上、柱子上、廊顶上、雪地上。 …… 一炷香功夫后。 杀尽曹府上下的朱九阴吞吐分叉蛇信子。 数息后,扭头望向某个方向。 “竟还有条漏网之鱼~” 很快,朱九阴来到曹府主卧房前,推门而入。 立刻便感应到躲在床底的活人气息。 气息如阳春时节的娇嫩青草。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子。 朱九阴缓步往绣床走去。 ……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眼见往日华灯灿烂,欢声笑语的醉春楼成了一座死寂的血楼,暗道不妙的曹刚连滚带爬往祈龙巷冲。 刚刚冲进巷口,男人便呆住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狼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家。 一位腰悬宝剑的红衣少年恰巧走出曹府大门。 少年在前,老马拉着半车人头在后。 一人一马,缓缓向着曹刚走来。 三丈外,少年站定,随手扔出一物,落在男人身前。 曹刚慢慢蹲下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掌,捡起沾染鲜血的长命锁。 “我叫南烛,陈梦飞师父。” “你妻儿未感受到丝毫痛苦。” “这是神的怜悯。” 男人双手包紧长命锁,死死抵在胸口。 忽然放声大哭。 颗颗滚烫泪水争先恐后涌出眼眶,滑落脸庞,消融大片积雪。 少年并未动手,而是耐心等待。 良久后,男人才擦去泪水,站起身来。 嗓音沙哑道:“我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只是未曾想过会这么快。” “消息并未泄露出去。” “你是怎么知道那孩子身死的?” “呵呵~”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了~” 铮的一声。 男人拔刀出鞘。 不再多言。 疾跑数步后,高高跃起。 为了妻儿,向少年递出生平最强一刀。 刀锋映着月华还有雪,反射一片烁烁寒光。 刀未至,刀风已吹得少年血衣猎猎。 月光下。 少年轻轻伸出一根食指。 铮的一声。 金铁交击声中,火星四溅。 食指抵在刀刃上。 不得寸进。 男人猛然瞪大双眼。 嗡嗡声中,古朴厚重的长刀刀身震颤不已。 咔嚓一声。 整柄长刀骤然爆碎。 数十刃片如子弹激射,将男人胸膛洞穿至血肉模糊。 嘭~ 尸体栽倒在地。 男人松开紧握刀柄的右手。 左手至死仍旧死攥稚子长命锁。 拔剑出鞘。 削下男人首级扔进木板车。 一人一马,继续往卧虎巷走去。 …… 两刻钟后。 卧虎巷陈家府邸到了。 还未进门,便可听到推杯换盏的人声鼎沸,夹杂着霏霏之音。 两名捕快蹲在府邸门口喷云吐雾。 忽闻脚步声由远而近。 于是齐齐抬眼望去。 人间最后一眼,是快到极致的剑光。 宛若闪电般刺目的剑光。 连骨髓都能冷透。 人头落地。 血柱喷涌。 两具尸体依旧保持蹲姿,两根旱烟杆,还在升起丝丝缕缕烟气。 从两具尸体中间穿过,朱九阴来到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修长手掌,轻轻覆在大门上。 骤然发力。 轰的一声,半扇大门直接碎成漫天木屑。 很快,临死前的绝望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回荡大片夜幕。 一颗又一颗人头从陈府内飞出,稳稳落于木板车中。 每颗人头脸庞上,都写满了浓墨重彩的恐惧。 …… 陈府后院,主卧房内。 喝的烂醉如泥的陈翀陈大人虽说入了洞房,却还来不及宠幸第二十七房小妾,便鼾声如雷。 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被陈翀搂在怀里,听着前院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吓得花容失色。 娇躯瑟瑟颤抖,仿佛一只应激的小猫崽。 惨叫声很快消失。 然此夜并未静谧下去。 因为脚步声渐渐响起。 “嘎吱~” 主卧房门被轻轻推开。 血腥气味汹涌激荡。 当与那双倒竖血瞳对视。 少女蓦地惊恐尖叫。 朱九阴来到黄花梨木桌旁。 将白釉瓷茶盏掰下一块。 屈指一弹。 瓷片带着破空声,没入少女心口。 鲜血仿佛开闸的洪水,喷出两丈远。 待少女在无气息后,朱九阴看向仍在打鼾的县太爷。 “我累了。” “只想快些带小不点回家。” “所以,再装睡我便将你扒皮抽筋。”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 “唉~” 陈翀轻叹一口气,缓慢坐起身来。 看着像是刚从血海里爬上岸的朱九阴。 看着血衣少年倒竖赤瞳。 陈翀并未似之前那些人一样,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位灵石县县太爷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略微好奇询问道:“小不点是谁?” 朱九阴回道:“陈梦飞。” “哦~” 陈翀恍然:“是西庄村那位少年。” 沉吟了一会,男人微微一笑,“我宝库有数之不尽的金条银锭,玉石奇珍。” “饶我一命,都是你的。” 朱九阴摇摇头,“杀了你,也是我的。” “聪明。” 陈翀笑了笑,一指指向角落处。 衣架上,是男人绣鸂鶒的七品官服。 朱九阴沉默不语。 “谢谢~” 男人道了一声谢,起身走到衣架旁。 一边穿着官服,一边轻语道:“我这一生,穿过无数次官服。” “然只有两次是自个动手,其余皆是丫鬟服侍。” “最后一次,是此时此刻。” “第一次,是刚领到官服那天。” “我陈翀,也曾有过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清官梦。” 穿戴整齐的男人转过身来,面向朱九阴。 “曾经百姓为鱼肉,本官为刀俎。” “而今君为刀俎,我为鱼肉。” 男人微微一笑。 “请君削首~” …… Ps:求免费礼物。另外,评分咋不升反降? 全杀完了,接下来几章安排阿飞,苍雪篇马上开。 第59章 出棺 看着男人一副坦然赴死的从容模样,朱九阴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 笑容犹如冰面裂开溢出来的水。 “请君削首?想得倒挺美~” “我徒儿可是融烂脏腑而死。” 陈翀面色微微一变。 屋外夜幕里,忽地响起阵阵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在男人错愕目光中,一道白影蓦地窜进房里,顺着少年欣长身躯直往上爬,最后乖巧蹲于肩头。 定睛一瞧,不是白猫,而是一只白毛鼠。 毛发浓密柔亮,灿灿鼠眼宛若红玛瑙。 “嘶~” 陈翀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门口,赫然聚集了成百上千只老鼠。 密密麻麻一大片,吱吱声连绵不绝。 “我会让这些只老鼠,钻进你的嘴里,深入你的胸腔内。” “将你的心,将你的肝,将你的肺,将你的脏腑,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朱九阴坐下身子,拿起白釉短嘴执壶给自个倒了满满一杯酒。 一饮而尽后,隔空点出一指。 悄无声息准备去取墙上剑自杀的男人,立时便如雕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旋风。” “主人请吩咐。” “开始吧。” “好。” 怀抱招魂铃的小旋风,扭头冲门外鼠群‘吱吱’了两声。 立刻便有一只灰毛鼠向着陈翀冲去。 顺着男人脑满肠肥的身子,直爬到嘴边。 陈翀满头冷汗,死死咬着牙齿。 “吱吱~” 小旋风再次发号施令。 灰毛鼠直接张口,狠狠咬在男人嘴唇上。 老鼠尖牙利齿,连水泥墙都能咬穿,更何况血肉之躯。 “啊~” 嘴唇被咬穿,被咬下一小块肉的男人猛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灰毛鼠瞅准时机,径直钻入男人口中。 惨叫声戛然而止。 男人瞪着一双惊恐眼眸。 深切感受到喉咙被撑开了。 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憋的整张脸庞通红。 脖颈上,一根根狰狞血管扭曲的好似蚯蚓,眼睛充血,一片猩红。 “啊~” 极痛苦的惨叫声,似是要将一切有形事物统统震碎。 “吱吱~” 第二只灰毛鼠,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 半个时辰后,灵石县县太爷陈翀陈大人,只剩一颗完整头颅。 莫说血肉,连骨架都被鼠群啃咬的散落一地。 捡起男人死不瞑目的人头,朱九阴走出屋子。 很快离开后院,来到前院。 看着满院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 朱九阴轻语道:“龙焰~” 赤火被吐出。 火借风势,熊熊燃烧。 焚尽一切森罗万象。 …… 走出陈家府邸,将陈翀人头扔进木板车。 火光烧红夜幕。 一人一马,往县衙方向走去。 ……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 嘎吱嘎吱声中,县衙到了。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朱九阴抬眼望向上书‘公明廉威’的高悬匾额。 “哼~” 解下老马绳索,朱九阴握住车辕。 轻轻发力间,木板车缓缓后倾。 哗啦啦~ 满车人头滚落一地。 再为老马套上绳索。 一人一马,还有一只白毛鼠,慢慢向着北城门方向走去。 “嗖~” 破空声中,黑死矛斜斜飞来。 朱九阴一把抓住,随手扔进木板车内。 …… “铃铃铃~” 小旋风一路摇晃青铜铃。 清脆铃声化为音波涟漪,扩散整座灵石县。 醉春楼、祁龙巷、卧虎巷,一具具散发清冷微光的灵魂体,绝大多数皆是怀抱人头,往朱九阴的位置荟聚。 县太爷陈翀、缁衣捕头曹刚、白柳等等。 县衙捕快最多。 还有少女兰香,兰父兰母。 朱九阴身后,恍若流淌着一条星河。 …… 很快抵达北城门处。 朱九阴回头望了一眼万籁寂静的灵石县。 望着那家家户户。 “好好做梦吧。” “梦醒时人间难觅,黄泉咫尺。” 月光下,血衣在前,马车在后。 一人百鬼,直往西庄村。 …… 小半个时辰后。 姑射山下。 朱九阴蹲下身子,修长手掌覆在坟包上。 柔声道:“小不点,害死你的人,都被师父杀了。” “可惜你在黄泉路上见不到他们。” “师父要将这些人镇压不周山下。” “不是一年,也不是十年,更不是百年。” “而是生生世世,永生永生。” “即使海枯石烂。” 寒风裹挟碎雪,冷酷割着朱九阴难得的温柔笑意。 “小不点,师父带你回家~” 站起身子,来到金丝楠木棺前。 朱九阴一手掀开棺盖。 再面朝坟包,轻声道:“开~” 冻土疯狂涌向两侧,很快露出深埋地底的一副柏木棺材。 朱九阴袖袍一挥。 嗖嗖声中,七根棺材钉破空而去。 跳下深坑,朱九阴一把掀飞棺盖。 映入眼帘的,是小不点僵硬至极的无头尸体。 依旧穿着离开家乡时的那身粗布麻衣。 脚上还踩着那双破烂草鞋。 右手仍是紧紧握着那柄普普通通的铁剑。 “我的小不点…” 朱九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总感觉喉咙里堵着东西。 轻轻俯身,抱起无头尸体。 说来也奇怪。 原本僵硬的宛若铁板的尸体,入怀后却突然柔软的好似还活着一样。 …… 将小不点无头尸体放进金丝楠木棺内。 再小心翼翼将人头搁在旁边。 再将老柳头那串糖葫芦塞进左手。 最后,朱九阴解下悬佩腰间的红血。 锵的一声。 长剑出鞘。 杀了那么多人,长剑清如秋水的剑身上没有沾染丁点血迹。 寒似霜雪的剑刃也没有丝毫卷刃、豁口。 亦如第一次出鞘时那样锋芒逼人。 咔。 长剑入鞘。 朱九阴俯下身子,想掰开小不点右手,取走铁剑。 然无论怎样用力,少年就是不松手。 朱九阴苦涩一笑,只好将红血轻轻放在小不点尸体上。 “主人。” 小旋风摘下虎头帽,递向朱九阴。 朱九阴摇摇头,“留下吧,算是个念想。” “哦~” 棺盖闭合。 朱九阴远离金丝楠木棺,居高临下俯瞰满山丘的灵魂体。 良久后,赤红竖瞳遥遥望向远方灵石县的模糊轮廓。 寒风乍起,吹得血衣猎猎,乌发乱舞。 朱九阴晶莹玉润的赤足慢慢离地。 欣长身躯,缓缓向着远方高空飘去。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死界降诞》,是《九阴吞天功》中所记载的一门古神功,拥有毁天灭地之威。 朱九阴准备以此古神功,将灵石县打入地狱。 …… 第60章 回家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长空之上,血衣飕飕,发丝飞扬如根根龙蛇扭动。 朱九阴轻轻抬首,缓缓张开双臂,宛若要将十万里山河拥入怀中。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随着吟唱声,却听天穹咔嚓一声,骤然崩开一条裂纹。 裂缝长也不知多少里,从天的这一边延伸向另一边。 无穷无尽的滚滚死气宛若星海一般,汹涌激荡,从裂缝内喷薄而出,直往人间落下。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咔嚓! 惊雷般的巨大响声中,一座巍峨狰狞的古城池从裂缝深处挤出,降诞人间。 无数裂缝碎片洒落,仿佛一场绚烂的光雨,黑夜霎时亮如白昼。 缭绕滚滚死气的城池通体漆黑如墨。 城内,无数凶戾嗜血的恶鬼爬上屋脊,爬上城墙。 一双又一双猩红如血的可怕眼眸俯瞰人间。 恶鬼嗅到了活人气息。 就像饥肠辘辘的狼,闻到了肉香味。 刹那,不计其数的恶鬼,迫不及待跃下城墙。 密密麻麻一大片,仿佛一条河。 然,脱离古城池范围的恶鬼们,在与阳间接触的一瞬,直接灰飞烟灭。 “啊~” 凄厉惨叫声连绵不绝,响彻百里天地。 “南烛,你要做什么?!” 怒吼声震动四野。 天际尽头,衣袂飘飞的青衣呵斥道:“全县十数万人,如此泼天因果。” “落到那孩子身上一丝一缕,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高空。 朱九阴充耳不闻。 缓慢举起右臂。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巍巍古城池,死气磅礴。 满城如山如海的扭曲恶鬼疯狂尖啸着。 “南烛,住手!” 破空声中,青衣心急如焚,“停手,我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月光下。 朱九阴面无表情,流溢邪性的赤红竖瞳比恶鬼还森然。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神道·死界降诞!” 高举的右臂,带着五指大张的手掌,重重压下。 青冥之上。 承载着无尽恶鬼的庞然大物轰然坠落。 于空气剧烈摩擦后,古城池猛地熊熊燃烧起来。 好似一颗陨星,拖着滚滚黑烟与炽烈火光的尾迹。 “轰隆!” 天摇地颤。 劲风卷尘。 宛若滔滔起伏的浪潮。 灵石县消失了。 那处地界只余一方不见底的深渊。 …… 翌日。 朝阳初升,照耀着雪地,反射大片刺眼的光。 西庄村程家小院。 “呃~” 低低的痛苦呻吟声中,虎子悠悠转醒。 坐起身子揉了揉酸涩双眼后,口干舌燥的男孩下床准备喝口水。 忽地。 男孩身子一僵,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若铜铃。 一丈外的破旧四方桌上,赫然堆满了金条银锭。 还有数十上百块玉石、珍珠、玛瑙等物件。 虎子喉咙蠕动,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艰难来到四方桌前,拿起两样事物。 一本薄薄的蓝皮书,上书《落英剑法》。 一张长条形纸条,上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是……飞哥显灵了?!” …… 古道上。 嘎吱嘎吱声随风飘散。 老马拉着木板车,载着金丝楠木棺还有两人一鼠。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却还是晚了一步。” 双手插在衣袖里,盘坐棺材顶的青衣补充道:“此言之意,并非是没能阻止你,而是那么多只畜生,竟无一死于我的剑下。” “你多少给我留一个啊~” “铃铃铃~” 青衣摇响青铜铃。 凡夫俗子看不见的马车后方,跟着百余虚无缥缈的灵魂体。 至于小旋风,虎头帽将整颗鼠头笼罩,大猫一样毛茸茸的身子埋进朱九阴怀里,瑟瑟发抖。 “这只白毛鼠,莫不是你为那孩子培养的护道人?” 青衣撇撇嘴,“与我又不是第一次见,瞧吓得那怂样。” 盘坐车头的朱九阴摇摇头,“十万人好杀,然一护道者难寻。” “对了,你之前所言,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说来听听。” 青衣翻了个白眼,“整县人都被你砸进阴间去了,再说又有何用?” 朱九阴解下腰间黄葫芦,仰天猛灌一大口清冽酒水。 旋即将葫芦扔给青衣。 “那位县太爷的珍藏美酒,怎么也得有百年,给村落那个孩子打包黄白之物时,从宝库深处寻到的。” 接过葫芦,青衣咧嘴一笑,打趣道:“你可真非人哉。” “仇人之酒,也能饮的怡然自得。” 朱九阴微微勾起嘴角,“我本来就不是人。” “再者,美酒是无辜的。” 猛灌两大口,脏腑好似在燃烧。 青衣喷着酒气赞道:“真他娘好酒~” 言罢。 将剩余半葫芦全部洒下马车。 随即拍了拍屁股下的金丝楠木棺,“小子,全给喝了,一滴不许剩。” 将葫芦扔还给朱九阴。 青衣面朝天空,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南烛。” “说。” “你觉着这座天下怎样?” “我又没行走过,岂能得知~” 青衣三颗漆瞳怔怔,“天下很小,小到一座清平镇便能演尽人间百态。” “天下很大,不尽相同的美酒,争奇斗艳的美人。每一片海,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 “莫说万里路,便是行上百万里,千万里,也看不尽这天下。” 青衣微微眯眼,“阳春的草长莺飞,盛夏的苍翠森海,清秋的硕果累累,凛冬的万里雪飘,还有这片湛蓝天空,那孩子再也看不到了。” “南烛,你可知这起事件的因在哪儿?” 朱九阴摇摇头,“不知。” 青衣轻语道:“我觉得在魏都。” …… “你咋不问我为什么?” 朱九阴轻叹一口气,“为什么?” 青衣幽幽道:“不知道。” 朱九阴:“……” “因果这东西,一旦想追根溯源,饶是列神,也会纠结。” 青衣重瞳冰冷道:“南烛,咱们斩了魏国气运吧~” …… Ps:两件事,明。 第61章 斩灭 小不点死亡的因到底在哪儿? 兰香? 假设那日兰香未将小不点从白马河中救起,或许她还是那位待字闺中,期盼美好爱情的少女。 假设那日将小不点救起之人是西庄村别户人家,少年便不会与腰悬狭刀的白柳产生交集。 同样的,灵石县那位缁衣捕头曹刚,也不会见猎心喜。 确切地说,曹刚是见不得小不点这只羽翼鲜艳的雏鸟,慢慢沉入下层阶级的腐烂泥沼。 同样的,如果不是曹刚禀报,县太爷陈翀压根不会知道小不点这块白璧无瑕的璞玉。 再将因果中的因往前推。 小不点之所以会被兰香救起,是因为少年纵身跃入白马河。 之所以跳进白马河,是因为火毒临死反扑。 小不点难忍烈火焚身之痛,为了活命,才用冰冷河水压制。 而火毒,来自魏都九皇子赵瑾贴身武道侍从,那位唤作回雪的四品武夫。 回雪之所以要杀小不点,是因为少年刺杀了赵瑾。 少年之所以刺杀赵瑾,是因为这位九皇子将柳翠儿剥皮,还把尸体投喂给豢养的凶犬。 赵瑾之所以杀柳翠儿,是因为少女丈夫钟离山欠了赵家不菲的羊羔利。 小镇很多赌徒都欠了赵家的债,可赵瑾没来之前,没有那怕一个赌徒因为欠债不还而被赵老爷杀死。 而赵瑾之所以从繁花似锦的魏都,跑到穷山恶水的清平镇,是因为这位九皇子乃九龙夺嫡的最先出局者。 害怕被其余八位兄长背刺,所以才不远千里北上宝瓶州。 至于九龙夺嫡,追根究底,是因为文景帝年老体衰,性情由年轻时的狠辣果决变得犹豫踌躇。 太在乎亲情,迟迟不立储君,导致九个儿子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这就是最终的因吗? 不是。 还能往前追溯,还能往左、往右追溯。 往前,文景帝之所以如此在乎亲情,是因为这位老皇帝,是踩着一母同胞两位兄长尸骸上位的。 往左,魏都十三州之地,赵瑾之所以偏就选了清平镇,是因为齐庆疾与赵瑾母妃白凝脂曾结下一段善缘。 往右,小不点九岁那年的清秋,如果不是为了给娘亲买药,少年不会孤身一人深入大山。 不深入大山,便不会望见那两棵桃树。 没望见那两棵桃树,便不会遇到朱九阴。 再往更前追溯。 如果那年,那位唤作陈研石的男人没有进入不周山下的洞窟。 …… 太阳高悬天心,只见其形,未感其热。 风还是很寒。 青衣喃喃道:“如果那个雨夜,我撒个善意的谎言,告诉那孩子赵瑾乃三品金刚境。” “以那小子性情,绝不会鲁莽行事。” “他会像一条毒蛇,蛰伏在赵瑾看不见的地方。” “耐心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唉,都怨我。” 朱九阴抚摸着小旋风柔顺毛发,淡然道:“我还以为你齐庆疾是个洒脱之人。” “原来并不是。” 青衣猛地坐起身子,剑眉微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哪里不洒脱了?” “呵呵~” 朱九阴皮笑肉不笑道:“古往今来,森罗万象若恒河之沙,又出了几尊圣人?” “再者,圣人就能洞悉因果之道吗?” “洞悉了又如何?能改变这人间一出又一出的悲剧吗?” “不论做人还是做事,我朱九阴只求一个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想饮酒时便痛饮,何惧伤身?” “想高歌时便放声,何惧伤嗓?” “想吃豺狼虎豹时便狩猎,我管它有无子嗣?” “杀了我徒儿,我便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凶手有无苦楚,人生悲惨否,是否身不由己,与我有何干系?” 一番话训得青衣目瞪口呆,一愣一愣。 呼出一口白气,朱九阴询问道:“怎么斩杀魏国气运?说来听听。” 青衣沉吟了一会,道:“气运这东西,玄而又玄,小到一只虫子,一个人,大到一座山,一片海,都有各自的气运。” “气运与天道密不可分。” “斩杀一国气运……” 青衣神色凝重道:“后果很严重。” 朱九阴眯起赤红竖瞳,道:“怎么个严重法?还有,斩杀气运后,魏国会怎样?” “很难说。” 青衣解释道:“旱灾、洪灾、蝗灾、地震、战争,贤君早殡,暴君上位等等,总之失了气运,再强盛的王朝也会在极短时间内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至于后果,无非天道落刀。” “斩一人气运,天道落刀,一刀百年寿元。修为越强者,则折损寿元越多,还会伤了大道根基。” “至于斩一国气运,啧啧。” “还有,死后永堕阴间,被镇压十八层地狱最底,永世不得翻身。” 朱九阴轻轻一笑,“寿元?死后?大道根基?” 青衣面色怪异道:“你笑什么?” 朱九阴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一些开心的事。” ……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皓月清寒,四野雪白。 马车停靠古道旁,由小旋风守着。 朱九阴与齐庆疾,则是伫立十数里外的一座大山之巅。 青衣解下悬佩腰间的听风。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 剑身与剑柄浑然一体,漆黑如墨,镌刻着一些难以辨识的古文字。 听风无刃。 不似一柄剑,更像一把墨尺。 青衣将长剑递给朱九阴。 尺剑入手,朱九阴双掌陡然一沉。 恍若托着一座不周山。 “剑名叫什么?” 破空声中,朱九阴挽了两个剑花。 “听风。” 青衣回道。 “不愧儒士,连剑名都这么文绉绉。” “我不是儒士,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嗖的一声,青衣将剑柄抛向高空。 旋即右掌于身前虚空处狠狠一抹。 ‘仁、义、礼、智、信’ ‘诚、恕、忠、孝、悌’ 共计十个大字,流光溢彩,宛若十轮小太阳,熠熠生辉。 青衣一指指向十字,“我的本命字。” “一字十年,十字百年,这座天下前无穷尽,后三千年,不会有读书人比我修的更快。” 朱九阴幽幽道:“这不是你的本命字,这是儒教的。” 青衣修长身躯猛然一颤。 脑海深处惊雷轰隆。 头皮发麻间,好似明悟了什么。 然仔细一思量,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是不是缺了一个勇?” 朱九阴疑惑道。 青衣狠狠摇了摇头,将翻涌的心海压下,道:“读书人十一本命字,从古至今未有任何人修全。” “我若修完最后一勇,便可霞举飞升,得道成仙。” “最后一字我已修了两个甲子,可惜一无所获。” 青衣大袖一挥,金光灿烂的十字刹那扶摇直上。 铿锵声中,深深镶入剑柄。 “天道落刀威势极大,你先别急,让我带那孩子逃远一点。” “好。” 目送青衣踏风而去。 朱九阴低头凝视手中听风。 …… Ps:第一章,今天还有两章,明天把阿飞安排了,飞鸟篇也就完结了。 另外,我在59章已经标明死界降诞的吟唱文来自《死神》,怎么60章还有人发‘是不是抄死神’这种章评。看书仔细点。 第62章 缝尸 月光下,天地静谧。 散发炽烈金光的剑鞘高悬长空。 朱九阴手握听风剑,眸子微闭,静静等待。 忽有风拂面,吹起白衣飘飞,乌发乱舞。 “来了~” 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睛,映入赤红竖瞳的,是一条白色烟柱。 从远方奔涌而来,径直冲入剑鞘内。 “轰隆隆~” 巨响声中,大地震颤。 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也不知多么广袤的大地上,无数条粗壮烟柱滚滚,仿佛无穷尽的银龙,流过江河,飞跃山岳,悉数被剑鞘尽吞。 剑鞘难以承载如此繁多条气运白龙,从高空不断往下沉。 青衣十个本命字早已黯然失色。 金黄被白银淹没。 宛若一轮白色太阳横戈人间。 朱九阴左手双指并列,抚过无刃墨尺。 这一剑下去,很多很多人会死。 而且会死的很凄惨很痛苦。 魏国灰飞烟灭后,新王朝便能带领百姓走向五谷丰登,安居乐业吗? 推翻旧神殿,废墟之上再起新神殿。 会比之前好吗? 哪怕一丝丝。 朱九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摧毁魏王朝,会使我快乐吗?” 朱九阴淡然一笑,“会~” 人生苦短,唯快哉而已。 “去!” 狠狠一抛。 听风剑直刺苍穹。 旋即,如一道永恒不灭的仙光,骤然落下。 稳稳插于剑鞘内。 轰隆一声。 山河破碎。 白阳消散。 …… “嘶!” 再见到朱九阴时,青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月华下,雪光中。 迎面走来的少年支离破碎,好似一件遍布裂纹,摇摇欲碎的瓷瓶。 少年苍凉如雪的脸庞,流金溢血的赤红眼眸,以至于一根发丝,都迸开一条条细密裂纹。 青衣忍不住冲朱九阴伸出大拇指,吐出一字,“猛!” 将听风剑扔给青衣后,朱九阴伸出犹如破碎后,再马虎拼接在一起的粗糙手掌,挣扎着坐上车头。 “此间事了,回家~” 嘎吱嘎吱声中,马车晃晃悠悠往宝瓶州的方向驶去。 …… 去时一人一鼠。 归时三人一鼠。 等遥遥望见小镇熟悉轮廓,天地间的雪,已是消融大半。 盘坐金丝楠木棺上的青衣抬起双臂,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随即轻轻拍了拍屁股下的棺盖,“孩子,到家了。” 从小镇那边刮来的寒风中,隐约能听到居民的家长里短声。 青衣询问道:“南烛,你准备将这孩子葬到哪儿?” “是你的不周山,还是他娘的桃花林?” 之前好似蛛网一样的手掌,那些裂纹已变得浅淡。 朱九阴收回目光,轻语道:“葬在他娘身边吧。” “落叶要归根,雏鸟得回巢。” “根与巢不在不周山,也不在桃花林,更不在我这儿。” 修长手掌轻轻抚过金丝楠木棺,“南锦屏在哪儿,哪里就是小不点的根与巢。” 青衣撇撇嘴,“我也是这孩子半个师父。” “既然棺材这个大件你已准备好,那么其余丧葬小件就得我来。” 朱九阴微微颔首,“可以。” “另外,下葬日子由我挑选,至于坟,你去挖。” “最后,这口棺材今儿不能回乌衣巷陈家小院。” 青衣幽幽道。 “为什么?” 朱九阴不解。 “因为尸身灵魂残缺不全者,阎王不收。” “收了也会打入畜生道。” 青衣三颗漆瞳微眯,“今夜,我要为这孩子缝尸。” “让这小子完整无缺,体面离开人间。” 青衣微微低头,看着目不转睛的朱九阴。 忍不住摸了摸面庞,“我脸上有花吗?” 朱九阴笑了笑,“要让小不点知道你这位一向鼻孔朝天的学塾齐夫子,对他这么好,他会很开心,特别开心。” “哼~” 青衣冷哼一声,下巴怼着朱九阴,“你这人,讲话忒难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鼻孔朝天了?!” …… 小镇廊桥处,朱九阴下了马车。 “记得,今夜别来打扰我。” 青衣挥了挥手,赶着老马,拉着棺材,驶过廊桥。 “小旋风。” “主人请吩咐。” “咱们……也回家。” 小旋风摇响招魂铃。 肉体凡胎不可视之的古道上,伫立着百余虚无缥缈的灵魂体。 跟随清脆铃声,直往不周山而去。 ……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细蛇期) 修为:103.7米(896.3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师徒返还系统:暂关闭(请宿主静待有缘人)】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28个时辰】 【三次支配自由时间共计:252个时辰 已消耗:249个时辰 倒计时:05:51:47】 穿越此界二十六年,获得自由天数二十六天。 而今只余不到三天。 “小不点若能活着,一直一直活着,直到完成他的那些梦想。” “我宁愿不要假期。” 不周山下,朱九阴砸碎薄冰层,鞠起冰冷溪水洗了一把脸。 旋即站起身来,高高举起右臂。 竖臂作刀。 狠狠一刀劈下。 可怕锋芒宛若星河,飞流直下三千尺。 咔嚓一声巨响,大地骤然崩开一条裂缝。 裂缝极宽,长也不知多少里,由不周山起,延伸向无尽远的天际尽头。 与其说是裂缝,不如用深渊来形容,更为恰当。 “下去!” 袖袍一挥,上百灵魂体犹如下饺子一样跌入深渊。 陈翀、曹刚、兰香、白柳、兰父兰母等等。 来到深渊旁一块巨大青石前。 朱九阴思量了一会,指尖吞吐劲气。 于青石上落指‘幽冥’二字。 …… 日落黄昏。 朱九阴从洞窟内走出。 手持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 来到被雷劈死的两棵桃树下,朱九阴咬破手指,将一滴赤血滴落铁剑剑身上。 原本锈迹斑斑的铁剑,立时赤红锋锐。 指甲于剑身铭刻古老符文。 约莫一炷香后,朱九阴将铁剑递给小旋风。 “主人要我练剑吗?” 小旋风好奇接过。 朱九阴摇摇头,“从明天起,你闲暇时便入幽冥,用此剑刺痛那些灵魂体。” “怎么残忍怎么来。” 小旋风点动脑袋,如小鸡啄米,“主人放心,我很闲的。” 扶着焦黑的桃树树躯盘膝而坐,朱九阴赤红眼眸怔怔望着灿烂晚霞。 “主人,我听小镇那些人类言,人死后要下阴曹地府,进入鬼门关,走过黄泉路。待阎罗审判后,恶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善者前往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于六道轮回去。” “主人,小不点会不会也要喝孟婆汤?” “他会不会将主人给忘了?” 小旋风歪着小脑袋,红玛瑙似的灿灿鼠眼一眨不眨,盯着朱九阴古井无波的面庞。 朱九阴轻语道:“我不会让阎罗审判小不点。” “更不会让他忘记这一世。” …… Ps:第二顿饭还没吃,第三章应该到凌晨了。 今天周六放假,后台全是机审,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出来。 等不到的明天再看,也是三章。 最后,征集三个名字,苍雪爹娘,还有弟弟。 第63章 指骨 夜幕降临,皓月清明。 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篱笆小院内,青衣站在屋檐下,低头瞅着一双修长手掌,犹豫不决。 “左手呢,还是右手?好纠结~” 右手能拿剑,能握筷,青衣最终还是选择左手。 走进正堂,掀开金丝楠木棺棺盖。 映入眼帘的,是两柄剑。 铁剑与红血。 还有一串鲜艳欲滴,恍若凝着血的糖葫芦。 青衣数了数,共计九颗红果。 俯下身子,轻轻掰开少年左右手,青衣将糖葫芦与铁剑拿走放在一旁。 旋即抱起少年无头尸体,搁于长桌。 再将少年人头轻轻捧出。 凝视近在咫尺的死灰色面庞,青衣重瞳绽放寒光,“杀千刀的虫子,凌迟处死,碎尸万段,不足以泄愤。” 将人头也放在长桌上,青衣动作轻柔而缓慢,褪去少年尸体上的粗布麻衣,还有破烂草鞋。 随即打了半盆温水,取来干净巾布。 将巾布拧湿后,为少年细细擦拭身体。 约莫两刻钟后。 身体擦洗三次,青衣打来第四盆水,轻轻取下那根苍翠欲滴的簪子。 毫无生机的头发仿佛枯草一样。 青衣为少年洗头洗发洗脸。 再过两刻钟,待洗净少年一身铅华,青衣拿出新买的寿衣寿鞋。 如月华,如霜雪,白的不掺一丝一毫杂色。 青衣如父,为少年穿上寿衣寿鞋。 头发还未干,盘发髻得等好一会。 青衣来到金丝楠木棺前,怔怔盯着那串晶莹玉润的糖葫芦。 “怎么感觉怪怪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沉思了良久,始终思不出个所以然来。 …… 等头发全干,青衣娴熟为少年盘好发髻,插上玉簪。 紧接着拿起听风剑走出正堂,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 锵的一声。 长剑出鞘。 青衣右手持剑,伸出左手。 将无锋剑刃抵在小拇指根。 骤然发力。 殷红鲜艳摔在地上,溅成灼灼血花。 青衣面色如常,俯身捡起小拇指。 缝尸,针线必不可少。 然追根究底不过凡俗死物,可以缝尸,却缝不了灵魂。 青衣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以自己陆地神仙之骨,代替银针。 除去皮肉,青衣左手小拇指骨,右手听风剑。 咔嚓咔嚓声中,以剑磨骨。 …… 直至月上中天,青衣才停下机械般的动作。 从板凳上站起身来,美美伸了个懒腰。 “呼~”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手掌于身前虚空处狠狠一抹。 ‘仁、义、礼、智、信’ ‘诚、恕、忠、孝、悌’ 十个本命字如十轮小太阳。 青衣一指点向‘忠’字。 虚空一震,金光内敛,‘忠’字缓缓解体,重组成一条极细极长的金线。 微微一捏,捻住金线。 青衣立刻穿针引线。 针是陆地神仙之骨针。 线是儒教儒修本命金线。 青衣袖袍一挥,本命九字烟消云散。 走进正堂,将少年人头贴合于无头尸体断颈处。 青衣面容严肃,骨针针尖刺入死灰色的肌肤。 每一针都有种强烈的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之感。 像是一根草想要刺入一块铁板。 极难! 仅仅两针下去,青衣便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激跳,全身血液几欲沸腾。 咬紧牙关,青衣捏针的手掌稳如磐石,落下第三针。 为已死大半月的亡者补全残缺灵魂,此举乃逆天而行。 非陆地神仙不可为之。 …… 转眼间,天边已是微微鱼肚白。 正堂内,青衣缝完最后一针,强忍头晕目眩感,扶着桌沿看向少年。 昨儿还尸首分离的少年,此刻已成无缺之身。 灿灿金线渐渐隐入血肉,修补尸体的同时,亦在修补灵魂。 脸色煞白如纸的青衣苦涩一笑,“抱歉,孩子,半师不过区区陆地神仙,只能做到这些了。” …… 大日高悬天心时。 朱九阴迎着寒风,左手拿着铁锹,右肩扛着两块花岗石墓碑,来到小镇西边地界的桃花林。 桃花林深处有孤坟。 长形不规则石板作墓碑,上书‘慈母南锦屏之墓’。 右下‘不孝子陈梦飞叩立’。 嘭的一声闷响,两块崭新墓碑落地。 朱九阴将铁锹插进冻土里,来到女人坟前。 寒风吹过,衣袂飘飞。 脑海里不由浮现女人骨瘦如柴的模样。 那双永远柔情似水,和小不点形似,神更似的清澈明亮眼眸,朱九阴至今不曾忘却。 凝视着坟包许久许久,心里满溢千言万语,然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哪怕一个字。 朱九阴拔出铁锹,铲去坟包上疯长的枯草,再填上新土。 旋即在女人坟包旁开始挖坑。 一个时辰后。 葬坑挖好了。 朱九阴亦如来时,左手铁锹,右肩扛着两块墓碑,往桃花林外走去。 一物忽从高空斜斜飞来。 思量中的朱九阴猛地扭头望去。 却见新碑上立着一只黄雀。 两颗眼睛圆溜溜,水灵灵。 好像在哪儿见过。 …… 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朱九阴走进篱笆小院,将两块墓碑轻放在屋檐下。 进入正堂,来到金丝楠木棺前。 看着棺内尸身完整,脖颈处无一丝缝合线痕的小不点。 朱九阴冲躺尸床上的青衣竖起大拇指,“猛!” 脸色惨白如纸,几近气若游丝的青衣声若细蚊道:“明儿腊月初八,是这孩子生辰,也算良辰吉日。” “正午下葬,你看如何?” 朱九阴点点头,“可以。” “另外,小不点的墓碑我放屋檐下了,刻字的活就由你来吧,毕竟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大儒。” 青衣纠正道:“是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朱九阴笑了笑,合上棺盖后,扛着棺材离开。 …… 日薄西山。 不周山下。 朱九阴将小不点曾用过的那柄玄铁重剑,还有软剑,全部放进棺内。 再将小不点尸体抱出棺材。 师徒二人亦如从前,坐在山崖边静静望着天际火烧云。 幽冥深渊内,不时飘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小旋风不是人,老鼠也会饮毛茹血,饿极了连自个幼崽都吃。 所以折磨起人类灵魂体来,不仅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反而乐在其中。 “小不点,这一世,再陪为师最后看一次晚霞。” “下一世,一定要早些来。” “即使沧海桑田,不周山也永远在这儿。” “师父会一直……一直一直等着你。” 很快,夜色笼罩四野。 朱九阴抱起小不点尸体,脚尖轻轻一点,直往不周山巅跃起。 …… Ps:飞鸟篇明天最后两章。 第64章 开路 明月,寒风。 不周山巅,历经风雨的少年石像巍然矗立。 剑眉入鬓,神态庄严。 微微垂首,仿佛在俯瞰山河人间。 “张百忍~” 喃喃声中,朱九阴从石像面庞上收回目光。 将小不点尸体轻放后,锵的一声,拔出悬佩腰间的铁剑。 旋即上前两步,将铁剑轻轻插入石像右手空鞘内。 空无一物的剑鞘被塞满。 然短短数息后,铁剑竟无声无息湮灭为齑粉。 “猜对了~” 朱九阴嘴角勾起一抹微妙弧度。 这尊石像,并非凡俗死物,内里蕴着一丝天帝气机。 收敛笑意,朱九阴重又抱起小不点尸体,与少年石像擦肩而过,来到山岳崖边。 仰头凝视十数丈之高的参天古树,朱九阴轻语道:“建木神树~” 随着修为越发高深,蟒身缓慢增长增粗,曾融于烛龙血脉深处的一些古老记忆,被逐渐唤醒。 譬如神道·死界降诞这门古神功,便来自某块记忆碎片。 古树树皮绽裂,树冠遮天蔽月。 寒流肆虐间,满树灰叶哗啦啦,碰撞出清脆悦耳的金铁交击声。 传说中建木神树乃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也不知是真是假。 烛龙血脉里,那些散发沧桑腐烂气息的记忆碎片中,朱九阴所见建木神树,其树根深深扎根于阴间,每一条枝杈便是一条河流,每一片树叶即可将山岳笼罩。 最高处的树冠直接耸入云遮雾绕的极深处。 贯通天地! 与之相比,不周山巅这棵建木树,连萤火都算不得。 赤红竖瞳,扫过亿万树叶间的古朴石剑,鲜艳天刀,斑驳黑钟,还有袖珍九层小塔。 “凝视深渊的同时,不知深渊是否也在凝视着我~” 转过身子,朱九阴收敛心神,将小不点尸体放在地上。 随即右手双指并列成剑,狠狠刺入心口。 牙齿紧咬,强忍剧痛,朱九阴缓缓抽出双指。 指间赫然夹着一滴神华刺目的赤血。 心头血! 蕴含一缕烛龙本源之力。 莫说凡夫俗子,饶是齐庆疾这样的陆地神仙,见了也会心红眼热。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缓解锥心刺骨之痛。 数息后,朱九阴神色一凛,狠狠一指,将心头血打入小不点额心。 并非是为了复活小不点。 复生死人,乃逆天而行之举。 远不是齐庆疾缝合小不点残缺灵魂可比拟。 齐庆疾缝尸,不过于江河开了一条支流。 而复生死人,相当于让江河往天上流。 烈阳东升,即为白昼。烈阳西落,即为黑夜。 水往低处流,百川要归海。 飞禽在天,走兽行地。 死者不能复生。 此乃天道法则。 逆者,灰飞烟灭。 …… 朱九阴此举目的,是为了小不点的道。 千人千道,如齐庆疾那样的妖孽,十年修一本命字,百年即是陆地神仙。 有人修仙求道一生,不过堪堪九品武夫。 小不点天生剑胎,即使比不得齐庆疾,也差不了多少。 可下一世呢? 天赋资质、根骨悟性,可不会与灵魂一起轮回转世。 这一世帝皇,下一世便可能沦落成乞丐。 心头血由额心渗入肉骨,继续渗入灵魂。 由内而外改变着小不点的一切。 双指正欲刺取第二滴心头血。 却听小不点尸体咔嚓一声,如瓷瓶般迸开一条条密集裂纹。 “只能承受一滴吗~” 轻语声中,朱九阴咬破食指,于自己额心狠狠一抹。 赤血鲜艳。 如开天眼。 铮的一声。 一道灿烂赤芒从额心第三眼内电射而出,刺入虚空处。 天地变色。 咔嚓巨响声中,虚空缓缓裂开一条缝隙。 缝隙内,混沌气汹涌磅礴。 隐约可见一处雄伟关隘。 两扇石门与天同齐。 其上,恶鬼狰狞,脏腑蠕动,人筋血淋淋。 石门上,三个猩红古文字深深镶进山体内,流淌着粘稠的血。 是为‘鬼门关’。 阳间与阴间,近在咫尺。 双指再次刺入胸口。 朱九阴袖袍一挥,共计十九滴心头血,顺着裂缝,飘入阴间。 赤芒灿烈,鬼门关前恍若沉浮着十九轮烈阳。 阳间。 不周山巅。 朱九阴乌发飞扬,白衣浸血。 “五方鬼帝,十殿阎王。” “以吾心血,恩施众列。” “敕令鬼门开一线,让陈梦飞轮回。” 此轮回,不经十殿阎王审判,不饮孟婆汤,实属逆天之举。 许久许久。 鬼门关内静谧无声。 朱九阴竖瞳森然。 “万般因果,尽加吾身!” 阴间深处,骤然响起一道清冷声音。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个女人。 轰隆隆的声响中,两扇石门开了一条细缝。 十九滴心头血鱼贯飘入,飞向阴间极深处。 不等朱九阴唤出小不点灵魂体。 鬼门关后,猛地喷出如山如海的狰狞恶鬼。 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直往阳间涌来。 忽地,无比躁动的画面突然凝固。 无数双残忍暴虐的血红眼眸,透过裂缝,凝望伫立不周山巅的少年石像。 短暂死寂后。 大片黑海倒流。 不计其数的恶鬼惊恐尖叫着,想要逃回阴间,离那尊石像越远越好。 …… 一只恶鬼,朱九阴随意碾死。 一万只恶鬼亦是如此。 可阴间恶鬼,何止亿万万。 轻舒一口气,朱九阴蹲下身子,修长手掌贴于小不点尸体胸口处。 旋即狠狠一扯,将小不点灵魂体从尸身内拉出。 还是那个少年。 身着雪白寿衣寿鞋,左手握着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这是……” 朱九阴剑眉微蹙,仔细盯着九颗好似凝着血的红果,看了好半晌。 红果内,隐隐散发丝丝缕缕浩荡道韵。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 朱九阴不知道这串糖葫芦究竟有何用,但于小不点而言,肯定无害。 “那个老头,为何要对小不点这么好?!” 齐庆疾以指骨为针,以本命字为线,帮小不点缝尸,缝灵魂。 避免小不点堕入十八层地狱,或是被打入畜生道。 自己以心头血为小不点铺大道之路。 以十九滴心头血贿赂五方鬼帝,十殿阎王,让小不点可以不经审判,不饮孟婆汤,保留今生记忆,直接轮回转世。 齐庆疾为半师。 自己是三叩九拜的正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为了小不点,莫说二十滴心头血,一百滴也愿意。 可……那个老头与小不点非亲非故,所作所为又是为何? “轰隆!” 由不得朱九阴细想,隆隆声中,鬼门关竟要闭合。 …… Ps:第二章十一点左右,我尽快。 第65章 等风来 不周山下。 幽冥深渊内。 小旋风如人直立,一双前爪握着赤红如血的铁剑,狠狠一剑刺进兰香散发清冷微光的灵魂体内。 “啊!” 少女惨叫声撕心裂肺。 “约莫三个时辰,明儿给你放一天假,后天再刺。” 自言自语声中,小旋风拔出铁剑,来到兰父兰母灵魂体前。 “先刺哪个呢?好纠结~” 就在小旋风犹豫不决间,头顶突然落下一声长啸。 “法天象地!” 轰隆隆! 刹那天地摇颤,无数碎石簌簌滚落。 “主人?!” 小旋风猛地抬起鼠头。 两颗红灿灿的鼠眼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半张挤满夜幕的巨大脸庞。 幽冥外,天地间。 一尊万丈巨人站起身来。 脚踩大地,头顶青冥。 将不周山拥入怀中。 法天象地,与神道·死界降诞一样,皆为古神功。 巨人微微俯身,缓缓伸出两条手臂。 手臂挥动间,洒落无尽绚烂的赤色光雨,远观宛若两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轰隆!” 法相两只手掌通过裂缝,从阳间探入阴间,重重抵在两扇与天齐高的石门上。 不周山巅,朱九阴收回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小不点灵魂体。 嘴角噙着一丝温润笑意。 小不点灵魂体刚被一滴心头血造化过,所以不像幽冥深处那些人一样,虚无缥缈至几乎溃散。 而是无比凝实,恍若活生生的人,看得见摸得着。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作为人的灵性,只有混沌的迷茫。 朱九阴张开双臂,想要最后抱一次小不点。 可惜手臂穿身而过。 面色黯然间,朱九阴正欲叹气,神情却忽然一怔。 明明只是混沌灵魂体,没有一丝一毫灵智可言。 然小不点竟抬起手臂,将那串晶莹玉润的鲜红糖葫芦,递到朱九阴眼前。 流金溢血的赤火,将泪烧成白色烟气。 朱九阴伸出修长手掌,轻轻覆着小不点半边脸颊。 “徒儿,时辰到了~” 话音落下,朱九阴一指点向小不点额心。 咔嚓咔嚓声中,法相两条巨臂支离破碎。 小不点听到了来自阴间的召唤,慢慢转过身子,步伐僵硬,一点一点往鬼门关的方向走去。 朱九阴亦步亦趋,送小不点最后一程。 “轰隆~” 法相双臂轰然破碎,连带万丈身躯,散落为满山河的星雨。 小不点刚好走进裂缝,来到鬼门关前。 咔咔声中。 那一线越来越细。 不周山巅,朱九阴决然伸臂,隔空抵在两扇石门上。 只是一瞬,两条手臂便噼里啪啦。 无数条血管皆尽爆裂,洒落大片赤血。 骨头更是嘎吱作响。 仿佛抵着两方苍天。 看着一动不动的小不点,朱九阴大喝一声。 “陈梦飞,大道就在脚下,走!” “往前走,一直走,别回头!” 身着白色寿衣,手握糖葫芦的少年,像是听到了。 当即迈开大步,直往阴间而去。 “咔嚓~” 双臂所有骨头皆尽粉碎性骨折。 嘭的一声,朱九阴面朝下,扑倒在地。 艰难抬头。 最后一眼,是小不点的回眸一笑。 咔的一声,两扇石门彻底闭合。 鬼门关将小不点的微笑,永远锁在了阴间。 混沌气弥漫,裂缝渐渐隐没。 朱九阴耳畔,还回荡着那一声师父。 …… 翌日。 直至烈阳升起,脸色煞白如纸的朱九阴,才抱着小不点尸体从不周山巅跃下。 轻轻将尸体放进金丝楠木棺内,朱九阴四下看了看,再不见那串糖葫芦的踪迹。 活人无法触摸阴间事物,灵魂亦难接触阳间的花草山石,俱会穿身而过。 此为阴阳有隔。 “那串糖葫芦,竟可无视阴阳!” 朱九阴眯起赤红竖瞳。 …… 正午,烈阳高悬天心。 小镇夏氏食肆内,洗剑巷卖糖葫芦的老柳头正襟危坐。 不一会,食肆女掌柜端着盘子从后院来到客堂。 咣咣两声,直接将一碗阳春面,一碗腊八粥砸在四方桌上。 老柳头抬眼看向女掌柜。 约莫双十年华,青丝束成一根长长马尾,左耳上别着一朵洁白无瑕的纸莲花。 身材苗条,冰肌玉骨,脸蛋自是极漂亮。 “看你先人?” “再瞅老娘把你两颗眼珠子全挖出来,再塞你嘴里。” 女掌柜狠狠剜了老柳头一眼,旋即抽出插在腰间的玉嘴旱烟杆。 蹲在板凳上,点燃后猛吸一口,惬意吐出一个大大烟圈。 “这都多少年了,你这臭脾气就不能改改?” “还有,这碗腊八粥是免费的吗?” 老柳头笑呵呵询问道。 女人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没有因果,一丝一毫都没有,尽管喝。” “喝不死你!” 腊八节能白嫖一碗腊八粥,老柳头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看着一小勺一小勺,细嚼慢咽的老柳头,女掌柜不解道:“你这么畏惧因果的人,为何宁愿折损九百年寿元,也要帮乌衣巷那个小鬼?” “咱们四人来此人间,目的为何,你不会忘了吧?” “人间百态,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与咱们没有任何干系。” “凡人之死,在咱们眼中,不过一片凋零的落叶。” “清平满镇人死绝,也不过几树枯叶。” 老柳头轻语道:“献神节好几百年了吧。” “数百年里,小镇生生死死数十万人,也就只有那孩子一人叩满九天,共计八十一个时辰。” “不对,是九十个时辰。” “再者,九百年寿元于咱们而言算个屁,打个盹都不止。” 女掌柜忧心忡忡道:“可那小鬼,毕竟是祂的徒儿。你之善因,未必能结出善果。” 老柳头不屑道:“结不出善果又如何?祂还能拉下脸来,以大欺小不成~” …… 魏都,皇城。 朝天阙地下。 一间暗室内,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老头,正目不转睛盯着眼前气运莲池。 却见九朵气运金莲,一朵接着一朵,慢慢枯萎死去。 直至最后,只余三朵。 看着烟气萦绕的满池气运池水逐渐下沉,老道目光阴森的可怕。 枯瘦手掌于身前虚空狠狠一抹。 一幅画面跃然眼帘。 看着画中人三颗漆如深渊的冰冷瞳孔,老道咬牙切齿,“齐庆疾,又是你!” “不对~” 老道眉头紧锁,“罪魁祸首并非齐庆疾~” “真正斩去我大魏气运之人,究竟何方神圣?!” “连神现之术都显之不出~” 老头心海翻涌。 “哪人估计与齐庆疾一样,也是陆地神仙。” “半个我都打不过,更何谈两人~” 老人最后来到墙壁前。 咬破食指,于墙上写下两个大字。 是为‘问心’。 “修为有强弱,可人性没有!” “呵呵~” 低沉笑声中,老人后退几步。 凝视血字,极为满意。 烛火将老道影子打在墙上,巍然巨大。 …… 朱九阴扛棺,青衣扛墓碑。 小不点的葬礼并不寒酸。 青衣烧了整整两麻袋纸钱,差点引发桃花林一场火灾。 葬礼过后,朱九阴与青衣在小镇外的廊桥处分开。 回到不周山后。 朱九阴坐在山崖边的两棵桃树下,怔怔望着远方。 双膝上,横放着一柄长剑。 正是红血。 下棺前,朱九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红血取了出来。 风吹起白衣如雪。 朱九阴神情安详。 蔚蓝天空下,忽然飞过几只麻雀。 朱九阴不知道小不点何年何月会回到不周山。 或许是十年后的春天。 或许是二十年后的春天。 朱九阴希望那个春天草长莺飞。 希望重逢那天阳光明媚。 在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见证下。 在温暖的春风里,他会给小不点一个熊抱。 “小不点,再见~” …… Ps:飞鸟篇结局,明儿苍雪篇。 第66章 苍山负雪 文景三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落得山河满清白。 凉州金潼府,下辖桐丘镇人声鼎沸。 文景帝殡天,魏国禁止娱乐宴饮一月,百姓们委实憋坏了。 “包子,猪肉大葱馅包子,热气腾腾刚出炉,一枚铜板一个,三枚铜板两个喽。” “卖糖葫芦喽,酸甜爽口,一枚铜板一串。” “卖鱼喽,活蹦乱跳的白马河鲤。” 几个垂髻稚童紧攥糖人,风风火火跑过积雪半消融的长街,踩起墨汁星星点点。 “我的糖人,还没给钱呢,你们这几个天杀的小王八蛋。” 花甲老头紧随寒风中一串串银铃笑声,挥拐追撵而去。 人烟如织中,一位身段窈窕,穿着红衣的女人,怀抱一个约莫三四岁,脸覆狐狸面具的小孩,走走停停。 “雪儿,吃包子吗?” 女人柔声询问道。 “不吃。” 声音清脆悦耳,却是个女孩。 “冰糖葫芦呢?” “不吃。” “要不娘给你买些桂花糕?” “更贵,不要。” 不知不觉,母女二人已是走过整条长街。 天桥边人山人海,不时爆发热烈鼓掌声。 女人紧了紧双臂,见缝插针,很快挤至内圈。 “妃子!自孤征战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今被胯夫,用十面埋伏,将孤困在垓下,粮草俱尽,又无救兵。” …… 净角威风凛凛,旦角风姿绰约。 戏箱几只,二胡哀怨。 女人听得入神,微微眯起桃花眸儿,轻轻哼唱。 怀中女孩,死死盯着旦角那身色彩艳丽的戏服,盯着那两柄鸳鸯剑,狐狸面具下的水灵灵眼睛,瞪得老大。 约莫一炷香后。 一曲毕。 看客心满意足,七成白嫖者潇洒远去,两成白嫖者远去的同时骂骂咧咧。 “这他娘唱的什么玩意?” 最后一成人,或是解开钱袋,或是伸进衣袖。 霎时铜板漫天。 抱着女孩的红衣女人面若桃花。 …… 翌日。 桐丘镇下辖长留村。 苍家乃长留村大户,戏曲传承三百余年,一出压箱底的《霸王别姬》远近闻名。 风雪中,坐落村尾的苍家二进大宅院格外静谧。 主卧房内,霸王净角苍澜拿起火钳子捅了捅炭盆,询问道:“易清,昨儿镇上三场,共计赚了多少?” 虞姬旦角屈易清,怀抱熟睡的儿子,苦涩道:“总计一百五十七枚铜板。” “这么少?!” 苍澜惊愕。 一套戏曲班底,绝非高台上的生旦净末丑便可撑起。 敲锣打鼓拉二胡,戏服,人马粮草等等。 走南闯北,所耗甚巨。 “以前一场二三百枚铜板,这两年一场撑死也就六七十,还越来越少。” “唉~” 苍澜轻叹一口气,“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 苍家长工王浩阳立于房门前,恭声道:“老爷,外头有对母子想见您。” “母子?!” 苍澜眉头微皱,“有请。” …… 半炷香功夫后。 苍家正堂内,丫鬟为母女奉上两盏热茶。 看着重脂厚粉,也难掩衰败死气的红衣女人,苍澜点燃玉嘴旱烟杆,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妾身砚香,见过苍老爷。” 女人将女孩放在地上,冲苍澜展露灿烂笑颜。 “开门见山吧。” 苍澜面无表情道。 女人:“求苍老爷收我小女为徒。” 苍澜吐出一口烟雾,冲女孩招了招手。 女人神色一喜,赶忙推了女孩一把。 放下旱烟杆,苍澜蹲下身子,拿走女孩覆在脸庞上的狐狸面具。 五官秀气,尤数眼睛,清澈明亮。 身子骨纤细,肌肤雪白,是个美人胚子。 “这是……” 苍澜瞠目结舌。 女孩刘海下的半面额头,竟鲜艳刺目,宛若一块猩红血肉。 怪不得要戴面具。 重又拿起旱烟杆,苍澜坐回椅子,沉吟了一会道:“我苍某人的足迹,也算踩遍天南海北,然从未见过这么大块的胎记。” “你说我要是收你女儿为徒,她将来登台唱曲,这么醒目狰狞的胎记,还不把客人全吓跑?” 女人谄媚一笑,道:“用脂粉盖住不就行了?” 苍澜冷淡道:“再厚再重的脂粉也不行。” “再者,满脸脂粉像鬼不是人。” “戏曲,可以人唱鬼听,但不能鬼唱人听。” 女人从衣袖里抽出香帕,刹那垂泪。 “苍老爷,您并非看不上小女,是瞧不起妾身吧。” 苍澜摆手,“戏曲娼妓俱是下九流,我没那个意思。” “实在是祖师爷不赏饭吃,回去吧。” 女人哀怨道:“回去?回哪去?” “姹女茶没少喝,麝香也没少贴,怎么偏就怀上了呢?” “苍老爷,我要死了。” “可能今天,可能明天。” “我熬不过这个寒冬。” 扑通一声,女人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苍老爷,妾身求您了,就收了我女儿吧。” “就算捡了只小猫小狗,喂点残羹剩饭,让小女能苟延残喘活下去。” 苍澜漠然道:“月儿,送客。” 女人咬咬牙,撕拉一声,径直扯开衣襟,露出大片白腻肌肤。 “苍老爷,妾身任您处置。” “您若瞧不上,您家里不是还有几位长工吗。” “实在不行,我看您门口拴了两条狗。” “只要能让您开心,只要您愿意收小女为徒,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苍澜无奈道:“魏国那么大,只桐丘镇便数千户人家,为何偏要选我?” 女人不假思索道:“因为在您这里,小女能用技艺换得温饱。” “青楼是一座座小小的人间地狱,那些士族老爷公子即是高高在上的十殿阎王。” “送给大户人家当奴做婢,小女拙嘴笨舌,我怕惹恼士族老爷公子,夫人千金,他们会将小女活活打死。” “苍老爷,求您恩赐小女一个明天吧。” “妾身给您磕头了。” 看着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地砖上的女人。 再看看紧紧抓着狐狸面具,手足无措的女孩。 苍澜终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戏班日薄西山,所以我不收徒。”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认作干女儿。” 女人狂喜,煞白如死人的面庞陡然涌现一抹血红。 赶忙拉着女孩跪下,按着后脑勺三叩九拜。 “有名字吗?” “没有。只因出生那夜狂风骤雪,我便取了个雪儿的乳名。” “那以后便叫苍雪吧。” “苍雪……真好听。” …… 女儿有家的那个夜晚。 北风呼呼刮着鹅毛大雪。 女人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根麻绳,吊死于村落外头的枯林深处。 尸体被风刮的摇摇摆摆,好似一件破衣裳。 红衣如火,驱不散寒风。 红衣如血,消不融雪。 …… Ps:今天就一章了,细纲没整好,落笔如便秘。 列位道友贡献的人名后面都会用的,别急哈。 另外,这周争取存稿两章,不然现写现发太难受。 飞鸟篇后半段就是现写现发,收尾极不满意,苍雪篇完结后我会抽时间润一下细节。 最后,求免费礼物。 第67章 檐下燕 两年前,惨烈的九龙夺嫡落下血幕,品尝到最终胜利果实之人,并非九位皇子其中之一,而是皇长孙赵武灵。 文景三十四年冬,文景帝殡天,赵武灵继位大统,改年号伏灵。 伏灵一年,阳春三月。 凉州金潼府,下辖桐丘镇长留村春光明媚。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错,伸手。” 啪的一声脆响,戒尺重重落下。 “继续。” “我本是女娇娥……” “错,伸手。” 苍家后院屋檐下,苍家女主人屈易清狠狠一戒尺,打的女孩小手猛地往下一沉。 看着脑袋低垂,刘海又长又厚,左手死死握拳,拳背凸显条条青色血管的倔强女孩。 屈易清板着脸寒声道:“你娘是娼妓,你爹姓甚名谁只有老天爷知道,你个小野种,让你做净角已是恩赐,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妄想当旦角?!” “警告你,旦角是留给我儿子的。” “只要我屈易清不死,你便休想戴上那顶如意冠,穿上那件彩绣凤凰花卉衣。” “说!” 女人恶狠狠道:“我苍雪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女孩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男孩。 男孩唤作苍雨,今年刚满三岁。 小屁孩开心笑着,手捧一颗黄梨,穿着开裆裤,蹲在小板凳上,肆意展示着小牛牛。 指甲扎得肉掌刺痛,女孩一字一句道:“我苍雪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咯吱!” 屈易清银牙咬得咯吱响,再难压心头怒火。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扔掉戒尺,揪住女孩耳朵。 几乎是拖着女孩直往祠堂而去。 “娘亲又要罚跪小野种喽!” 小屁孩乐得露出满嘴雪白乳牙。 …… 苍家祠堂内。 屈易清厉声道:“跪下,向祖师爷还有苍家列祖列宗认错!” 女孩一言不发。 女人怒火噌噌往上冒,一脚踹向女孩膝盖后的腿窝处。 女孩一个趔趄,仍是不跪。 女人骂道:“不愧贱女人生出来的贱骨头,就是硬。” 正欲出门寻一根棍子。 女人忽然瞥见女孩血淋淋的左边耳朵。 是方才揪耳朵,被女人尖锐指甲掐破的。 也不知是一丝善意作祟,还是害怕下地的丈夫回来,发现后又一次激烈争吵。 女人留下一句‘罚站一个时辰’后,匆匆离开祠堂。 …… 有家已经小半年了。 苍雪最害怕的事,莫过于义父苍澜只要不在家,义母屈易清便会想方设法找女孩麻烦,动辄打骂。 小贱人、小野种、小夜叉、丑八怪、扫把星等等污言秽语,苍雪早已听得麻木。 还有苍雨那个小屁孩,特爱捉弄女孩。 冬日清晨,往熟睡的女孩被窝里塞一把雪。 挑水时忽然压住一头,看着重心不稳的女孩摔的人仰马翻,被井水浇成落汤鸡,小屁孩每次都会咧开大嘴。 还有偷偷往女孩被窝里撒童子尿。 将蝌蚪卵掺在茶水中,看着苍雪喝进肚里后,嘲笑女孩是母蛤蟆。 不幸中的万幸,义父苍澜对女孩很好很好。 小屁孩往女孩被窝里塞雪那天,被苍澜于寒风刺骨的大雪天罚站一个时辰,冻得鼻涕如冰棱。 每次挑水使坏的最后,苍家五口水缸,全由小屁孩一人负责。 年纪太小挑不动,便一盆一盆接。 井在村头,家在村尾。 小屁孩每次都会累到崩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每次都信誓旦旦保证绝对最后一次。 然每隔三五日,定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至于撒童子尿和掺蝌蚪卵,确实只有那一次。 撒尿翌日夜晚,趁劣子酣睡,苍澜打了满满一盆冰凉井水,当头浇下。 而掺蝌蚪卵的茶水,除了苍雪,苍澜和屈易清也喝了。 那是苍雪第一次听到义母屈易清的尖叫声,响彻整座村落,吓得苍家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直打摆子。 也是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男女混合双打。 戒尺与巴掌,绝非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那天,苍澜直打到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热汗。 屈易清更狠,打断三把戒尺。 小屁孩一个来月没下过床。 …… 大日高悬天心。 苍澜扛着锄头往家走,眼角鱼尾纹里镶满了黄土。 戏班生意江河日下,年初苍澜辞退长工与丫鬟,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只剩那座二进大宅院。 抬头眯眼,望着火红烈阳。 男人笑容比药汤还苦。 整个春三月,老天爷没流一滴眼泪,地里的土都快干成粉了。 …… 苍家正堂,一家四口正在用午膳。 刚出笼的窝窝头,一碗炒腊肉,一碟小咸菜,四碗粟米粥。 每次用膳,苍雪只夹咸菜,只吃一个窝窝头,只喝一碗粥。 倘若敢夹腊肉,敢拿第二个窝窝头,敢盛第二碗粥,屈易清的眼神便会变成银针。 特别犀利。 “雪儿,我和你娘下地去了,在家照顾好雨儿,别忘了练形体。” 苍澜叮嘱道。 “好的义父。” 女孩乖巧点头。 屈易清坐在小板凳上换鞋,一边敲打草鞋里的土,一边阴阳怪气道:“地也不下,一顿还吃那么多,我这哪是认了个干女儿,我这是请了一尊活菩萨。” “瞧你那张破嘴。” 苍澜狠狠剜了女人一眼。 “哼。” 屈易清冷哼一声,“破嘴是吧,以后谁亲谁是畜生。” 苍澜:“……” …… 三月的太阳竟已毒辣。 苍家后院树荫下,苍雪一边保持着一字马姿势,一边练嗓。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 戏腔声戛然而止。 小屁孩稚嫩童音隐约从前院飘来。 苍雪蹙眉聆听。 “哈哈哈,别舔了,赶紧吃,多吃点。” “我娘可真小气,连残羹剩饭都舍不得,瞧把你俩饿的,瘦成这逼样。” 苍雪暗道不妙,赶忙起身冲到前院。 映入眼帘一幕,惊的女孩头晕目眩,险先晕厥在地。 苍雨竟将屈易清早上蒸的三屉窝窝头,全给喂了苍家两条大狗。 苍家的天,塌了! …… 因为要准备晚膳,所以屈易清比苍澜回来得早。 当看到灶屋门口的一地窝头碎屑。 再看看大敞的灶屋门。 屈易清先是一愣,旋即尖声道:“小贱人,立刻给我滚过来领死!” 第68章 赤地 夜幕降临,银河横贯天穹。 苍家无晚膳。 主卧内,天雷勾地火,苍澜与屈易清亲切问候彼此祖宗十八代。 骂急眼的女人张牙舞爪,于男人脸上挠出条条血痕。 西厢房内,听着爹爹与娘亲激烈争吵声的小屁孩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耳朵,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直至月上柳梢头,苍家两口子才逐渐消停。 东厢房内,女孩趴在被窝里,感受着屁股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泪水湿透枕巾。 “嘎吱~”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 女孩抬眸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小屁孩满脸谄媚笑容的面庞。 “这么晚了,不睡觉跑我屋作甚?” 女孩擦了擦眼泪。 “嘿嘿~” 小屁孩咧嘴一笑,举起手中明晃晃的菜刀。 “你要干嘛?!” 女孩被吓了一大跳。 “别怕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小屁孩来到近前,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女孩。 “你……你为啥不告诉娘亲,那些窝窝头是我糟蹋的?” “呼~” 苍雪长舒一口气,道:“义母打人很疼的,你又不是没挨过。” “我比你大两岁,骨头硬,肉厚,抗揍。” 看着女孩亵裤屁股位置的血迹斑斑。 小屁孩冲女孩伸出一根大拇指,“你是我苍雨见过最讲义气的人。” “我决定了,我要与你结拜。” 苍雪满脸错愕表情。 不等女孩反应,小屁孩已是跑出东厢房。 很快端着一个大白碗折返。 右手菜刀,于左手食指轻轻一划。 “嘶,真他娘疼~” 往碗水里挤了十来滴血,小屁孩将菜刀递向女孩。 苍雪哭笑不得,“你这都跟谁学的?” 小屁孩得意道:“这些都是老村长的不传古秘,是知识,我偷了家里两斤腊肉才换来的。” “老村长说,知识是无价的,全村只有我一人知道。” 苍雪无语,却还是割破手指头,往碗里滴了几滴血。 小屁孩小心翼翼端着大白碗,双膝缓缓跪地。 神情如大人般严肃,“皇天在上,从今时今日,从此时此刻起,我苍雨与苍雪即为姐弟。” “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若有背弃,不得其死,众列共诛之。” 仰起小脑袋,一口气干掉大半碗血水后。 小屁孩将大白碗递给苍雪,一脸认真模样,“该你了。” 苍雪小声咕哝道:“幼稚~” 旋即接过大白碗,“皇天在上,从今时今日,从此时此刻起,我苍雪与苍雨即为姐弟。” “死生相托……” 看着女孩将剩余小半碗血水一饮而尽。 小屁孩龇着满嘴乳牙,甜甜叫了一声,“姐姐!” 旋即小拳头将心口砸的嘭嘭响,“姐,打今儿起,我便是你的守护神。” “我一定会将你保护的很好很好。”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当然,娘亲除外。” 苍雪:“……” 好像只有你那位娘亲最喜欢欺负我。 …… 伏灵二年,烈夏。 苍家后院。 苍雨尖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苍雪浑嗓:“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好!” 树荫下,坐在石凳上的苍澜与屈易清俱是掌声连连。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 东厢房内,苍澜将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女孩手里。 “雪儿,此次我与你义母走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两三月,总之秋收时肯定回来。” “雨儿调皮捣蛋,你看好他。这些钱随便花,闲暇时你们两人去镇上吃顿好的。” “记住,别买衣裳首饰胭脂之类的,镇上奸商太多。” “等义父回来给你带。” 女孩乖巧点头。 主卧内。 屈易清亦在叮嘱小屁孩,“雨儿,牢记,旦角是红花,净角为绿叶。” “爹娘没你有天赋,撑死也就勉强维持苍家戏班不散。” “你将来是要进梨园的大才,注定要成为比肩苍家老祖的名旦。” “老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 “然在咱们戏曲界,隔角亦隔山。” “儿啊,娘走后,不论那小贱人如何威逼利诱你,都别教她旦角唱腔。” 小屁孩疑惑道:“为啥啊娘?姐姐天赋明明比我更好。” 女人语重心长道:“我的傻儿子,日不见月,王不见王。” “那小野种的心思根本不在净角上,一心想当旦角。” “你既然知道她的天赋比你好,就多长些心眼。” “别他娘天天追撵在人家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 “听到没有?!” 女人尖声道。 “好好好,知道了。” 小屁孩一副不屑模样。 …… 天边泛起鱼肚白。 清风拂面。 苍澜蹲在院门旁吞云吐雾,几位本家侄子将戏箱抬上马车。 西厢房内,屈易清看着木床上四仰八叉的儿子,心里满是不舍。 “他才四岁,我抱他的时间,不及丫鬟百一。” “喂奶的次数,两个巴掌便能数清。” 女人给儿子盖好被子,轻轻擦去小屁孩嘴角口水。 厢房门口,苍雪一言不发。 “记住了,篮子里的鸡蛋是我给雨儿买的,你不许偷吃。” “还有,” 女人忽然回头,死死盯着女孩。 “你是什么?” 女孩不假思索道:“我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女人表情好看了些,“将这句话,铭记于心,深刻你的血肉骨头。” …… 日上三竿。 长留村老村长王浩阳与儿子王野戴着草帽,蹲于自家地头。 忧心忡忡看着地里蔫不拉几的粟米苗。 这个夏天太热太热了。 太阳晒在身上,恍若被人泼了一盆火,肌肤阵阵灼痛。 王野拾起一块土疙瘩,只是轻轻发力,便揉捏成粉,更像沙。 “爹,完蛋了,今年注定颗粒无收。” 王浩阳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张面庞宛若老树皮。 沟壑般的皱纹蠕动了好一会,才询问道:“翠河还有水吗?” 王野摇摇头,“只剩一些烂泥。” 老天爷不想哭,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办法。 王浩阳用旱烟杆重重敲了敲被太阳晒到发光的田间阡陌,直敲得火星四溅。 “井水呢?” 王野烦躁道:“水位一日不如一日,沉的极快,勉强够村里人日常所需。” “唉~” 王浩阳长吁短叹道:“今年的粮税可咋办啊~” 王野愁眉苦脸道:“爹啊,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粮税?税个锤子!” 忽然,一个挑着小小木桶的纤细身影,映入父子二人眼帘。 王浩阳:“好像是苍家那后生收养的干女儿。” 怔怔看着被扁担压弯脊梁的女孩。 王野突然一拍大腿,“对啊爹,苍家不是有口私井吗~” 第69章 情深不寿 望着清瘦背影慢慢远去,树荫下,王浩阳微微眯起一双浑浊眼睛。 “村头那口古井,走的是地下河支流;而苍家后生的私井,走的是主流。” “看来主流水势汹涌啊。” 王浩阳乐呵呵道。 “可是爹,苍澜和屈易清今儿一早走穴去了,上天南下海北,谁知道戏班子什么时候回来。” “咱们的粟米苗可撑不了几天。” 王野沉声道:“要不趁两位当家的不在,我今夜悄悄偷水灌苗?” “不可不可。” 王浩阳严词拒绝,“咱们虽然穷,但绝不偷鸡摸狗,要取水,就正大光明的取。” “等会那妮子过来,你且上去好言一番。” “以爹六十年的毒辣眼光,看得出那妮子是个温醇心善之人,断然不会拒绝。” 脚步声由远而近。 王家父子齐齐回头看去。 却见苍家小屁孩背着双手缓缓走来,小脸蛋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呦,这不雨娃子嘛,咋没帮你姐姐灌苗去?” 王浩阳老脸上绽放慈祥笑意。 “雨娃子,这都四岁了还穿开裆裤呢?羞不羞啊~” “来,让叔叔弹弹你的小牛牛,看里面的骨头长没长出来。” 王野咧嘴笑道。 小屁孩走到王家父子身前,忽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指着王浩阳胸口,惊急道:“王爷爷,有只虫子爬进去了。” 老人赶忙低头拉开衣襟。 下一瞬。 乖巧可爱的小屁孩猛地狞笑,背在身后的右手迅速前伸,将一物丢进老人衣襟内。 冰凉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性花纹,竟是一条疯狂扭动的菜花蛇。 王老头干脆利索,直接一个眼白,仰天栽倒于地头。 王野懵逼了好一会,才手忙脚乱抓住菜花蛇,头皮发麻扔远。 “爹~” “我……我没事,快……快去把蛇抓回来,晚上加……加餐。” “哈哈哈,老王头尿裤子喽~” 王野狠狠瞪了一眼小屁孩,跑去地里找蛇。 小屁孩则是指着老人湿漉漉的裤裆,捧腹大笑。 “该,让你个老梆子骗我。” 老人错愕道:“雨娃子,爷爷骗你什么了?” 小屁孩咬牙切齿道:“童子尿和蝌蚪卵能驱邪,是不是你亲口与我说的?” 老人点点头,“这可是老一辈世世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 “呸~” 小屁孩冲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狗屁!” “既能驱邪,我姐姐额头上的胎记为何还在?” 老人花白眉毛紧蹙,“可能喝的不够多。” “去你娘的,你个老不死的。” 小屁孩扶起小牛牛,瞄准老人下半身,“你不天天嚷嚷着老寒腿嘛,让小爷的童子尿给你治治。” “雨娃子,你敢!” 怒喝声中,王野拎着菜花蛇疯跑而来。 “淦!” 小屁孩转身就逃。 已是开闸放水的小牛牛,骤然一个潇洒甩头。 一股滚烫黄水,刹那滋了老王头一脸。 “小王八蛋,别让我逮住你!” 望着屁股生烟,跑得比狗还快的小屁孩,王家父子气得几欲呕血三斤。 …… 月上柳梢头,苍家后院青石井旁。 地上铺着干草,草上铺着褥子,小屁孩睡的正香。 苍雪将苍家两条大狗,旺财和来福牵到后院,绑在木桩上。 去年凉州便有旱灾迹象,苍澜眼光看得远,找人提前打了井。 而今村头古井水线日趋下降,长留村民连衣裳、连脸脚都不敢洗,更别提挑水灌苗。 苍家私井虽说还有水,却也是只降不升,干涸只是时间问题。 今儿不止老村长,还有多个村民向苍雪求水。 女孩统统拒绝。 毕竟苍家现在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闲情逸致兼济他人。 “姐姐别哭~” 酣睡中的苍雨喃喃着梦话。 苍雪微微一笑,取出手帕擦去小屁孩嘴角口水。 义父义母外出后,小屁孩彻底放飞自我。 仅白日一天,就从山上掏了二三十颗鸟蛋。 俯下身子,苍雪于小不点额头轻轻一吻。 “鸟蛋真香,姐姐从未吃得这么撑。” “谢谢你小苍雨。” …… 翌日。 太阳毒辣。 人间宛若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 苍雪挑着两只小木桶来到苍家地头。 凡个头茁壮的粟米苗,恩施一瓢水。 凡蔫不拉几的,统统拔掉。 只稍一刻钟,便会被太阳暴晒至死。 日上三竿。 光着上半身,赤着脚丫子,只穿一条开裆裤的小屁孩,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抓着大白碗,从远处兴冲冲跑来。 “姐姐,喝水啦。” 地里弯腰拔苗的苍雪头也不抬道:“马上。” …… 红彤彤的脸蛋仿佛被煮熟,被汗水蒸湿的青丝黏在额头、两鬓间,看的小屁孩一阵揪心疼。 赶忙倒了满满一大碗水,颤颤巍巍将白瓷碗递给自个姐姐。 接过大白碗,猛灌一口。 苍雪眼神明亮,“咋这么甜!你放啥了?” 小屁孩龇着满嘴乳牙,“娘亲留着打月饼的白糖。” 女孩惊愕道:“还剩多少?” 小屁孩嘿嘿笑道:“半罐子全用光了。” 苍雪不寒而栗。 “姐姐,是不是贼甜?” 看着小屁孩没心没肺的笑容,苍雪哭笑不得道:“甜到心坎里啦。” 白糖比食盐还贵。 半罐子一粒不剩。 等义母回来…… 想到此处,苍雪不由狠狠打了个冷颤。 “姐,山上鸟窝都被我掏光了。” “今儿我要下翠河,给你抓些泥鳅河虾。” 苍雪呵斥道:“不许去!” 小屁孩满脸无所谓道:“怕啥,翠河又没水,淹不死人的。” “苍雨,回来!” 望着撒丫子跑远的小屁孩,苍雪头晕脑胀的同时,深感无力。 …… 大日高悬天心。 长留村外。 村落十数孩童,俱是腰挎小竹篓,于干涸翠河泥潭内摸来摸去。 豆大汗珠滑落滚烫肌肤,苍雨顾不得擦拭。 神色严肃间猫着腰,于烂泥内仔细摸索。 小屁孩竹篓内,已有两条泥鳅,数只河虾。 “雨娃子~”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比小屁孩高出两头还多的男孩,脸上挂着戏谑笑意。 道:“雨娃子,村里人都说你那个姐姐亲娘是青楼里的娼妓,亲爹则是癞子,是与不是?” 一旁稚童好奇询问道:“山哥,啥是癞子?” 男孩回道:“就是全身皮肤和癞蛤蟆一样。” “咦,真恶心。” “山哥山哥,娼妓又是啥子?” 男孩嘿嘿笑道:“我娘说,娼妓是烂人,是贱货,只要给钱,狗都能上。” “狗都能上?上哪去?” 男孩翻了个白眼,抓起一把烂泥,砸在小屁孩身上。 “雨娃子,你哑巴了吗?” “山哥问你,你有没有上过那小贱人?” “爽不爽啊?” “回头帮山哥问问那小贱货,一枚铜板能不能怼一下。” “山哥保证,会很温柔的。” “哈哈哈~” 泥星四溅。 小屁孩忽如虎崽子。 猛地跳起。 狠狠一口咬在男孩脸庞上。 尖尖乳牙瞬间镶进皮肉内。 鲜血猩红。 …… Ps:今天人好少。 另外,作者菌不是高三考生,我连初中都没毕业,连物理化学课都没上过。 第70章 虎崽 长留村村头老柳树荫下,数位村民或坐或蹲,或抽着旱烟或嗑着南瓜子。 “奇怪,这天老爷未免也太奇怪了,风调雨顺数十年,说旱就旱,一点征兆也没有。” “都言瑞雪兆丰年,先帝殡天那年,那雪下的,都快把屋门掩埋了。可伏灵一年,庄稼收成锐减一半,而今伏灵二年,春夏一百多天,滴雨未降,注定颗粒无收。” “好像只有咱们魏国遭旱了,周边国家屁事没有。” “你们说,新皇登基时是不是忘记祭天了?” “谁知道呢。” 苍雪挑着两只空桶,桶中放着空茶壶和白瓷碗。 女孩拨了拨头发,待又长又厚的刘海盖住额头大片狰狞胎记后,这才继续急行。 在村头处与村民们擦肩而过,女孩脚步匆匆。 总有种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们是不是在讨论我?’ ‘应该是在聊我额头上的胎记吧。’ ‘倘若没有这块胎记,我就不用留这么长,这么厚的刘海,真热啊。’ ‘该死的胎记,为何偏要长在脸上?’ ‘等等,他们好像在笑!’ ‘他们为何而笑?难道是因为我?’ ‘他们一定是在取笑我!’ ‘唉,真想换一张脸啊~’ 等脑海风暴停消,苍雪面色微微错愕。 不知不觉间,竟已至苍家后院青石井前。 村头到村尾,怎么开的锁,何时推开了院门,咋稀里糊涂就到井边了?! 低头怔怔看着手里的青铜钥匙,苍雪突然狠狠晃了晃脑袋。 快速打上一桶水,女孩俯身,直接将整张脸庞淹进冰冷井水里。 瞬间透心凉。 “姐~” 身后忽地响起小屁孩虚弱声音。 苍雪直起腰杆,抹去面庞上的水珠,转身的同时询问道:“咋啦?” 映入眼帘的,是全身糊满泥泞的小屁孩。 “姐,我头晕。” 天旋地转间,嘭的一声闷响,小屁孩面朝下,直挺挺栽倒在干草堆上。 “小雨!” 苍雪慌忙冲到近前,将小屁孩抱进怀里。 先是探了探鼻息。 很好,还活着。 再掰开小嘴。 满口鲜血,几颗乳牙不翼而飞。 摸了摸后脑勺,一片粘稠。 将手掌放在眼前细瞧。 满掌的刺目血红。 看着小屁孩紧紧搂在怀里的小竹篓。 看着少得可怜的河虾,还有两条疯狂扭动的泥鳅。 女孩银牙紧咬。 …… “啪啪啪!” 在村民们疑惑目光中,苍家六岁的干女儿破烂草鞋跑的噼啪响,宛若一阵清风,从村尾刮向村外头。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 老村长家的王野蹲在古道旁,居高临下,俯视着于翠河泥潭中嬉戏的孩子们。 “狗剩今年好像六岁了吧,你那小牛牛咋地还没雨娃子一半长?” “铁柱别龇牙,人雨娃子四岁小牛牛便可媲美你八岁小牛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唤作铁柱的男孩好奇道:“意味着啥?王叔你快说呗~” 王野嘿嘿一笑,“意味着雨娃子长大后,能于万军从中直取敌将首级。” “而你们,只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众孩童听得一脸懵逼。 王野摇摇头,“真他娘对牛弹琴。” 疾跑声由远而近。 凉风拂面。 王野侧头看去,不由愣了愣神。 ‘好白皙细腻的肌肤~’ 苍雪俯视十数村落孩童,面无表情询问道:“是谁打了小雨?” “是我。” 一个明显比其他稚童大上很多的男孩,得意洋洋扬着脸。 苍雪桃花眸儿微眯,仔细凝视。 男孩唤作李山,是长留村的孩子王。 其个头比女孩高出一头还多。 苍雪慢慢走下山坡,淌进泥潭,来到李山面前。 男孩大大咧咧俯下上半身,几乎与女孩脸贴脸。 旋即狠狠一嗅。 “不愧娼妓生出来的小贱货,真他娘香。” “此等温床尤物,天生就该被男人捶。” “啊!我的眼睛!” 一声凄厉惨叫,响彻翠河上空。 王野,还有十数稚童,呆呆看着被烂泥糊了满眼的李山。 “小小年纪,便知道瞎子好欺负,不错。” 王野眯眼道:“很不错。” 即使王野这样的山野村夫,也能一眼看出泥潭里的小女孩,与其他男孩截然不同。 好似一只色彩鲜艳的金丝雀,落了平平无奇的麻雀窝。 被烂泥涩了双眼的李山犹如一只无头苍蝇,张牙舞爪。 苍雪绕到身后,学着义母的样子,重重一脚踹向男孩腿窝处。 刹那泥水四溅。 女孩跳到男孩背上,将其后脑勺狠狠按进烂泥深处。 看着从始至终,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的女孩,莫说一群稚童,饶是王野这个大人,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才六岁的年纪,竟能如此狠辣?!” …… 回到苍家后。 苍雪不顾满身泥泞,从灶屋拿出菜刀,牵着两条大狗来到院门口。 往门槛上大马金刀一坐。 女孩深知,李山爹娘绝不会善罢甘休。 扭头往西厢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女孩喃喃道:“小雨,且安睡,醒了姐姐给你做河虾泥鳅汤。” …… 村头柳树树荫下。 长留村整村人都被王野叫来。 老村长王浩阳看向李山娘亲,关切询问道:“李石氏,小山没什么大碍吧?” 女人尖声道:“我儿先被苍家那小狗崽咬破脸皮,后又被那小贱人按进烂泥里呛晕,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呢。” “一会我非得打碎那小狗崽满口乳牙。” “将那小贱人十指指甲盖,用竹签一块一块挑下来。” 老王头吐出一口呛鼻烟雾,幽幽道:“你就不怕屈易清回来跟你拼命?” 李石氏色厉内荏道:“这件事我李家占理,莫说一个屈易清,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行了!” 老王头蹙眉道:“当初也不知是哪位,偷摘苍家菜,被屈易清欺辱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外头山林那么多树,偏找一棵树苗,树躯还没手指粗,真他娘丢人。” 李石氏拉着驴脸,气得面色铁青,却不敢再多言。 “诸位,地里粟米苗还能撑几天,你们心知肚明。” 老王头沉声道:“苍家私井里装的不是水,是全村人的命。” “一会由李石氏带头,大家积极些。” “记住,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最好能将苍家那妮子逼到绝境。” “最后,由我老头子出面,循循善诱。” “总之,小山即是由头,苍家私井之水为目的。” “你们负责唱白脸,我来唱红脸。” “都明白了吗?” 老王头沉喝道。 一众村民凝声道:“明白!” “很好。” 老王头大手一挥,“出发~” 第71章 众杀 午后。 苍家院门槛上。 望着阡陌上疾行而来,气势汹汹的数十村民,苍雪深吸一口气,紧握菜刀的小手掌心一片湿润。 “汪汪~” 待众村民行至苍家院门前,旺财与来福立刻凶狠狂吠。 “闭嘴!” 一位村民将锄头重重砸在地上,直砸的碎土块飞溅。 两条大狗霎时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苍雪身后。 女孩缓缓起身,桃花眸盯着众人,一言不发。 李石氏上前一步,叉腰尖嗓道:“雨娃子呢?马上让那小犊子滚出来!” 苍雪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与我说。” “好,很好,那婶子便与你这小贱人好好掰扯掰扯。” 李石氏杀气腾腾道:“小贱货,我且问你,我儿血肉模糊的脸蛋,是否雨娃子所咬?” 苍雪蹙眉道:“不过两排乳牙印,何来血肉模糊?” 一位村民幽幽道:“乳牙印……看来小山确实是被雨娃子咬伤的。” 有人惊讶道:“我儿与我说,雨娃子从小山脸上咬下一块肉来,我原本还不信,毕竟一个十一岁,一个才四岁,未曾想苍家稚子竟如此凶残。” “小小年纪便这般恶毒,长大还不得饥餐人肉,渴饮人血?!” “我看雨娃子长大不是落草为寇,便是市井泼皮。” “咱们长留村莫不是得罪天老爷了?不然咋会养出此等野蛮的孩子。” 苍雪银牙咬得咯吱响,“李山将小雨半嘴乳牙打落,将小雨压倒在泥潭里,将小雨后脑勺砸的鲜血淋漓。” “这件事又该怎么算?” 不等李石氏回答,便有村民出头道:“小野种,你别含血喷人。李山那孩子多乖巧,岂会以大欺小?” “就是就是,小山可是读过半年学塾的,性情敦厚老实,平日碰到咱们,叔叔伯伯、婶婶姐姐,小嘴别提多甜了。” “倒是你家雨娃子,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一被长辈们善意打趣,便朝人吐口水、扔石子,把村里家禽追撵的鸡飞狗跳,别提多讨人厌了。” “小姑娘,村里好几家孩子都亲眼见到雨娃子咬伤小山,却没一人目睹小山欺负雨娃子。” “孩子绝不会撒谎,雨娃子的一身伤,说不定是为了冤枉小山,自己拿石头砸的。”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小姑娘,既你言之凿凿雨娃子的伤是被小山打的,证据呢?” …… 众村民你一言我一语,苍家院门口当真人声鼎沸。 苍雪气的纤瘦身子一阵发抖。 “说吧,要赔多少医药费~” 李石氏指着女孩脸庞,唾沫星子横飞道:“赔?你个小贱人赔得起吗?小山可是李家独苗,我最最宝贝的儿子。” “被苍澜的小狗崽咬下一块肉也就罢了,还被你个小贱货按进泥潭里,咽了满肚子的烂泥脏水。” “你个投胎没投干净的烂货,我今儿把话撂这,什么狗屁汤药费,我李家不缺那点子。” “你既以双手欺我儿子,那便当着我的面砍下一只。” “不拿你一只手回去,我当娘的没法跟儿子交代。” 女孩只觉得胸腔里莫名燃起一团火。 烧得五脏六腑几乎融化。 “小姑娘,小山半条命换你一只手,你赚大发了。” “唉,可怜小山这么谦逊有礼的好孩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也不知啥时候才能苏醒过来。” “相比于雨娃子,你这小姑娘才叫残忍。小山这么老实的孩子,你咋忍心霸凌呢?” “长留村不欢迎你这种冷血阴毒之人。” “不愧娼妓生出来的野种,天生没人性。” 看着那一张张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脸庞。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比剑刃还锋锐的嘴。 看着他们那一根根恨不得将自己戳出千百个血窟窿的手指。 一股磅礴沸腾的气血直冲脑门。 似是要将脑袋撑爆。 女孩强烈想要将眼前所有人一刀刀剁成肉泥。 “够了!” 沧桑沉喝声中,王野扶着老村长王浩阳慢吞吞来到苍家院门前。 黄铜旱烟杆指指点点,“你们数十大人,竟能拉下脸来欺负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 “我这张老脸都替你们害臊!” 众村民噤若寒蝉。 “村长~” 李石氏哭哭啼啼道:“我们也不想啊,谁让苍家两位大人不在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 “村长,你不能看这贱人年龄小,就偏袒她啊。” “我家小山可还昏迷不醒,生死不明呢。” 老王头厌烦道:“行了,这么大个人成天哭哭啼啼。” “我去看过了,你家小山死不了。” “聊聊医药费吧。” 李石氏擦去泪水,狮子大开口道:“我要的不多,十两银子就行。” 十两?! 这几年戏班子效益不好,义父义母就算唱破嗓子,没个一两年也难赚到十两银子的纯利润。 “十两?!” 老王头先是惊愕,旋即喝骂道:“咱们魏国一位士兵阵亡,朝廷下发抚恤金好像才五两。” “十两!你当你儿子是小金人吗?” 老王头决断道:“二两,不能再多了。” 李石氏犹豫了一会,冲女孩狠狠剜了一眼,道:“二两就二两,我是给老村长面子。” “小贱人,赶紧拿钱。” 苍雪跑进院内,很快出来,将沉甸甸的钱袋扔给李石氏。 女人掂量了两下。 忽地将钱袋砸到女孩脸上。 刹那铜板漫天,散落一地。 “二两银子,两千枚铜板。” 李石氏面色阴沉道:“一百多枚,你打发要饭的呢?” 女孩沉默不语,只是蹲下身子,将铜板一枚一枚捡起。 “李石氏,你太过分了,明知两个大人不在家,她一个小丫头哪来的两千枚铜板?” “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王头道:“这样吧,咱们长留村五十来户人家,每家每户凑个三四十枚铜板。” “就算好人做好事了。”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众村民仿佛一大群小鸡啄米,无一人敢反对。 “很好,那这起事件就过去了,所有人,尤其是你李石氏,休再提及。” 瞪了一眼李石氏后,老王头看向还在捡钱的苍雪。 满脸慈祥笑意道:“女娃娃,你有啥想说的没?” 苍雪轻声道:“谢谢你王爷爷,这笔账,义父义母会还的。” 老王头乐呵呵道:“女娃娃,别谢我,要谢就谢这群叔叔伯伯,婶婶姐姐们,各家各户三四十枚铜板,可不是小数目哦。” 苍雪起身,冲所有村民深鞠一躬。 “女娃娃,你瞧,叔叔伯伯,婶婶姐姐们多么慷慨善良。” “可惜好人没好报,天公欺人,春夏两季滴雨未降。” “叔叔伯伯们地里的粟米苗撑不了太久,很快便会被旱死。” “二两银子不用还了,我王浩阳说的。” 老王头和蔼道:“女娃娃,滴水之……” 鞠躬的苍雪猛地直起腰杆,打断老王头。 桃花眸阴冷道:“费尽心思演了这场戏,竟是为了我苍家私井水?!” 第72章 鹤蛇 苍家院门口。 数十村民如狼似虎,女孩则似一只可怜羔羊。 “想取我苍家水?可以!” “不过得从我苍雪尸体上踩过去。” 菜刀刀刃缓缓镶进脖颈肌肤,殷红刺眼。 面对这群大人,苍雪深感无力。 女孩就像尘土里的蚂蚁,眼睁睁看着苍天坠落般的脚掌冷酷落下。 “只划破一点皮肤算什么,有种再深点~” “要自杀就快些,地里的粟米苗可等不及了。” “傻孩子,割喉可是很疼的,婶婶建议你投井。” “馊主意!污了井水怎么办?” “没关系,又没谁规定淹死过人的井水不能灌苗。” “够了!” 最终老王头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呵斥一声,众村民马上乖乖闭嘴。 “各回各家。” 皇权不下乡,村长即是村落最具威望之人。 饶是李石氏,也不敢再多言。 看着垂头丧气远去的村民,苍雪颓然扔掉菜刀。 “孩子,” 老王头苦涩道:“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 “要怪就怪我,村民们也是迫不得已。” “老天爷再不下雨,今年咱们村会有很多很多人饿死。” “唉~” 轻叹一口气,老王头在王野搀扶下,步履蹒跚离去。 望着老人岣嵝背影,苍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苍家私井之水,勉强浇灌苍家地。 全村数十户人家,六七百亩地,怎么可能灌得过来。 …… 夜幕降临。 苍家西厢房内。 “小雨,醒醒。” 苍雪柔声呼唤。 睡了小半日的小屁孩悠悠转醒。 “姐姐,你咋有两个脑袋!我是不是在阴曹地府呀?” 苍雪翻了个白眼,道:“睡懵逼了,赶紧起床洗把冷水脸,河虾泥鳅汤马上就能喝了。” 一炷香功夫后。 苍家正堂饭桌上。 小屁孩抓着筷子前端,将河虾与泥鳅段直往小嘴巴里刨。 “好吃吗?” 苍雪笑问道。 “嗯嗯,姐姐手艺比娘亲好上太多太多啦。” “娘亲做的饭菜,好几次把旺财和来福都吃吐了。” 小屁孩端起白瓷碗,咕嘟咕嘟将鲜汤一口饮尽。 随即用衣袖擦了擦嘴巴,爬下长凳,道:“姐,你要困了就先睡,我去地里给咱们抓蚂蚱去。” “明儿炸蚂蚱吃。” 言罢,不等苍雪开口便风风火火跑出正堂。 “苍雨,回来!” “看我不把你屁股打成花瓣!” 女孩急忙放下还未喝完的河虾泥鳅汤,追着小屁孩而去。 月光下。 村落阡陌上。 腰挎小竹篓的小屁孩在前面飞跑,挥舞着鸡毛掸的女孩在后面狂追。 苍雪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夜。 清爽的夜风中,满是小屁孩清脆欢笑声。 没人知道,她是有多想活活打死这个小王八蛋。 …… 魏国宝瓶州,太行山脉极深处。 伴随一声嘹亮鹤唳,一黑一白两条细蛇从天而落,狠狠摔在洞窟前的山崖边。 旋即,一头白鹤俯冲而下。 鹤腿纤细,约莫一米来长,昂起鹤脖,比八尺大汉还要高上一头。 鹤羽纤尘不染,如霜欺雪。 正欲进食刚刚捕捉到的两条长虫,白鹤忽然扭过鹤头,米粒似的鹤眼直勾勾盯着数丈外的幽深洞窟。 一股沁入心脾的清香味飘入鼻畔。 白鹤迈着优雅步伐,大大咧咧走进洞窟。 只一眼便望见繁密古藤条上垂挂的颗颗赤红果子。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白鹤来到最近一颗果子面前。 又长又尖的鹤喙,如狭刀似利剑,啄的果子汁水四溅。 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 直至第一十七颗,白鹤还在吃。 暗中偷窥的赤蟒实在忍不了,轻轻吹出一口气。 大片鹤羽被吹起。 白鹤如人,鹤身猛地一个激灵。 好半晌后,才缓缓扭动僵硬鹤脖。 映入鹤眼的,是一颗近在咫尺,宛若小山般的狰狞蟒头。 密密匝匝的蛇鳞,仿佛一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金烛般的眼眸,猩红如血的倒竖蛇瞳,犹如两盏大灯笼。 煞气、血腥气,铺天盖地。 蠢鹤似人,懵逼了好久好久,才嗷呜一声,直挺挺侧栽在地。 飞禽走兽,甚至是人,都这么喜欢装死吗? 朱九阴无语,心神微动,百余米的粗长蟒身神华炽烈。 数息后,光芒散去。 朱九阴化为人形。 赤足踢了踢躺尸的白鹤。 神情冷漠道:“我知你有灵智,听得懂人话。” “再不起来我便将你活吞了。” 一声鹤唳,白鹤扇动翅膀,扑腾着起身。 朱九阴心头讶然。 这蠢鹤竟当真听得懂人话。 其灵识之聪慧,与赤香果没有半毛钱干系。 ‘我之血孕育而生的赤香果,不能让这头蠢鹤化为人形,实乃意料之中。’ ‘可吃了足足一十七颗,竟也未能将其灵智提高那怕一丝。’ 要知道,那群白毛鼠为了赤香果,世代鼠族勇士抛头颅洒热血,曾经几乎将朱九阴撑死。 可想而知赤香果有多珍贵。 然在蠢鹤这里,竟只能沦为果腹之俗物。 ‘这家伙到底吃了什么?竟比一般鹤大上六七倍有余。’ 朱九阴想不通,究竟怎样凤毛麟角的天材地宝,才能让蠢鹤生出灵智。 “随我来。” 朱九阴在前,白鹤老实跟在身后。 一人一鹤,很快来到洞窟深处。 看着眼前数之不尽,堆积如山的果子,白鹤鹤眼流露人性化的惊骇。 “跟着我,以后满洞窟的赤香果全是你的。” 朱九阴话音刚落,白鹤便用鹤脖亲昵蹭着他的脸庞。 “别蹭了,粘我一身毛。” 朱九阴将鹤头扒拉走,道:“先填饱肚子去。” 白鹤立马冲向果山。 …… 半个时辰后。 看着躺在果山之巅,吃饱就睡,耷拉着长脖的白鹤。 朱九阴揉了揉太阳穴。 “蠢鹤!” 本欲将白鹤培养成未来徒儿们的护道人。 慎重思虑一番,朱九阴果断掐死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与一根骨头便能骗得离家出走的金毛相比,蠢鹤唯一的亮点,就是能上天。 “护道人!” “太难找了~” “等等~” 死死盯着长喙拉出晶莹口水丝线的蠢鹤,朱九阴眼神明亮。 “上天!” “我可以骑着蠢鹤飞天!” 哪个少年内心深处能没有一个飞天梦呢~ 御剑飞行也好,化虹飞行也罢。 清风拂面,俯瞰十万里壮美河山。 朝游北海暮苍梧。 多么飒爽。 一头仙鹤,驮着一头赤蟒。 太美妙了。 “嗯?!” 洞窟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朱九阴剑眉微蹙。 …… Ps:求点免费礼物啊。 第73章 护道 炽烈阳光泼洒,洞窟外的山崖恍若铺满了金子。 一只小猫崽似的白毛鼠鬼鬼祟祟,悄无声息来到一根古藤条下。 藤条上垂挂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赤果,散发微弱红光,芳香馥郁。 白毛鼠如人直立,伸出尖钉似的鼠牙,咔嚓咔嚓,小口小口吃着果肉。 享用香果的同时,贼溜溜的鼠眼不时望向洞窟深处。 但凡有一丁点风吹草动,立刻便会风紧扯呼。 可惜傻鼠只顾眼前,未警惕身后。 无声无息间,一条将近两米来长的纤细白蛇游进洞窟。 细薄密密的蛇鳞扣合至严丝合缝,白璧无瑕,犹如用玉石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游至近前,白蛇缓缓张开血盆大口,亮出尖锐獠牙。 瞬息出击,快若闪电,蛇嘴猛地包住鼠头。 獠牙深深刺入鼠身,疯狂注射毒液。 白毛鼠剧烈挣扎,一蛇一鼠于粗粝地面上翻来滚去。 随着时间推移,白毛鼠逐渐被蛇毒麻痹,反抗的力道越来越弱。 约莫两刻钟后,白毛鼠彻底不再动弹。 白蛇开始进食。 一般蛇,饶是朱九阴自己,饮血茹毛时都喜欢囫囵吞下。 而白蛇竟如虎狼一样,先是费劲撕咬去皮,然后才吃新鲜血肉。 一条不喜欢吃毛吃皮的优雅雌蛇。 暗中偷窥的朱九阴刚要现身。 却见白蛇忽地眼白一翻,软趴趴流在地上。 猩红蛇信子耷拉着老长,蛇嘴里涌出些许白沫。 “这是……被自己的毒给撂翻了?!” 朱九阴目瞪口呆。 卧龙出,雏凤现,古人诚不我欺也。 虽说中了毒,可白蛇并不会死。 毕竟是自己的毒,只是暂时晕过去而已,很快便会苏醒。 然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在朱九阴惊愕目光中,一条比白蛇长不了多少,却极粗的黑蛇,于洞窟外慢慢游了进来。 黑蛇第一时间游弋至还剩大半只的白毛鼠尸体前。 思考了许久,并未下嘴。 而是将主意打到晕死的白蛇身上。 在朱九阴注视下,黑蛇张开蛇嘴,裹住白蛇蛇头。 随即各处肌肉发力,将白蛇细长蛇躯一点点往胃部运去。 许是毒素时间过去了,许是被憋醒了,许是感受到了死亡危机。 原本晕死的白蛇突然剧烈扭动。 蛇躯一圈又一圈,将黑蛇前半截蛇身缠成了卷麻花。 两条蛇疯狂挣扎。 黑蛇无法在进一步,将白蛇彻底吞入腹中。 白蛇亦是没办法将蛇头从黑蛇蛇嘴内抽出。 黑蛇快被勒死。 白蛇快要憋死。 都属于窒息而亡。 “原来你们两个才是卧龙凤雏~” 相比于黑白二蛇,蠢鹤简直不要太聪明。 …… 脚步声于幽深洞窟内响起。 惨烈厮杀的黑白二蛇虽听到声音,却无暇顾及。 朱九阴来到近前,蹲下身子。 左手抓住白蛇,右手握住黑蛇,狠狠一拉扯,强行将二蛇分离。 白蛇圆瞳,黑蛇竖瞳。 当二蛇与朱九阴流金溢血般的眼眸对视。 挣扎扭曲缠绕的蛇躯顷刻失去所有力气,于掌间软软耷拉。 又是装死?! 朱九阴无语,摘来两颗赤香果,也不管黑蛇白蛇能不能吞下。 直接暴力掰开蛇嘴,将果子塞进喉咙。 二蛇被噎的直翻眼白。 艰难将果子吞下。 旋即,洞窟内爆发两团灿烂光华。 十数息后,待神华消散。 黑白二蛇消失无影踪。 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寸缕不着的一男一女。 女人约莫双十年华,身段窈窕,冰肌玉骨。 白丝如瀑,铺满整面后背。 男人约莫三十来年岁,是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一双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人头不像人头,猪头极像猪头。 圆滚滚沉甸甸的肚子,一胎最少得下二十来个猪崽子。 “我叫朱九阴,周山之神。” “你二蛇有两条路可走,人类称之为选择,乃神之恩施。” “其一,臣服于我。其二,被我吃掉,灵魂入我幽冥界,永世不得超生。” 黑蛇大胖子口吐人言,断断续续道:“有……有啥……好处?” 朱九阴左手于藤条上摘下一颗赤香果。 右手一拳砸出。 轰隆一声,碎石簌簌,天摇地颤。 朱九阴伸出左掌与右拳,面色冷淡道:“要么我之造化的灵果吃到撑死,要么被我一拳砸成肉泥。” “选吧~” 白蛇当机立断,拿走左掌心灵果。 冲朱九阴虔诚叩首,嗓音清冷间轻声道:“主人~” 黑蛇愣了一小会后,微微抬起猪脑袋,霎时便对上朱九阴一双阴沉赤眸。 一个寒颤,浑身肥肉似波浪起伏。 赶忙从古藤条上摘下一颗赤香果。 学着白蛇的样子,三叩九拜。 恭恭敬敬道:“主人~” “识时务者为俊蛇,很好。” 朱九阴咬破食指,于身前虚空书写两‘死’字。 袖袍一挥,两字‘死’没入黑蛇与白蛇体内。 “死咒术,不论远在天涯还是海角,我只稍心神微动,便可令你二蛇形神俱灭。” 黑蛇五花肉又是一阵猛抖,头皮发麻。 白蛇毛骨悚然间赶忙表忠心,“主人,我发誓,就算你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会坚定躲在你身后。” 飞天工具有蠢鹤,护道者暂定黑白二蛇。 也算解决了两桩大事。 看看眉目如画,白发浸染霜雪的白蛇,又看看肥头胖耳,努力睁开眯缝眼的黑蛇。 朱九阴先是一指指向白蛇,道:“以后,你就叫雪娘。” 又将指头移向黑蛇,“至于你,便唤猪皇吧。” 言罢,左掌覆着黑蛇脑袋,右掌覆着白蛇。 两段庞杂信息犹如两股滔滔江河水,灌进二蛇脑海。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朱九阴才收回手掌,后退两步。 “《九阴吞天功》上篇三分之一,足以让你二蛇从九品崛起生灵,修炼至一品巅峰。” “赤香果随便吃,有什么难解之处便来寻我。” “总之,尽快修至一品。” 感受着《九阴吞天功》的神奇玄奥,黑蛇与白蛇狂喜,又是一番虔敬叩首。 “多谢主人神赐,雪娘定不会让您失望。” “俺也是。” 朱九阴满意点头,“且去修炼吧。” 黑白二蛇起身,各自摘了几颗赤香果,走出洞窟。 黑蛇盘膝于桃大下,白蛇盘坐于小三儿下。 二蛇很快沉浸《九阴吞天功》中。 朱九阴转身往洞窟深处走去。 “蠢鹤还没名字。” “叫什么好呢?” “飞坤还是舒克?” …… Ps:三件事。 第一:许多道友诟病59,60章的死神吟唱,还有专门@我让修改的。 决定了,明天修改,准备查查《诗经》《楚辞》,道友们有类似的古文,最好是先秦时期的,可以在此留言。 第二:明天开始修飞鸟篇,会把之前每个章节末尾废话删除,保持剧情连续性。以后有啥想说的就发‘作者话’里了,不再占用正篇。 第三:苍雪篇渐入佳境,师徒马上相遇。 可以猜猜苍雪看到了什么,从而决定前往小镇。前文里有。 第74章 河神 烈阳高悬天心,晒在皮肤上恍若针扎般刺痛。 魏国凉州,金潼府桐丘镇,下辖长留村。 苍家地里,苍雪在前面,将一株株干蔫的粟米苗拔掉,苍雨在后面,为留下的茁壮粟米苗浇水。 一株一瓢,姐弟二人俱是汗流滚滚。 “姐,好热。” 小屁孩脸蛋好似煮熟般通红。 “再坚持一下,等会回去姐给你蒸鸡蛋羹。” 苍雪头也不回道。 小屁孩扔掉水瓢,将小脑袋淹进木桶里,咕噜噜往外吹着水泡。 直至半个时辰后,苍雪拔完最后一株晒死掉的枯苗。 直起酸痛的细腰,摘下草帽,抹去汗珠,扇了扇风。 满头青丝,以至于浓密卷翘的乌黑睫毛都被汗水浸湿。 “小雨。” “小雨?” 叫唤两声没回应。 苍雪猛地一个寒颤,赶忙转过身子。 却见小屁孩躺倒在地头树荫下,呼呼大睡。 “呼~” 长出一口气,被吓得心惊肉跳的苍雪从地尾走到地头,来到小屁孩身旁坐下。 看着小屁孩完美继承义母的俊秀脸庞,标致五官,苍雪桃花眸柔情似水。 一边用草帽给小屁孩扇风,一边轻语道:“也不知长大后会娶哪家漂亮姑娘。” 盛夏的树荫下。 小屁孩乘着凉风,睡得香甜。 …… 长留村王家。 老村长王浩阳坐在梨树树荫下乘凉。 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快,王野挑着满满两桶湿泥进入院子。 旋即从灶屋拿出一个黄铜盆,一张纱布。 将铜盆放在地上,王野从木桶内剜出一大块湿泥。 将湿泥放在铺开的纱布上,随即将纱布包好。 狠狠一拧间,浑浊井水哗啦啦,滴滴落入铜盆内。 “爹。” “说。” “井里没水了,就剩湿泥,每家每户挖了两桶。” 王野愁眉苦脸,“莫说灌苗,再过两三天,连人喝的都没了。” 老王头睁开疲倦眼眸,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点燃后有一口没一口抽着。 “爹,李石氏与我说,让你召集大家,等夜里将苍家二十来亩地的粟米苗全拔了。” “不然再让那小丫头片子一天十来桶水的浇,苍家私井也撑不了多久。” 老王头怒目道:“胡闹!” “人家苍家人打苍家水,浇苍家苗,天经地义。” “那个李石氏,简直蛇蝎心肠。” 老王头思量了一会,道:“要不召集村里人打口新井?” 王野无语道:“我的老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井比移平一座小山轻松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压根不是打不打井的问题,是整条地下河都在干涸。” “再者,第一口新井不出水怎么办?第二口还不出呢?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口呢?” “唉~” 老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真他娘愁死个人!” …… 日落昏黄。 晚霞极美极绚丽,可惜老王头与王野无心欣赏。 两人蹲在自家院门口,一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个糙手撑着脑袋,魂游天外。 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而近。 长留村的孩子王李山,领着十数稚童回了村落。 “山娃子,你们干啥去了?” 老王头询问道。 “王爷爷,我们去山上抓蝉了,晚饭有荤腥喽。” 李山咧嘴笑道。 看着小辈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娘,老王头枯瘦手掌忽然死死握紧旱烟杆。 手背凸显条条青色血管,宛若蠕动的蚯蚓。 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儿啊,苍澜和屈易清夫妇走穴多少天了?” “得有小半月了吧。” 王野疑惑道:“爹,你问这个作甚?” 老王头沉声道:“取水!” “取苍家私井之水!” “作为一村之长,眼睁睁看着村民们,还有这些可怜孩子被活活饿死、渴死,我实在于心不忍。” 王野大喜,旋即皱眉道:“爹,想取苍家私井水很简单,可想进苍家院门极难。” “咱们若强取,苍家那小丫头片子真敢当着咱们的面割断喉咙。” 老王头敲了敲旱烟杆,将烟烬敲打干净,再塞上新烟丝。 “那就……杀了!” “说到底不过娼妓之女,还不是咱们长留村土生土长的本村人。” “为了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干女儿,苍澜和屈易清断不会与咱们拼命。” 王野瞪大眼睛,忽觉眼前老父亲很陌生。 沉默了好一会,王野才分析道:“爹,人好杀,不过六岁的小孩子,一锄头就能抡死。” “关键是,这一锄头,谁来抡?” “毕竟是杀人啊!” 老王头呵呵一笑,“儿啊,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一人杀一人,是为罪,按律当斩。” “十人杀一人,亦为罪,罪不至死。” “百人杀一人,则法不责众。” 王野好奇道:“爹,什么意思啊?” 老王头点燃旱烟杆,轻吸一口,吐出烟雾。 幽幽道:“儿啊,你且去镇上寻黄仓道长来。” “明儿咱们全村人,给那女娃子演场戏。” “男女主角,即是河神与那小丫头。” 王野恍然道:“爹,我明白了。” “河神托梦,大旱之因,竟是苍家那小丫头片子。” “全村人众杀,将小丫头烧死,献祭于河神。” “之后不管老天爷降不降雨,总之咱们轻取苍家私井之水的目的达到了。” 老王头微微颔首,“聪明,爹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爹,” 王野不解道:“河神由头,不能由你这位老村长来抛吗?黄仓黄道长视财如命,请他出山可是很贵的。” 老王头道:“傻孩子,咱们这样微不足道的蚂蚁,与天下人言,咱们做梦梦到玉皇大帝了。” “魏国新君伏灵皇与天下人言,他做梦梦到玉皇大帝向他三叩九拜了。” “你觉着,天下人会信谁?” 王野不假思索道:“当然信伏灵皇。” “那不就得了。” 老王头催促道:“快去吧,天要黑了。” “好。” 王野连家都没进,风风火火往桐丘镇的方向飞奔而去。 …… 等彻底望不见儿子背影,老王头撑着拐杖慢慢起身。 步履蹒跚走下小土坡,来到村头老柳树下。 不一会,苍家小儿在前,蹦蹦跳跳,苍家小女在后,挑着空桶,很快回到村里。 苍雪冲老王头微微一笑,小屁孩则是扬了扬小拳头,骂了一声‘老不死的’。 “丫头,回家了。” “嗯。王爷爷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呢。丫头,能不能去你家喝口干净水?” “当然可以啦。” 三人往村尾处的苍家走去。 夕阳将一老两小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 Ps:雪娘和猪皇是白鹤叼来的,72章有写。 铺垫差不多了,矛盾冲突马上来。 求波免费礼物,呜呜。 第75章 道士与驴 日薄西山。 苍家二进大宅院内。 苍雪于灶屋忙碌着准备晚膳,小屁孩孤身一人,与旺财、来福两条大狗大战三百回合。 老王头坐在石碾子上,咕嘟咕嘟将白瓷碗中的清冽井水一饮而尽。 “咱村的井水就是甘冽清甜。” 放下大白碗,抹了一把嘴,老王头点燃旱烟杆,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灶屋中,灰扑扑的女孩宛若在尘土里洗了一个澡,赤着脚丫子,踩着小板凳,左手熟练打着鸡蛋,右手拿筷子将蛋清与蛋黄打散。 随即往碗里撒一些细盐,再添上温水。 最后将碗放进蒸汽腾腾的蒸屉内。 树荫下,小屁孩与两条大狗,一双小手与四只爪子,疯狂打着王八拳。 鸡蛋羹的香气,稚嫩的清脆笑声。 晚霞光泼洒在身上,老王头眯着眼,格外安详。 …… 当烈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老王头扶着石碾子艰难起身,摸来拐杖,步履维艰往苍家后院走去。 “嘎吱~” 推开正屋旁的耳房门。 映入老王头眼帘的,是苍家列祖列宗,还有戏曲界的祖师爷玄宗皇。 沧桑目光从上往下,扫过小山般的牌位。 老王头撑着拐杖,慢慢跪了下去。 “后辈王浩阳,请罪苍家列祖列宗。” “伏灵二年,魏国大旱,村头那口养育十几代村民的老井干涸。” “长留数百亩粟米苗再无水浇灌,顷刻便会旱绝。” “列位先人,我实在不忍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饿殍遍野。” “我由衷期望,十年后的长留村,每当入夜后,家家户户仍旧灯火长明。” “我由衷期望,十年后的长留村,依旧青山绿水,孩子们能漫山遍野疯跑。” “地里的粟米苗,长得比人还高。翠河里的鱼虾,多得溢出水缸。” “牺牲一个苍家孩子,换得将来一线生机。” 老王头扔掉拐杖,声音沧桑道:“苍家列祖列宗,人面兽心之后辈王浩阳,给你们磕头了。” “村民们是无辜的,一切罪孽,由我一人来扛。” “跑死的马,累死的牛,下辈子不论投胎成什么,即使永堕十八层地狱,后辈也无悔。” 老王头连磕三头后,挪动膝盖,面朝苍家灶屋的方向。 “丫头,如若老天爷成全,老朽愿做你九世奴婢。” “骂也好,打也好。扒皮抽筋也好,千刀万剐也好。” “丫头,爷爷给你磕头了。” “这一头,你承得起。” 镶进皱纹里的黄土,与苍家祠堂砖地上的土,紧紧接触。 …… 当老王头走出苍家祠堂。 恰好看见女孩从苍家私井里打上两桶水来。 老王头询问道:“丫头,天都黑了,还去灌苗吗?” 女孩摇摇头,“王爷爷,这两桶水,我要挑去您家。” “我家?!” 看着女孩小脸上的浅浅笑意,老王头神情复杂。 将女孩绑了,只取苍家水而不伤及性命。 老王头不是没想过。 但女孩性格太过刚烈,誓死也要守护苍家,那怕是苍家的一草一木。 一老一小出了苍家院门。 挑着水的女孩在前,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看看老王头有没有跟上。 老王头看着被两只木桶压弯脊梁的小丫头,内心极为纠结。 仿佛两匹马拉着自己两条胳膊。 一匹马唤作人性,叫自己不要作恶。 另一匹唤作理性,叫自己想想那群可怜村民。 老王头只觉着痛苦极了。 要被两匹马分尸。 月光照在小女孩身上。 老王头忽觉眼前事物一阵模糊。 浑浊的水,冲刷着沟壑。 王浩阳无悔。 却有愧。 …… 翌日。 天光微亮。 苍家后院青石井旁。 守了一夜井的苍雪早早醒来,将睡得香甜的小屁孩抱去西厢房后,挑着两桶水出了院门。 王家小院,王老头与王野父子二人,一个蹲在院门槛上,一个立于小土坡上,俱是望着那条通往长留村的古道。 当阳光洒落群山。 千峰万仞间回荡着嘹亮歌谣声。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心飞扬兮浩荡。 …… 波滔滔兮来迎,雨鳞鳞兮媵予。” 古道上行来一位中年道士,着阴阳道袍,束发而不戴冠。 胯下一头小白驴,腰悬无鞘桃木剑。 三千白丝拂尘斜斜插于后颈。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娃哈哈~” 一曲毕,道士解下腰间黄葫芦。 拔下木塞,直将葫芦口往嘴中插去。 “咕嘟咕嘟~” 痛饮半葫芦辛辣酒水,脸红犹如猴屁股的道士屈起中指,弹了弹毛驴大耳。 喷着浓烈酒气,嘿嘿笑道:“神风,此去长留,报酬丰硕,足够咱们大鱼大肉,美酒美人,潇洒三四月有余。” “待携金挂银而归,主人定给你寻头美娇驴,娃哈哈。” 爽朗笑声中,道士再将葫芦口插进驴嘴里。 “举世皆清我独浊,众人皆醒我独醉。” “血盆大口来狂饮。” “娃哈~” 肆意笑声戛然而止,一人一驴栽进山沟。 “嗷~” “无量他娘个天尊,你头蠢驴,又带着老子翻沟。” ……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的晌午。 王家父子站在院门前,眼巴巴望着通往长留村的古道。 “咱们村与桐丘镇不过半日脚程,这都三天了,黄仓道长咋还不来?” 老王头看着自家儿子,皱眉道:“你确定与黄仓道长商议好了?” 王野赶忙点头,“一条人命,百两纹银。” “各家各户出二两。” “黄仓道长信誓旦旦,说前天一定来。” 老王头愁眉苦脸道:“这都今天了,咱们等得起,地里的粟米苗可撑不了多久。” 王野忧心道:“爹,人没水喝,飞禽走兽亦是。” “近来山里野兽异常暴躁,听说袭击了好几座村落。” “你说黄道长会不会在半路上,被豺狼虎豹给吃了?” 老王头呵斥道:“黄道长有仙法傍身,岂惧走兽?别胡说。” …… 大日高悬天心。 前往隐见一处静谧村落。 路旁,等人高的青石上书三个大字。 “长留村,可算是到了。” 披头散发,嘴唇干裂,且脸带血痕的中年道士拍了拍衣裳。 待将沾染着道袍的尘土拍打干净。 道士抽出插于后颈的拂尘。 人在前。 驴在后。 缓缓向着长留村走去。 不经意间的一瞥。 路旁土坡下的地里,一个瘦小身影正在弯腰拔苗。 风乍起,吹落草帽,吹起刘海。 望着小女孩猩红如新鲜血肉的半额头狰狞胎记。 道士两颗漆瞳骤然收缩。 嘶的一声,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好吓人的胎记!” “无量他娘个天尊~” …… Ps:头晕脑胀,身子滚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阳了,今天就一章了,我先休息去。 第76章 献祭 太阳毒辣。 长留村村头百年老柳树下,零星几人,或坐或蹲,俱是一副惆怅模样。 “叮铃铃~” 清脆悦耳铜铃声由远而近。 几位村民抬头望去。 却见远方古道上行来一头小毛驴。 毛发洁白,不掺丝毫杂色,脖子上戴着个青铜铃。 小白驴屁股后跟着一位腰悬无鞘桃木剑,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 道士走走停停,有时看天,有时看山,有时看河。 早已干涸的翠河。 不一会,道士行至长留村头。 细长眼眸扫过几位村民脸庞,凝声道:“旱魃女降世,河神入脏腑。” “你们村长家在哪?” “贫道有要事相商。” …… 一炷香功夫后。 王家小院树荫下。 道士端起青花瓷茶盏,用茶盖撇去茶叶茶沫,轻酌一口。 “啧啧,水是好水,茶叶忒烂。” 屋檐阴凉下,小白驴将驴头插进木桶内,咕嘟咕嘟狂饮。 王野站在一旁,满脸肉疼。 小声咕哝道:“该死的畜生,喝得多尿得多,一滴都存不住。” 老王头端着两个白瓷碗从灶屋内走出。 一碗醋泡花生米,一碗陈年炒腊肉。 将大白碗放在薄石板上,老王头恭敬道:“还请黄仓道长莫要嫌弃。” 道士拿起筷子吹了吹筷头,道:“鱼肉有鱼肉的滋,杂粮有杂粮的味。甭管龙肝凤髓还是窝窝头咸菜,都无法避免被脏腑炼成一坨屎。” 看着大快朵颐的道士,老王头忽觉醍醐灌顶,“道长,你的意思是说,不论享尽荣华富贵的王侯将相,还是土里刨食的卑微百姓,都避免不了死亡。” “避免不了被深埋黄土之下,避免不了尸体腐烂为白骨。” 道士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老王头拱手道:“金玉良言,人生至理,道长真乃圣人也,王某人受教。” 道士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愚不可及。” “道长说什么?王某有些耳背。” 道士放下筷子,正襟危坐道:“老村长,我且问你,那个……什么家?” 老王头回道:“苍家。” “对对对,那个苍家私井之水,足够浇灌长留全村地吗?” 老王头摇摇头,“全村五十来户人家,约莫六七百亩地,不够,远远不够。” “可是……黄道长,村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六七百亩不够,那就只浇一二百亩。” “一天两顿太多,只吃一顿也能苟活。” “现在除了人饮,做饭外,全村已经严禁用水。” “总之,不夺取苍家私井,十死无生,夺到了,九死一生。” “即使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拼尽全力死死握住。” 道士轻叹道:“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 “只是……” 老王头暗道不妙,“道长,只是什么?” 道士神情肃穆道:“就那个额头生胎记的苍家丫头,进村时我见到了。” “那不是胎记,那是……” 道士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三转,沉声道:“那是仙血。” 老王头懵逼,“鲜……鲜血?!” 道士纠正道:“不是鲜艳的鲜,是仙风道骨的仙。” “一个成语,学没学过。” “专门用来形容我这样的世外高人。” 老王头不解道:“请道长明示。” “呃,那个女娃娃身具仙血,乃天上仙人转世。” 道士一本正经道:“杀仙人转世,此乃泼天因果,所以……” 看着道士右手不断轻搓的大拇指与食指。 人精老王头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得加钱。 沉吟了好一会,老王头艰难伸出两根手指。 道士:“二两?” 老王头:“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对于老百姓而言,甚巨。 不过均摊五十来户人家,也没多少。 “我辈修士,朝闻道而夕死矣,为了什么?” 道士义正言辞道:“还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替天行道嘛。” “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这群无辜善良的可爱百姓,能免遭魑魅魍魉侵害嘛。” 老王头:“道长仁义!” …… 午后。 “铛铛铛~” 铜锣声响彻村落。 约莫半个时辰后。 李家小院,李民尹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李石则拿着斧头将一截树杈修成弹弓模样。 脚步声匆匆,李石氏风风火火跑进院子。 看着自家糟糠取来麻绳疯捆柴火,李民尹喝骂道:“老子辛辛苦苦,一斧一斧砍来的柴火,你个贱人要送于哪家野男人?!” 李石氏狠狠剜了李民尹一眼,道:“咱们翠河河神,被旱魃女给吞入腹中。” “必须将旱魃女烧死,放出河神,老天爷才会降雨。” 李民尹愕然道:“什么河神,什么旱魃女?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爹,你咋啥也不知道。” 李石解释道:“学塾夫子与我们讲过,河神乃玉帝册封的山水正神,至于旱魃,又唤作女魃。旱魃降世,人间大旱,魑魅魍魉,鬼怪妖精。” “旱魃属于魅,也就是怪。” 李石氏:“我儿随我,真聪明。” 李民尹一知半解,好奇道:“翠河河神是怎么被旱魃女吞入腹中的?” “旱魃女又是谁?” 李石氏咬牙切齿道:“还能是谁,苍家那个小贱人呗。” “听说翠河河神本体是条泥鳅,被雨娃子抓去,被那小贱人给做成河虾泥鳅汤了。” 李民尹听得一愣一愣,“这些话你都听谁说的?” 李石氏:“桐丘镇的黄仓黄道长。” “黄仓道长?!” 李民尹震惊。 李石好奇道:“爹,娘,这个黄仓道长很厉害吗?” “当然。” 李石氏敬畏道:“黄道长上晓天文下知地理,算卦、面相、风水、摸骨等等,灵得很呢。” “还有,据传黄道长一身玄奇术法傍身,神鬼莫测。” 不愧忽悠界的泰山北斗。 只一个名字,便让嗤之以鼻的李民尹无比坚信,翠河真有河神,苍家小贱人真是旱魃女。 …… 长留村外。 小屁孩躺在地头树荫下呼呼大睡。 女孩则拔苗拔至汗流浃背。 “最后一块地了。” 直起腰杆,女孩一边捶打着酸痛腰肢,一边摘下草帽扇着风。 桃花眸望向土坡上的古道尽头处。 “也不知义父义母啥时候回来。” 女孩轻声呢喃道:“粟米苗和小雨,我都照顾的很好很好,义母应该不会骂我打我吧。” 收回目光,女孩正欲前往小屁孩身旁喝碗水。 突然望见村里几位叔叔伯伯,气势汹汹往苍家地疾行而来。 看着领头李民尹李伯伯手里的麻绳,苍雪心头咯噔一声。 “小雨又闯祸了吗?” …… Ps:喝了退烧药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应该是没阳。 第二章九点左右,求免费礼物哈,听说能来三发。 第77章 我从来处来 长留村头。 女孩被麻绳绑在十字桩上。 木桩四周,各家各户贡献出的柴火堆积如山。 本应用来烧水的柴火,今儿却用来烧人。 女孩低垂着小脑袋,乌发如瀑倾泻,没人能看清她的脸,更没人知道她的心里此刻在想着什么。 “烧死旱魃女,释放河神!” “这死丫头,吃什么不好,偏要吃河神,烂嘴真馋。” “也不能怪她,谁知道河神本体会是条泥鳅呢?王野说,那天咱们村很多孩子都下了泥潭,那么多河虾泥鳅,河神偏就被雨娃子摸去了。” “说到底,这小丫头是被雨娃子坑害了。” “放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小贱人若非旱魃女转世,河神岂会那么巧妙,偏偏被她给吃掉?” “数百年长流的翠河干涸,养育十几代人的老井枯竭,地里粟米苗被晒死大半,全怨这小贱货。” “比之去年,今年粟米产量至少锐减七成,全拜这小贱人所赐。” “我家羊没水喝,已经渴死好几只了,被火烧死算是便宜她了,否则我非将她的血一滴一滴放干,肉一片一片剐下来,骨头一寸一寸敲断。” “苍澜和屈易清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认这种灾星为干女儿,可把咱们长留村害惨了。” “我要将这小贱人的骨灰作肥,洒遍我李家地。” “我也要。” …… 女孩微微抬头。 她看不清村民们的模样。 光太刺眼了。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女孩喃喃,怎么也想不明白。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 吾赐灵符,普扫不详。” 身着阴阳道袍的中年道士,一手桃木剑,一手黄纸符箓。 念念有词间,为女孩与众村民跳了一支剑舞。 “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 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 “降妖伏魔死者,化为吉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封!” 低喝声中,道士大袖一挥。 却见黄纸符箓如一截刀刃般破空而去,啪的一声,稳稳粘贴于女孩心口。 噗嗤! 一口鲜血喷出,惊呆众人。 “道长!” 李民尹眼疾手快,赶忙扶住摇摇欲倒的道士。 “让列位见笑了。” 脸色煞白如纸的道士,擦去嘴角血迹,虚弱道:“旱魃女的三魂七魄,已被贫道仙符定于心口处,可以动手了。” “道长术法莫测,佩服佩服。” “道长辛苦了,晚些时候,还请移步寒舍用膳。”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道士恭维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看的王野艳羡不已。 ‘道长太厉害了,说吐血就吐血,到底咋做到的?’ 李民尹点燃火把,来到柴堆前。 看着女孩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小脸。 看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破旧麻衣。 还有那双好似在黄土里泡过的小脚丫。 男人喉咙蠕动,咽下一口口水。 嗓子烧灼的难受,仿佛咽下一口岩浆。 “我来吧~” 老王头上前两步。 李民尹急忙递出火把,仓惶融入人群中。 李石氏低声咒骂了一句,“胆小如鼠。” 老王头双耳可不背。 慢慢转过身子,目光投向李石氏的同时,伸出握着火把的枯手。 “你胆大,要不你来?” 李石氏脸色一白,慌忙低头,别说出言,连与老王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 在百余双或冷漠、或阴沉、或笑意盈盈的眼睛注视下。 老王头凝视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桃花眸。 “丫头,有啥遗言吗?” 老王头询问道。 “王爷爷,小雨还在地头树荫下睡着呢。” “麻烦您一会去叫醒他。” “如果他问您姐姐去哪了,您就说我逃走了。” “我受不了学唱戏的苦,天天做饭的苦,天天挑水灌苗的苦,所以逃走了。” 老王头点点头,“好。” 女孩沉吟了一小会,继续道:“王爷爷,我家有七块地,如果可以的话,劳烦您至少浇一块。” “一块地,勉强能让义父义母,还有小雨,撑到明年。” 老王头握着火把的枯瘦手掌,掌心一片湿润。 “好,爷爷答应你。” 桃花眸内忽地闪烁点点晶莹。 “王爷爷,义父义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雨太小,才四岁,踩着板凳也够不到灶台。” “小雨睡觉喜欢踢被子。” “还有,小雨最喜欢吃鸡蛋羹,义母买的鸡蛋还剩不少。” “走兽缺水暴躁,别让小雨上山。” “还有旺财和来福。” “王爷爷,一定要照顾好小雨!” 火把轻颤,老王头轻语道:“丫头,放心吧,爷爷定会将雨娃子完好无损交予你义父义母。” “爷爷。” “在呢。” “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看着女孩一脸认真模样,老王头心颤道:“没有,孩子,你没有犯一丝一毫错。” 女孩浅浅一笑,“那就好,没犯错就好,不然就算死了,义母也会咒骂我的。”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老王头颤颤巍巍将火把往干草上怼去。 “烧死你个小贱人!” 李石氏狞笑道。 就在火把即将引燃干草之际。 树荫下,坐于小板凳上歇息的中年道士,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微妙弧度。 嗖的一声。 破空声戛然而止。 老王头蓦地痛叫一声,扔了火把。 众村民先是惊愕,随即凝神一瞧。 柴堆前,赫然落着一枚石子。 “喂!” 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向声音之源。 十数丈外的古道上,伫立着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比长留村的孩子王李山大不了多少。 男孩身着粗布麻衫,脚上踩着一双破烂草鞋,背上背着一柄铁剑。 当着众人面,男孩解下铁剑。 铮的一声,拔剑出鞘。 旋即走到路旁一棵柳树下。 单手持剑。 斜斜劈下。 铁剑入鞘。 男孩朝众人走来。 身后约莫成人大腿粗的柳树树躯,缓缓错落。 轰的一声,直砸的尘土飞扬。 “咕嘟~” 吞咽声此起彼伏。 无一人敢轻蔑男孩。 村头,男孩站定,先是看了看被绑于木桩上的女孩,然后明亮大眼扫过众村民,最后将目光落于道士身上。 “我叫程虎,老虎的虎。” 男孩杀意强烈,不遮掩丝毫。 噗通一声,道士干脆利索双膝跪地。 “少侠,别杀我,一百二十两雪花纹银还没到手呢。” “可怜贫道连定金都没收。” 见男孩手掌覆于剑柄上,道士赶忙一指指向老王头。 “少侠,是他,是他,就是他。” “是王浩阳指使我的。” “没有狗屁河神,没有劳什子旱魃女。”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抢夺苍家私井之水。” 少年犀利眼神,扫过众村民一张张或震惊、或愣神、或羞愤的脸庞。 “河神?!” “旱魃女?!” “愚昧!” 少年寒声道:“我从云州灵石县来,千里迢迢。沿途所见,江河断流,庄稼枯死。” “粮价飙升,井无滴水,逃难灾民何止数十万。” “这场大旱,波及数州之地。” “敢问,献祭这个小女孩,可否让你们村这条小河河神,雨降整人间?” 村民们一个个,又羞又愤。 羞愤被男孩于朗朗乾坤之下拆穿。 却绝无一丝愧意。 “哼!” 冷哼一声,男孩重又看向树荫下。 两颗漆瞳骤然收缩。 之前还跪的规规矩矩的中年道士,无声无息间,连带那头小白驴,消失的无影无踪。 …… ps:下一章女主离村。 明天周一要上班了,争取晚点再写一章,明儿早点更新。 我敢保证一定会有人短评问程虎是谁。 第78章 老去 午后的阳光穿透树梢,树荫下斑斑点点,恍若洒满了碎金。 “咕嘟嘟~” 男孩将风尘仆仆的脸蛋淹进铜盆里,先是狂饮至半饱,这才鞠水洗脸。 小屁孩蹲在一旁,圆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柄倚靠老槐的铁剑。 “这井水,当真甘甜清冽!” 男孩拿起巾布擦干脸庞,随即将洗脸水倒进空木桶内,留着灌苗。 “大哥哥。” “咋啦?” “呃,没事没事。” 眼见小屁孩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男孩微微一笑,拿起铁剑。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 男孩将剑柄朝向小屁孩。 “玩吧,小心别划伤割伤自个。” 小屁孩乐呵的龇着满嘴雪白乳牙,才四岁的稚龄,神情间竟带着大人叩首列神时才有的虔诚。 一双可爱小手小心翼翼握住剑柄。 看着清如秋水,映着自己稚嫩面庞的剑身。 小屁孩眼中的神采,比初升的朝阳更明媚,比落日的晚霞还要绚烂。 男孩笑的开心,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柄剑,就是一粒种子。 被男孩种于小屁孩心田。 极大概率不会生根发芽。 极小概率会破土而出,一直长一直长。 直至长成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 一个渺小而伟大的剑客梦想,是靠成千上万个小屁孩来实现的。 渺小,是因为这座天下只能容得下一位剑道魁首。 伟大,是因为成千上万个小屁孩哪怕深知,那位天下第一绝不会是自己,却仍能紧握手中铁剑,不松开一丝一毫。 天下人的天下,有百川归海,有千峰万仞。 剑客的天下,唯有手中剑。 远不及百川归海的壮美,千峰万仞的雄奇。 但百川归海与千峰万仞只在眼中。 剑客的剑,却在手中。 …… 苍家后院。 石桌上放着两碗窝窝头、两碗炒腊肉、一碗数颗煮熟的鸡蛋,还有一大两小碗蔗糖水。 男孩狼吞虎咽。 “小雨,叫你几遍了?快过来吃饭,别逼我扇你!” 苍雪一副屈易清模样。 小屁孩置若罔闻,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着铁剑,不时发出一串咯咯笑声。 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剑客梦中。 “恩人……” “别,我叫程虎,唤我虎哥就行。” “虎哥,” 苍雪将沉甸甸的钱袋递给男孩,“救命之恩,无……” “别来这套。” 程虎没好气道:“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救你,别拿钱侮辱我的剑。” “可是虎哥,这袋子铜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程虎幽幽道:“我不缺钱,妹儿,或许你不知道,虎哥当年也曾坐拥一小座金山。” 苍雪好奇道:“后来呢?” “后来~” 程虎咧嘴,“后来,我把金山给捐了,让人建了一座寺庙,相当宏伟。” “妹儿,你不想报恩嘛。” “那咱们约定好,等你长大后,且带着戏班往云州走一趟。” “具体地址是云州景宁府梦飞寺。” “届时为我飞哥搭台,唱一出你苍家的《霸王别姬》。” “嘿嘿,在我心里,飞哥就是霸王。” 苍雪轻语,“云州景宁府梦飞寺。” “虎哥,放心吧,莫说一出,便是唱上三天三夜又何妨。” 程虎冲女孩伸出大拇指,“妹儿豪爽!” …… 夜幕降临,苍雪睡在后院青石井旁。 至于苍雨,则是和程虎睡在西厢房。 四岁小屁孩,与十一岁男孩,相差七岁,却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翌日。 苍雪正在做饭,程虎于后院练剑。 小屁孩竟抱着一小捆柴火走进灶屋。 “姐,村头堆了好多柴火,咱村没人认。” “嘿嘿,全便宜咱们家了。” 苍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趟一趟又一趟,足足抱了好几个时辰,小屁孩才将所有柴火全抱回苍家。 “姐,晚膳我要吃两大碗鸡蛋羹。” 看着满脸汗渍,洋洋得意的小屁孩,苍雪温柔笑道:“姐给你蒸三碗。” …… 自‘河神事件’后,老村长王浩阳便卧床不起。 王家小院,正屋木床上。 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王头嗓音沙哑道:“儿啊。” 蹲在门槛上愁眉苦脸的王野,赶忙跑到床边,握住老爹枯瘦手掌,“爹,我在呢。” “苍澜和屈易清回来了没?” “没呢。” 河神事件第二日。 “儿啊,苍澜和屈易清回来了没?” “没呢爹。” “苍家丫头和雨娃子还好吗?” “好着呢爹,那个男孩一直守着两个娃娃,没村民敢强取豪夺。” 第三日。 “儿啊,回来了没。” “没呢爹。” “苍家两个娃娃安全吗?” “安全着呢爹。” 第四日。 “儿啊,村民们如何了?” “爹,老井连湿泥都挖不出来了,家家户户地里粟米苗旱死七八成。” “爹,如你所料,村民们疯了。苍家小丫头和雨娃子灌苗路上,竟被人光天化日之下袭击。” “他们不是要抢水,他们是要杀人啊爹。” 老王头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王野手腕,“两个娃娃死了吗?!” “没有没有,爹,你别动气。” “所幸两个娃娃跑得快,险之又险逃回苍家。” “那少年剑法超绝,连伤数人,村民们作鸟兽散。” 老王头缓缓松开枯手。 “儿啊,今夜村民们肯定会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将苍家地里的粟米苗全部拔光。” “你且告知他们,别那样做。” 王野缩了缩脖子,道:“爹,村民们已经不是人了,你老村长的威望压不住嗜血的野兽啊。” “儿啊,你跟他们说,留下苍家粟米苗,待秋收时再抢再夺,还有一线生机。现在拔光拔干净,所有人就只能逃荒了。” “爹,你这是望梅止渴啊,你不是在帮村民们,你是在帮苍家。” “快去!” 第五日。 “儿啊。” “爹,苍澜和屈易清回来了。” 木床上,老人缓缓闭上疲倦眸儿。 “好啊,回来了就好,爹去睡一觉。” 两行浑浊泪水,划过安详的沟壑。 …… 河神事件第五日。 晌午,大日高悬天心。 苍家院门口老槐树荫下,程虎拿着巾布轻轻擦拭铁剑。 小屁孩于旺财、来福两条大狗身上翻找着跳蚤。 至于苍雪,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撑着下巴,好奇询问道:“虎哥,你剑柄与剑身镶接处,刻的是什么字?” 程虎微微一笑道:“念飞。想念的念,飞鸟的飞,是这柄剑的剑名。” 嘎吱嘎吱声忽地从远方飘来。 程虎、苍雪、苍雨全部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几辆缓行而来的马车。 “雪儿,小雨,爹回来啦!” 女孩与小屁孩,两张小脸霎时便如盛放的花儿。 “义父!” “爹爹!” 小屁孩立刻便如离弦之箭往村头飞奔而去。 苍雪紧紧追随。 半道上,女孩回头。 苍家院门前空无一人。 幼虎早归山林。 第79章 淋雨 午后。 苍家二进大宅院内。 屈易清于正堂忙着数铜板,苍澜背着双手,推开一扇扇房门,一眼一眼,从后院打量至前院。 苍雪苍雨姐弟二人,并排坐于东厢房屋檐下吃着糖葫芦。 嘎吱声中,苍澜推开柴房门。 看着半屋柴火,神色微微一怔。 “苍雨。” “来喽。” 小屁孩很快跑进柴房,“爹,叫我干哈?” 苍澜疑惑道:“这半屋柴火,是你姐姐砍得?” 小屁孩摇摇头,“不是姐姐,是我从村头抱回来的。” 男人眉头微蹙,眼神闪烁,“村头老井里还有水吗?” “没了,里面的几只蛤蟆都干酥脆了。” “我和你娘不在家这段日子,有没有村民取过后院青石井里的水?” “娘说若是守护不住咱家井水,等回来就把姐姐皮给扒了。有叔叔婶婶上门讨过水,但姐姐没给。” 小屁孩补充道:“一滴都没给。” 男人再问,“这段日子,有没有人欺负过你和你姐姐?” 小屁孩先是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又猛地摇了摇头。 “没有爹,我和姐姐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活得可滋润啦。” …… 半个时辰后,苍澜出了苍家院门。 行走于阡陌间的男人抬眼望向村头。 百年老柳树荫下,蹲着两个六七岁的稚童,正玩着抓石子的小游戏。 地上散落着数十颗石子,手里攥着一颗。 将手中石子高高抛起,旋即以最快速度抓取地上石子。 最后再将下落石子接住,整个过程只允许使用单只手掌。 是一种锻炼手眼协调能力的游戏。 “狗剩,铁柱。” “苍叔叔好。” 来到近前的苍澜蹲下身子,冲两个稚童伸出拳头。 随即五指大张。 掌心赫然几颗四四方方的蔗糖块。 “想吃吗?” “嗯嗯。” 狗剩和铁柱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叔叔问你们几个问题,不许撒谎,好不好呀~” “叔叔想问啥?” …… 夜幕降临。 饭桌上,屈易清从烧鸡上扯下一只鸡腿,放到自家男人碗里。 再扯下另一只,搁在小屁孩碗里。 再扯下鸡脖,放进自个碗里。 最后扯下鸡屁股,扔到女孩碗里。 “鸡身留着明天吃,鸡骨架留着后天碾碎拌疙瘩汤喝,好了,动筷吧。” 屈易清一声令下,小屁孩不满道:“娘,咋不把鸡骨架给旺财和来福吃?” “今天阖家欢乐团圆日,别逼我扇你。” 小屁孩顿时噤若寒蝉。 苍雪拿起筷子,正要夹鸡屁股。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苍澜打走苍雪筷子,将鸡屁股夹起扔出正堂。 门口蹲守了好久的旺财和来福立刻撕咬起来。 “吃吧。” 苍澜将鸡腿夹到苍雪碗里。 “义父,我吃窝窝头就行。” “吃吧吃吧,我又不用长身体,再说一家人谦让啥。” 屈易清阴阳怪气道,“啧啧啧,好一副父慈女孝的画面,太感人了,呜呜。” 趁女人揉搓干涩眼角的瞬间,苍澜筷如闪电。 直将女人鸡脖塞进自个血盆大口。 屈易清:“……” “姓苍的,半年之内你能上得了主卧床,老娘跟你姓!” 苍澜眉头一挑,“独享鸡脖,还能落得半年清静。” “嘿,双喜临门。” …… 河神事件第十三日。 王家小院。 瘫在床上的老王头活像一具干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时拿被子蒙头哽咽,哭声呜呜,好似小孩子。 糊涂时抬手抓天,嗓音粗哑,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下雨,下雨,下雨。” 河神事件第十四日。 “儿啊。” “爹,我在。” “老天爷有没有下雨?” “没有。” 河神事件第十五日。 “儿啊,今日老天爷下雨了吗?” “没有爹。” 河神事件第十九日。 清晨。 准备下地前,王野惯例要看老父亲一眼。 嘎吱声中,男人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盘坐床头,面色红润,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王头。 “爹!” 王野又惊又喜。 十来天了,老爷子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还以为撑不过这个六月,不曾想精气神比之以前还要抖擞几分。 “儿啊,爹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天老爷了。” “今儿保准大雨倾盆。” 老王头乐呵呵道。 王野好奇道:“爹,天老爷长啥样?” “呃,忘了。” 老王头拍了拍肚子,道:“儿啊,且下厨炒两个小菜。” “爹今儿心情好,你就别下地了,陪我喝两杯。” 王野龇着满嘴牙,“好嘞。” …… 两刻钟后。 当王野端着炒腊肉走进屋里。 老王头已经死了。 老头背靠土墙,左手还抓着升腾袅袅青烟的黄铜旱烟杆。 五指微曲的右手里,轻攥一个白瓷酒盅。 只剩零星几颗老牙的嘴里,还有几粒嚼至半碎,未来得及咽进肚里的花生米。 将炒腊肉放在小桌上,王野颤颤巍巍取走酒盅,握住老父亲温暖手掌。 嗯?! 感受着老爹手掌传来的温度,王野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 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脉搏,听了听心跳。 王野眼眶通红道:“你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吓人。” …… 老王头虽说还未撒手人寰,却也至油尽灯枯之际。 老头陷入昏迷,嘴里一直喃喃着‘下雨、下雨、下雨’,王野怎么叫也叫不醒。 看着饱受折磨与痛苦,却始终不肯咽气的老父亲。 王野咬咬牙,提着扁担与两只水桶出了院门。 …… 苍家后院。 苍澜于青石井内打上来满满两桶水。 脚步声由远而近。 男人回头看去。 “王野!” 苍澜眉头紧皱道:“你来作甚?门也不敲!” 王野轻声道:“苍哥,能让我打两桶水不?我爹快死了。” “呵,死得好。” 苍澜冷笑道:“你们都要活活烧死我女儿了,还恬不知耻想要水?白日做梦!” 扑通一声,王野扔掉水桶与扁担,直接朝苍澜双膝跪地。 哀求道:“苍哥,我给你磕头了,就让我打两桶吧。” “实在不行,半桶也行。” 苍澜漠然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野,我今儿把话撂着,你一滴水也休想从我苍家挑走!” …… 半个时辰后。 脸庞麻衫溅满鲜血的王野,挑着满满两桶水回到王家小院。 直将水挑到老父亲床头,王野才放下扁担。 此刻,老王头已是弥留之际。 手脚冰凉,脉搏微弱的几乎感受不到。 扯开老父亲麻衫,将手掌放在心口。 唯有心口,还有那么一点点温度。 可这一点点,仍在缓慢且无法阻止的溢散。 就像细沙,缓缓地、慢慢地,于王野指缝间流逝。 男人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 高高泼洒。 哗哗落下。 “爹,下雨了~” 第二瓢、第三瓢、第四瓢…… 直至舀完整桶水。 老王头死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 尸体湿漉漉,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 嘴角噙着一丝笑。 死于安详。 …… ps:准备好,我要发功了。 第80章 听戏 “爹,娘,姐姐~”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铺上,午间小睡的小屁孩悠悠醒来。 缓缓坐起身子,用小手揉了揉酸涩眼睛。 呼唤了两声,没人回应。 小屁孩爬下床,赤脚走出西厢房,来到后院。 却见青石井旁的干草堆上趴着一个人。 “爹,你咋睡这儿?又不是大晚上,用不着看井,快起来吧。” 小屁孩将两只翻倒的水桶扶正。 “爹?” 看着毫无动静的男人,小屁孩从前院堂屋拿来一把蒲扇。 蹲在男人身旁,轻轻扇着凉风。 “爹,你是不是太累了?” “睡吧,好好睡一觉,有小雨在,不会让一只苍蝇、蚊子、蜜蜂打扰爹。” …… 长留村外,苍家地里。 屈易清领着苍雪二次拔苗。 苍家私井的水线比之开春时,已垂直下降三分之二还多,二三十亩地,根本灌不过来。 唯一的办法,只有二次拔苗,甚至于三次。 将良莠不齐中的莠苗统统拔掉,只灌良苗。 “这鬼天气,真蒸人。” 屈易清来到地头树荫下,摘下草帽扇着风。 苍雪仍在弯腰低头劳作。 这块地约莫五亩,一早上屈易清拔了一亩多一些,女孩却已拔两亩。 “行了,别装模作样的,拔那么快作甚?赶着投胎还是等姓苍的把你夸的天花乱坠?” “滚过来给老娘倒茶!” 女孩老老实实来到屈易清身旁,拿起茶壶和白瓷碗给义母倒了满满一大碗清茶。 接过大白碗,屈易清一口气便干了一半。 随即将剩余半碗递给女孩,“而今水比油还贵,全部喝完,一滴不许剩。” “敢浪费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女孩不仅将半碗茶水喝光,还将几片茶叶从碗里捻出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姓苍的是不是掉井里淹死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挑个水磨磨唧唧。” “懒驴上磨屎尿多。” 一个小小人影从远处疯跑而来。 不走阡陌,横穿一块又一块旱地。 “娘,姐姐!” 小屁孩汗珠滚滚,额头青筋凸显,气喘吁吁道:“西……西瓜……” “爹西瓜裂开了!” 屈易清蹙眉,“哪来的西瓜?” “不……不是。” 小屁孩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是爹,爹的脑袋裂开了,流了好多西瓜汁。” 那是苍雪第一次见识什么叫迅疾如风。 上一秒还坐在地头树荫下的义母。 眨眼便已冲出去好远好远。 苍雪觉得,就算山林里的豺狼虎豹,其速度也不及义母万一。 …… “姐姐,爹到底咋了?怎么睡着睡着脑袋就裂开了呢?” “那血流的,招了好多苍蝇,我拍死好些只呢。” “姐姐,我厉害吧。” 等苍雪牵着小屁孩回到村里。 却见义母手拎菜刀,风风火火往王家小院冲去。 “娘,你干嘛去呀。” 小屁孩叫了一声,女人置若罔闻。 苍雪赶忙拉着小屁孩跑到王家小院院门口。 “小雨,你呆在这儿别乱跑。” “好的姐姐。” 苍雪冲进院内,只见义母呆呆杵在正屋门口。 女孩轻手轻脚来到女人身旁。 桃花眸中的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老王头睡着了,出了一身汗,把衣裳和被褥都浸湿了。 王野用麻绳上吊了,整颗脑袋比之以往膨胀了两大圈。 眼角淌着粘稠血水,两颗眼珠格外猩红吓人,好似下一秒便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 大日渐渐西斜。 苍雪心不在焉于灶屋准备晚膳,没心没肺的小屁孩抱着两条大狗,在地上翻来滚去。 嘎吱~ 主卧房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而近。 “雪儿。” 女孩回头,看到义母站在灶屋门口,眼眶通红。 “雪儿,烧锅水带着小雨去沐浴,将你们两个都洗的干干净净,换上戏服来主卧房。” “好的……娘。” 女孩这一声娘,叫的女人愣神了好一会。 “快去吧。” …… 日落黄昏,穿着霸王戏服的苍雪,轻握身着虞姬戏服的苍雨小手。 两人走出东厢房,来到主卧房门前。 新戏服很合身,是苍澜与屈易清此次走穴回来,专门给两个孩子买的。 “娘~” 女孩轻轻唤了一声。 嘎吱声中,屈易清推开房门。 苍雪面色一怔,小屁孩则是指着女人,好奇道:“娘,你为啥穿一身白衣服,一点也不好看。” 女人笑了笑。 比哭还难看。 “进来吧。” “为你们的爹,最后再唱一次《霸王别姬》。” …… 苍雨:“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苍雪:“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苍家主卧房内。 脑袋被纱布裹成白粽子的苍澜慈眉善目,看着两个尖音浑嗓,认真唱曲的孩子。 许是因为被伤到脑袋的缘故,男人不断开阖嘴巴,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只会流口水。 即使如此,男人还是挥舞着右手,给苍雪和苍雨打着节拍。 至于屈易清,则是拿着巾布不时为男人擦去口水。 苍雨:“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苍雪:“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 …… 苍雨:“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苍雪:“怎奈他十面敌难以……” 浑嗓戛然而止。 头戴如意冠,身着彩绣凤凰花卉衣的苍雨仰头看着女孩,“姐姐,你咋不唱了?” 女孩并未回应。 顺着自个姐姐目光看去。 小屁孩见到爹爹打节拍的右手,颓然垂悬于床沿。 娘亲趴在爹爹胸口,肩膀一颤一颤。 小屁孩扔掉鸳鸯剑,跑到床边拉扯着女人。 “娘,你趴爹爹胸口干嘛,你这么重,压着爹爹睡不着。” “娘,别哭呀,等会爹爹被你吵醒了。” 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男人身上。 这一次,睡着后的男人罕见的没有打鼾。 苍雪缓缓跪了下去。 小屁孩大惊失色,丢下娘亲,赶忙来拉拽姐姐。 “姐,快起来,这可是新戏服,跪脏了娘亲又得打你了。” …… 为自个相公擦洗干净身子后,女人叮嘱苍雪照顾好苍雨,随即借着月色,赶着马车往桐丘镇匆匆而去。 棺材、寿衣、风水先生,还要通知苍家本家几位侄子。 工作量可不小。 就在女人离家不到半个时辰。 夜空忽地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很快,暴雨倾盆,砸的瓦片噼里啪啦响。 嘎吱声中,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小屁孩推开东厢房门,不等苍雪反应,便快速钻进女孩被窝。 “姐姐。” “咋啦。” “娘跟我说,爹爹死了,死是啥意思啊?” “姐,娘还说要把爹爹埋进地底下。” “姐,娘为啥要把爹爹埋进地底下?娘是不是在骗我?” “姐,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苍雪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轻轻点头。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小屁孩便开始哭。 无声地哭。 紧紧搂着苍雪脖子。 颗颗滚烫泪水,将女孩胸前薄衫浸了个透湿。 第81章 少小离家 义父下葬那天,苍雪记得天空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苍家几位本家侄儿牵着马,推着车,马车上拉着一口很大很大的柏木棺材。 本家几位侄女哭声凄厉。 穿麻戴孝的小屁孩于雨中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活像一只欢喜雀跃的白色鸟儿。 屈易清没哭,苍雪也没哭。 直至黑棺入了葬坑。 直至葬坑成了微微隆起的坟包。 女孩还处于不知所措的懵逼状态。 就好似前一刻还高挂天心的太阳,下一刻突然就落山了。 女孩明白太阳永远也不会升起了,却还固执等待着翌日的降临。 义父死后,小屁孩不再睡懒觉。 每天天不亮就早早起床,站在苍家主卧房门口,两只小手插着腰,稚声稚气冲屋里喊道:“易清子,快快起床,小爷要饿死啦。” 每天的晌午,小屁孩都会躺在后院青石井旁的干草堆上,或是呼呼大睡,或是翘着二郎腿,眯眼看头顶的老槐树叶。 有时会学着大人模样,老气横秋来上一句,“儿啊,井边潮,回屋睡去。” 在变成稚嫩童音,“知道啦苍澜子。” 后来,义母将那堆干草抱走喂了马。 那天小屁孩哭的撕心裂肺,几度晕厥过去。 …… 自打义父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义母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做饭时,只炒了一碗菜,女人会将半罐子细盐全倒进去。 饭桌上,齁咸要死的小屁孩会学着义父模样,重重拍桌,骂一句‘你个败家娘们’。 往往这个时候,义母总是身子一颤,随即怔怔盯着小屁孩。 眼眶里的泪水,不由自主,啪嗒啪嗒往桌上落。 每当夜幕降临,义母定会借着月色跑到义父坟前。 好几次苍雪放心不下,悄悄跟在后头。 义母先是对着义父的坟包自言自语,然后便是笑。 有时轻笑,有时开怀大笑。 可到了最后,笑声总会变成哭声。 有时肩膀微颤,小声抽泣。 有时像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嚎啕大哭。 …… 时间一天天过去。 伏灵三年孟夏,四月十七。 长留村五十来户人家,十室九空,全部逃荒去了。 自伏灵二年六月那场大雨过后,老天爷滴雨未降,片雪未落。 太阳毒辣。 苍雪和苍雨并排坐于苍家院门槛上,脚下趴着旺财、来福两条蔫了吧唧的大狗。 马圈里,屈易清往两口马槽里分别倒进草料和井水。 “娘,非要全卖掉吗?留下一个也好啊。” 小屁孩不舍道。 “这三头畜牲,一天能喝咱们娘仨十天的水量,养不起啊。” 男人离世还不到一年,女人却仿佛苍老了十岁还多。 两鬓霜白,眼角爬满了鱼尾纹。 “儿子,想要什么,娘从镇上回来给你买。” 小屁孩认真思考了一会,道:“娘,我想要一柄剑。” “娘给你买个锤子和凿子,你要不要把方圆百里的大山全给挖穿?” “你呢。” 女人瞥了苍雪一眼,“你想要什么?” 女孩摇摇头,“娘,我啥也不要。” “呵,” 屈易清冷笑一声,“那敢情好。” 女人是四月十七走的,四月十九深夜回来的。 四月二十日,苍雪早早起床。 却见床头放着一套新衣裳,一双刺绣鸳鸯的新鞋。 还有两根用来绑头发的大红色绸带。 …… 伏灵三年仲夏,五月二十四日。 苍家私井之水彻底干涸,只剩湿泥。 朝阳初升之际,屈易清牵着老黄牛,木板车上拉着几只戏箱,还有锅碗瓢盆。 苍雨骑在老黄牛背上,乐呵的像个傻子。 毕竟小屁孩生下来五年,从未离开过村子,连桐丘镇都没去过。 苍雪粗布麻衫草鞋,新衣裳新鞋舍不得穿,跟在牛车后头,一步三回头。 行至村头老柳树下。 屈易清、苍雪,还有小屁孩,俱是回头望去。 家家户户,破败荒凉。 娘仨是最后离村的一户。 “娘,咱们还会回来吗?” 女孩眼眶通红道。 “会的。” 女人罕见摸了摸女孩小脑袋,“或许明年,或许后年。” “或许三五年,或许八九年。” “总之,一定会回来的。” 小屁孩补充道:“娘会回来的,姐姐也会回来的,我也是。” 女人笑了笑,道:“小雨说的对。” “咱娘仨定会一个不落,全回来。” “雪儿,小雨,一定要记得,这里才是家。” …… 距长留村约莫两三地里的山林间。 娘仨来到苍家祖坟前。 苍澜坟包左手边还有两座新坟。 是旺财和来福的。 畜生岂配与人葬? 更何况祖坟。 但屈易清还真就这么做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 苍雪猜,或许是义母怕义父自个一人于阴曹地府孤独寂寥。 也没人知道旺财和来福是怎么死的,为何死于同一天。 半个月前,等娘仨找到旺财和来福时,两条大狗乖巧趴于义父墓碑前,早就咽了气。 义母说,旺财和来福是同一条大狗生下的,被苍雪和苍雨爷爷抱回来时还没断奶。 是陪着义父一起长大的。 “看着威风凛凛,实则胆小如鼠。”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 埋旺财和来福那天,义母如是说。 早不死,应该是义父离世那几天。 晚不死,应该是指义母刚下定决心,准备逃荒。 苍雪能猜到义母是咋想的,却猜不透旺财和来福。 …… 阳光穿透干蔫的树叶,洒落林间。 “旺财,来福,这些纸钱,还有金元宝,拿着在阴曹地府多买些好吃的。” “把自己吃的饱饱的,胖胖的,好保护爹爹。” “你们两个太幸运了,可算不用吃我娘做的饭菜了。” “可怜我今年才刚满五岁,呜呜。” 苍雨在给旺财和来福烧纸钱。 苍雪给苍家列祖列宗烧。 屈易清则给苍澜烧。 两刻钟后。 娘仨齐齐站在苍澜墓碑前。 女人忽然指了指男人坟包,道:“雪儿,小雨,娘给你们爹爹买的棺材很大很大。” “等娘死后,把我和你们爹爹同葬一口棺。” 小屁孩学着娘亲样子,指了指紧挨爹爹坟包右手边的空地,“娘,姐姐,我要葬在这儿。” 女孩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这块苍家祖坟地,没有她的落叶归根处。 除非女孩一辈子不嫁人。 “雪儿,小雨,走啦。” 阳光明媚。 群山间,古道上。 老牛拉着木板车。 一大两小娘仨。 背朝家乡的方向。 渐行渐远。 第82章 慈母手中剑 伏灵三年仲夏,五月二十五。 烈阳毫无保留,将全部热量悉数倾泻至人间。 江河断流,草木衰败,古道被照耀的发光,以至人眼不敢直视。 天地间蒸汽腾腾,人间恍若一具正在腐烂发臭,干枯塌陷的尸体。 桐丘镇镇口。 古柳树荫下,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声音高亢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众列,且来免费领取观音土喽。” “食我观音土,入我黄天门。修得长生果,人间逍遥客。” 墙根阴凉下,横七竖八躺着十数难民。 一位穿着破旧袈裟的老和尚蹲下身子,轻轻握住一位古稀老翁煞白的僵硬手掌,嘴中念念有词。 一刻钟后,老和尚起身,轻语道:“老人亡魂已被老衲超度,诸位请便。” 十数难民挣扎着起身,抬着老翁尸体往不远处的一条小巷走去。 “一尸消,十人生。”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镇口东南角矗立着一尊龙王石像,龙头人身,头戴人间帝王冕旒。 龙王像前,有三足青铜大鼎,鼎内香火烟柱滚滚,直冲云霄。 三足大鼎前,成百上千人虔诚叩首。 宏大愿景化作劲风,吹得麦浪起起伏伏,现实在眼前波动,希望在遥远处呐喊。 悦来客栈一楼门窗紧闭,二楼却传出士族老爷公子们的欢声笑语。 一大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食者,于高窗下长举缺了口,裂了缝的大白碗。 许是被乞食者苍蝇一样的嗡嗡声扰了雅兴,许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许是起了一丝玩心。 一位锦衣玉服的俊美公子出现在窗口。 举起手中茶壶便往楼下倾倒。 一股温热茶水哗哗落下。 渴了许久的乞食者如一窝雏鸟,赶忙张嘴。 风中,隐隐飘来一丝骚味。 骑在老黄牛背上的小屁孩一指指向俊美公子。 “姐姐,那不是茶水,那是尿。” 苍雪轻轻捶了一下小屁孩摇来晃去的腿,“噤声!” 不一会,青石长街的远处,屈易清腰悬两柄鸳鸯剑,衣裳下的腰肢鼓鼓囊囊,向着镇口位置的苍雪与苍雨走来。 鸳鸯剑是虞姬用来给霸王舞剑的,而今却被女人用来震慑宵小。 一段不长的路,女人走的心惊肉跳。 沿途,难民们的眼神压根不像人,简直比豺狼虎豹还可怕。 看着义母将缠于腰肢的粮袋抽出,迅速塞进木板车上的陶罐内。 苍雪忍不住询问道:“娘,粟米什么价?” 屈易清轻叹一口气,道:“太平十斤肉,乱世一斤粟。” 女孩不由瞪大眼睛。 太平一斤猪肉,便宜时约莫六七枚铜板,贵时十七八。 …… 牛车嘎吱嘎吱,缓慢驶离小镇。 小屁孩询问道:“娘,咱们要去哪儿?” 苍雪也问道:“娘,咱们是南下还是北上?” 古道上,屈易清望望南,又望望北。 东西南北各望了好一会。 背对两个孩子的女人,显得不知所措。 南下魏都,还是北上别国。 这是个问题。 沉吟了好一会,女人从衣袖里摸出一枚铜板。 喃喃道:“字在上,南下。图案在上,往北。” 轻轻抛起,快速落下。 女人定睛一瞧,图案在上。 “且……一路向北~” …… 伏灵三年仲夏,五月二十九。 娘仨路过渭桥村时,结识了一位年逾古稀,唤作薛槐的老人。 老人一双儿女,数位孙子孙女,十来位重孙子重孙女,全部逃难去了。 屈易清问老人为何不跟着儿孙们一起逃荒。 老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笑而不语。 老头很善良,将家中水窖最后剩余的两桶水,灌满娘仨数口陶罐。 水窖之水难以下咽,喝进口中满嘴的黄土味,但娘仨不敢浪费丝毫。 在渭桥村休整三日后,娘仨继续上路。 慢行牛车上,苍雪忽然回头。 却见老人拄着拐杖,挣扎趴下地头。 滚滚蒸汽,肉眼可见。 老人伫立自家旱地中。 身旁,是一处浅浅葬坑。 热风吹起满头白发。 老人缓缓跪了下去。 随即慢慢俯身,亲吻黄土。 最后,老人手脚并用爬进葬坑。 那一刻,土地吞噬了老人。 如娘亲将孩子拥入怀中。 …… 伏灵三年季夏,一年中最热最难熬的月份。 六月十七,烈阳好似与人间近在咫尺。 古道上,灾民如龙。 龙头处遥遥望不见,龙尾处绵延无穷尽。 晌午,太阳过于毒辣,人龙难以寸进,俱是躲于树荫下避暑。 小屁孩四仰八叉躺在木板车上,耷拉着小舌头。 苍雪不时为篝火添柴。 屈易清则将寻来的柔软树皮撕成一条条,放进沸水中。 伏灵三年季夏,六月二十五。 浩浩荡荡的灾民犹如蝗群过境,几乎将古道两旁的树皮扒干净。 嘭的一声闷响。 老黄牛再也支撑不住,连带木板车,重重侧翻在地,砸的尘土飞扬。 只一瞬间,人群骚动。 无数难民将老黄牛与娘仨团团包围。 几秒钟前还空洞麻木的眼神,刹那便疯狂充血至猩红。 屈易清握住鸳鸯剑剑柄。 又颓然松开。 “这是我的牛!” 女人厉声道:“我只要一条后腿~” 老黄牛为苍家操劳了十来年,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有亲手送它上路。 真被灾民们活活千刀万剐,无异于酷刑。 鸳鸯剑第一次见血。 女人将森然剑尖深深刺入老黄牛脖颈。 小屁孩抱着苍雪,将小脸蛋埋进女孩胸口,呜呜哭着。 苍雪最后一眼,看见义母肩膀微颤。 一直看着义母的老黄牛,牛眼里忽地流出两行泪。 旋即。 乌央乌央的豺狼将老牛和义母淹没。 …… 伏灵三年,七月十一。 屈易清拉着木板车,苍雪与苍雨卖力推着。 转眼已是日上三竿。 山林间,树荫下。 疲倦乏累的屈易清倒头就睡。 “姐,我饿。” 小屁孩撩起麻衫,肚子深深塌陷,肋骨清晰可见。 苍雪从戏箱里取出一个陶罐子,里面装着观音土。 “少吃点,切记,别喝水。” “土遇水成泥,粘在肠子上拉不出来,会把肚皮撑破的。” 苍雪将陶罐递出。 “知道了姐。” 小屁孩猛抓一大把。 直将灰白色土壤往小嘴里塞去。 伏灵三年,七月十六。 苍雪病了。 病得很严重。 第83章 清消 白昼酷暑,太阳照在身上恍若泼了一盆火。 夜晚凉爽,适合赶路。 伏灵三年,七月十九。 林间树荫下,屈易清拿着木茶杯,于陶罐内舀了满满一杯水。 “娘,姐姐身子还是滚烫,都能煎鸡蛋了。” 木板车上,小屁孩小心翼翼摸着女孩熟透了的通红脸蛋。 “这都三天了,还不死。” “你要能听见,就赶紧咽气,老娘这辈子还没尝过同族肉是啥滋味呢。” 女人一边阴阳怪气,一边轻轻掰开女孩干裂嘴唇,将整杯水一点一点全灌了进去。 “娘,不许咒姐姐,否则我会生气。” 小屁孩一脸大人般的严肃模样。 “你生气能咋滴?是能上天狠踹两脚天老爷,还是能下海扇龙王爷几巴掌?” 屈易清再次舀了半杯水,递给小屁孩。 “今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饮水,细品滋味。” 小屁孩接过杯子,小小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好一会,才咽进肚里。 足足半个时辰,小屁孩才将半杯水喝完。 屈易清拿走杯子,径直往山林深处走去。 “娘,你又去喝尿啊~” “苍雨,别逼我扇你。” …… 屈易清回来时,看到木板车旁站着一头母狼。 小屁孩站在昏迷不醒的姐姐面前,一双小手紧握鸳鸯剑,剑尖直指母狼。 女人柳叶眉微蹙,快步行至近前,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 盯着如人直立的母狼,语气冷漠道:“你有啥事?” 母狼露出一抹拟人苦笑,“这位姐姐,妹妹太饿了,莫说赶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看你女儿也活不了几天了,咱们换孩子吃吧。” “你是人,我是狼,姐姐,没关系的。” 屈易清一言不发,只是坚决摇了摇头。 母狼不甘心道:“姐姐,你细瞅,我这孩子虽说个头比不得你姑娘,但这身上的肉可真不少。” “姐姐,换了吧,你保准吃不了亏。” 女人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面无表情吐出一字,“滚!” …… 林间炊烟袅袅。 雌狼、雄狼、小狼、老狼,漫山遍野全是狼。 热风扑面,肉香味浓郁。 站在木板车上的小屁孩伸长脖子,直勾勾望着远处。 十数丈外,几头狼围着篝火,于锅内捞肉。 “娘,真香啊,好想吃!” 小屁孩口水流了一地。 啪的一声脆响。 女人手掌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被一巴掌扇懵逼的小屁孩,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大眼睛通红,神情间充满了不解与委屈。 “苍雨,你给我记住了。” 女人寒着一张脸,沉声道:“你是人,有些东西即使死也不能丢。” “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 伏灵三年,七月二十三。 古道上,女人拉着木板车一步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之前推车的两个孩子,此时齐齐躺板板。 也不知是中暑了,还是吃了太多树皮、观音土,亦或严重营养不良。 可能都有。 日薄西山之际,女人咬着银牙将木板车拉进山林。 从陶罐内舀了一杯水,女人先喂儿子,再喂女儿。 儿子尚好,喂什么咽什么。 可女儿已然失去自主吞咽能力,水入口瞬间便会从嘴角流出来。 女人没办法,只能自个先将水含进嘴里,然后再嘴对嘴喂给女儿。 “你个王八蛋,真真王八蛋,老娘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女人又想哭又想笑。 看着两个离家前朝气蓬勃的孩子,而今面黄肌瘦不成人样。 小小的身子,顶着大大的脑袋。 女人沉吟了许久,拿起鸳鸯剑往山林深处走去。 …… 月上柳梢头。 女人升起篝火,煮了一碗肉汤。 待肉汤不再滚烫,女人徒手捏住一片,放进自个嘴里慢慢嚼烂。 然后嘴对嘴喂着女儿咽下。 十来片肉片悉数入了女孩肚。 小屁孩只喝了大半碗肉汤。 明月高悬天心。 四野静悄悄。 女人附在女孩耳畔,询问道:“你是什么?” 女孩眼眸紧闭,一动不动。 “记住,苍雪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伏灵三年,七月二十四。 娘仨还在那片山林,并未赶路。 女人无聊至极,一会亲亲儿子脸蛋,一会取出木梳给女儿梳头发。 将女孩缠于双手手腕上的两根大红色绸带解下。 女人给女儿绑了两条长长马尾。 “两根破绸带,有啥舍不得的。” 从朝阳初升,直至日落昏黄,两个孩子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老娘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俩什么?” 女人拎着鸳鸯剑,一瘸一拐往山林深处走去。 …… 伏灵三年,七月二十九。 小屁孩与苍雪虽说还未醒来,可脸蛋比之前几日,却红润了许多。 反之,女人脸色却煞白如纸,不像一个活人,更像死了好些天的尸体。 “该死的苍蝇~” 女人艰难抬起一条手臂,挥舞驱赶着黑压压的蝇海。 “娘~” 木板车内,女孩声线沙哑,唤了一声。 “来啦来啦。” 女人拄着鸳鸯剑,趔趔趄趄来到木板车旁。 “娘,渴~” “等等哈,娘马上给你舀水。” 等喂着女孩喝下满满两大杯水。 看着再次陷入昏睡的女儿。 女人轻轻询问道:“你是什么?” 女孩梦呓道:“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女人雪白脸庞上,立刻绽放灿烂笑容。 温柔摩挲着女孩脸蛋,“雪儿,一定一定,一定要守护好小雨啊。” 夜幕降临,女人步履蹒跚拄着鸳鸯剑走进山林深处,再也没回来。 …… 苍雪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梦。 梦中,她听到人们低低的,沉沉的痛苦呻吟声。 她清晰感觉到小屁孩的小手,轻柔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感受到义母柔软的薄唇。 有时是凉凉的水,有时是香香的肉。 她拼命蠕动喉咙,来者不拒。 后来,鼻子总能嗅到一股腐烂的臭味,好像是从义母身上散发出来的。 最后,隐约听到了义母的哭泣声。 “我不能死啊,我还不能死,我死了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 “一点,再爬一点点,快了,就快到了。” …… “至少,让我最后再看一眼孩子。” “死在……死在孩子身边。” …… 阳光穿透树梢,洒落木板车。 雨点哗啦啦。 “这是……太阳雨吗?!” 苍雪意识一点点清醒。 竭力张大嘴巴。 好渴好渴。 恨不得拿义母的鸳鸯剑,于身上剌出一张又一张嘴巴,剌上几十几百张嘴巴。 将落下的每一滴雨,皆尽吞进身体里。 …… ps:来两个仙人名字。 第84章 雨落 仲秋,八月初一。 伏灵三年的第一场雨来的极迟。 大日高悬天心,雨珠打的树叶噼啪作响。 深知这场太阳雨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头晕脑胀,身子骨稀软的苍雪强咬着银牙爬起身来。 挣扎着将几口陶罐于木板车内搬到林间空旷地。 果不其然,两刻钟还不到,雨便停了。 苍雪将六口陶罐集为一口,只得到小半罐雨水。 将陶罐重新搬回木板车,苍雪从戏箱内取出一块干巾布,将小屁孩身上雨水擦干净。 “小雨,娘去哪儿了?” 苍雪俯于小屁孩耳畔轻声询问道。 小屁孩吧唧着嘴,梦呓道:“糖葫芦真好吃,再来三串,给爹爹娘亲姐姐一人一串。” 雨后山林格外闷热,苍雪为小屁孩脱下湿衣裳,换了干衣裳。 燃起篝火,给雨水消毒。 待沸水冷却,自个痛饮大半杯,再喂了小屁孩一杯,最后灌满茶壶,等义母回来喝。 …… 日薄西山之际,睡醒的苍雪茫然环视四周,还是不见义母踪迹。 心头不安愈发强烈,女孩再也坐不住,拿起鸳鸯剑朝山林深处走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娘可能扔下我,但绝不会抛弃小雨!” 林间格外静谧,听不到丝毫鸟啼虫鸣,苍雪握紧鸳鸯剑,踩着枯叶,神情警惕间走的小心翼翼。 闷热的环境中,女孩忽地蹙眉。 “什么味,这么臭?” 循着臭味往前走了约莫十数丈。 女孩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映入眼帘的,是恍若一团黑云的蝇海。 老鼠、乌鸦,还有无数于腐烂血肉间蠕动的蛆虫。 “啊!!” 凄厉尖叫声响彻整片山林。 …… 日薄西山。 女孩背着女人尸体直往深山里走。 一大一小身后,蝇海黑云拉成一条河。 行走间,不时有碎肉蛆虫簌簌掉落。 女孩抬眼望去。 望见不远处落差数十丈的山崖下,有个黑乎乎的穴口。 两个时辰后。 洞穴内。 女孩用鸳鸯剑勉强挖了个浅坑。 将义母狰狞恐怖的腐尸拖进葬坑。 女孩不顾被剑刃划至鲜血淋漓的双手,鞠起一把土,洒到女人身上。 一把一把又一把,即使不舍,可浅坑最后还是成了微微隆起的坟包。 “娘,再等等,女儿一定会回来的,会将你与爹合葬同穴、同棺。” “娘,你走了,女儿可咋办啊。” “我才七岁,我也需要被守护啊。” 女人走得太突然,以至于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女孩茫然无措,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 “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守护好小雨的。” “除非死亡,否则没人能将我从小雨身边带走。” 义母的两柄鸳鸯剑,女孩留下一柄,带走一柄。 翌日。 天光微亮。 女孩舍弃木板车,只带走小屁孩,还有两只戏箱,两个陶罐。 …… 仲秋,八月初三。 古道上,女孩背着小屁孩,左手两条手臂挂着两只戏箱。 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日上三竿之际,苍雪微微抬头眯眼。 粗糙通红的小脸蛋,滚滚汗珠于下巴滴落。 枯黄的发丝黏在额头、两鬓间,嘴唇干裂,迸出一条条血缝。 “那是……一个村子吗~” 一刻钟后,女孩立于一块等人高的青石前。 青石上镌刻着三个大字,可惜从未上过学塾的女孩并不认得。 将目光收回,再投向村落。 山坳里零星散落着二十来户人家,远不及长留村。 土墙倒塌,院门虚掩。不闻狗吠,难觅人踪。 “也是全村人集体逃荒了吗~” 苍雪寻了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走进屋子,将小屁孩放于木床上。 从晌午搜至日落黄昏,搜遍家家户户,几乎捻走每一口米缸中的最后一粒粟米。 女孩勉强集了小半碗。 喝下粟米粥的翌日清晨,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的小屁孩终于苏醒。 “姐姐,咋不见娘亲?” 小屁孩一句话,问的苍雪哑口无言。 沉吟了好一会,女孩柔声道:“娘亲提前往龙城去了,说是给咱俩探路。” “真的吗?” 小屁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苍雪。 女孩点点头,“姐姐啥时候骗过你。” “娘亲是大人,大人不该丢下小孩子的。” 小屁孩一脸认真道:“等到了龙城,姐姐,我一定要打娘亲屁股。” …… 休息了两日,确定小屁孩能跑会跳,姐弟二人于八月初六继续上路。 晌午、下午,烈阳毒辣,躲在树荫下避暑。 夜幕降临后借着月色上路,直至筋疲力竭才会找个地方睡觉。 八月初八,朝阳初升。 古道上,蹦蹦跳跳的小屁孩停下身子,回头看向背着一只戏箱,再抱着一只的苍雪。 “姐姐,戏箱那么重,咋不扔了?” 苍雪舔了舔嘴唇。 越舔裂口越多,裂口越多越想舔。 体内严重缺水。 “小雨,戏箱里可装着你的虞姬戏服,还有姐姐的霸王戏服。” “这是爹娘最后一次走穴回来时,专门给咱们买的,丢不得。” 小屁孩歪着小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姐,让我背一只吧。” …… 八月初九。 天边刚刚泛起微微鱼肚白,姐弟俩便上路了。 戏箱太大,小屁孩太小。 行走间脚后跟不断磕磕碰碰,模样着实滑稽。 “姐,你脸咋啦,和去年躺棺材里的爹爹一模一样。” 浑身阵阵冒虚汗,脸色煞白如纸的苍雪冲小屁孩笑了笑,“姐姐没事。” 昏昏欲倒间,肩膀忽然一松。 苍雪先是愣了愣神,旋即轻轻一笑。 女孩身后,小屁孩咬紧牙关,一双小手竭力托起姐姐戏箱。 …… 八月十一,玉盘高悬,月华如雪。 林间,虚弱困乏的苍雪昏昏欲睡。 无聊至极的小屁孩仰头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两颗不行,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这两颗可以,紧紧挨在一起,肯定是爹爹和娘亲。” 小屁孩稚声稚气道:“娘啊,这都好些天了,你咋还不给我托梦呀。” “爹爹都给我托过好些个啦。” “娘啊,你见到爹爹了吗?还有旺财和来福,还有咱家的老黄牛,它们都还好吗?” “娘,你跟老黄牛说,小雨不是故意要吃它的肉,对不起呀。” “娘,你问问旺财和来福,我给它俩烧的纸钱和金元宝都收到了吗?” “娘,我好想爹爹,还有旺财和来福,还有老黄牛。” “娘,我最想最想你。” 小屁孩身后,躺在满林枯叶间的女孩泪流满面。 …… 八月十三,小屁孩病了。 病得很严重。 第85章 龙城 伏灵三年,仲秋,八月十三。 月色下,古道上。 苍雪在前,小屁孩在后。 今儿晌午,姐弟二人喝完最后半杯水。 此刻女孩极渴,不由张开嘴巴,对着夜空皓月,狠狠咬了一口雪。 漫山遍野如霜似雪的月华,却吃不得一口,太可惜了。 “姐姐,龙城还有多远呀。” “快了,再有四五天就到了。” “姐,我头晕。” “再坚持一会,再走半个时辰咱们就找个地方睡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女孩赶忙回头。 却见大大戏箱如龟壳,顶着四脚朝天的小小人儿。 “小雨~” 苍雪惊叫一声,慌忙跑到小屁孩身边。 “姐~” 小脸煞白的小屁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小手艰难抬起,轻轻摩挲女孩脸庞。 “姐,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呀~” 看着骨瘦如柴的小屁孩,苍雪心头酸涩的难受,“没有,小雨很坚强呢,背着这么大的戏箱,走了这么远的路。” “姐,我好想睡觉。” “别睡,小雨,千万不要睡着,姐姐还没给你讲睡前小故事呢。” 苍雪恐惧的几乎瘫软在地,四肢百骸间没有一丝气力。 强自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小屁孩闭合的眼皮扒开。 “姐,咱们回家好不好呀。” 给女孩擦拭泪水的小手颓然垂下,小屁孩终是晕死了过去。 “小雨,别死啊,一定一定要撑下去。” 苍雪背起小屁孩,拎起两只戏箱,继续上路。 “小雨,千万不要有事。” “爹娘死了,就剩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颗颗滚烫泪水摔在地上,溅成晶莹。 “小雨,别丢下姐姐,我不要孤零零一人。” 明月、群星。 长夜古道,女孩一边走一边哭。 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 从八月十三傍晚时分起,苍雪一直走一直走。 直走到八月十四的晌午,没有休息片刻。 一双小脚起了水泡、血泡,被磨破,再起泡,在被磨破。 两只破烂草鞋,被鲜血浸成黑红色。 古道上,女孩弯着腰,走的无比艰辛。 背上好似背着一座山,两臂挂着两条河。 摇摇晃晃间,眼前事物模模糊糊。 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嘎吱嘎吱声。 不等女孩反应过来,马车已是擦肩而过。 车帘掀开,女孩勉强看到半张苍老面庞。 一个黄葫芦被老人从车内丢出,滚落至女孩面前。 马车很快远去。 苍雪收回目光,先是撂下两只戏箱,然后缓缓跪下身子,拿起黄葫芦于耳畔摇了摇。 哗啦啦,全是水。 “小雨,有水啦!” 女孩灿烂笑着。 …… 半刻钟后。 路旁树荫下。 苍雪拔下葫芦塞子,自己先小小饮了一口。 清水入口,女孩脸色猛的巨变。 不是水。 是酒。 ‘酒也能解渴~’ 女孩眼一闭,心一狠,咕嘟咽下。 霎时被酒水辣的直吐舌头。 轻轻掰开小屁孩嘴巴,少少喂了两股。 看着小屁孩自主将酒水吞咽,女孩长舒一口气。 热风一吹。 脑袋晕乎乎。 酒劲上头。 女孩直挺挺躺倒。 失去意识前,地面好像在震颤。 “是……马蹄声吗~” “小雨,咱们得救了~” …… 魏国凉州极北边境线上,两座巍峨大山之间插着一座城池。 雄关唤作拒风关,庞大城池是为龙城。 伏灵三年仲秋,八月十四。 日薄西山之际,一辆马车驶入龙城南城门。 一刻钟后,龙城西北地界,马车于青石长街拐入清风巷。 最后停靠于一座恢弘府邸前。 车帘被掀开,身着紫金道袍的魏国国师洛星河当先下了马车。 随即将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粗布麻衫的小女孩抱了下来。 一老一小立于府邸前,俱是仰头望着那块高悬匾额。 “师父,上头写着啥?” 女孩好奇询问道。 “镇北王府。” 洛星河摸了摸女孩小脑袋,“萱儿,想不想识字?” “嗯。” 女孩重重点头。 洛星河眉眼慈祥道:“那等明儿师父先教你认得自个姓名。” “不要。” 女孩摇头,“我想先学师父您的姓名。” “哈哈哈~” 洛星河开怀大笑。 …… 半个时辰后。 龙城镇北王府后花园。 魏国国师洛星河与魏国镇北王赵恒,坐在石凳上,遥望渐渐沉落的夕阳。 “国师大人,那位斩去咱们魏国国运的神秘人物,还未探清身份信息吗?” 镇北王赵恒约莫二十来年岁,是位英姿勃发的青年。 洛星河摇了摇头,“我曾数次施展神现之术,可惜无论如何也显现不出那人。” “祂仿佛不属于仙罡这部古史。”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人与齐庆疾一样,皆隐居于宝瓶州栖霞府。” “确切地说,是太行山脉深处的那座小镇。” 赵恒剑眉紧皱道:“能与齐庆疾做友,那位极大概率也是一尊陆地神仙。” “一尊陆地神仙便能灭掉一座小国,两尊……” “难道咱们魏国就只能哑巴吃黄连?” 赵恒神情间满是不甘心。 洛星河端起青花瓷茶盏轻酌一口,道:“不日招摇山仙人亲临龙城,届时看他们怎么说。” 赵恒眸光阴沉如水,“招摇山替天行道,代天上管理人间。” “仙罡江湖与庙堂,山下凡夫俗子与山上炼气士泾渭分明。” “三年前,那位陆地神仙伙同齐庆疾斩去咱们魏国气运。” “而今三年过去了,招摇山仙人姗姗未至。” “真他娘令人恼火啊!” 洛星河苦涩一笑,道:“人家是遗落的远古仙民后裔,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仙人临凡,如明珠蒙尘。” “能来就相当不错了。” 赵恒压下心头怒火,看向不远处蹲在干涸池塘边,怔怔出神的小女孩。 好奇道:“国师大人,这小女孩你从哪儿找的?” “赵萱儿,来龙城路上新收的徒弟。” 洛星河淡然一笑,道:“返回魏都时,我准备先去趟宝瓶州栖霞府。” “将萱儿送往那座唤作清平的小镇。” “可别小瞧萱儿。” “她注定会成为悬于齐庆疾头顶的削首利剑。” “不远的将来,我要用萱儿,为姓齐的王八蛋做两场局。” “一场问心局,一场十死局!” 第86章 菜人 伏灵三年,八月十五。 中秋阖家团圆日。 旭日东升之际,镇北王赵恒在前,国师洛星河牵着赵萱儿小手,一行三人走出龙城南城门,往二里外的东校场缓行而去。 “国师大人,咱们魏国三年大旱,各州官吏可曾统计具体灾民人数?” 赵恒询问道。 “魏疆十三州,北七南六。北方七州皆沦陷,且旱灾有往南方六州侵袭的迹象。” “而今大量灾民扎堆南方六州,人数难以统计,至于饿殍……” 洛星河沉吟了一会,道:“六州州牧上报,共计九万七千三百余。” 赵恒剑眉微蹙道:“未上报的呢?” 洛星河轻叹一口气,道:“最少几百万,最多……” 镇北王心惊肉跳。 只饿死的灾民便有数百万,乃至千万之巨。 所有难民总计至少得数亿人,太可怕了。 “萱儿。” 宽阔官道上,洛星河忽然蹲下身子。 沧桑眼眸直勾勾盯着赵萱儿。 “咋了师父?” 七八岁的小女孩,昨儿还是粗布麻衣草鞋,今儿已着绫罗绸缎。 小脸蛋虽说由于严重营养不良,导致面黄粗糙,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荡漾着雨后清泉翠潭的灵秀气。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混沌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凝脂少汗粟。” …… “萱儿,晚些时候,师父教你这首诗文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好呀。” 洛星河松开赵萱儿小手,女孩蹦蹦跳跳跑远,欢快的宛若一只蝴蝶。 “国师大人,这是哪位作的诗文?细细琢磨之,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 看着不远处平举双臂,作鸟飞翔的女孩。 洛星河扯出一丝冷冽笑意,“这可不是诗文,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就发生在凉州首府金潼。” “王爷,听说过菜人市场吗?” 赵恒摇了摇头。 洛星河解释道:“菜市场有卖猪肉的,卖狗肉的,卖羊肉的。” “而菜人市场比菜市场,多了一个人字。” “嘶~” 赵恒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毛骨悚然。 洛星河继续说道:“不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不论猪肉、羊肉还是狗肉,都喜欢吃新鲜的。” “越年老肉越柴,越年轻则肉越嫩。” “男肉腥臊而女肤凝脂。” “还有,蒙汗药可是很贵的。” “所以,那些被卖到菜人市场……” 洛星河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就拿猪来比喻,屠夫为了确保肉质鲜美,绝不会干脆利索将猪杀死。” “张叁来买肉,挑了好一会,要了一条猪前腿。” “屠夫手起刀落,用斧头砍下猪前腿。” “李肆也来买肉,要了一块后臀肉。” “屠夫便用尖刀割下一块。” “任由鲜血喷溅,不论猪怎样凄厉嚎叫,屠夫与买客绝不会心软。” “因为屠夫得了钱,买客填饱了肚子。” “至于那头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肢解。” 洛星河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追着麻雀疯跑的天真女孩。 “萱儿娘亲为了让丈夫和女儿活下去,自愿成了菜人市场案板上的一头猪。” 身为镇北王,也曾历经过不止一次惨烈战争的赵恒,听着洛星河所言,双手掌心竟不由一片湿润。 战争,是人杀人。 而菜人市场,是人食人。 一个人失去人性并不可怕。 所有人失去人性最恐怖。 因为道德律令崩塌了。 …… 龙城东校场。 赵恒带着洛星河与赵萱儿出入一座座营帐,与士兵们嘘寒问暖。 魏国大旱三年,难民不计其数。为了安内,粮食多被用于赈灾,分到龙城十万将士手中的粮草少得可怜。 国库空虚,肉身已是饥肠辘辘,精神上再得不到一点慰藉,难保十万虎狼不会将兵戈朝向魏国庙堂。 一座营帐内,挤满了瘦骨嶙峋的士兵。 洛星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眼眶中不由闪烁泪光。 “列位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杰。” 洛星河抱拳,饱含深情道:“请受我一拜。” 扑通一声,堂堂大魏国师,竟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国师大人,要不得啊!” “大人,您可是咱们魏国守护神,我等不过凡夫俗子,安能承得起您老这一拜!” “保家卫国,乃吾等誓死捍卫的职责,国师大人快快请起!” 于大魏,洛星河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便是见了伏灵皇,也不用行君臣之礼。 国师磕头,无异于天子垂首。 直将一众将士感动的涕泪横流。 …… 半个时辰后。 慰问完某座营帐的洛星河正要离去,忽然瞥见角落被褥上躺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洛星河面色微微一怔。 “国师大人,这孩子应是被外出狩猎的士兵所发现,带回校场,有什么问题吗?” 赵恒询问道。 洛星河淡然一笑,道:“这女孩根骨资质不比萱儿差。” “我是八月十三清晨遇见的萱儿。” “八月十四晌午碰到的这女孩。” “若能早上两天,我会收她为徒,而非萱儿。” 赵恒讶然道:“竟能有此缘分?” “一个也是学,两个也是教,国师大人何不承下这第二份缘?” 洛星河摇摇头,“弱水三千,取一瓢足矣。” “好比仙罡百国林立,我只视魏国作家。” “人间所有缘分,如飘飞的种子,最终都会落向最适合的那一块土壤。” 寥寥几言,听得赵恒心神清明,“国师大人,本王受教了。” 洛星河与赵恒在一众将士簇拥下走出营帐。 赵萱儿没跟着一起离开,而是于同龄女孩身旁蹲下。 细瞅着女孩脸庞好一会,赵萱儿伸出一只小手。 尖锐指甲划过女孩面庞。 睡梦中的女孩许是感觉到了疼痛,微微蹙眉。 收回手掌,赵萱儿微微俯身,于女孩耳畔轻语。 “我有师父,你有什么?” …… 阵阵喧嚣嘈杂声如利箭,从前方,从后方,从左边,从天上。 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疯狂刺入耳里。 苍雪缓缓睁开眼眸,挣扎着坐起身来。 “你可算醒了。” 女孩面前蹲着一位中年男子,一手大白碗,一手筷子。 说话的同时,将碗中肉汤狠狠往嘴里刨了一大筷。 “这位……叔叔,我弟弟呢?” “铛铛~” 男人用筷子敲了敲白瓷碗碗沿。 “这不是嘛。” “在碗里呢。” …… ps:国师叫洛星河,上章已修改。 第87章 高台上下 八月十五,夜幕降临之际。 嘎吱声中,龙城北城门开了一条缝。 洛星河牵着赵萱儿小手,一老一少离城而去。 魏国北方与素国接壤,世代攻伐频频,两国之间有块无主之地,唤作野望平原,算是两国君主默许的战略缓冲区。 “草!” “师父,好多好多青草呀!” 月色下,野望平原似青翠麦田,凉爽夜风吹过,宁静在遥远处波动。 赵萱儿漆瞳亮晶晶,挣脱洛星河手掌,如小狗崽般于广阔平原上撒欢。 龙城以北,森海苍翠,百川激荡。 龙城以南,山河破碎,草木衰败。 若有仙人于龙城高空俯瞰,定会惊奇发现,野望平原如一柄翠剑,将魏素两国分割的泾渭分明。 一面欣欣向荣,一面腐烂死去。 洛星河背负双手,遥望野望平原尽头处。 老道两颗沧桑眼眸内,俱是倒映着一座灯火辉煌的巍峨城池,是为风城。 素国嘉峪关之风城,魏国拒风关之龙城。 两座庞然大物遥遥对望,已有千载悠长岁月。 忽然,欢笑声戛然而止。 赵萱儿呆呆望着那位于起伏草浪中缓行而来的青年。 青年身形颀长,眉若远山,眸似星辰。 白衣被夜风吹得飘逸。 行至近前,手持折扇的青年冲洛星河抱拳,微微一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哼~” 看着青年那张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白皙细腻的脸庞。 洛星河冷哼一声道:“严世松,倘若师父在此,定将你这张面皮从脸上生生撕下来。” “我辈修士,所求道尔,岂能为皮囊所累?” “师弟,你贪图的并非皮囊,而是惧怕他人的眼光。” 青年摸了摸脸蛋,苦涩一笑道:“师兄你又没丑陋过,安知世人眼光比刀更锋,比剑更锐?” “行了行了。” 洛星河摆摆手,道:“招摇山两位仙人不日降临龙城,我想让你……” 顿了顿,洛星河继续道:“我想让你背口锅。” “黑锅?” 青年皱眉。 “明知故问。” 洛星河面无表情道。 “神风?” 青年询问。 洛星河点点头。 “这……” “严世松,咱们在风雪庙修行时,师兄我可没少替你背黑锅。” 洛星河咬牙切齿道:“多少次被师父吊在树上暴捶……” “行行行,我背。” 青年掏了掏耳孔,“每次见面都翻旧账,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洛星河老脸一红,“我发誓,绝对是最后一次。” 青年撇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彼此对视,一时相顾无言。 青年错开目光,望向夜空。 繁星满天,银河璀璨。 圆玉盘洒落清冷霜雪之辉。 “中秋明月,豪门有,贫家也有,极慰人心。” 青年轻轻一笑,“师兄,中秋快乐。” 洛星河嘴角微微勾起,“同乐。” …… 一大一小目送青年远去。 赵萱儿好奇道:“师父,风雪庙在哪儿?厉害不?” 洛星河傲然道:“我与你师叔不过风雪庙外庙弟子,我为大魏国师,你师叔乃素国国师。” “你说厉不厉害~” “人间五极,除却中极招摇山,就属咱们风雪庙最是霸道。” “至于在哪儿~” 洛星河目光幽幽道:“于有缘者而言,风雪庙近在咫尺。于无缘者而言,风雪庙远在天边。” “从来只有风雪庙见人,没有人见风雪庙。” 赵萱儿疑惑道:“啥意思啊师父。” 洛星河稍稍措辞,道:“风雪庙能看见人,人却看不见风雪庙。懂否?” “不懂。” 女孩摇摇头。 “你还小,以后会懂的。” “时辰不早了,中秋晚宴要开始了,咱们回去吧。” 洛星河牵着赵萱儿小手,一老一小折返龙城。 “对了师父,神风是啥?让师叔背黑锅又是什么意思?” “神风是名字,乃招摇山一头仙鹤。” 洛星河解释道:“三年前,咱们魏国气运被斩,你师叔想趁机攻伐咱们国家。” “国战迫在眉睫之际,招摇山神风仙鹤给素国送去一封信。” “随即南下,给咱们魏国也送了一封。” “大意就是魏国气运被拦腰斩断,并非天命,而是人为。” “招摇山插手,你师叔再不甘心也只能下令撤兵。” “可惜,送完两封信后,神风仙鹤下落不明,并未回去招摇山。” “我怕仙鹤死于咱们魏国,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架鼎烹食。” “魏国已经摇摇欲坠了,素国国力却蒸蒸日上,师父承不住仙人一怒,只好让你师叔背锅。” 赵萱儿听得津津有味,“师父,那头鹤真蠢呀,竟找不到回家路。” …… 龙城东校场,某座营帐内。 男人蹲在营帐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恰逢中秋佳节,见你拎着两只戏箱,许能唱上两嗓子,才留你一命。” “一会登台好好唱,否则难保你不会下锅。” 营帐内,烛火昏黄,将女孩影子打在帷幕上,巍然巨大。 两颗眼眸,怔怔盯着木桌上的小小头骨。 小屁孩的头骨。 只有头骨。 其余零件早被混在骨山中寻不到了。 女孩痴痴呆呆,许久许久,眼睛不眨一下。 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死了。 也有可能生不如死。 “昔年那位孤身一人,问剑魏都的陆地神仙,叫齐什么来着?” 兵卒们的交流声从外头传进营帐。 “叫齐庆疾。” “对对对,齐庆疾。” “你们说,咱们国师能否敌得过那位齐庆疾?” “小道消息,当年这尊陆地神仙一剑开天,国师大人吓得深藏地底下,不敢冒头。” “放你娘的臭狗屁,国师大人是堂堂正正被齐庆疾正面击败的。” “当时魏都数万将士,还有七千禁卫军,几乎被陆地神仙气机压成血泥。” “国师明知不敌,仍能毅然亮剑,虽败犹荣。” “一尊陆地神仙轻易便可灭掉一座小国,委实可怕。” “这位齐庆疾现今还在咱们魏国吗?” “在,听说常年隐居于宝瓶州栖霞府,太行山脉深处的某座小镇。” “也不知国师境界与姓齐……” 营帐内。 女孩死寂的眼眸深处突然亮起两点星火。 “宝瓶州栖霞府,太行山脉~” 喃喃声中,女孩打开檀木盒。 开始描眉、画眼、傅粉、施朱。 最后的最后,女孩伸出食指放进嘴里。 狠狠一咬。 将鲜血涂抹于薄唇上。 铜镜中。 小虞姬浓妆艳抹。 唇血粘稠。 “小雨,这次,且让姐姐做一回虞姬!” ……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好!” 夜幕下,月色中。 偌大校场掌声如雷。 高台上,着彩绣凤凰花卉衣,持一柄鸳鸯剑的小虞姬,只一开嗓,便惊艳众人。 “六七岁的年纪,唱腔比之梨园那些名角也不逞多让。” 与众同饮的国师洛星河轻轻闭上眼,右掌于木桌轻轻击着节拍,深深沉醉。 “这小姑娘莫非戏曲大家之后?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竟沦落至此。” 镇北王赵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望着抬上小虞姬,眼神极为明亮。 坐于两位大佬中间的赵萱儿翻了个大大白眼。 心头呢喃道:“我有师父,你有什么?戏服吗~”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高台上,霸王浑嗓与虞姬尖嗓,女孩轻松转换。 唱腔声中,女孩两颗漆瞳,扫过高台下一张又一张脸庞。 扫过每个人的脸庞。 并将这些脸庞,铭记心头,深刻血肉骨头上。 唱腔声忽地戛然而止。 一曲毕。 高台下,掌声隆隆。 高台上,小虞姬眼眸微闭,横剑颈前。 月华将女孩涂脂抹粉的小脸,照耀的俨然雪白。 两滴滚烫泪水,从眼眶内流出。 滑落白面,消融霜雪。 …… 伏灵三年,仲秋,八月十六。 天光微亮,女孩背着一只戏箱,抱着一只,走出校场。 古道上,桃花眸遥望西方。 “宝瓶州栖霞府太行山脉~” 回头望了望校场,又望了望巍巍龙城。 女孩轻语道:“我还会回来的!” 八月十五的月亮尚未落下。 八月十六的太阳还没升起。 凉爽的晨风中。 女孩上路了。 …… Ps:将近三千字,求免费礼物。 啥时候收益掉到100块以下,我就风紧扯呼,也不用被你们骂的狗血淋头。 第88章 太行 伏灵三年,仲秋,八月十六。 旭日东升之际,国师洛星河来到龙城北城墙上,寻了一处空地,盘膝而坐,静待招摇山仙人降临。 八月十七,八月十八~ 日升日落间,洛星河直等到八月底,仍不见仙人临凡。 魏国大旱还在持续,每日便有数万灾民丧命。 遥望野望平原青翠草浪起伏,洛星河狠狠一拳,砸的整面古城墙震颤。 “草!” “明明说好了中秋见面,为我大魏山河注入气运,稳固国基,他娘是死半道上了吗?” “说话犹如放屁,劳什子仙人!” 洛星河咬牙切齿。 “师父师父~” 噔噔声中,赵萱儿跑上城墙,跑到洛星河身旁。 女孩神色惊恐,一边指着东校场的方向,一边气喘吁吁道:“师……师父,好,好大的骨山。” “徒儿……徒儿看到,校场后头堆了一座好大好大的骨山。” “师父,他们……他们吃了好多好多……” 好一通安抚,才让女孩平静下来。 “萱儿,你可知咱们魏国为何会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洛星河询问道。 “因为齐庆疾斩了山河气运。” 赵萱儿回道。 “你娘被屠夫作猪肢解,你爹被架鼎烹食。” “你爹娘,还有几可填满一片海的灾民,他们该死吗?” 女孩摇摇头。 “齐庆疾该死吗?” 女孩重重点头,一字一句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洛星河满脸欣慰,起身抱起女孩。 从广阔平原吹来的秋风格外清爽。 老人白发与女孩青丝,被风吹的绞缠在一起。 好似浓墨正在消融着白雪。 “他们自诩陆地神仙,傲然矗立天空之上,将人间百姓视作烂泥里的虫子。” “萱儿,师父胸腔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你愿意站在师父身旁,与为师一起,将天上那尊伪仙拉下人间吗?” 女孩认真道:“我不要站在师父身旁。” “我要站在师父身前。” 老人愣了愣神,旋即放声大笑。 伏灵三年,八月二十九。 魏国国师洛星河亲自驱马,拉着爱徒直往宝瓶州疾驰而去。 …… 伏灵三年,九月初七。 摇摇晃晃的马车内,苍雪缓缓睁开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老一小。 老人身着藏蓝色长袍,慈眉善目。 身旁坐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犹如瓷娃娃的稚童。 “孩子,你可算是醒了,来喝口水。” 老人递出水囊。 “谢谢老爷爷。” 道谢后,苍雪接过水囊,拔下塞子咕嘟咕嘟猛灌。 擦了擦嘴,将水囊还回。 苍雪疑惑道:“老爷爷,我这是……” “哦,是这样的。” 老人解释道:“老朽唤作韩靖,这是我孙儿。” “我爷孙从北齐而来,途经魏国凉州与云州交界处时,见你晕厥在路边,便将你抱上马车。” 原来如此。 苍雪冲老人微微垂首,轻声道:“谢韩爷爷救命之恩。” “哈哈,别谢我。” 老人笑了笑,解释道:“你们魏国大旱,沿途灾民极多,老朽无法兼济天下,唯有独善其身。” “是我孙儿强烈要求,老朽才难得发一次善心。” 苍雪愕然了一会,挪了挪双膝,冲稚童垂首道:“谢弟弟救命之恩。” 唇红肤嫩的小男童腼腆一笑,向女孩伸出一只小手。 巴掌中俨然一块桂花糕。 “姐姐,人间有苦也有甜。” “姐姐吃过的苦太多,我吃过的甜太多。” “我把我的甜,分一些给姐姐。” 小男童一番话,听得苍雪一愣一愣。 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有着稚子的童真,亦有长者的灵慧。 有些鸟儿天生就不平凡,即使落入泥沼,羽毛依旧鲜艳夺目。 “谢谢。” 苍雪接过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 突然就潸然泪下。 这么好吃的东西,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尝过。 等女孩平复下来。 老人询问道:“小姑娘,你准备去哪儿?” 苍雪擦干净泪水,回道:“宝瓶州栖霞府,爷爷呢?” 老人讶然道:“我爷孙也要去栖霞府,缘分呐。” 接下来几天,通过交谈,苍雪得知,爷孙二人不远百万里之遥,横跨数座国家来魏国,竟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求那人为稚童取个名字。 …… 伏灵三年,九月十五,一老两小由云州驶入宝瓶州。 九月二十三,栖霞府到了。 作为宝瓶州仅次于首府扶月府的城池,栖霞府自古便是一位美人。 前有沧澜江最大支流飞星河,后有绵延数千里的太行山脉。 然三年旱灾,令得飞星干涸,太行衰败。 大批灾民涌入栖霞府,恍若无数蛆虫。 白肌腐烂,腥臭冲霄,一出出惨剧直令美人垂泪。 古城池某条青石长街上,唤作韩靖的老人腰悬宝剑,领着孙儿与苍雪来到一家包子铺前。 掌柜笑脸相迎,“刚出笼的包子,老先生来些?” 老人询问道:“都有啥馅?” “猪肉、狗肉、羊肉,” 掌柜压低声音道:“还有牛肉。” 老人微微眯着眼,“你这猪狗羊牛正不正经?不会挂牲畜头,卖……同族肉吧~” 掌柜热情笑容忽地一僵。 老人轻叹一口气,道:“来两屉素包子。” 包子铺很小,没几张桌子。 恰逢午膳时辰,小店里坐满了狼吞虎咽的食客。 一老二小只得打包来到阴凉处。 老人与孙儿一屉,细嚼慢咽。 苍雪自个一屉,撑的腮帮子鼓鼓。 两屉十二个素包,很快被消灭干净。 老人将水囊递给苍雪。 女孩接过,仰头猛灌。 吃饱喝足后,女孩看向老人。 神情格外认真道:“韩爷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老人慈祥一笑,“好好活着。” 女孩愣神,随即重重点头。 “韩爷爷,还有小韩弟弟,再见。” “孩子,保重。” “苍雪姐姐,再见啦。” 望着背着一只戏箱,怀里抱着一只,渐行渐远的女孩。 老人低头看着孙儿,问道:“乖孙,你可知爷爷为何不予这小姑娘银白之物?” 稚童奶声奶气道:“因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两颗明亮漆瞳,扫过墙根阴凉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 稚童继续道:“爷爷,这座城池虽说城墙巍峨,建筑群气派恢弘。” “而且活人极多。” “但这儿没有道德律法人性。” “不论爷爷是给苍雪姐姐银子,包子,还是水。” “只要与咱们分开,姐姐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座城。” “甚至于没法活着走出这条街。” 老人笑得眼眸眯成一条缝,“孙儿,那你觉得灾民们是怕我呢,还是怕剑?” “都不是。” 稚童轻语道:“于灾民们而言,爷爷不可怕,剑也不可怕。” “剑在爷爷手中很可怕。” 老人极为满意,身心愉悦。 ‘我孙有大儒之相!’ ‘北齐有我孙,北齐幸哉,我亦快哉!’ …… 走在长街上的苍雪感受着周遭嗜血目光,突然止住脚步。 随即将两口戏箱打开。 背上戏箱,隐约可见色彩浓艳的戏服。 怀中戏箱,小屁孩调皮探出半颗白森森的头骨轮廓。 令人心惊肉跳的目光霎时消散。 苍雪长舒一口气,抱着大敞戏箱往北城门走去。 行至一间茶馆前,女孩身子忽地一僵。 茶馆内,人声鼎沸。 “那位唤作程虎的剑客太狠了,一剑便削下徐家三公子的脑袋,那血喷的,直与屋顶齐高。” “徐廉直徐知府家,三公子徐清阴尸首分离?!真的假的?” “骗你作甚,当时我就在现场。” “具体咋回事?” “一个小姑娘,卖身葬母,徐三公子路过时玩心大起,当着那姑娘面,将其母尸体一刀一刀剁成肉泥。” “可怜那姑娘哭的撕心裂肺,直将额头磕的鲜血淋漓。” “后来呢?” “后来,徐三公子逼着那姑娘吃下自个娘亲尸肉。” “然后那位唤作程虎的剑客便出现了。” “一剑斩下徐三公子头颅。” “真他娘大快人心啊。” “可惜那少年剑客最终还是落了网。” “徐知府暴怒,下令将少年剑客于南菜市场口斩首示众。” “在哪天?” “好像就在今儿。” “他娘的,午时三刻快到了,赶紧赶紧,且去送那位少年剑客最后一程。” …… 北城门就在数丈之外。 女孩没有一丝一毫犹豫,转身便往南城门的方向跑去。 就在女孩转身的瞬间,洛星河赶着马车由北城门进入栖霞府。 车帘被掀开,赵萱儿一脸新奇四处张望。 “萱儿,一路舟车劳顿,咱们先在栖霞府歇息两天。” “等后天一早,师父送你到太行山。” 女孩乖巧道:“都听师父的。” …… 栖霞府南菜市场口。 人山人海。 那是苍雪最后一次见到少年。 那位曾于长留村救女孩一命,并守护雨雪姐弟二人好些日子,唤作程虎的少年。 高台上,行刑官浅酌一口清茶,云淡风轻道:“午时二刻已至,午时三刻将临,最后再看一眼人间吧。” 两丈外,双膝跪地,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的少年,缓缓抬起低垂脑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疯狂扭曲的陌生脸庞。 “血,血,我要血啊!” “杀,快杀,我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真他娘磨磨唧唧!” 少年眼神骤然一亮。 因为看到了熟人。 一个抱着戏箱的小女孩。 “逃荒灾民好多好多呀。” 少年高喊道:“你还活着啊。” “真是太好啦。” 太阳照在少年身上,那张笑脸无比明媚灿烂。 行刑官从令筒内拿出一支斩首令牌,轻轻扔出。 “午时三刻已至,行刑!” 噗的一声,刽子手狠狠一口烈酒,喷于鬼头刀上。 水雾中,半空显现彩虹。 少年最后冲女孩喊了一声。 “好好活着!” 刀起。 刀落。 猩红喷溅。 天空仿佛下起一场血雨。 人山人海举着馒头,疯狂涌向刑台。 一万张癫狂笑脸中,淹没着一张泪流满面的哭脸。 快乐是他们的。 女孩只觉得哀伤。 …… 伏灵三年,九月二十三。 日薄西山之际,苍雪停下身子。 不远处,宽阔官道分岔。 那条岔路口矗立着一块等人高的青石。 上书‘太行’两个大字。 右侧边缘处还有一行小字。 “齐人与魏狗不得入山。” 苍雪不识字,但可以确定,那些龙城兵卒口中,曾一剑开天,压得整座魏国俯首的陆地神仙齐庆疾,就隐居这片山脉深处。 “小雨,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那些将士们的脸,姐姐记得清清楚楚呢。” “小雨,姐姐会让整座龙城为你陪葬。” 女孩决然踏上前往太行深处的古道。 晚霞恍若燃烧的血,将女孩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 Ps:将近四千字,就不分两章了。今天没更了,休息休息,弄下后续细纲。 第89章 太平 伏灵三年,九月二十四。 旭日东升之际,一辆马车停靠于岔路口。 唤作韩靖的老人将孙儿抱下车,爷孙二人俱是看着身前矗立青石。 “齐人与魏狗不得入山。” 稚童询问道:“爷爷,魏狗应是魏国赵氏皇族与其爪牙,齐人……是咱们北齐吗?” 老人苦笑着点头。 稚童神情略显讶然,因为北齐乃仙罡最强十国之一。 人间五极之一的稷下学宫,便在北齐境内。 仙罡百国林立,有奇人异士,择一国,施为臣四术。 或困龙术,限制皇权,让国家成为国天下。 或扶龙术,殚精竭虑辅佐君王,但国家本质却是家天下。 或从龙术,从众多皇子、帝子中择一辅佐,助其上位。失败风紧扯呼,成功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或屠龙术,择一天命之子,协助其造反,推翻旧朝廷,另立新政权。 这些搅动人间风云,天地为棋盘,苍生作棋子的奇人异士,即是百国千娇中的后者。 而众列千娇,十之六七皆出自稷下学宫。 十国之一的北齐与人间五极之一的稷下学宫,好比日月合璧。 稚童之所以惊讶,不是因为‘齐人不得入内’。 也不是‘魏狗不得入内’。 而是‘齐人与魏狗不得入内’。 人们或许会讥讽萤火微末之光,但绝不会嘲笑皓月泼天清辉。 这要让北齐那群公子哥们看见,还不得将这片山脉掀个底朝天。 “爷爷,这行小字,是否那位齐庆疾齐国师所刻?” 稚童好奇道:“齐先生乃齐人,亦是齐师。” “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齐先生宁肯舍弃一切名利,也要远走咱们北齐?” 齐国国师,这份名利引得多少奇人异士趋之若鹜。 不客气的讲,此魏国历代一百个国师绑一块,也比不得齐国国师一根手指头。 “唉~” 老人指肚轻轻摩挲那行小字,幽幽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太行山脉连绵数千里,与外界人间地狱不同。 山里森海苍翠欲滴,林间多走兔,碧空鸟成群。 走过一道狭弯,一条清江跃入眼帘。 远观恍若神女腰间的翠带。 “水!” 苍雪震惊不已,此处山脉竟自成天地。 呆愣了好一会,女孩宛若出笼黄雀,跑下古道,欢喜雀跃往清江疾飞而去。 就在女孩鞠起江水痛饮之际,韩姓爷孙的马车于江上古道奔驰而过。 …… 伏灵三年,九月二十六。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小镇外太平河畔,神木林前。 篱笆院内,案桌上铜盆里,盛满热气腾腾的狗骨头,还有一小碗秘制酸辣汁,外加一壶竹叶青。 青衣拿着剔骨刀,慢条斯理将骨头上的肉一片片剔于白瓷碗中。 约莫一刻钟后。 骨头归大黄,香肉归青衣。 拿起筷子夹上一片,于稠汁中洗个酸辣澡。 青衣将肉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巴适~” 端起酒盅,正欲一饮而尽。 齐庆疾脸色忽地一变。 下一秒,青衣抱起案桌,仿佛一道闪电冲进灶屋。 第二秒,灶屋门落锁。 第三秒,慵懒躺于树荫下的藤椅上。 第四秒,大袖一挥,满院肉香气霎时消散一空。 第五秒,三颗漆瞳微闭,鼾声如雷。 车轱辘声越来越近。 大黄专心致志咔嚓咔嚓。 ‘糟糕,骨头忘埋了~’ 嘎吱嘎吱声戛然而止。 韩姓爷孙下了马车。 老人立于院门前,一双混浊眼眸投向树荫下藤椅上装睡的青衣。 神色极为复杂。 有亲见他星辉灿烈,光耀亿万里山河,却只一瞬便燃烧殆尽的震惊与遗憾。 有亲见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壮怀激烈,由衷艳羡。 有亲见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傲然风骨,深感钦佩。 更多的,则是时光荏苒后,再次山水相逢的神清气爽。 老人眼眶微红,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直勾勾盯着青衣的稚童,两颗漆瞳瞪得老大。 果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尊为齐国国师,稷下学宫七十二儒之一的堂堂陆地神仙,呼噜怎能打得这般震天响?! …… 一刻钟,两刻钟…… 不知不觉青衣已是装睡三个时辰。 直从日上三竿装至日薄西山。 有苍蝇落在脸上,搓着小手,极痒。 有蜜蜂趴于掌背,突然落针,极痛。 有麻雀飞过,啪叽一声,污秽之物溅落发间。 饶是如此,青衣仍未开眼。 韩姓爷孙四条腿即使早就酸麻,依旧不敢出声,唯恐惊扰神仙美梦。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鼾声逐渐消弱。 青衣是真的睡了过去。 九月二十七。 朝阳初升之际。 鼾声又起。 两个时辰后。 青衣再也装不下去了。 缓缓睁开眼眸,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惊起数只苍蝇仓惶遁逃。 “呦,这不是……” 青衣看着院门口的老人,装作惊喜模样。 回忆了好半晌,也没记起老人叫什么。 “齐师,晚辈韩靖,家父与您曾是稷下同窗。” 青衣恍然,“你是韩丞师弟嫡长子。” “我记得我曾抱过你,滋我一身。” 老人老脸一红。 “既是故人之后,快进来吧。” 齐庆疾招了招手。 老人喜笑颜开。 稚童看着被蚊子叮了满脸包的青衣,内心轻叹一口气,道:“何必呢~” …… 一刻钟后。 青衣看着老人沧桑面庞,蹙眉道:“你爷孙二人行了百万里漫漫长路,来此魏国寻我,竟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孙儿取个名?!” 老人补充道:“还有字。” 齐庆疾将目光移向老人身旁的稚童。 青衣知道老人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老人也知道青衣知道自己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稷下求学时,血气方刚,莫说女子,饶是闻到花香也会情不自禁心猿意马。” “满腔躁意,无处发泄。” “生死危机关头,是韩师弟予了我一本《剪灯新话》。” “此恩,与天齐高,与地同厚。” 老人立时乐呵得咧开嘴。 因为青衣这是同意赐名赐字了。 齐庆疾微微闭眸,准备为稚童想个惊仙泣神的霸道名字。 ‘该死,脑袋里咋全是《剪灯新话》。’ 对于此生阅览的第一本艳情小说,即使过去一百多年,青衣仍能倒背如流。 无奈睁眼,环视四周。 却见大黄还在啃着那堆骨头。 青衣眼神一亮,“你孙儿以后就叫齐香骨吧。” “咳咳,齐师,这是我孙儿。” “抱歉,是韩香骨。” 老人小心翼翼提醒道:“齐师,还有字呢。” 哗哗流水声从院外飘至耳畔。 青衣当机立断。 “太平!” …… Ps:下一篇,太平篇。 第90章 两人 大日渐渐西沉。 小镇廊桥上,老人凝望远处篱笆院。 稚童则是不断呢喃道:“韩香骨,字太平~” 许久后,稚童才抬头看向老人,疑惑道:“爷爷,只是为了我之名与字,咱们又何必横跨数国之遥?” “稷下学宫不是有那么多大儒吗?” 老人目光深邃道:“大儒虽多,却无一人愿为你遮风挡雨。” “这些年来,咱们北齐二帝相争越来越激烈,爷爷作为户部侍郎,无法置身事外。” “站队站错了,则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齐师,便是爷爷为你留的后路。” …… 伏灵三年,仲冬,十一月初九。 寒流肆虐,山河一派萧瑟。 一只麻雀于长天疾飞而过。 黑漆漆的鸟眼内,倒映着一座炊烟袅袅的篱笆小院。 院门口,两个年龄相近的小女孩俱是双膝跪地。 一袭青衣走出正堂,双手插袖。 唤上大黄狗后,将院门落锁,直往小镇方向走去。 身旁放着两只戏箱的女孩依旧保持跪姿。 另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赤脚女孩,则挣扎着爬起身,一瘸一拐追着青衣而去。 麻雀振翅,飞跃太平河,飞入崇山峻岭深处。 …… 不周山下,洞窟入口。 白衣赤足的朱九阴盘膝而坐,一手抓着酒葫芦,一手持黄铜旱烟杆。 吸一口酒,喝一口烟,流金溢血的倒竖赤瞳静静远眺天际。 洞窟深处,疾风睡得正酣。 疾风是朱九阴给那头蠢鹤取的名字。 收服蠢鹤不过一年半,然朱九阴攒了将近三十余年的赤香果,已是缩水一小半。 十几万颗灵果,雪娘与猪皇日夜修炼,也才吞服七八千。 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果子,都入了蠢鹤肚。 朱九阴从未见过这么能吃的生物。 吃撑了睡,睡醒了吃。 朱九阴指点雪娘与猪皇修炼时,蠢鹤在吃灵果。 朱九阴遥望山河时,蠢鹤在吃灵果。 朱九阴数星星时,蠢鹤在吃灵果。 雪娘进阶为九品崛起生灵时,蠢鹤在吃。 猪皇进阶时,蠢鹤在吃。 总之不论朱九阴在做什么,蠢鹤一定是在吃灵果。 最可怕的莫过于,即使睡着了,即使在做梦,蠢鹤也能无比娴熟,保持着吞灵果、嚼灵果、咽灵果的动作。 不论前世人生还是今世蛇生,朱九阴始终坚信,永动机就是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概念。 直到蠢鹤降临。 洞窟外,山崖边。 曾惨遭雷击的桃大与小三儿,于今年初春生出绿芽。 此刻,雪娘盘坐桃大下,猪皇盘坐小三儿下。 两蛇沉浸修炼中难以自拔。 雪娘白发白衣,面朝朱九阴。 猪皇黑发麻衣,背对朱九阴。 有些人的脸,如晚霞,如桃花,赏心悦目,便是看上一百年也不觉得腻。 有些人的脸,只匆匆一瞥,胃里便翻江倒海,直欲呕吐,活活一出人间惨剧。 朱九阴已有大半年未见猪皇真容了。 都快忘记这条狗腿子长啥样了。 “啊!” 凄厉惨叫声从幽冥渊内飘至耳畔。 自打去年朱九阴收服雪娘、猪皇、疾风蠢鹤,小旋风便深感危机。 没日没夜折磨着幽冥渊内的灵魂体。 每次为朱九阴偷酒偷烟叶回来,都会俯于二蛇一鹤耳旁,声音饱含威胁意味,来上一句‘我小旋风才是主人的第一次’。 山崖边,除了两棵桃树与二蛇外,还有一柄剑。 朱九阴时常看着红血。 一看就是一整天。 脑海中,疲倦感越来越强烈,冬眠期到了。 朱九阴上次睡觉,还是在伏灵二年的冬天。 心神一动,系统面板立刻浮现于眼帘。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66个时辰】 五天又六个时辰,朱九阴全部的假期。 “系统,支配两个时辰。” 【支配两个时辰自由时间,请宿主确认。】 “确认。” 【一次支配自由时间共计:2个时辰 倒计时:03:59:59】 朱九阴准备下山最后看一次南锦屏和小不点。 今年的最后一次。 回山后便冬眠。 伸出手掌,幻化出一条白色丝带绑覆于赤红竖瞳上。 朱九阴起身走出洞窟。 赤足轻轻一点,一跃数十丈。 约莫半刻钟后。 寒流吹得白衣、丝带猎猎。 乌发飞舞间,朱九阴落于古道上。 小镇就在不远处。 正欲抬脚,脑海中,突兀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两位有缘者,师徒返还系统已开启。】 【检测到有缘者赵萱儿、苍雪,请宿主即刻前往清平镇静春学堂处。】 “两位?!” 朱九阴讶然。 …… 此刻,小镇洗剑巷。 一座黄土小院内,正在熬制蔗糖浆的老柳头突然抬头,望向镇口方向。 “仙血与烛龙?!” “咋会这么巧?” “冥冥注定吗~” 老柳头一步跨出,岣嵝身形刹那便消失无影踪。 …… 小镇镇尾处,静春学堂。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朗朗读书声从学堂内飘出。 院门口,苍雪与赵萱儿安安静静伏跪于地。 赵萱儿认得苍雪。 苍雪却不认得赵萱儿。 “姐姐,你跪多少天了?” 赵萱儿询问道。 苍雪面色一怔,这还是女孩第一次与她搭话。 “算上今天,共计四十一日。” 苍雪回道。 “我是三十八天。” 赵萱儿微微一笑道:“姐姐多大了?” 苍雪道:“七岁。” “哦,咱们同岁呀。姐姐几月生辰?” “七月。” “哦,原来是妹妹呀,姐姐我五月生辰。” 见苍雪没有反应,赵萱儿柳叶眉微蹙,“妹妹缘何要拜师齐先生?” 苍雪面无表情道:“无可奉告。” “妹妹之前不一直跪在先生篱笆院前吗,怎得今儿跟着姐姐我来学堂了?” “无可奉告。” 赵萱儿依旧在笑,只是两颗漆瞳冰冷的吓人。 倘若只有自个一人,则齐庆疾没有选择。 现在多了一个,且比自己更早伏跪于姓齐的。 ‘我落了下风~’ 赵萱儿内心轻语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我必须成为齐庆疾徒儿!’ 赵萱儿微微侧眸看向苍雪。 ‘妹妹,你挡路了!’ ‘今夜下了阴曹地府别怨我!’ …… Ps:我只说下篇是太平篇,没说苍雪篇要完结。高潮都还没来呢,完结个锤子。 第91章 入梦 午后的阳光极为明媚,洒在两个女孩身上,格外暖和。 长时间伏跪导致双膝刺痛,苍雪便转跪为盘坐。 见苍雪不再跪,赵萱儿也挣扎着爬起身来,弯腰揉捏膝盖。 苍雪从戏箱里拿出一张葱花烙饼,是从小镇居民处求来的。 思量了一会,苍雪将大饼一撕为二,将一半递给赵萱儿。 “谢谢妹妹。” 赵萱儿道谢后接过大饼,狼吞虎咽。 吃干抹净后,赵萱儿从包袱内取出水囊。 自个并未喝,反而当先递向苍雪。 “妹妹,那口被小镇人唤作锁龙井的井水,你先喝。” “谢谢,我有水。” 赵萱儿缩回手,不由翻了个白眼。 一个水囊,一个破葫芦。 两个女孩正准备饮水之际,身后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苍雪与赵萱儿齐齐扭头。 映入两双眼眸内的,是一个约莫古稀之年,穿着羊皮裘的老头。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零星几颗东倒西歪的老黄牙。 苍雪与赵萱儿都认得老头。 毕竟老人天天扛着草靶满镇子乱转。 “老爷爷,您是来找齐先生的吗?” 赵萱儿询问道。 老人摇摇头。 看着赵萱儿慈眉善目。 微微张嘴。 口含天宪。 “女娃子,且安睡。” 赵萱儿眼神突然变得迷茫,在苍雪愕然目光中,女孩竟头枕包袱,闭上眼眸,呼吸轻微而绵长。 当真睡了过去。 老人将视线投向苍雪。 两只小手紧紧抱着水葫芦的女孩,消瘦身躯猛地一颤,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霎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老人眼神太可怕了,苍雪只觉两道锋锐刀芒扫过自己灵魂。 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甚至于内心所念所想,好似都被老人抽丝剥茧般看透了。 “小丫头,且平静。” 老人沧桑话语落下的瞬间。 苍雪小脸上流溢的惊恐立时消散,以至于坚立如针的绒毛重新变得柔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逐渐隐于皮肉下。 “丫头,且跟爷爷走一趟。” 老人伸出一只枯瘦手掌。 苍雪乖巧握住。 一老一小转身正欲离去。 蓦地,啪的一声,一只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掌搭在老人肩头。 “老柳头,你这是糖葫芦卖腻了,准备改行做拐卖人口的牙人勾当?” 老人扭头,冲一脸寒意的青衣嘿嘿一笑。 刹那,学塾夫子三颗漆瞳骤然收缩。 仰面而来的,是老人的竖掌作刀。 在青衣眼里,老柳头动作极慢极慢。 可身为陆地神仙的他,竟生不出一丝一毫反抗之心。 眼睁睁看着老人掌刀,轻轻砍在肩膀上。 瞬息之间,苍天坠落。 学塾夫子颀长身形猛然一沉,双膝直将两块青石板砸至粉碎。 “嘿嘿,齐小鬼,这一掌,就当上次你骂我老头子的惩罚了。” “将我砍了当柴烧~” “也不怕把这座人间焚为灰烬~” 伸出手指,于青衣额心轻轻一点。 波纹扩散,涟漪起伏。 老柳头拉着女孩,转身便与一人面对面。 睡得香甜的第一个女孩,被老柳头牵着也不知要去哪儿的第二个女孩。 还有双膝陷进石板里,满眼眶全是眼白,晕厥过去的齐庆疾。 朱九阴扯下白色丝带,赤红竖瞳冷冷盯着老柳头,面无表情道:“你要带我徒儿去哪?!” …… 半个时辰后。 静春学堂后院竹林。 齐庆疾仰天躺在石桌上鼾声如雷。 两个女孩平躺于地。 朱九阴背负双手,一眼一眼,看得仔细。 两个女孩皆身着粗布麻衣赤脚,容貌都很清秀,不过骨龄稍小那个,额头鲜红胎记着实狰狞。 朱九阴头也不回道:“醒了就别装死。” 石桌上,齐庆疾缓缓坐起身来,下意识揉了揉酸痛肩膀。 表情错愕道:“我这是怎么了?咋睡这儿?” “南烛道友,你是啥时候来的?” “这两个丫头不是跪在外头吗?怎会躺这儿?” 朱九阴看向青衣,蹙眉道:“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 齐庆疾懵逼道:“记得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朱九阴摇摇头,“没什么。” …… 一炷香功夫后,学塾下堂。 小镇数十孩童如出笼麻雀,鱼贯飞出。 不一会,齐庆疾端着两杯青花瓷茶盏来到竹林。 “既这两个孩子缠你那么久,为何不收徒?” 朱九阴端起茶盏浅酌一口。 “我只想要一个。” 齐庆疾回道。 “为何?” 朱九阴好奇。 齐庆疾沉吟了一会,道:“此生我只拜一师,只爱一人,只收一徒。” “你爱之人,是男是女?” “女的。” “活着还是死了?” “活着。” “是否嫁人。” “是。” 看着朱九阴微微眯起的细长眸子,齐庆疾立刻气急败坏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好好,我知道,你别恼羞成怒。” 咔嚓一声。 齐庆疾一掌拍的石桌遍布裂纹,“我啥时候恼羞成怒了?!”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朱九阴正襟危坐,岔开话题道:“齐道友,这两个孩子,让我带走一个吧。” 齐庆疾怔了怔神,询问道:“你想要哪个?” 朱九阴反问道:“你呢?” 青衣指了指额生胎记的女孩,介绍道:“这丫头唤作苍雪。” 又指了指另一个,道:“这个叫赵萱儿。” “苍雪是个闷葫芦,心里装着太多事,赵萱儿活泼些,却也不是没心没肺。” “我……也没想好到底要收哪个。” 朱九阴轻语道:“要不考验一番?” 齐庆疾颔首,“可以。” “怎么个考验法?” 朱九阴笑了笑,道:“人性!” 放下茶盏,当着齐庆疾面,朱九阴双掌隔空对着两个女孩轻轻一抹。 苍雪与赵萱儿上空跃然两幅画面。 画面内容一模一样。 一座大山之巅,一颗圆如满月的巨石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便会轰然滚落。 大山左边山脚下,躺着十个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且被牢牢固定的成年人。 而大山右边山脚下,同样躺着人,不过只有一个。 大山对面悬崖上,两幅画面中,分别站着苍雪和赵萱儿。 朱九阴解释道:“两个孩子已经入梦。” “梦中的她们,无比确信、坚信自己能改变巨石滚落的方向。” “杀十人,还是杀一人。” “且看两个丫头会作何选择。” 齐庆疾皱眉道:“巨石一定会滚落。” “不论滚落左边还是右边,肯定会死人。” “两个丫头不论救十人,还是救一人,良心都会遭受自我谴责。” “南烛,你太变态了!” 朱九阴淡然一笑,“这才第一个选择,算是开胃小菜。” “变态的都在后面呢。” “齐道友,看仔细了,这可是在选徒弟。” 朱九阴内心,更倾向选择赵萱儿为徒。 因为之前老柳头想要带走的是苍雪。 如果这场问心局,不论苍雪还是赵萱儿,都无法令朱九阴满意,他宁肯两个都不收。 甭管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两个女孩长到这般年龄,性格早就定性,后天极难纠正。 小不点的惨剧,朱九阴绝不愿历经第二次。 …… Ps:加班了,而且没工资。 晚饭也没吃,rtm。今天就一更。 第92章 高尚 申时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开始了。” 朱九阴当先一指,隔空点向赵萱儿。 女孩上空,画面之中,大山之巅巨大圆石随着朱九阴一指,立刻朝向左边轰隆滚落。 大山左边山脚下有十位成年人。 而右边只有一位。 画面里,距大山极远的悬崖边,赵萱儿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轻轻往上一拨。 却见滚落至半山腰的巨石突然刹止。 随即如江河倒流。 由半山腰处上滚至山巅。 再向右边轰然下滚。 “啊!” 凄厉惨叫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大山右边山脚下的一人,直接被滚石压成肉片。 第一次考验,赵萱儿选择救十人而杀一人。 考验的关键点,不在于救十人还是救一人。 而是在于巨石一定会往左边滚落的情况下,是救十人还是救一人。 假设巨石为洪水,从北至南奔涌而下,一定会将居住南部地界的十位老百姓淹死。 至于居住西部地界的一位老百姓,肯定会安然无恙。 而赵萱儿和苍雪,有着将洪水改道向西的能力。 本该死的十人。 无辜的那一人。 这才是考验的重点。 朱九阴与齐庆疾对视一眼。 “南烛,如果是你,你会杀十还是杀一?” “你呢?” 朱九阴反问。 齐庆疾笑而不语。 修长手指二次点向苍雪。 画面中,巨石不可阻止往大山左边滚落。 悬崖边,额生胎记的女孩眼睁睁看着十人被压得血肉模糊。 “这小丫头的选择与我一样。” 齐庆疾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位师弟,年轻时游历仙罡,某日途经一地,遭逢一位邪修袭击一支商队。” “师弟出言,想救下商队十数人。” “那邪修见我师弟出自稷下学宫,虽不敢打杀,却起了荼毒歹意。” “邪修给了我师弟一个选择。” “只要我师弟能抓住一人,并当着邪修面将那人杀掉,便会放商队十数人性命。” 朱九阴好奇道:“后来呢?” 齐庆疾苦涩一笑,“我师弟,竟当真跑到一处村落,抓了一位妇人。” “当着邪修与商队十数人的面,将那妇人一掌打死。” “可笑的是,始作俑者的邪修并未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反倒是被师弟救下的商队十数人,恨不得敲锣打鼓。” “这件事最终轰动数国,人们无比同情那位无辜的可怜妇人。山一样的污言秽语,极尽恶毒的诅咒,几乎将我师弟压碎。” “后来,稷下学宫宫主领着十数位大儒,还有那位师弟,亲至那处村落,向妇人丈夫致歉,并收其子为徒,这才堵住悠悠众口。” “之后,学宫宫主,数十位大儒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开导那位师弟。” “可惜~” 齐庆疾轻叹一口气,道:“师弟最终还是道心崩碎,本命字溃散,被心魔折磨的生不如死。” 朱九阴询问道:“自杀了?” 齐庆疾点了点头。 “我那位师弟所经所历,和你这个考验近乎一模一样。” 齐庆疾沉声道:“人性是很复杂的。” “如果那天,我师弟拒绝邪修歹毒提议,不杀妇人,眼睁睁看着商队死绝。” “事件传出去,天下人照样会骂我师弟冷血,铁石心肠,没有人性。” “如果那天,我师弟见到邪修与商队的瞬间,转身就逃,远离漩涡。” “事件传出去,天下人照样会骂我师弟是废物,贪生怕死,胆小如鼠。” “如果那天,我师弟选择以卵击石,为救商队十数人性命,与邪修激斗被杀死。” “事件传出去,天下人照样会骂我师弟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会骂我师弟冥顽不灵,就会逞能,死了活该。” “人性这两个字,无比锋锐,能承千刀万剐酷刑,而不吭一声之人,面对人性刀剑,却撕心裂肺,凄厉惨叫。” 长时间的沉默后。 朱九阴袖袍一挥,两个女孩上空的两幅画面缓缓转换。 同样的大山,同样的巨石。 不过这次大山左边山脚下的十位成年人,却换成了十个小孩。 而大山右边山脚下的一位成年人,则换成了一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巨石隆隆向左,朝十个‘本该死’的小孩滚去。 两个女孩面对第二次考验。 赵萱儿依旧选择改变巨石方向,最终砸死杀人犯。 苍雪仍旧面无表情,作壁上观,最终十个小孩被活活碾死。 第三次考验。 这次大山左边山脚下,十个小孩换成了十个杀人犯。 右边山脚下一个杀人犯换成了一个小孩。 巨石朝左滚落。 两幅画面中,皆是十个杀人犯被压死。 第四次考验。 赵萱儿画面中,大山左边山脚下是十个小孩。 右边山脚下是女孩娘亲。 苍雪画面中,大山左边山脚下也是十个小孩。 右边则是女孩弟弟,一个穿着开裆裤,约莫五六岁的稚童。 巨石向左。 这次,不论赵萱儿还是苍雪,皆选择了娘亲、弟弟。 两个女孩最珍视之人。 第五次考验与第四次情形一模一样。 不过大山左边山脚下的孩子,数量却从十个,增加至二十。 巨石向左。 两幅画面共计四十个孩子被压死。 第六次考验。 朱九阴直接将孩子数量从二十个,增加至一百个。 巨石向左。 苍雪还是选择弟弟。 而赵萱儿泪流满面间,轻轻拨手。 压向一百个孩子的巨石立时刹止。 随即上滚至山巅,朝左轰然而下。 女孩娘亲被压得支离破碎。 朱九阴挥了挥手。 两幅画面无声无息烟消云散。 躺在地上的两个女孩爬起身来,眼神迷茫,步伐僵硬,宛若梦游般走出学堂。 …… 朱九阴端起茶盏润了润嗓,瞥了齐庆疾一眼,道:“想好选哪个了吗?” 青衣点点头,“想好了。” “不过咱们若是选中同一个,那该咋办?” 朱九阴云淡风轻道:“简单,猜拳。” 齐庆疾笑道:“同意。” 青衣起身,前往讲堂,很快拿来两支小楷笔和两张宣纸条。 “给。” 将其中一支笔,一张纸条递给朱九阴后。 两人以手掌遮挡纸条,同时落笔。 “展示吧~” 齐庆疾将自个纸条推至石桌中间。 朱九阴跟上。 两双眼眸细细一瞅对方纸条。 一模一样。 “无语。” 齐庆疾翻了个白眼,“开始猜拳吧。” 两条右臂同时藏于身后。 朱九阴剑眉紧蹙。 齐庆疾面色凝重。 “三、二、一,出!” 看着朱九阴拳背发白的指节,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齐庆疾放声大笑。 “我输了。” 朱九阴面容苦涩道:“古语有言,输者为先。所以齐道友,我就不客气了。” 放肆笑声戛然而止。 齐庆疾只觉眼前一花。 朱九阴瞬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卑鄙、龌龊、不要脸,形同狗彘!” …… ps:团建喝了点,没吐。后天端午三更,明天见。 第93章 冷夜 伏灵三年,仲冬。 十一月初九的夕阳洒在身上,女孩恍若穿着一件漂亮的金缕衣。 桃花眸中的迷茫渐渐散去。 苍雪环视四周。 惊觉自己竟坐在小镇镇口老槐树下的一截木墩上。 看着脚边两只戏箱,女孩愕然道:“我不是和那个女孩跪在齐先生学堂院门前吗?” “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宽阔的青石长街,落了叶的老槐树,高高矗立的牌坊,还有鳞次栉比的俨然房舍,俱是沐浴在灿烂夕阳中。 炊烟袅袅间,美得仿若一幅画。 画卷中,或是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或是挎着菜篮子,脚步匆匆的妇人。 或是狩猎归来,拎着野物,满脸喜色的男人,或是抱着一小捆柴火,三五成群,结伴走过小镇牌坊的孩童。 所有人都在动。 唯有女孩一人静默。 画卷看上去格外杂乱。 但不论老人大人还是孩子,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只有女孩不知道。 苍雪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可怜。 于是便背起一只戏箱,再抱起一只。 女孩离开老槐树,走到牌坊下。 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地。 往前看,往后看。 往左看,往右看。 女孩茫然无措。 人间好大。 人间好小。 大到苍雪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 小的女孩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怔怔出神的女孩忽然感觉被凝视。 于是扭头。 映入桃花眼眸内的,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少年静静坐在女孩方才坐过的那截木墩上。 苍雪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夕阳西下,老槐缄默,白衣雅静,好美啊。 …… 白色丝带下的赤红竖瞳微微眯起。 朱九阴冲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愣了愣神,走到面前。 “小姑娘,我是静春学堂齐庆疾齐夫子好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为何要拜齐庆疾为师?” 朱九阴询问道。 女孩不假思索道:“我曾听闻齐夫子昔年于魏都皇城一剑开天。” “我想为我弟弟报仇雪恨。” 慕名而来。 原来如此。 这就是名声、流量的重要性。 朱九阴微微一笑,道:“丫头,既是为了复仇,何不拜我为师?” 女孩皱眉,“你比得过齐夫子?” 朱九阴沉吟了一会,道:“没打过,不知道,应该五五开吧。” 女孩再问:“你怕死吗?” 朱九阴怔了怔神。 女孩小声道:“所有在乎我的人,娘亲、义父、义母,还有弟弟,全死了。” 朱九阴摇摇头,“我怕的事物极多,却唯独没有死亡。” 寒风刮过,吹乱女孩长且厚的满头青丝。 女孩猛地抬起手掌捂住半边额头。 感受着朱九阴毫不掩饰,盯着大片鲜红胎记的目光。 女孩忽然死死咬着牙齿。 有种被脱光衣裳丢进人堆里的屈辱感。 “真漂亮。” 朱九阴笑道。 女孩苍白如纸的脸庞,陡然变得血红一片。 于大冬天身着粗布麻衣且赤脚的女孩,不知为何大汗淋漓。 两排牙齿几欲咬碎。 看着俯身抱起戏箱,准备落荒而逃的女孩。 朱九阴轻语道:“真好看呐。” “像晚霞一样。” 砰的一声。 戏箱坠地。 一颗小小的、白森森的头骨,骨碌碌滚出好远。 女孩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 忽然就泪流满面。 朱九阴将头骨捡了回来,放进戏箱。 旋即蹲在女孩面前,轻声道:“跟我走吧。” “师父带你回家。” “好不好?” 女孩一边低着头,无声地哭,一边冲朱九阴伸出两只小手。 朱九阴眉开眼笑,轻轻揽住腰肢,将女孩抱进怀中。 …… 夕阳沉落至山的那一边。 夜幕降临。 气温骤降。 朱九阴一手拎着两只戏箱,一手抱着女孩,走过空无一人的寂寥长街。 女孩紧紧搂着朱九阴脖子,小脸蛋埋进颈间。 朱九阴只感觉女孩泪水极为滚烫。 ‘齐道友,别怪我,谁让你跑那么慢~’ …… 小镇一隅。 乖巧坐于墙根的赵萱儿,眼中迷茫之色缓缓消散。 “这是……哪儿?” 两颗水灵灵的杏眼内,倒映着一轮寒月。 赵萱儿目瞪口呆。 这天咋突然就黑了。 打量周遭。 女孩忽地瞪大眼睛,慌忙爬起身来。 数丈外的锁龙井井沿上,坐着一袭纤尘不染的青衣。 “夫……夫子!” 看着青衣阴沉如水的脸庞,赵萱儿不由得毛骨悚然。 “你从何处来?” 青衣面无表情询问道。 赵萱儿老实回答道:“凉州静泷县。” 青衣继续道:“始一进入小镇,就到处打听我,目的性很明确啊!” “你个心怀鬼胎的小丫头片子!” 青衣三颗漆瞳森然无比。 不寒而栗的赵萱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伏跪于地。 “夫……夫子,我娘……我娘被杀了。” “我……我是从江湖邸报上看……看到您曾独身一人,问剑魏都。” “所以……所以才来找您。” 杀气霎时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 青衣喃喃。 随即话锋一转,“你认得字?” 赵萱儿点点头,“夫子,我曾读过小半年学塾,勉强认得一些简单的。” 青衣思量了一会,道:“那个人,也就是杀死你娘的凶手,是否强大?” 赵萱儿深吸一口气,“很强!” “再见!” 青衣起身,拍拍屁股,扭头就走。 “夫子~” “夫子,等等我呀。” “那个人不强。” “一点点也不强!” “夫子,信我!” 青石长街上,青衣在前,女孩在后。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 半轮残月。 数点寒星。 等朱九阴来到乌衣巷深处的陈家小院。 怀中女孩已是睡得香甜。 “嘎吱~” 推开正屋门,朱九阴先将两只戏箱放在木桌上。 然后将小丫头轻轻放到南锦屏那张木床上。 最后盖好被子。 “丫头,明儿见。” 轻语声中,朱九阴走出屋子,带上房门。 不是不想陪在女孩身边,主要是假期天数实在不多。 “抓紧时间去桃花林,看看阿飞和南锦屏。” “回山后把雪娘派过来。” 跃上陈家屋脊,朱九阴脚尖轻轻一点。 白衣猎猎中,颀长身形直跃出十数丈远。 …… ps:提前祝道友们端午安康。 第94章 通幽 夜幕笼罩,四野静谧。 天地间寒流肆虐。 小镇夏氏食肆内,四方桌上灯火如豆。 洗剑巷卖糖葫芦的老柳头,哧溜哧溜刨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老柳头对面,束着一根长长马尾,头戴素白纸莲花,蹲在椅子上喷云吐雾的食肆女掌柜,柳叶眉微蹙道:“你能别发出这种猪吃食的声音吗?” “嘿,习惯了,改不掉。” 老柳头呼噜呼噜将半碗热汤一饮而尽,随即抹了把嘴,“要怪就怪你下面太好吃。” “老淫魔!” 女掌柜狠狠啐了一口。 旋即询问道:“今儿你见到祂了?” 老柳头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明知故问吗?祂哪次下山你不知道~” 女掌柜猛吸一口旱烟,吐出一个大大烟圈,道:“那个身具仙血的小丫头,与这座人间有着纠缠不清的莫大因果。” “而今仙血见烛龙,人间也不知要堆砌起多少座尸山。” “唉~” 老柳头轻叹一口气,道:“我本意是想将那个小丫头带到这儿,让你收其为徒。” “这座天下,也就只有咱们四个,才能斩断女孩与人间相连的那份泼天因果。” “可惜了,若非被姓齐那小鬼耽搁了一点时间,我就成了。” 女掌柜不解道:“两位师伯,还有师父的六字真言完好无损,外加天帝神像,四件极道神器。” “镇压如此悠长岁月,祂是怎样走出洞窟,得以下山的?” 老柳头摇摇头,“我亦不知。” 女掌柜忧心道:“为了乌衣巷陈家那个孩子,祂已葬灭十数万人,还斩了一国气运。” “再为这个仙血葬灭数十万。” “届时亡灵沸怨喧天,天道迸裂,后果很严重呐。” 老柳头思虑一番,轻语道:“我已将祂能无视镇封神物,随意下山的消息传给上面了。” “奈何师父和两位师叔,包括天帝,还在闭关。” “四位一个呼吸间,人间可能就是几十年。” “咱们等不起啊。” 女掌柜愁眉苦脸道:“所以呢,又一次屠龙?” “一次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将这座人间打的分崩离析。” “每次都死那么多道友,神木林都快埋不下了。” “祂可是古神,不老不死不灭。” 老柳头笑了笑,道:“师妹,淡定。” “师兄有一计,定可让祂三千年内安安稳稳蜷缩于周山洞窟内。” 女掌柜撇嘴,“咱们睡个觉都不止三千年。” 老柳头咧嘴道:“可三千年后,师父和两位师叔,还有天帝,就会出关。” “届时这烫手山芋,就让他们四位头疼去吧。” …… 翌日。 清晨。 小镇乌衣巷,陈家小院正屋内。 躺在木床上的苍雪猛地睁开眼眸,坐起身来。 女孩出了一身冷汗,湿发黏在两鬓间,额头上。 “醒了。” 一道恍若清泉流响的声音钻入耳中。 苍雪抬头看去。 却见房门口的门框边倚着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 长身玉立,明眸皓齿,极漂亮。 “您是?” 苍雪神情间充满警惕。 女子轻轻一笑,道:“我叫雪娘。” 旋即指了指女孩,“你师父是我主人。” 苍雪愣神,“主……主人?!” …… 旭日东升之际。 不周山下。 朱九阴盘坐于洞窟入口处,闭目养神。 猪皇站在悬崖边,背对众生。 小旋风如人直立,翘首以盼。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两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眸。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中,女孩死死盯着朱九阴流金溢血般的竖瞳,头皮发麻间,身子下意识往后倒退。 “不认得了吗?” 朱九阴微笑道:“我是你师父啊。” 女孩咽了两口唾沫,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冲朱九阴三叩九拜。 “徒儿苍雪,给师父磕头。” 女孩心里,着实不寒而栗,不论眼前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师父,还是身旁这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女人,还是身后那位肥的不像话的男人。 还是身侧头戴一顶虎头帽,大如猫崽的白毛鼠。 统统非人似妖。 ‘不管是人还是妖。’ ‘只要肯教我。’ 苍雪心头呢喃。 为了给小屁孩报仇,女孩可以舍弃一切。 …… 三叩九拜后,苍雪起身。 朱九阴眉眼含笑道:“从今儿起,我即是你师父,你即是我徒儿。” “师父姓朱,名九阴,号南烛。” 女孩犹豫了一下,道:“我姓苍,名雪,没有号。” “以后我便叫你雪儿吧。” 朱九阴首先一指指向雪娘。 介绍道:“她叫雪娘。” 随后又指向山崖边的‘背对众生’,道:“他叫猪皇。” 最后指向小旋风,道:“她叫小旋风。” “他们三个,皆是师父爪牙。” 苍雪冲雪娘深鞠一躬道:“雪姐姐好。” 随即又冲‘背对众生’道:“猪皇叔叔好。” 最后冲小旋风道:“旋哥哥好。” 小旋风纠正道:“我是雌的。” 苍雪:“旋姐姐好。” 小旋风:“能唤我风姐姐吗?” 苍雪:“好的旋姐姐。” 小旋风:“……” 脑海里,忽然响起系统冷冰冰的机械声。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收徒。】 【徒儿姓名:苍雪 天赋:仙血 年龄:七岁 修为:肉体凡胎】 【已为苍雪量身定制《通幽仙诀》,请宿主注意接收。】 刹那,一股庞杂信息从虚空坠下,疯狂灌入朱九阴脑海。 ‘仙血?!’ 阿飞是天生剑胎,修行剑道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若非身死道消,百年之后,绝对是仙罡剑道魁首。 这仙血又是什么玩意? “雪儿,你跟着小旋风和雪娘去镇子上,采购些日常用品。” “以后便安心住在乌衣巷深处那座小院。” “那是你大师兄的家。” 大师兄~ 女孩惊讶。 原来师父不止忽悠了自己一个。 “雪儿,不论绫罗绸缎还是金银玉饰,只要看上便与小旋风说。” “甭管多少,即使满铺子,你风姐姐也会给你全偷回来。” 苍雪:“……” …… 目送一大一小一鼠渐行渐远。 朱九阴慢慢闭上眼眸,正欲钻研《通幽仙诀》。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小丫头,猪皇是主人为我取的绰号,我很不喜欢。” “所以我为我想了个新名字。” “墨玄!” “咋样,很有韵味吧。” “丫头,以后你便唤我墨叔叔,或者玄哥哥。” “丫头,你咋不说话?” 猪皇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周遭。 “咦,人都哪去了?” …… Ps:明天三更。 第95章 古仙 周山洞窟深处。 躺在赤香果山上耷拉着长颈的蠢鹤,一边酣睡,一边嚼食灵果。 不时打个饱嗝。 朱九阴于果山下盘膝而坐,参悟《通幽仙诀》。 《通幽仙诀》分外炼篇与内炼篇。 外炼篇又细分为拳脚篇和兵器篇。 拳脚功夫为《山河拳》,兵器功夫为《赤练刀法》。 至于内炼篇,便是《通幽心法》。 朱九阴还从《通幽仙诀》最末尾,看到了关于‘仙血’的详细介绍。 另有一式与之相配,唤作‘仙法·轮回天生’的古仙功。 “小丫头,竟是某位古仙转世?!” 朱九阴略感惊讶。 仙血乃天生。 要么是古仙转世,要么是古仙子嗣。 这座人间,绝不可能有古仙,因为天道不允许。 至于人间五极之首的招摇山,那群所谓仙人的先祖,即是那群远古遗落仙民,也不过古仙子嗣。 “小丫头半边额头的鲜红胎记,即是仙血外显。” 朱九阴喃喃。 仙血有两大妙用,其一,无比悠长的寿元。 其二,战斗中燃烧仙血,可短暂获得超越自身现阶段现境界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力量。 且战后除了身体短暂虚弱外,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当然,遵循能量守恒法则,仙血燃烧一点便少一点。 除却古仙,任何身具仙血之人,都无法补充消耗掉的仙血。 古仙即是泉眼,即使将一身仙血燃烧殆尽,也能源源不绝补充回来。 所有古仙后裔为泉水,第一代子嗣,拥有一大缸,第二代子嗣拦腰斩半。 传承至十几代,便只剩一小碗。 这些古仙后裔,其仙血之于泉水,用一点便少一点。 “九品至四品,乃武夫外炼,极难激活仙血。” “也唯有踏入内炼境,借内炼功法引气入体,让天地间亘古长存的气,于体内形成自主运行循环的大小周天。” “不断刺激下,方可激活仙血。” “小丫头究竟是古仙转世呢,还是遗落的远古仙民后裔?” 朱九阴从未接触过招摇山,也没见过那群餐风饮露的仙人,所以无法确定小丫头究竟是否巨擘转世。 至于仙法·轮回天生这式古仙功,虽说没有岳撼山崩,天塌地陷的恐怖威能,却能复生死人。 当然,被复生之人,死亡时间不能太长,越短越好。 否则三魂七魄被黑白无常钩去阴间,列仙亲施法也没用。 尸身还要尽量保持完整,可以缺胳膊断腿,但不能是一滩肉泥。 “太逆天了!” 即使坐拥神道·死界降诞,神道·法天象地两式古神功。 朱九阴仍因仙法·轮回天生而心红眼热。 “可惜再可怕的古神功、古仙功,都是死的。” 轮回天生,既复生坏人,也复生好人。 好比刀剑,既杀坏人,也杀好人。 杀好人,结下的一定是恶因。 杀坏人,结下的不一定是善因。 况且佛陀行地还无意碾蚁呢,这人间从来只有人,哪来好人坏人。 乐善好施之人,喜养狗,喜食狗,在乞丐眼里,他是好人,是天老爷降世。 可在爱狗人士眼里,他是十恶不赦,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魔鬼。 妻子患顽疾,为了救妻,丈夫落草为寇,为了黄白之物烧杀抢掠。 在妻子眼里,丈夫对她的爱至死不渝。可在死难者眼里,男人应被碎尸万段。 …… “尸身严重残缺者,无法复生。” “阳寿已尽者,无法复生。” “三魂七魄入阴间者,无法复生。” “己身无有仙血者,无法施术轮回天生。” “限制太多~” 最重要的一点,复生死人乃逆天而行之举,会招致天道落刀。 “好比突然挖到一座金山。” “守口如瓶,不以金山谋利,没事。大肆宣扬,用金山纵情享乐,马上就会锒铛入狱。” …… 晌午后。 “主人,我们回来啦。” 小旋风的声音从外头飘入,钻进耳里。 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眸,起身走出洞窟。 明媚阳光下,两个时辰前还蓬头垢面的小丫头,此时白衣白鞋,还剪了个发,略微枯黄的青丝,被两条白色绸带束起两根长长马尾。 面色由于营养不良,虽说还很粗糙饥黄,但两颗秋波潋滟的桃花眸,却格外清澈明亮。 堪称焕然一新。 “这也太白了吧?” 阳光照在小丫头身上,晃的刺眼。 “师父,我想为义父义母守孝。” 苍雪轻声道。 朱九阴微微一愣,随即盘膝而坐,冲小丫头招了招手。 苍雪乖乖盘坐于朱九阴面前。 女孩始终不敢直视朱九阴,明显有些拘谨。 心知师徒二人准备聊些悄悄话,雪娘与小旋风退开很远。 “雪儿,” 朱九阴沉吟了一会,询问道:“你有什么……” “丫头,你终于回来了。” 朱九阴抬眼。 苍雪扭头。 一大一小俱是看着数丈外伫立山崖边,背对众生的猪皇。 “……” 好一会后,朱九阴继续道:“雪儿,你有……” “丫头,猪皇是主人为我取的绰号,我很不喜欢。” “所以我为我想了个新名字。” “……” 约莫四五分钟后,朱九阴继续道:“雪儿,你……” “墨玄!” “咋样,很有韵……” “嗷呜!” 凄厉惨叫声中,朱九阴隔空狠狠一拳,直接将猪皇砸落山崖。 “呼!” 长长吐出一口胸腔火气,朱九阴继续道:“雪儿,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小丫头懵逼。 “就是特别想实现的人生目标。” “除了报仇雪恨,还有啥?” 小丫头思虑了好半晌。 刚刚张开嘴巴,崖底便响起猪皇吼叫声。 “丫头,以后你便唤我墨叔叔,或者玄哥哥。” “咯吱~” 朱九阴满口牙齿咬得咯吱响。 …… 朱九阴带着小丫头来到洞窟深处。 盯着堆积如山的赤香果,嗅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味,苍雪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咔嚓咔嚓声回荡。 女孩目光不由移向声音源头。 好大的鹤! 果山之巅恍若流着一片白云。 “它叫疾风。” 朱九阴介绍道:“小旋风、雪娘,乃至于猪皇,你都可以亲近。” “唯独这头蠢鹤,若非必要,切勿靠近。” 苍雪乖巧点头。 “坐。” 师徒二人再次盘膝对坐。 …… ps:第一更,求礼物,还有两更。 第96章 避风 “师父,” 小丫头轻语道:“徒儿今年七岁。” “打记事起,我便生活在一座高楼里。” “确切地说,是高楼某间厢房内。” “四岁之前,徒儿从未走出那间厢房一步。” “因为除了娘亲,没人喜欢我。” “楼里的人骂我投胎没投干净。” 小丫头抬手指了指爬满半边额头的狰狞胎记。 “师父,我曾不止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有男人将我娘亲压在身下。” “第一次时,我哭着想将那个男人从我娘亲身上拉下来。” “我对着男人连掐带咬。” “男人很生气,不仅一把将我推倒,还想抡起拳头打我。” “娘亲将我搂在怀里,我安然无恙。”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娘亲背上,后脑勺上。” “那夜过后,高楼里的人罚我和娘亲三天不许吃饭。” “为了给我求一个馒头,娘亲跪在管事的面前,不断磕头。” “娘亲捧着管事的脚,好似捧着一块美玉,满嘴的谄言媚语。” “管事脚上的靴子落在娘亲脸上,狠狠碾着,直碾至皮撕肉裂,鲜血淋漓。” “管事的口水落在娘亲身上,骂娘亲是贱货。” “娘亲卑微的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朱九阴伸出手掌,温柔拭去小丫头眼角泪水。 平复了好一会,小丫头才继续道:“四岁时,娘亲与我说,她快要死了。” “娘亲说,她早就活够了,没人比她更想死。” “娘亲说,她还不能死,她死了,我就没法活。” “不知何时,我总能从娘亲身上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什么东西烂掉了。” “娘亲每天都要用掉很多胭脂,她说要将气味掩盖,趁还活着,尽可能多的接客,为我攒一大笔银子。” “娘亲说要给我买一栋房子,要山清,要水秀,要坐在门槛上抬头就能看到最蓝的天,最白的云。” “要一眼就能望见最灿烂的晚霞。” “要一眼就能把满天所有星星全装眼里。” 小丫头失落道:“娘亲食言了。” “四岁那年,娘亲病体每况愈下,终被管事发现。” “管事不仅抢走银子,还将我与娘亲赶出高楼。” “那年冬天,那一日的雪下得很大很大。” “我得到了义父义母,也永远失去了娘亲。” “我不知道娘亲去哪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问过义父好多次,他总也不答,只是目光深邃,望着远方。” “师父,才三年啊,我便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子了。” “我只记得,娘亲特别喜欢穿红衣裳,经常将朱砂涂抹在嘴唇上。” “像血一样~” 朱九阴抽出插在腰间的旱烟杆,轻吹一口气点燃,随即开始喷云吐雾。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道:“七岁时,也就是今年,义父最先死。” “老村长的儿子,用锄头将义父脑袋砸破。” “义父死之前,老村长也死了,是老死。” “老村长儿子也死了,是吊死。” “后来,义母带着我和弟弟逃荒。” “义母也死了。” 小丫头指了指嘴巴,道:“义母是被我和弟弟吃死的。” “发现义母尸体时,她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一只手还紧握着用来割肉的鸳鸯剑,一只手死死抓着一块肉。” “背着义母入土为安时,义母尸体上的腐肉,像烂泥一样落个不停。” “最后,” 小丫头再次泪眼朦胧道:“弟弟也死了。” “入了龙城将士们的肚。” “他们狼吞虎咽,吃得好香好香。” “师父,我的人生目标有两个。” “第一,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为弟弟报仇雪恨。” 女孩咬着银牙,一字一句道:“我要让龙城十万将士死绝!” “如果能成功复仇。” “第二个人生目标。” 女孩用衣袖擦去泪水,道:“我要好好活着。” 良久的沉默后。 朱九阴将旱烟杆搁在地上。 冲小丫头张开双臂。 女孩微微一怔。 旋即扑进怀里。 看着肩膀剧烈颤抖的小小人儿。 感受着滚烫泪水于脖颈间滑落。 朱九阴双臂环的很紧很紧。 “别压抑。” “痛快哭出声来。” 朱九阴柔声道。 女孩霎时哭的撕心裂肺。 …… 洞窟入口处,小旋风伸长脖子。 山崖边,雪娘盘坐,心无旁骛修炼。 猪皇背对众生,黑衣乌发飘逸。 “可怜的小丫头,竟被主人活活生吃了。” “小白,你听听,嚎的多凄惨。” …… 日薄西山。 晚霞绚烂。 洞窟深处,朱九阴一指点向苍雪额心。 瞬间《通幽仙诀》所有信息汇聚成海,疯狂灌入小丫头脑海。 一刻钟后,朱九阴收回手掌。 咬牙坚持的女孩,大汗淋漓间长舒一口气。 “雪儿,武道分外炼与内炼,境界具体划分为一至九品。” “九至四品为外炼,三至一品为内炼。” “三品金刚境,二品搬山境,一品倒海境。” “一品之上,是为天人。” “先是阴仙境,再是阳神境,最后为陆地神仙。” “陆地神仙即是这座人间的绝顶。” “绝顶之上,为师亦不知。” 苍雪点点头,“师父,徒儿记住了。” “还有。” 朱九阴叮嘱道:“武道一途,切忌急于求成,要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你之根骨,不比你大师兄差。” “你大师兄因为早产,打小便体弱多疾,正式修行前,曾跑了两年山,而你不用。” “先学《山河拳》打基础,再学《赤练刀法》,等四品巅峰,着手参悟内炼心法,引气入体。” “总之要细嚼慢咽。” “还有,打明儿起,早起先去静春学堂,跟着齐庆疾齐夫子识文断字。” “等用过午膳再来师父这儿。” “谨记,知识的力量绝不比刀剑拳头差。” “要用心学。” 苍雪凝声道:“师父教诲,雪儿铭记于心。” 朱九阴欣慰一笑,“回去吧,让雪娘送你下山。” 小丫头灿烂一笑,“师父,明儿见。” “好,明儿见。” …… 大日渐渐沉落。 小旋风蹲在雪娘肩头。 一鼠一蛇,带着小丫头渐行渐远。 寒风吹起衣发猎猎,悬崖边背对众生的猪皇幽幽道:“丫头,你师父是不是吸你血了?叫得那么凄厉!” “主人可真是禽兽啊,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丫头,叫我一声玄哥哥。” “哥哥为你报仇。” “我忍你师父很久了。” “丫头,为了你,玄哥哥愿……” 一道刚猛拳风忽地从洞窟内激荡而出。 “嗷~” 惨叫声中,猪皇被打落悬崖。 …… 小镇镇口老槐树下。 坐在木墩上抽着旱烟的老柳头,缓缓抬头望向不周山的方向。 “可算下山了。” “且容我算算。” 收回目光,老柳头掐了掐手指头。 突然咧嘴一笑。 “算到了。” “锁龙井。” …… Ps:第三更估计到凌晨两点左右了,等不到的明天再看。 明天惯例两更,加上凌晨后今天的第三更,他娘的,又有三更可看了。 第97章 生死劫 夜幕降临。 不论老人大人还是孩子,都往家的方向走去。 被雪娘牵着小手的苍雪,眉眼间荡漾着甜滋滋的笑意。 打今儿起,天黑时,女孩终于知道要往哪里去,不再是一只迷途的可怜羔羊。 戴着虎头帽的小旋风,直往雪娘怀里钻,怕吓到小镇居民。 天色黯淡之际,苍雪清淡远山眉忽地微微一皱。 迎面,小镇学塾齐夫子背负双手,赵萱儿跟在青衣屁股后亦步亦趋。 青衣三颗漆瞳淡淡扫过。 小旋风炸毛。 雪娘心惊肉跳。 苍雪甜甜叫了一声,“夫子好。” 青衣微微颔首。 两拨人,于小镇高高矗立的牌坊下擦肩而过。 赵萱儿嘴巴开阖,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分明在说‘你的夫子,我的师父’。 …… 乌衣巷深处。 陈家小院门口。 “雪儿,好好休息,明日晌午姐姐来接你。” “好的雪姐姐。” 小旋风从浓密毛发间抓出几粒碎银子,丢给苍雪。 “雪儿,这是风姐姐予你的晚膳钱。” “大鱼大肉敞开了吃,把自己养的肥肥胖胖的,像我一样。” “别不舍得花,等明儿风姐姐多给你偷些。” 苍雪甜甜一笑,“风姐姐真好。” “雪姐姐也是。” 目送一蛇一鼠的背影隐没于夜色,苍雪推开院门回了屋。 很快,黑如棺材的屋舍亮起昏黄烛光。 晌午采购日用品时,雪娘带苍雪吃了一大桌菜肴,女孩现在还撑得慌。 既然睡不着,索性烧锅热水,将锅碗瓢盆和家具清洗擦拭几遍。 嘎吱声中,苍雪推开西厢房门。 虽是堆放杂物的地方,然入眼事物,锄头、斧头、锯子、镰刀、药篓等等,摆放得规规矩矩。 苍雪一眼便看到两根扁担,一长一短。 还有四只水桶,两只大,两只小。 苍雪眼神一亮。 当真量身定制。 拿起短扁担放在肩上试了试,女孩喃喃道:“短了些。” “大师兄也好苦啊。” …… 约莫一刻钟后。 苍雪借着泼天清辉来到小镇锁龙井处。 远远就看到墙根蹲着一位抱着草靶的老头。 穿着羊皮裘,手持黄铜旱烟杆喷云吐雾,正是洗剑巷卖糖葫芦的老柳头。 苍雪来小镇已有四十余日,总能看到老头扛着草靶走街串巷,算不得陌生人。 “爷爷,天黑了,您还不回家吗?” 苍雪一边打水,一边询问道。 “唉~” 老柳头轻叹一口气,道:“一座黄土小院,两间破烂瓦房,那不是家,那是睡觉的地方。” 苍雪好奇道:“那爷爷您家在哪儿啊?”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烟熏火燎,东倒西歪的老牙,“爷爷的家,在天上。” 苍雪礼貌微笑,只觉得老头吃了被门夹过的核桃。 “哎呦喂,不得了啊!” 老头突然扔掉草靶,小跑至锁龙井旁,两颗浑浊眼珠瞪若铜铃。 苍雪眼角余光,瞥见半草靶沾了尘土的糖葫芦,暗道可惜。 “女娃子,不得了啊不得了。” “你有一道惊世骇俗的血煞之气,从天灵盖喷出,直冲云霄啊。” 看着老头满脸凝重神色。 苍雪蹙眉道:“爷爷您还会看相?” “略懂略懂。” 老头蹲在苍雪面前,缓缓伸出四根手指头。 女孩面色一变,赶忙捂紧袖口,“你怎么知道我有四两银子?!” “非也非也。” 老头晃了晃四根手指头,沉声道:“女娃子,你这一生,会经历四次生死劫。” “四次……生死劫?!” 苍雪愕然。 老头面容肃穆道:“四次生死劫,一次比一次凶险。” “你可能会死在第一次生死劫。” “也有可能是第二次。” “亦或第三次,第四次。” “具体死于哪次,爷爷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某次生死劫,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而且……第一次生死劫迫在眉睫。” “女娃子,信我!” 苍雪慢慢张开嘴巴。 旋即大声叫喊。 “来人呐,救命啊,吃小孩啦!” 老头如风,扛着草靶,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月上柳梢头。 苍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便能看到义父临死前的脸。 还有义母腐烂至白骨裸露的尸体。 如海一样黑压压的苍蝇。 于烂肉间疯狂蠕动,密密麻麻的蛆虫。 低头啄食腐肉的老鼠和乌鸦。 只要一闭眼,脑海便胡思乱想。 ‘那日我灌了小雨两小口酒。’ ‘被兵卒们肢解时,小雨应该还未醒酒吧?’ ‘士卒们是否先砍的头?’ ‘如果不是,小雨该有多痛啊!’ …… “姐姐,龙城还有多远呀。” “姐姐,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呀。” “姐姐,我好想睡觉。” “姐姐,咱们回家好不好呀。” 小屁孩的声音,恍若回荡在耳畔。 苍雪猛地坐起身子,冲出屋子,冲出院门,直往乌衣巷外冲去。 约莫两刻钟后,女孩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坛酒。 从灶屋取了个白瓷碗。 女孩解开红布,倒了满满一碗。 随即端起碗来,仰头一饮而尽。 很快,酒劲上头,苍雪站起身来,摇摇晃晃。 天旋地转间,女孩重重摔在床上。 “终于可以……睡觉啦~” 女孩缓缓闭上眼眸。 眼角涌出两行清泪。 …… 翌日。 巳时三刻许。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静春学堂。 课间休息时间,青衣躲藏后院竹林小阅圣贤书。 孩子们三五成群,打打闹闹。 苍雪蹲在一颗梨树下,拿着一根细枝,于地上写写划划。 脚步声由远而近。 人影将地上‘雨’字遮住。 苍雪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赵萱儿那张明艳艳的小脸。 “苍……苍雪妹妹,昨儿那位漂亮姐姐是谁呀?” 苍雪低头,继续练字,语气冷漠道:“无可奉告。” 赵萱儿咬牙切齿,举起小拳头,隔着空气狠狠锤了苍雪好几下。 拳头砸下的影子落在地上,苍雪看的一清二楚。 “苍雪妹妹,我与你无冤无仇吧。” “你为何总对我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苍雪将‘雨’字抹掉,继续练习‘苍’字。 声音不掺杂丝毫情感道:“无可奉告。” “咯吱~” 赵萱儿满嘴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怒火攻心的女孩,突然一把将苍雪推倒在地。 随即猛地压了上去。 …… Ps:任务完成,来几个反派名字。 第98章 红脸白脸 躺在地上的苍雪,盯着骑在自己身上的赵萱儿,并未反抗。 而是面无表情警告道:“你打不过我。” “谁说我要打你了?” 赵萱儿狡黠一笑。 旋即,在蓝天白云见证下。 赵萱儿蓦然俯身。 感受着女孩鼻息,还有柔软的薄唇,苍雪两颗眼眸瞪的老大。 “嘿,快来看呐,赵萱儿强吻苍雪啦!” 周遭一大群孩子满脸吃瓜表情。 “糟糕,苍雪要怀娃娃啦!” “快去后院竹林请夫子一观!” 肌肤血红的苍雪又羞又恼,骤然发力间,将压在身上的赵萱儿掀翻。 随即爬起身来,呜呜哭着跑出学堂。 “哼~” 赵萱儿得意一笑,“清冷疏离?装什么装!” …… 晌午。 不周山下。 白衣赤足的朱九阴于洞窟入口处盘膝而坐,一手持黄铜旱烟杆,一手抓着酒葫芦。 雪娘往小镇接小丫头去了,小旋风下了幽冥渊,猪皇依旧伫立山崖边背对众生。 吸一口烟,饮一口酒。 午后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 朱九阴昏昏欲睡。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而近。 朱九阴强撑着抬起眼皮。 看着泪眼婆娑的小丫头,朱九阴微微蹙眉,“咋哭成小花猫了!谁欺负你了?” 小丫头一抽一抽,委屈道:“师……师父,赵……赵萱儿亲我!” 朱九阴:“……” “师父,我……我不会怀上娃娃吧?” 朱九阴摇摇头,“孕育生命哪有那么简单。” 小丫头狠狠一吸鼻子,咬牙道:“不能便宜了赵萱儿。” “师父,徒儿想亲回来!” 朱九阴不答,只是将旱烟杆默默插进嘴里。 …… 千峰万仞间,翘课的赵萱儿沿着溪流,直往深山处走去。 “师父说过,真正斩去我魏国山河气运之人,并非齐庆疾。” “姓齐的顶多算个从犯。” “昨儿牵着苍雪,送她回小镇那位白发女子……” “莫非是她新拜的师父?!” “别家孩子想进学塾,必先为姓齐的奉赠束脩礼。” “凭什么苍雪不用?” 赵萱儿心思聪慧,略微推理,便得出结论。 “那位白发女子,与齐庆疾一定认识。” “可昨儿姓齐的只是瞥了一眼,那白发女子竟被吓得浑身发颤。” “一轮皓月,会与一只萤火做朋友?” “萤火能斩我魏国气运?” “说不通啊~” “该死的,这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 “那白发女子,不会将苍雪带进深山老林吃了吧!” 收敛心神,赵萱儿抬头望去,不由瞠目结舌。 “好大的山!!” 忽地,一阵窸窸窣窣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吱吱声从一侧传来。 赵萱儿扭头望去。 眼眶里的两颗瞳孔蓦地骤缩。 十数丈外,一块等人高的青石上矗立着一个男人。 尖嘴猴腮的男人浑身寸丝不挂,腰间悬佩一柄宝刀。 脚上踩着两只长筒黑靴,身后洁白如雪的大氅随风飘扬。 风氅上分明落着五个鲜红字样。 是为‘初代目鼠王’。 青石周围,无数化作人形,寸缕不着的男男女女,还有成千上万只猫崽、狗崽似的白毛鼠,齐齐冲鼠王叩首。 风吹麦浪间,场面格外恢弘。 高高昂起头颅,接受众子民朝拜的鼠王,突然扭头望向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女孩。 “人类,这片大山不欢迎外来者!” 与鼠王两颗嗜血凶戾的漆瞳对视。 赵萱儿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转身连滚带爬逃远。 …… 不周山下。 处于冬眠期的朱九阴昏昏欲睡。 雪娘正在指点小丫头练拳。 苍雪扎着马步,一拳一拳,打的格外认真。 “好!” 每隔约莫半刻钟时间,山崖边背对众生的猪皇便热烈鼓掌。 “丫头,你这拳打的也忒好了。” “再练三五年,一拳一头南烛,轻而易举啊。” 双臂双腿酸痛不已,浑身大汗淋漓的苍雪听着猪皇夸赞声,嘴角下意识噙出一丝笑意。 “好了。” 雪娘准时掐点道:“半个时辰到了,快停下来歇息吧。” “谢谢雪姐姐。” 苍雪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 约莫半刻钟后。 朱九阴缓缓睁开眼睛。 “丫头。” “咋了师父。” 朱九阴将酒葫芦抛给苍雪,道:“没酒了,师父口渴了,去崖下取些溪水来。” “好的师父。” 待小丫头走远。 朱九阴沉声道:“你们两个过来。” 雪娘乖乖来到近前。 山崖边的猪皇巍然不动,淡然道:“吾耳聪,你且畅所欲言。” “过来!” 朱九阴声音陡然冷冽几分。 猪皇肥躯一颤,维持着背对众生的姿势,一步一步倒退至洞窟前。 朱九阴询问道:“你们两个,知道什么叫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吗?” 雪娘轻摇臻首。 猪皇小声咕哝道:“肚里零星几点墨水,就会臭显摆。” “这不是欺负老实蛇嘛。” 朱九阴吐出一口烟雾,道:“所谓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便是红脸与白脸。” “红脸只会说好话,比如你们两个。” “不论雪儿的山河拳打的是好是坏,你们都会将她夸的天花乱坠。” “雪儿还小,即使经历过很多,也不过年仅七岁的毛丫头。” “雪儿有仇要报,仇人不是一个,不是十个,也不是一百个。” “而是整整一座城,将近十万将士。” 朱九阴板着脸道:“我知道你们两个疼爱丫头。” “可过多的糖衣炮弹,潜移默化之下,会严重影响丫头性格。” “会让她变得骄傲自满,得意忘形,会让她觉得武道不过如此。” 雪娘沉思。 猪皇恍然道:“吾懂了。” “从此时此刻起,吾要狠狠将雪丫头贬低的一文不值。” “她的马步,扎的就像病入膏肓的老奶奶上茅房。她的山河拳,打的就像一坨臭狗屎。” 朱九阴头疼道:“过了!” “精彩极了是认可,糟糕透了是否定。” “认可是阳光,是细雨。否定是狂风,是暴雪。” “一颗小苗想要长成苍天大树,少不了阳光细雨的滋润,也少不了狂风暴雪的摧残。” “成长途中只有认可,会让孩子妄自尊大,趾高气扬。” “只有否定,会让孩子胆小怕事,庸懦无能。” 雪娘轻声道:“认可要有,否定也要有。” 朱九阴点点头。 “你们两个,谁当红脸,谁当白脸?” 雪娘:“我红脸。” 猪皇:“俺也一样。” 朱九阴赤瞳微眯道:“古人常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所以猪皇,你来当白脸。” 猪皇幽幽道:“如果吾拒绝呢?” 朱九阴呵呵一笑,“你这将近半吨的体格,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猪皇愁苦道:“蛇在江湖,身不由己。” “雪丫头,别怨墨叔叔和玄哥哥,你师父才是罪魁祸首啊。” …… Ps:第二章凌晨左右。 第99章 山雨欲来 “噔噔噔~” 苍雪抱着黄葫芦跑回崖上,洞窟入口处早不见朱九阴踪影。 “雪姐姐,师父呢?” 盘坐于小三儿下的雪娘微微一笑,道:“你师父困乏,去小憩了。” “继续练拳吧。” “哦,好。” 将酒葫芦搁在一旁,苍雪扎起马步,两只小手握拳。 神色认真间,轻轻打出一拳。 “烂。” 苍雪抬眼看向山崖边,疑惑道:“猪皇叔叔,啥烂啊?” “你!” 猪皇负着双手,声音冷冰冰道:“确切地说,是你的拳。” “打的太烂了。” “晌午没吃饭吗?” 苍雪错愕道:“猪皇叔叔,你之前不还说我打的忒好了吗~” “我说你就信?” 猪皇阴阳怪气道:“我说你师父是荒淫无度的老淫魔,你是不是还要啐他两口?” 苍雪一时语塞。 “承不承认你的拳打得很烂?” 猪皇咄咄逼人,苍雪垂着小脑袋。 “不承认?来,墨叔叔和玄哥哥陪你练练。” 言罢,猪皇一步步倒退至苍雪身前。 “呃~” 看着背对众生的猪皇,苍雪提醒道:“猪皇叔叔,你能陪我对练,雪儿很开心。” “可你能不能把身子转过来。” 猪皇摇摇头,“这世间,没人有资格一窥吾之俊颜。” 沉吟了一会,在苍雪惊恐目光中,猪皇抬起手臂,两只手掌牢牢禁锢硕大猪头。 旋即,咔咔骨裂声中。 猪皇脑袋巍然不动,身子却转了一个半圈,面朝小丫头。 “嘶~” 苍雪倒吸一口凉气,“猪皇叔叔,是不是很疼?” 猪皇淡然道:“头可断,血可流,范儿不能丢。” “来吧!” 头在前,身朝后的猪皇,伸出一只手,冲小丫头勾了勾手指头。 深吸一口气,苍雪举起小拳头。 瞅准猪皇孕育着二十来头猪崽的肚腩,重重一拳砸去。 嘭的一声闷响。 面部结结实实挨了猪皇一拳的小丫头,一屁股跌坐在地。 眼泪长流间,鼻头一酸。 苍雪下意识抹了一把。 入眼满掌猩红。 扭头看了看洞窟入口处,空无一人。 望了望山崖边,桃树下雪娘心无旁骛,沉浸修炼之中。 “就你个小丫头片子,大腿还没我一根手指粗,竟妄想葬灭一座城?” “手无缚鸡之力,妄图斩尽十万兵甲。” “白日做梦!” 猪皇冷笑道:“你弟弟的仇,莫说一辈子,饶是一百辈子你也报不了。” 沉默良久后。 小丫头擦去泪水与鼻血,爬起身来,摆好姿势,再次一拳打向猪皇。 “嘭~” 小丫头第二次跌坐在地,右眼眶迅速泛青。 猪皇冷淡道:“你师父就在洞窟深处,倘若觉得委屈,便去找他哭鼻子。” “顺便问问他。” “问他你的眼泪,是否能将那十万虎狼淹死。” 苍雪强忍,不让泪水涌出眼眶。 女孩咬牙起身,小拳头捏的骨节发青发白。 狠狠一拳砸出。 “嘭~” 第三次跌坐在地。 小丫头可算集齐一对熊猫眼。 嘭~嘭~嘭~ 一次又一次跌坐。 一次又一次爬起。 ……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朱九阴手握一颗赤香果,来到洞窟入口。 神情不由微微一怔。 山崖边,猪皇与丫头。 一大一小,一蛇一人,背对众生。 “雪儿,你学什么不好,学猪皇背对众生。” “转过身来,师父要交代你一些事情。” 苍雪摇头,“师父,我耳聪,你且畅所欲言。” 朱九阴眉头一簇,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武夫锻体,筋酸骨痛,不以药汤滋补气血,极易炼废。” “洞窟深处的赤香果你也看到了,其妙用无穷,远非药汤可比拟。” “以后你每日修行完便吃一颗。” 苍雪询问道:“师父要远行?” “远行~” 朱九阴远眺山河,轻声道:“我做梦都想远行。” “冬眠。” “师父要冬眠两三月。” 苍雪惊诧道:“冬……冬眠?!” “雪娘。” 朱九阴将手中赤香果抛给雪娘。 旋即冲小丫头纤瘦背影柔柔一笑,“雪儿,明年再见。” “师父!” 鼻青脸肿的苍雪猛然回头,洞窟入口处已不见师踪。 …… 绚烂晚霞中。 雪娘牵着苍雪小手。 一大一小走下山崖。 望着远处巨渊,听着渊内不断飘出的凄厉惨叫。 苍雪好奇道:“雪姐姐,深渊内有人吗?风姐姐怎得总往渊内跑?” 雪娘笑而不语。 “雪姐姐,大师兄的佩剑怎么插在山崖边?他人呢?去哪儿了?” “还有,雪姐姐,我怎么发现师父老是盘坐在洞窟入口处?” “他为嘛不走出来?” 雪娘摸了摸小丫头脑袋,“雪儿,等来年开春问主人吧。” “你想知道的一切,他都会相告。” 夕阳下。 苍雪回头。 远方山崖边,不见猪皇踪影。 只有一柄剑。 纤长剑身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 恍若在向小丫头挥手告别。 …… 夜幕降临。 太平河畔,神木林前。 篱笆院中,青衣宛若一具尸体瘫在藤椅上。 数丈外,灶屋内黑烟滚滚。 不一会,小脸蛋被熏的乌漆墨黑的赵萱儿,端着菜盘子走了出来。 女孩冲青衣微微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牙齿。 “师父,用晚膳啦。” 半刻钟后。 “师父,菜快凉透啦。” 又半刻钟后。 “师父,你是不是嫌弃我?” “你若嫌恶我,直说便是,天地之大,萱儿何处不可去~” 看着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女孩,青衣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从藤椅上站起。 …… 正堂内。 师徒二人盘膝对坐,中间放着小矮桌,桌上两碗清汤寡水的白米粥。 “师父,我应该是水放多了。” 赵萱儿羞赧道:“灶屋还有小半锅呢。” 青衣面无表情道:“你有没有想过,是米放少了~” “哎呀。” 女孩拍了拍小脑瓜,“我咋没想到呢!” 青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是水放多了,也不是米放少了,是你缺心眼。” 赵萱儿:“……” 青衣拿起筷子,瞅了瞅白瓷盘中散发焦糊味的黑乎乎事物。 “这是啥菜?” 赵萱儿洋洋得意道:“这是娘亲教我的宫保鸡丁,是宫廷名菜。” 青衣夹起一粒,“炭丁看到了,黑的很正宗,鸡丁呢?” “哎呀,师父您快吃嘛,徒儿也是第一次下厨呢~” 青衣:“……” …… 伏灵三年,仲冬。 十一月十七,招摇山二仙降临魏国龙城。 …… Ps:有人玩过逆水寒手游吗?听说快公测了,豹子头能入坑否? 第100章 二仙 伏灵三年,仲冬。 十一月十七,魏国凉州边境线,龙城。 旭日东升之际,伴随悠长嘎吱声,龙城北城门开了一线。 身着紫金道袍的魏国国师洛星河,负着双手,向远方野望平原走去。 辽阔平原泾渭分明。 一半赤地,一半雪地。 魏国这边,阳光明媚。素国那边,狂风暴雪。 仿佛美人面庞,半面枯,半面荣。 泾渭线上,伫立着一位身着白衣,手持折扇的青年。 眉若远山,眸似灿星。 冰肌玉骨间,比之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正是素国国师严世松。 严世松身后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搁着一坛酒,还有两个白瓷碗。 “三月不见,师兄安好否?” 严世松笑意盈盈,冲洛星河拱了拱手。 “关你屁事~” 洛星河没好气道。 “一颗道心惹尽尘埃,怪不得师兄老的这么快。” “请。” 魏素两国国师,亦是师兄弟的二人于案桌盘膝对坐。 严世松扯开红布倒酒,洛星河则伸出枯瘦手掌,轻轻抓起一把雪。 “我魏国百姓,已经三年未见过雪了。” 将雪放进白瓷碗内。 洁白的雪迅速消融于酒。 洛星河端起酒碗一口干光。 “好清冽!” 咂了咂嘴,洛星河抽出插在腰间的旱烟杆,点燃后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师弟,我已经等了三个月,如果招摇山仙人仍然迟迟不来,待明年开春,师兄想将龙城南北城门大开,让我魏国北方六州百姓,进入你素国。” 洛星河补充道:“不是避难,而是成为你素国百姓。” 严世松蹙眉道:“将自家韭菜偷割予敌国,魏国将再无你容身之地。” “你会被魏国士族戳着脊梁骨咒骂,会如一条丧家之犬,被魏国国君撵走。” “最重要的一点,名声坏了,这座天下再无你施展抱负的平台,仙罡百国避你如避瘟疫。”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师兄,三思啊。” 洛星河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你素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我魏国山河破碎,饿殍遍野。” “师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碗里的水放了糖,师兄碗里的放了砒霜。” “你不知道砒霜什么味,师兄却知道糖很甜。” 寒风吹乱满头银发,老道眸光沧桑道:“师弟,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惨剧。” “逃荒灾民形成的人龙,比横贯夜空的银河还要长。” “他们扒光沿途每一棵树的树皮,煮掉每一根能食用的草。” “我曾亲眼见过被开膛破肚的灾民,胃里、肠子里,装满了观音土。” “我曾亲眼见过人捧人头,啃食吸吮。” 洛星河轻语道:“总归有人要活下去。” “名声臭了也就臭了。” “我一个人能换得数十万,乃至数百万条性命。” 洛星河咧嘴一笑,“血赚!” 看着老道洒脱笑意,严世松神情不由一怔。 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年刚出风雪庙,那位长身玉立,意气风发,誓要为万世开太平的少年郎。 少年老了,可理想历经风霜雪雨,依然年轻如新。 “师兄,我答应你。” 严世松倒满酒,师兄二人举起瓷碗,俱是一饮而尽。 …… 将两只空碗再次倒满,严世松询问道:“师兄,斩去你魏国山河气运之人,乃两尊陆地神仙。” “一人敌国的陆地神仙与餐风饮露的远古仙民后裔。” “你说招摇山仙人对此事件,会是怎样一个态度?” 洛星河轻轻吐出一字,“杀!” 严世松惊愕道:“当真?!” 洛星河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严世松不解目光中,轻轻弹了一下白瓷碗碗沿。 清脆的咔咔声中,瓷碗立时迸开条条裂纹。 清冽酒水,于碗中缓缓溢散。 “师弟,这只白瓷碗即是天道。” “森罗万象即是酒水。” “那两尊陆地神仙强斩我魏国山河气运,即是逆天而行。” “天道应该落了刀,可不知为何,没能斩杀那两人。” “因为失了山河气运,所以旱灾频发。” “所有死于旱灾的苍生,不论人族还是蜉蝣,这份泼天血债,都算到那两人头上。” “这份血债不偿,则亡灵怨念沸喧。” “则天道亦如这只遍布裂纹的瓷碗。” “所引发的后果,即是阴阳混淆,人间大乱。” “招摇山仙人替天行道,必须让那两尊陆地神仙血债血偿。” “瓷碗裂纹才会被修复。” 严世松恍然,“原来如此。” …… 约莫半个时辰后。 微醺的洛星河起身,正欲告辞。 忽地,老道神色一凛,抬头望向北方。 严世松也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凝望天际尽头。 伴随着两声嘹亮鹤唳,两头仙鹤宛若两条匹练,于素国风雪深处疾飞而来。 “仙人临凡来!” 洛星河眉眼蕴着喜意。 两只仙鹤于长空盘旋了两圈,旋即如白虹俯冲而下。 刹那狂风猎猎,卷起千堆雪。 刮得洛星河与严世松衣袍猎猎。 待两只仙鹤落地,收起鹤羽雪白的翅膀,狂风骤然停消。 “好大!” 看着两只将近三米来高的仙鹤,严世松不由惊叹。 两只仙鹤驮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两人俱是身背青铜古剑匣,身着宽松白袍,袍后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鲜艳如血,是为‘招摇’。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额心一道猩红胎记,如开天眼。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清冷傲然。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左边脸颊艳丽胎记恍若一簇燃烧的火焰。 “在下风雪庙外庙弟子,魏国国师洛星河,见过两位仙人。” 洛星河恭敬拱手。 “在下风雪庙外庙弟子,素国国师严世松,见过两位仙人。” 严世松微微俯身抱拳。 少年面无表情道:“招摇山绽霞洞,流火。” “这位是我师姐,拂晓。” “你二人,可曾于魏素两国寻到神风仙鹤踪迹?” 严世松摇摇头。 洛星河询问道:“流火仙人,你,亦或这两只仙鹤,与那只神风仙鹤间,没有建立神识桥吗?” 少年冷冰冰道:“它给弄塌了。” 洛星河、严世松:“……” …… Ps:第二章估计凌晨左右,梦幻好玩不,能不能长期,开区频繁不? 第101章 入画 龙城北城墙上,招摇山二仙流火、佛晓骑于两只仙鹤背上。 两人口中俱是念念有词。 洛星河与严世松站在数丈外,小声交流。 “师兄,二仙为你魏国山河注入招摇山气运,需得付出怎样的代价?” 严世松好奇道。 沉吟了一会,洛星河回道:“为二仙铸神像,请入太庙,享我魏国子民香火。” 严世松剑眉微皱,“信仰之力?!” 洛星河点点头,“金条、银锭、美酒、美人、名望、权力等等人间凡俗之物,压根入不得仙人法眼。” “也唯有信仰之力,方可令仙人眼红心热。” “师父曾言,信仰之力除了能延长寿元以外,战斗中还可引燃敌人。” 严世松惊诧道:“引燃敌人?!” 洛星河解释道:“凡众生皆沉溺于因果之海,沦陷于情欲之沼。” “此情欲,乃喜、怒、哀、惧、爱、恶、欲之七情,生、死、耳、目、口、鼻之六欲。” “你可以这样理解,信仰为火,因果情欲为易燃易爆物。” “但凡被信仰火焰引燃因果情欲之人,莫说凡夫俗子,饶是一人敌国的陆地神仙,也会被活活烧死。” “肉身、三魂、七魄、意识等等,俱会灰飞烟灭。” “最可怕的是,即使零星一点信仰之火溅于己身,也会瞬间引燃全身。” “不将己身因果情欲焚烧殆尽,信仰火焰绝不会熄灭。” “而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替天行道的招摇山仙人,才可凝聚并操纵信仰之力。” 严世松喉结蠕动,听得心惊肉跳。 “师弟,” 瞥了一眼沉思的严世松,洛星河警告道:“仙凡有别。外姓外人,尤数仙人神像进入太庙,会将一国气运真龙压的抬不起头。” 严世松询问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具体的师兄也不甚清楚,但……” 洛星河轻语道:“真龙骨断筋折,则帝子皇子不降世,则明君晚年昏聩,则暴君更荒淫,总之庙堂动荡,国将不国。” “我魏国局势,无异饮鸩止渴。” “两位仙人神像,要于太庙享一甲子香火。” “撑过一甲子,一切好说。” “撑不过,亡国灭种。” 严世松漆瞳微缩,赶忙掐灭拉拢仙人作靠山的小心思。 ……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 随着两位仙人颂念。 天地间忽然响起隆隆轰鸣声。 “来了!” 洛星河与严世松北望。 却见天际尽头,一头长也不知多少里的气运白龙滚滚而来。 白龙横戈于野望平原上空,一会儿变幻为巍峨山岳,一会儿变幻为奔腾江河。 有时化龙,飞腾于青冥之上。有时化凤,翱翔于四海之间。 仙鹤背上,流火神情肃穆,一指指向魏国山河,沉喝道:“去!” 气运凤凰双翅一展,犹如垂天之云。 先是扶摇直上,旋即南冲而下。 “呼!” 遥望远去气运白凤,两位仙人俱是长吐胸中浊气。 “两位,在下即刻赶回魏都,寻能工巧匠,铸仙人神像。” 感受着魏国大地稳固,洛星河苍老面庞上涌现一抹难得的血色,冲流火、拂晓躬身一拜。 “不急。” 流火居高临下俯视严世松,沉声道:“回往素国后,还请命人继续找寻神风踪迹。” “严某晓得。” “两位仙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严世松抱了抱拳,脚尖轻轻一点,跃下巍巍城墙,迅速远去。 两仙一人收回目光。 流火询问道:“你魏国云州在何方?” 洛星河回道:“西南。” “兖州呢?” “东方。” 流火看向冷若冰霜的拂晓,“师姐,先解决那边?” 拂晓略微思量,看向洛星河,道:“你确定斩去你魏国山河气运之人,是两尊陆地神仙?” 洛星河凝声道:“确实。一位唤作齐庆疾,另一位身份信息不知。” “我曾多次施神现之术,可以显现齐庆疾,却显不出另一人。” “齐庆疾?!” 流火惊讶道:“北齐稷下学宫,七十二儒之一的齐庆疾?” 洛星河点头,“齐庆疾只能算是从旁协助,真正斩去我魏国气运之人,是另一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与齐庆疾一样,皆隐居于我魏国宝瓶州栖霞府,太行山脉深处一座唤作清平的小镇。” 沉吟了一小会,佛晓决断道:“先去兖州。” 洛星河疑惑道:“敢问仙人,我魏国兖州……有什么?” 流火漠然道:“一位唤作章角的妖道,趁你魏国山河动荡之际,创立了一个叫做黄天门的教派。” “此妖道专以活人炼丹,死于其手的无辜性命,已有数万人。” “天道降念,令招摇山灭杀此人。” 原来如此。 洛星河深感震撼。 身为魏国国师,洛星河只是听说过黄天门,却压根不知此教派暗地里竟炼活人丹。 而招摇山,距魏国数千万里之遥。 ‘也不知这群仙人是怎样与天道交流的~’ ‘天道又长什么样~’ 一刻钟后。 两只仙鹤载着流火、拂晓,外加洛星河,直往魏国东方兖州飞驰而去。 …… 清平镇。 恰逢午膳时辰,数十位小镇孩子欢喜雀跃着跑出学堂院门。 穿着雪白素衣的苍雪落在最后。 刚出院门,女孩身子突然一僵。 缓缓抬起小脑袋。 长空之上雾霭霭,不见烈阳。 寒流中充斥着冰冷水汽。 女孩眼眶忽地通红。 “义父、义母、小雨,你们看见了吗~” “要下雪了~” 约莫一刻钟后。 青石长街上,苍雪一边走,一边仰头。 任由鹅毛大雪落在脸上,身上。 这场雪,女孩等了好久好久。 “呃?!” 惊疑不定间,女孩停下脚步。 寒风骤然消散,纷纷扬扬的雪花凝在半空。 远处戏雪的几个稚童,一动也不动,犹如几尊僵硬石像。 整座小镇没有一缕风,再听不到一丝声音。 仿佛……一幅画! 苍雪刹那毛骨悚然。 迈开腿脚,往不周山的方向疯跑而去。 “啪啪啪~” 偌大小镇,再无丝毫声音,唯有苍雪小鞋摔打着青石板。 老人、大人、小孩,皆僵立不动,有些面庞上还保持着见雪的欣喜笑意。 那笑意落入苍雪眼中。 直令女孩头皮发麻。 ‘到底……发生了什么?!’ …… Ps: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王者腻了。 第102章 黄天已死 风、雪、人,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皆尽入画。 苍雪看到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仰头望天,几片洁白雪花镶在沟壑里,正待消融。 苍雪看到悦来客栈的店小二,肩头搭着湿漉漉的巾布,双手持铜盆,保持着泼水的姿势。 半铜盆水凝在半空,白气氤氲。 “啪啪啪~” 女孩不寒而栗,越跑越快。 仿佛一只惊弓的白色鸟儿,撞碎沿途无数雪花。 “怦怦怦~” 心脏激跳间,镇口高高矗立的牌坊楼映入眼帘。 苍雪脚步猛地一僵,一双桃花眸瞪若铜铃。 镇口老槐树下,洗剑巷卖糖葫芦的老柳头,正坐在木墩上吞云吐雾。 “女娃子,爷爷等你许久了。” 许是抽烟抽的口干舌燥,老柳头冲苍雪嘿嘿一笑,“女娃子,葫芦里还有水吗?” 苍雪满眼惊恐,一手紧紧抓住系在腰畔的小葫芦。 “没……没了!” “无碍。” 老柳头慈眉善目道:“雪也能解渴。” 当着苍雪面,老柳头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旋即猛地一吸。 刹那,雪如银龙,悉归巢穴。 老头只一口便吃尽满天地的清白。 “啧啧。” 咂吧了两下嘴,老柳头望向苍雪,“女娃子,第一次生死劫将至。” 死死盯着老头两颗宛若黑洞的混浊眼眸,苍雪扭头拔腿,直往学堂方向疾跑而去。 “女娃子,可千万别忘了你的四次生死劫啊!” 目送小丫头跑远,老柳头将旱烟杆烟锅朝下,于石墩上磕了磕。 “咚咚咚~” 其音沉闷,仿佛大地心跳。 三息之后,小镇生机勃发。 雪落、风起、人动。 …… 魏国兖州,长兴山脉极深处。 一座唤作火旺的大山被掏的好似蜂巢。 火旺山千百穴口中的某一穴入口处。 穿着粗布麻衫,唤作李狐尾的赤脚少年,抬头望着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的雪。 “爹、娘,下雪了~” 面黄肌瘦的少年伸出手掌。 雪花落于掌间迅速消融,凉冰冰。 收回手掌,少年轻轻舔舐掌中雪水。 “铛~” 悠扬钟声回荡崇山峻岭间。 少年身影消失在穴口处。 …… 火旺山内,曲径幽折,仿佛一座迷宫。 李狐尾先行来到‘万毒窟’。 洞窟内,成百上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少女,俱是怀抱石罐。 有人从搁在身侧的陶罐内抓出一条条挣扎扭曲的毒蛇,有人抓出蟾蜍、蜈蚣,有人抓出壁虎、蝎子。 将五毒放进石罐内,少年少女们拿起捣药杵,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瞬间血肉飞溅。 也有人捣的是各种颜色的石头,比如李狐尾。 有的石头漆黑如墨,有的猩红如血,有的苍翠欲滴~ 一个时辰后。 李狐尾被分配到‘仙虫洞’。 少年怀抱药罐,罐中盛满色彩斑斓的药粉,来自五毒与各类药石的糅杂。 仙虫洞内,地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约莫三尺高的陶罐。 李狐尾揭开陶罐盖子,映入眼帘的,是大半罐黏糊糊的黑色虫子。 少年于药罐内抓了满满一大把药粉,洒进陶罐内。 大半罐虫子立时疯狂蠕动。 仙虫洞内,如李狐尾一样的少年,还有二三百。 又一个时辰后。 李狐尾来到‘灵草府’。 此处洞窟相比于万毒窟与仙虫洞要大上很多。 地上摆了约莫两千有余口的大瓮。 搬开瓮盖,一股浓烈腐臭味扑面而来。 李狐尾面无表情,早已用嘴呼吸。 瓮内蜷缩着一个寸丝不挂的少女。 少女被砍下双臂双腿,以银水灌耳,烧穿耳膜,以银针刺瞎双眼,封闭视觉。 甚至于头上,双股间的毛发,都被剃了个干净。 李狐尾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少女额头。 昏昏欲睡的少女立刻张大嘴巴。 怀抱小陶罐的少年揭开陶罐盖子。 从陶罐内捏出一条剧烈挣扎的黑色虫子,放进少女口中。 少女牙齿狠狠一咬。 黑虫爆浆。 囫囵吞下。 喂着少女连吃数条虫子后,李狐尾盖上瓮盖,走向下一口。 …… “铛铛铛~” 连续三声道钟,响彻整座火旺山。 李狐尾等一百来少年,两两一组,抬着数十口大瓮进入‘飞仙洞’。 飞仙洞内,矗立着一座仿佛小山般的青铜丹炉。 炉下,烈火熊熊。 炉前,盘坐着一位身着血袍,眸光阴鸷的老道。 老道唤作章角,乃黄天门掌教。 “吉时已到,开炉炼丹!” 老道一声令下,李狐尾等少年立刻搬开瓮盖。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念念有词间,老道袖袍一挥。 数十口大瓮内,数十位人药缓缓漂浮而出,直飘至青铜丹炉上方。 “落!” 老道沉喝。 数十人药立时如饺子下锅。 “啊~” 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声此起彼伏,吓得李狐尾等少年毛骨悚然。 “若得三宫存玄丹,太一流珠安昆仑。重重楼阁十二环,自高自下皆真人~” 随着老道不断颂念,巨大丹炉内慢慢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 “哈哈哈,道爷我成了!” “飞仙丹终于炼成了!” “阴仙境,道爷我来了!” 老道高亢疯癫声音,震得洞窟碎石簌簌。 …… 狂风暴雪中,大山之巅,衣袍猎猎,乌发乱舞的流火、佛晓二仙,还有洛星河,俱是望着对面巍然矗立的火旺山。 蜂巢似的大山,其千百穴口内不断喷涌滚滚黑烟,恍惚间像是听到无尽冤魂肝肠寸断的凄哭声。 “师姐。” 流火看向拂晓。 “动手吧。” 拂晓轻语道。 “好。” 流火解下身后古剑匣,将贴于缝隙处的符箓小心翼翼撕下。 咔嚓。 匣盖被掀开。 映入洛星河眼帘的,是一柄普普通通,约莫三尺长的木剑。 木剑严重腐烂,似乎轻轻触之,便会化作屑粉。 流火面色凝重,缓慢握住木剑剑柄。 随即起身往前数步,面向数百丈外的火旺山。 洛星河于心不忍道:“流火仙人,山里还有数万我魏国无辜百姓呢。” 流火面无表情道:“天道曰,论迹不论心。” 握着木剑的右臂慢慢举起。 流火声音冷冽道:“寰宇众生,太虚万象,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风雪中,流火落剑。 木剑剑尖,轻轻击在身前地面上。 一息。 两息。 三息。 …… 洛星河:“……” 没有声若雷霆的轰鸣,也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宣泄。 天地间的风雪忽然一滞。 洛星河只听得轻微一声咔嚓声。 眨眼前还巍巍屹立的火旺山。 眨眼后竟湮灭的无影无踪。 苍茫大地上,一座深渊直直劈向遥远的天际尽头处。 流火转身看向瞠目结舌的洛星河, 淡然道:“我绽霞洞古仙器,一剑一渊。” “斩得陆地神仙否?” 洛星河喉结蠕动,咽下一口口水,回道:“斩得!” …… Ps:明天星期一,要上班了,一会去按摩按摩,放松放松,今儿就一章了。 第103章 生杀予夺 伏灵三年,仲冬。 十一月十八。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魏国子民渴求了近三年的第一场雪,落得山河满清白。 清晨,穿着羊皮裘的老柳头,扛着插满凝血糖葫芦的草靶走出洗剑巷。 毗邻乌衣巷巷口内,恰巧走出一身素白的小小人儿。 “女娃子,莫要忘了四次生死劫啊。” 老柳头笑盈盈喊道。 女孩清瘦身子微微一颤,拔腿便往学塾方向跑去。 两根长长马尾,于寒风中恣意飞舞,恍若两片黑瀑。 “嘿,这发量若让姓韩的见着,还不得艳羡的垂涎三千尺。” 嘎吱嘎吱声中,老柳头踩着积雪,慢慢走远。 …… 半个时辰后。 小镇疾风巷。 铁匠铺后院屋檐下,穿着短衫短裤的韩婴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持铜镜,一手从矮桌上的白瓷碗里抓出一片生姜片,贴在锃光瓦亮的头皮上狠狠摩擦。 “嘿嘿。” 一道猥琐笑声,忽地落入耳中。 韩婴神色如常,一边擦姜,一边漠然道:“你敢笑出第二声,老子便敢打烂你的嘴。” 扛着草靶,蹲在土院墙头的老柳头赶忙捂嘴。 “找我什么事?” 韩婴面无表情道。 老柳头微微眯起浑浊眸子,答非所问道:“地是块好地,咋就不长庄稼呢?” “谁说不长?” 韩婴放下铜镜,拍了拍裤裆。 “这儿茂的很,你想看看吗?” 老柳头连连摆手,“别别别,太刺眼。” “姓柳的,你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韩婴面色阴沉如水。 老柳头则乐呵的仿佛一尊弥勒佛。 “小韩呀,别恼羞成怒嘛,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事实不就是用来说的嘛。” 韩婴缓缓站起一米五的粗矮身子,眸光阴森道:“今儿不把你打的屎尿齐流,我跟你姓!” “好了好了,不闹了。” 老柳头正色道:“我来找你有两件事。” 韩婴面无表情道:“放。” 老柳头沉声道:“玉帝闭关后,天庭大小事宜都由西皇母处理。” “我想让你上禀西皇母,让她降一份仙旨。” 韩婴皱眉,“你要仙旨作甚?” 老柳头提醒道:“不是我要,是你要。” “道门是道门,天庭是天庭。” “我只在道门呼风唤雨,人西皇母可不鸟我。” 韩婴目光如炬,将字一个一个往外咬,“我是在问你,要仙旨作甚?!” “唉~” 老柳头轻叹一口气,解释道:“祂又收了一个徒弟,你应该知道吧?” 韩婴点点头。 老柳头忧虑道:“那个女娃子,这一生会历经四次生死劫,一次比一次凶险。” “她会身死道消于某次生死劫。” “乌衣巷陈家那位少年身死,祂不仅葬灭十数万条无辜性命,还强斩一国山河气运。” “逆天而行,却安然无恙。” “这座人间的天道已如瓷瓶般迸出裂纹。” “女娃子注定要死,且与陈家小子死于凡夫俗子之手不同,她会死于大人物之手。” “这座人间的大人物。” “天大的大人物。” 老柳头摘下一串糖葫芦,狠狠咬了一颗,道:“你想想,届时周山那位,还不得把人间掀个底朝天~” 韩婴疑惑道:“我还是不懂,你所言与仙旨有半根毛的关系~” “嘿嘿。” 老柳头阴恻恻笑道:“你只管讨仙旨就行,届时你会知道我要做甚。” 韩婴翻了个白眼,询问道:“不是两件事吗,第二件是啥?” …… 十一月十九,清晨。 魏国云州,梧桐府下辖灵石县。 风很小,雪很大。 白茫茫的大地偏就沾染一点墨黑。 宛若美人冰肌生出一点黑痣。 嘹亮鹤唳声中,两只仙鹤于风雪深处疾飞而出。 于‘墨点’上空盘旋数圈后俯冲而下。 流火、佛晓两位仙人,还有洛星河,如三片羽毛般轻轻落地。 三人前行数步,来到‘墨点’边缘。 俯瞰深不见底的黑渊,流火惊讶道:“那位不知身份信息的陆地神仙,竟将整座县城砸入阴间。” “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洛星河听得一愣一愣,身为魏国国师,他只知那位陆地神仙斩去魏国山河气运,却从不知竟还曾葬灭一县十数万子民。 这是魔修还是邪修?! 寒风吹起两位仙人白袍猎猎。 脸颊胎记恍若燃烧火焰的佛晓解下身后古剑匣。 当着洛星河面,女子小心翼翼揭下缝隙处的符箓。 咔嚓声中,匣盖被掀开。 映入洛星河眼帘的,是几张洁白如雪的宣纸。 纸上压着一根纤细骨笔。 流火介绍道:“纸是洗仙纸,是用剥下来的古仙人皮制作而成。” “至于骨笔,是我绽霞洞三件古仙器之一。” 古仙人皮! 三件古仙器! 洛星河不由口干舌燥。 老道曾经也有一件古仙器,是从风雪庙带出来的。 可惜,徒与器皆失。 洛星河坚信,爱徒叶照秋是被齐庆疾所杀。 黑死矛亦被姓齐的拿走。 …… “紫清上皇太道君,太玄太和侠侍端。化生万物使我仙,飞升十天驾玉轮~” 念念有词间,拂晓宽袖一挥。 浑白如玉的骨笔与一张洗仙纸,于青铜剑匣内漂浮而出,悬在半空。 笔尖朝下的骨笔凝了一会,在洛星河惊愕目光中,笔身竟渗出鲜艳粘稠的血。 “养子玉树令可壮,至道不烦无旁午~” 随着拂晓颂念,骨笔竟于洗仙纸上笔走龙蛇。 “虚无自然道之固,物有自然道不烦~” 约莫一刻钟后。 拂晓吐出最后一字,缓缓伸出纤长素手。 用尽血墨,重又新白的骨笔倒飞而回。 拂晓轻轻握住,放回古剑匣内。 两仙一人,来到悬空洗仙纸前。 却见宣纸上赫然画着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 身形欣长,乌发如瀑。 一双金烛般的眼眸内,镶着两颗猩红如血的倒竖瞳孔。 被那流金溢血般的邪性眼瞳凝视,洛星河不由毛骨悚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洛道友,凡被阴阳生死笔画于洗仙纸上的众生。” “不论山石草木,还是飞禽走兽,不论凡夫俗子,还是陆地神仙。” 流火淡然一笑,“生杀予夺,尽在我师姐一念之间。” 陆地神仙! 生杀予夺?! 洛星河惊诧。 第104章 以血燃之 清晨。 周山之下,洞窟之前。 山崖边,身上落满雪的猪皇背对众生,一动不动。 雪娘盘坐洞窟入口处,避雪的同时沉浸修炼。 嘎吱嘎吱声由远而近。 雪娘缓缓睁开细长眸儿。 两丈外,一身素白的小丫头负着小手,水灵灵的桃花眸一眨不眨盯着猪皇。 “雪姐姐,这都好些天了,猪皇叔叔是不是被冻死啦~” 雪娘笑了笑,神情之间透着些许疲倦之色,“你猪皇叔叔与你师父一样,也冬眠了。” 苍雪蹙眉。 “丫头,今儿学塾没课吗?” 苍雪点头,“雪太大了,夫子给我们放了几天假。” 雪娘沉吟了一小会,询问道:“丫头,想不想见见你师父原形?” “原……原形?!” 苍雪错愕。 “来吧~” 雪娘起身,牵着苍雪小手走进洞窟。 …… 很快,洞窟极深处。 横戈于地的蟒蛇,其蟒身长约一百一十米。密密匝匝蒲扇大小的赤红鳞片,恍若熊熊燃烧的火焰,彼此间扣合的严丝合缝。 仿佛一条蜿蜒的长河。 小山般的蟒头落在地上,狰狞巨大,闪烁着金属的冷冽光泽。 “好……好长,好粗!” 苍雪心惊肉跳,眼若铜铃的同时,身子因为恐惧不断后退。 “这是你师父,你怕什么~” 感受着小丫头手掌骤然发劲的力道,雪娘柔声道:“去摸摸。” 苍雪咽了一口口水,轻手轻脚上前。 伸出颤颤巍巍的小手,轻轻摩挲凉冰冰的鳞片。 忽地,小丫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雪娘。 “雪姐姐,你和猪皇叔叔,与师父一样,都是大蟒蛇吗?” 雪娘笑不露齿道:“非也。” “你猪皇叔叔原形是条黑蛇,至于我,则是条白蛇。” “我们两个都很细,也很短,远没有你师父这般粗长。” 小丫头惊奇道:“雪姐姐,你能显现原形让我看看嘛?” 雪娘收敛笑容,“拒绝!” …… 洞窟入口处。 小丫头抱着雪娘胳膊,问东问西。 “雪姐姐,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山里有极多白毛鼠。” “白……白毛鼠?像风姐姐那样的吗?” “对。” “风姐姐可胖了,想必肉很多,也很香。” “雪姐姐,你是炒着吃呢,还是煮着吃?喜欢吃清口呢,还是麻辣味?” 雪娘无语道:“我一般生吃。” 小丫头目瞪口呆,“毛和骨头也吃吗?会不会消化不了?” “雪姐姐,你喜欢饮血吗?” “生肉吃着会不会腥?” “雪姐姐,你会觉着恶心想吐吗?” “雪姐姐……” 洞窟深处。 躺在果山之巅酣睡的仙鹤悠悠转醒。 居高临下俯瞰着赤蟒。 好一会后,低头啄果。 无声无息间,处于冬眠状态下的赤蟒突然睁开灯笼似的赤红眼眸。 满身赤鳞轻微颤动。 眼眶里犹如剑般细长的赤瞳骤然紧缩。 被强烈危机感笼罩的朱九阴环视四周。 除了一口一颗赤香果的蠢鹤外,再无别物。 蓦地,毫无征兆之下。 咔嚓咔嚓声忽然消失。 朱九阴眼眸微眯,扭动巨大蟒头。 果山之巅,鹤喙大张,宛若剪子般的蠢鹤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咔咔声中。 赤红鳞片碾过粗粝地面,溅出丝丝缕缕火星。 朱九阴向着洞窟入口处游弋而出。 …… 洞窟外,小镇洗剑巷的老柳头,一手扛着草靶,一手持黄铜旱烟杆,吞云吐雾。 从天飘落的雪花凝在半空,山崖边的雪猪早已入画。 连一丝风都没有。 老柳头默默盯着洞窟入口处,盘坐的一大一小。 “当真一副好皮囊。” 目光从白衣白发的雪娘身上,游移至苍雪身上。 老柳头叹道:“好好一位古仙转世,怎得偏就与湿生卵化,披毛戴角的禽……” 咔咔声由远而近,老柳头赶忙闭嘴。 一颗狰狞蟒头探出洞窟,将苍雪与雪娘护在身下。 看着羊皮裘老头,朱九阴竖瞳森然道:“卖糖葫芦卖到深山老林来了?” “嘿嘿~” 老柳头咧嘴一笑,微微颔首道:“见过古神。” 朱九阴不发一言,只是盯着老头。 “咳咳。” 装模作样轻咳两声,老柳头道:“古神,你应该感应到了吧~” “招摇山两个小鬼,企图凭借古仙器之威,湮灭古神您。” “唉~” 老柳头轻叹一口气,“他们岂知,古神您不老不死不灭。” 朱九阴漠然道:“看得出来,你很闲。” “嘿嘿。” 老柳头猥琐一笑,“古神还请放心,我已经忽悠天庭那个傻光头阻击招摇山小鬼。” “咱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望着渐行渐远的老头,朱九阴内心狐疑。 招摇山仙人为何寻自己麻烦,朱九阴心知肚明。 毕竟葬灭一县十数万人,还强斩了一国气运。 先是阿飞那串糖葫芦,再是此次招摇山仙人事件。 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惜蟒身只有一百一十余米,修为境界太低,无法觉醒更多深藏于烛龙血脉深处的记忆。 否则朱九阴定能知晓老头具体身份信息,便能推测出这老王八蛋到底在谋划什么。 巨大蟒头低垂,轻轻碰了碰小丫头脑袋。 朱九阴游弋回洞窟深处,继续冬眠。 竖瞳缓缓闭合的瞬间。 雪落、风起。 耳畔,又响起蠢鹤咔嚓咔嚓咬果的声音。 还有洞窟入口处,小丫头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声音。 “雪姐姐,你真的会下蛋吗?” “苍雪,别以为你师父冬眠我就不敢将你怎样!” “雪姐姐,你一次能下几颗蛇蛋?” …… 魏国云州。 梧桐府灵石县遗址。 流火指着洗仙纸上的白衣少年,道:“以仙血引燃洗仙纸,此纸被烧为灰烬的同时,画中人亦会灰飞烟灭。” “不论身处何方,即使陆地神仙,也得烟消云散。” “连三魂、七魄、意识等等,也绝难逃脱。” “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寥寥几言,听得洛星河头皮发麻。 不愧仙人,这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未免也太可怕了。 “先杀此罪魁祸首,然后前往那座小镇。” “听说齐庆疾已修得十个本命字。” “且将十字全部打碎,以示惩戒。” 流火寒声道:“凡于天道不敬忤逆者,凡于众生漠视屠戮者,都应受到裁决!” 雪地上,佛晓盘膝而坐,双手掐诀,正在唤醒仙血。 流火犹在喋喋不休。 洛星河则是细细凝视洗仙纸上的少年。 “啊!” 突然,一声惊叫,刺透风雪。 …… ps:来两个刀名,诗情画意一些。 第105章 一拳 流火狠狠一个激灵。 盘坐闭眸的拂晓亦是微微蹙眉。 “你是不是有病?” 被吓了一大跳的流火,冷冷盯着惊慌失措的洛星河。 “他……他……” 满眼惊恐的魏国国师,伸出轻颤不已的手掌,指着悬空洗仙纸,“他……他的眼睛在动,他在看我!” 流火将目光投向洗仙纸。 洁白如新的宣纸上,画中少年栩栩如生。 流火手指,轻轻摩挲少年邪性凛然的赤红眼眸。 “哪里会动了?” “你是不是老眼昏花?” 洛星河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心有余悸道:“或许……确实是眼花了~” 约莫一刻钟后。 拂晓缓缓睁开双眼。 此刻女人半边脸颊上的胎记,鲜艳刺眼的恍若一团燃烧的血,散发丝丝缕缕古老而可怕的气机,直令洛星河心惊肉跳。 站起身来,女人伸出一根葱白玉指,于胎记上轻轻一抹。 玉指指尖,赫然萦绕着一簇血火。 滚滚热浪消融白雪,流火与拂晓无碍,可洛星河却感觉裸露在外的肌肤灼痛不已,甚至于连发丝都在扭曲,散发隐隐烧焦味。 仿佛一盆太阳泼在身上。 拂晓莲步轻移,来到悬空洗仙纸前。 指尖那簇仙血之火,一点点靠近宣纸一角。 忽地,女人纤长玉指一僵,扭头望向身后。 流火和洛星河神色一怔,也是先后回头。 三丈外的风雪中,静静矗立着一位背负双手的光头。 冰天雪地时节,男人却穿着短衫短裤,脚上还踩着两只草鞋。 身材矮而粗,绝不过一米五。 可面对招摇山两位仙人,还有一国国师,光头男人却面色平静。 这份气势,如山岳巍峨,如沧海辽阔。 “你们知道祂是谁吗?” 不等二仙一人答话,光头继续道:“你们是在找死~” 洛星河下意识倒退两步,躲在二仙身后。 拂晓秋水长眸寒光烁烁,指尖血火轰的一声,熊熊燃烧。 “你是谁?” 流火前跨一步,肩膀轻抖。 嘭的一声闷响,身后古剑匣落于雪地,被流火单掌压住。 “我是谁?” 光头面无表情道:“我就是个打铁的。” 二仙一人既惊诧又疑惑。 惊诧于这光头竟能无声无息靠近。 疑惑于这光头到底想要干嘛。 流火微微侧身,指了指悬空洗仙纸上的白衣少年, 沉声道:“我不管他是谁。” “我只知他葬灭了一县十数万条无辜性命。” “我只知他强斩了一国山河气运。” “我只知死于旱灾中的众生数以亿计。” “血债累累,天道不容。” “他必须死!” 咔嚓一声,古剑匣开了一条缝隙。 古仙器木剑入手。 流火眸光阴沉道:“你若强阻,即是与天为敌。” “你也得死!” 寒风呼啸。 雪势愈急。 洛星河再退数步。 双手掌心一片湿润。 漠然看着杀机森然的白袍少年,光头冷淡道:“要动手就麻利些,我还得赶回去吃姓柳的酒呢。” “自作孽,” 流火高高举起手臂,一字一字道:“不可活!” 霎时,木剑迅速落下。 剑尖与雪地碰触的瞬间,洛星河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一息过去了。 十息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没有一剑一渊的恐怖湮灭场景。 四野静谧,唯有呜咽风声。 洛星河一脸懵逼之色。 拂晓樱唇微启,不敢置信。 流火将木剑横在身前,低头愕然凝视。 绽霞洞三大古仙器之首的日曜剑,竟然……失效了?! “该我了~” 云淡风轻的声音中,光头左手依旧负在身后。 布满老茧的右手伸到身前,轻轻握拳。 旋即猛然轰出。 瞬间汹涌磅礴的狂猎劲风,恍若一片天砸在身上。 那张画着白衣少年的悬空洗仙纸,立时被拳风刮碎。 那簇于拂晓指尖剧烈燃烧的仙血焰火,刹那被拳风刮熄。 小寒时节的人间,天地竟响起阵阵奔雷声。 …… 拳风停消。 光头冷漠道:“回去告诉你们山主,这座人间的天道裂纹,会有人以己身功德修补好。” “祂……不是你们能理解的存在。” “切记,你们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们。” 言罢,光头转身离去。 一步之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震骇的表情凝在二仙一人三张脸庞上,久久不散。 天穹之下,一半天空雪云密布,一半天空湛蓝如洗。 后土之上,一半大地银装素裹,一半大地万象显现。 泾渭分明。 ……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伏灵四年,二月。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崇山峻岭间,溪涧旁。 一身素白,束着双马尾的小丫头,举起一块石头,砸在薄冰层上,直将春天砸的头破血流。 鞠起一捧清冽溪水,女孩低头轻啜。 喝爽后,又洗了一把脸。 趁着春光明媚,女孩往远方周山蹦蹦跳跳而去。 背负一双小手,嘴里哼着歌谣。 …… 半个时辰后。 刚刚爬上陡坡的苍雪面色突然一怔,随即笑逐颜开。 整个凛冬不见的师父,此时正站在洞窟前的山崖边远眺山河。 “师父!” 欢笑声中,小丫头三步并作一步,宛若一只白色的鸟儿,疾飞至朱九阴身边,抱住白衣少年半边身子。 朱九阴低头垂眸,细细打量。 半年前的小丫头,青丝枯黄毛躁,半年后已是乌黑柔亮。 一股淡淡的发香味萦绕鼻端,很好闻。 半年前粗糙发黄的脸庞,半年后白皙细腻的犹如羊脂玉。 朱九阴伸手掐了掐,绵软柔滑的好似丝绸一样。 “有没有想师父?” 朱九阴摸了摸丫头小脑袋。 “当然想啦。” 小丫头露出满嘴雪白牙齿,一双桃花眸眯成两轮月牙儿。 …… 阳光明媚,山河远阔。 春风中带着一股芬芳馥郁的花香味。 漫山遍野的桃花全开了,红艳艳、粉灿灿,极为惹眼。 一大一小并排盘坐于山崖边,晒着太阳,吹着春风,看山、看水、嗅花。 “师父,雪姐姐和风姐姐呢?还有猪皇叔叔~” “他们去觅食了。” 小丫头恍然,毕竟饿了一冬天。 “师父。” “咋啦。” 小丫头指着不远处,半截剑身插于地里的长剑。 “师父,大师兄的佩剑为何插在这儿?” “大师兄去哪儿了?” …… ps:第二更十一点左右。 第106章 劫起 朱九阴伸出修长手掌。 两丈外的红血,上半截剑身忽然轻颤不已。 旋即‘嗖’的一声飞出,落入朱九阴手中。 凝视清如秋水的剑身,朱九阴轻语道:“死了。” “你大师兄身死已有五年。” 小丫头错愕。 “如果你大师兄还活着的话,今年的腊月初八,即是他的冠礼。” 沉默了一小会,丫头轻声询问道:“师父,大师兄咋死的?” 朱九阴目光幽幽道:“是被他的救命恩人下毒毒死的。” “脏腑消融,死的极痛苦。” “死后还被砍下头颅,挂于长杆。” 小丫头两只小手猛地握成拳头,“师父,我要给大师兄报仇!” 朱九阴嘴角翘起一抹弧度,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不用,你背负的已经够多了。” “你大师兄的仇,师父已经报了。” “哦~” 小丫头略微思量,继续问道:“师父,大师兄叫啥?” “陈梦飞。” “梦想的梦,飞鸟的飞。” 小丫头突然瞪大眼睛,“师父师父,你听说过梦飞寺嘛。” 朱九阴蹙眉,“什么梦飞寺?” “不对不对。” 小丫头兴奋道:“是程虎。” “师父,你认识一位唤作程虎的少年吗?” 朱九阴点点头,“你大师兄身死于云州梧桐府下辖灵石县西庄村。” “他曾于那座村落结识一位程姓名虎的男孩。” “不会这么巧吧~” 朱九阴惊讶道。 “哈,就是这么巧。” 小丫头激动道:“去年暑夏时节,长留村民为了强取徒儿苍家私井之水,想要烧死徒儿。” “生死危机关头,是虎哥路见不平,将徒儿解救。” “后来闲谈中得知虎哥名叫程虎,来自云州梧桐府灵石县西庄村。” “师父,虎哥在云州景宁府外,给大师兄建了一座寺庙,叫梦飞寺。” “我还曾与虎哥约定,等长大后,前往云州景宁府,于梦飞寺搭台,为大师兄唱曲呢。” 朱九阴愣神。 世间竟有如此缘分?! 因为小不点与男孩好的同穿一条裤子,所以复仇后朱九阴才为程姓男孩留下满满一桌黄白之物,还有《落英剑法》。 男孩用金条银锭给小不点修了寺庙。 修行《落英剑法》后游历魏国。 于长留村从众村民手中救下小丫头。 缘法,当真妙不可言呐。 …… “雪儿,” 朱九阴笑盈盈道:“你长留那群村民而今还在村落中吗?” 小丫头摇摇头,“不在了,都去逃荒了。” “应该……要被饿死很多人。” 朱九阴笑容收敛,“甚好。” “师父。” 小丫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咬咬银牙,道:“虎哥死了。” “死了?!” 朱九阴怔神,心头刚刚钻出冻土的一点点喜悦萌芽,顷刻便枯萎死去。 “九月二十三。” “师父,虎哥死于去年,也就是伏灵三年,九月二十三。” “虎哥杀了栖霞府知府的三子。” “被抓后于栖霞府南菜市场口斩首示众。” 小丫头眼眶微红道。 “唉~” 朱九阴轻叹道:“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 吸了吸鼻子,小丫头转移话题道:“师父,我去年见你老是盘坐洞窟入口处。” “今儿咋出来了?” 朱九阴倒竖赤瞳微眯道:“雪儿,师父被某些禁忌永世镇压此周山之下。” “一年只得一天自由,也就是十二个时辰。” 小丫头震惊道:“禁忌?永世镇压!” “师父,那些人为什么要镇压你?” “师父明明这么好。” “那些人全是大坏蛋。” 小丫头捏着小拳头,愤愤不平。 “哈哈~” 朱九阴开怀大笑,起身将红血悬佩腰间。 “雪儿,走,咱们下山去看看你大师兄。” 小丫头握住朱九阴手掌,仰着小脸蛋,认真道:“师父,你绝不是笼子里的鸟儿!” 比漆黑更深沉的夜幕,突然就被撕开一条缝。 旋即,灿灿阳光便照了进来。 寂寞心海得以长明。 朱九阴蹲下身子,将小丫头紧紧搂在怀里。 大人面庞,深深埋进小人儿颈间。 “雪儿,谢谢你~” 小丫头轻轻拍着朱九阴后背。 如娘亲哄着稚子。 脚步声由远而近。 觅食三人组回来了。 小旋风蹲在雪娘肩头,扛着一只肥肥胖胖的白毛鼠。 雪娘亦是一手拎着一只。 这是给朱九阴带回来的。 至于猪皇,则是拿着一根细草剔牙。 看到小丫头的瞬间,硕大猪头赶忙扭了一个半圈。 身子在前,头朝后的猪皇拍着大腿,放声肆笑道:“快来看呐,周山之神大南烛哭鼻子喽!” “嗷呜!” “主人饶命!” …… 风和日丽。 小镇镇口老槐树下聚集着一支外来商队。 商队领头人是位约莫四十来年岁的憨厚男人。 不断扯着嗓子高喊道:“收兽皮、兽骨、药材喽,可予钱,可换物。” 小镇居民或是拎着药材,或是抱着各类兽皮。或是买些铜钱,或是换些茶叶、粗盐等日常所需。 老槐树阴面,赵萱儿将几张兔皮交给商队领头人。 憨厚男人先是递了几粒碎银,随后又从衣袖里摸出两张卷成圆筒状的宣纸。 “小姐,纸上两人,乃国师亲笔作画。” “一个草鞋光头,一个白衣少年。” “请小姐务必查清两人身份信息。” “另外,国师叮嘱,即使您身为齐庆疾这位陆地神仙徒儿,也要离那草鞋光头远些。” “至于白衣少年,则是真正斩去咱们魏国山河气运的罪魁祸首。” 赵萱儿拉开第一张宣纸,细长柳叶眉微微一皱。 “这不是疾风巷铁匠铺的光头吗?!” “这死光头莫非比姓齐的还要可怕~” 继续拉开第二张。 赵萱儿水灵灵的杏眼一眨不眨,一眼一眼,看得仔细。 “认得吗小姐?” 赵萱儿摇摇头,“我在小镇待了已有小半年,却从未见过这少年。” “黄叔,回去告诉师父,只要这人身处清平镇,我便一定会寻到。” …… 一个时辰后,商队离开清平镇。 于小镇各处晃悠了一圈的赵萱儿重又回到镇口老槐树下,买了一串糖葫芦。 “这杀千刀的究竟藏哪儿去了?” 恶狠狠咬了一颗裹满糖浆的红果。 赵萱儿转身的一瞬,神色不由一怔。 宣纸上白衣赤足的少年,恰巧牵着苍雪小手,走过牌坊楼下。 ‘哈哈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萱儿死死盯着白衣少年远去的背影,‘杀人真凶,我找到你了!’ 望着欢喜雀跃跑远的女孩,坐在老槐树下木墩上的老柳头轻叹一口气。 “又是一劫起,人头滚滚落~” …… Ps:看了会抖音女主播,太夸张了。就几十个人,pk几分钟,礼物竟能刷到几百一千多。 第107章 心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小镇西南地界,桃花林。 朱九阴摘下两枝桃花,放在南锦屏和小不点墓碑前。 清平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朱九阴指了指南锦屏墓碑,轻语道:“你大师兄娘亲,一位很好很好的女人。” 苍雪一边为两座坟包除草,一边呢喃道:“南锦屏,真好听。” 半个时辰后。 师徒二人回到小镇乌衣巷陈家小院。 “师父,您想吃啥?” “随便。” “哦~” 小丫头去灶屋生火烧水做饭。 朱九阴则是推开正屋房门。 走进屋子,朱九阴眉头不由微蹙。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胭脂味,还有丝丝缕缕酒香气。 朱九阴目光投向木床。 被子叠作四方豆腐块,褥子平整不见丝毫褶皱。 朱九阴来到床边,缓缓蹲下身子,于床下拉出一只戏箱。 掀开箱盖,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小小的、白森森的头骨。 还有一瓶酒,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白瓷粉盒。 朱九阴拿起瓷盒打开,霎时脂粉香气扑鼻。 放下瓷盒,又拿起酒瓶摇了摇,扯去红布嗅了嗅。 半瓶烧刀子,酒香味浓烈。 将戏箱复原,推回床底,朱九阴坐在床沿,眸光闪烁。 “雪儿。” 朱九阴冲外头唤了一声。 小丫头很快跑进正屋,“咋啦师父?” “你过来。” 待小丫头走到近前,朱九阴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丫头莹白额心。 丫头眼眸一闭,身子软进朱九阴怀里。 将丫头放到床上,朱九阴用衣袖轻轻擦拭女孩眼周。 很快得到两颗熊猫眼。 “这是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睡梦中的小丫头,远山眉紧皱,两只小手死死抓着褥子。 才几分钟便出了一身冷汗,小脸煞白如纸。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因为怕自己,还有小旋风、雪娘、猪皇担心,所以才用脂粉覆去黑眼圈。 因为睡不着,所以夜夜饮酒。 或许不是睡不着,而是害怕睡着。 冰凉手掌,覆在丫头额上。 朱九阴慢慢合上倒竖赤瞳。 …… 比黑更深沉的心海。 小丫头的心海。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稚童,尸首分离。 小小尸身抱着头颅,断颈处鲜血泊泊。 怀中头颅严重腐烂,粘稠尸水与碎肉簌簌往下落。 于心海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姐姐,你过得很好嘛。” 头颅两排森然牙齿碰撞,咬出一字又一字。 “你有师父疼爱,能坐在窗明几净的讲堂里识文断字,夫子与同学们都喜欢你。” “你吃得饱,穿得暖,住着大屋子。” “姐姐,你好幸福呀~” 小丫头跪在稚童面前,轻轻抽泣。 “姐姐,如果当初不是你冥顽不灵,誓死也要守护咱家私井之水,爹爹就不会被王野打死。” “如果当初不是你昏迷不醒,娘亲便不会为了救你而割肉。” “姐姐,我曾不止一次乞求你带我回家,你为何不答应?” “为何铁了心要拉着我一直往北走?” “姐姐,我死的好惨!那群兵卒用斧头活生生砍下我的脑袋!” “他们将我肢解,将我烹煮,将我吃掉!” “这一切都怨你!” 稚童声音怨恨无比,咬牙切齿道:“村民们说得对,你就是个天煞孤星!” “你克死了你娘,克死了爹爹,克死了娘亲,也克死了我!” “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人世间!” “姐姐,算我求你了!” “你快些去死吧!” 小丫头抱着脑袋,泪如雨下。 …… 收回手掌,朱九阴找来一块干净巾布,擦去丫头满脸冷汗。 “小雨,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哪怕舍弃所有~” “别……义母,雪儿听话,别打雪儿了。” “义母,雪儿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 为丫头盖好被子,朱九阴走出屋舍。 站在屋檐下远眺。 赤红眼眸内映着蓝天白云,心里却装不下这个春日。 身疾易治,心病难医。 朱九阴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便是将丫头过往记忆全部封印。 如此,便可不被梦魇心魔折磨。 可如此,便对吗?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伏灵四年,六月盛夏时节。 清晨。 太平河畔,神木林前。 赵萱儿手持镰刀,背着药篓,走出房间。 堂屋内,鼾声如雷。 女孩于心头诅咒道:“咋不把你给睡死~” 来到狗窝旁摸了摸忧郁大黄,清风拂面间,女孩推开院门,沿着太平河东行而去。 一直走到晌午,女孩才停下脚步。 距小镇极远的太平河一隅。 河畔树荫下,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老道盘膝而坐。 “师父。” 女孩甜甜一笑。 “萱儿,为师等你许久了。” 老道慈眉善目。 …… 一刻钟后。 赵萱儿将洛星河于魏都带来的名贵糕点,吃得干干净净。 “那个姓齐的真该死!” 女孩切齿痛恨道:“什么狗屁陆地神仙,又懒又馋。” “衣裳全让我洗,不让用皂角粉,还得洗的干干净净。” “不能用棒槌,必须得手搓,说是怕我打坏衣裳。” “不能用热水,必须得凉水,说是怕把绸衣泡皱。” “天天逼着我进山给他打兔子,抓野鸡,逼着我做饭喂狗,逼着我熟读四书五经。” “师父,你是不知道,姓齐的王八蛋已经好些天没去学塾了。” “天天都是我再给小镇那群小屁孩讲课。” “他娘的,大晚上不睡,就看他那些色情艳书,日上三竿不起,每次都得求爷爷告奶奶,说尽好话才肯下床用膳。” “只要饭菜不合口味就给我甩脸子。” “师父,徒儿好苦!” 赵萱儿泪眼汪汪。 …… 洛星河好一通甜言蜜语,才将女孩哄好。 擦去泪水,赵萱儿正襟危坐道:“师父,那两个人徒儿寻到了。” “一个唤作韩婴,是小镇疾风巷铁匠铺的掌柜。” “另一个不知姓名,并未居于小镇,而是隐居镇外某处。” “师父,你绝想不到,那位白衣少年,竟是苍雪师父。” 洛星河愣了愣神,“谁是苍雪?” 赵萱儿伸出粉嫩舌尖,舔了舔嘴唇,道:“师父还记得去年咱们将抵龙城时,遇见的那对姐弟吗?” “师父还将自己的酒葫芦扔了出去。” 洛星河恍然,“那个被兵卒带回龙城,八月十五中秋夜,曾登台唱曲的女娃子。” 赵萱儿点头,“就是她。” “有趣~” 洛星河混浊眼眸微微眯起。 …… Ps:腰疼~ 第108章 我有一计 碧空如洗。 水波粼粼。 河畔树荫下,赵萱儿作大人思考模样,“师父,我曾不止一次推演,苍雪究竟为何要来清平镇。” 洛星河微微一笑,“推演到了?” 女孩轻点臻首,“师父,去年咱们第一次遇到苍雪时,她背着弟弟。” “可后来,那男娃娃不见了。” “如果徒儿没猜错的话,男娃娃应该是被龙城兵卒们给架锅烹食了。” “而苍雪,想要报仇雪恨。” 赵萱儿眼神明亮道:“师父抵达龙城后,徒儿曾多次听到兵卒们谈论起当年齐庆疾问剑魏都。” “他们谈论师父与姓齐的之间,到底隔着几座山。” “徒儿猜想,苍雪正是听闻兵卒们交谈,才选择从凉州,经由云州,来到宝瓶州,进入太行山脉,欲拜齐庆疾为师。” “习得一身武道修为,回龙城复仇。” “可不知为何,最后竟成了那白衣少年的徒儿。” 洛星河听得认真,不禁冲赵萱儿竖起大拇指。 “众生为棋子,我家萱儿有作棋手之资。” 女孩顿时羞赧。 …… 风吹森海。 蝉鸣恼人。 赵萱儿看着垂眸沉思的洛星河,好奇道:“师父,您在想啥呢?” 洛星河沉声道:“萱儿,你或许不知,大半年前,招摇山两位仙人欲以莫测术法,杀死那位白衣少年。” “斩碎咱们魏国山河气运的罪魁祸首。” 赵萱儿不解道:“可那杀人真凶活得好好的~” “师父,为啥会失败呢?” 洛星河苦涩一笑,“因为那位草鞋光头。” 赵萱儿诧异,“不就是个臭打铁的吗?” 洛星河哭笑不得,“我之所以让你黄叔特意叮嘱你,离那光头远些,是因为……他很强!” “比招摇山的仙人强得多得多。” 赵萱儿惊愕了好一会,才询问道:“师父,那光头为啥要阻止招摇山的仙人杀那位白衣少年?” 洛星河摇摇头,“为师也不知。” “小镇藏龙卧虎,太可怕,师父甚至不敢进去。” 赵萱儿不甘道:“杀人真凶明明近在咫尺,难道国仇家恨报之不得吗?!” 洛星河轻语道:“萱儿,为师有一计。” “师父准备用一枚棋子,挑拨白衣少年与招摇山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女孩心思聪慧道:“苍雪~” 洛星河颔首,“招摇山有仙家洞府共计七十二座。” “大半年前那两位仙人,流火、拂晓所在绽霞洞,不过七十二洞最末尾。” “还有那位号称仙罡第一的招摇山山主,据传是从远古活下来的一尊古仙。” “师父不信,举招摇山万仙之力,抹不平一座小镇!” 洛星河解下腰间酒葫芦,猛猛灌了一大口烈酒。 “萱儿,师父没用,莫说白衣少年,就连齐庆疾的一只手都敌之不过。” “仅凭咱们师徒二人,莫言这辈子,下辈子,十辈子,也绝难报此仇。” “唯有用此歹毒诡计!” 赵萱儿于心不忍道:“可师父,苍雪是无辜的啊~” “无辜?!” 洛星河声音陡然拔高,“你娘为了让你活下去,自愿成为菜人,被屠夫利刃肢解而死,被众分食之。” “你娘无不无辜?!” “你爹为了让你活下去,将仅有的半壶水喂了你,自己则活活渴死。” “你爹无不无辜?!”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那数以亿计被渴死、被饿死,吃观音土被撑死的老人、男人、女人、小孩。” “饿殍遍野,尸骨堆积而起,比山岳还巍峨,扔进大壑,能将沧海填满。” “他们无不无辜?!” 沉默良久后,赵萱儿轻声道:“师父,我能做些什么?” 洛星河欣慰一笑,“等。” “等?” 女孩愕然。 洛星河将计策娓娓道来,“等那个唤作苍雪的丫头走出太行山脉。” “届时,师父会举全魏国武道之力,将之虐杀而死。” “如果那白衣少年忍作缩头乌龟,咱们也算出一口恶气。” “如果他之怒火焚天,定会大开杀戒。” “说不定会再斩咱们魏国山河气运。” “抛开天道落刀不谈,白衣少年再次逆天而行之举,无异于在打招摇山的脸。” “招摇山忍不了,也不能忍。” “忍了,天下第一山的威信便一落千丈,则人间即会变得难以管理。” “忍了,失宠天道,则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招摇气运江河日下。” “则仙人难久生,则身死道消。” 日薄西山之际。 采挖了满满一篓草药的赵萱儿,沿着太平河畔往回走。 女孩抬眸望向西边。 晚霞极绚烂,恍若血在燃烧。 不知怎地,特像苍雪半边额头上的胎记。 女孩眯眼呢喃道:“妹妹,此生一定要老死于小镇。” “千万千万别出去啊~” …… 伏灵四年,七月。 朝阳初升之际,白衣赤足的朱九阴走到洞窟入口处,盘膝而坐。 山崖边插着红血,雪娘与猪皇一人一棵桃树,沉浸修炼,至于小旋风,则在幽冥渊内。 心神微动,系统面板浮现眼帘。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细蛇期) 修为:113.7米细蛇(886.3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徒儿姓名:苍雪 天赋:仙血 年龄:八岁 修为:肉体凡胎】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124个小时】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桃大树荫下盘坐的猪皇,噌的一声站起,背对众生。 “师父师父~” 一身素白的苍雪手攥一张邸报,跑到朱九阴身前,气喘吁吁。 “没去学塾吗?” 朱九阴询问道。 小丫头摇摇头,晃了晃邸报,道:“师父,魏国与素国签订了不战之约。” “十年之内,素国与魏国不会开启国战。” “师父,” 小丫头抹去额头汗珠,“素国觊觎魏国久矣,不战之约一过,素国肯定会进攻龙城。” 朱九阴明白,小丫头之所以急迫,是因为国战一开,丫头那些仇人,那些兵卒,便要死于战场。 仇人都没了,找谁报仇雪恨去? 血仇不报,则心魔一辈子如影随形。 “师父,打今儿起,我便不去学塾了。” “我要练拳,我要习刀!” 朱九阴点点头,轻唤道:“猪皇!” 山崖边,传来幽幽声:“本皇在此!” “陪丫头练拳。” “本皇奉陪!” 朱九阴起身,走向洞窟深处。 嘭嘭声很快响起。 小丫头一次又一次被猪皇拳倒在地。 有时眼圈乌青,有时鼻血长流。 …… 光阴似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 不知不觉,七年过去了。 …… Ps: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高潮要来了。 第109章 出山 伏灵十一年,仲冬。 十一月二十七,北风如刀。 “疾风,再飞高些!” 青冥之下,白鹤亮翅。 恍若一道匹练划过长空。 大鹤鹤背上,跨骑少女一身素白,被白色绸带束起的两根马尾迎着寒风恣意飘舞,仿佛两片黑瀑。 少女唇红齿白的脸庞上,有洁白无瑕的雪,亦有鲜红艳丽的血。 雪是冰肌,血是胎记。 寒风刮的白衣猎猎,山河于身下飞速倒退。 白鹤有时扶摇直上,似是要驮着少女飞仙而去。 有时俯冲而下,宛若银星落九天。 半个时辰后。 一人一鹤如剑,于长空斜斜刺向周山崖台。 …… 洞窟深处,石床上的朱九阴缓缓睁开双眼。 坐起身子,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四肢百骸立时传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扭头望向堆积如山的赤香果山,不见蠢鹤踪迹。 “这死丫头~” 下了石床,抚了抚略有褶皱的衣裳,朱九阴背负双手,向着洞窟入口处走去。 洞窟外。 蠢鹤疾风金鸡独立,颀长鹤颈流在地上,昏昏欲睡。 少女骑在鹤背上,一手抱着毛茸茸的小旋风,一手冲山崖边盘膝而坐,闭眸修炼的雪娘招手。 “雪姐姐,快来嘛,趁师父还没睡醒,咱们抓紧时间飞最后一圈。” 雪娘睁开秋水长眸,轻摇臻首,“我恐高。” “没事啦,你抱紧我,摔不死人的。” “雪娘,我小旋风以周山之神座下头号爪牙的身份命令你,快些上鹤。” 雪娘银牙一咬,怒视小旋风,“这是你逼我的!” “主人若是追究,休怪我将你出卖!” 言罢,雪娘起身,脚尖轻点,跃上鹤背。 一人一鹤一蛇一鼠正要起飞。 山崖边忽地响起怨妇幽哀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寒还暖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看着猪皇背对众生的寂寥背影,少女无情道:“猪皇叔叔,你又剽窃师父诗词附庸风雅。” 猪皇雄壮身躯猛地一颤,悲怆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 “猪皇叔叔,快来呀,就差你了。” “不!” 猪皇悲戚道:“你们飞吧,莫管我,你墨叔叔和玄哥哥想一个人静静。” “快乐是你们的,我墨某只觉得吵闹。” 少女柔情蜜意道:“猪皇叔叔,作为咱们周山仅次于师父的第二高手,没你守在身旁,雪儿不敢飞呀。” “唉~” 猪皇轻叹一口气,“你这丫头,真让人放心不下。” “老想着将本皇视作避风港,日后怎么闯荡江湖?” “本皇虽说威震寰宇,修为之高深莫测,与那条臭蟒也只差了一点点,但……” 少女:“疾风,上天!” “且慢,本皇来也!” 猪皇保持背对众生的姿势,倒退至蠢鹤近前。 刚伸出两只猪蹄子准备爬上去。 蠢鹤突然抬起纤长鹤脚。 “嗷呜!” 惨叫声中,猪皇三百来斤的身躯直如一颗出膛炮弹,眨眼便飞的不见踪影。 脚步声从洞窟内飘出,由远而近。 小旋风于少女怀中冲出,四爪并用,呼吸间便蹿出去老远。 雪娘神色一凛,翻身下鹤,踩着急促小碎步,重新盘坐桃树下,合眼修炼。 少女亦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间,暴力掰开蠢鹤鹤喙,将一只纤细润洁的手臂插了进去。 “疾风,不要,放开我!” “别这样,我还要修炼!” “让师父知道了,他又得罚我倒栽葱~” 洞窟入口处,朱九阴面无表情,看着少女拙劣演技。 “呀,师父,您醒啦!” “快救救徒儿,你看疾风,又咬着徒儿手臂不松口,非逼着要载我上天!” …… 一个时辰后。 也不知被蠢鹤踹出去多远的猪皇,一瘸一拐走了回来。 用后脑勺瞥了一眼正在倒立的少女,猪皇冷哼一声,训斥道:“你个死丫头,主人说过多少次了,那头蠢鹤性情喜怒无常。” “今儿能载你上天,明儿保不准就把你从万丈高空扔下。” “方才得亏本皇强阻,否则你个死丫头绝对要被摔成肉泥。” “虽说结结实实挨了那蠢鹤一脚,但本皇无怨无悔。” 洞窟入口处。 朱九阴晒着太阳,赤瞳微眯,满脸惬意之色。 “呼~” 猪皇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山崖边,背对众生。 …… 又一个时辰后。 保持倒立姿势已有两个时辰的苍雪,不由眼冒金星。 “师父,我错了~” “只此一百七十九次,下不为例。” “师父您真好。” 针扎一样刺痛的双臂一软,少女直接摔瘫在地。 “师父。” “说。” “我昨儿梦到义母了,她说她一个人好害怕,好凄苦。” 少女爬起身来,一路跪走到朱九阴身旁。 “师父,八年了,义母骨骸还在那座不知名大山底的洞穴内。” “徒儿想回家一趟。” “将义母骨骸,还有小雨头骨,葬进苍家祖坟。” 少女轻语道:“义母曾说,要与义父同葬一穴、一棺。” “而小雨要求葬在义父义母身边。” 朱九阴打了个哈欠,道:“正好为师也要冬眠了。” “替我给你义父义母上柱香。” “另外,把猪皇和雪娘带走,否则又要打扰我睡觉。” 少女试探性问道:“风姐姐呢?” 朱九阴摇头,“小旋风是为师与小镇,确切地说,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 “它若是不在,你们几个死了为师都不知道。” “这个,师父。” 少女不好意思道:“徒儿和猪皇叔叔,雪娘姐姐,能骑着疾风仙鹤……” “滚!” “师父再见!” …… 十一月二十八,旭日东升之际。 一身素白,背着一只戏箱的少女推开院门。 院外,雪娘与猪皇早已等候多时。 雪娘一如既往,白衣白发。 猪皇身着崭新黑袍,脸戴青铜面具。 “猪皇叔叔,你这面具哪来的?” 苍雪好奇。 猪皇漠然道:“用那条臭蟒的鳞片熔铸而成。” 苍雪惊愕。 雪娘拆台道:“昨夜掘了不知谁家祖坟,从干尸脸上扒下来的。” 苍雪:“……” 天高云淡。 一人两蛇刚刚走出乌衣巷,踏上青石街道,仰面便碰上一位与苍雪年龄相仿的少女。 少女着一身翠绿襦裙,肌肤白嫩细腻,两颗杏眼水灵灵。 正是小镇学塾夫子齐庆疾徒儿,赵萱儿。 “雪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110章 剑客刀客与老人 看着满脸好奇之色的赵萱儿,苍雪沉吟了一小会,道:“我要回一趟家。” “回家?!” 赵萱儿不确定道:“凉州?” 苍雪点了点头。 赵萱儿神色黯然道:“说起来咱俩都是凉州人。” “不知不觉,来此清平竟已八年。” “我曾不止一次告诉师父,我想回家看看,可小镇距凉州千里迢迢。” “如今世道险恶,师父怕我路上遭遇不测,一直不同意。” 赵萱儿看了看雪娘,又看了看猪皇。 “妹妹,要不你等我几天,学塾马上放年假了。” “带姐姐一起回去。” 苍雪询问道:“你家在哪儿?” 赵萱儿回道:“凉州金潼府下辖静泷县。” 苍雪惊讶道:“我家在蓟县下辖桐丘镇。” “蓟县就紧挨着静泷县。” 赵萱儿亦是诧异,“好巧啊。” 苍雪笑了笑,道:“学塾啥时候放年假?” “今儿十一月二十八,怎么也得腊月吧。” 赵萱儿道:“我师父已经好些年未去过学塾了,现在姐姐才是夫子。” 略微思量,赵萱儿道:“腊八节之前吧,就腊月初七。” “妹妹你看怎样?” 将近十天~ 看着赵萱儿亮晶晶的眼睛,苍雪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 与一人二蛇告别后。 赵萱儿并未立刻前往学塾,而是走进一家名为‘修缘’的杂货店。 店铺内售卖药材、兽皮,还有许许多多惟妙惟肖的泥偶物件,包括字帖书画等。 “姑娘,要买什么?” 掌柜的约莫五十来年岁,看上去憨厚敦实。 赵萱儿从货架上拿起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彩绘泥偶,一边细看,一边轻声道:“黄叔,用飞鸽传书师父。” “那位斩碎咱们魏国山河气运的白衣少年,其徒儿苍雪腊月初七出清平。” “甭管是在太行外的栖霞府动手,还是等抵达凉州金潼府。” “总之,你要尽快!” 掌柜的微微颔首,面色凝重道:“十枚铜钱。” 嘭的一声响,赵萱儿将兔偶扔回货架。 吐槽道:“一子不值!” 待赵萱儿离开,男人立马走进后院。 一刻钟后。 一只信鸽冲天而去。 …… 腊月初三。 宝瓶州一隅。 夕阳沉沦,晚霞似血。 波光粼粼的河畔站着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的眼泛着灰白色,极难视物。 右手拄着一根木棍,左边腰间悬佩一柄无鞘铁剑。 甚至算不得剑。 不过三尺铁条罢了。 薄薄铁条两侧被磨的雪亮,一头缠着厚厚粗布条,便算作剑柄。 没人知道少年为何站在那儿。 是在看夕阳,还是在看山水。 或许是在等人。 寒风乍起,卷着凛冬刺骨的寒意,拂过少年单薄的衫衣。 乌发飞舞间,少年缓缓转身。 原来他是在等风。 少年抬脚,正欲追风而去。 一阵清晰脚步声突兀响起。 白茫茫的视线内,少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雄健轮廓。 来人而立之年,与少年一样,身着粗布麻衣。 两只大而厚的粗糙手掌布满老茧。 男人腰间悬佩一柄刀。 一柄很普通却也很罕见的柳叶刀。 柳叶刀,乃魏国军刀。 男人声音浑厚道:“我叫季阳,是一名捉刀人。” 少年面无表情道:“我叫初一,我的剑叫十五。” “我是一名剑客,也是一名杀手。” 男人道:“你杀了望陇县郭家公子,官府正在通缉你。” “活捉百两雪花纹银,死人头二十两。” 少年好奇道:“你是想挣一百两,还是二十两?” 男人回道:“一百两。” 少年建议道:“二十两好挣些。” 男人道:“我娘子患了肺痨,二十两不够。” 少年轻叹道:“可惜。” 男人蹙眉:“什么意思?” 少年:“你无法活捉我,更不可能杀死我。” 男人:“你很自信。” 少年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侧,又指了指男人腰侧。 “我的剑和风一样轻。” “你的刀却如山一样重。” 男人:“你的剑没有我的刀快。” 少年讶然,“为何?” 男人咧嘴一笑,“因为娘子还在等我回家。” 少年沉默。 男人亦是一言不发。 许久后。 少年问道:“你在看什么?” 男人回道:“晚霞。” 少年:“好看吗?” 男人:“好看,像火在烧血。” “你呢?你在听什么?” 少年:“听风。” 男人:“好听吗?” 少年:“好听,像我娘在哼唱?” 男人皱眉:“你有家?” 少年摇头:“没有。” 男人轻舒一口气,“那就好。” 少年:“如果我说我有家,你会怎样?” 男人:“我会将赏银分你娘一半。” 少年:“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男人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瞎得?” 少年回道:“天生的,没瞎,在阳光下勉强能看清模糊轮廓。” 男人提醒道:“天快黑了。” 少年手掌抚上剑柄,轻声道:“还会亮的。” 鲜艳粘稠的晚霞,恍若血在流淌。 少年轻握剑柄,面色平静。 男人紧握刀柄,神情凝重。 天地间唯有呜咽风声,与肃杀之气。 刀剑即将出鞘的电光火石之间。 又是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少年微微侧耳聆听。 男人扭头望去。 古道上缓缓走来一位背负双手,微微佝偻着背脊的花甲老人。 满头白发的老人,穿着一件浆洗到发白的破旧道袍。 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男人,老头那张被岁月冲刷出条条沟壑的脸庞上,绽放一丝笑意。 “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了。” 男人皱眉,询问道:“你是谁?” 老头微笑道:“老夫王梁。” 指了指少年,“此行为你而来。” 少年耸了耸肩,“我可真抢手。” 言罢后退几步,“你们两个先商量吧。” 男人盯着老头,沉声道:“古语有云,先来后到。” 老头笑盈盈道:“古语有云,有德者居之。” 男人:“我家娘子患了肺痨。” 老头:“山上小道观,老夫与稚徒相依为命。年关将近,我曾答应过徒儿,要为他买身新衣裳,买一柄好剑,除夕夜包顿猪肉大葱馅饺子。” 男人:“古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头:“古语有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 …… ps:这三个人很重要。 第111章 整座江湖 残月。 寒星。 冷风。 剑客、刀客、老人,还有篝火。 少年闭眸,聆听风声。 男人怒视老人。 老人眯眼看火。 “真无聊呐。” 老人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长庚睡了没有~” 男人轻声道:“秀宁肯定没睡~” 老人询问道:“秀宁是你娘子?” 男人点头:“李秀宁,好听吧?” 老人笑了笑,道:“好听,比我徒儿李长庚也就差个十万八千里吧。” 少年插话道:“真好。” 男人好奇道:“啥意思?” 少年指了指男人,“你有娘子。” 又指了指老人,“你有徒儿。” “你们牵挂,你们被牵挂,真好。” 男人:“你娘咋死的?” 少年沉默了一小会,道:“是被淹死的。” “确切地说,是被浸了猪笼。” 男人与老人惊愕道:“浸猪笼?!” 少年:“我爹是兵卒,很早便死于国战。” “我娘自个一人将我拉扯大。” “我娘很好看,她的脸摸起来像丝绸一样,虽说我并未穿过绸衣。” “我娘声音很好听,讲起话来轻声细语,每次哼唱歌谣,我家院里的梨树上总会落满各种鸟儿。” “我娘说,人间好美,她要让我亲眼看一看。” “可治疗眼疾的药好贵好贵。” “镇上药铺掌柜垂涎我娘的身子。” “于是,我娘得到了免费的药。” “后来事情败露,他们骂我娘是贱人,是荡妇。” “他们将我娘扒光,他们朝我娘吐口水、泼粪、扔石头。” “他们将我娘塞进猪笼,沉下去,浮上来,又沉下去,又浮上来。” “反反复复折磨了好些个时辰。” “后来我听说,我娘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河水生生撑死的。” “我听说,我娘死后的肚子鼓胀的像是怀了七胞胎。” “我还听说,我娘临死前,嘴里一直在哼唱。” 男人恍然,怪不得少年总是在闭眸聆听。 “啪啪啪!” 老人鼓了鼓掌,阴阳怪气道:“后生,你可真惨啊,竟令老夫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男人神色一变,随即看向少年,咬牙切齿道:“我季阳生平最恨狡诈之徒!” 少年面无表情道:“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们。” 老人眼珠子滴溜转了两转,“后生,我且问你,你之剑法,是跟谁学的?” “武道一途,分外炼锻体与内炼养气。” “凡外炼武夫,绝离不开药汤滋补筋骨,温养气血。” “最便宜的药汤,一副也得数十两银子。” “你一个没爹死娘的泥腿小子,哪来那么多雪花银?” 面对老人咄咄逼人,少年自始至终面色平静,“我说过,我是一名杀手。” “放屁!” 老人无情拆穿道:“你这年纪,顶天也就十七八岁。” “然观气血之磅礴,修为至少六品境!” “你身后没人,打死老夫都不信!” “说,你师父到底是谁?” “如果我将你活捉送去官府。” “事后你师父会不会一拳将我打死?” 男人后知后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我咋没想到这点!’ “唉~” 少年轻叹一口气,“你们真墨迹!” 既没说自己有师父,也没说没有。 男人与老人一时陷入纠结。 …… 伏灵十一年。 腊月初四。 北风卷地白草折。 古道上,少年抬头,眼眸内尽是白茫茫。 “太阳还没出来吗?” 身旁男人回道:“太阳出不来了。” 老人忧心忡忡道:“要下雪了,长庚才六岁,他自己一个,不会被冻死吧~” “嘿~” 男人咧嘴,“我家柴房满满一屋柴火,我家秀宁还会自己生火,厉害吧~” “咕噜噜~” 男人肚子忽地一阵咕咕声。 男人:“好饿呀,想我家秀宁蒸的土豆了。滚烫的土豆蘸上一点油辣椒,又绵又辣,啧啧,真好吃。” 老人吸溜一声,抬头远眺,“前方有座小镇,咱们撮一顿吧?” 少年干脆利索道:“我没钱。” 男人:“我也是。” 老人豪气道:“我请你们!”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随便点。” …… 半个时辰后。 青石镇悦来客栈。 精美菜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少年、男人、老头三人,俱是狼吞虎咽。 老头最先放下筷子,端起青花瓷茶盏浅酌一口。 美美打了个饱嗝后,舒服道:“吃饱的感觉真好。” 看着每次落筷,都能从满盘翠绿中精准夹起一片肉的少年。 老人蹙眉道:“后生,你真瞎了?” 少年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道:“唯烈阳、剑光与美食不瞎也。” “切~” 老人翻了个白眼,起身松了松腰带,道:“你们先吃着,我去趟茅房。” 一刻钟后,干了一摞空碗的男人放下筷子。 看着还在进食的少年,男人惊讶道:“你这是有多少天没吃过饭了?” 少年淡然道:“我只是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饭。” “我从未想过这肉,这米饭,竟能香成这样子。” 男人怔了怔神,岔开话题道:“你的奸计得逞了,我决定不杀你了。” 少年:“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男人好奇道:“你没有家,更没有家人,你要去哪儿?” 少年摇头,“不知道。” 旋即补充道:“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沉吟了一会,男人道:“你且在此等等,我去给你买些干粮。” …… 又一刻钟后。 少年将大白馒头掰成几大块。 将满桌盘子擦得光洁如洗。 吃下最后一个馒头。 少年摸索着端起茶盏。 与此同时。 小镇一隅。 鞋底抹油的老头和风紧扯呼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男人:“我就知道。” 老人:“彼此彼此。” …… 又半个时辰后。 少年确定,男人和老头不会回来了。 将倚着桌子的铁剑与木棍,悄悄丢在桌子底下。 少年喊道:“小二。” “来了。” 小厮小碎步跑到少年身旁。 少年缓缓抬起双手,旋即抱头。 轻声道:“动手吧,别打脸。” 小厮笑了笑,道:“客官,你的账已经结过了?” “谁?” 少年诧异道:“那个老头,还是那个佩刀的?” 小厮:“都不是。” 少年突然感觉被人凝视,于是回头望去。 客栈门口,隐约能看到一人颀长轮廓。 那人道:“快剑初一。” 少年皱眉:“你是谁?” 那人道:“魏国武阁,张康。” …… 小镇外,男人与老人开闸放水。 老头瞥了一眼男人裤裆位置,幽幽道:“你家秀宁真可怜~” 男人于心不忍道:“那桌饭菜怎么也得二两银子,那少年会被打死的。” 老头撇嘴,“一顿毒打,换得咱们两人善心大发,他血赚。” 男人与老人忽地扭头。 两丈外的古道上,站着一位青年。 青年与男人一样,腰悬柳叶刀,身着黑衣,衣裳胸口上书一个大大的‘魏’字。 “魏国武阁?!” 老头挑眉:“后生,一起吗?” 青年摇头。 很快,老头与男人提上裤子。 青年这才冲两人抱拳一拜,“青羊观观主顾舒城,错乱刀客秦风。” “在下魏国武阁张康。” 男人狠狠盯着老头,“原来你叫顾舒城!” “你个老不死的,鬼话连篇!” 老头不咸不淡道:“秦风作季阳,龟笑鳖无毛。” “两位。” 唤作张康的青年道:“魏国国师洛星河洛大人,请两位往栖霞府走一趟。” 老头眯眼道:“所为何事?” 张康回道:“杀人。” 男人皱眉:“杀谁?” 张康:“一个少女。” 老人:“有啥好处?” 张康:“赏万金,封万户侯!” 男人:“就我们两人?” 张康摇摇头:“魏国整座江湖!” 男人与老头俱是露出一脸惊容。 老头:“那少女是天人吗?” 张康又摇头:“品级不明,或许是六品武夫,或许是五品、四品。” “但绝非内炼武夫,更不可能是天人。” 男人与老头对视一眼。 男人:“去不?” 老头:“怕个卵子!” 张康拱手:“请两位腊月初八之前,尽量抵达栖霞府。” 这一日。 宝瓶州栖霞府化海。 魏国江湖众列武夫作川。 腊月初八前。 百川归海。 …… Ps:请诸位道友容我去按个摩,今儿就一章了。 第112章 咒骨 伏灵十一年。 腊月初七。 小镇外,廊桥上。 一身素白,背着戏箱的少女仰头望着白蒙蒙的天空。 寒流肆虐,裹挟刺骨水汽。 少女呢喃道:“小雨,要下雪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 身着翠绿襦裙的赵萱儿背着个包袱,身后跟着毛茸茸的大黄狗。 “雪儿妹妹,你瞧,八年前除了我师父,大黄不亲近任何人。” 赵萱儿指了指大黄狗,得意道:“八年后除了师父与我,大黄依旧不亲近任何人。” 苍雪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呵呵。” 赵萱儿微微一笑,“大黄,不用送了,回去吧。” 耷拉着狗尾巴的大黄,与两位少女擦肩而过,向着小镇走去。 赵萱儿笑容凝在脸上,“这死狗!” 苍雪唇角勾起一抹微妙弧度,询问道:“夫子还未起床吗?” 赵萱儿摇头,“今儿学塾放年假,夫子早起去上最后一堂课了。” 苍雪笑意盈盈道:“走吧,咱们也该上路了。” 小镇牌坊楼下,老柳头左肩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右手持黄铜旱烟杆。 吐出一口似云似雾的烟气,望着两位少女渐行渐远的颀长背影。 老头眸光沧桑道:“北风号怒天上来,更吹落,血如雨。” “第一次生死劫,苍丫头,且祝你平安归来。” …… 清平镇距太行山脉外的栖霞府有五日脚程。 夜幕降临。 残月清寒,疏星点点。 太平河畔,两位少女围坐篝火,相视无言。 “咱们应该等来年轻衫四月天再上路的。” 赵萱儿双臂环抱身子,瑟瑟发抖道:“除非吃了一箩筐被门夹过的核桃,但凡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寒冬腊月天出远门。” 苍雪面无表情道:“我又没双膝跪地,哐哐磕头求你。” “再逼逼赖赖、絮絮叨叨、磨磨唧唧,就给我滚回去。” 赵萱儿错愕道:“雪儿,你变化好大。” “八年前的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而今的你,牙甚尖,嘴甚利。” 苍雪翻了个白眼,“还女夫子呢,齐先生就这样教你夸人的?” 赵萱儿:“……” “雪儿,那位白发姐姐,还有那头野猪王去哪了?” 苍雪纠正道:“不是野猪王,是我猪皇叔叔。” 赵萱儿:“猪……猪皇?!” 苍雪解下腰间酒葫芦,拔去塞子,咕嘟咕嘟猛灌了两大口。 神神秘秘回道:“我雪娘姐姐与猪皇叔叔在天上吹牛皮呢。” “天上?!” 赵萱儿抬头望了望夜空。 苍雪:“不对不对,是在太平河里潜泳呢。” 赵萱儿又望向银光粼粼的河流。 苍雪:“不对不对,是在山林深处暗中偷窥咱俩呢。” 赵萱儿表情认真,语气严肃道:“雪儿,你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苍雪天真道:“我知道呀。” 赵萱儿拉着驴脸,“敢情你是在逗我玩?” 苍雪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呀。” “哼~” 赵萱儿冷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 旋即先是望了望左手边乌漆墨黑的山林。 又扭头望了望河对岸的山林。 小声翼翼询问道:“你雪娘姐姐和猪皇叔叔,藏匿在哪边?” 苍雪:“……” …… 夜色深沉。 盖着羊毛毯的赵萱儿蜷缩成一团,冷得睡不着。 “别挨了,再靠毯子就着了。” 苍雪一边饮酒,一边提醒道。 赵萱儿好奇道:“你不睡吗?” 苍雪摇摇头:“我睡着容易做噩梦。” 火光映着苍雪脸庞,白里透着红。 “雪儿,” 赵萱儿将羊毛毯掀开一角,“来让姐姐抱着你睡。” “两人就不冷了。” 苍雪冷冷道:“我拒绝。” “来嘛,姐姐很香呦。” “没兴趣。” 赵萱儿嘿嘿一笑,钻出羊毛毯,直向苍雪扑去。 苍雪惊叫:“莫挨老子!” …… 伏灵十一年。 腊月初九。 古道上,苍雪目视前方,正着走,不时饮一口烈酒。 赵萱儿负着双手,退着走,仔细凝视苍雪面庞。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脸若银盆,眼如熠星。” 苍雪:“你脸才像盆子。” 赵萱儿:“你这人咋不识好歹,姐姐这是在夸你。” “妹妹这张脸虽说漂亮的过分,可惜美中不足,额上胎记未免也太狰狞,容易吓哭小朋友。” 苍雪:“姐姐这张脸虽说漂亮的过分,可惜美中不足,这张破嘴食了太多污秽之物,容易含粪喷人。” 赵萱儿:“……” …… 伏灵十一年。 腊月十二,巳时五刻许。 苍雪与赵萱儿抵达栖霞府。 远远便可望见栖霞府高高矗立,绵延数百丈的巍峨南城墙。 隔着很远便能听见城内传出的纷扰嘈杂声。 年关将至,人潮如海。 苍雪与赵萱儿经由南城门进入栖霞府。 始一入城,两位少女一眼便望见四根高高挂起的长杆上,插着四颗白森森的头骨。 长杆下,还有四尊以青铜熔铸而成的跪像。 长杆旁,守着四名腰悬长刀的府衙捕快。 还有一张四方桌。 桌后坐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羸弱中年人,看模样应是府衙文吏。 在苍雪和赵萱儿惊愕目光中,一个六七岁的稚童,竟褪下裤子,冲着四尊双膝跪地的青铜人像挨个撒尿。 “哈哈哈~” 四位捕快笑声肆意。 撒完尿后,稚童来到四方桌前,冲中年文吏伸出一只小手。 男人微笑着从钱袋内摸出几枚铜板。 得到铜板的稚童,欢呼雀跃着跑向不远处的糖人摊位。 紧接着,又有一位三十来年岁的妇人来到四尊跪像前。 伸出手指,一边对着四尊跪像指指点点,一边破口大骂。 极尽诅咒恶毒的污言秽语,听得苍雪与赵萱儿目瞪口呆。 骂了足足半刻钟,妇人才气喘吁吁停消。 “很好!” 文吏冲妇人伸出大拇指,赏了二十多枚铜板。 妇人千恩万谢,喜滋滋去了一处卖春联、门神、灯笼等喜庆物件的摊位。 “骂人得赏钱?竟有这种好事!” 赵萱儿眼神不由一亮。 “妹妹,走,去瞧瞧。” 赵萱儿拉着苍雪来到近前。 苍雪当先细细瞧了瞧长杆上的四颗头颅。 有的骨宽,是成年男性。 有的骨窄,是成年女性。 收回目光,投向四尊跪像,苍雪眼眸里的两颗漆瞳,忽地骤然紧缩。 “程虎、程武、程意、徐婉娇。” 四尊栩栩如生的跪像胸口,俱是镌刻着各自姓名。 其中一尊,于苍雪而言,极为熟悉。 少女眸光,重又望向四根长杆顶的四颗头颅。 “这是……虎哥一家四口吗?!” …… Ps:我的老腰要断了。 第113章 决意 栖霞府。 玉蟾街一家茶馆内。 苍雪与赵萱儿落座。 隔着很远,依旧能望到长杆上四颗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的头颅。 赵萱儿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小二。” 麻衣小厮赶忙跑到近前,“姑娘有何吩咐?” 赵萱儿指了指远处人头,询问道:“这四人犯了何罪?死后头骨还被你们知府大人悬颅示众。” 小厮解释道:“四颗头颅乃一家四口,只有儿子犯了罪。” “伏灵初年,咱们魏国北方七州大旱,死了很多人。” “伏灵三年九月末,栖霞府北街一位小姑娘卖身葬母。” “恰巧徐廉直徐知府家的三公子,徐清阴路过北街,玩心大起。” “朗朗乾坤之下,徐三公子不仅将小姑娘娘亲的尸体砍成肉泥,还强逼着小姑娘饮母尸血,食母腐肉。” 赵萱儿急切道:“后来呢?” 小厮眼神明亮道:“后来一位唤作程虎的少年剑客及时出现,将徐三公子一剑削首。” 砰的一声响,赵萱儿小粉拳直将桌上碗碟茶盏砸的跳了两跳。 “大快人心!” 少女杏眼亮晶晶。 “可惜。” 小厮轻叹一口气,道:“最后那少年剑客被府衙捕快抓住,于南菜市场口斩首示众。” “徐知府犹不解气,多方查探之下,知悉少年身份信息。” “少年唤作程虎,乃云州梧桐府下辖灵石县人。” “徐知府大费周章,命人前往灵石县,将少年祖坟给挖了。” “将少年早已死去的娘亲,祖父祖母骨骸,运回栖霞府,一家四口齐悬颅。” “徐知府还命工匠熔铸了一家四口的青铜跪像,不论何人,不论撒尿、咒骂,还是泼粪,只要将满腔恶意尽数宣泄于一家四口,都能得到一笔赏银。” “这几年还好些,毕竟人们已经骂累了。” “伏灵四年开春那个月最是疯狂。” 小厮讲的口干舌燥,索性坐在苍雪与赵萱儿身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牛饮两口后,继续道:“伏灵四年二月份,徐知府下令,凡取一家四口脚掌骨,当着府衙文吏面,碾磨成粉,吞服之人,即可得赏银五两。” “取一家四口小腿骨,碾磨成粉,吞服之人,可得赏银十两。” “大腿骨,赏银十五两。” “整条脊椎骨,二十两。” “一条肋骨,五两。” “太疯狂了!” 即使已经过去七年之久,小厮回想起来,仍旧心惊胆颤。 “两位姑娘,你们是不知道人们有多疯狂!” “他娘的,简直像一海蛆,一海蝇!” “得亏一家四口都死了,否则就算是活着,也要被疯狂的人们生生啃食殆尽!” “两位姑娘,小时候我爷爷常与我言,有些人是会为了金条银锭去吃屎、去饮尿的。” “我一直不信。” 小厮苦涩一笑,“直到那个二月,亲眼目睹那极为荒诞的一幕幕,我信了,我的世界观也崩塌了。” “整个伏灵四年,我都活得浑浑噩噩。” “重塑世界观的过程太痛苦了。” 苍雪盯着茶盏内漂浮于茶水上的茶叶,怔怔出神。 赵萱儿听得咬牙切齿,“你们栖霞府知府未免也太暴虐了!” “不不不,姑娘,这就算暴虐了?” 小厮压低声音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徐知府了。” “伏灵四年,阳春三月,一位游方术士不请自来,求见徐知府。” “徐知府以十万两白银,从术士那里买来长生之法。” 赵萱儿蹙眉:“长生之法?!” 小厮点点头:“姑娘你没听错。” “不过不是活人的长生之法,而是死人。” “那术士言,他乃阴曹地府后土娘娘的徒儿。” “代娘娘行走阳间,传经布道。” “只要徐知府向后土娘娘献祭三千童男童女,即可让徐三公子的阴魂成为阴间第十一殿阎罗。” 赵萱儿一脸懵逼之色,“十一殿阎罗?!” “所有童男童女,不过几岁稚龄,却被徐知府命人封进棺材,活祭于后土娘娘。” 小厮神情极为复杂。 那是一种虽满腔怒火,却宣泄不得零星半点的愤慨、绝望、痛苦。 “小哥,徐知府祖坟在哪儿?” 苍雪突然发声询问道。 小厮回道:“出了南城门一直往南走,三里地外可见一片松树林。” …… 待小厮离开座位,去招呼客人。 赵萱儿看着面色阴沉如水的苍雪,“雪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姐姐我手无缚鸡之力,至于你,又不是天人,岂能一人敌城?” “师父曾与我言,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 “妹妹乖,听话,咋不做蚍蜉撼树的傻事。” 苍雪抬眸,望向远处长杆上的那颗头骨。 “姐姐,夫子有没有教过你结草衔环、一饭千金?” 赵萱儿愣了愣神,“妹妹你啥意思?” 苍雪指了指那颗风中头颅,轻语道:“姐姐或许不知,他曾救我一命。” “他曾让我……好好活着~” 赵萱儿先是惊诧,旋即苦口婆心劝道:“救命之恩重如山,话虽如此,可我的傻妹妹,那可是一府之长,咱不做螳臂挡车,可笑不自量的蠢事好吗?” “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苍雪死死捏着两只拳头,指关节发青发白,掌背显现细细的青色血管。 “当年长留村民要将我烧死。” “整村数十人,虎哥就他自己,外加一柄铁剑。” “倘若虎哥当时也想着自己一对数十,不过蚍蜉撼树,不过螳臂挡车,我早被烧成灰烬。” “虎哥救我时没有犹豫。” “我亦决然!” 苍雪缓缓起身。 赵萱儿死死抓着苍雪衣袖,“你疯了,现在就要去杀知府?起码得等天黑吧!” 苍雪摇摇头:“我又不是真傻子。” “我要回小镇一趟。” 赵萱儿不解:“回去干嘛?” 苍雪一字一字往外咬,“取剑!” …… 苍雪回去了。 赵萱儿没跟着回去。 茶馆内,赵萱儿怔怔望着苍雪远去的清瘦背影。 角落处,一位身着破旧道袍的老道起身,端着茶盏,坐于赵萱儿身旁。 “师父。” 洛星河慈眉善目道:“咋了?” 赵萱儿不苟言笑道:“徒儿很不喜欢那位徐知府。” 洛星河从怀里取出一个八角盒。 盒里装着皇族糕点,是老道专程为赵萱儿从魏都带来的。 “既你不喜欢,待苍雪那女娃子事了,杀了便是。” …… ps:段评怎么老有搞颜色网站的账号? 有人试过吗?收费不? 第114章 眉睫 栖霞府流霜街一座二进大宅院内。 堂舍中有铜盆,炭火赤红。床榻上有案桌,红泥小火炉煮着酒。 洛星河与赵萱儿师徒对案而坐,后者吃着糕点,前者看着后者腮帮子鼓鼓,眼眸里流溢着宠溺。 “师父,之前在茶馆,你感应到苍雪那两位护道人了吗?” 赵萱儿一边吃,一边询问道。 洛星河点点头,“男子一品倒海境,女子二品搬山境。” 赵萱儿讶然道:“这么厉害!苍雪呢?” 洛星河:“外炼五品巅峰境,只差一个契机,便可进阶四品。” 赵萱儿眼露惊容:“好强!” “那位白衣少年毕竟是陆地神仙。” 洛星河垫着巾布,提起火炉上的紫砂壶倒了两杯滚烫酒水。 “萱儿,你或许不知,为师与那白衣少年早有渊源。” 赵萱儿愣神,“真的假的?” “为师骗你作甚。” 洛星河目光幽幽道:“八年前,经由招摇山两位仙人,师父方知那白衣少年竟曾以莫测术法,将一整座县城打入阴间,葬灭十数万条无辜性命。” “事后,为师困惑不解,那白衣少年究竟为何要大开杀戒,为何要斩碎咱们魏国山河气运。” “那座人间蒸发的县城位于云州,唤作灵石,下辖有个村落叫西庄。” “师父在那里,寻到了答案。” “某年某月某日,西庄村一位少女,于沧澜江支流白马河中,救起一位唤作陈梦飞的落水少年。” “后来,这少年死于灵石县县太爷陈翀之手。” 赵萱儿不确定道:“这陈梦飞莫非与苍雪一样,也是那白衣少年徒儿?” 洛星河微微一笑,“聪明。” 赵萱儿白皙细腻的脸庞上泛起丝丝厌恶之色,“冤有头债有主,谁杀了他徒弟,他杀那个人不就得了?” “为啥要整座县城,十数万条无辜性命为他徒儿陪葬?” “为啥要斩碎咱们魏国山河气运?” “简直不可理喻!” 洛星河笑意更盛,“伸冤要找做恶人,讨债要找欠债人。我家萱儿三观正。” “总有这么一些人,受了苦,遭了难,不去谴责苦难,而是怨恨世间为何要生出苦难。” “好比下层阶级的泥腿少年,他们亲见上层阶级的公子小姐,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 “泥腿少年无比艳羡的同时,不去努力奋斗,而是怨恨爹娘,咒骂爹娘,为何不把自己生在钟鸣鼎食之家。” “好比贫寒人家的父母,亲见邻家少年赚得千贯钱,娶了娇妻,住上大宅子,买了百亩良田。” “父母无比艳羡的同时,会将生出的强烈嫉妒心化作满腔怒火,尽数撒在自家儿子身上。” “会咒骂儿子为废物,咒骂我怎会生出你这样没用的东西。” “那白衣少年就是这种人,三观极度扭曲。” 赵萱儿疑惑道:“可师父,这也不算渊源啊。” “为师还没讲完呢。” 洛星河继续道:“先皇时期,九龙夺嫡,当时九皇子赵瑾乃最先出局者。” “为了保命,九皇子选择前往那座清平镇。” “后来被那位唤作陈梦飞的少年杀死。” “先皇闻听噩耗,想请我往小镇走一趟。” “当时师父正在闭关,便派你大师姐叶照秋随七皇子赵莽前去。” “可惜都死了。” “七皇子还得罪了齐庆疾。” “姓齐的大老远跑来魏都一剑开天。” “咱们魏国沦为百国笑柄。” “唉~” 洛星河轻叹一口气,端起紫砂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良久沉默后。 赵萱儿询问道:“师父,你说苍雪会不会不回来了?” “不会。” “为啥?” 赵萱儿眼眸微眯道:“徒儿不信,她真会为了那四颗头颅,去杀栖霞知府。” 洛星河沉吟了一小会,道:“怎么说呢,那女娃子太重情。” 赵萱儿好奇道:“师父,你是准备在栖霞府动手,还是凉州金潼府?” 洛星河回道:“栖霞府。” “还想让你找些借口,将那女娃子多在栖霞府拖延几日,毕竟出山太过突然,舞台才搭到一半。” “魏国整座江湖,大小数万武夫,还有很多人没到呢。” “谁曾想那女娃子竟会为了四颗头颅,欲杀栖霞知府。” “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十天,届时舞台华丽,任她纵情高唱。” 赵萱儿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师父,能否让苍雪死个痛快?” “当然不能!” 洛星河解释道:“杀死女娃子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让那白衣少年怒火焚天。” “越怒则越失理智。” “最好能将魏国数万武夫屠个干干净净,将整座栖霞府数十万居民杀个血流成河。” “只要能造就招摇山与白衣少年不死不休的局面,莫说一座栖霞府,便是十座又如何?!” “待那女娃子被魏国众列武夫虐杀而死。” “为师会派人将女娃子尸体运回小镇。” “看着自己爱徒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 “只是想想,师父便觉神清气爽。” “哈哈!” 洛星河开怀大笑。 赵萱儿只觉眼前师父极为陌生。 …… 伏灵十一年,腊月十六,午时三刻许。 苍雪回到小镇。 于张叁家借了马车,于李肆家买了一口柏木棺材。 苍雪牵着马,将棺材拉进乌衣巷。 推开陈家小院院门,少女走进灶屋,洗了一把冷水脸。 …… 一个时辰后。 周山崖台。 一身素白的少女,望着山崖边那柄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的长剑。 深吸一口气,苍雪先是来到桃大前,将插于桃树树躯的剑鞘拔了出来。 旋即来到崖边,将长剑拔出。 最后合剑入鞘,走进幽深洞窟。 …… 洞窟极深处。 赤蟒恍若一条熊熊燃烧的火河横戈于地。 小山般巨大的狰狞蟒头即使处于冬眠状态,两颗眼眸闭合,仿佛一尊彩绘石像,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铮铮铮~” 蠢鹤疾风不去吃赤香果,反倒是啄起赤蟒蟒尾来。 长长鹤喙,将蟒鳞啄的火星四溅。 “师父~” 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 Ps:西庄村在灵石县外面啊,距灵石县好几里地呢。有些书友看书真不仔细啊。 第115章 少女夜仗剑 砰的一声。 铮铮声戛然而止。 赤蟒蟒尾轻轻一甩,直将蠢鹤如出膛炮弹般抽飞。 “轰隆~” 碎石飞溅,石壁迸开条条裂缝。 蠢鹤甩了甩颀长鹤颈,两条鹤腿迈着轻快步伐,跑到赤蟒近前,继续开啄。 “唉~” 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中,赤蟒缓缓睁开两颗大如灯笼的眼眸。 眼如烧融的金子,瞳似两柄细长的血剑。 粘稠鲜艳的色彩恍若要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师父。” 苍雪双膝跪地。 朱九阴询问道:“你不是回凉州葬义母与弟弟吗?这都大半个月了,怎得还没上路?” 苍雪轻声道:“师父,我在栖霞府看到虎哥了。” 朱九阴疑惑道:“程虎不是死了吗?” 苍雪咬着银牙,道:“师父,我曾以为栖霞知府杀死虎哥后,府衙捕快会将尸体埋到乱葬岗。” “哪怕让焚尸匠烧成骨灰,洒于飞星河也好。” “可栖霞知府,不仅将虎哥悬颅示众,还派人前往虎哥家乡,将虎哥娘亲、祖父祖母的骨骸全给挖了出来。” 刨祖坟?! 这是有多大仇怨~ “师父,栖霞知府将虎哥一家四口齐悬颅。” “还让栖霞民众咒虎哥一家四口,食虎哥一家四口骨骸。” 少女几乎将手中剑鞘握碎,“师父,我好气!”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好人就该死!” “为什么好人即使死了,他们还不肯放过?!” “师父,” 少女眼眶微红道:“徒儿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朱九阴缓缓抬起硕大蟒头,“所以呢?” “师父,我想杀了栖霞知府!” “可是,” 少女迟疑道:“会有很多府衙捕快阻止我,包括知府豢养的众列侍从、护卫。” “徒儿要杀栖霞知府,必须得踩着这些人的尸体。” “师父,许多家庭会因徒儿家破人亡。” “许多老人会失去儿子,许多女子会失去丈夫,许多孩子会失去爹爹。” “师父,人们会骂我滥杀无辜。” “人们还会骂我,为了四颗破头颅,残害那么多条性命。” 朱九阴声音冷冽道:“他们骂你,你就扇他们巴掌。” “他们打你,你就砍断他们手脚。” “他们若是还不罢休,你就削下他们脑袋。” “一人骂你,扇一人巴掌。” “百人打你,砍百人手脚。” “一城人骂你,扇一城人巴掌。” “一国人打你,砍一国人手脚。” “人间是两个罐子,上层阶级泡在蜜罐里制定规则,下层阶级泡在药罐里遵循规则。” “有人循规蹈矩,如牛一样,卑微生存了一辈子。” “可那些制定规则的人,却凌驾规则之上,他们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雪儿,师父知你心地善良。” “所以,让那些规则统统见鬼去吧。” “师父不希望你年老体衰时,回想起今时今日,心里充满了悔恨与遗憾。” “有师父在,且放心大胆的杀,酣畅淋漓的杀!” “宁做自由的鸟,别做拘束的仙。” 少女额头轻轻磕在地上。 “谢谢师父~” …… 夜幕降临之际。 小镇外,西南地界桃花林深处。 苍雪解下腰间酒葫芦,拔去塞子,往墓碑前倒了半壶清冽。 系上酒葫芦,再解下长剑。 铮的一声,红血出鞘。 清如秋水的剑身,于月光下绽出一片烁烁寒光。 “大师兄,且让师妹借红血一用。” “这还是师妹第一次杀人呢。” “锵~” 长剑入鞘。 月清寒,风拂衣。 少女决然上路。 …… 腊月十八,栖霞府涯石街。 徐府府邸群雕栏玉砌,连成一片,蔚为壮观。 堂舍内,栖霞知府徐廉直身着锦衣华服,坐于黄花梨木椅上品着香茗。 一丈外,一位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男人领着稚子,一位粗布麻衣,面容憔悴的妇人领着稚女。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齐齐伏跪于地。 徐廉直首先看向男人,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谄媚道:“回禀徐大人,贱民唤作梁樾,这是我儿子,叫梁琦。” “你呢?” 徐廉直又看向妇人。 妇人小声翼翼道:“大人,民妇唤作唐枕,小女今年刚满七岁,叫白稚。” 徐廉直面无表情道:“你们应该知道孩子会被我活祭,献于后土娘娘吧?” 男人与妇人俱是点头。 “大人,您别看我家梁琦在您面前乖巧,实则在家顽劣至极。” “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挑水就喊累,下地便叫乏。” 男人狠狠道:“若非作为爹爹的责任,我早将这兔崽子打死了!” 唤作梁琦的小屁孩反驳道:“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是因为饿。” “挑水就喊累,是因为我才七岁,便要一个人负责家里三大口水缸。” “下地便叫乏,是因为家里十来亩地,全是我一个人照顾。” “你个兔崽子,闭嘴!” 啪的一声脆响,男人重重扇了小屁孩一巴掌。 “来人。” 徐廉直唤了一声,两位武道侍从走进堂舍。 “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两个孩子带下去,好吃好喝伺候着。” “待将精气神养足了,封棺活祭。” …… 一刻钟后,四位男仆抬着两口红木箱进入堂舍。 “打开吧。” 箱盖被掀开,一口内装满了铜板,另一口则全是雪花花的银锭。 徐廉直看向男人与妇人,淡然道:“自取吧。” “多谢大人。” 妇人来到铜钱箱前,一枚一枚,不多不少,数了整两千枚,装进随身携带的包袱。 “大人,小女市价二两银子,您要点数吗?” 徐廉直摇摇头,下令道:“取一锭予她。” 仆人拿起一锭银子,塞进妇人包袱内。 妇人愣了愣神,旋即千恩万谢。 一锭银子五十两,于底层百姓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 “别漏财。” 徐廉直叮嘱道。 “好……好的。” 妇人感激涕零。 “回去吧。” 待妇人离去,徐廉直将目光投向男人。 “该你了。” 男人看了看银锭,心红眼热。 又看了看铜钱,垂涎三尺。 犹豫了一会,男人抓起一锭银子。 “徐大人,贱民有自知之明,五十两足矣!” 徐廉直漠然道:“动手吧。” “动……动手?!” 男人愕然道:“徐大人,啥意思?” 不等男人回过神来,一位仆人已将其手中银锭夺走。 旋即在男人惊恐目光中,仆人抓着银锭的手掌高高举起。 嘭的一声闷响。 一银锭下去,直接将男人打趴在地,吐了满嘴的血水与碎牙齿。 嘭嘭嘭~ 沉闷重击声一下又一下。 男人惨叫声从一开始的凄厉,逐渐变得微弱,直至再不可闻。 那仆人,竟用银锭将男人活活打死。 面部血肉模糊,深深塌陷。 “老爷,” 屋舍外,响起婢女轻柔声。 “何事?” “一位道士,自称洛星河,想求见老爷。” “洛……洛星河!国师?!” 徐廉直面色一变。 …… Ps:求礼物呀呀呀。目前礼物榜42名,前进到30加更。 第116章 十死 腊月十八。 栖霞府涯石街,徐家府邸外。 一身翠绿襦裙,长身玉立的赵萱儿望着白蒙蒙的天空,呢喃道:“师父,大半月不见烈阳。” “这场雪到底啥时候下啊?” 穿着紫金道袍的洛星河轻语道:“杀气最烈时~” “对了师父。” 赵萱儿好奇道:“您命魏都武阁请了魏国几乎整座江湖武夫,齐聚栖霞府。” “承诺杀死苍雪之人,赏万金,封万户侯。” “可师父您有没有想过,苍雪只有一个,杀死苍雪之人,也只会是一个。” 略微措辞,赵萱儿询问道:“师父您要如何将杀死苍雪后,那白衣少年所生出的仇恨,由一人,分均至魏国整座江湖数万武夫?” “简单。” 洛星河微微一笑,道:“刺那女娃子尸体一剑,砍那女娃子尸体一刀,即使吐上一口唾沫,也可得百两雪花纹银。” “生命之脆弱,一刀即死,可尸体不会。” “众列武夫,注定会将那女娃子的肉剁成泥,将骨碾成粉。” 看着自家徒儿微微蹙起的柳叶弯眉,洛星河转移话题道:“萱儿,你认为那些江湖武夫是傻子吗?” 赵萱儿摇摇头,“不是。” 洛星河:“师父为了杀苍雪,集召整座江湖,女娃子不过外炼五品境。杀一只鸡,焉用万把牛刀?” “既那些武夫不是傻子,肯定一眼便觉察蹊跷之处。” “略微思量,既能推测出女娃子身后会不会有尊巨擘师父。” “可众列武夫最终还是来了栖霞府,你可知为何?” 赵萱儿不假思索道:“和法不责众一样。” “一人杀帝子、皇子,株连九族。” “十人、一百人、一千人杀帝子、皇子,亦会被株连九族。” “可数十万人呢?数百万呢?” “阴仙、阳神一人敌城,陆地神仙一人敌国。” “可仙罡大陆那么多尊陆地神仙,古今往来,无一人敢真正灭国。” “当年齐庆疾一剑开天,只是折了魏国颜面,自始至终未杀一人。” “因为法不责众,因为人间有招摇。” “可……” 赵萱儿沉吟了一小会,继续道:“可这众列武夫不知,他们注定十死无生。” “那白衣少年既能为了第一个徒儿,葬灭一县十数万人,逆天而行斩碎一国山河气运。” “他便能为第二个徒儿,再杀数万人、数十万、数百万。” 洛星河冲少女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我家萱儿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呐。” 嘎吱声忽地响起,吸引师徒二人目光。 徐家府邸偏门开了一条缝,两位仆人抬着一具面部鲜血淋漓的尸体,往涯石街外走去。 许是常食徐家尸,十来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嗅着血腥味,早已群聚涯石街口。 “嘎吱~” 徐家府邸正门缓缓大开。 锦衣华裳,两鬓霜白的栖霞知府,匆匆小碎步跑至洛星河身前。 姿态恭敬,卑躬抱拳道:“下官徐廉直,不知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请见谅。” …… 一刻钟后。 仍旧残留淡淡血腥味的堂舍内,徐廉直看着面色平静,品着香茗的洛星河。 心里呢喃道:‘下马威……貌似无用~’ 徐廉直从未见过洛星河。 栖霞知府只听说这位国师,曾于先皇时期试图变法,触动了士族利益,失败的相当惨烈。 不仅被文武百官等权贵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还被新皇伏灵收走了作为国师的权力。 正因如此,徐廉直才敢让仆人将那位唤作梁樾的男人尸体,当着老道面从偏门抬出去。 “不知国师造访有何贵干?” 徐廉直轻声询问道。 “两件事。” 洛星河放下茶盏,道:“今儿腊月十八,从明儿起,栖霞全府戒严。” “除了客栈、青楼、赌坊等娱乐场所,其余商铺,不许开门营业。” “尤数百姓,严禁上街。” 徐廉直神色微微一怔。 “这……” “国师大人,下官很难办啊,毕竟年关将近……” 洛星河面无表情道:“我虽失了势,可还是魏国国师。” “等回魏都,老夫会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徐廉直正襟危坐,“国师之命,即是圣上之命,即是天命,下官必当殚精竭虑。” 洛星河淡然一笑。 赵萱儿满脸厌恶之色。 “这个,国师,第二件事呢?” 徐廉直询问道。 …… 腊月二十。 天灰而风寒。 偌大栖霞府,条条长街,人踪难觅。 玉蟾街上,一位粗布麻衣,身形单薄的少年右手持棍,左边腰间悬佩一柄铁剑。 少年视线内,不见天地,不见山水,不见森罗万象,唯有虚无的白茫茫。 交流声逐渐由微不可闻变得嘈杂喧嚣。 少年摸索着来到一间茶馆屋檐下避风。 “嘿,初一!” 惊喜声从茶馆内传出。 少年侧耳聆听,不确定道:“季阳大哥?” “初一后生,快些进来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少年讶然:“王梁爷爷?” …… 摸索着端起茶盏,少年浅酌一口。 温热茶水经由喉咙流向胃里,僵冷身子立时暖意盎然。 两只粗糙大手剥着花生壳的男人,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初一,再次自我介绍,大哥不叫季阳,大哥真名唤作秦风。” 嗑着南瓜子的老头嘿嘿笑道:“初一后生,再次自我介绍,爷爷不叫王梁,爷爷唤作顾舒城。” 少年:“秦风大哥,顾舒城爷爷,再次自我介绍,我不叫初二,我真名唤作初一。” 男人将剥好的花生塞进少年手中。 “初一,一会午膳大哥慷慨一把,请你吃不加肉的酸菜肉丝面,面汤随便加。” 老头猥琐一笑,“初一,等晚上爷爷带你去青楼,偷窥花魁洗澡。” 初一:“顾爷爷,我是瞎子。” 老头:“那爷爷将花魁肚兜给你偷来。” 初一不解:“我要肚兜干嘛?” 老头咧嘴:“擦枪。” …… 腊月二十。 夜无月,也无星。 “铛铛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流霜街二进大宅院某间厢房内,躺在木床上的赵萱儿忽地睁开眼眸。 …… ps:礼物榜30名了,周六加更。上班太累,三更写完就凌晨一两点了,望体谅。 第117章 暴雪 “嘎吱~” 院门被推开的嘎吱声,于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背着包袱的赵萱儿轻手轻脚走出后院。 小心翼翼带上院门。 少女正欲离开流霜街,神色突然一怔。 两丈外,背负双手的洛星河恍若幽灵般矗立。 老道面无表情,一双沧桑眼眸冷冷盯着少女,询问道:“萱儿,夜深寒髓,不好好睡觉,这是要去哪儿?” 少女银牙紧咬道:“师父,苍雪是无辜的,那数万众列武夫也是无辜的。” “无辜?!” 洛星河寒声道:“你爹无不无辜?你娘无辜不无辜?那数以亿计被活活饿死的魏国百姓无不无辜?” 少女攥着两只小拳头,反驳道:“伸冤要找做恶人,讨债要找欠债人。这不是你说的吗,师父~” “呵呵~” 洛星河笑意森然道:“齐庆疾这尊陆地神仙到底让你读了哪本圣贤书,教你这样忤逆师父?” 看着自家师父阴沉如水的脸庞,少女不由头皮发麻,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师父,咱们魏国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师父,仇不是这样报的,恨不是这样雪的。” 少女猛地转身,拔腿便逃。 身后,劲风猎猎。 嘭的一声闷响。 掌刀落于后颈。 少女身子一软,昏倒于洛星河怀中。 “唉~” 看着少女莹洁光滑的巴掌小脸,洛星河轻叹一口气。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萱儿,你忘了与师父的约定吗?” “离清~” 师徒二人身前,无声无息出现一道颀长倩影。 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轻声道:“国师请吩咐。” 洛星河让出半边身子。 女子会意,立刻上前扶住昏迷不醒的赵萱儿。 “离清,且将萱儿带回魏都,悉心照料。” 女子微微蹙眉道:“国师,您好不容易才将这少女送进那座小镇,齐庆疾的问心局……” 洛星河冷淡道:“只要那白衣少年不是傻子,事后肯定会将萱儿列为首要怀疑目标。” “毕竟是陆地神仙,术法莫测,略微翻看萱儿记忆,便可得悉前因后果。” “我不能拿自家徒儿性命冒险。” 女子小声道:“我还以为您方才会杀死这少女呢~” “别废话了,抓紧时间离开栖霞府。” “遵命。” …… 腊月二十一。 玉蟾街茶馆内。 老头顾舒城一边嗑着南瓜子,一边抠着脚丫子。 刀客秦风将剥好的花生抓在掌间,两手轻轻搓了几下,随即猛吹一口气。 吹落花衣纷纷扬扬。 将褪去衣裳,肤如凝脂的花生,放进少年面前空碗中,秦风问道:“昨夜看到花魁沐浴图了吗?” 初一嚼着花生米,摇摇头。 秦风再问,“听到了吗?” 初一点点头。 秦风:“嗅到了吗?” 初一:“贼香。” 秦风:“摸到了吗?” 初一摸了摸半边脸颊仍未消除的鲜红巴掌印,“我没摸她,她摸了我。” “老疼了!” 秦风瞪了老头一眼,“干啥啥不行,风紧扯呼第一名。” 老头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个屁,老夫我那叫战略性撤退。” “当时我若与初一一起被那群青楼打手逮住了,后半夜谁去救我们?” “指望你个一遇险情便鞋底抹油的鼠辈吗?” “唉~” 秦风忧郁道:“没娶我家秀宁前,我也曾是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肠小伙。” “要怪就怪卿卿误我。” “少年时,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刀客。” “想劈山、想裂海、想开天,总觉得那样的人生才精彩。” “现在嘛,我就想牵着我家秀宁的温软小手,白头偕老。” 男人眼神充满柔情道:“我家秀宁是个爱哭鬼,每次受了委屈,都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所以啊,我一定要死在我家秀宁后边。” “否则她会伤心死的。” 老头沉声道:“我的风啊,你就没想过你家秀宁为何总是感觉委屈?” 男人疑惑道:“你这话啥意思?” 老头面色凝重道:“有没有可能,你的针把你家秀宁扎疼了?” “咯吱!” 男人满嘴牙齿咬得咯吱响。 “姓顾的,你这话就有点侮辱人了!” “唉~” 老头轻叹一口气,“这破世道,连句真话都容不下。” 闻了闻抠脚丫的糙手,老头面色巨变。 赶忙将手伸出,抹了抹少年肩膀,“初一,把裤子褪了,让爷爷瞧瞧你究竟是龙是虫。” 许久不言语的少年眉头紧锁。 突然问道:“秦风大哥,你为何要用针扎秀宁嫂子?” 男人:“……” 老头:“这孩子,纯的像朵白莲花。” …… 腊月二十二。 古道、北风。 少女、老马。 一身素白,腰悬长剑的少女在前。 老马有灵,拉着黑棺在后。 寒风吹起少女衣裳猎猎,青丝飞舞。 行走间的苍雪忽然抬头。 如娘亲丢弃孩子,苍天也不要雪了。 于是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少女伸出一只修长手掌,任由雪花落于掌间。 看着快速消融的雪,少女面无表情。 少女不喜欢雪。 喜欢雨。 约莫半个时辰后。 少女与老马拐下官道,沿着一条小路,往不远处苍翠欲滴的松木林走去。 “姑娘。” 风雪中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随即松木林内走出一位穿着黑衣,身躯修健,腰悬柳叶刀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色冷峻道:“此地乃栖霞知府徐大人家祖坟,还请姑娘回头。” 苍雪轻语道:“师父说,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所以,第一次。” 男子愣了愣神,“姑娘什么意思?” 苍雪:“第二次。” 男子反应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掌抚上刀柄。 “姑娘,观你体内气血,修为应该五品境。” “我比你高出一品,不想杀你,切莫自寻死路。” 苍雪冷漠道:“第三次。” “猪皇叔叔,杀了他!” 刹那,男子虎躯一震,裸露在外的肌肤霎时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呼吸出来的气息喷在后颈上。 柔软的汗毛、绒毛立时坚立如针。 一股被蛮荒凶兽盯着的强烈生死危机感,令得男人毛骨悚然。 风寒雪盛。 黑袍猎猎,脸覆青铜古面具的猪皇缓缓张开双臂。 下一瞬。 两条臂膀猛然合拢。 两只大手仿佛两片天,嘭的一声,直将男子脑袋拍碎。 鲜血喷溅。 消融积雪。 恍若大片梅花。 …… ps:我坤哥竟然塌了?! 第118章 此山是我开 猪皇扛着男子无头尸体,消失在风雪深处。 外炼巅峰四品境的武夫,于任何崛起生灵而言,都是难得的补品。 苍雪收回目光,从木板车内拿了一把铁锹,走进松木林,也就是栖霞知府徐廉直祖坟。 松树长青,而新雪洁白。 即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苍雪仍旧被震撼的头皮发麻。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密密麻麻一大片微微隆起的坟包,绵延无尽。 恍若人头攒动。 苍雪略估,少则三千七八百,多则四千余。 这些可怜的稚童,连一块镌刻着姓名、死亡日期的墓碑都没有。 他们、她们,蜷缩在寂静的黄土深处。 无人知晓他们,更无人在意她们,活人为他们、为她们,冠以‘死人’之称。 仿佛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倘若人们仔细观察雪,定会惊奇发现,雪与雪之间不尽相同。 就像黄土下的四千余孩子。 活着的时候,孩子们不尽相同。有的活泼,有的乖巧,有的腼腆,有的聪慧。 死了以后,孩子们千篇一律,叫‘死人’,叫‘尸体’,叫‘骸骨’。 好似……雪花落在雪地里,水消失在水中。 消失的无影无踪。 苍雪来到一座坟包前,用铁锹铲土。 约莫两刻钟后。 雪地上堆满了黄土,葬坑中显现一口柏木棺材。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 苍雪将红血薄如蝉翼的剑刃插进缝隙处,撬出数颗长约三寸的棺材钉。 旋即一把掀开棺盖。 棺材内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小身子僵硬如铁,小脸蛋泛着青灰色,两颗冷冰冰的空洞大眼睛望着漫天雪。 棺盖内壁,棺材内里每一处,遍布指甲抓挠痕迹。 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内,有深红的血,有撕裂的肉,甚至嵌着断裂的指甲盖。 六七岁的稚龄便被封死于棺材内,便被活埋,无法想象这么小的孩子,临死之前该有多么绝望,多么害怕。 每个孩子都怕黑啊~ 苍雪突然想送小女孩一件礼物。 可是送什么好呢? “就送伏灵十一年的第一场雪吧。” 苍雪抓了一把新雪,塞进女孩小手里。 随即俯下身子,于女孩额头轻轻一吻。 像是在亲吻八年前的自己。 …… 重又花了两刻钟,用黄土将棺材掩埋。 苍雪扛着铁锹,来到徐家祖坟处。 四千余孩子好似群星,拱卫着徐家祖坟这轮皓月。 少女桃花眸,静静凝视栖霞知府徐廉直三子,徐清阴墓碑。 半个时辰后。 少女在前,老马拉着黑棺在后。 一人一马由小路汇入官道。 前行百余丈,风雪中隐见栖霞府城墙的巍峨轮廓。 苍雪脚步突然一凝。 十数步外的林间,突然走出一位身着紫金道袍,背负一口宝剑的老人。 老人沧桑眼眸越过苍雪,望向少女身后。 “两位,朗朗乾坤,何必躲躲藏藏~” 脚步声由远而近。 白衣白发的雪娘,和吃着半截小臂的猪皇,行至苍雪身后,将少女护在身前。 “呵,原来是两条禽兽~” 老人微微笑了笑。 “能观其修为境界吗?” 雪娘询问道。 “咔嚓~” 猪皇狠狠撕咬了一口,连带血与骨嚼碎咽进喉咙。 语气冷漠道:“距千年后的我,差着好几条南烛呢。” “小小砂砾,不及我万一。” 雪娘:“……” “女娃子。” 老人指了指栖霞府方向,“你且快些进城,好多人等着呢。” “至于你二蛇。” 老人看了看雪娘,又望了望猪皇,“就留在此处陪我老头唠唠嗑吧。” 老人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机,让其身周寒风搅成雪龙卷。 无数雪花碰撞间,竟发出铮铮金铁交击声。 苍雪两颗漆瞳不由骤缩。 …… 腊月二十二。 栖霞府,玉蟾街茶馆。 人影绰绰,却无嘈杂声。 剑客、刀客。 少年、少女、男人、老人,俱是望着茶馆外从天飘落的雪,怔怔出神。 明儿腊月二十三,是传统习俗中的小年。 小年一过,除夕也就不远了。 “下山三月有余,希望能在除夕节前,带着新衣裳,拎着鲜猪肉回观。” “自打收长庚为徒,我还从未与他分别这么长时间。” 老头顾舒城眉眼慈和道:“我甚至能想象除夕那天。” “长庚一如既往站在道观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望着下山路。” “我会在长庚最失落时,从风雪深处走出。” “长庚会和以往一样,冲进我的怀里,又哭又笑。” 老头做了个拥抱动作。 “不管在外面遭多少罪,吃多少苦。” “抱住长庚那一刻,所有苦难都会烟消云散。” 刀客秦风轻语道:“我也希望能在除夕节前赶回家。” “我想那时家里院门上,早已贴好了喜庆的门神与春联。” “我会像个孩子那样咧嘴大笑,给我家秀宁一个熊抱。” 剑客初一怔怔出神。 老头:“初一,跟爷爷回青羊观吧,你我,还有长庚,咱们三人好好吃顿饺子。” 男人:“初一,跟大哥回家,你秀宁嫂子的厨艺,这死老头提鞋都不配。” “大哥担心青羊观的饺子,和这老头脚丫子是一个味。” 初一摇摇头:“多谢舒爷爷、秦大哥好意,我也要回家。” 老头:“初一,你没有家,能为你包饺子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初一:“吃不吃饺子不重要,我就想看看那个为我包饺子的女人。” 气氛有些伤感。 男人赶忙转移话题,道:“初一,你知道那位少女修为境界吗?” 初一回道:“那位魏国武阁,唤作张康的告诉我,大概率应是外炼五品境。” 老头询问道:“你呢?六品还是五品~” 初一:“五品。” 顿了顿,补充道:“五品剑修。” 男人:“十七八岁的五品剑修,难以想象你哪位师父究竟有多强大~” 初一:“十六,是十六岁。” 男人惊愕。 老头咂舌。 初一:“顾爷爷,秦大哥,等咱们临别时,我请你们吃一顿大餐。” “酒至微醺时,初一会将师父的故事将于你们听。” 老头嘿嘿一笑,“天人的故事,绝对精彩绝伦。” 男人眼神明亮,“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 Ps:我承认,我有罪,我抗不住诱惑,我不是人。 第119章 风雪不归人 “初一,” 男人给少年倒了一杯热茶,询问道:“得万金,封万户侯后,你最想做啥?” 初一不假思索道:“三件事。” “第一,换柄剑。” 少年点了点横在面前木桌上的铁剑,道:“顾爷爷,秦大哥,你们或许不知,我这柄铁剑,是买的铁匠铺残次剑条,自个用磨石磨成的,因为便宜。” “与人对敌,剑就是剑客最好的伙伴。” “多少次碎剑,多少次险象环生,我就想换柄不那么轻易被人折断的宝剑。”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第二,遍访名医,治好眼疾。” “顾爷爷,秦大哥,小时候娘亲总与我说,天是蓝色,云是白色,草是绿色,花是红色。” “有时候又会说云是黑色,草作枯黄,花儿枯萎。” “那时我就好奇,蓝色是什么样子的,绿色、红色、黑色、枯黄又是什么样子。” “你说那云为何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你说那草为何春夏绿,而秋冬黄?” “我的眼里只有虚无,没有丝毫色彩。” “我就想看看娘亲口中,五颜六色的缤纷世界。” 少年摸索着端起茶盏,小酌几口后,继续道:“最后,我想请咱们魏国最有能耐的风水师,为我娘亲寻一处风水宝地。” “我要为娘亲买一口最贵的金丝楠木棺。” “为娘亲立一块又高又大的花岗岩墓碑。” “我还要请最有名的工匠,在墓碑上镌刻‘人间最好的娘亲’。” 男人微微一笑。 老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 感觉不对劲,赶忙作揖道:“福生无量天尊。” “顾爷爷和秦大哥呢?” 初一问道。 “我啊,简单。” 男人满眼柔情道:“我不要啥万户侯,万金足矣。” “首先肯定是要治好我家秀宁的肺痨。” “然后置一套二进大宅院,为我家秀宁请十来个丫鬟。” “最后再买二三十亩良田,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呢,老不死的~” 老头乐呵呵道:“我嘛,也不在意啥侯不侯的。” “得了万金,先与长庚过一个红火年。” “年后把青羊观修缮修缮。” “在多收几个徒儿,看能不能重振我青羊观昔年荣威。” “倘若做到了,便是死了,下了阴间,也能在青羊观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吹嘘一番。” “如若天不遂人愿,为长庚留下一些师弟师妹也是极好的,至少他不会像我一样,独自一人孤零零一辈子。” 老头忽地抬眸望向茶馆外。 “那少女来了~” …… 十数位栖霞府衙捕快,簇拥着锦衣华裳的知府徐廉直走出酒楼。 一人将椅子摆在玉蟾街中央。 徐廉直一屁股坐了上去,手持玉嘴旱烟杆,吞云吐雾。 一人持伞遮雪。 一人拎着麻袋,解开麻绳。 一人两手抓住麻袋两角,轻轻一抖间,四颗白森森的头颅骨碌碌滚了出来。 徐廉直,十数捕快。 初一、秦风、顾舒城。 怀抱双臂的少年、背负长剑的少女、佩刀的中年汉子、白发苍苍的拄拐老头等等,所有人的目光,皆尽望向栖霞南城门口。 风雪中,传来嘎吱嘎吱声。 很快,一位腰悬宝剑的少女,与一匹拉着黑棺的老马渐渐闯入众人眼帘。 少女身形颀长,一身素白,头上落满了雪。 寒风中,两根被白色绸带束起的马尾,恣意飞舞,犹如两条黑瀑。 少女第一眼望向不远处,四根空无一物的长杆。 旋即视线扫过整条玉蟾街。 茶馆内、客栈内、房檐下、屋脊上,到处都是人。 剑客、刀客、少年、老妪…… 少女目光,最后停留在徐廉直脚下四颗头骨。 ‘徐廉直怎知我要拿走虎哥一家四口头颅?’ ‘又怎知我要杀他?’ 少女满眼失落,‘萱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不明白。 少女委实想不明白。 “姑娘,徐大人言,放下屠刀,束手就擒,可饶你一命。” 一位捕快高喊道。 少女面无表情。 “呵,为了四颗破头颅,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徐廉直冷笑道:“当真是破费了~” 栖霞知府使了个眼色。 立刻便有一位捕快上前,当着少女,当着众列武夫面,高高抬腿,随即重重落下。 咔嚓一声脆响。 一家四口,也不知是哪个的头骨,被捕快踩成满地碎片。 “姑娘,跪地向徐大人磕头认罪,否则你休想带走一颗完整头颅。” 捕快声音刺透风雪,清晰钻入少女耳中。 苍雪一言不发,只是从木板车内抱出一具森然骨架扔在地上。 旋即又抱出一块墓碑。 气沉丹田。 狠狠一掷。 墓碑于空中划出弧形,轰隆一声,落在雪地中。 滑行两丈后,停在徐廉直身前。 栖霞知府与十数捕快腚眼一瞧。 墓碑上书‘爱子徐清阴之墓’。 右下‘父徐廉直立’。 “咯吱!” 徐廉直满嘴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得将少女生吞活剥。 玉蟾街街首,少女瞅准徐清阴骨架头颅位置,缓缓抬腿。 “装起来,给她送去!” 徐廉直面色阴沉如水。 两位捕快立刻将三颗完整头颅,一颗破碎头颅骨片收集进麻袋。 在所有人注视下,一名捕快从玉蟾街街尾行至街首。 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掌,将麻袋递给少女。 待少女接过后,捕快慌忙抱起徐清阴骨架往回跑。 岂料脚底一滑,嘭的一声,直摔了个狗啃雪。 连带徐清阴骨架,也摔了个七零八落。 少女忽地噗嗤一笑。 笑脸明艳的恍若一朵娇花。 …… “大……大人,卑职该……该死~” 待捕快将徐清阴散乱的骨骸抱至近前,徐廉直那张老脸,早已黑成锅底。 “刨坟掘骨的王八蛋,气煞我也!!” 徐廉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眸喷火道:“魏国国师洛星河有令,杀此少女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凡辱此少女尸身者,一刀一剑皆百两纹银,千两封顶!” 众列武夫霎时蠢蠢欲动。 少女手掌缓缓抚上剑柄。 风呜咽。 雪急落。 今日注定会有不归人。 或许是少女,或许是一位,或几位武夫。 亦或满城武夫! …… 距栖霞府三里地,早被积雪掩埋的官道上。 老道垂眸,宛若一尊伫立的石像。 雪娘忧心忡忡望着栖霞府方向。 猪皇背对众生,微微打着鼾。 ‘魏国国师洛星河有令,杀此少女者……’ 徐廉直蕴含满腔怒火的声音,被老道敏锐捕捉到。 ‘怪不得二十余年还是小小知府,未免也太愚蠢了~’ …… Ps:我说昨天打赏怎么那么多,原来大佬出没。 感谢‘子子子子兮’道友的两个大神认证。感谢道友们的点个赞、奶茶、催更符、灵感胶囊,秀儿等等礼物。感谢道友们的热情发电。 因为礼物感谢会被卡审核,我猜大概率是某些道友ID涉黄导致,就不一一来了。 感谢感谢。另外澄清,我昨儿是喝酒去了,没嫖。 最后,本人爆哭图奉上。 第120章 栖霞血花大如席,片片吹落玉蟾街 风很烈。 呼呼刮着。 卷动漫天雪,横扫大半座栖霞府,旋即狠狠拍击在巍峨矗立的城墙上,发出雷鸣般的炸响声。 风雪中,少女长身玉立,单手抚剑柄。 两颗眼眸微微抬起,怔怔望着落雪。 没人知道少女在想些什么。 或许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 挎剑背刀之少年少女跃跃欲试。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遥遥望着素衣少女,平如静湖的面庞下燃烧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还有许多花甲、古稀之年的老人,或是默默抽着旱烟,或是眯着沧桑眼眸,好似看热闹的老翁老妪。实则这些内炼武夫才是少女最应警惕的敌人。 群狼环伺间,十死无生。 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中,鳞次栉比的房舍不动,古老斑驳的城墙不动。 落满雪的长街不动,许许多多的人儿也不动。 只有风在呜咽,雪在飘落。 寂静画卷中一间小小茶馆内,忽然走出一位粗布麻衣的少年。 恍若一艘船,驶过一片无波无澜的海。 少年右手拄着一根木棍,行走间微微偏头,侧耳聆听。 在距少女三丈外的地方,少年站定。 轻轻一嗅,鼻畔萦绕着淡淡体香味。 比青楼那群女子好闻多了。 “我叫初一,我的剑唤作十五。” 少年如是道。 少女收回凝望天空的目光,将视线投向少年。 “我唤作苍雪,剑名红血。” 少年喃喃:“好名字。” 少女:“我大师兄的剑。” 少年笑了笑,“也是个好剑名。” 手掌微微一松,陪伴少年一整个春夏秋冬的木棍,倒下后深深嵌入厚厚积雪中。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 再深深吸一口。 少年胸膛起伏之剧烈,似是要将满城风雪皆尽吸入腹中。 “嘭~” 毫无征兆之下,少年单只脚掌重重一踏。 积雪溅射间,少年单薄身形仿佛一支利箭般疾飞而出。 修长手掌紧握悬佩左侧腰间的铁剑剑柄。 少年苍白俊秀的面庞,撞碎沿途飘落的片片雪花。 铮铮! 两声清脆剑鸣倏忽响起。 玉蟾街街首骤然爆发两片剑光。 嗖的一声。 破空声中,一截剑刃深深刺入城墙。 少年与少女,两道身影也交错而过。 劲风卷雪,狂乱飘舞。 少年忽然轻抬头。 脖颈渐渐显现一道鲜艳血线。 旋即噗嗤一声。 血帘喷溅。 少年嘴角噙着一丝笑。 因为他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风声。 原来,血溅形成的风声这么好听。 恍若娘亲在哼唱。 砰的一声闷响。 少年扑倒在地。 只刹那血便消融大片雪。 十五断了。 初一也死了。 …… 天地重归寂静。 少女单手持剑。 清如秋水的剑刃无血也无雪。 洁白素衣亦如此。 众列江湖武夫中,那些初出茅庐,不求万金与万户侯,只愿能踩着苍雪尸体,从而一鸣惊人的少年少女们,此刻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与畏惧。 这些修为皆在五品之下的初生牛犊,绝不敢言能在那样凌冽的剑气中存活下来。 “啪啪啪~” 玉蟾街街尾,坐在椅子上的徐廉直鼓了鼓掌,轻笑道:“精彩。” 茶馆内,男人粗糙手掌,轻抚横放于木桌边沿的柳叶刀。 “你想报仇?” 顾老头询问道:“为了初一?” 男人摇摇头:“为了秀宁。” 顾老头:“这少女剑法超绝,你虽比她高出一个品级,但想杀之,却也棘手。” “别去,静待少女被他人杀死,届时你且上前砍上几刀。” “拿一千两雪花纹银回家,与你家秀宁安稳过个红火年。” 男人笑了笑,“于我而言,杀人简单,辱尸极难。” “人啊,到底都讲究个死而全尸,入土为安。” “顾老头,老实说,你之修为究竟几品?” 男人直勾勾盯着老人。 老头沉声道:“三品金刚境。” 三品,即是内炼武夫。杀力之恐怖,与外炼武夫云泥之别。 “顾老头,你我,还有初一,也算相识一场。” “如果我侥幸杀了这少女,万金分你三千。” “初一的三件事,我也会替他完成。” 顿了顿,男人继续道:“如果我死了,初一的后事就拜托你了。” “也不知初一家乡在哪儿。” “娘埋天南,儿葬海北,或许这才是客死异乡的真正悲哀处。” 男人脱下鞋子,从鞋里摸出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 “景山山匪头子的首级换来的。” 男人将银票放在桌上,四指指肚轻压,推至顾老头面前。 “顾老头,你但凡对初一动了那么一丁点恻隐之心,便拿着银票给孩子买副棺材,最便宜的柏木足矣。” “多烧些纸钱,让孩子下了阴间,不再为衣裳三餐烦愁。” 老头不苟言笑,两手拿起银票,放在鼻下狠狠一嗅。 随即咧嘴道:“就是这个味!” 男人缓缓起身,握紧柳叶刀。 “你呢?” 顾老头蹙眉道。 男人沉默了一小会,忽地露出满嘴雪白牙齿。 一个字也没说,大步流星走出茶馆。 ……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向男人。 男人来到少年之前站立的地方停下。 男人:“秦风,错乱刀。” 少女:“苍雪,红血。” 柳叶刀缓缓出鞘。 刀身极亮,仿佛最灿烂的阳光映照着最洁白的新雪。 长刀与手臂斜为一线。 男人一步一步,向着少女走去。 步伐越来越快,杀机愈发强烈。 短短数息,男人便由走转奔。 疾驰的雄健身躯卷动落雪。 长刀刀尖,于雪地犁出一条笔直痕迹。 在离少女一丈之距时,男人猛地高高跃起,一刀劈下。 刀未至。 刀罡已刮的少女素衣猎猎,青丝乱舞。 直将少女方圆数丈积雪刮卷一空,裸露出青石街道。 少女甚至能清晰看到,那一片片被刀刃居中切开的雪花。 只瞬间。 刀芒如一挂银河,将少女身形淹没。 “铮!” 一挂刀芒银河长落九天。 又一挂剑气银河扶摇直上。 铮铮金铁交击声中,雪龙卷狂舞。 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嗖嗖嗖~ 鬼哭狼嚎的尖啸声中,无数碎刃宛若一场铁雨,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 Ps:又有大佬出没。感谢‘人類遊戲’大佬的大神认证,感谢‘爱吃黄油焗龙虾的程敏’大佬的爆更撒花。感谢众位道友的为爱发电,付费礼物,抱拳一拜。 周五、周六、周日,连续三更安排。 今儿个高兴,不说了,必须得去按个摩。 第121章 血雪交融 待风雪暴停消。 少女与男人身形才显现众人眼帘。 少女脸色苍凉如雪,单手拄剑,单膝跪地,一道从左肩至右下肋的刀伤,几乎斜贯整面上半身。 刺眼的鲜血,顷刻便染红大片素白衣裳。 至于男人,巍然矗立,右手握着没有刀身的刀柄。 无声无息间,男人上半截于躯体上缓缓滑落。 男人死了,被红血斜斜拦腰斩断。 喷溅的血,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肠子、脏腑,望之触目惊心。 “嘶~” 玉蟾街一片倒吸凉气声。 莫说这众列武夫,甚至于苍雪都难以置信,男人会这般轻易死去。 两人之间,毕竟差了整整一个品级。 苍雪还以为会是一场恶战。 ‘求死吗~’ 少女心头呢喃道。 玉蟾街街尾。 知府徐廉直轻吸一口旱烟,淡淡吐出烟雾。 “倒是个令人略感讶然的姑娘。” 望着慢慢站起身来,略绽风华的少女。 徐廉直轻叹一口气,“可惜注定要死,否则活祭下阴间,可做我儿一房小妾。” 茶馆内。 顾老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位初结识的道友,竟死的如此草率。 不悲哉。 更不快哉。 可这就是江湖。 仗剑长歌、鲜衣怒马、烈酒美人;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统统都是骗人的。 风餐露宿、麻衣粗布,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吐着大舌头天南地北乱窜。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才是残酷冰冷的现实。 顾老头提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给男人倒了一杯,最后给初一倒了一杯。 男人与初一死了,所以两人茶盏里的茶水没人喝。 顾老头还活着,却也没喝。 “秦风,初一,你们信不信,老头子我再次踏进这家茶馆时,茶盏里的茶水犹自氤氲热气?” 顾老头自言自语。 两条板凳上空无一人。 “唉~” 叹息声中,顾老头正欲起身。 面前木桌上的青花瓷茶盏,突然咔嚓一声,裂成几瓣。 怔怔看着流了一桌的茶水。 深感血光之灾盖顶的顾老头轻声道:“秦风,初一,老头我想煞长庚!” “小二,结账!” 很快,顾老头拿着一个麻袋走出茶馆。 霎时成为第三个吸引众列武夫目光之人。 “观这位前辈气血,犹如奔腾不息的汹涌江河,令我倍感窒息,绝是一位内炼武夫。” “少女虽强,几可称外炼天骄,然内炼武夫之绝伦杀力,压根与外炼武夫不在一个层级。” “少女死定了!” “确实如此,莫看此街众列内炼武夫貌似在看热闹,实则少女稍微显露死相,定会被数百内炼前辈群起而攻之。” “毕竟赏万金,封万户侯,堪称巨利。” …… 咯吱咯吱声中,顾老头踩着积雪,来到少年、男人曾站立过的地方,站定。 “嘿嘿。” 猥琐一笑,顾老头道:“女娃子,老夫季阳,乃素国人士。” 少女面色平静道:“苍雪,周山人士。” 顾老头指了指上半截与下半截各躺各的男人尸体。 又指了指少女身后扑倒在雪地里的少年尸体。 “女娃子,这两人乃我好友。” 少女:“请便。” 在一干武夫错愕目光中,老人先是将男人两截尸体装进麻袋。 随即与少女擦肩而过,扛起少年尸体。 剑客、刀客、老人。 渐渐隐没于风雪深处。 与来时一样。 三人进城而三人出。 短暂沉默后。 脚步声再起。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妪,佝偻着背脊,拄着拐杖,来到街道中央。 老妪:“唐瑜,无门无派。” 少女:“苍雪,师从周山南烛。” “南烛~” 老妪皱着花白眉毛,眯着浑浊眼眸,于记忆之海苦寻了一番,摇摇头:“没听过。” “丫头,莫怪老身以大欺小。” 少女面无表情。 在所有人火热目光中。 内炼境的老妪慢慢伸出一只枯瘦手掌。 旋即轻轻捻住一片从天飘落的雪花。 老妪动作极慢。 众目睽睽之下。 屈指一弹。 嗖的一声。 半条长街纷纷扬扬的落雪,刹那被罡气裹挟。 尖啸声中,恍若一条银龙驰过。 电光火石之间,龙头骇然撞向少女。 “铮!” 被老妪弹出的那片雪,不偏不倚击在红血剑身处。 铮铮金铁交击声中,火星四溅。 少女只觉一股澎湃伟力激荡,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刺痛。 两脚于雪地犁出两条长长沟壑。 嗖嗖嗖。 无数片雪花,仿佛碎刃,割破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深深嵌入满身血肉之内。 待扛过整条银龙,少女已是鲜血淋漓。 右臂耷拉,再难挥起红血。 “这就是内炼武夫吗!” “好强!” 少女将长剑换到左手,死死盯着老妪。 “真是一柄宝剑!” 老妪由衷赞叹道:“也不知出自哪位铸剑师之手。” 言罢。 老妪抬手捻住第二片雪。 “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该毁于老身之手。” 嗖~ 第二片雪被老妪弹出。 不过这次威势小了许多,未有罡气挟银龙。 铮~ 少女横剑抵挡。 雪花于剑身炸成粉末。 一同炸开的,还有少女紧握剑柄的左手手腕。 大片皮肉绽开,隐约可见森然腕骨。 叮~ 长剑落地,发出脆鸣。 少女耷拉着两条手臂,剧烈喘息。 身子骨从未有过的虚弱,四肢百骸间没有一丝气力。 “少女终究是败了,再难抵前辈第三片刃雪。” 有人惋惜道。 玉蟾街街尾,徐廉直失落道:“这出戏未免有些虎头蛇尾了。” “刚刚升起的一点雅兴,就要没喽。” …… 被雪掩埋的官道上,顾老头一肩扛着少年尸体,一手拎着男人两截尸体。 “人死如灯灭,世事已成空。” “初一啊,顾爷爷给你和秦与风寻处风水宝地。” “啥金元宝、纸钱、纸寿衣、纸美人、纸房子,爷爷给你和秦与风烧得多多的。” “棺材那么贵,咱就不要了。” “你若是拒绝的话,就开开口。” 肩上少年沉默不语。 “不说话就是同意喽。” “嘿嘿,五十两银票到手四十九两,血赚呐。” “秦与风啊,你也别生气,待来年草长莺飞时节,老头子去你家乡跑一趟。” “不就小小肺痨嘛,吾青羊观观主略微出手,便可让你家秀宁死无全尸。” “别动怒,老头子……” 顾老头自言自语声忽地戛然而止。 两颗眼珠瞪得老大。 …… ps:白天上班坐一天,下班码字又坐几个小时,腰疼难耐。我纯粹去按摩缓解,没有嫖。休要败坏我名声。 从明天起,周五、六、日,连续三更,为大佬们加更。求免费礼物呀。 第122章 蛰龙已惊眠 风雪中,清白大地上匍匐着两条巨蟒。 白蟒蟒身长约十五六米,最粗处犹如木桶之口。 黑蟒蟒身约莫二十余米,居中部位最为膨胀,几如水缸。 两颗狰狞蟒头无力瘫在雪地中,鳞片碎裂,血肉猩红,可见白骨森森。 白蟒尚好。 黑蟒极惨,蟒腹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剑口,鲜血消融大片积雪。 浓血中,半截犹未消化的肉糊糊尸体,卡在剑口处,望之令人心惊肉跳。 白蟒被黑蟒压在身上。 黑蟒蟒头上,又盘坐着一位身着紫金道袍,背负一柄宝剑的老道。 顾老头远远望着,满目震惊,两颗眼珠子瞪的几欲从眼眶里掉出来。 “阿弥陀佛,这他娘什么情况?!” 顾老头不敢靠近一人二蟒,只得扛着初一,拎着秦风走山林绕道。 “那比我还老的老道,绝是魏国国师洛星河没跑。” “那两条蟒蛇……难道是那少女两位师父?!” “两条蛇妖教出来的人族徒弟!!” 顾老头只觉得这人间未免也太荒诞了。 “两位妖师,一位人徒,可惜,俱是凶多吉少。” “同为道人家,也不知老头子我厚着脸皮,能不能求来一块蟒蛇肉~” 顾老头停下脚步,隔着十数丈远,望向林外官道。 盘坐黑蟒蟒头,落了满身雪的老道,忽地睁开沧桑眼眸。 微微抬头望向西南地界。 遥远处,太行山脉连绵起伏的巍峨轮廓映入老道眼帘。 忽有狂风从太行山脉方向暴袭而来,刮的满天地的雪,斜斜向东北。 老道猛地站起身来,凝视太行的同时,神情惊疑不定。 暴风越来越剧烈。 风中,隐隐有阵阵奔雷之声。 下一瞬,在林中顾老头错愕目光中,魏国国师洛星河身形如风,迈着两条大长腿,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并非是冲向栖霞府。 而是背城而驰。 “怎么感觉……像是在逃命?!” 顾老头皱着眉头沉思了一小会,表情略显犹豫。 那不是两条蟒蛇,那是两座金山银山。 观二蟒缓慢流逝的气血,旺盛磅礴亦如两片海。 修为至少二品搬山境。 一品倒海境也不是不可能。 蛇鳞能熔铸神兵利器,蛇皮蛇筋蛇骨等能入药。 蛇血蛇肉,凡夫俗子小饮一口,小吃一块,则脱胎换骨,一生无疾,如食灵丹妙药。 外炼武夫干上一大碗,吃上一大块,则固本培元,神不外驰,气不外泄,修为激增。 莫说三品金刚境的顾老头,饶是天人在此,也会心热眼红。 “啾啾~” 眼见贪欲压着理智暴捶,耳畔突然响起鸟鸣声。 顾老头抬眸望去,见到树梢立着两只麻雀。 不停啾啾鸣叫。 “这……” 顾老头神色微变,咬咬牙,掐死心头贪欲,于二蟒之金山银山视而不见,踩着雪叶快速远去。 …… 前行百丈远,顾老头从林间走上被雪覆盖的官道。 远眺天边绵亘蜿蜒的群山轮廓,顾老头喃喃道:“太行山脉,千峰万仞,又有太平河九曲回肠。” “是个埋人的风水宝地。” 顾老头微微抬腿,正欲迈步间,神情倏忽一凛。 太行山脉的方向,风雪深处,骤然响起雷鸣般的呼啸声。 纷纷扬扬的雪花,陡然一凝后,齐齐扎向东北。 顾老头只望见一人一鹤,裹风挟雪,于天地间疾驰而过。 烈风卷雪,横贯天穹。 恍若一条雪河,从天的这一边洒向另一边。 “这是……仙人临凡吗?!” 顾老头愕然张着大嘴,满脸震骇。 …… 蠢鹤疾风始一落地,便迈着两条纤长鹤腿跑到二蟒近前,对准黑蟒鲜血泊泊的剑口处狠狠一啄。 “嗷呜!” 装死的猪皇猛地扬起蟒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白衣胜雪的朱九阴抬起修长手掌,隔空狠狠一扇,直将蠢鹤扇飞十数丈远。 左手食指尖锐指甲,于右手掌心轻轻一划。 朱九阴右手轻握。 赤红鲜血滴入白蟒蟒嘴。 一滴血,便是一方气血星海。 白蟒蟒身十数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神华闪烁间,白蟒化作人形。 “主人,我未能守护好雪儿,请您责罚~” 雪娘眼眶通红道。 朱九阴面色平静道:“试炼而已。” 腊月十二,猪皇与雪娘于暗处跟着丫头进入栖霞府时,第一时间便感应到危机。 暗中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扫过丫头。 丫头回山取剑时,雪娘将察觉到的信息,与自己的猜测告知朱九阴。 “丫头修为两年前便已至五品巅峰境,然两年苦修,却再不得寸进。” “之所以百尺竿头无法更进一步,是因为缺少了一个契机。” “这场试炼,即是契机。” “突破了,则仙血逐渐激活,则百年之内陆地神仙。” “失败了,仙血就是一片死胎记,则此生老死五品境。” 朱九阴看向黑蟒,举起仍在滴血的手掌,“过来。” “哼~” 猪皇冷哼一声,“本皇不嘬嗟来之血。” “伤痛亦是修行路上的老师。” “伤疤亦是雄性最好的勋章。” 掌心划伤瞬息愈合。 朱九阴看向雪娘,“你资质根骨,悟性天赋都比猪皇好。” “可知为何修为比它差了一个品阶?” 雪娘轻摇臻首。 朱九阴轻语道:“因为猪皇比你能吃。” “你吃一颗赤香果所用时间,猪皇能吃十颗。” “它可不就走你前面了。” 雪娘:“……” 猪皇小声咕哝道:“本皇不就吃你几万颗破果子吗?你个狗曰的,讲话也忒难听了。” 朱九阴转过身子,遥望栖霞府的方向。 流金溢血的眼眸冰冷森寒。 …… 玉蟾街。 风雪依旧。 少女与老妪,与其说是一场武夫之间生死相争的战斗,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虐杀。 “嗖~” 屈指轻弹间。 第三片雪带着破空声洞穿少女右肩。 霎时鲜血与碎肉飞溅。 老妪缓缓捻住第四片落雪。 “丫头,你的剑太利了,握于你手,你即是个危险人物。” 淡淡一笑间,老妪弹出第四片雪。 刃雪洞穿少女左肩。 血肉炸开,咔嚓一声脆响,连肩骨都被击碎了。 两条手臂鲜血淋漓,再也握不得剑。 少女脸色煞白如纸,银牙紧咬,强忍排山倒海般的剧痛。 …… Ps:第一更,求免费礼物呀。二更八点半左右,三更十一点半左右。 第123章 血凰 浓妆重彩般的血染红两条衣袖。 于指尖滴落。 血雪相融。 感受不到。 少女仍旧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强烈的、足以令蛰伏潜力大爆发的生死危机感。 “内炼武夫,” 少女望向老妪,轻笑道:“不过尔尔。” “哼~” 老妪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 枯瘦手掌微微翘起兰花指,老妪大拇指与中指,捻住第五片雪。 “这本是最后一片刃雪。” “欲刺透你心口,直取性命。” 老妪面庞冷漠道:“但老身改变主意了!” 嗖的一声。 半条街的距离转瞬即逝。 咔嚓声中,血雾爆开。 少女闷哼一声,颀长身躯一歪,险先跌倒在地。 竟是左腿膝盖被刃雪穿透。 血肉模糊,绽开蜿蜒裂纹的膝骨清晰可见。 “嘶~” 锥骨之痛,不由令得少女倒吸一口凉气。 寒冬腊月风雪天,却生生被疼出一身冷汗。 “也不知是硬骨头,还是贱骨头。” 老妪讥笑一声,捻住第六片雪,“将你双膝骨头全打碎,老身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巍然伫立!” 屈指轻弹。 尖啸声乍起又消散。 骨裂、骨碎声,直令人心惊肉跳。 少女右腿膝盖,又是一团血雾。 骤然升起的剧痛,宛若潮水般将少女淹没,疼到窒息。 咔嚓咔嚓。 骨头与骨头间摩擦碰撞,那种难以言喻的声音,落入耳中,令众列武夫毛骨悚然。 少女身子摇摇晃晃,却始终强撑着没有跪倒。 老妪脸色忽然一变。 因为玉蟾街茶馆内、客栈内、屋檐下、屋脊上…… 每一处都有内炼境的武夫,或掰下一截瓦片,或拿起一根筷子,或于袖中摸出一根淬了毒的暗器银针,或是双指间夹着一枚铜板。 因为少女已然显露死相。 所以诸多内炼武夫要齐下死手。 不论瓦片,还是筷子,亦或银针、铜板。 先杀少女者,则得万金、万户侯。 “锵~” 刀剑出鞘声连绵不绝。 外炼武夫自是没有内炼武夫那种摘叶飞花、捻雪杀人的霸道本事。 但辱少女尸身者,立得千两雪花纹银。 此等美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没人可以拒绝。 “真没规矩~” 老妪小声骂了一句,抬手捻住第七片,也是最后一片雪。 玉蟾街街尾。 知府徐廉直懒懒打了一个哈欠。 “也不知国师是否暗中偷窥?” “这件事,我也算办的漂亮。” “国师大人一言既出,肯定会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 “宝瓶州州牧,指日可待!” 想到此处,徐廉直不禁身心愉悦,“今儿多食虎鞭,吾要夜御十美人十娇男!” …… 风雪呼呼刮在脸上、身上。 少女桃花眸扫过整条玉蟾街。 那黑压压的人群好似豺狼,刀剑寒光烁烁连成一片。 少女深深呼吸。 旋即冷笑道:“你们在等什么?等天黑吗!” 下一瞬。 瓦片、筷子、银针、铜板、刃雪齐齐向着少女激射而去。 道道破空尖啸声连在一起,恍若雷鸣。 刹那爆发的杀机,仿佛汹涌激荡的滔天洪水,欲要将少女吞噬。 火山喷发般暴烈的澎湃生死危机感,宛若一只大手,死死扼住少女喉咙。 杀人器物,铺天盖地。 电光火石之间。 轰隆一声。 玉蟾街街首,蓦然爆发一团灿烂火雨。 可怕冲击波,瞬间便将漫天杀人器物搅碎。 众列武夫犹如一尊尊石像,一动不动。 一道道无法置信、不可思议的骇然目光,死死凝视同一个方向。 风雪中。 少女长身玉立,不再因双膝骨碎裂而颤颤巍巍。 爬满半面额头的狰狞胎记,此刻竟于少女脸庞上游弋。 鲜艳血红的胎记,有时游弋至左边脸颊,有时游弋至脖颈处。 又会经由手臂,游弋至少女修长手掌。 有时好似一团燃烧的火,有时又像一片绚丽的晚霞。 有时变幻为一朵盛放的血莲花,有时又分裂为一块块,幻化成一群活灵活现的鸟儿。 最后,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凤鸣。 那胎记竟幻为一头血凤凰。 在所有人惊骇目光中。 血凤凰竟从少女掌背飞跃而出。 血翅一扇,凤凰之躯由数寸骤然暴涨至数丈。 血翅二扇,数丈作数十丈。 血翅三扇,扶摇直上。 双翅一展,犹如垂天之云,洒落无尽炽烈火红光雨。 翱翔数圈后,血凤凰直直俯冲而下。 庞大禽躯眨眼骤缩。 疾冲没入少女莹白额头。 如鲜血泼洒在雪地上。 猩红与洁白相融,极艳,极夺目。 众列武夫,呆呆望着少女各处伤口绽放红霞。 那些皮开肉绽骨碎的可怕伤势,竟以极快速度修复。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那不是……胎记吗?!” “她好像……突破了!修为由五品巅峰进阶为四品~” “四品……呵呵,这里可有如此多内炼前辈!” 老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惊一乍,老身还以为进阶陆地神仙了呢~” “四品,哼~” 老妪抬手又捻住一片落雪。 许多内炼武夫,亦是准备二轮攻击。 玉蟾街街首。 少女轻轻摩挲半面额头胎记。 曾经无比厌恶的存在,被长留村民咒骂为扫把星、母夜叉、丑八怪,投胎没投干净的罪魁祸首,却是师父口中亿万无一的绝世仙血。 一想到曾经悲愤至想要用刀子,剜去这块恶心胎记的自己,少女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弧度。 缓缓蹲下身子,捡起红血。 嗖嗖声中,漫天尽杀器。 少女突然大喊道:“师父,雪儿扛不住啦!” 无数杀器,于空中陡然凝滞。 旋即如雪,摔落一地。 砰砰声忽地响起。 所有人循着声音,望向少女身后的南城墙。 巍峨城墙头,不知何时伫立着一头甚巨仙鹤。 白鹤长长鹤喙,一下又一下,将城墙啄的碎石簌簌。 “哒哒哒~” 随即,一阵由城外响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 Ps:感谢‘子子子子兮’道友的三个大神认证。感谢‘奇莫不是柒沫’的大神认证。感谢诸位道友那么多的付费礼物,用爱发电。抱拳一拜。 可惜这三天要连更三章,不然我定要按个天昏地暗。 第124章 飞剑 望着那袭于风雪中愈来愈近的白衣,少女先是怔了怔神,旋即红了一双眼眶。 原来师父当真在暗处守护着自己。 既是试炼,朱九阴便不可能提前告知丫头。 若知自己在,丫头即会心安,又岂能百尺竿头,迈出人生极关键的那一步。 若知自己在,莫说一国,饶是整座人间武夫,于丫头而言,也不会生出丁点生死危机感。 “师父~” 少女眼中噙满泪水。 “都大姑娘了,还哭哭啼啼。” 负着双手的朱九阴行至近前,细细瞧了瞧丫头半面额头鲜艳胎记。 “《通幽仙诀》记载,只有内炼武夫,方可激活仙血。” “我家徒儿以外炼四品境,驱仙血外显,幻血凰扶摇九天。” “不用百年,甲子即可成就陆地神仙。” 朱九阴毫不吝啬夸赞道。 少女两边唇角微微翘起,一双桃花眸眯成两轮月牙儿。 玉蟾街各处,众列武夫满脸懵逼之色。 唯有极少数老狐狸,嗅到了不安,悄无声息退走。 街尾,知府徐廉直眉头紧蹙。 “国师不是守在南城门外吗?这少年是如何进来的?!” 长街中央,老妪正欲出言询问。 那白衣少年忽将目光投来。 当与那双流溢着烧融金子的可怕眼眸对视,老妪刹那毛骨悚然。 两颗细长如剑的瞳孔,邪性凛然,比血更猩红。 仿佛两座山岳压在脊梁上。 老妪只觉至高无上的神祇,在凝视着自己脆弱不堪的灵魂。 双股颤颤间,几欲跪倒在地,虔诚叩首。 刀剑彼此间不断碰撞,发出阵阵铿锵声,只因人群在倒退。 只因那双倒竖血瞳,绝非人哉。 那白衣少年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气机,便搅的满城风雪狂舞。 与其眸光触之,不论外炼武夫还是内炼武夫,皆躯体僵冷,如坠冰窖。 恍惚间神魂亦在哀鸣,几欲湮灭。 “没有你,我徒儿不可能这么快进阶四品境。” 隔着十数丈远,朱九阴望向老妪。 同时伸出右掌。 丫头会意,将红血放于掌间。 “为了以示谢意,我将递出认真一剑。” 握住红血,朱九阴缓缓举起手臂。 玉蟾街众列武夫,瞬如两片蝗群。 一片向西,一片往东。 只有老妪,被朱九阴气机锁定,眼若铜铃,动弹不得。 “至今无人让我递出认真一剑。” 朱九阴轻语道:“这是你的殊荣。” 言罢,一剑劈下。 剑气由栖霞府南城门口,玉蟾街起始,刹那劈出北城门,直劈向目之所及的天际尽头处。 一面长也不知其里,高也不知其丈的剑气城墙,巍然矗立人间。 许久后。 剑气城墙烟消云散。 玉蟾街还是那条街,两侧房舍,满街积雪,每一片瓦,以至于瓦片缝隙处摇曳的枯草,皆尽完好无损。 唯有老妪,灰飞烟灭。 至于第一次亲眼目睹师父出剑的少女,则是目瞪口呆。 不少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已是被这惊仙泣神的一剑吓到瘫软于雪地。 朱九阴微微怔神。 不知怎地,突然就想到了阿飞。 这些妄想踩着丫头尸体,一鸣惊人的少年少女, 此刻惊恐模样,亦如当年小不点第一次看见自己蟒蛇身时。 少年少女们瘫在地上,身子骨软的犹如稀泥。 一些夸张的,竟是直接失了禁。 当初小不点却是直接眼一翻、腿一蹬,晕厥了过去。 朱九阴二次举剑。 “仙……仙人!” 有少女牙齿打着颤,乞求道:“我……我并未伤害您徒儿,我只是看……看热闹,求仙人饶我一命!” 也有少年战战兢兢道:“您这样的仙……仙人,应怜悯众生,修行正道,杀……杀戮太多,有违天和。” 朱九阴面无表情。 神情间没有森然杀机,没有焚天怒火,也没有强者之于弱者的凌然云上。 只有神祇之于尘埃的平静。 毁灭你,与你有何干系? 朱九阴正欲落剑。 “师父~” 朱九阴微微扭头看向丫头。 询问道:“你想饶这些人性命?” 少女轻摇臻首,“师父,莫杀百姓。” “好。” 朱九阴吐出一字。 旋即将红血高高抛起。 长剑升至最高处时。 修长剑身忽地一颤。 顷刻仿佛诞生了灵识。 剑尖朝下,斜斜俯冲。 破空声中,洞穿一位位少年少女胸膛。 朱九阴一心二用,一边操控红血,收割满城武夫性命。 一边开口喊道:“进城吧。” 很快,猪皇、雪娘于风雪中显现身影。 “雪姐姐!” 丫头扑进雪娘怀里,泪眼婆娑道:“雪姐姐,太可怕了,雪儿差点死了,呜呜~” “哭吧哭吧,别压抑,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雪娘轻拍少女后背,柔声安慰道。 “哼~” 猪皇狠狠盯着大开杀戒的朱九阴背影,小声冷哼。 咕哝道:“让本皇杵在外头挨冻,你自个进来人前显圣!气煞我也!” …… 栖霞府涯石街。 徐家府邸内。 徐廉直手握一幅画卷,由堂舍往后院祠堂走去。 遥远的栖霞府南处地界上空,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尖啸声。 “那是什么鬼东西?飞来飞去!” 徐廉直头皮发麻。 身后,十数捕快满目惊慌,无一人应答。 …… “嘎吱~” 徐廉直推开祠堂门。 进入祠堂后,又转身向捕快们叮嘱道:“你们死守左右,莫让任何人闯进来。” “遵命!” 关上门后,徐廉直拎来一张椅子。 栖霞知府正襟危坐,从上至下,扫视徐家山一样的灵牌。 “列祖列宗,廉直不肖。” 缓缓拉开画卷。 画中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正是徐廉直三子徐清阴。 “抱歉,孩子,爹爹无法让你做阴间第十一殿阎罗了~” “可惜啊,就差九百童男童女了!” “洛星河,你这挨千刀的老王八蛋,可把我坑惨了!” 凝视画中三子,徐廉直浑浊老眼里满是柔情。 “他们说你飞扬跋扈,无法无天。” “可在爹爹眼里,你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儿子。” “莫说三千童男童女,即使活祭栖霞满城数十万人,爹爹也不在乎。” “他娘的,功亏一篑!” “姓洛的,徐某人诅咒你不得好死!” 忽地,徐廉直猛然扭头望向外面。 …… Ps:三更完毕,明儿继续。 一指禅打字是真累啊。 第125章 小年 “嗖~” 恐怖尖啸声上一息还远在天边,下一息便近在耳畔,好似滚过天地的雷霆。 祠堂外,惨叫声骤然响起又迅速消散。 噗嗤声中,殷红鲜血泼洒在窗纸上,随即粘稠流淌。 “呼~” 徐廉直深深呼吸,胸腔里的心脏怦怦激跳。 良久后,待平复惊惧情绪,栖霞知府一手紧握三子画卷,一手拎着板凳,推开祠堂门。 祠堂外,十数捕快全死了,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雪地中。 关上祠堂门,徐廉直坐于椅子上,静静等待。 从始至终从未想过要逃跑。 …… 约莫半刻钟后。 脚步声由远而近。 苍雪带着猪皇、雪娘走进徐家府邸后院。 看着大马金刀坐于祠堂门前的栖霞知府,少女神色略微一怔。 左手握着画卷,右手持一柄寒光烁烁匕首的徐廉直,面色沉着道:“为官二十载,从来只有我威逼利诱别人,无人可威胁于我。” 言罢,徐廉直抬手,匕首匕尖抵着咽喉,沉声道:“姑娘,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你是否欲想将我活埋~” 少女没有答话,表情却是惊诧不已。 不愧于庙堂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的老狐狸,这眼光就是毒辣。 手掌缓缓发力,匕首匕尖慢慢刺入咽喉。 原来好人与坏人的血,竟是同样的颜色。 少女还以为会是腥臭的漆黑色。 “姑娘,本官予你两个选择。” 扑通一声,堂堂栖霞知府,竟冲着少女双膝跪地。 “第一,收我做狗。” “打今儿起,栖霞府不是他伏灵皇的栖霞府,也不是栖霞数十万民众的栖霞府。” “打今儿起,栖霞府即是姑娘家的后花园。” “本官即是看守姑娘家后花园,最忠诚的那一条狗。” 一番荒唐言语,直打的苍雪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第二呢?” 少女饶有趣味道。 “第二,本官自杀,则姑娘想要将我活埋之愿落空。” 徐廉直回道。 “猪皇叔叔~” 少女轻语。 …… 确定栖霞府内再无任何一位武夫后,红血呼啸着飞回,被朱九阴探手握住。 嘎吱嘎吱声中,丫头、猪皇、雪娘,一人二蛇,外加一匹拉着柏木棺材的老马。 由长街那一头缓行而来。 “师父,古人言,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雪儿想将徐知府葬入徐家祖坟。” 朱九阴点点头,“走吧。” 一人一马三蛇,经由南城门离开血气冲霄的栖霞府。 …… 两刻钟后。 雪道旁。 棺材棺盖被掀开一角。 朱九阴赤瞳闭合,一只修长手掌覆于徐廉直脑袋上,施展搜魂之术。 被麻绳五花大绑的栖霞知府,脸庞狰狞扭曲,身子剧烈挣扎,嘴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很快,朱九阴收回手掌。 被痛出一身冷汗的徐廉直,立时如一滩稀泥流进棺中。 少女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钉,咚咚声中,将棺盖钉死。 旋即,少女扛着铁锹,带着猪皇、雪娘在前,老马拉着棺材在后。 由官道驶下通往徐家祖坟的小道。 “赵萱儿~” “魏国国师洛星河~” 朱九阴自言自语间,一双赤红眼眸微微眯起。 心神一动,系统面板浮现眼帘。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318个小时】 【此次支配自由时间:6小时 倒计时:02:51:47】 朱九阴抬头望了一眼于风雪苍穹下翱翔的蠢鹤疾风。 “自由时间只有十三天。” “栖霞府至魏都何止万里迢迢。” 有蠢鹤疾风在,朱九阴自是可用十三天去得魏都。 可惜不够时间回来。 再者,只要那位魏国国师洛星河不是傻子,便不可能回去魏都,引蟒入室。 魏国如此广袤,十三州之地,随便寻处深山老林,隐匿行踪。 莫说十三天,即使十三年,朱九阴也寻之不到。 无异大海捞针。 “黑死矛……是时候还给它的主人了~” 朱九阴喃喃道。 …… 将徐廉直活埋后。 一人三蛇骑鹤回到不周山。 周山崖台。 朱九阴看向背着麻袋的丫头,询问道:“若想葬在小镇,桃花林倒是个好去处。” “你大师兄很喜欢那孩子。” 苍雪沉吟了一小会,轻摇臻首道:“师父,不仅只有虎哥,还有他祖父祖母,娘亲。” “他们一家四口,应该回到云州梧桐府灵石县的西庄村。” “这里是师父的家,是大师兄的家,也是猪皇叔叔与雪娘姐姐的家,更是雪儿的家。” “却不是虎哥他们一家四口的家。” 朱九阴笑了笑,道:“待来年阳春时节再上路吧。” “去了云州,顺便替师父去看看那孩子为你大师兄修建的庙宇。” 丫头乖巧点头。 “师父,你先别冬眠,明儿就是小年了。” 丫头指了指山崖边背对众生的猪皇,又指了指盘坐秃桃树下闭眸修炼的雪娘。 “咱们一家四口吃顿饺子吧。” 朱九阴伸出手掌,想揉一揉丫头脑袋,忽地想起什么,收了回来。 颔首道:“好。” 猪皇声音幽幽飘来。 “本皇要吃人肉大葱馅的。” 少女:“……” 朱九阴:“雪娘,陪丫头下山。” …… 待丫头与雪娘远去。 朱九阴缓步来到崖边。 旋即当着猪皇面,伸出一只手掌。 嗖的一声。 破空声中,黑死矛于洞窟深处疾飞而出,惊起鹤唳声凄厉。 猪皇死死盯着猩红如血的古矛。 遍布矛身的细密裂纹开阖间,恍若一张张渴血的嘴。 令得猪皇头皮发麻。 “周山之神,曰南烛,一怒则列仙惧,安居则万象熄。” 朱九阴瞥了猪皇一眼,缓缓举起黑死矛。 “我家主人,玉树临风度翩翩,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朱九阴闭上血瞳,于脑海中勾勒魏国国师洛星河样貌。 因为搜魂过徐廉直,所以朱九阴知道洛星河音容相貌。 “呼~” 重重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猪皇心有余悸道:“原来不是要杀本皇!” “该死的,吓得本皇小鹿乱撞。” 约莫半刻钟后。 朱九阴猛地睁开双眼。 高举右臂微微后倾。 旋即整条臂膀带动身躯,将黑死矛狠狠掷出。 仿佛一道永恒不灭的血芒划过长空。 眨眼之间,古矛便消失在风雪深处。 …… Ps:第一章送上,第二章在九点半,第三章凌晨左右。 接下来就是龙城剧情了,光是想想我就兴奋的不想码字。 第126章 阳间人,阴间魂 伏灵十一年。 腊月二十二。 夜色深重,仿若浓墨。 寒风呜咽,刮起碎雪如刀。 偌大栖霞府未有一丝烛亮,死寂的仿佛一座鬼城。 脚踩雪地的咯吱咯吱声中,身着紫金道袍,背负一口宝剑的魏国国师洛星河,经由南城门进入栖霞府。 老道双手插于衣袖中,走过条条雪街。 入眼,尸体好似麦子般铺了满满一地。 血雪相融后被冻结在一起,极艳。 这不是一场豺狼的盛宴。 而是一场恶犬的美餐。 无数条流浪狗的肚子,即使已被撑的圆滚滚,却仍旧在撕咬、啃食着人肉。 碎肉、浓血、森骨,望之令人毛骨悚然。 “杀得真好呀!” 洛星河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愉悦弧度。 整座魏国江湖,数万武夫,那白衣少年竟不留一个活口。 “此炼狱血景,甚合我意。” “可惜却没能将这满城数十万百姓葬灭。” “说到底还是不够冷血啊。” 身轻如燕的洛星河走出栖霞府。 而今,绝杀一手,死棋已落。 且静待天道降念仙人。 让招摇山万仙与那白衣少年不死不休。 “哼,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如何?餐风饮露的远古仙民后裔又如何?” “汝等入局为棋子,吾身局外作棋手。” “这盘棋,我洛某人胜仙半子。” “哈哈……” 开怀大笑声戛然而止。 洛星河猛然抬头望向西南方向。 太行山脉深处,倏忽亮起一点血色。 那血色似是流星般炽烈,于夜空拉出一条弧形血迹。 “这股莫名熟悉的气息……” 血芒,好像直奔自己而来! “这是……黑死矛?!” 洛星河刹那不寒而栗。 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迅速咬破右手食指,于身前虚空勾勒古老玄奥的符文。 黑死矛乃残缺古仙器,是洛星河从风雪庙带出来的。 一旦掷出,不将目标一身气血精华,连带三魂七魄吸食干净,绝不会停下来。 暴烈狂风瞬息而至,刮的洛星河一身道袍猎猎,白发乱舞,仿佛一面城墙压在身上。 下一瞬。 血芒斜斜落下。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 无尽灼热光华肆意绽放开来。 人间恍若升起第二轮太阳。 周山崖台。 背对洞窟,沉浸修炼的猪皇突然睁开眼眸。 感受着狂风扑面,远望黑夜尽头处那团恢弘的炽光。 猪皇心惊肉跳道:“这是发生啥子了?!” “莫不是周山之虫方才扔出去的那半截古战矛~” …… 伏灵十一年。 腊月二十三。 小年。 雪停了。 天极蓝,空旷而悠远。 旭日东升,明媚阳光照耀着满山河的清白,很刺眼。 白衣赤足的朱九阴走过廊桥,来到太平河畔、神木林前的篱笆小院。 上悬‘正大光明’匾额的狗窝中,睡眼惺忪的大黄狗懒懒打了一个哈欠。 灶屋中,青衫纤尘不染的学塾夫子,双手四指并列,左手包右手,共计八指叠斜十。 两个大拇指压着三炷细香,冲灶王龛中的灶王神像拜了三拜。 口中念念有词道:“小年祭灶,灶王夸好;上书玉帝,赐我运道。” “健康平安,福星高照;如意顺利,处处伴绕。” “丰衣足食,金玉满堂;财库满满,旺上加旺。” “旺旺旺!” 朱九阴来到灶屋门口。 “狗还没叫,你倒先吠上了。” 青衣将细香插进香炉,转身看向朱九阴。 “呦,稀客啊。” “这数九寒天不去冬眠,跑我这作甚?” “饿醒了?” 青衣指了指狗窝方向,“别吃我,吃大黄,狗肉老香了。” …… 半刻钟后。 堂舍内。 青衣为朱九阴倒了一杯热茶。 朱九阴开门见山,询问道:“赵萱儿是否你徒弟?” “怎得突然问起她了?” 青衣回道:“我家萱儿不是跟你家苍雪回凉州家乡了吗?” 朱九阴眯眼,“你家萱儿……” 青衣端起茶盏浅酌一口,道:“一条狗养八年,即会生出不可割舍的情感,更何况人。” “我是看着萱儿长大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朱九阴轻笑一声,“你可知你家宝贝萱儿对我家丫头做了什么?” 青衣不咸不淡道:“莫不是又亲你家苍雪小嘴了~” 半刻钟后。 咔嚓一声。 满腔怒火的青衣,一巴掌便将案桌拍成齑粉。 “狗啊,真狗啊!” 大黄狗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跑进屋。 “滚出去!” 青衣呵斥。 大黄狗耷拉着脑袋尾巴跑远。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齐庆疾竟他娘养了一头白眼狼!” “气煞我也!” “齐休离啊齐休离,你他娘无眼亦无珠啊!” 看着七窍几欲生烟,一拳一拳将地面捶至咚咚响的青衣。 朱九阴悄无声息退出堂舍。 …… 小镇乌衣巷。 陈家小院内。 丫头与雪娘待在灶屋包饺子。 朱九阴坐在西厢房屋檐下,怔怔看着东厢房。 猪皇则巍然矗立正屋门口,低头凝视手中糖瓜。 良久后,猪皇先是瞥了一眼灶屋,随即将青铜古面具揭开一角,将糖瓜整个塞进血盆大口。 下一瞬,水缸般又宽又阔的大脸盘子骤然变色。 哇的一声,将糖瓜吐出后,一脚踢飞。 “本皇岂会吃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 “本皇可是威震周山内外,饮毛茹血的顶级掠食者。” 饺子煮好了。 第一锅下了满满两大碗。 丫头先将两碗饺子端给师父。 朱九阴又将饺子端进正屋,放在南锦屏与阿飞灵牌前。 供桌上,丫头早已摆了大半桌贡品。 母子二人,一人一碗糖瓜。 朱九阴从未与丫头讲过母子二人的故事。 可丫头却也能看出自家大师兄与娘亲过得极苦。 糖瓜垒成小山状。 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将两双筷子摆好后。 朱九阴看着母子灵牌,轻声道:“小不点,我与你师妹在人间吃饺子。” “你与你娘亲,也要在阴间团团圆圆。” “猪肉大葱馅的,大口吃,敞开了吃。” …… 朱九阴、丫头。 猪皇、雪娘。 一人一大碗饺子。 你看这饺子,它又大又圆。 蘸一点醋蒜泥,囫囵塞进嘴里。 一口下去,满嘴葱肉香味。 猪皇背对三人。 直将满碗饺子往血盆大口里倒。 “这猪肉不合本皇口味。” “丫头,且待你墨叔叔与玄哥哥杀个人去。” 伏灵十一年,腊月二十三。 朱九阴第一次吃饺子。 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似落花流水。 转眼间,已是伏灵十二年春。 …… Ps:抱歉,看了两场XYG。肚子咕噜噜,且待我吃个夜宵去。 第三更估计到凌晨一点了,明儿照常三更。诸位道友且安睡,熬夜的事让我来。 不知道,想了解啥是糖瓜的,可以去百度下。 第127章 福生善哉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伏灵十二年。 春。 朝阳初升之际,一身素白的苍雪腰悬红血,走出小镇。 廊桥那边,学塾夫子负着双手,恰巧走来。 “夫子,萱儿还未归来吗?” 苍雪询问道。 “死了!” 青衣面无表情,与少女擦肩而过。 望着夫子远去背影,苍雪轻叹一口气。 少女一直以为,赵萱儿不辞而别回了凉州。 一个时辰后。 周山崖台。 桃大与小三儿两棵桃树萌出嫩芽。 雪娘盘坐树下安静修炼。 猪皇依旧背对众生。 小旋风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根狼牙棒。 立于猪皇肩头,一下又一下抡着猪皇脑袋,直敲的梆梆响。 “让你吃饺子不叫我。” “你这头没大没小,不懂得尊畏周山头号爪牙的野猪王。” 脚步声由远而近。 小旋风赶忙扔掉狼牙棒,迅速窜进雪娘怀中,发出微微鼾声。 朱九阴来到洞窟入口处,抬手伸了个懒腰。 “又是一年好春色~” 盘膝而坐,朱九阴轻唤道:“小旋风。” “来啦主人。” 小旋风从雪娘怀里窜出,直蹿上桃树。 将系挂于枝杈上的一壶酒,一袋烟叶取下。 跑至近前,交予朱九阴。 双手抱起酒坛,朱九阴痛饮几大口。 旋即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添上烟丝后吞云吐雾。 “洞里赤香果不多了,以后你与雪儿每天一人吃一颗。” 朱九阴揉了揉小旋风毛茸茸的脑袋。 小旋风比不得猪皇、雪娘,无法踏上修行之路,需要吞食赤香果延年益寿。 “主人,那头蠢鹤呢?猪皇和雪娘呢?” 小旋风眨巴着红灿灿的眼睛问道。 “它们不配。” 小旋风顿时咧开鼠嘴,如人欢笑。 有些鼠,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师父,风姐姐。” 朱九阴与小旋风扭头望去。 看见丫头爬上崖台,眉眼间荡漾着笑意。 “风姐姐,快来让我抱抱。” 丫头伸出双臂。 小旋风立刻化作一团白影疾飞而去。 “师父,雪儿天天来,您可算醒了。” 丫头抱着小旋风,盘坐朱九阴身旁。 “想家了?” 丫头轻点臻首,“想第一个家了。” 朱九阴吐出一口烟雾,道:“人间春色正当好,那便明日出发吧。” “将小旋风、猪皇、雪娘,还有疾风统统带走。” “早去早回。” 骑鹤回凉州?! 丫头高兴的眯着两轮月牙儿,“师父真好。” 翌日。 在蠢鹤疾风不堪重负的凄厉鹤唳声中。 一人一鼠一鹤二蛇,冲天而起。 消失在明艳春色里。 也消失在朱九阴祥和目光中。 …… 二月十七,人鼠鹤蛇抵达云州梧桐府,下辖灵石县西庄村。 “好大!!” 于高空俯瞰灵石深不见底,仿佛直通阴间的巨大黑渊,苍雪满脸震骇之色。 “若非思忧这座人间扛不住,这样的黑渊,本皇一指头能戳出百八十个来。” 猪皇语气间满溢不屑。 小旋风:“此黑渊,是主人为了给小不点报仇雪恨,施古神功,将整座县城由阳间打入阴间所形成。” 猪皇:“主人术法,当真震古烁今,直令本皇望其项背。”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苍雪独自一人走进西庄村。 可惜多虑了。 村落里已是人走屋空。 土墙倒塌、屋舍倾翻,院里荒草萋萋。 一鹤天上飞。 一人一鼠二蛇寻了整整两天,仍是寻不到程家祖坟。 最后无奈,苍雪只得将程虎一家四口,葬于村外某处。 背靠青山,面朝大河。 有山有水。 苍雪挖了四个葬坑。 将装着一家四口头骨的木盒分别放了进去。 然后埋土。 最后寻了四块长条形薄石板,便算作墓碑。 程虎、程武、程意、徐婉娇。 苍雪用红血,于四块墓碑上一一刻字。 待一切妥当。 苍雪解下腰间黄葫芦,在程虎墓前倒了满葫芦清冽酒水。 “虎哥,这儿是你家乡。” “栖霞知府徐廉直已被妹妹活埋,没人再来打扰你睡觉了。” “还有,徐廉直熔铸的那四尊青铜跪像,也被我砍毁。” “虎哥,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虎哥,再见~” 一刻钟后。 白马河畔。 少女脚尖一点,轻轻跃上鹤背。 “雪儿,接下来去哪儿?凉州?” “不急。” 少女微微一笑,“去景宁府,见梦飞寺。” …… 二月二十。 云州景宁府外,鹿儿山。 山巅处,少女将两只手掌抵在眉间遮挡阳光,眯眼远眺数百丈外的太玄山。 太玄山半山腰处,黄瓦红墙的庙宇连成一片,气势恢宏。 山脚下,山门牌坊巍然矗立,遥遥可望见‘梦飞寺’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香客络绎不绝,由官道至山上庙宇连为一条粗长人龙。 “可惜我长大了,义父义母给我买的戏服不再合身,暂时无法为大师兄搭台唱戏。” 少女轻叹一口气。 “那就下次。” 猪皇打了个哈欠,“你又不是明天就死。” “闭上你的乌鸦嘴!” 小旋风从少女怀中窜至猪皇肩头,连掐带咬。 “嗷呜~” “本皇无爪黑龙,不与你个白毛鼠精一般见识。” 雪娘轻轻握住少女手掌,“总还会回来的。” 少女点点头,“当然。” 半个时辰后。 一羽白鹤直上青天。 …… 伏灵十二年,二月底。 刚与稚徒过完新年的顾舒城顾老头,便匆匆南下姑苏州。 二月二十七。 春光明媚。 青羊观观主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可算来到淳安县。 于长街漫无目的闲逛时,顾老头忽然听到一阵剧烈咳嗽声从一家医馆二楼传出。 “掌柜的。” 顾老头走进医馆。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翁迎上前,嗓音含糊不清道:“道长找谁?楼上可有好几位肺痨患者,当心传染。” “无碍。” 顾老头冲老翁作揖,“贫道道号初一,想向你打听个人。” “叫啥?” “季阳。” “不不不,叫秦风。” …… 一个时辰后。 背着包袱的顾老头,来到淳安县下辖安宁村。 经由一位村民指路,顾老头来到村尾,于一家黄土小院院门前站定。 这户人家两扇院门上,既没有门神,也没有春联。 这儿,是秦风的家。 秦家秀宁由于肺痨,已经死了好些年。 秦家秦风作为捉刀人,走南闯北,也不知割下多少盗贼山匪头颅。 所赚取银两,除去日常所需,全捐赠给县上医馆。 “老秦家的孩子是个好人呐,若非他资助,县上几位肺痨患者早像他家秀宁一样,咳血而亡。” 回想起那位老翁言语,顾老头不由长吁短叹。 顾老头没有进院。 只是寻邻家要了半碗浆糊。 从包袱里取出于淳安县刚买的崭新门神、春联,粘贴于秦家院门上。 “秦家秦风和秦家秀宁,于阴间聚首团圆。” “也算……抚慰人心~” 顾老头转身远去。 明媚春光照在院门上。 照在门神、春联上。 积善之家,极喜庆。 …… Ps:我错误高估了我的手速。怎会这么慢?不应该啊!平时都快成残影了。 一天打几千颗螺丝,你们想啥呢。 第128章 三千年之后 伏灵十二年,三月初一。 清平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小镇夏氏食肆灶屋内,身材颀长,头戴素白纸莲花的女掌柜,将刚刚切好的一团面条向着沸水锅内扔去。 毫无征兆,那团面条忽地凝固在半空。 锅中翻滚着的沸水气泡,萦绕的腾腾热气,皆尽凝固。 风声、雨声,还有前边大堂食客们喧嚣的嘈杂声,戛然消逝。 女掌柜好看的眉毛轻轻一拧,抓起围巾擦了擦手,来到大堂。 满堂男女食客,犹如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有老人保持着抽旱烟的姿势,鼻孔中喷出两道烟柱。 有男人保持着挑面条的姿势,筷子上恍若挂着一片银河。 有人双手抱碗喝面汤,脸庞上遍布细密汗珠。 有妇人蹲在食肆屋檐下,给孩子把尿,小牛牛射出一道晶莹水柱。 女掌柜面无表情,来到几位经常赊账却总也不还的食客面前,解开几人系挂于腰间的钱袋。 “啪啪啪~” 连本带息收账完毕后,再一人赏了一个巴掌,女掌柜走出食肆,轻抬臻首遥望苍天。 穹顶之上。 一团绚烂光芒直坠人间。 “这是……仙旨的气息?!” 女掌柜震惊道。 …… 小镇洗剑巷。 黄土小院内。 下雨难得休息一天的老柳头,正独自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自斟自饮。 刚刚夹起一片酱牛肉的老头,突然扭头望去。 从天飘落的牛毛细雨凝固在半空。 雨幕中,几只疾飞的麻雀一动也不动。 “哈哈!” 老柳头扔掉筷子。 木筷与牛肉片齐悬空。 来到院中,老头仰首。 两颗浑浊眼眸内,俱是倒映着一片于九天之上,迅疾下坠的璀璨光团。 “仙旨,可算等到了。” …… 小镇疾风巷。 铁匠铺内。 炭火赤红,呛鼻青烟缭绕。 铮铮打铁声不绝于耳。 十数位穿着短裤,赤膊上身的铁匠师傅,抡起铁锤,一下又一下砸着赤红剑条。 铺沿下,身形粗矮的韩婴一手持铜镜,一手轻轻撩拨头顶三根孤零零的毛发。 “用生姜水佐以红干椒、八角、花椒、香叶、小茴香等香料泡头,竟真的有用!” 韩婴兴奋道:“假日时日,我韩某人也能拥有一头乌黑靓丽的浓密秀发。” 打铁声骤然消失。 韩婴眉头一蹙,扭头望去。 昏暗铺子内,铁锤与剑条间绽放凝结着亿万缕火星。 恍若一片又一片星海。 十数位汉子好似雕塑,寸缕不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挂满了一条条溪流。 韩婴放下铜镜,走出铺子。 抬头仰望那团直坠阳间的炽光。 十数息后,韩婴缓缓举起右臂。 一把托住烈阳。 …… 伏灵十二年,三月初二。 周山崖台。 朱九阴盘坐洞窟入口处,脑袋低垂。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连朱九阴自己都不知道。 阳春白日,草长莺飞,朱九阴却早已看腻这人间春色。 脚步声由远而近。 朱九阴缓缓抬头,睁开疲倦眸儿。 老柳头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来到近前。 “嘿嘿,古神,您还认得我吗?”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嘿嘿。” 猥琐笑声中,老柳头蹲下身子,盘膝而坐,随即抽出插在腰间的黄铜旱烟杆,吞云吐雾。 “古神,此国国师欲挑起您与招摇……” 朱九阴打断道:“我已知悉。” 老柳头询问道:“古神意欲?” 朱九阴眸光深邃道:“我无比期望万仙来伐。” “毕竟……寂寞如雪。” 老柳头:“……” “古神,您第一次为了乌衣巷陈家那孩子,葬灭一县十数万人,并且斩碎一国山河气运。” “第二次,也就是去年腊月二十二,为了那丫头,再杀一国数万武夫。” “两次逆天而行之举,令得无数亡灵冤魂怨念喧天。” 朱九阴面色平静道:“所以呢?” 老柳头答非所问道:“真正的强者,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作为边界。” “呵~” 朱九阴淡淡笑了笑,“你觉得我是强者?” 老柳头重重点头,“当然!” 朱九阴:“那我为何不得自由?” 老柳头:“……” “古神,您两次逆天而行,已让此座人间小天道迸裂。” “此国国师谋算注定落空,因为我已用自身功德,将天道裂纹修补。” 朱九阴微微眯起赤瞳,没有言语。 “唉。” 老柳头轻叹一口气,“还想得您两句感激赞美之词呢。” 当着朱九阴面,老柳头从衣袖里摸出一幅卷轴。 卷轴荡漾着丝丝缕缕玄奥气息,明显不是凡俗之物。 朱九阴脱口而出道:“仙旨~” …… 望着老柳头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 朱九阴收回目光,拉开卷轴。 卷轴,确切地说是仙旨。 “三千年~” 朱九阴喃喃。 仙旨上只有‘三千年’三个铁画银钩,刚健柔美的大字。 只要朱九阴能安稳自囚于周山洞窟内三千年,则玄门三大天尊之六字真言,还有仙帝神像、建木神树等封印物便会回归天界。 则朱九阴即可获得自由。 天上地下、阴间阳间。 三千大千世界,随处可去得。 仙旨,即是大天道意志,即是天意。 三千年即是三千年。 不会多一天,不会少一息。 沉吟良久,朱九阴咬破食指,于仙旨右下角书写‘南烛’二字。 缓缓地,在朱九阴注视下,南烛二字竟渐渐隐没。 “天意……有灵~” 朱九阴二次书写。 写下‘朱九阴’三字。 恍若落了印章、印记。 这次,‘朱九阴’三字没有消失。 像是契约被建立,仙旨上的‘三千年’缓缓隐消。 新的文字生成,赫然是一段倒计时。 “两千九百九十九个年,又十一个月二十九个天,又十一个时辰。” 系统面板,忽然自主映入眼帘。 多了一个新的倒计时。 【倒计时:2999个年,11个月29个天, 23:58:44】 “三千年!” 朱九阴苍凉如雪的脸庞上,罕见涌现一抹血红。 “很快,很快便可以真正走出这座冷寂幽深的洞窟!” …… 伏灵十二年,三月初五。 魏国凉州,金潼府下辖桐丘镇。 碧空之下,一鹤疾飞而过,直往长留村的方向扎去。 …… Ps:第二章十一点左右,第三章凌晨两点左右。 又得熬夜,明天周一,一想想几千颗螺丝就忧愁的不行。 第129章 神与兽 村落荒凉。 房屋破败成片。 蠢鹤疾风于翠河中扑腾着水花,猪皇背负双手,伫立长流村口那棵百年老柳遮天蔽日的树冠上,显现一副山河皆尽入我怀的仙人气质。 小旋风蹲在雪娘肩头。 苍雪则一眼一眼,细细凝视。 “唉~” 半晌后,少女叹息,收回目光。 长留当年那群逃荒村民,竟一个也未回来。 也不知是死在路上了,还是于别处安家落户。 “雪姐姐,风姐姐。” 苍雪指了指不远处,道:“当年就是在那儿,长留村民要将我烧死。” “如果不是虎哥,我的骨骸早被深埋寂静黄土下。” 小旋风扬起小爪子,恨恨道:“人类真是太可恶了。” 随即补充道:“我家雪儿除外。” 雪娘柔声安慰道:“丫头,都过去了。” …… 一人一鼠一蛇,走过芳草萋萋的阡陌,来到村尾苍家二进大宅院前。 少女指了指马棚,“义父义母曾养了两匹马、一头牛。” “小雨给两匹马取名元宝、二丫,给牛取名黄霸天。” 少女又指了指院墙下的石碾子,“盛夏时,每天晌午小雨总喜欢睡在上面,说是凉快。” “每当日薄西山之际,我与小雨总会坐在石碾子上,远远望着村口方向,等着下地的义父义母扛着锄头回来。” 嘎吱声中,苍雪推开院门。 饱经风霜雪雨,且年久失修的腐朽院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雪姐姐,风姐姐,小雨住在西厢房,我在东厢房,义父义母在正屋。” “这儿是灶屋。” 少女忽然一笑,“五岁那年,小雨将义母新蒸的三屉窝窝头,全喂了家里的旺财和来福。” “义母以为是我粗心大意,进出灶屋忘了锁门,将我好一顿抽。” “那晚,小雨学作大人模样,与我融血结拜,叩了皇天后土。” “嘎吱~” 苍雪推开正屋门。 入眼每一样事物都落满了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潮湿呛鼻的气味。 少女指了指塌了一地的床,“雪姐姐,风姐姐,义父就死在那张床上。” “那个傍晚,我和小雨就穿着义父义母新买的戏服,就站在床前唱着《霸王别姬》。” “唱着唱着,我就看见义父打节拍的手,突然就垂了下去。” “那一瞬,我只感觉天塌了一样。” 半刻钟后。 一人一蛇一鼠来到苍家后院。 看着那口满溢清冽之水的青石井,少女微微怔了怔神。 不由想起伏灵三年,浑身糊满泥泞的义母,进进出出,将一桶又一桶湿泥提出水井。 想起纱布将湿泥拧出浑浊泥水时,义母欢喜兴奋的脸庞。 少女突然就红了眼眶。 …… 三月初五一整天,少女都在忙碌。 没让雪娘和小旋风帮忙。 独自一人将苍家院里院外的萋萋芳草拔了个干净。 烧了好几锅热水,将苍家里里外外擦洗数遍。 夜幕降临后。 一人一鼠一蛇,躺在后院青石井旁的干草上。 “雪姐姐,风姐姐,那些年义父义母外出走穴时,我与小雨为了看井,就睡在这儿。” 少女讲,一鼠一蛇安静听,并不插话。 “小雨最喜欢数星星。” “还喜欢将星星分成好几块区域。” “那块是义父的,那块是义母的,那块是我的。” “往往最多的那一块,肯定是他自己的。” “往往到了最后,总会说自己还太小,管理不了那么多星星。” “将自己的星星,全部送给我。” “于是,我便成了拥有最多星星的那一个。” …… 三月初六。 雪娘与小旋风早起进山觅食。 直至旭日东升,睡得无比香甜的少女还未苏醒。 “你看她,没心没肺,义父义母还有小雨死了快十年,她不想着报仇雪恨,竟还能睡得这么安宁。” “嘘,小声些,她已经好久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让她多睡会儿。” 迷迷糊糊的少女,缓缓睁开酸涩眸儿。 神情先是一愣,旋即狠狠揉了揉眼睛。 再次看去。 “你……你们……是谁?!” 苍雪瞠目结舌。 此刻,苍雪面前站着两位少女。 一位是苍雪,身着华美金色长袍,顾盼生辉的桃花眸中,两颗金色瞳孔熠熠生辉。 另一位也是苍雪,一袭浓墨一样的黑裳,眼眸中,一双邪性凛然的瞳孔猩红如血。 “醒啦。” 金瞳苍雪看着少女,嗓音柔情似水,宛若出谷黄鹂,“快去吃饭吧,一直听你肚子咕噜噜响叫。” “你还有脸吃饭?!” 血瞳苍雪盯着少女,咬牙切齿道:“十年了,你这废物,究竟何时才能为小雨复仇?” 少女愕然了好一会,忽地恍然。 面无表情,冲血瞳苍雪冷声道:“关你屁事!” …… 小旋风带回来一只野兔。 雪娘从翠河逮了两条肥鱼。 可惜没有主食。 苍雪亲自下厨,野兔扒皮抽筋,用来烧烤。 河鱼刮去鳞片,用来炖汤。 小旋风和雪娘饮血茹毛,早就吃过。 大餐独属少女一人。 看着少女慢条斯理,撕下肉条送进嘴中,细嚼慢咽。 血瞳苍雪直将满口牙齿咬得咯吱响。 “你个狼心狗肺之徒,当年义父就不该收养你!” “真没良心啊!” “义母骨骸,可还在那座大山底下的洞穴内埋着呢,你个贱人不赶紧将义母带回家,竟还有脸吃的这么心安理得。” “小贱人,你看这兔肉,它像不像义母的肉!” “你看这鱼汤,是不是和义母的血一样鲜红!” 脚步声响起。 金瞳苍雪挡在少女面前,微笑看着血瞳苍雪。 “麻烦你理智一点。” “龙城十万将士如狼似虎,你让雪儿怎能凭一己之力杀尽?” “她已经跟着师父,竭尽全力修行了。” “再给她一点时间好不好。” 血瞳苍雪狠狠啐了一口。 “时间?!” “快十年了,还不够吗?!” …… Ps:昨儿的第三更一点二十就发布了,审核到两点才放出来。 今儿第三更估计到两点了,审核快一些两点半放出来,审核慢一点不敢想象。 明儿周一,该上班的上班,没放暑假的上学,千万别熬夜。 第130章 如影随形 少女一手拿着外焦里嫩的流油兔腿,一手握着木勺。 咬一口酥香兔肉,喝一勺鲜美鱼汤,别提多有滋味了。 “起开,让我杀了她!” 血瞳苍雪如老鹰闪转腾挪,金瞳苍雪似母鸡,将少女牢牢护在身后。 “小贱人,我让你吃喝!” 血瞳苍雪忽然伸出一根葱白玉指。 指甲极艳,仿若涂抹着血。 手指于自个半面额头大片胎记狠狠一点。 用膳中的少女,额上浓妆重彩的大滩仙血,蓦然绽放霞光。 盘子里的半只野兔,突然就成了义母血淋淋的人头。 黑漆漆的眼窟窿里流淌出粘稠尸水,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开阖间,咬出一字又一字。 “雪儿,你咋还不为小雨报仇呢?” “你可知,你是吃了我的肉才活下来的!” 腐肉簌簌掉落,白花花的蛆虫疯狂蠕动。 “姐姐!” 少女扭头望向汤盆。 盆中盛着的,不再是两条河鱼与浓白汤汁,而是小屁孩森然头骨。 “姐姐,我在阴间苦等十年!” “十年啊,你为何还不为我雪恨?” “姐姐啊,我死的好惨,那群兵卒用脚踩着我的胸膛,双手高高举起斧头,重重挥下。” “姐姐,好痛!” 少女扔掉兔腿与木勺。 一把握住倚着木桌的红血。 铮的一声。 宝剑出鞘。 少女越过金瞳苍雪,只一剑便将血瞳苍雪斜斜拦腰斩断。 “呵呵,恼羞成怒。” 颀长身躯分作上下两截的血瞳苍雪,仍是讥讽道:“没用啊。” “你这个废物真的好没用。” “你答应过义父义母,要好好守护着小雨。” “你害死了娘亲,害死了义父,也吃死了义母。” “你没能守护好小雨,让他被龙城那群兵卒架鼎烹食。” “你这一生,都应活在痛苦中!” 少女瞪着一双眼眸。 眼眶里充斥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猩红血丝。 挥舞长剑。 少女一剑又一剑,将血瞳苍雪砍得支离破碎。 “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啦!” 金瞳苍雪忧急道。 宅院外。 听闻动静的雪娘与小旋风跑到正屋前。 看着屋内疯狂挥剑劈砍空气的少女。 一鼠一蛇目瞪口呆。 小旋风:“丫头在砍什么?” 雪娘:“不知道,应该是苍蝇或蚊子吧。” 晌午后。 神情憔悴的少女一人骑鹤,离开长留村。 日落昏黄之际归来。 怀中抱着一具枯骨。 …… 伏灵十二年,三月初七。 长留村外,苍家祖坟。 少女用铁锹挖出义父苍澜坟包。 用红血撬出棺材钉,随即掀开棺盖。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义父森森白骨架。 将义母枯骨与义父骨架同葬一棺。 少女将坟包复归原样后。 于义父义母身旁,再挖葬坑。 …… 半个时辰后。 葬坑挖好了。 少女从戏箱内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是小屁孩头骨。 “小雨,再见~” 微微俯下身子,于小屁孩头骨上轻轻落吻。 少女再不留恋,将玉盒放进葬坑内,拿起铁锹埋土。 少女身后,金瞳苍雪轻声安慰道:“人虽死了,但爱还在。” “还有师父,还有猪皇叔叔,雪娘姐姐,风姐姐。” “娘亲、义父、义母、小雨,还有虎哥,都希望咱们能好好活着。” 看着少女滑落脸庞的破碎泪珠,血瞳苍雪冷笑道:“废物的眼泪!” “你若怕死,便将身躯掌控权交予我。” “我定燃烧仙血,纵使万劫不复,也要将魏国,将这整座人间森罗万象,焚为灰烬,为小雨陪葬!” 少女厉声道:“闭嘴!” 猪皇、雪娘,还有小旋风。 一鼠二蛇面面相觑。 猪皇:“丫头,你墨叔叔和玄哥哥未言语啊~” ‘义母苍屈氏之墓’ ‘不肖女苍雪立’ ‘弟苍雨之墓’ ‘姐苍雪立’ 文景最后一年,四岁的少女弄丢了娘亲。 伏灵三年,七岁的少女先失义父,再失义母,再失弟弟。 好似天注定,冥冥之中命运如此,少女这一生都在失去。 当年与义母小雨离家逃荒时,明明约定好了,三人要整整齐齐,一个不落回家。 少女双膝跪地,冲义父义母磕头。 “猪皇叔叔,雪姐姐,风姐姐。” “本皇在此。” “咋啦丫头~” 少女起身,擦去泪水,咬牙道:“回家!” …… 伏灵十二年,四月初二。 周山洞窟内。 朱九阴背负双手,微微仰头看着悬浮于空中的仙旨。 【两千九百九十九个年,又十个月二十九个天,又九个时辰】 “一月已逝,还有三万五千九百九十九个月。” 朱九阴喃喃道:“自由,近在咫尺!” 心神微动,系统面板浮现眼帘。 【宿主:朱九阴 …… 修为:121.9米细蛇(878.1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徒儿姓名:苍雪 天赋:仙血 年龄:十六岁 修为:武道外炼四品境(12.7/100)】 嘭的一声闷响,自洞窟外响起。 朱九阴大袖一挥,收起仙旨,向着洞窟入口处走去。 …… 周山崖台。 被摔得天旋地转的猪皇、雪娘、小旋风,还有少女,挣扎着爬起身来。 来到洞窟入口处的朱九阴,看着躺尸在地,翻着眼白,耷拉着舌头的蠢鹤疾风,颇有些心疼。 “丫头,明知有猪皇,就让疾风飞三天歇一天。” “这人间就连陆地神仙也无法上天。” “师父也不行。” 少女羞赧道:“对不起啊师父。” 血瞳苍雪残忍一笑,“小贱人,快求你师父予你一滴心头血。” “不,是十滴,一百滴,一千滴。” “有了心头血,几天之内你便可成就陆地神仙。” “届时前往龙城,大开杀戒。” “旋即由北往南,将整座魏国所有活人皆尽杀死。” “食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寝他们的皮。” “用他们的人头筑京观,与大地齐阔,与苍天齐高。” “桀桀桀!” 金瞳苍雪:“雪儿,别听她的。” “师父对你那么好,岂能于他生出叵测居心?!” “这世间再没有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丫头。” “丫头?” 看着少女逐渐生出丝丝缕缕猩红血丝的眼眸。 朱九阴剑眉微蹙,沉声喝道:“苍雪!” …… Ps:来两个古风刀名,诗情画意一些。 第131章 又是苍山负雪劫 日薄西山之际。 老柳头扛着半草靶糖葫芦,来到小镇镇口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树下。 将草靶倚好后,老头坐于木墩上,抽出旱烟杆吞云吐雾。 一半夕阳沉入大山那边,恍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美人儿。 老柳头一双浑浊眼眸,静静望着于小镇外缓行而来,神游天外的少女。 “女娃子。” 当少女走过镇口牌坊楼,老柳头轻声唤道。 怔怔出神的少女莫说回应,连头都未扭转,也不知听没听见。 “雪丫头!” 老柳头加重音量。 少女可算回头望向老人,好看的眉毛微蹙道:“干啥子?” 老柳头显露着嘴里几颗东倒西歪的黄牙,冲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略微犹豫,向着老槐树走去。 “坐。” 待少女坐于石墩。 老头指了指少女悬佩腰间的长剑,道:“这不是你的剑。” 少女疑惑道:“什么意思?” 老柳头答非所问道:“雪丫头,还记得爷爷与你说起过的四次生死劫吗?” 少女轻点臻首。 老头幽幽道:“若不是你抓住了那一线生机,则第一次生死劫即会要了你的命。” “你之身亡所产生的后果,所造成的杀戮,比乌衣巷陈家那孩子,也就是你大师兄,要惨烈的多得多。” “这座人间会陷入长久的动乱,凡万象众生都要被迫卷入劫难。” 少女面色不由一变。 老头所言第一次生死劫,绝是伏灵十一年,也就是去年腊月那起栖霞府事件。 ‘此事件中,极关键之处,也就是那一线渺茫生机,是……虎哥?!’ 少女心头喃喃。 ‘正因为虎哥,我才决定要杀栖霞知府徐廉直。’ ‘所以才会折返回小镇,问师父取剑。’ ‘所以雪姐姐才有时间、机会,将于栖霞府嗅到的危机告知师父。’ ‘所以我才能从数万武夫众杀死局中存活下来。’ ‘虎哥已死八年之久,冥冥之中只一颗头颅,竟又一次救我性命!’ 少女深思后,只觉惊诧错愕,还有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倘若那天但凡冷酷一丝丝,则猪皇叔叔与雪姐姐,根本没机会将察觉到的危机告知师父。’ ‘则不止我死,猪皇叔叔与雪姐姐也会为我陪葬。’ 看着少女沉重神色,老柳头笑问道:“想明白了?” 少女点了点头。 “第二次生死劫不远喽。” 老柳头回身从草靶上摘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少女。 “爷爷有些忠告,不知你想不想听?” 少女犹豫了一会,伸出轻颤的手掌。 盯着那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老柳头:“你不会连一枚铜板都没有吧~” “呼~” 少女长吐一口胸中浊气。 旋即翻了个白眼,“你这糖葫芦,糖浆都快融化流光了。” “还是留着给你作晚膳吧。” 老柳头:“一文钱三串?” 少女:“红果吃多了胃反酸。” 老柳头:“要不三串一文钱?” 少女:“……” 老人与少女,一番激烈讨价还价后,双方都很满意。 看着一口一颗红果的少女,老人神情肃穆道:“第一,第二次生死劫与第一次一样,也存在着一线极缥缈的生机。” “第二,这柄剑是乌衣巷陈家那孩子的,你需要一柄,不,是两柄属于你自己的剑。” “第三,没有第三。” 少女好奇道:“柳爷爷,你怎会知道这些?” 老柳头咧嘴一笑,“算出来的。” 少女站起身子,扛起草靶,轻笑道:“错了。” 老柳头询问道:“你是说,我算错了?” 少女点头。 老柳头不解道:“哪算错了?” 少女嗦了嗦竹签,狡黠一笑,“你猜。” “雪丫头,信我,你信我!” 面对扛着草靶,转身远去的少女,老柳头忧急叮嘱道:“生即是死,死即为生,牢记啊雪丫头!” …… 夜幕降临。 皓月清明,星河璀璨。 乌衣巷陈家小院,正屋内。 少女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提笔,于宣纸上一遍又一遍,书写‘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半个时辰后,吃完半草靶糖葫芦的少女,取来一张新宣纸,开始画刀。 相比于剑,少女更喜欢刀。 剑擅戳刺,刀擅劈砍。 比之戳刺,劈砍杀人更为痛快酣畅。 血瞳苍雪俯身看着渐渐显形的两柄刀,讥嘲道:“你个小贱人,未免也太仁慈了。” “剑杀人与刀杀人又有何区别?” “你应该铸一柄剔骨刀。” “将龙城十万士卒,不,是将魏国,将人间所有活人、活物,将他们、她们、它们的皮,一点点、活生生剥下来。” 金瞳苍雪柔声劝阻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娘亲、义父、义母、小雨,还有虎哥、师父、猪皇叔叔、雪姐姐、风姐姐,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雪儿,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那些死去的逝者,看着自己舍弃一切,甚至于性命,也要拯救之人,终日被仇恨所累,活在痛苦愧疚中。” “娘亲、义父、义母、小雨,他们看着你如今的模样,该有多么伤心。” 少女面色平静,只是攥着小楷笔的手掌,掌背凸显细细青色血管,指骨节发青发白。 …… 翌日。 天光微亮。 躺在床上的少女顶着两个浓重熊猫眼。 血瞳苍雪与金瞳苍雪站在床边,叽叽喳喳了一整夜。 血瞳苍雪:“小雨的仇还没报呢,你个没良心的小贱人也能睡得着?” 金瞳苍雪:“睡吧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儿依旧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唉~” 叹气声中,少女起床。 洗漱过后,拿着图纸走出小院。 …… 一刻钟后。 小镇疾风巷铁匠铺。 “哇咕噜噜,啊噗~” 光头男人一口漱口水,险先喷在少女身上。 “抱歉抱歉。” 韩婴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乌衣巷陈研石家那个女娃子吧~” 少女笑了笑,礼貌问好道:“大叔好,我叫苍雪。” 韩婴脸庞每一块横肉都写满了不喜,“陈梦飞那娃子,可从来都是唤我作大哥。” 少女赶忙改口,“韩大哥好。” 韩婴乐呵的龇着满嘴雪白牙齿,询问道:“雪娃子,寻大哥何事?” 少女从衣袖摸出宣纸,“韩大哥,我想拜托你为我铸两柄刀。” 看着少女手中那张随意卷成圆筒状的宣纸,光头不知为何,轻叹一口气。 “你并不是真正想要两柄刀~” 少女微微愣神。 …… Ps:感谢‘子子子子兮’大佬的礼物之王,可惜只能拿245,属实让大佬破费了。改天请大佬按摩。 感谢‘失眠的老抽子’大佬的大神认证,改天一起搓背。 感谢诸位道友的付费礼物,为爱发电,抱拳一拜。 周六或者周末,为大佬加更。 第二章十一点左右。 第132章 下井 “韩大哥……” “打住。” 韩婴冲少女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当年陈家那娃子找我铸剑,就是你腰间悬佩这柄红血,我收了五千……不,是五十两雪花纹银。” “刀比剑难铸,而且是两柄。” “看在你一口一个韩大哥的份上,我便收你五百两。” 少女目瞪口呆:“五……五百两?!” “一柄二百五~” 韩婴蹙眉:“没有?” “没钱你铸个锤子刀?哪凉快哪呆着去。” 少女咬咬牙,“我没有,可我风姐姐有。” “韩大哥,两柄刀的图纸你先收下,五百两晚些时候送来。” 韩婴摆手:“先付二百两定金即可。” “另外,铸刀材料得你自己寻。” 少女一脸懵逼之色。 这不等于食客去客栈用膳,点了一道价值二十文钱的红烧肉。 掌柜的收了钱,竟要求食客自己去宰一头猪。 未免也太荒唐了! “韩大哥,你不会是与我开玩笑吧~” 男人沉吟了一小会,道:“这样吧,今儿夜幕降临后,来此寻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里有适合铸刀的材料。” …… 半刻钟后。 少女走出疾风巷,往镇外走去。 口中自言自语道:“韩大哥要带我去哪儿?还非得等到入夜后?” “应该……不会吧~” 青石长街一家成衣铺的屋檐下,怀抱插满糖葫芦草靶,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柳头,微微眯着眼,目送少女远去。 待再也望不见少女背影,老柳头又将目光投向疾风巷。 “这光头,真上道。” “十有八九会让我开井。” “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让师妹去做吧。” 老柳头站起身来,扛着草靶,一路走一路吆喝。 “糖葫,葫芦,卖糖葫芦喽。” “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古仙吃了都说好,一文钱一串喽。” 不多时,老柳头走出小镇,却没有返身的意思。 而是向着太行山脉出入口的方向缓行而去。 …… 一个时辰后。 五短身材,负着双手的韩婴,于小镇转悠了两大圈后,来到洗剑巷深处。 “咚咚咚。” “砰砰砰!” 咣当一声,韩婴直接一脚踹开院门。 正屋、厢房、灶屋、茅房。 韩婴甚至拿起掏粪勺,插进粪缸捅了捅。 终于确定老柳头不在小镇。 “这是去哪儿了?” 韩婴眉头紧皱,“又是古神,又是龙尸,还有那么多仙尸。” “黄仓远游数百年,三人镇压已是吃力。” “这他娘又跑一个!” “玄门之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 半个时辰后。 韩婴走进小镇夏氏食肆。 食肆内,身形高挑,扎着马尾,头戴素白纸莲花的女掌柜正在和面。 女人身子,微微晃出一前一后,前前后后的幅度。 韩婴面无表情,悄无声息站上一条板凳。 觉着不够高,又站上桌子。 居高临下俯瞰。 好半晌后。 女掌柜缓缓抬起臻首。 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男人,疑惑询问道:“你站那么高干嘛?” 韩婴略微提臀收腹,沉声道:“我是来威胁你的。” 女掌柜:“……” “姓韩的,你是天庭,我为玄门。虽同处小镇,可咱们得有好几百年未见过面了吧。” “我哪里得罪你了?” 韩婴:“你的呼吸声吵到我了。” 女掌柜:“你是不是打铁打傻了?赶紧滚出去,不然老娘把你头上那三根毛全拔光。” 韩婴赶忙双手抱头,“夏小荷,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来此,是想让你开井。” 女掌柜先是怔了怔神,旋即上上下下打量了男人好一会,“韩婴,你是真傻了。” “你不知井里镇封着什么吗?” 感觉真龙垂首,韩婴跳下桌子,“我当然知道井里镇封着什么。”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让你开井。” ……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晚春的风中已是隐隐夹杂着一丝暑气。 周山崖台。 朱九阴斜躺于洞窟入口处,一手撑着脑袋,眯眼晒着太阳。 面前放着一坛开了封的女儿红。 猪皇与雪娘盘坐两棵桃树下,沉浸修炼。 洞窟深处,不时传出小旋风与蠢鹤激烈打斗声。 半晌后。 一团白影窜出。 小旋风哭哭啼啼道:“主人,疾风守着赤香果不让我吃,还啄我头,都飚血了。” 朱九阴微微睁眼,看着泪眼婆娑的小旋风,淡淡道:“别哭,等明儿主人给你炖鹤肉汤。” “好呀好呀。” 小旋风兴奋道:“就我和主人两个人吃。” “还有雪儿。” “还有猪皇和雪娘。” “不给疾风吃。” 小旋风刚下幽冥渊,丫头便来了。 “师父,《山河拳》修习的差不多了,徒儿准备着手练习《赤练刀法》。” 朱九阴抬眸看着丫头白皙细腻的脸庞,“可以,让你猪皇叔叔陪练。” “另外,剑是剑,刀是刀。” “有时间去小镇疾风巷,让那位唤作韩婴的光头,给你铸柄刀。” 丫头轻点臻首,“好的师父。” 朱九阴补充道:“去崖台下面练,别扰我清梦,铸刀钱找你风姐姐。” …… 一刻钟后。 周山崖台下。 溪涧旁。 猪皇持剑鞘,少女持红血。 “猪皇叔叔,师父与我说,《通幽仙诀》中的赤练刀法篇,比大师兄的《落英剑法》更胜一筹。” “《赤练刀法》我已烂熟于心,小心了您。” 猪皇用剑鞘挽了个剑花,一手缓缓负于身后,冷漠道:“不论《落英剑法》还是《赤练刀法》,于本皇而言,俱是上不得台面的雕虫……” 不等猪皇说完,少女已是疾冲数步,身形高高跃起。 以剑作刀,冲猪皇猪头狠狠劈落。 铮的一声响。 红血旋着圈飞出去老远。 剑鞘重重抽在胸膛。 少女不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 转眼间已是夜幕降临。 借着星月清辉,一身素白的少女走进小镇疾风巷。 铁匠铺前,韩婴早已等候多时。 那颗光头被月光照耀的仿若一颗灯泡。 “走吧。” 韩婴在前,少女在后。 一男一女缓行于昏沉暗巷中。 看着男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模糊背影。 少女握着剑柄的手掌掌心浸出一片湿汗。 紧张极了。 …… Ps:前面是不是征集过刀名了? 帅人多忘事啊。 第133章 井内 皓月。 繁星。 银河。 百家千户的烛火,于夜色中恍若一眨不眨的无数颗眼睛,盯着青石长街上缓步而行的两人。 约莫一更天的尾巴时,韩婴领着少女来到小镇锁龙井旁。 “下去。” 韩婴淡然道。 少女低头看了看地,“下哪儿去?” 韩婴指了指锁龙井,“下井。” 少女错愕,“井里有铸刀材料?” 韩婴点头。 少女好奇道:“具体是啥子?” “下去你就知道了。” “另外,” 韩婴叮嘱道:“三片足矣,绝不许贪得无厌多拿。” “好。” 少女来到井边,微微俯身望去。 却见井内井水不泛一丝一毫涟漪,倒映着点点灿星,漆如黑渊,好似直通阴间。 少女不禁头皮发麻,喉咙蠕动间,咽下一口口水。 “呼~” 反复呼吸,压下心头面对未知的恐惧。 少女先是解下悬佩腰间的红血,将长剑插入地里。 旋即手掌抚上腰带。 少女扭头,正好对上韩婴两颗瞪若铜铃的牛眼。 “呃,韩大哥~” “怎么,莫不是怕我偷你衣裳?” 少女轻摇臻首,“韩大哥,你流鼻血了。” 韩婴抬手抹了一把,脸不红来心不跳,道:“丫头,你也知道我是个打铁的,属于体力劳动。” “为了补充体力,一日七八餐,餐餐大鱼大肉。” “营养过剩,则气血外泄,恰似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很合理吧?” “唉~” 少女轻叹一口气,放下抚着腰带的两只手掌。 “唉~” 韩婴微不可闻轻叹一口气,暗道:‘连我这种君子都防,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眼见少女跨骑锁龙井。 韩婴忽然问道:“丫头,周山洞窟内有繁密古藤条,其上结赤果,放血光,见过没?” 少女点头。 韩婴又问:“你师父给你吃过没?” 少女回道:“吃过,一天一颗,近十年从未断过,都快吃吐了。” 韩婴:“那就好,下去吧。” “韩大哥,一会见。” 噗通一声,水花直从井内溅出,少女身形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婴来到井边,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又黑又长的发丝。 少女的青丝。 直勾勾盯着发丝的韩婴,忽地幽幽道:“长生不老如何?手握日月摘星辰又如何?我不过一个苦苦求毛而不得的可怜鬼罢了。” …… 好黑。 即使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眼涩难耐。 好冷。 冰冷井水快速带走体内热量,以至于挥臂摆腿的幅度越来越僵硬。 “咕嘟嘟~” 少女往下,而气泡往上。 愈往深处游,则压强愈重。 少女只感觉胸口憋闷的慌,犹如压着一座山。 ‘那是……光?!’ 少女心头一震,竟于深深处望见微微冷光。 咬紧牙关,少女一鼓作气。 刹那的广阔,不禁让少女微微怔神。 恍若一只鱼儿,由狭窄逼仄的地下管道内,突然游至广袤沧海。 ‘锁龙井下,竟是一片地下海?!’ 地下海仿佛宇宙。 没有日月星辰。 只有无边无际,令人深感绝望与压抑的漆黑。 周遭太安静了,死寂的没有一丝一毫声音。 少女宛若漂浮于宇宙深处的一粒尘埃。 ‘那是……’ 少女望见了之前清冷光线的源头。 那竟是一幅摊开的书卷,于地下海静静浮沉,绽放出道道有气无力的微弱光线。 少女挥臂摆腿,顶着难以言喻的水压,游至书卷前。 书卷巨大。 长约两丈,宽约七尺有余。 上书四个矫若惊龙的大字。 是为‘山河社稷’。 ‘山河社稷图。’ 也不知怎地,少女心头竟下意识呢喃出这五个字。 情不自禁间,少女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缓缓戳向书卷。 指甲与书卷接触的刹那。 少女面色巨变。 一股无与伦比的可怕吸扯力,瞬间便将少女拉进书卷。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苍雪悠悠转醒。 “这是哪儿?” 少女爬起身来,茫然四望。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少女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空。 惊慌倒退,少女心惊肉跳道:“我身处悬崖之上?!” 凉爽扑面。 少女眼眸中的两颗瞳孔,骤然剧烈收缩至针尖大小。 山风拨开云雾,显现出一颗星辰般的巨大龙头。 狰狞龙头闭着眼,两条龙须恍若两挂从天而落的蜿蜒黑河。 每一块黑赤龙麟都似一片海。 龙头挤满天幕,由一块星海般的云团游弋进另一块。 那长也不知多少里的龙躯,令得少女驻足望了好久好久,也未望见龙尾。 直至一块漂浮而来的云团,将龙躯遮住,少女才收回视线。 “一头死去也不知多少悠长岁月的黑龙!” 少女能嗅到空气中隐隐的腐朽气味。 “好像……暴涨了数万倍的……师父?!” 少女惊疑不定。 “此方世界,应是山河社稷图的自成洞天~” “轰隆!” 忽然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声,只令洞天世界微微晃颤。 仿佛两片天碰撞在了一起。 彼此互相冲撞的恐怖能量,生成狂猎劲风,倒卷六合八荒。 一团又一团云团溃散。 裸露出洞天世界的真相。 少女呆呆伫立,微微张着嘴。 也不知多么辽阔广袤的天空中,漂浮着一具又一具庞然龙尸。 有的尸身完整,有的则只剩下一具森森龙骨架。 还有的正在腐烂。 一滴龙血落在莽荒大地上,霎时便会形成一座湖。 龙血若长流不止,则会生出一片海。 有的龙尸只有龙躯,没有龙头。 龙血玄黄,断头处极为平滑,犹如被一剑削下。 “轰隆隆!” 少女亲眼目睹一头骨龙从天无力坠下。 直砸的大地轰鸣。 顷刻便生成连绵起伏的巍峨山脉。 “这真的是……师父吗?!” “一世又一世的师父!” 平复了好一会,少女才将震骇压下。 脚尖轻轻一点,颀长身形如鸟儿,于崖底俯冲而去。 …… 约莫半个时辰后,苍雪可算落了地。 难以想象这里的山岳究竟有多巍峨。 若是放在外面那座人间,轻易便可耸入域外星空。 袖袍一挥,驱散云雾。 “嘶!” 映入眼帘的画面,不禁让少女倒吸一口凉气。 …… Ps:今儿就一章了,下一章就要离开小镇前往龙城。我需要花点时间把后续细纲弄出来,在搞几章章纲。 另外,感谢‘请叫我张大炮’的礼物之王,抱拳一拜,改天请炮哥放炮。 感谢所有道友的付费礼物,用爱发电。 龙城剧情不会让大家失望。 下一篇太平篇我甚至觉得比飞鸟篇、苍雪篇更带劲。 最后,来几个名字。 第134章 周山有女 白雾茫茫的洞天世界裸露一角。 苍雪望见一片片巨大的赤黑龙鳞斜斜插于大地中,仿若一截截古老城墙。 城墙下,铺满了一地破碎的刃器。 有遍布细密裂纹的刀剑,有断成几截的戈戟,刃器上俱是残存着干涸的血。 苍雪迈步,向着最近的一片龙鳞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少女能清晰而深切感受到,自龙鳞喷薄而出的可怕气机。 好似一座逐渐苏醒的火山,欲要喷出滚滚的灭世岩浆。 又像一头沉眠的无上禁忌,只是远远望着,便令人窒息,宛若苍天在上。 气机愈发强烈,压的苍雪骨头铮铮,全身血液似是滚烫的沸水。 半面额头胎记缓缓绽放霞光,抵消龙鳞威压。 苍雪得以来到近前。 少女目光,当先投向一柄剑。 古剑像是以数十片雪拼接而成,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美感。 剑柄与剑身衔接处,镌刻着两个古文字。 少女并不认识,却还是脱口而出道:“元蚀。” 心海不知怎地,突然泛起涟漪。 少女忽觉,自己应该认识这柄剑的主人。 一股莫名力量,驱使着少女下意识伸出手掌,想要握住古剑。 “铮!” 倏忽一声剑鸣,瞬时天发杀机。 轰隆一声。 无尽炽烈光华肆意绽放。 洞天世界升起一轮烈阳。 …… 当汹涌恐怖的湮灭能量消散一空。 苍雪慢慢睁开眼睛。 黑赤龙麟近在咫尺,往左往右望不到头,往上耸入云雾极深处。 少女转过身子,略微怔神。 大地突现深坑,仿佛眼窟窿。 “这是……那柄唤作元蚀的古剑爆炸所生成的!” “我应该身处爆炸中心点,为何睁眼后会出现在这儿?” 少女不解,古剑因何会突然爆炸。 是想杀死自己? 又是谁救了自己? 少女再转身,伸出一只修长手掌,轻轻摩挲龙鳞。 触感冰凉,格外光滑。 少女情不自禁,心神微动。 洞天世界蓦然爆发灿烂赤芒。 许久后,神华消散。 大地上,一截‘古城墙’凭空消失。 少女轻垂臻首,看着掌心神芒内敛的黑赤龙麟,两边唇角微微翘起。 “风姐姐曾与我说过,周山洞窟内的赤香果,乃古藤条汲取师父血生长结果。” “怪不得下井前韩大哥要问我有没有吃过。” 龙鳞气机之所以消失,并非是被仙血抵消,而是自己体内有师父的血。 元蚀之所以爆炸,是因为这柄古剑的主人乃师父敌人,是因为古剑残灵感应到了师父的气息。 若非这片龙鳞,自己早被古剑爆炸所宣泄的能量湮灭。 望着于白雾茫茫中缓缓游弋的一条条庞然巨物,少女喃喃道:“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 …… 哗哗水声中,浑身湿漉漉的少女爬出锁龙井。 抹了一把脸庞,将湿发撩至双耳后,少女远眺天边鱼肚白,神情讶然,“竟过去了一整夜~” 拔起红血,少女四下望了望。 不远处的墙根下,铁匠铺主人正枕着两块垒在一起的青砖,呼呼大睡。 少女行至近前,蹲下身子,轻唤道:“韩大哥,醒醒。” “……” “矮光头~” “谁叫我?!” 韩婴噌的一声坐起身来,扭头看向少女。 “我梦到你被淹死了,吓得我一直按你胸,还做了好几个时辰的人工呼吸。” 男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询问道:“拿到了吗?” 少女点点头,伸出一只拳头,摊开手掌。 掌心赫然躺着三块黑赤龙鳞。 “两柄刀,两块鳞片足矣。” 韩婴捻走两片。 “这片呢?” 少女问道。 “给你师父。” “哦。” 韩婴站起身来,背负双手,面色肃穆道:“雪丫头,想不想听听你师父的故事?大哥与你讲到天亮。” 少女:“韩大哥,有点冷。” 韩婴:“我辈武夫,要勇于直面惨烈的腥风血雨,一点点冷都受不了,日后怎成大器?” 少女:“韩大哥,你又流鼻血了。” 韩婴:“熬夜伤身,古人诚不我欺也。” “二百两定金,今日便送来,回见。” 言罢,男人身形如风,只眨眼便刮的无影无踪。 …… 旭日东升。 周山崖台。 崖边不见猪皇背对众生的身影,两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下,只有雪娘一人盘坐修炼。 脚步声由远而近。 苍雪来到洞窟前。 压低声音,呼唤道:“师父,您还活着吗?” “师父,您若是死了,就应徒儿一声。” 半晌后。 一声起床气的朱九阴拉着驴脸,从洞窟深处走去。 “大清早叫魂呢!什么事?” 朱九阴盘膝而坐,解下腰间黄葫芦,猛灌两口清冽酒水。 “师父,您看这是什么!” 少女将手掌送到朱九阴眼前。 看着那片黑赤鳞片,朱九阴不由变了脸色。 “这是……龙鳞!” “谁给你的?” 少女回道:“师父,小镇锁龙井下面是片地下海。” “海里飘着一副图卷,上书山河社稷。” “图卷自成洞天世界,里面云雾茫茫,天空飘着很多具龙尸。” “……” 丫头叽叽喳喳说了许多。 一番言语,直令朱九阴眉头紧皱。 山河社稷图、娲皇、张百忍、道德、元始、灵宝等等,一个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于脑海深处蹦出。 “师父。” “师父~” 丫头素手在眼前晃了晃。 朱九阴回过神来,“说。” “猪皇叔叔去哪了?是不是被师父您给杀了?” 朱九阴摇摇头:“你猪皇叔叔闭关冲击阴仙境去了。” “唉。” 丫头轻叹一口气,“还以为能吃到蛇羹呢~” “师父师父,风姐姐呢,徒儿还没给韩大哥交定金呢。” “幽冥渊内,自己去寻。” 少女起身。 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师父,徒儿漂亮吗?” 朱九阴抬眸,看向一身素白,扎着两条马尾的少女。 身形颀长,冰肌玉骨。 桃花眸流溢盈盈春水,犹如两片桃花瓣。 眼眸底横卧着两条红润卧蚕。 胸前饱满挺翘,仿佛两座刚刚形成的沙丘。 朱九阴:“挺好看的。” “都快撵上你雪姐姐的三分之一了。” 少女:“……” “师父,你最想以什么样的方式打发时间?” 朱九阴沉思了一小会,道:“看书。” “最好是神魔志异类的。” “你问这个作甚?” 少女没有应答,笑着跑下幽冥渊。 朱九阴收回视线,看向被捻于大拇指与食指间的龙鳞。 “费尽心机,借丫头之手,将此片龙鳞予我。” “姓韩的光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Ps:真他娘热,码个字码到汗流浃背。 第135章 倚天万里须双刀 日上三竿,苍雪回到小镇。 并未回家,也未去疾风巷,而是走过廊桥,来到学塾夫子的篱笆院前。 篱笆院柳树树荫下,青衣瘫在藤椅上,沉浸《九尾龟》中无法自拔。 “咚咚咚。” 少女轻轻叩响院门。 “进来吧。” 少女行至近前,轻声道:“夫子……” 青衣冷淡道:“死了。” “夫子,学生此来,并非为了萱儿。” 青衣放下书卷,露出面无表情的脸,“你师父又有恶心事派你告知我?” 少女轻摇臻首,内心甚是疑惑。 师父曾言,于他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学塾夫子一人尔。 可长居小镇近十年,少女从未见到过两人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甚至同框都不曾有过。 或许有过,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夫子,学生想借几本神魔志异类的小说集。” “你看?” 少女如实相告道:“师父看。” 青衣挑眉道:“为了让你师父有事可做,不至于形单影只,好像一只孤零零的可怜鬼?” 少女一时语塞。 “回去吧,那只白毛鼠来的比你勤多了。” “我收藏的各类书籍,都快被你师父翻烂了。” “还有,” 青衣不咸不淡道:“你师父远比你想象中的更为强大,不论修为还是内心。” 少女呆立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叨扰了,学生告辞。” “与其养你,南烛还不如多养几只白毛鼠。” 行至院门口的少女,身形忽地一僵。 凝滞数息后,渐行渐远。 …… 烈阳高悬天心。 小镇疾风巷铁匠铺。 “姑娘,我们掌柜的不在。” 苍雪好奇道:“去哪儿了?” 铁匠师傅往西边指了指,“看见那座山了吗?” 少女点头:“看见了,越山。” “韩大哥去越山作甚?” 铁匠师傅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去祭奠他那三根刚出生便夭折的头发。” 少女:“……” …… 约莫一个时辰后。 苍雪攀上越山山巅。 昨儿还苍翠欲滴,植被茂盛的山巅,此刻已是光秃秃一片。 一座茅草屋依崖而建,屋前坐落着熄火的剑炉。 “你咋来了?” 上身寸丝不挂的韩婴从草屋内走出。 少女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男人,“韩大哥,这是定金。” 韩婴接过玉佩,蹙眉道:“这不是卧龙巷唐老爷随身系挂的那块和田玉吗~” 少女:“韩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韩婴收起玉佩,不悦道:“真麻烦,还得跑一趟栖霞府销赃。” 少女岔开话题道:“韩大哥,我的刀啥时候能铸好?” 韩婴回道:“不知道,或许两三个月,或许两三个年,或许二三十个年。” 少女吃惊:“这么久?!” “雪丫头,你可知那两块鳞片为何物?” 少女:“龙鳞。” 韩婴:“既知龙鳞,凡火岂能将之融化?” “龙鳞不融为液,我又怎能塑出刀坯?” “你是想拿两柄神兵利器砍人,还是想拿两块鳞片?” 少女诚实道:“神兵利器!” “可是韩大哥,你也用不着来这儿吧?莫不是铺子太小,容不下你这短手短脚~” 韩婴幽幽道:“当我捶打刀坯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 转眼已是夜幕降临。 叮叮当当声中,疾风巷铁匠铺主人一手拎着斧头,肩上背着数十柄寒光烁烁的宝剑,走过小镇牌坊楼。 月光映照着男人几无寸毛的光头,反射出一大片如霜欺雪的冷光。 一刻钟后。 男人走过廊桥,远远望了一眼亮着烛火的篱笆院。 “齐姓小鬼,再敢于神木林刨刨挖挖,休怪老子将你与它们埋一块。” 五短身材的男人深入神木林。 饶是月华,也无法穿透繁密树叶。 一棵棵高高矗立的参天巨树,恍若一尊尊静默的远古巨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林间,只有男人脚踩腐叶的声音。 叶子的破碎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咯咯~” 静谧林间,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直令人毛骨悚然。 脚步声戛然而止。 韩婴冷着一张糙脸,低头看去。 却见散发腐朽气味的潮湿土壤里,赫然嵌着一张女人的惨白脸庞。 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空洞而麻木,泛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性。 嘭的一声闷响。 韩婴手一松。 数十柄宝剑摔落于地。 男人随手拿起一柄。 瞄准女人微微裂开的嘴巴,狠狠插下。 “啊~” 凄厉惨叫声中,女人脸庞连带着长剑隐没于地底。 “疾!” 男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列,朝天一指。 嗖嗖嗖的破空声中,数十柄长剑扶摇直上。 “镇!” 男人再次轻吐一字,指剑斜斜劈下。 数十柄剑尖朝下的悬空宝剑,刹那如条条银河落下,直刺入林地极深处。 恍惚间,一道道惨叫声萦绕林间。 男人神色平静,来到一棵神树面前。 神树被小镇居民唤作‘剐死鬼’,极不受人待见。 冷冷盯着剐死鬼树躯上,那张狰狞痛苦的老人面庞。 韩婴自言自语道:“这座人间,也唯有神树作柴,引烈阳之精为火,方可烧融那两片龙鳞。” “姓铁的柳公鸡,你一向斤斤计较、一毛不拔。” “我求爷爷告奶奶,为你讨来了仙旨,你却连一串糖葫芦都不舍得免费予我。” “我也不多砍,将这枝枝杈杈全部修理干净。” “如人秃头~” 男人将斧头别在腰后,身形灵巧如猿猴,三两下便上了神树。 旋即跨骑分叉枝干处,抽出斧头,高高抡起,重重砍下。 …… 翌日。 周山崖台。 朱九阴盘坐洞窟入口处,手里还捻着那片龙麟。 “韩婴究竟意欲何为?” “丫头于山河社稷图的洞天世界内,望到的那一具又一具龙尸,应是我的一世又一世。” “玄门三大天尊,仙帝张百忍,还有……女娲,乃至于万仙。” “这些人是杀了我一世又一世,苦于无法彻底湮灭,所以才将我镇压。” “还是早就被镇压,一世又一世进化为禁忌,掀翻周山,再被杀死,重新镇压。” “韩婴此举,应是警告~” “警告我老老实实待在洞窟内。” 朱九阴剑眉微蹙。 苦于蟒躯才堪堪一百三十余米,根本无法开启更多深藏于血脉深处的传承记忆。 脚步声由远而近。 朱九阴收起龙鳞。 很快,丫头上到崖台。 收回望向山崖边的目光,询问道:“师父,猪皇叔叔还没出关吗?” 朱九阴无语道:“一品倒海境进阶阴仙境,即是天人。” “你猪皇叔叔前天夜里才闭关,这都不到三天,哪那么容易被放出来。” 丫头笑而露齿,“既如此,那师父您来做我陪练吧。” 朱九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春困夏乏秋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为师疲了,找你雪娘姐姐去。” 少女眯眼,“师父,徒儿觉得猪皇叔叔说得对,你连他指甲盖里的一粒污尘都比不上。” 朱九阴噌的一声,弹射起身。 “剑鞘给我!” 少女狡黠一笑。 长剑出鞘。 剑归少女。 鞘归朱九阴。 “师父,还请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徒儿可不会手下留情。” 几息后。 “啊!” 凄惨叫声,惊起燕雀一片。 夏去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不知不觉,已是伏灵十四年春。 魏素两国所签订的十年不战之约,只余短短半载。 少女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 ps:感谢‘人類遊戲’大佬的礼物之王,诚惶诚恐,小弟给您当保镖吧,我老厉害了,三个能打一个。 感谢诸位道友的付费礼物,用爱发电。 请多来几发用爱发电,免费的呦。 明儿发稿费,好激动,又能去按摩了。 第136章 春辞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伏灵十四年,阳春三月。 周山崖台下。 溪涧旁。 一身素白的苍雪长身玉立。 少女桃花眸微闭,一只手掌轻抚悬佩腰间的红血剑柄。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啾啾鸟鸣声中,一群燕雀于长天飞过。 倏忽间,少女身前潺潺溪流中,竟有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凭空悬浮而起。 少女身周翠绿的柔软青草,仿若被看不见的气刃蓦然拦腰斩断。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中,无数悬空晶莹摔下溪涧,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溅起涟漪一片。 少女猛然睁开双眼。 铮鸣声中,一剑横扫而出。 一片雪亮剑芒,被送出去极远,卷起青草碧浪汹涌。 溪流扶摇直上,在明媚阳光映照下恍若一截琉璃城墙。 轰隆~ 大片水幕轰然砸落,激荡水汽浸湿青丝,打透薄裳。 长剑入鞘。 少女眯眼望着那条近在咫尺,若隐若现的彩虹。 不知不觉,居此清平竟已有十一年。 是时候离开了。 …… 一刻钟后。 周山崖台。 朱九阴与少女盘膝对坐。 “师父,魏国与素国十年不战之约,截止六月初五,今儿已是三月初八。” 朱九阴一边解下腰间酒葫芦,一边询问道:“要走了?” 少女轻点臻首。 “可你的两柄刀还未铸好呢。” 少女眯着两轮月牙儿,道:“等铸好了师父您亲自给徒儿送来。” 朱九阴轻语道:“好。” 魏素两国一旦开启国战,战场必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丫头仇人,也就是龙城那十万将士,注定死伤惨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万将士死在战场上,丫头也算是报了仇。 可追究根底,仇好报,恨难雪。 最珍视之人,被残忍肢解,架鼎烹食。 莫说外人,饶是身为师父的朱九阴,也绝难,亦或者压根不可能切身感受、理解丫头心中的痛苦。 “带上红血吧,还有你雪娘姐姐。” “你猪皇叔叔估计再有三四个月即可出关,届时我让他去龙城找你。” “最后,丫头,” 朱九阴叮嘱道:“报仇是次要的,雪恨方可解你心魔。” 少女微微怔神。 小旋风看不见,猪皇、雪娘看不见,蠢鹤疾风更不可能看见。 甚至于连朱九阴都看不见。 只能隐隐感知到丫头身旁总是游荡着两个‘人’。 “师父叮咛,徒儿铭记于心。” …… 半个时辰后。 少女沿着清澈溪流,直往崇山峻岭深处走去。 犹如幽灵般飘荡在少女身侧的血瞳苍雪,讥嘲道:“我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 “明知那位便宜师父一身修为通天彻地,而且还那么在乎你,为何不加以利用?” “只要你哭哭啼啼,可怜兮兮垂几滴泪,傻子师父肯定会为你将龙城十万将士碎尸万段。” “甭管他南烛是虫是龙,总之他在意咱们。” “咱们轻易便可将情感作铁链,如拴狗那样拴住他。” “届时有南狗牵于手,莫说一座魏国,饶是整座人间都会成为咱们的掌中玩物。” “桀桀桀!” 金瞳苍雪柔声劝阻道:“雪儿,莫要被魔性蛊惑道心。”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师父掏心掏肺对你好,岂能恩将仇报?” “雪儿,我知道你不想离开师父。魏素两国一旦开启国战,必将战至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没人能安然无恙走出战场。” “烹食小雨的凶手皆尽死绝,又怎能不算复仇呢?” “雪儿,报仇不是只有亲手杀死凶手这一条路。” “留下来,留在清平镇。” “别出去,你的亲人全在这儿。” 面对神性与魔性的叽叽喳喳,苍雪置若罔闻。 约莫两刻钟后,少女停下脚步。 溪流尽头,是一座碧波浩渺的大湖。 湖畔处,猪皇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持一根鱼竿,盘坐一块巨大青石上孑然垂钓。 少女行至近前。 青石一面格外平整,好似刀削般。 其上镌刻四行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是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周山墨玄客,独钓寒江雪。’ “啧啧。” 少女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剽窃就算了,还瞎改;周山墨玄客……这要让师父看见了,还不得恶心的把脏腑都给吐出来~” 少女歪着脑袋,盯着猪皇面庞。 那张从死人坟墓里淘来的青铜面具,其边缘处流出一层层肥美五花肉。 十一年时间里,少女从未见过猪皇长什么样子。 问过风姐姐、雪姐姐,可一鼠一蛇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问过师父。 少女只记得那天师父皱着眉头,沉吟了许久,最后笼统吐出四个字,‘惊为天人’。 没蛇,没鼠,也没鹤知道,少女是有多想看看猪皇面具下的神容。 那一定是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庞。 少女咽下一口口水,轻声道:“猪皇叔叔,你还活着吗?” “……” “墨叔叔?” “……” 少女贴近猪皇耳畔,轻声细语道:“玄哥哥。” 猪皇仍旧巍然不动。 少女露出满嘴贝齿,向猪皇伸出一只邪恶手掌。 …… 日薄西山之际。 雪娘与少女并肩向着小镇走去。 小旋风被少女抱在怀里。 猫崽似的白毛鼠,两只爪子如小手,搂着少女脖颈,呜呜哭泣。 滚烫泪水经由脖颈滑落衣襟内,少女忽然想起了义父身死那一夜。 小雨也是这样抱着自己,泪如雨下。 “雪儿,我舍不得你走。” 小旋风抽泣道。 “风姐姐,别伤心啦。” 少女温柔轻拍小旋风,如娘亲哄睡孩子。 师父曾说过,风姐姐与猪皇叔叔、雪娘姐姐不一样,终生无法踏足修行路。 即使有赤香果延年益寿,撑死也就六七十年寿元。 见一面就少一面。 “风姐姐,雪儿答应你,至多七八个月,我一定会回来。” 小旋风抹去眼泪,“不许骗姐姐,否则我挠你脸。” …… 路过廊桥时,少女将小旋风交给雪娘。 随即独自一人过桥,来到学塾夫子的篱笆院前。 小院柳树下,青衣与老黄,一人一狗静静望着天边绚烂晚霞。 看着青衣清瘦背影,少女忽觉,师父与夫子差不了多少。 一个没有自由,一个只有寂寞。 “夫子~” 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两鬓霜雪的青衣扭头,三颗漆瞳聚焦向少女,冷淡道:“何事?” “夫子,明儿我就离开咱们小镇了。” 青衣沉默了一小会,道:“于天下人而言,我稷下学宫七十二儒之一的面子,要比你师父大的多得多。” “如有必要,可自称我齐庆疾关门弟子,不说所有,可但凡读书人,都得恭恭敬敬尊你一声女夫子。” 言罢,青衣解下系挂腰间的一块翠玉,隔着三丈远,抛向少女。 “慢走,不送。” 少女冲着青衣背影,深深鞠躬。 “谢谢夫子~” …… 翠玉巴掌大小,入手温润,一面镌刻‘稷下’,一面镌刻‘齐休离’。 少女将翠玉系在右边腰间。 夜幕降临。 小镇乌衣巷陈家小院。 少女将十数页宣纸递给小旋风。 “风姐姐,一会回山交给师父。” 小旋风接过宣纸,却见纸上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 “雪儿,这是啥?” 小旋风识不得字,好奇询问道。 “师父说他喜欢看神魔志异类的小说集。” “小时候娘亲经常与我将一些妖魔鬼怪类的小故事,我把它们全写下来了。” 少女轻语道:“齐夫子说,师父养我还不如多养几只白毛鼠。” “确实如此。” “师父于我,从来只有给予。” “我于师父,从未报过寸恩。” “风姐姐能一直陪在师父身边,还能给师父偷酒喝,偷烟丝抽。” “师父心情阴郁时,风姐姐还能卖萌撒娇。” 小旋风突然如人直立,一只爪子冲着太平河畔篱笆小院的方向指指点点道:“齐庆疾,放你娘的臭狗屁。” “爹娘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喂大,难道就是为了要让孩子报恩?” “这他娘什么狗屁道理!” 小旋风看着错愕的丫头,语重心长道:“雪儿,主人把你带回山时,你又小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刮上天去。” “十一年了,是,主人是把能给的所有全给你了,可主人从未问你要过什么。”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少女愕然道:“师父……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 小旋风沉声道:“陪伴。” “不是主人陪伴你,而是你陪伴主人。” 少女忽然红了一双眼眶。 “别哭,又不是生离死别。” 雪娘从衣袖内取出手帕,轻轻擦去少女眼角泪水。 —— 三更天时。 少女一人走出小镇,来到西南地界桃花林深处。 如霜欺雪的月光洒在满林桃树上,桃花上,美的惊心动魄。 少女将葫芦里的酒水,全倒在两座墓碑前。 “大师兄,师妹不想的,可师父强行让我带走红血。” “你若生气,就找师父,师妹我好无辜的。” 两刻钟后。 少女攀上一座小山。 璀璨星河下。 少女抬眸远眺。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巨大声响从西南方向传来。 大地好似都在微微震颤。 遥远的越山山巅。 恍惚可望见疾风巷铁匠铺主人的巍峨身躯。 男人手持铁锤,一下又一下。 每一锤落下,都能砸出亿万缕炽烈火星。 宛若一片燃烧的星海。 “好美!” 远望那一片又一片壮观的星如雨,少女不禁目瞪口呆。 …… 伏灵十四年,三月初九。 明媚春光中,少女走了。 周山崖台,洞窟入口处。 朱九阴轻轻将十数页宣纸塞进衣襟。 旋即起身,右掌半握作拳。 缓缓闭上赤瞳。 想象手中握着剑鞘。 或刺、或砍、或挑…… 良久后。 朱九阴慢慢睁开双眼。 冲空空如也的身前微微一笑。 “丫头,是不是累了,歇会吧~” 无人应答。 喂刀人还在。 只是少女不见了。 …… Ps:按摩回来马不停蹄码字,三千多字,聊表心意。 今天发稿费,太兴奋了,一个月就这么一次,道友们谅解哈。 第137章 风切、流霜 伏灵十四年,三月十三。 午时许,一身素衣的少女与白衣白发的雪娘抵达栖霞府。 两女一人背着一个破旧戏箱。 连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论于躯体还是精神而言,都是极大的折磨。 “雪姐姐,咱们先去客栈休息两日,等明儿去马市买两匹马,后天再上路好不好?” 少女询问道。 “可。” 雪娘言简意赅。 两女在栖霞府悦来客栈开了两间上房。 简单用过午膳后,雪娘回房修炼,少女则上床补觉。 一觉睡到大日西斜,少女方才打着哈欠走出房间。 来到隔房透过门缝,望见雪娘仍旧沉浸修炼无法自拔。 少女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宽阔的青石长街上人潮汹涌,张袂成阴。 两侧挨挨挤挤全是小商小贩支起的摊位,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少女走进一家成衣铺。 先是给雪娘买了两身绸衣,再挑了两双鞋。 小巧玲珑的鞋,底色雪白,刺绣淡淡的青色荷叶与粉红荷花。 少女也给自己买了一套衣鞋。 衣裳鲜红似血。 鞋亦如此。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半年后的八月十五中秋夜,少女将褪下素衣,换上红衣。 素衣如缟,是为了守孝。 从小到大,自始至终,少女都不喜穿素衣、白衣。 少女喜欢极鲜极艳的红衣。 每次看到红色,便会想起娘亲。 …… 一刻钟后。 少女走出成衣铺。 正要回去客栈,耳畔忽地响起熟悉吆喝声。 “糖葫,葫芦,卖糖葫芦喽。” “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古仙吃了都说好,三两银子一串喽。” 少女抬眸望去。 却见十数丈外的巷口,蹲着一位粗布麻衫的老头。 “柳爷爷?!” 少女微微吃惊,穿过人群,来到老头面前。 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头,顺着打落眼前的人影,缓缓抬头。 “呦,这不雪丫头嘛~” 少女瞪大眼睛,盯着老柳头寸草不生的反光秃头,惊愕道:“柳爷爷,你咋和疾风巷铁匠铺的韩大哥一样?” “你的头发都去哪了?” 老柳头云淡风轻道:“不过三千烦恼丝罢了,秃了也就秃了。” 少女:“柳爷爷,你能待在背阴处嘛,太刺眼了。” 老柳头拉着一张驴脸,瓮声瓮气道:“不能!” 少女:“……” “柳爷爷,你咋跑栖霞府来了?两年不见人,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莫不是小镇容不下你?” 老柳头没好气道:“广袤人间,就许你们年轻娃娃上天入地?” “世界那么大,老头子我也想去看看。” 少女:“倒是一位洒脱老男孩。” 老柳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丫头,买两串吧。” “爷爷已有好些时日未去过怡红……未去过悦来客栈小酌两杯了。” “色……酒瘾犯了真难受呀,抓心挠肝的。” 少女从衣袖里摸出几粒碎银。 老柳头咧着大嘴接过。 从草靶上取下两串糖葫芦,少女正欲告辞。 老柳头抢先开口道:“雪丫头,看在三两一串的份上,爷爷再给你一个忠告。” “忠告?!啥意思~” 少女不解。 老柳头神情肃穆道:“此去龙城,风切、流霜不在手,万不得杀戮。” “否则杀人即杀己。” 少女好看的眉毛微蹙,轻语道:“杀人即杀己~” “等等,柳爷爷,你怎知……” 少女先是怔了怔神,随即环视四周。 哪还有老柳头踪影。 风切、流霜乃刀名。 除了师父与韩婴,少女再未告诉过任何人。 连雪娘都不知道。 “柳爷爷,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可怕的多得多~” 落日余晖下。 少女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风切、流霜不在手,杀人即杀己。” 三月十五。 朝阳初升之际。 两女牵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走出栖霞府北城门。 出城后,两人翻身上马。 快马加鞭,直往云州方向疾驰而去。 …… 伏灵十四年,三月十七。 凉州金潼府,下辖桐丘镇小河庄。 村落末尾张家。 屋内土炕上,张庆荣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咕噜噜~” 五脏庙一阵咕咕响,张庆荣摸了摸干蔫肚子,两侧肋骨根根分明。 抬眼望向窗外,天光泛着一丝丝微亮。 扭头再看。 躺在身旁的妻子面黄肌瘦,即使睡梦中仍是紧皱着眉头。 妻子旁边是刚满月的小女。 最后是大女儿,也不知是六岁,还是七岁。 妻子应该记得,张庆荣早忘了。 “唉~” 叹气声中,张庆荣掀开缝缝补补的被子,穿上麻衫草鞋,轻手轻脚拉开门栓出了屋。 男人今年不过二十有三,可背脊已如花甲老人般微微佝偻。 一手拿着扁担,一手拎着两只水桶。 张庆荣迎着星月清辉出了院门,往村口水井处缓行而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来来回回大半个时辰后。 男人总算将家里三口水缸挑满。 “呼~” 擦去额头细密汗珠,张庆荣坐在院门槛上反复呼吸良久。 待激跳心脏趋于平缓,男人又拿着斧头、镰刀、麻绳上了山。 因为家里生火需要柴。 因为圈里的黑猪睡醒后要吃草。 一个时辰后。 天光大亮。 张庆荣从山上回来了。 背上背着一大捆柴,两腋下夹着两小捆青草。 男人脚步虚浮,干瘦身形摇摇晃晃,两鬓间挂着两条溪流,粗糙脸庞仿若一片被溪水浇湿的黄土地。 走进小院,卸下柴火与青草。 大女儿立马端来一碗水。 稚声稚气道:“囡囡知道爹爹快回来了,提前吹凉的。” “囡囡尝过,一点也不烫,爹爹快喝吧。” 张庆荣揉了揉女儿小脑袋,死人一样麻木的面庞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 男人接过白瓷碗。 目送女儿抱着比她自己还高的青草,往猪圈走去。 灶屋内,妻子用腰带将襁褓中的小女儿,牢牢缠绑在后背上。 担心摔了女儿,女人一边尽力弯腰,一边腾出一只遍布细密裂纹的手掌,托着女儿屁股。 另外一只手,则握着勺子盛粥。 “孩他爹,洗手用膳了。” 女人如是说。 可低垂着脑袋的男人,却一动也不动。 …… Ps:第二章尽量早更,从明儿起,为子兮、炮哥、人类游戏三位大佬加更。 三天连续三更,硬气求一波礼物。 第138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凉州与素国南境接壤,自古便是抗击外敌的战略之地。 小河庄因地处凉州,十户九家皆军户。 所谓军户,即家中世世代代男丁皆兵卒。 爷爷戍边抗敌,爹爹戍边抗敌,儿子、孙子,子子孙孙,绵延无尽。 村尾张家,张庆荣端起白瓷碗,将满满一碗清汤寡水的粟米粥一饮而尽。 随即往空碗中刨了两个红薯,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连带着红薯皮一起吞入腹中。 男人最后于瓷碟中夹起唯一一块咸菜疙瘩,视若珍宝般放进嘴里细品滋味。 妻子与大女儿只能眼巴巴看着。 男人并非吝啬,舍不得切下两小块让妻子女儿尝尝。 只是用膳完毕后,他得下地劳作一整天。 家中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半点荤腥,咸菜疙瘩,确切地说,是里面的盐,在吊着男人一口气。 肚子可以咕咕叫,但盐绝缺不得。 否则莫说锄地,身子稀软的连锄头都扛不起,严重的甚至会危及性命。 …… 朝阳还未初升,张庆荣便来到自家地里。 张家共计一十三亩地,全是旱地,辛苦一年,交了粮税,到头来勉强糊口。 张庆荣抡起锄头,卖力开垦。 只有松软的土地,才能种出好庄稼。 一锄,一锄,又一锄。 男人很快便汗如雨下。 土地历经一整个冬天,小半个寒春,早已硬实如村里的阡陌,锄起来极费力气。 莫说牛,张家几世人,连一口骡子都买不起,世世代代,人不如畜。 从朝阳初升锄至日上三竿。 张庆荣早已饥肠辘辘,疲乏难耐。 男人只喝了几碗水饱腹,稍作休息,继续抡起锄头。 很快又是大汗淋漓。 一滴滴滚烫汗珠划过灰扑扑的粗糙脸庞,支离破碎般摔落土地中。 直至日落昏黄。 张庆荣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家走去。 晚霞极美,仿佛大片燃烧的血。 然男人无心欣赏,面庞上只有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忽地。 急促马蹄声阵阵。 滚滚黄烟中,一人一骑从大路那头疾驰而来。 路过小河庄时扔下一卷文书。 高声呼喝道:“小河庄三十九户,共计三十九位兵卒。” “朝廷有令,凡军户兵卒者,即刻出发,五月初一之前,必须抵达龙城。” “误期者,立斩不赦!” 这边黄烟消散,那边黄烟又起。 张庆荣弯腰捡起县衙文书,眼眶里的愁苦,浓郁至几乎流淌出来。 …… 魏国将黎明百姓划分为三籍。 民籍、军籍、匠籍。 又细分为民户、佃户、茶户、马户、矿户、匠户、织户、船户。 商户、营生户、铺户、盐户、军户,共计十四种职业户。 民户即是种地,世世代代种地。 佃户也是种地,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只能沦为士族奴隶。 马户即是养马,世世代代养马。 矿户即是采挖各类矿石,世世代代挖矿。 庙堂将百姓分作三六九等,以维持脆弱的统治。 夜幕降临。 灯火如豆。 张庆荣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头,沉默不语。 两个女儿已经睡着,妻子拿着针线缝补破衣裳。 “此去龙城,千里迢迢,盘缠可咋办啊~” 张庆荣愁眉苦脸。 “让人戍边,却连路费也不舍得给,太过分了。” 妻子气恼道。 “唉,古今往来皆如此。” 张庆荣叹气道。 “孩他爹,你去县上求求你哪位百夫长,让他预支一点饷银作盘缠。” “预支?!” 男人讥讽道:“从来只有朝廷预支百姓,哪有百姓预支朝廷~” “那咋办?没有路费,你岂不得半道上活活饿死?” “就算没有饿死,露宿荒郊野岭,也要被豺狼虎豹吃掉。” 咬咬牙,男人起身。 翻出地契,走出院门。 借着月华,直往桐丘镇的方向走去。 …… 一夜翻山越岭。 旭日东升之际,张庆荣总算来到桐丘镇。 男人轻车熟路,来到小镇西边地界,一处豪华府邸前。 府邸主人唤作萧澄镜,乃龙城执掌者,镇北王麾下八百亲卫之一。 张庆荣神色一怔,只因府邸前已排起一条人龙。 无一例外,全是龙城兵卒。 张庆荣紧紧攥着地契,耐心等待。 直至烈阳高悬天心,男人才见到萧澄镜。 萧府客堂。 衣着华美的萧澄镜淡然品着香茗。 张庆荣卑躬屈膝,双手奉上地契。 “萧大人,您还记得我吗?卑职张庆荣,还请您吃过饭呢~” 萧澄镜不发一言。 张庆荣只觉面颊一阵火辣辣。 “萧大人,这是我张家地契,想暂时存放您这儿,换几两上路盘缠。” “萧大人您放心,等朝廷发了饷银,卑职定将双倍还您。” 萧澄镜不咸不淡道:“张老弟,你应该去典当行,而不是我这儿。” 张庆荣张了张嘴,想说典当行看不上自己家那几亩旱地。 “萧大人,您之诚信,远非典当行可比拟。” “哈哈。” 萧澄镜肆意大笑。 “张老弟,我名下的土地,何止千亩。” 张庆荣神色一黯。 萧澄镜微微眯眼,话锋一转道:“张老弟,走出我萧府可莫于外人言我萧某人不近人情。” “我家一位九品武道侍从,膝下稚子七岁幼龄。” “孩子父亲近日有心为稚儿寻一名童养媳。” “听说你家大女儿生的颇为水灵……” 萧澄镜并未将话说完,可张庆荣已是心知肚明。 姓萧的在县上开了一家青楼。 童养媳为假,网罗卖皮肉之妓为实。 “张老弟,考虑好了没有,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张庆荣死死攥着地契,牙齿将嘴唇咬出血。 …… 夕阳西下。 张庆荣搭了一辆牛车回到小河庄。 远远地,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儿赤着一双小脚,雀跃着跑来。 “爹爹,你回来啦,娘亲在准备晚膳,咱们很快就能吃饭啦。” “爹爹,今儿的水,是囡囡用小桶一桶桶提回来的。” “大黑也被囡囡喂得饱饱的。” “爹爹,我想下地,可娘亲不让。” 张庆荣突然蹲下身子。 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掌,揉了揉女儿小脑袋,又捏了捏没有半两肉的脸蛋。 “爹,你咋哭啦,是囡囡惹你生气了吗?” 男人怎么也止不住从眼眶里滑落的泪水。 渐渐地,那泪水模糊了视线。 男人再也看不清女儿的小脸。 …… 伏灵十四年,三月十九。 萧家一位侍从带走了女孩。 骏马上,小女孩冲土地里锄地的男人挥舞着小手。 “爹爹,囡囡走啦。” “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去啦。” 女孩开心极了。 从未想过自己竟值那么多钱。 “爹爹,要常来看囡囡呀。” “带着娘亲和妹妹。” 地里。 男人一直抡着锄头。 始终不敢抬头。 两串晶莹剔透,直往黄土里落。 女孩消失于明媚春光的翌日。 张家男人怀揣卖女碎银,辞别妻子小女,北上龙城。 从此在没有看见过大女儿那张笑脸。 …… ps:来几发用爱发电呀。 第139章 景宁 伏灵十四年,三月二十一。 姑苏州天霁府。 镇北王府前院。 宣旨太监手持圣旨耐心等待。 镇北王赵恒与王妃祁柔,率府上一干侍从、仆人、婢女,如风吹麦浪般跪倒一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王府管家拉着赵恒嫡长子赵惊鸿匆匆跑来。 待赵惊鸿跪于赵恒身侧,太监这才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命镇北王赵恒尽快前往龙城, 统率全军,抗击外敌。 钦此。” 一刻钟后。 王府后花园。 两鬓霜白的赵恒手握圣旨,怔怔出神。 脚步声由远而近。 王妃祁柔身姿摇曳,端着一盏香茗行至近前。 “这已是今年的第九道圣旨了。” 祁柔轻声道,将茶盏递于赵恒。 “唉~” 赵恒轻叹一口气,放下圣旨,接过茶盏。 “这不是圣旨,这是催命符啊。” “看来龙城是非去不可了。” 祁柔忧心忡忡道:“虽说皇命不可违,可既无饷银又无粮草,如此之多的兵卒,夫君你可怎么带啊。” 魏国乃三战之国,北境与素国接壤,南境有清国,东境有离国。 四国本就连年征战,攻伐频频。 文景帝年代,魏国国力尚可,北虽奈何不得素国,可东南二军却长驱直入,蚕食离、清两国大片疆土。 可惜自文景帝殡天,伏灵皇上位,那场持续三年之久的可怕旱灾,几乎将国基摧毁。 朝堂再无东征南扩之力。 离、清二国集结兵力,大举反攻。 而今魏国形势已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是亡国灭种之灾。 “离国、清国,已让圣上焦头烂额,压根顾不得素国。” 赵恒浅酌一口,香茗入喉,无甚滋味。 “要不让哪位国师大人再去求求招摇山那两位仙人,与素国再签订十年不战之约。” “白日做梦。” 赵恒解释道:“其一,国师也不知去哪儿闭关了,连圣上都见不得其面。” “其二,招摇山两位仙人,之所以强迫素国与咱们魏国签订十年不战之约,是因为魏国山河气运破碎并非天意,是因为国师为二仙铸了神像,并将神像请入太庙,享大魏子民香火。” “如今大魏,已拿不出令得仙人心热眼红之物。” 祁柔拧着柳叶弯眉,道:“于龙城十万兵卒而言,饷银还可往后拖一拖,可粮食咋办?就算一日一餐,那也得吃饭啊。” 赵恒手指微微摩挲石桌略显粗糙的桌面,“关于粮食,我已有应对之策。” “总之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城若破,有死而已。” 祁柔心知,自家夫君已决意前往龙城。 此一别,也不知何日方能相见。 女人不由轻轻握住丈夫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 “夫君,何时动身?” 赵恒冲女人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柔儿,你且去把惊鸿唤来,我有些话想与他说。” …… 一刻钟后,镇北王府嫡长子赵惊鸿,轻手轻脚来到赵恒身前。 小心翼翼唤了一声,“爹。” 看着鼻青脸肿的儿子,赵恒面无表情询问道:“又和谁打架了?” 赵惊鸿回道:“知府家的两个儿子不肯臣服于我。” 赵恒:“有敌人是好事,长大后你会发现身周全是明里暗里的敌人。” “惊鸿,你今年十一岁了吧?” 男孩点点头。 赵恒:“那你应该明白,一对二输多而赢少的道理。” 男孩:“爹,孩儿明白,上一次我找了好几个与我一般大的伙伴,狠狠揍了文睐和武庆一顿,打的他们两人磕头求饶。” “可这一次,我再叫,他们竟都不来了,完全不把我镇北王府嫡长子的身份放眼里。” 赵恒问道:“那些孩子第一次来,而第二次无动于衷,你可知为何?” 赵惊鸿摇摇头。 赵恒:“因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些孩子为你而向文睐、武庆动手,他们于你而言,即是午餐。” “你吃了午餐,却不付账,这世间岂有如此道理?” “爹曾与你约定,你每读完一本书,爹便给你十两银子零花钱。” “这些年来,爹可曾食言过?” 赵惊鸿:“没有。” 赵恒又问:“如果爹食言了呢?” 男孩沉吟了一小会,道:“我会很恨,很愤怒。” 赵恒:“所以呢?你悟到了什么~” 男孩眯着眼:“对那些伙伴而言,我是谁不重要,我有什么也不重要,我能给他们什么很重要。” 赵恒微微一笑,道:“惊鸿,记住,别用虚无缥缈的面子驱使人,要用利益。” 翌日。 三月二十二。 大魏镇北王赵恒北上龙城。 …… 伏灵十四年,四月初一。 烈阳高悬天心。 云州景宁府外。 宽阔官道上,苍雪望着十数丈外,太玄山脚下高高矗立的牌坊,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雪姐姐,是不是我眼花了,牌坊楼上镌刻的是否极乐寺?” 雪娘:“你没眼花,我望见的也是极乐寺三字。” 少女错愕,以为来错地方了。 三年前牌坊楼上还镌刻着‘梦飞寺’。 怎得三年后竟成了‘极乐寺’?! “大师兄莫不是被人霸占了地方~” 少女面色阴沉。 …… Ps:第二更十点左右,第三更凌晨左右。 召集书名喽,提前为书测做准备。脑洞风的,不明觉厉古典风的,都到碗里来。一经采纳,红包大大滴。 第140章 我佛慈悲 苍雪与雪娘牵着马匹进入景宁府。 中轴主道上,人烟如织。 两女入住悦来客栈。 “小二,来两个清淡些的素菜,再来两碗米饭,把我酒葫芦装满,要烧刀子。” 苍雪将酒葫芦递给麻衣小厮。 “两位姑娘稍等片刻,好酒好菜马上来。” 小厮接过酒葫芦,迈着僵硬步伐远去。 雪娘收回视线,询问道:“丫头,你嗅到了吗?” 苍雪疑惑道:“啥?” 雪娘皱眉道:“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没有啊。” 苍雪笑笑,道:“雪姐姐你是蛇,嗅觉灵敏,反正我是闻不到,许是小二很长时间没洗澡,腌了一身窖藏风味吧。” 约莫半刻钟后。 酒菜上齐。 “小二。” 苍雪叫住小厮,询问道:“我三年前途经景宁府,曾去过太玄山上的寺庙烧香。” “寺庙不是唤作梦飞寺吗?怎得三年后成了极乐寺~” 小厮愣了愣神,愕然道:“啥梦飞寺?” “两位姑娘,我乃土生土长的景宁人。” “太玄山从来只有极乐寺,哪儿来的梦飞寺?!” 苍雪与雪娘对视,一人一蛇眼中满是惊疑。 匆匆填饱肚子后,两女往后院客房走去。 直勾勾盯着两女颀长背影的小厮,眼角忽地流出两行黄浊尸水。 客房内。 苍雪眸光闪烁。 “从来只有极乐寺~” “哪儿来的梦飞寺~” “雪姐姐,” 少女看向雪娘,凝声道:“咱们往太玄山走一趟吧!” 雪娘轻点臻首,“好。” 人死而塑神像,建寺庙。 享香火,可积福德。 太玄寺庙乃虎哥为大师兄而建。 不论何方神圣鸠占鹊巢,苍雪决不轻饶。 “或许……只是换了寺名,寺内供奉的还是大师兄~” 苍雪带着雪娘离开悦来客栈,首先来到景宁府规模最大的成衣铺。 铺子唤作‘绣凰阁’。 “掌柜的,让你铺里最好的绣娘给我制一套戏服,这是图纸。” 苍雪将早两年前便画好的虞姬戏服图纸递给掌柜。 掌柜的接过图纸,低头细细凝视了好一会,道:“能做是能做,可是不好做。” 苍雪从衣袖内摸出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羊脂玉。 “呵呵,姑娘放心,保准给您做的华彩盎然,还请半个月后来取。” 苍雪:“一天后来取。” 掌柜的眼若铜铃,“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可是戏服,刺绣步骤繁杂的要命。” 苍雪一言不发,只是机械般将一块又一块美玉砸在柜台上。 足足砸了九块,骇得掌柜的呆若木鸡。 “小的马上召集全景宁手艺最好的绣娘,为姑娘连夜绣制。” …… 大日渐渐西斜。 两女走出景宁府。 “我曾答应过虎哥,要为大师兄搭台唱戏。” 雪娘:“时间紧迫,何不等血仇得报,届时想唱多久便唱多久。” 少女轻语道:“我怕我回不来~” 约莫两刻钟后。 两女来到太玄山脚下。 仰头看着牌坊楼上的‘极乐寺’三字,好一会后,才登山而去。 青石长阶仿若一条斜挂的河。 上下香客络绎不绝。 苍雪蹙眉道:“真有那么灵?” 一起上山的一位女子接了话茬,冲苍雪露出一抹善意笑容,“妹妹不是景宁人吧?” 苍雪点点头。 女子望了一眼若隐若现的寺庙群,神色虔诚道:“妹妹,一开始我也不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极乐佛陀上了三炷香。” “你猜怎么着?” 苍雪翻了个白眼,“怎么着了?” 女子灿笑道:“三个月后,大夫把出了喜脉。” “女人啊,就是得生孩子。” “进门三年,肚子没有丝毫动静,婆家人与左邻右舍讥我是不下蛋的老母鸡。” “自打怀了孕,公公婆婆那嘴,乐呵的就没合上过。” “我那在外经商,时常大半年不归家的相公,而今鞍前马后,将我伺候的无微不至。” 苍雪:“你是来还愿的?” “对呀。” “你相公呢?” 女子突然停下脚步,失神喃喃道:“相公?!” “对啊,我相公呢~” 苍雪与雪娘两脸懵逼。 这女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两女拾阶而上。 至于女子,停留在原地,一直自言自语道:“我相公呢?我相公去哪儿了?” “我相公叫啥名字来着~” “我呢,我又叫啥?” 女子茫然环视四周,“这又是哪儿?” 忽然,女子眼角流出两行浑浊尸水。 许是感觉痒痒,女子便抬手扣了扣眼睛。 不曾想竟直接将一颗眼珠子扣了出来。 黑漆漆的眼眶内,无数蛆虫疯狂蠕动。 …… 长阶尽头,绵延一片的寺庙群映入苍雪与雪娘眼帘。 香火鼎盛,烟柱腾空。 当先明黄琉璃瓦的庄严寺门上,高悬黑底红字的巨大匾额。 极乐寺三个大字铁画银钩。 色彩极艳,恍若粘稠的血。 雪娘神情紧绷,轻声道:“丫头,小心些,身周不仅有活人,还有游尸。” “游尸?!” 苍雪神色一凛。 缓而长,用鼻子吸了一口空气。 尸臭味很淡很淡,却真实存在,于肃穆庙宇群萦绕不散。 收敛心神,两女花费六文钱,请了共计六炷香,跟随人潮挤进寺门。 寺门后,大小宫殿林立,尤数供奉佛陀的主殿,堪称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我倒要看看,此殿主供奉的究竟是大师兄,还是那尊不知所谓的极乐佛。” 苍雪与雪娘几乎使出吃奶力气,才挤进八开门的主殿。 大殿内,供奉位上,一尊高约七八丈的巨大佛陀巍然盘坐。 彩绘佛陀像微微垂首,慈眉善目,一手托着钵盂,一手掐诀。 “求极乐佛陀保佑我爹尽快早登极乐。” “儿子,儿子,佛陀,一定要保佑我生儿子啊。” “……” 喃喃声连绵不绝,宏愿此起彼伏。 沉思中的苍雪,刘海下额头的半面鲜红胎记,忽地散发微微霞光。 少女娇躯一颤,缓缓抬眸二次望向彩绘佛像。 眼眶里的两颗漆瞳,骤然剧缩。 …… Ps:肚子咕噜噜,吃个宵夜去,第三更凌晨一点左右。 第141章 善哉善哉 仙血竟自主激活。 苍雪眼底闪烁微微血芒,仰头再次望去。 宝相庄严的佛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坨散发腐臭味的白花花肉山。 数百人正被剧烈蠕动的肉山吞噬。 有老翁、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 他们、她们,疯狂挣扎,惊恐惨叫。 可惜无用。 他们、她们的脑袋、手脚、身躯,一点点缓缓陷进巨大肉佛。 苍雪听到他们骨骼被挤压破碎的声音,看到她们口鼻喷溢着鲜血。 恍惚间,不像肉佛在吞噬人类。 而像肉佛身上长满了一颗颗脑袋。 长满了张牙舞爪的一条条手臂,一条条腿。 肉佛好似快要修成正果。 因为它的巍峨肉躯,只剩最后的头颅还未被血肉覆盖,仍是一颗白森森的巨大头骨。 随着吞噬一条条性命。 肉眼可见,肉佛骨肉分明的粗壮脖颈处,霎时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肉芽。 肉芽疯长,直往上蔓延,要覆盖整颗头骨,助肉佛成就最后的佛陀果位。 浑身长满了人,贪婪进食的肉佛外显佛像慈眉善目。 巍巍佛像下,跪满了虔诚叩首的食物。 “姐姐,救我!”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不知怎的,竟冲苍雪伸出一只手掌。 男孩眉眼,颇像长大了的苍雨。 苍雪心中永远的小屁孩。 “姐姐!!” 眼看男孩就要被彻底吞噬。 少女慢慢伸出手掌。 旋即轻轻抚上悬佩腰间的红血剑柄。 一动也不动。 “姐……” 当男孩被完全吞噬的瞬间,苍雪透过那一闪而逝的肉缝, 望见肉佛极宽极阔的肚中世界,海一样的胃液汹涌激荡,冲刷着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尸骸。 苍雪清楚望见一尊数丈高的彩绘少年神像。 神像上身竖刻三个大字,是为‘陈梦飞’。 ‘肉佛,连大师兄神像都吞噬了?!’ 内心惊语间,苍雪忽地毛骨悚然。 巨大肉佛微微垂下那颗长满密密麻麻肉芽的头颅。 两颗宛若瓮口般黑漆漆的眼窟窿,居高临下俯瞰少女。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悠悠响起。 “仙血!” “这么大一滩,你是招摇山主嫡系血脉?” “佛陀果位,吾已行九十九,只差最后一步。” “苦寻三百载悠长岁月,这最后的契机,竟自己送上门来。” 肉佛两条比支撑着大殿的顶梁柱还要粗上许多的手臂缓慢抬起。 随即双手合十,道了一声:“善哉,善哉~” 毫无征兆。 嘈杂的虔诚许愿声消失了。 汹涌人潮一动也不动。 大殿外,等人高的巨大三足青铜香炉内,滚滚腾起,扶摇直上的香火烟柱凝结于半空。 殿内,苍雪与雪娘,与繁多香客一样,动弹不得丝毫。 少女半面额头鲜艳胎记,骤然爆发炽烈血芒,隐隐有凤鸣声回荡。 可惜无用。 即使燃烧仙血,少女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毕竟修为只是三品金刚境,堪堪摸到内炼门槛,连仙血十之一二的效用都发挥不出来。 “女娃娃,人间如狱,且入我极乐世界长生快哉~” 肉佛那张巨大笑脸,看上去和蔼慈祥。 它伸出一只巨大手掌,洒落大片阴影,将苍雪笼罩。 就在肉佛巨掌,要将苍雪整个握于手中时。 少女,还有雪娘身躯,猛然爆发赤红神华。 “啊!” 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叫声,直令得整座太玄山都在微微摇颤。 赤红神华煌煌,肉佛小山般的肉身,竟犹如被六月烈阳暴晒的雪,迅速融化。 “这是……赤香果,师父的血~” 苍雪恢复行动能力。 “这……这是什么东西?!” 同样不受禁锢的雪娘,看清佛陀真面目,不由头皮发麻。 肉佛在融化。 那巨大的肉山流淌下一层层白腻腻的粘稠液体。 其内隐约可见森森骨骸,腐烂肉尸,还有密密麻麻的无数蠕动蛆虫。 “啊啊啊!” “该死的,你们到底何方神圣!” “我要让你们两个陪葬!” 痛叫声中,不成人形的肉佛艰难伸出一条浓稠手臂。 “雪姐姐,走!” 仅凭自己与雪娘姐姐体内,那丝丝缕缕,少得可怜的师父血,怎可能让这尊恐怖肉佛灰飞烟灭。 两女倒退出大殿。 立刻转身疾逃。 “招摇山的女娃娃,我极乐记住你了!!” …… 一直跑到太玄山脚下的牌坊楼,苍雪与雪娘才停下脚步。 “呼~” 两女俱是喘着粗气,神情间满是劫后余生。 “丫头,那到底是啥鬼东西?!” 苍雪摇摇头:“我也不知。” “那肉佛吞了大师兄神像,恐会因果牵连。” “只能告知师父,让他决断了。” 肉佛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入画’术法,苍雪只见小镇洗剑巷的老柳头施展过。 ‘我与雪姐姐能安然无恙逃出魔寺,已是大幸。’ 回到景宁府悦来客栈后,雪娘研墨,少女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予师信。 将信送往驿站后,苍雪又跑了一趟绣凰阁。 “连夜将戏服绣制出来,然后委托镖局到付龙城。” 于掌柜的好一番叮嘱后。 日薄西山时,苍雪与雪娘策马离开景宁府。 在不耽搁,一路北上。 …… Ps:给子兮大佬的加更,后面还有炮哥和人类游戏两位大佬。 第142章 龙城少年 伏灵十四年,五月初七。 初夏时节,空气中已泛起躁意。 天空蔚蓝,没有一丝云彩。 烈阳高悬天心,马儿缓行。 一身素白的马尾少女将一只手掌放在眉下,远眺天际尽头。 土龙消失处,崇山峻岭绵延无尽。 两座庞大山岳间,夹着一座巍峨城池。 “雪姐姐,那座雄关唤作拒风关,那座城池唤作龙城,乃魏国北境门户。” “小雨就是死在那儿~” 言罢,少女解下腰间酒葫芦,咕嘟咕嘟痛饮几大口。 雪娘柔声道:“丫头,喝酒伤身。” 少女笑了笑,“酒虽伤身,可慰人心。”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两女距龙城南城门已是极近。 阵阵操练呼喝声传入耳中。 “雪姐姐,那是东校场,再往后即是大营。” “校场后曾有一座骨山,全是伏灵三年被龙城兵卒们架鼎烹食的逃荒灾民。” 少女收回目光,眼帘低垂,“若非义父义母教我唱戏,若非逃荒路上即使磨破了肩膀也未舍弃戏箱。” “否则伏灵三年,我会与小雨一样被肢解下锅。” 雪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 两女两马缓缓与旌旗猎猎、营帐连绵成片的大营擦肩而过。 …… 龙城南城门大开。 有人进。 有人出。 多是拖家带口出城队伍。 毕竟一个月后,不战之约期满,魏素两国即会开启国战。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苍雪与雪娘下马。 牵着马匹进入恢弘古城池。 伏灵三年,苍雪也只是远远望过龙城。 当初年仅七岁的小女孩,而今已是年方十八的少女。 第一次走进龙城,苍雪不由讶然。 此座城池比之宝瓶州栖霞府、云州景宁府也不逞多让。 中轴主道宽阔,沿街商铺林立。 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极热闹。 苍雪与雪娘入住悦来客栈。 少女重金租下客栈唯一一座小院。 夜幕降临,用过晚膳后。 雪娘回了东厢房修炼。 苍雪则坐在正屋门槛上沉思。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风切、流霜不在手,杀人即杀己。” 苍雪喃喃自语。 这是老柳头给自己的忠告。 第二条很好理解。 老柳头让自己拿到风切、流霜两柄刀后,在向龙城十万兵卒报仇雪恨。 刀不在手,则按兵不动。 可第一条是什么意思呢~ 生即是死。 死即为生。 云遮雾绕,太深奥了。 苍雪突然抬眸望去。 小院两扇院门缝隙外,赫然趴着一颗眼珠。 眼珠主人与苍雪对视的刹那,惊的连连倒退好几步。 慌乱脚步声中,眼珠主人跑远。 “那是……客栈老板娘的儿子~” 苍雪蹙眉:“那少年为何偷窥我?” “这莫不是一家黑店?!” 悦来客栈由一家三口经营。 男主人唤作李鸿源,老板娘唤作司雯。 两人有个儿子,叫李亭,年龄约莫十三四岁。 “一家三口看上去敦厚老实,应该不是黑店。” “师父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些总没错的。” 借着月华,苍雪走出小院。 约莫一刻钟后回来,两指间捻着一根银针。 “往后一日三餐,杜绝馒头米饭,不论菜还是粥,都得拿银针试试毒。” …… 伏灵十四年,五月初八。 悦来客栈一家三口,于一楼大堂享用早膳。 四方桌上虽说摆了好几碟菜,可全是昨儿客人的剩菜。 ‘那两位姐姐,只要了两碗粥,她们是在减肥吗?明明已经那么苗条了。’ ‘那位绑着两条马尾的姐姐,真的好瘦,她是经常吃不饱饭吗?’ ‘可她真的好飒,也好好看,比娘亲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若是能娶姐姐为妻,那该有多好啊,我宁愿折寿十年。’ ‘我要让姐姐为我生好多好多个孩子。’ ‘该为孩子取啥名字呢?李狗剩还是李铁根?好纠结~’ 铛铛铛~ 客栈男主人李鸿源用筷子敲了敲自个白瓷碗碗沿。 “亭儿,想啥呢,饭菜要凉了。” 魂游天外的李亭回过神来,看了看剩菜,最后将目光投向碗中的鸡蛋。 煮鸡蛋一共三颗,李亭与爹娘一人一颗。 “爹,娘,孩儿吃饱了,去后院劈柴。” 少年拿起属于自己的一颗鸡蛋,匆匆往后院跑去。 …… 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内。 等了好一会,苍雪才将银针从米粥碗内捻出。 瞅了瞅雪银细针,少女轻笑着将大白碗递给雪娘。 “雪姐姐,喝吧,没毒。” 雪娘接过碗粥,拿起瓷勺。 微微翘着兰花指,舀了一勺。 随即轻轻吹了几口气,送进薄唇,细嚼慢咽。 “咚咚咚~” “姐姐,开开门,我是李亭。” 雪娘看向苍雪。 少女慢条斯理收起银针,“雪姐姐你喝着,我去开门。” “嘎吱~” 苍雪拉开院门。 映入眼帘的少年穿着粗布麻衫,许是一日三餐少不得荤腥,少年头发浓密乌黑,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 算不得玉树临风,但绝称得上标志。 不知为何,少年面颊火辣辣的通红,压根不敢与苍雪对视。 “姐……姐姐,你……你伸手。” “伸手做啥子?” 少女淡淡体香味萦绕鼻端,少年只轻轻吸了一口,便感觉头晕目眩。 这世间,竟有如此好闻的味道。 比那漫山遍野的花儿香了不知道多少倍。 “姐……姐你,伸……伸一下嘛。” 看着脸颊红至几欲滴血的结巴少年。 苍雪不解间缓缓伸出一只修长手掌。 少年呼吸不由得一窒。 白! 姐姐的手掌好白,好像刚刚从土壤里刨出来,用最清冽的井水洗净泥土的大葱根部。 白的温润,白的炫目。 背在身后的手前伸,将紧握至崩开条条细密裂纹的鸡蛋放在少女手心。 少年哆哆嗦嗦道:“姐姐,这……这是我最……最干净的东西。” “不……不是客人吃剩……剩下的。” 言罢,少年转身拔腿,亡命飞奔。 …… 半刻钟后。 少女坐在门槛上,怔怔盯着掌中鸡蛋。 “雪姐姐,那少年什么意思?” “鸡蛋鸡蛋,是让咱们滚蛋吗?” 雪娘放下空碗,从衣袖内取出手帕,擦了擦红润嘴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少年应该是喜欢你。” 苍雪惊愕:“喜……喜欢我?!” …… Ps:我也想要甜甜的恋爱,嘤嘤嘤。 第143章 祭奠我那死去的爱情 悦来客栈后院一隅。 粗布麻衫的少年坐在柴房门槛上,怔怔看着右手。 “姐姐的手,真的好绵,好软。” 方才递鸡蛋时,少年不经意间触碰少女柔荑。 那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比面团还绵软。 “娶姐姐为妻后,我要天天牵着她的手。” “嘿嘿。” 少年咧嘴傻笑道。 哪个少女不怀春? 少年亦如此。 伏灵十四年,五月初九。 大清早少年又来了。 “咚咚咚。” “姐姐,开开门,我是李亭。” 半刻钟后。 小院内。 少年手握仍有余温的煮鸡蛋,面对雪娘审视,忸怩不安,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时抬眸,偷偷瞥一眼正屋内正在用早膳的少女。 一身素白的苍雪大咧咧蹲在长条板凳上,两根乌黑柔亮的马尾垂落的仿若两条黑瀑。 端起大白碗,将米粥一饮而尽。 少女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米粒。 随即咣当一声将碗筷重重砸在桌子上。 最后‘嗝’的一声,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 走出屋子,少女双手环抱,倚靠着门槛,看向少年。 李亭脑袋垂的极低极低,几欲插进胸膛里。 那张略显秀气的面庞,火烧火燎般通红。 “李亭是吧。” 苍雪沉吟了一会,道:“你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娘子,而我却是个坏女孩。” “咱们两个不合适,鸡蛋拿回去自个吃吧。” 少年瓮声瓮气道:“姐姐,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我觉得姐姐就是那个能让我宁愿付出一切,也要誓死守护的好女孩。” 苍雪翻了个白眼,“你应该誓死守护你爹你娘。” “况且你才多大,十三还是十四?姐姐今年已经十八了。” 少年头铁道:“只要彼此相爱,年龄从不是问题。” 苍雪:“可我并不爱你。” “至于你对我的感情,充其量只能算作好感,那不是爱。” 少年将鸡蛋轻轻放在石桌上。 随即面色严肃看向苍雪。 “姐姐,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感动你。” 言罢,迅速跑出小院。 “唉~” 苍雪痛苦扶额,“要是猪皇叔叔在就好了。” 雪娘拿起鸡蛋,询问道:“咋办?” 苍雪犯难。 毕竟是少年心意。 当年逃荒时,莫说鸡蛋,连草根树皮都是奢侈物,少女也不愿浪费。 可既然决定不与少年产生情感纠葛,又怎能厚着脸皮吃人家鸡蛋。 咔咔~ 不等苍雪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雪娘早已将鸡蛋于修长双掌间来回揉搓。 壳屑簌簌掉落。 少女无语道:“雪姐姐,你咋又给吃了。” “要不你与那少年谈情说爱去?” 雪娘将蛋壳剥干净后,小小咬了一口。 一边细嚼慢咽,一边云淡风轻道:“丫头,主人说的对,你的性情太敏感了,太在意他人感受了。” “我问你,你方才是不是在明确拒绝那少年?” 苍雪愣了愣神,旋即轻点臻首。 雪娘:“那少年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你在拒绝他。” “他或许很单纯,压根不会知道这小小的一颗鸡蛋,会给你造成多大困扰。” “他只是期待着、幻想着,你会视若珍宝般吃下这颗鸡蛋。” “性格烈一些的,会将这颗鸡蛋狠狠摔在少年脸上。” “性格冷一些的,会等少年走了以后再将鸡蛋扔掉。” “心思憨傻的,会吃得津津有味,觉得不就一颗鸡蛋嘛,吃了也就吃了。” “至于那些真正的坏女孩,会如鱼钩般一直钓着少年。今儿吃了少年鸡蛋,明儿便要吃鱼吃肉,后天便要银子买胭脂,大后天买衣裳,大大后天买首饰。” 雪娘很快吃完鸡蛋,端起茶盏浅酌一口。 “丫头,逃荒时你几次险先被饿死,若非你义母割肉为你续命,你早被掩埋在寂静黄土深处。” “平日里用膳,掉在桌上的米粒、馒头渣你都要捡起来吃掉。” “所以你绝不可能将这颗鸡蛋扔掉。” “还给少年吧,看其那副倔强摸样,你今儿敢还一颗,他明儿便敢送来十颗。” “于是乎,你就冥思苦想,要寻一个两全其美,于你,于少年,都好的解决办法。” “丫头,” 雪娘一字一句道:“为何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吃了少年鸡蛋又如何?” “他痴心又如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你拿刀架那少年脖子上,逼着他对你痴心?” “咱们离开龙城时,多予他爹娘一些银钱不就得了?” “你来龙城是要报仇雪恨,别为这些小事而将心情烦扰。” “明儿那少年再来,你别出屋。” 被好一通训斥的少女唯唯诺诺道:“雪姐姐,你不会要把他活吃了吧?他只是烦人了些,还不至死啊。” 雪娘无语道:“我又不是你猪皇叔叔,放心,姐姐我已有妙策。” “你就瞧好吧~” …… 五月初十。 朝阳还未升起。 “咚咚咚。” “姐姐,开开门,我是李亭。” 嘎吱声中,院门被拉开一条缝。 少年神色微微一怔。 “王稚姐姐好呀,我找王芝姐姐。” 王稚、王芝,乃雪娘与苍雪化名。 雪娘看着少年右手紧握的鸡蛋,轻叹一口气道:“李亭,你王芝姐姐还未起床呢。” “我妹妹这人,心地善良且脸皮薄,有些事说出来怕你伤心。” “为了不让你越陷越深,我便做一回恶人吧。” 少年不解道:“王稚姐姐,我咋听不懂你在说啥呀。” “唉~” 雪娘再次叹气道:“李亭,实话与你说吧,我妹妹早已与人定亲。” “定……定亲?!” 少年眼睛瞪若铜铃。 雪娘:“我妹妹未来夫君唤作猪……唤作墨玄。” “其人身长九尺,英姿勃发,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呕~” “最重要的是出身士族门阀,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人家从指缝里露出来一点,都够买你家二十座悦来客栈。” 少年欢喜雀跃着来,失魂落魄着离开。 往后数日,苍雪可算清静。 每次外出碰面,少年不似之前那样憨憨傻傻笑着,只会隔着很远偷偷瞥上两眼。 “是个知分寸,守分寸的好孩子。” 雪娘如是夸赞道。 伏灵十四年,五月十五。 大魏镇北王赵恒携嫡长子赵惊鸿抵达龙城。 …… Ps:看了一圈章评,庆幸没人猜到后续剧情发展,顿时长舒一口气。 下午去外面吃饭,没扛住怂恿,喝了一大口白酒,躺尸到八点多才迷迷糊糊活过来。出去吃个宵夜去,给炮哥的加更估计到凌晨两点以后了。 一想到明天还有几千颗螺丝就忧愁的不行。 第144章 梦想与现实 五月十五。 大日渐渐西斜。 龙城清风巷镇北王府,后花园内。 镇北王赵恒坐在石椅上,面无表情沉思。 嫡长子赵惊鸿撅着屁股蹲在树荫下看蚂蚁。 男孩手里拿着半个馒头。 不时揉下一些馒头屑。 津津有味看着小小的蚂蚁,将比自身体积还大的馒头屑往巢穴搬去,往来反复。 “爹爹。” “说。” “孩儿长大后要当将军。” 沉吟了一小会,赵恒道:“惊鸿,过来坐。” 待男孩坐于身旁。 赵恒抛出一个话题,“惊鸿,你应该知道将军要率兵打仗吧?” 男孩点点头。 赵恒:“那你觉得,究竟何为战争?” 男孩摇摇头,“不知道。” 赵恒笑了笑,道:“你与咱们天霁知府家的两个孩子,文睐与武庆经常一言不合就掐架。” 男孩:“爹爹,我与文睐、武庆那叫打架斗殴。” 赵恒:“一对一,一对二叫打架斗殴,那么三对五,七对八呢?” 男孩回道:“也叫打架斗殴。” 赵恒:“五十对六十,八十对九十呢?” 男孩:“那叫打群架。” 赵恒又问:“那么八百对九百呢?八千对九千呢?八万对九万呢?” 男孩语塞。 赵恒语重心长道:“惊鸿,记住,所谓战争,不过一场大型打架斗殴。” “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张叁有拨浪鼓玩,李肆没有。” “李肆也想玩,爹娘却死活不给买,那咋办?” “抢张叁的。” “张叁守护,而李肆抢夺,惊鸿,这其中的关键在哪儿?” 男孩不假思索道:“拨浪鼓。” 赵恒欣慰的同时语重心长道:“惊鸿,切记,不论小孩之间的打架斗殴,还是大人之间的,还是国与国之间的。” “战争的本质,绝非是我将他揍的鼻青脸肿,绝非是我杀了多少多少人。” “战争的本质,在于利益,在于胜者对败者的压迫、掠夺、奴役。” “不要打没有任何意义的架。” “你走在街上,有人冲你吐了一口口水,满嘴污言秽语。你第一时间要做的,不是向他挥拳,而是强迫自己冷静。” “冷静之后开始思考。” “思考他会不会对你动手,威胁到你自身利益。” “思考自己将他打翻在地,踩在脚下后,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他威胁到你自身利益,如果打倒他能获得某些利益,就要雷厉风行,先下手为强。” “如果他只会逞口舌之快,如果他一穷二白,你就迅速远离。” “因为但凡打架斗殴,便避免不了受伤。” “所有战争都伴随着死伤,古今往来,没有例外。” “你可以不获得什么,但绝不要损失什么。” “用俗语来讲,即是无利不起早。” “那些面对挑衅而无法控制情绪的人,那些总喜欢打没有意义之架的人,注定成不了大气候。” 男孩显然对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不感兴趣。 “爹,孩儿长大后,要统领二十万兵卒,要比爹你多出一整倍。” 赵恒给自己和儿子各倒了一杯清茶。 笑问道:“惊鸿,你觉着十个人好不好指挥?” 男孩自信道:“如臂……如臂啥来着~” “如臂使指。” “对对对,如臂使指。” 赵恒:“那一百人呢?” 男孩略微犹豫,铿锵有力道:“如臂使指。” 赵恒:“那一千人呢?” 男孩小声道:“如臂使指。” “一万人呢?” 男孩张了张嘴,却不敢再放狂言。 赵恒浅酌两口茶水润了润嗓,道:“莫说一千个人,饶是一千头羊,都够你头疼的。” “那不是一千个威风凛凛,冲锋陷阵的悍卒,那是一千张饥肠辘辘的血盆大口,他们每个人都能一顿吃下十来个馒头。” “至于羊,粮食你不用操心吧,毕竟漫山遍野全是草。” “可是你总得管理它们吧。” “一千头羊出了羊圈,有的羊觉得西边的草嫩,于是往西山跑去,有的羊觉得东边的草味道鲜美,往东坡跑去。” “有的羊往北跑,有的羊往南跑。” 男孩听的心惊,不由咽下一口口水。 赵恒不停歇,继续道:“你是否觉得羊听不懂人话,比人难管?” “惊鸿,你若如此想,爹只能告诉你大错特错。” “龙城大营而今兵卒,共计约十三万七千九百一十八人。” “咱们魏国规定,战时每名士兵一天分配三斤粮食左右。” “只多不少。” “否则饿的面黄肌瘦,上了战场连刀都挥不动。” “就按十万人算,就按一斤粮食算。” “十万人一天就得吃掉十万斤粮食。” “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 男孩不确定道:“一座小山?” 赵恒摇摇头:“好几座。” “而且除了人,战时军马也会由吃草料改为吃粮食。” “一匹马一天所消耗的粮食,便抵得上六七个兵卒。” “而龙城如今有一万一千余匹军马,换算下来就是六七万人。” “约莫二十万张嘴,你想想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 男孩被骇的头皮发麻。 “就算你将粮食的问题完美解决了。” “兵卒与兵卒之间呢?” 赵恒一句又一句道:“兵卒之间打架了怎么办?失手把人打死了怎么办?按照军规将那人处死,兵卒们会不会觉得你这位将军冷血无情?” “宽宏大量将那人放了,兵卒们会不会觉得你好欺负?” “安排谁当伙夫?那人做的饭菜不好吃,兵卒们会不会背着你这位将军,将伙夫暴打一顿?” “伙夫怒火滔天之下,会不会在下一顿饭菜里投毒?” “安排谁看守粮仓?那人是否信得过?他若监守自盗咋办?” “发生瘟疫怎么办?天气太热兵卒们中暑怎么办?连日狂风骤雨将大营淹了怎么办?”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你这位将军率兵出来可是要打仗的。” 男孩欲哭无泪。 从未想过将军竟然这么难当。 赵恒幽幽道:“假设你带十万兵,敌国将军也带十万兵,你如臂使指,那位将军也如臂使指,这场战争,应该怎么打?” “敌国大军水平如何?与你之大军相比有何优势?开战后会用那些战术?” “你之大军水平如何?有何优势?你会制定那些战术?” “敌国将军会不会预判到你的战术?会不会因此调整战术?” “你要不要根据他调整的战术,再调整你的战术?” “你要被动防守还是主动出击?被动防守应该做些什么?主动出击是兵分三路,两翼合围,还是集中兵力,直捣黄龙?” “被动防守城破了,是殊死一搏,向死而生,还是下令撤退?” “主动出击,兵分三路,其中一路被敌人全歼了怎么办?” “集中兵力敌方不跟你打怎么办?要不要追击?半途会不会有埋伏?” “你集中兵力,而敌人兵分三路,两翼合围,形式岌岌可危时,你该怎么办?” “你兵分三路时,突然收到消息,左路大军将领是敌国奸细,你该怎么办?” “消息来源是否真实可靠?” “如果是真的,你下令让左路大军撤退,那奸细将领抗命怎么办?” “如果是假的,你下令撤退,与全歼敌国大军的天赐良机擦肩而过,皇上怀疑你想造反怎么办?” “如果你执意进攻,左路大军将领真是敌国奸细,将一路大军带离战场,面对少打多的局面,你该怎么办?” “还有……” 看着儿子痛苦抱着脑袋,赵恒没再说下去。 “爹与你说的这些不过些许皮毛罢了。” “为将之道,你若想听,爹能与你说上三天三夜。” “别,爹,别再说了。” 男孩略带哭腔道:“当将军太难了,一点也不简单。” 脚步声由远而近。 王府一位武道侍从走到赵恒身旁,俯身轻语道:“王爷,人来了。” …… Ps:给炮哥的加更,还有人类游戏大佬欠更。 铺垫也铺的差不多了,让潮水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第145章 明天的太阳不会升起 伏灵十四年,五月十五。 大日西斜之际,龙城十位将军进入镇北王府。 此十人,乃率军之正印将军,而非无权的杂牌将军。 “王爷。” 十人来到王府后花园,冲坐于石凳上的赵恒躬身抱拳。 衣冠胜雪,两鬓霜白的赵恒询问道:“统计清楚了吗?” 一位将军回道:“启禀王爷,而今龙城共计九万七千五百一十三户。” “总人数约莫四十余万。” “一位壮年男子,其肉约为四十至五十斤,烟熏作肉干,会略有缩水。” “老人、男人、女子、孩子,按三十斤肉算,四十万人,总计可得约一千二百万斤肉。” “粮草归军马,兵卒吃肉,一人一天下发一斤,十三万兵卒即是十三万斤。” “可支撑百日无忧。” 四十万百姓,竟只够十三万大军吃上百日。 百日后,城若破,有死而已。 可城若未破呢?届时要去哪儿寻粮草~ “王爷,不战之约截止六月初五,此月城内已有许多人家,拖家带口离城南下。” “仅昨儿一日,便走了大概七八千人,相当于十三万兵卒整两天口粮。” “还望王爷尽早决断。” 赵恒思量了一会,轻声道:“就今夜吧。” “且让士兵们磨刀霍霍。” “末将领命。” 望着十位身躯健硕,龙行虎步远去的威武将军。 赵惊鸿好奇道:“爹,你与他们说的啥?我咋连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赵恒摸了摸男孩脑袋,“待夜幕降临后,随爹爹登上城头,届时你就明白了~” …… 晚霞极美。 恍若大片黏稠流溢的血。 苍雪独自一人来到城外大营后。 芳草萋萋,疯狂生长。 少女缓行间垂首。 草丛间随处可见散落的森森骨骸。 有遍布细密裂纹的头骨,冲少女瞪着黑漆漆的眼窟窿。 有一根根肋骨、臂骨、大腿骨、脚掌骨,被黄土半掩。 也不知哪一根是小雨的。 宛若幽灵般游荡于少女身周的血瞳苍雪,痛心疾首道:“痛,太痛了!” “小雨好惨呐,死无全尸。” “只杀龙城这十万兵卒哪够雪恨的?” “要杀就杀他个惊天动地,酣畅淋漓。” “将整座龙城屠戮殆尽后,且从北一直往南边的魏都杀去。” “将魏国杀光后,再往北杀,往南杀,往东,往西,直至将整座人间杀穿。” “为小雨垒一座与地齐阔,与天齐高的人头京观。” “桀桀桀,太爽啦!” 金瞳苍雪柔声劝阻道:“雪儿,莫被魔性蛊惑道心。”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雪儿。” “再者,小雨当年才五岁啊,全身上下就没几两肉。” “撑死也就够两三个兵卒吃。” “可你为何非要将这笔血仇,算在十万兵卒的头上?” “雪儿,别再被仇恨所累。” “若是让小雨知道,你为了给他复仇而要杀死十万之巨的性命,为了给他复仇活得这么痛苦,他会深深自责的。” 少女俯身捡起一颗小小头骨。 和小雨那颗差不多大小。 “你们说,小雨若是还活着,会不会已经娶妻?” “他们夫妻二人会不会继承义父义母衣钵,带着苍家戏班走南闯北奔波?” “等再过几年,小雨会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是否会奶声奶气唤我一声姑姑?” 少女解下悬佩腰间的红血。 用剑鞘挖了一处浅坑。 将小小头骨埋葬。 旋即起身,眯眼遥望地平线上红火的烈阳。 轻语道:“会的~” …… 夕阳将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缓行间的少女忽然察觉不对劲。 停下脚步后,回头望向远处营帐连绵成片的军营。 却见占地面积极宽极阔的校场上,黑压压满是星罗棋布的列队兵卒。 “怪不得没听见操练呼喝声。” “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提前与素国开启国战?!” 少女耳畔,只有旌旗猎猎声远远传来。 听闻不到一丝一毫人声。 大营上空,肃杀气汹涌激荡。 少女远山眉微蹙,收回视线往百来丈外的龙城南城门走去。 不经意间一个抬眸,望见巍然矗立的城头站着一袭飘逸白衣。 少女认得,那是龙城三军统帅,镇北王赵恒。 伏灵三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时少女在台上唱戏,这位王爷就坐在台下闭眸聆听。 少女眼神闪烁,心头不安愈发强烈。 “这位王爷……究竟要做什么?!” —— 两刻钟后,少女匆匆回到悦来客栈。 于后院找到正在劈柴的少年。 “李亭,看在你那两颗鸡蛋,和一口一个姐姐的份上,现在马上去找你爹娘。” “你们一家三口只需带上细软,即刻离开龙城,逃得远远的。” 看着面色焦急的苍雪,少年微微一怔,“逃得远远的?为啥啊姐姐~” “天快黑了,一会儿就是饭口,爹娘正在准备食材呢,要不等明?” 苍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屠城只是少女猜想。 猜对了,可救少年一家三口性命。 猜错了,便是信口雌黄戏耍人。 别到时耽误人家赚钱,少年爹娘一气之下将少女告到军营。 污蔑三军之罪,那可是要被砍头的。 苍雪最终还是选择开口道:“不战之约迫在眉睫,你们一家三口总是要离开龙城南下避难的。” “早走晚走都是走,姐姐建议你现在、立刻、马上走。” 少年显然没将苍雪的话放在心上,“姐姐,放心吧,等晚些时候不忙了,我会与爹娘商议的。” “唉~” 苍雪轻叹一口气,转身往不远处的小院走去。 看着少女高挑背影,少年不由咧嘴一笑,“姐姐再担心我呢~” …… 地平线上的煌煌大日,只剩最后小半轮。 如金如血的夕阳,洒在镇北王赵恒雪一样的绸衣上。 雪衣霎时朦胧出淡淡血光。 两位正印将军,十数位虎背熊腰的悍卒离得远远的。 至于赵惊鸿,踮着脚尖,趴在城头,东张西望。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喽。” “包子,刚出笼的猪肉大葱馅包子。” “馄饨,热气腾腾的馄饨,三枚铜板一碗。” 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妇人们挎着菜篮,蹲在菜摊前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花甲之年的老妪坐在树荫下拉着家常,夕阳光幕下,飞溅出去的口水清晰可见。 古稀之年的老翁坐在台阶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股又一股烟雾袅袅升空。 孩子们嬉戏打闹,有玩老鹰捉小鸡的,有玩捉迷藏的,有玩踢毽子的。 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一刻钟后。 大日彻底沉沦。 天色渐渐黯淡。 妇人挎着满满一篮子菜,脚步匆匆,想尽快赶回家准备晚膳。 老翁老妪步履蹒跚,孩子们意犹未尽。 每个人都在回家。 晚风吹起衣衫。 负着双手的镇北王赵恒,低低轻语道:“永夜将至~” “属于你们四十万人的永夜。” “也属于十三万兵卒,属于我。” “此城每个人,都会在永夜中死去~” …… Ps:太困了,困到爆炸,下班后连饭都没吃先睡了两个小时。 吃个夜宵回来继续码字,人类游戏大佬的欠更放在这周六补。 实在扛不住了。 第146章 血火之歌 伏灵十四年,五月十五的烈阳从西边落下。 随即五月十五的皓月从东方升起。 星月清辉洒满山河。 呜呜号角声奏响血火之歌。 急促脚步声中,数百体魄雄健,手持硬弓,背负箭囊的弓卒登上南城墙,一字排开。 大地好似在微微震颤。 赵惊鸿回头望去,不由头皮发麻。 三里外的三军大营,三门齐开。 黑压压的兵卒宛若激荡的潮水般喷涌而出。 远望仿佛三条滚地黑龙。 出了大营后,三条黑龙聚融为一条,碾过宽阔官道,直往南城门处游弋而来。 赵惊鸿从未想过,十三万兵卒行走间竟能如此齐整,如此安静,听闻不到丝毫交谈嘈杂声。 可那惊涛拍岸般的恐怖肃杀气,却令得男孩双股颤颤,裸露在外的肌肤霎时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这哪是十三万兵卒。 这就是一台残酷冷血的战争机器。 “爹,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惊鸿已经十一岁了,不是三四岁的懵懂娃娃。 男孩已然猜想到了什么。 白衣如霜欺雪,负着双手的镇北王赵恒,面色平静道:“爹要为这十三万张嘴找吃的。” “严麟,开城门!” “末将领命!” …… 粗壮黑龙尾巴处。 唤作张庆荣的男人,瞥了一眼队伍中不远处几位身躯颤颤巍巍的新兵蛋子,不由紧了紧抚着刀柄的手掌。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身体肯定会因惊恐等各种各样复杂情绪而颤抖摇晃。 胸腔里的心脏会疯狂激跳,脸色会煞白如纸,握刀的掌心会不停冒出汗水。 张庆荣也曾经历过。 不过是在战场上。 即便已是打过三场仗的老兵,张庆荣虽说外表平静,可内心的涟漪却是一层又一层。 怕死吗? 并不是。 莫说城里百姓人数不过四十余万,饶是四百万,面对十三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兵卒,也只能、只会抱头鼠窜。 这注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令张庆荣惴惴不安的,是那丝丝缕缕,若隐若现,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应该是叫不忍吧,或是愧疚,或是良心的谴责? 毕竟是一国同胞啊。 “喂,老王,听说你们队伍负责的是未羊巷?” “是啊,咋了?” “我一位远方姑姑,一家五口就在未羊巷住着,是个豆腐铺,让你手下兄弟们,下手利索些,别一刀刀砍,要斩头,否则太痛苦。” “好的,我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谢谢。” 同僚们你一言我一语,小声交流,张庆荣静静听着。 “老唐,你不龙城人吗,你家妻女老娘安排好了没有?” “早五年前,我就举家搬迁三百里外的苍炎镇了。” “不仅仅我一个,龙城方圆百里,凡军户者,王爷早在不战之约签订那年,便下令让我们陆续搬迁了。” “总之,城里没咱们弟兄们的家眷。” “十一年前,王爷便预见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吗?!” “应该是,听说当今圣上为了让王爷主持大局,连下九道圣旨。” “倘若王爷在领到第一份圣旨时便动身上路,朝廷绝不会拨下那三百万斤粮草。” “可惜,三百万斤听着是多,可朝廷负责押运的人马来回就得吃掉一小半。” “噤声,城门开了!” …… 悦来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屋脊上,苍雪与雪娘并肩而立。 “刚刚那号角声……那位镇北王竟真要屠城!” 苍雪震惊道。 雪娘轻声询问道:“要知会李鸿源一家三口吗?” 苍雪摇摇头:“半个时辰前,夕阳西下之际,他们一家人还有机会逃走。” “可现在,晚了。” “夜幕降临后,城门处必定重兵把守,凡夫俗子插翅难逃。” 雪娘:“无碍的丫头,只要你愿意,姐姐可护他们一家人安然渡过此劫。” “不必雪姐姐。” 少女沉吟了一小会,道:“我腰间悬佩着红血,李鸿源夫妇,甚至于李亭,自知咱们是武夫。” “他们若想活命,自会将咱们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样吧雪姐姐,咱们就在此处,他们一家人若是躲进小院,能保则保。” 雪娘笑道:“若是在小院外被兵卒团团包围,身陷死境呢?” 少女面无表情道:“谁让他们跑那么慢。” “嘎吱~” 纵使隔着好几条街,然南城门开启的巨大嘎吱声,依旧远远传来。 少女神色一凛,“开始了!” …… 绵延无尽的粗壮黑龙龙头,经由南城门,艰难挤进龙城。 旋即。 龙头轰然分裂为一支支队伍,分散向一条条街道,一处处暗巷。 铿锵声此起彼伏。 出鞘钢刀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大片烁烁寒光。 砰的一声。 当第一户人家院门被踹开。 当杀气腾腾的悍卒闯进屋舍。 当第一股血喷溅在犹自冒着袅袅热气的饭菜上。 第一声凄厉惨叫声蓦然响起。 随即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直至整座龙城都淹没在惨叫、尖叫声中。 犹如万鬼夜行。 屠杀刚开始时,场面尚风轻云淡。 因为所有的鲜血、尸体,全在房屋内。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听到惨叫声的百姓跑出家门,惊恐遁入夜色。 可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这一夜的龙城,就是一只巨型鸟笼。 赵惊鸿望见兵卒钢刀落下,逃跑中的男人,其整条右臂瞬间与身体分离。 “啊!” 男人撕心裂肺嚎叫着。 兵卒一脚踩在男人胸膛,高高举起钢刀,瞄准脖颈位置。 钢刀落下的刹那。 赵惊鸿心脏猛地一跳。 男孩望见男人断头,被溅射的血喷击出老远。 于青石长街上骨碌碌滚了三四丈之距。 花甲、古稀之年的老妪老翁,拄着拐杖,竭尽全力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呼啸声中,钢刀横扫。 满头银发的老人头摔落在地。 无头尸体仍在蹒跚着向前。 七八步后,才摇摇晃晃,颓然坠倒。 老人、男人、女人,甚至于孩子。 惨叫声、求饶声、绝望哭泣声。 满街的尸体,满地滚落的人头。 赵惊鸿颤抖着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脑袋。 脸色惨白间,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涌出眼眶。 于城头的四方青砖上摔的支离破碎。 …… ps:一天一更三千字,你们会不会喷我? 第147章 长夜烬明(上) 悦来客栈大堂。 烛火昏黄。 桌椅倾翻,碗筷饭菜洒了一地。 系着围裙的李鸿源坐在楼梯台阶上,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 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发颤,证明男人内心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咋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了?” 老板娘司雯惊慌失措,于大堂来回踱步。 “孩他爹,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要不咱们也逃吧?!” 李鸿源放下旱烟杆,声音略微变形道:“逃?往哪儿逃?变出一双翅膀飞出龙城吗?” 站在客栈门口,一手柴刀,一手菜刀的李亭回头,咬咬牙道:“爹,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一把只会劈柴的柴刀和一把只会杀鸡宰鱼的菜刀?” 李鸿源沉吟了一小会,道:“孩他娘,你且上楼去房里,将咱们这些年的积蓄拿下来。” “唉~” 老板娘轻叹一口气,询问道:“拿多少?” 李鸿源:“全部!” 李亭清瘦身躯忽地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后院跑去。 “亭儿,别乱跑,回来!” —— 悦来客栈后院。 小院屋脊上。 苍雪分析道:“伏灵一年至三年,大魏几近全国大旱,尤数北方七州,江河干涸,草木衰败,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 “莫说十一个年,即使二十一个,三十一个,魏国也很难将元气恢复至文景帝时期。” “而今魏国东境有离国虎视眈眈,南境清国已攻破嘉陵关,占领大小十数座城池。” “朝廷无法为龙城提供太多兵卒、粮草。” “所以那位王爷才出此下策,宁愿背负万古骂名,也要下令屠城。” “龙城百姓是无辜的。” “那位王爷之所以要下令屠城,是因为没有粮草。” “朝廷之所以不拨粮草,是因为国库空虚,是因为那场持续三年,几乎可称得上灭顶之灾的大旱。” “所以,是老天爷的错吗~” 妄图追根溯源的少女眉头紧蹙。 雪娘打了个哈欠,无语道:“我说丫头,你咋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这不把别家棺材抬自个家哭吗?” “你应该关心你那两柄刀何时送来,关心复仇龙城十万兵卒该制定怎样的战术,关心报仇雪恨后如何开展接下来的人生。” “你应该关心你自己,关心你师父,关心你风姐姐,猪皇叔叔,还有我。” “唉~” 少女叹息道:“雪姐姐,小镇学塾齐先生曾教我,君子见人之厄则矜制之。” 雪娘愣神,“啥子意思?” 少女解释道:“君子见人处于危难之中,遭逢不幸,不该幸灾乐祸,而应心生怜悯。” 雪娘:“你师父还教你宁作阴曹逍遥鬼,休理人间腌臜事呢。” “你咋光听姓齐的,不听你师父的?” 少女无奈道:“雪姐姐,我也不想啊,可总也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少女与雪娘居高临下扭头俯瞰而去。 却见少年匆匆跑进后院。 跑至加建出来的小院前,拍响院门。 “咚咚咚~” “王芝姐姐,开开门,我是李亭。” “别敲了,我们在这儿。” 雪娘出声提醒道。 少年倒退两步,抬眸望去,不由失神。 一身素白,青丝飘舞的王芝姐姐,恍若要乘风而去。 “喂,李家少年,别发呆了,有啥事吗?” 雪娘询问道。 少年回过神来,赶忙急声道:“王稚姐姐,城外大营那群兵卒也不知咋了,正到处杀人呢。” “我爹准备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卖命保客栈呢。” “你们可千万别乱跑啊。” 雪娘:“李家少年,我与妹妹知晓了。” 望着转身迅速跑远的少年,雪娘轻声道:“倒是个温敦善良的孩子。” 苍雪:“雪姐姐,你忘了你主人教过你,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雪娘:“……” —— 当少年刚刚跑回大堂时。 恰巧一队十来个兵卒闯进客栈。 犹在滴血的钢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往日里经常来客栈喝酒吃肉的豪爽汉子们,如今一个个满身血污,瞪着野兽一般的眸子,吓得少年握着柴刀与菜刀的双手止不住的轻颤。 “您是……萧澄镜萧大人!” 李鸿源看向领头那位身着甲胄的男人,惊喜道:“萧大人,您还记得吗,我曾请您吃过饭。” “哦,是吗~” 唤作萧澄镜的男人眼眸微眯,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李鸿源冷不丁一个激灵,急忙将一大袋碎银递了过去。 “萧大人,这……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卖命钱。” “请大人手下留情,放过我们一家人,还有客栈。” 萧澄镜染血的手掌接过沉甸甸的钱袋。 略微掂量两下,碎银碰撞声格外悦耳,没有掺杂铜板。 “李老板,你是个好人呐。” “等明儿,我萧某人会带着兄弟们来照顾你生意的。” 萧澄镜意味深长一笑,“兄弟们,下一家。” “萧大人,几位大人,慢走。” 目送兵卒们的背影消失于夜色,李鸿源夫妇,还有李亭,俱是长舒一口气。 可惜,还不等一家三口平复激跳心脏,又一队人马闯了进来。 李鸿源面色一变,内心长叹一口气。 旋即再次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钱袋。 不过比之给萧澄镜的那个,却小了许多。 “几位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卖命钱,还请大人笑纳。” 领头什长抓过钱袋,狰狞一笑。 “银子,我们笑纳了。” “为了以表歉意,李掌柜,兄弟们会给你们夫妇一个痛快。” “动手!” 很快,李鸿源夫妇被五花大绑。 什长扫过手下兵卒,询问道:“这一路杀来,还有哪个刀未出鞘的?” 几位兵卒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一人。 什长眉头一皱,“张庆荣,咋了,你这是要出淤泥而不染吗?” 唤作张庆荣的男人摇摇头,“没有的什长。” “没有最好!” 什长大马金刀往长条板凳上一坐,一边分钱,一边下令道:“这两个人归你了。” 张庆荣来到李鸿源夫妇身前。 双膝跪地的夫妇二人已经被吓傻吓懵了。 没有临死前的绝望惨叫、尖叫,也没有彼此互叙衷肠,临终遗言的揪心桥段。 只有不受控制的颤抖哆嗦。 锵~ 钢刀出鞘。 张庆荣首先站在老板娘司雯身侧。 瞄准脖颈位置。 一刀落下。 砰。 人头落地。 断颈处喷溅出的血柱,直直击在房梁上,溅成漫天血幕。 李鸿源干脆利索晕死了过去。 张庆荣踩着男人胸膛。 手起刀落。 “大头被萧大人拿去了。” “这只钱袋里共计二十八两七钱银子。” “其中要给萧大人十两,咱兄弟们分剩下的……” 咣当一声。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兵卒们望向大堂一角。 昏暗中,少年单薄身躯抖似筛糠。 “竟还有个漏网之鱼~” 又是咣当一声。 柴刀、菜刀皆落地。 狠狠一口,将舌头咬出血。 剧痛勉强压下恐惧后。 少年转身艰难往后院跑去。 ‘快点,在快一点!’ ‘让王芝姐姐赶紧逃命!’ …… Ps:龙城里面没军户了啊,咋上一章末尾还有道友短评不合理啥啥的。 第二章凌晨两点左右,我这作息是改不过来了,难受。 第148章 长夜烬明(下) 当什长队伍分赃完毕,慢悠悠来到客栈后院。 却见那粗布麻衫少年疯狂拍打着一座小院院门。 “王芝姐姐,走,快逃,我爹我娘死了!” 感受到被凝视。 什长还有数位兵卒抬头望去。 小院屋脊上,白衣猎猎,雪丝如银河,青丝若黑瀑。 望着那位素衣少女悬佩腰间的长剑。 什长喃喃道:“武夫?!” “张庆荣,去找萧大人。” 俯视姿态下的苍雪,将后院情景尽收眼底。 “院门明明未插门栓,你倒是进来啊。” 少女看不见李亭,耳畔却尽是砰砰砰的敲门声。 雪娘轻笑道:“人就在院门外,倘若这群兵卒杀人,丫头,你是救还是不救?” 少女面无表情道:“进了小院,救。不进,去死。” 很快,密集脚步声响起。 镇北王赵恒麾下八百亲卫之一的萧澄镜,率二十多位悍卒闯入后院。 望见苍雪与雪娘的第一眼,萧澄镜微微怔神。 “倒是两副好皮囊~” 面对三十多位手持明晃钢刀的兵卒,苍雪与雪娘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武夫,而且品阶不低~” 萧澄镜略作思量,上前一步,冲雪娘、苍雪抱拳, 朗声道:“在下萧澄镜,两位是否要保这位少年?” 被悍卒肃杀气吓到瘫软于院门前的李亭,不禁瞠目结舌。 ‘王芝姐姐……真有那么厉害吗?竟能让这群兵卒如此严阵以待?!’ 屋脊上,苍雪与雪娘俱是不发一言。 萧澄镜皱眉。 这他娘啥意思? “传令下去,将悦来客栈围起来。” “另外,派人去禀告王爷。” —— 杀戮还在继续。 毕竟莫说四十余万活生生的人,饶是四十万头五花大绑的猪,也得砍上好些个时辰。 有百姓往北城门处跑去。 也有冲出包围圈的,往南城门而来。 “自由射杀!” 一位正印将军下令。 于城头一字排开的弓手,拉弓如满月。 嗖嗖破空声中,箭如雨下。 活人仿佛麦浪般倒下一大片。 负着双手的赵恒瞥了一眼蹲在近处,双手捂耳,身子骨轻颤不已的赵惊鸿。 淡淡道:“左右,拎起来。” 两位亲卫愣了愣神,随即会意,一人一条胳膊,将赵惊鸿架起。 “不要,我不听,我不看!” 男孩疯狂挣扎,泪流满面。 “赵惊鸿,你最好认真听,仔细看。” “否则你便握刀,爹握你手,教你杀人。” 男孩不再挣扎。 透过泪水,看着近在咫尺的模糊男人。 从未觉得平日儒雅随和的爹爹,有朝一日竟会变得这么陌生。 男孩记忆里,这位爹爹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摸样。 对府上下人,莫说苛打,甚至于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哪位王公贵族去酒楼用膳,会特意将吃不完的酒菜打包回来,让府上下人尝尝什么叫珍馐美味? 哪位上层阶级的士族出门,会怀揣鼓鼓一钱袋铜板,广散乞丐? 凡官家老爷,哪个不是爱财如命,妻妾成群,视人命如草芥? 男孩眼里的爹爹,一生只中意娘亲一人,一身绸衣能穿三年,经常告诫自己要虚怀若谷。 生活在天霁府时,赵惊鸿时常觉得憋屈,不能像知府家的两个儿子一样无法无天。 自己是皇亲国戚,爹爹乃镇北王,当今圣上叔叔。 凭什么不能飞扬跋扈? 赵惊鸿曾经也有过梦想。 第一个梦想,做天霁府最桀骜不驯的膏粱子弟。 第二个梦想,做姑苏州最桀骜不驯的膏粱子弟。 第三个梦想,争取拿下整座魏国膏粱子弟的魁首宝座。 后来,男孩巨大的梦想被爹爹用三根戒尺活活打碎。 小半年未下床的赵惊鸿一点也不恨爹爹。 因为男孩知道,那样不对。 可自己崇拜了这么多年的爹爹,竟能如此云淡风轻下令屠城。 见此人间地狱,神色间竟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能冷酷成这样?! 好陌生! 真的好陌生啊! 血腥画面不断冲击下,种种复杂情绪打击下,男孩竟是身子一软,头一歪,晕厥了过去。 “王……王爷,世……世子自己晕过去的!” 赵恒从衣袖里摸出手帕,轻柔擦去儿子满脸泪水鼻涕。 “送回府上,交给管家。” “卑职领命。” 左右亲卫刚抱着男孩离开。 一位兵卒匆匆跑上城头。 隔着很远便单膝下跪,“王爷,悦来客栈后院发现两位高品阶武夫,萧澄镜萧大人让我禀告您。” “高品阶武夫?!” “有多高?” 兵卒回道:“萧大人说是内炼境。” “内炼武夫~” 赵恒沉吟了一会,道:“前方带路。” …… 月上柳梢头。 悦来客栈里外挤满了满身血污的兵卒。 气氛压抑到直令李家少年窒息。 忽然,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两侧。 在李亭惊愕目光中,一位衣冠胜雪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缓行而来。 时隔十一年,苍雪又一次近距离望见那张脸。 赵恒微微仰头,凝视雪娘与苍雪。 两女同样俯视这位统帅龙城三军的镇北王。 ‘一品……倒海境~’ 赵恒将目光投向苍雪的一瞬间,眉头不由得微蹙。 ‘好像……在哪儿见过~’ 良久沉默后。 赵恒率先开口,“两位姑娘要保这少年?” 男人指了指瘫坐在院门口的李亭。 苍雪与雪娘没有回话。 赵恒淡淡一笑,笑容犹如冰面裂开溢出来的水。 “这少年可以不死,但得入军营,参与六月国战。” “我承诺,这少年不会死于军营,只会死于战场,死于敌国兵卒之手。” “这是我给予两位姑娘的善意。” “国战在即,大势倾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变数,还请尽快离开龙城。” “算是两位姑娘予我的以德报德。” 赵恒轻轻吐出二字,“带走。” 李家少年被两位兵卒拖走时,一直保持扭头姿势,望着小院屋脊上的苍雪与雪娘。 少年嘴唇开阖。 无声说着‘谢谢’。 望着离去人群中央那抹雪白。 雪娘凝声道:“这位王爷……很不简单!” “丫头,他一定会是你复仇路上的最大障碍!” 苍雪松开抚着剑柄的手掌。 掌心一片湿润。 “雪姐姐,能看出他什么境界吗?” 雪娘轻摇臻首,“得你猪皇叔叔来。” —— Ps:一口气写完这章,中间竟然没停顿。 我的老腰又雄起了,明儿奖励一发按摩。 第149章 国战(上) 伏灵十四年,五月十六。 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 持续一整夜的杀戮结束了。 嘎吱嘎吱声中,一辆又一辆马车拉着满满一车鲜血淋漓的尸体,出了南城门,往三军大营的方向驶去。 车马如龙。 很快,朝阳初升。 校场上一群赤着上身的悍卒挥汗如雨,踢着蹴鞠。 蹴鞠非鞠,而是几颗人头。 绵延一片的伙房方向,木柴燃烧的黑色烟柱滚滚。 斧头、菜刀,砍骨、剁肉的咚咚咚声此起彼伏,伙夫们正在争分夺秒,将死人烟熏作肉干,防止腐烂。 不一会,令人口舌生津的浓郁肉香味飘荡开来,即使身处龙城也能嗅到。 大营一隅。 一座营帐前,李家少年手足无措。 营帐内呼噜声震天响,睡着十来位兵卒。 李亭认得每一张脸庞,或许到死也不会忘记。 那位生的虎背熊腰的,是什长。 那位蜷缩着身子的,叫张庆荣。 就是这支队伍,昨夜闯进悦来客栈,绑了爹爹与娘亲。 那个张庆荣,只用两刀便砍下爹娘脑袋。 爹娘尸体去哪了? 应该也被烟熏了吧~ 看着那一柄柄被兵卒们放在身侧的钢刀。 少年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时不待我,要不要为爹娘报仇?’ ‘先杀张庆荣,再杀什长!’ 少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位王爷应该知道是什长队伍杀死的爹娘。 明知血海深仇,竟特意将自己分到什长手下。 ‘那位王爷承诺过王芝姐姐,我只能、只会死在战场上,死于素国兵卒手中。’ ‘但前提是我老老实实,别做踰越军规之事。’ ‘这是一个……陷阱?!’ 想明白的少年赶忙缩回迈出去的脚步。 …… 日上三竿之际。 唤作方相的什长补觉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两名麾下去伙房抬来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 饥肠辘辘的十来人分发完碗筷后,立刻围着铁锅捞肉吃。 营帐内共计十三人。 个个狼吞虎咽。 只有李亭拿着碗筷站的远远地。 少年于内心发誓,就算饿死,也绝不吃一口。 吃着吃着,一位比李亭大不了几岁的新兵蛋子突然感觉不对劲,从嘴里拿出一物。 定睛一瞧,赫然是一片指甲。 新兵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跑出营帐。 大嘴一张,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什长,我……我吃饱了。” “我……我也是。” 又有两位新兵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剩下的什长方相,包括张庆荣在内的九位老兵,依旧一口肉,一口汤,吃的满嘴流油。 ‘他们……就不恶心吗?!’ 李亭头皮发麻。 一刻钟后。 最先吃饱喝足的方相站起身来,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 眯眼看向李家少年。 “小子,你不饿吗?” 李亭摇摇头。 “你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 李亭沉默,不知该作何回答。 “独你是人,我们都是禽兽、畜生?” 李亭:“我没说过。” 方相:“可你心里想着。” 阴森一笑。 方相转身走出营帐。 不一会,男人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位约莫十三四岁,和李亭差不多年龄的少女。 李亭觉得面熟,却叫不上名字。 少女也是龙城人,应该在悦来客栈下过馆子。 昨夜龙城四十余万人,并非皆尽死绝。 兵卒们还留下不少活口,全是姿容秀丽的女子,以供淫乐。 砰的一声。 方相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接将少女摔在床铺上。 少女衣衫不整,满目惊恐,缩成一团,脸蛋上还残留着泪痕。 锵的一声。 方相拔出钢刀,扔在李亭面前。 旋即指了指少女,道:“小子,要么喝两碗肉汤,要么杀了这少女。” 看着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少女,李亭咬牙摇头。 “我是人,所以不食同族。” “我也没资格,更不会肆意剥夺他人性命。” “啪啪啪~” 方相鼓了鼓掌,笑容满面道:“好啊,很好。” “当真是一颗光芒万丈的赤子之心啊。” 方相蹲下身子捡起佩刀。 随即将雪亮刀锋抵在少女后脖颈位置。 “小子,要么喝两碗肉汤,要么我砍下她的脑袋。” “记住,这小姑娘是因你的不作为而死。” 钢刀缓缓举起。 少女眼泪鼻涕齐流,呜呜哭出声来。 李家少年一手白瓷碗,一手筷子。 双手紧握,骨节发青发白。 牙齿直将嘴唇咬出血。 唰的一声。 “我吃!我喝!” 刀风吹起少女青丝。 方相笑的得意。 半刻钟后。 少年独自一人蹲在铁锅旁,强忍难言的剧烈恶心感、呕吐感,将一块块肉往嘴里塞去。 一处被褥上,方相将那少女压在身下。 营帐外,张庆荣几人抽着旱烟,谈地。 “啊,爽!” 发泄完毕的方相从少女身上爬起。 “那个谁,轮到你了。” “嘿嘿,多谢什长。” 路过少年身旁时, 方相轻笑道:“怎么样,好吃吧。” “可一定要吃到撑哦,毕竟这可是你娘啊。” 少年捞肉的动作蓦然一僵。 随即一颗颗滚烫泪水,于肉汤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 龙城。 镇北王府后花园。 两鬓霜白的男人正坐在石凳上沉思。 匆匆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位丫鬟闯进后院,“王爷,世子醒了。” “好。” 赵恒站起身来。 …… “世子,这都快一天一夜了,多少吃点吧。” “滚!” 咣当声中,赵恒走进厢房。 “都下去吧。” 几位婢女赶忙退走。 “你……你别过来,你这大坏蛋!” 披头散发的赵惊鸿一边倒退,一手颤颤巍巍指着男人。 赵恒蹲下身子,将满地破碎的碗碟瓷片筷子拾起。 “国战将至。” “龙城作为咱们魏国北境门户,一旦被攻破,素国大军便可挥师南下,直取魏都。” “沿途将再无天险可据守。” 赵恒推开窗户,让内外空气流通。 “打仗得有兵卒吧。” “兵卒上战场得填饱肚子吧。” “而今咱们魏国三面皆敌,国库空虚,有兵无粮。” “你让爹怎么办?放弃龙城吗?” “你可知龙城失守,素国大势倾轧下,咱们魏国要死多少人?” “用一个四十万,换十个、一百个,乃至于一千个四十万。” “惊鸿,想要守护一些东西,就必须得舍弃另外一些东西,爹教过你的。” 男孩泪眼朦胧。 “可他们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杀他们~” 赵恒轻语道:“少数无辜者死去,多数无辜者才能活。” “战争、尸骸、剥削、奴役,孩子,这就是人间。” “没人能改变这世道,神也不行。” …… Ps:感谢‘爱吃炒麦芽的何琦’大佬的大神认证。 感谢道友们的付费礼物,爱心发电。 先去按个摩去,第二更还是凌晨两点,我争取这周末将更新时间恢复到以前。 第150章 国战(中) 伏灵十四年,五月二十七。 宝瓶州太行山脉。 周山崖台。 白衣赤足的朱九阴盘坐洞窟入口处,垂首凝神看着手中宣纸。 脚步声由远而近。 猪皇来到山崖边,负着双手,背对众生。 “南烛,本皇进阶阴仙境了。” “……” “你在看什么?” 朱九阴头也不抬道:“丫头给我写的傀儡魍魉小故事。” 猪皇:“拿来让本皇也瞧瞧。” 朱九阴:“滚。” 猪皇:“疾风可还活着?本皇要北上龙城。” 朱九阴:“请便。” 猪皇保持背对众生的姿势,与朱九阴擦肩而过,倒着退进洞窟。 很快,洞窟深处响起阵阵奔雷滚地声。 不一会,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猪皇竖着走进去,横着飞出来。 如出膛炮弹般飞出去极远极远。 一团毛茸茸的白影仿若离弦之箭,窜到朱九阴身前。 小旋风爪子里抓着一封信,气喘吁吁道:“主人,丫……丫头的信,姓齐的说他没看过。” 朱九阴将十来页翻来覆去,早就看过很多遍的宣纸塞进衣袖内。 随即接过信封拆开。 抽出信纸逐字逐句看去。 半刻钟后。 朱九阴将信封连带信纸揉成齑粉。 剑眉微蹙道:“极乐佛陀~” “主人,丫头在信中说啥啦?” 小旋风好奇道。 “一位唤作极乐佛陀的鬼东西,将程虎为你大师兄修建的寺庙鸠占鹊巢了。” 朱九阴回道。 “哦哦,主人,姓齐的让我转达你,极乐佛陀应该出自佛国。” “不对啊,齐庆疾不说他没看过丫头的信吗~” “这狗曰的,竟还是个偷窥狂!” 朱九阴赤瞳微眯,“佛国?!” 小旋风:“齐庆疾说,佛国乃人间五极之一,神出鬼没,最是神秘。” “主人,那啥鬼牛驼霸占了庙宇,会不会让小不点轮回转世失败啊?” 朱九阴摇摇头:“不会,人间一座俗庙罢了。” “对了,见到姓韩的光头了吗?” 小旋风:“没见到。” “死光头隔着很远便冲我吼道,‘一天来七八次,你当回家啊?再打扰老子铸刀,信不信一锤将你这臭老鼠锤成鼠片’。” 小旋风如人直立,扯着嗓子,学的惟妙惟肖。 “双刀相生,必须得同铸。” “八月之前,一定铸好。” “死光头是这样说的。” “哎呦~” 崖下传来猪皇哼哼唧唧的声音。 小旋风跑到崖边。 探出鼠头望去。 不由惊喜:“主人主人,猪皇出关啦。” “主人,让我和猪皇骑鹤一起去龙城找丫头吧。” …… 伏灵十四年,六月初一。 日上三竿之际。 狩猎归来的雪娘,拎着两只野兔进入龙城。 青天白日,偌大城池恍若鬼城,人踪难觅。 回到悦来客栈后,雪娘走进灶房。 系上围裙,麻利将野兔开膛破肚。 脚步声由远而近。 雪娘头也不回道:“丫头,今儿吃啥口味的?麻辣还是红烧~” 宛若幽灵般立在灶房门口的少女。 一双瞳孔猩红如血。 盯着雪娘背影,伸出粉嫩舌头贪婪的舔了舔嘴唇。 “丫头,咋不说话?” 雪娘扭头,看着手握出鞘红血的少女,不由愣了愣神。 “丫头,你这是要杀谁去?” 漆瞳黑熠熠的少女,看了看满脸疑惑之色的雪娘,又低头看着寒芒烁烁的宝剑。 ‘我……我不是坐在小院正屋门槛上沉思吗?怎会来到这儿?’ ‘莫非是……魔性掌控了身体!’ ‘她想干嘛?杀了雪姐姐,吞噬血肉精华吗!’ 少女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雪姐姐,我没事,没事,你问我啥了吗?” 雪娘:“我问你野兔想吃啥口味的,麻辣还是红烧?” 少女:“都行,你定。” “那就清炖。” …… 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内。 少女手握红血,森然剑尖直指空无一物的身前。 无人可见的血瞳苍雪,一脸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笑意。 “再敢强夺身体控制权……” “我就夺了,你能奈我何?” 血瞳苍雪讥笑道:“凭你区区三品内炼金刚境,便妄图杀尽龙城十万……不对,是十三万兵卒,白日做梦。” “雪娘乃一品倒海境,吞噬她的血肉精华,足以让你……不对,是让我进阶二品搬山境。” “届时仙血觉醒一大截,爆燃状态下,即可提升超越二品境数十倍的力量。” “莫说十三万,饶是二十三万、三十三万,于我而言,皆为血食。” “你啊,最好再也别走神。” “否则我一定会杀了雪娘,将其血肉饮食殆尽。” 少女眸光冷冽道:“我劝你最好老实,胆敢伤害雪姐姐,我立刻抹脖自尽。” “我死了,你也会烟消云散。” 血瞳苍雪咬牙切齿。 金瞳苍雪劝阻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别生气啦,咱们都是苍雪,要以和为贵。” …… 伏灵十四年,六月初四。 天光微亮。 十位正印将军之首的严麟,登上龙城巍然矗立的北城墙。 城头,身着白色绸衣的镇北王赵恒,背负双手,静静望着野望平原那一边的嘉峪关。 雄关之气势磅礴,不比拒风关差多少。 素国嘉峪关之风城,与魏国拒风关之龙城,遥相对望已有千载悠长岁月。 “王爷,您找我。” 严麟行至近前,躬身抱拳。 赵恒面色平静道:“严麟,明日便是六月初五。” “今夜时过凌晨,不战之约即会灰飞烟灭。” “你觉着,咱们应该依托拒风关严防死守,还是出城狭路相逢勇者胜?” 严麟不假思索道:“据密探回报,素国国师严世松于咱们魏国,存了灭国决意。” “只风城三座大营便纠集不下三十万大军。” “距风城三百里之外的束城,还有约莫近二十万。” 严麟沉声道:“王爷,末将建议防守。” 赵恒轻声道:“我准备明日与严世松,在这野望平原上殊死一搏。” 严麟急声道:“王爷,不可!” “严世松有预备军,咱们没有啊!” 赵恒淡淡扫了一眼严麟。 身经百战的男人不由喉咙蠕动,咽下一口口水。 “守城,五万余人绰绰有余。” “咱们是没有预备军,可也没有粮草。” “四十余万百姓,十三万兵卒吃,连三个月都撑不下去。” 严麟明白了。 人太多,粮太少。 只能选择牺牲一部分贪生畏死的劣质炮灰了。 “传令下去,三军将士枕戈待旦,明日国战!” “末将领命!” …… ps:战争年代,人命如草芥,没有那个掌权者会在战争时期把老百姓的命当成宝贵资源。 感兴趣的可以去搜搜看,三国时期、安史之乱、五胡乱华,还有明清交替时期,包括爱新觉罗王朝的某某天国。 包括咱们和小日子的战争,军队伤亡380余万,老百姓却死了三千多万。 小日子为啥不把老百姓当成宝贵资源? 知不知道啥叫亡其国,灭其种? 当年小日子恨不得把咱们老百姓杀灭绝。 若要反驳,肯定是我错了。 对不起,呜呜。 第151章 国战(下) 伏灵十四年,六月初五,卯时六刻许。 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 忽然响起的两声巨大嘎吱声,仿若两只大手,将夜的宁静揉的支离破碎。 龙城南北共计四扇城门,被兵卒们合力推至大敞。 拂晓时分。 大地震颤。 旌旗猎猎的三军大营,三门齐开。 无数身着甲胄,手持战矛,腰间悬佩钢刀的悍卒,宛若潮水喷涌般艰难挤出三处营门。 “合!” 军马上威风凛凛的正印将军严麟沉声一喝。 中、左、右三军缓缓合为一条粗壮黑龙。 庞大龙头直往南城门方向游弋而去。 镇北王府后花园,赵恒背负双手,眺望极遥远的魏都方向。 没人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 悦来客栈后院,屋脊上。 晨风吹起苍雪素衣青丝。 少女两颗漆瞳内,俱是倒映着不远处的龙城中轴主道。 闪烁冷冽光泽的黑龙,碾过宽阔长街。 龙头早已出了北城门,龙尾仍遥遥不可见。 “丫头,今日魏素两国国战,注定天崩地裂,会有太多兵卒死去,你……” 后面的话,雪娘并未说下去。 十万仇人近在眼前,血海深仇却报之不得。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将小屁孩肢解、架鼎烹食的凶手,死于战场上? 这叫复仇,叫雪恨吗? …… 旭日东升。 雪娘去客栈灶房准备早膳。 苍雪则坐在小院正屋门槛上沉思。 “欲杀十万兵卒,必须得解决一个人,想明白两件事。” 少女喃喃。 五极之首的招摇山,曾昭告百国庙堂与人间江湖,凡仙罡武夫,严禁参与国战。 尤数内炼武夫,胆敢于国战中大肆屠戮凡人,绝会被招摇山打碎神魂,割下脑袋,悬颅示众。 “师父曾言,让我放心大胆去报仇雪恨,莫怕招摇山。” 苍雪并不畏惧五极之首,因为相信师父。 “可现在师父与猪皇叔叔都不在,谁来解决那位王爷?” “连雪姐姐都看不透丝毫,王爷修为境界即使不是天人,也为一品倒海巅峰境。” “最重要的是,我还尚未悟透柳爷爷那句话。”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到底什么意思!” “这死老头,非要卖关子~” 解决不掉镇北王赵恒。 风切、流霜还未铸好。 没能参透柳爷爷口中,关于第二次生死劫,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万不得动手!” “否则我与雪姐姐都得死在龙城~” …… 午时三刻许,苍雪与雪娘登临拒风雄关之巅。 “丫头,看那儿。” 顺着雪娘手指的方向望去,苍雪望见三军大营后的旷野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白色浪潮般的汹涌骨骸。 正值六月盛夏。 旷野骨骸海上,苍蝇汇成一团团遮天蔽日的黑云。 龙城四十余万百姓,死后不得入土为安。 …… 伏灵十四年的夏风从素国方向吹来。 吹过气势磅礴的嘉峪关。 吹起风城城头一位长身玉立青年的雪白衣衫。 吹过一望无际的野望平原。 吹得青草翠海碧波起伏。 风声呜呜,仿佛悲泣。 惊起战矛顶端燕雀仓惶飞远。 夏风穿过人山人海的缝隙,直吹向巍峨拒风关。 吹起两鬓霜白的男人乌发飘舞。 “惊鸿,睁大眼睛看好了,看看何为战争!” “十年后,站在这儿指挥新一场战争的不再是我,而是你。” “这是咱们这一脉的宿命~” 赵恒身旁的男孩,不再像屠城那日一样活泼好动,趴在城头东张西望,一口一个爹爹,问这问那。 此时此刻的男孩面无表情。 沉默寡言间,竟像是突然长大了。 …… 野望平原上。 两军对峙。 阵营一致。 俱是步兵居中,骑兵分列两侧。 魏国军列一隅,身着甲胄的李家少年呼吸粗重。 单薄身躯几乎被甲胄压趴。 近十万兵卒仿佛巨大棋盘上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棋子。 几乎没人说话。 气氛无比沉重压抑,李亭只觉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狠狠扼住喉咙,快要窒息。 少年盔甲下的身躯,不受控制的摇晃颤抖。 “喂,小子。” 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的李亭扭头。 少年左手边,同样甲胄战矛,腰悬钢刀的张庆荣提醒道:“左手矛,用来远距离刺。右手刀,近距离格挡劈砍。” “别把矛丢了,否则一寸长一寸强,敌人远距离便能将你刺个血窟窿。” “也别把刀丢了,否则敌人一旦欺身近前,矛挥舞不开,一刀就能将你开膛破肚。” “最后,切记,千万千万别装死。” “不然莫说骑兵冲锋扫荡,饶是那一只只脚,就能将你活活踩死。” 战争一触即发,李亭也顾不得什么杀父杀母之仇了,将张庆荣的话牢牢记在脑海。 “呜呜~” 先是素国,旋即便是魏国。 呜呜号角声好似亡灵序曲,飘荡辽阔平原上空。 素国约莫十五万步兵缓缓向前。 魏国近十万步兵亦如此。 拒风雄关之巅。 俯望平原的雪娘不禁心惊肉跳。 “这铺天盖地的肃杀气!” “怪不得古今往来只有陆地神仙才可一人敌国!” “阴仙,甚至于阳神面对这样的虎狼悍卒,也得退避三舍~” 忽然乍起的喊杀声,犹如惊雷炸响于耳畔。 在雪娘与苍雪震骇目光中,魏素两国近二十五万兵卒,恍若两道坚不可摧的钢铁洪流,重重撞击在一起。 一刹那,残肢断臂漫天飞舞。 鲜艳粘稠的血,于碰撞处激烈溅射,连绵成一条数百丈的惨烈血线。 疾冲战场一隅。 李家少年一手持矛,一手握刀,痴痴呆呆,一动也不动。 身周前赴后继的兵卒,不时将少年撞得踉踉跄跄。 什么长矛刺,刀劈砍,李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脑海一片空白,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没有血战到底的狠劲,也没有胆裂魂飞的恐惧。 什么都没有。 少年好似一尊石像,只是瞪着一双眼睛。 看着他们浴血厮杀。 什长方相被敌人欺身。 犹在滴血的钢刀狠狠劈下。 少年看到血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往外喷。 看到方相扔掉战矛与钢刀,两手抱着满怀血淋淋的肠子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叫道:“不能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回家,我答应过……” 一根战矛带着呼呼破空声从后飞来。 直接将方相钉死。 冒着袅袅热气的满肚肠子,流了一地。 将茂盛柔软的青草压倒一片,染的血红。 少年还看到,与他同住一营帐的一位新兵,被敌人砍下一条手臂。 臂膀位置血肉猩红的少年,拎着自己那条断臂,于人山人海中手足无措。 突然,一颗人头也不知从哪儿远远飞来。 摔落少年身前。 是张庆荣。 草丛中的男人脑袋,双眼无神望着蔚蓝天空。 嘴巴开阖间,一直喃喃着:“囡囡,囡囡……” 李家少年扔掉战矛钢刀。 双膝一软,伏跪于地。 旋即双手抱着脑袋泪如雨下。 …… Ps:求点免费礼物啊,按不起摩了都。 第152章 血霞 战线极长。 两道绵延数百丈的钢铁洪流一次又一次激烈碰撞着。 卷起千堆血。 “啪~” 也不知是谁拍了一下李亭肩膀。 “少年,挥舞刀矛,这只是你人生第一场战争,却绝不是最后一场。” “竭尽全力拼杀,像渴望活着那样渴望死亡。” 等李家少年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血肉模糊的绞肉机。 深吸一口气。 锵的一声,少年抽刀出鞘。 “吼~” 少年张大嘴巴,将满腔恐惧尽数宣泄而出。 旋即如扑火的飞蛾,扑向死亡。 没有丝毫花里胡哨的战斗技巧。 少年机械般将战矛刺出,将钢刀抡起劈下。 温热粘稠的血溅在头发上、脸庞上、甲胄上。 随着时间推移,少年挥矛舞刀的动作越来越僵硬。 刀矛好重好重。 而且刀身矛身尽是敌人的血,湿滑的难以掌握。 双臂越来越酸软。 于是少年单膝跪地,拄着刀矛气喘吁吁。 “我们被包围了!” 有人大吼。 少年反手握刀,艰难抬起手臂,用手背擦了擦双眼。 睫毛上沾染着血,眼睛酸涩的要命。 环视四周。 素国数百悍卒手持等人高的盾牌,将少年在内的二三百魏国兵卒团团包围。 “合!” 也不知是谁一声令下。 巨大盾牌包围圈缓缓合拢。 魏国兵卒刺出的战矛,将盾牌击的叮叮响。 而素国兵卒通过盾牌缝隙刺出的战矛,却让魏国兵卒倒下一大片。 包围圈越来越小。 二百多魏国兵卒渐渐挤成一堆。 身躯单薄的少年被撞倒。 周围全是喧嚣嘈杂的喊杀声,一条条混乱的腿脚踩踏在少年胸口。 好像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胸腔刺痛间,少年猛地咳出一口血。 ‘要死了吗~’ 少年不再挣扎。 ‘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呀~’ 透过挨挨挤挤的那一丝丝缝隙,少年静静望着伏灵十四年六月初五的一角天空。 天很蓝很蓝。 飘着几朵棉花糖一样的云。 好想咬上一口啊。 …… 魏素二国从午时三刻起,一直杀到日薄西山方才罢休。 呜呜号角声中,双方丢下约莫六七万具尸体,缓缓撤退。 野望平原血腥气冲霄,再不见碧浪起伏。 晚风吹过,支离破碎的尸体铺了一地。 尤数战争刚开始时,双方碰撞处,赫然堆起一条极长极长的尸体堤坝。 “嘎,嘎~” 天空中盘旋着一群乌鸦,叫声聒噪。 这是一场群鸦的盛宴。 拒风雄关之巅。 夕阳恍若燃烧的血,泼洒在少女如缟素衣上。 “嘿嘿~” 得意笑声中,血瞳苍雪伸出一条胳膊,搭在少女肩膀上。 “真好啊,再来两场这样规模的战争,十万仇人皆尽死绝。” “你报不了仇,雪不了恨,便无法斩断过往。” “斩不断过往,我既能放肆生长。” “终有一天,我会将你吞噬,成为这具躯体的新主人。” “哈哈!” 金瞳苍雪轻轻握住少女手掌,柔声道:“雪儿,莫怕,有我在。” “咱们两个联手,她夺不走的。” “雪儿,我觉得那些人说得对。” “他们说你太固执,迟早会害了自己。” “他们说你并非是为了要给小雨报仇,而是只想斩杀心魔。” “他们还说你很可笑,哪有把十万人都当仇人的~” “他们还说小雨当年不过五岁稚龄,全身上下的肉还没二两,连一位兵卒都不够吃。” “而你,却将恨意散播到龙城十万兵卒,散播到每个人的身上。” “他们说你脑子有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 金瞳苍雪循循善诱道:“雪儿,我知道你内心很痛苦很纠结。” “只为小雨报仇,他们骂你为一杀众,不可理喻。” “你若说是为了伏灵三年,三军大营后那座骨山,为了龙城四十余万百姓复仇,他们又会骂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圣母婊、虚伪。” “雪儿,人间如狱,与其饱受折磨,不如沉沉睡一觉去,将身体控制权交予我。” 血瞳苍雪:“闭嘴,你个圣母婊!” 少女面无表情,呵斥道:“都给我闭嘴!” 雪娘睁大眼睛,错愕道:“丫头,我没说话呀。” “呼~” 吐出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 少女碎刘海下的半面额头狰狞胎记,渐渐亮起霞芒。 在雪娘震惊目光中,少女颀长身形,缓缓腾空而起。 “丫头,你要做什么?!” 离地约莫四五丈后。 居高临下俯望野望平原的少女,慢慢伸出双手。 随即双手合掌,十指相扣。 天地都好似微微一颤。 一股极鲜极艳的色彩,自少女大片胎记内黏稠流出。 仿佛蘸了浓墨的粗毛笔,于宣纸上重重落笔,笔走龙蛇。 长空之上,赫然挂着一条黏稠流淌的血河。 嘉峪关。 风城城头,素国国师严世松抬眸遥望。 神色惊疑不定。 “那是什么?!” “是师兄搞的鬼吗?!” “莫不是想逆天而行,强改这场战争的结局~” “他疯了吗?不怕被招摇山打碎神魂~” 龙城北城墙。 城头上。 镇北王赵恒清晰望见拒风雄关之巅的苍雪与雪娘。 “是她们!” “那少女要做什么?” “吞噬气血精华?!” 正在撤退的两国十数万将士。 此刻不约而同齐刷刷抬头,呆呆望着那条游龙一样的血色长河。 风吹的素衣猎猎,青丝乱舞。 十指相扣的少女轻语道, “仙法·轮回天生!” …… Ps:接下来或许一周,或许十天半月,都要去输液,能两更我尽量两更。 胸闷心悸的昨儿一夜没敢睡,大家也别熬夜,别仗着年轻就放肆,过了三十岁肯定会后悔的。 第153章 变数 夜幕降临。 然野望平原并不昏暗。 长空之上蜿蜒流淌的血河铺满天幕。 旋即在无数人骇然目光中,血河骤然洒落无尽绚烂光雨。 每一粒熠熠放霞芒的血滴内,都蕴含着堪称磅礴的生命气息。 一场极致璀璨的血雨,将夜幕映照的格外鲜艳。 沐浴在血雨中的四万余魏国兵卒,支离破碎的尸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被钢刀砍断手臂的断臂处、破碎凹陷的脑袋、被开膛破肚的狰狞刀口,还有被战矛刺出的血窟窿,每具尸体都在血肉复生。 第一个死而复生之人,是李家少年。 少年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神色间充满了茫然。 “这是阴曹地府吗?” 少年环视四周 好像……还在战场上。 “那是……血色流星雨?!” 少年惊愕不已。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至无数魏国兵卒或是坐起身子,或是挣扎着爬起身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没死!” “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记得心脏被战矛贯穿了!” “拒风关、龙城,我还……活着?!” 方相坐在尸体堆中,不断抚摸着胸膛肚皮。 不见了! 那道斜斜的可怕伤口,几乎将自己半边身子从躯体上劈下来的恐怖伤口竟不见了。 身旁,还堆积着一滩黏糊糊的肠子。 “这是我的肠子~” 方相伸出一只手掌,覆于左胸。 感受着胸腔内怦怦跳动的心脏。 男人不由潸然泪下。 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距方相不远的地方。 张庆荣双手一寸寸、一点点摸着脑袋。 “我的头,不是被砍飞了吗?!” “为何能重新长出来?” “这是人间还是阴间?” 野望平原上,凡魏国兵卒,全部复生。 至于素国三万余阵亡将士,即使被血雨淋身,该是尸体还是尸体。 嘉峪关风城城头。 素国国师严世松眉头紧蹙。 “这是……复生死人之术!” “大规模复生死人之术!” “是否师兄手笔?” “如此逆天而行,当真不将招摇山放在眼里!” 龙城北城墙。 城头上的镇北王赵恒难掩心头震撼。 “这世间……竟有如此神鬼莫测之术法!” “莫不是国师口中夺天地造化而生成的古仙法?” “逆天道运行法则,为天地所不容~” 魏国所有活着的将士,还有战场上被复生的兵卒。 也不知是谁最先跪了下去。 连锁反应般,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至人山人海跪伏一片。 齐刷刷冲拒风雄关之巅,那位红霞氤氲的少女叩首。 口中高呼‘神明在上’。 不仅魏国兵卒,就连素国将士都朝少女的方向双膝跪地,虔诚叩首。 血河慢慢倒流,最终系数回流少女半面额头鲜艳胎记内。 面色苍凉如雪的少女,只感觉无比疲累困乏。 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忽从半空直直往下坠。 …… 伏灵十四年,六月初五。 夜色中,魏国三军大营灯火通明。 将士们推杯换盏,喝的好不尽兴。 镇北王府后花园。 赵惊鸿喜形于色,“爹爹,那位姐姐是神仙呢。” “就连神女都相助咱们魏国,这场战争他素国拿什么打?” 直至四更天时,万籁寂静,镇北王赵恒仍旧如石像般坐在石凳上,一动也不动。 男人在沉思。 赵惊鸿可以欢喜雀跃,兵卒们也可以。 甚至于将军们,亦可以兴奋的手舞足蹈。 唯独他赵恒不行。 “那个少女,那两个女子,她们究竟意欲何为?!” 经历过太多风霜雪雨的赵恒,自童年时期便清楚明白一个道理。 不论凡夫俗子还是王侯将相。 不论飞禽走兽还是高高在上的天人。 所作所为,都怀着一个目的。 即使襁褓中的婴儿,也会通过哇哇大哭来引起大人注意。 婴儿目的很好猜测,要么是饿了想吃奶,要么是排了污秽物需要清理。 “她们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赵恒,索性暂时放弃。 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男人解决。 “如果那位少女能一次又一次复生死人。” “我该怎么办?” 一支不死军队很可怕。 然一支只有三月粮草的不死军队更可怕。 赵恒发动这场战争的初衷是大幅减少兵卒数量。 让供养十三万兵卒约莫一百天的粮草,延长至二百天,三百天,甚至于一年。 可惜计划因少女这个变数失败了。 朝廷无法提供粮草。 难道又得屠第二座龙城? 换作别人,拥有一支不死军队,定会欣喜若狂。 定会生出开疆拓土,横扫六合,威震八荒的巨大梦想。 然赵恒却头疼欲裂。 若能凭借不死军队灭了素国,赵恒当然愿意。 粮草压根不是问题。 屠四十余万百姓是屠,屠四百万未尝不可。 可这一切的前提,不是他赵恒愿不愿意,而是那位少女肯不肯。 赵恒完全不了解少女。 “为何只复生魏国将士,而不复生素国?” 于战场沉浮近二十载才练就出的可怕直觉,让赵恒隐隐嗅到一丝危机。 “并非花败只为了更好的花开。” “而是花开……只为了更好的花败!” 赵恒心头突然划过一丝清明。 “战死不重要,复生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战死复生!” …… 伏灵十四年,六月初六。 朝阳初生之际,赵恒将赵惊鸿送上南下马车。 “爹,你为嘛非要赶我走?我还想见见神女呢。” 赵惊鸿一脸不喜之色。 赵恒摸了摸男孩脑袋,“爹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啥意思啊爹,我咋听不懂你在说啥呀~” 赵恒轻语道:“或许这个月,或许下个月,军营便会发生暴乱。” “暴……暴乱?!” 男孩惊愕。 “惊鸿,记住,活着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 “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一次又一次的死,才可怕。” 目送马车缓缓驶出清风巷。 男人抬眸望向悦来客栈的方向。 那双深邃眼睛沉如渊海。 …… Ps:轮回天生我早在94,95章就写了,为的就是服务龙城剧情,这么多道友看书一目十行嘛? 还有龙城剧情出现的张庆荣、萧澄镜,都在137,138章特意用单章塑造过。 唉,心好累。 第154章 云波诡谲 伏灵十四年,六月十九。 龙城,悦来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正屋木床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丝毫血色的少女悠悠醒来。 “丫头,醒了~” 一直候在床边的雪娘赶忙为少女倒了一杯清茶。 一口气喝光大半壶茶,少女总算活了过来。 “雪姐姐,今儿什么日子了?” 少女嗓音沙哑道。 “十九,六月十九。” 雪娘从衣袖内摸出手帕,温柔擦拭少女唇角水渍。 “师父,猪皇叔叔都没来吗?” 雪娘轻摇臻首。 “丫头,那等大规模复生死人之术,会将你卷入滔天因果中。” “你……” 雪娘欲言又止。 少女虚弱笑了笑,道:“雪姐姐,生即是死,死即为生,无法彻底理解洞悉这八个字之前,我不会让魏国十三万余兵卒死去哪怕一人。” 雪娘好奇:“生既是死,死即为生?这谁告诉你的?你师父?” 少女摇摇头:“小镇洗剑巷卖糖葫芦的柳爷爷。” 雪娘不禁怔了怔神,“就那个总穿着羊皮裘,扛着草靶满镇乱窜的老头?” 少女点头。 雪娘摸了摸少女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丫头,那老头老的门牙都快掉光了,你咋听他胡言乱语。” 少女解释道:“雪姐姐,说出来你或许不信。” “柳爷爷,很强很强。” “比小镇学塾齐先生还要强。” 雪娘惊愕,“齐庆疾可是陆地神仙,这座人间的绝顶。” “你说那邋遢老头比陆地神仙还可怕?!” “丫头,那老不死的不会给你灌啥迷魂汤了吧~” 少女正欲出言。 屋外忽然响起‘砰砰砰’的叩门声。 “你躺着。” 雪娘起身走出屋子。 嘎吱声中,院门被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白色绸衣的镇北王赵恒。 男人右手拎着一个食盒。 “王芝姑娘醒了吗?” 小半个月里,男人几乎天天来。 雪娘没给这位镇北王好脸色,面无表情道:“醒了,进来吧。” 跟着雪娘走进正屋后。 赵恒当先冲木床上的苍雪微微一笑。 旋即打开食盒,将一碗碗精心烹饪的菜肴取了出来。 “本想让王府厨娘,为王芝姑娘准备几道滋养气血的清淡菜。” “可军营那群承姑娘救命之恩的兵卒们不干。” “野兔野鸡是山上抓的,猪羊肉还有河鲜是几位兵卒跑了很远的路,在百里之遥外的黎清镇买的。” “军营里的伙夫厨艺不比王府厨娘差,还请王芝姑娘收下兵卒们这份善意。” 最后将两碗白米饭放在桌上。 赵恒脸庞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看向苍雪柔声询问道:“王芝姑娘,将士们想见你,当面跪谢救命之恩,不知姑娘……” 苍雪神色平静,轻吐二字,“不必。” 赵恒沉默了一小会,道:“王芝姑娘,三天后,我准备与素国开启第二场国战。” “届时,也不知姑娘……” 男人后面的话故意没有说完。 然苍雪心知肚明。 “我能救他们一次,便不会吝啬第二次。” “多谢。” 男人抱了抱拳,“两位姑娘慢用,赵恒告辞。” —— 雪娘将赵恒送出小院。 目送男人远去后,关上院门,回到屋里。 “雪姐姐,他并未问我为何复生死去的魏国兵卒。” “两个原因。” 苍雪远山眉紧蹙道:“要么他深知问了我也不会说,说了也是假的。” “要么他已猜测推演出我的真正目的。” “即使未全然洞察,却也差不了多少。” “这位王爷,很可怕!” 雪娘忧心忡忡道:“丫头,明知那王爷心思深沉,你还要为他再次复生死于战场的魏国兵卒?!” “不。” 少女轻声道:“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雪姐姐,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雪娘扫了一眼木桌上的菜肴,“丫头,这桌饭菜……” 少女:“倒进泔水桶吧,如此便不用耗损心神,琢磨那位王爷究竟是不是下了毒。” “好。” —— 半个时辰后。 龙城南城墙。 城头上,赵恒背负双手,身旁站着正印将军之首的严麟。 “严麟,我且问你,你怕死吗?” 严麟愣了愣神,回道:“不怕,末将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赵恒又问道:“六月初五那场国战,临死之前你应该很痛苦吧。” 严麟点点头:“战斗到最后,我们约莫二百多人被素国盾牌兵团团包围。” “随着包围圈缓慢收缩,我们可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小。” “就像是……” 严麟略微措辞,道:“就像是一口腌酸菜的陶瓮里,挤满了几十上百号人。” “素国盾牌兵宛若两只巨大手掌,将二百多弟兄们当作二百根面条,肆意揉捏成面团。” “王爷,末将在最中心。” “我不是被素国兵卒的战矛刺死的,而是被弟兄们活活挤死的。” “我的肋骨被挤断了,断骨也不知插进那个脏腑,反正一直咳血。” “太可怕了!” 历经大小百余场战斗的名将,回忆那时,也不禁头皮发麻。 赵恒轻轻拍了拍严麟肩膀,以示安慰。 “严麟,那样的死法,你可愿经历第二次?” 严麟脑袋摇的犹如拨浪鼓,斩钉截铁道:“末将不愿!” 赵恒抬眸望向三里外的三军大营。 “严麟,从今儿起,我的八百亲卫军交由你指挥。” “第一场战场,兵卒们会无比庆幸自己竟能死而复生。” “第二场、第三场……往后,他们会无比渴望死亡。” “真正的死亡!” 严麟听出了什么,震惊道:“王爷,你这是借神女莫测术法,准备发动一轮又一轮国战。” “最终目的是……攻下嘉峪关风城?” 赵恒摇头:“素国驻扎三十余万将士,还有二十余万预备军,战事倘若吃紧,严世松还可继续征调。” “素国有兵有粮,严世松耗得起,咱们耗不起。” 赵恒眼眸微眯道:“至多五场!” “严麟,我计划用五场国战,逼严世松与咱们签订三十年不战之约。” “战略与战术我来制定。” “你的任务很简单,我之八百亲卫军任你掌控,军营里决不允许出现逃兵现象。” “今时不同往日,但凡有哪怕一个兵卒成功遁逃,则局面如决堤,暴洪倾轧之下,拒风关龙城拱手让于严世松。” 严麟隐隐明白了什么,拱手沉声道:“王爷放心,末将定会恪尽职守!” 待严麟离开城头后。 赵恒望向悦来客栈的方向,喃喃道:“王芝姑娘,不管你真实目的究竟为何,即使你当真是那菩萨心肠的神女。” “我也绝不会将你这个变数当作救命稻草。” “我的身后,是整座魏国。” “你或许输不起,可我连或许都没有。” —— 六月二十一。 李亭来到悦来客栈。 “王芝姐姐,他们都尊你为神女呢。” “姐姐,还有人为你雕刻神像呢。” “姐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姐姐,将军下令,后天又要开启国战。” “姐姐,我若战死了,你还会救我吗?” 少年直勾勾盯着苍雪。 少女轻轻点头,“会的。” 少年:“还会是第一个被复生的吗?” 少女点头。 少年立刻咧嘴憨笑。 伏灵十四年,六月二十三。 魏素二国开启第二轮国战。 再次施展轮回天生术的苍雪,复生魏国五万余死去的兵卒。 伏灵十四年,七月初七。 昏迷近半个月的苍雪苏醒。 七月初九。 李家少年又来了。 “姐姐,军营里开始出现逃兵了,被王爷八百亲卫军抓了个正着。” “为了以儆效尤,严麟将军亲自动手,将那几人的人皮,活活剥了下来,挂在营门上示众。” “姐姐,七月十三,又得国战。” “姐姐,这次就别复活我了~” 伏灵十四年,七月十三。 魏素二国开启第三轮国战。 七月二十三。 第三次施展轮回天生术的苍雪苏醒。 直至七月二十七开启第四场国战之前,李家少年在没来过。 第三场国战,少年并未战死。 只是被敌国兵卒砍断一条手臂。 七月二十八,第四场国战落幕。 七月二十九,魏国三军大营发生暴乱。 …… Ps:好气,真的好气,被坑了一千五百多块钱。 马勒戈壁的,我真他娘蠢啊。 第155章 天开刃神 伏灵十四年,七月二十九。 烈阳高悬天心,知了声声聒噪。 镇北王府后花园,白色绸衣纤尘不染的赵恒,从陶罐内抓出一把鱼饲料撒进池塘。 千尾锦鲤争相抢食,搅出层层叠叠喷薄的翠碧浪花。 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王府八百武道亲卫军之一的萧澄镜闯入后院,单膝跪地,急声道:“王爷,军……军营发生了暴乱!” “知道了。” 赵恒面色冷淡道。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 看着仍在悠闲喂鱼的男人,萧澄镜心急如焚道:“王爷,您若再不过去稳持乱局,严麟将军恐……” 赵恒神色平静道:“兵卒们心头有怒。” “怒火攻心之人,你与他是没道理可讲的。” 再等近半个时辰。 赵恒才将陶罐放于石桌上。 “严麟应该已经死了,兵卒们的怒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走吧。” …… 三军大营一隅。 营帐内,尿骚味呛鼻。 李家少年躺在被褥上,蜷缩着身子,无神睁着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 六月初五,第一轮国战。 李亭是被活活踩死的。 胸骨、肋骨也不知被踩裂、踩断多少根。 断骨刺进心脏,插进肺里。 李亭不记得自己咳了多少口血。 还以为会是解脱。 不曾想竟被王芝姐姐死而复生。 能重新看到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少年内心是惊喜若狂的。 六月二十三,第二轮国战。 李亭被素国敌卒一刀开膛破肚。 血淋淋的肠子从肚里直往外流。 扒开刀口,即可清楚看见内里的五脏六腑。 那天,少年在惨烈战场上嚎啕大哭。 被二次复生后,莫说睡着做梦,饶是略微合眼,脑海便会不受控制浮现那无比血腥的一幕幕。 残肢断臂、黏稠鲜血、凄厉绝望的惨叫、躯体破碎的痛苦、等待死亡降临的折磨…… 凡此种种,令得少年几乎精神崩溃。 七月十三,第三轮国战。 七月二十八,第四轮国战。 接下来还有第五轮、第六轮、第七轮…… 死去,复生。 继续死去,继续复生。 如今的少年,已不渴望活着,也不渴望死亡。 少年什么都不渴望。 他已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窸窸窣窣声中,一位兵卒爬起身来,直接在营帐内开闸放水。 “滚出去!” 什长方相呵斥道。 那位兵卒置若罔闻。 “草!” 锵的一声,钢刀出鞘。 方相只一刀便将兵卒脑袋削下。 喷射的血溅了李亭一身。 “我他娘让你尿!” 方相瞪着两只充斥丝丝缕缕猩红血丝的野兽眸子,一刀又一刀,很快就将兵卒无头尸体砍得血肉模糊。 无妨,无碍,反正还会死而复生的。 李亭起身,摇摇晃晃走出营帐。 烈阳照在身上,少年不由头晕目眩。 不远处围聚了好些位兵卒。 李亭看到一人双膝跪地,脑袋微微低垂。 一位叼着纸卷旱烟的魁梧大汉吞云吐雾间,抡起钢刀,干脆利索砍下跪伏兵卒人头。 自有弟兄将尸首分离的兵卒尸体抬起,扔到马车上。 无妨,无碍,反正还会死而复生的。 “下一位。” 又有一人伏跪于地。 大汉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砍下一颗又一颗人头。 鲜血,早将地面浸至黑红一片。 这些人俱是抗拒死于战场,所以才主动求死。 毕竟素国敌卒可不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军营上空。 李亭抬眸望去,却见校场上,十数位兵卒将正印将军之首的严麟,绑缚于木桩上,正在剥皮。 操刀那位兵卒,手法超绝。 剥下来的人皮很薄很完整。 从头顶发旋处开始剥,此时已剥至胸口位置。 可怜一代名将,此刻那颗脑袋竟血糊糊。 有些兵卒还不时用剔骨刀,从严麟血淋淋的面庞上割下一小块肉来,塞进嘴里生吃。 因为严麟率王府八百武道亲卫军,严防死守,严禁任何人当逃兵。 所以兵卒们将满腔怒火、恨意,全发泄到男人身上。 李亭寻了一处阴凉地,一屁股瘫软在地,呆呆望着湛蓝天空,神游天外。 忽地。 马蹄声阵阵。 十数骑践踏出滚滚黄烟闯入三军大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爷~” 李亭爬起身来。 校场。 白马上的赵恒环视四周。 连绵成片的营帐内,走出一位又一位兵卒。 一双双麻木眼眸冷冷盯着三军统帅,没有丝毫往日的敬畏。 赵恒下马,来到严麟身前。 被绑死木桩的可怜将军,由于大量失血,已是气若游丝。 男人睁着两颗外凸眼珠,嗓音嘶哑道:“王……王爷,请……” 锵的一声。 长剑出鞘。 赵恒一剑削下男人头颅。 见此,负责剥皮与生食严麟肉的十数位兵卒,只是阴恻恻笑着。 一副跃跃欲试的摸样。 竟想将赵恒也绑了剥皮。 “诸位。” 赵恒面朝野兽似的人山人海,沉声道:“不日第五轮国战,即是最后一场国战。” “战后,不论战果如何,我都会让王芝姑娘最后一次复生战死之人,放诸位将士回家。” 也不知是谁询问了一声,“你若食言呢?” 赵恒抱拳躬身道:“我若言而无信,还请众列将士将我架鼎分食之!” “赵恒,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 …… 伏灵十四年,八月初二。 魏国宝瓶州,太行山脉清平镇。 大风起兮。 沧溟下乌云滚滚,仿若一方倒置的汪洋,便是往里面扔几座山岳,也砸不出半点浪花。 雷声隆隆,从天的这一边滚向另一边。 小镇西边地界,越山。 方圆十数里草木烧灼,石作焦炭。 “终于……成了!” 越山之巅,狂风吹得韩婴短裤猎猎。 男人一手持一刀。 双刀为狭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俱是通体乌黑。 不过左手风切泛着丝丝血芒,而右手流霜亮着淡淡乌光。 韩婴双臂高举。 将双刀轻轻交叉抵在一起。 旋即骤然发力。 铮~ 刀鸣声比天上落雷更骇人。 刀刃摩擦间,霎时溅出一条火星流光长河,披挂于巍峨越山。 “不错!” 韩婴微微一笑。 随即握着风切的左手,整条左臂高高后举。 对着沧溟狠狠落刀。 惊仙泣神的血色刀气仿佛一片扶摇直上的星海,被送出人间。 遮天蔽日的乌云海被居中切开。 长也不知多少里的切口处极为平整。 炽烈阳光洒在身上。 望着被两片乌黑夹在中间的湛蓝天空。 韩婴放声大笑,“我于人间铸仙器,阐徒见我需低眉!哈哈!” 随手一抛。 双刀入鞘。 再大手一挥。 风切、流霜冲霄而起。 破空声中,宛若两抹灿烈流星,向着不周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 ps:估计要两个月才能缓过来。 第156章 秋望 周山崖台。 猪皇巍然矗立,背对众生。 朱九阴盘坐洞窟入口处,低垂着脑袋。 像是在打盹,又像是死了。 铮铮! 金铁铮鸣声中,两物斜斜落下,直刺入地面。 朱九阴缓缓抬头望去,却见两柄古朴狭刀。 伸出修长手掌。 双指并作指剑。 往上轻轻一挑。 双刀立时出鞘飞来。 两刀皆乌黑,刀刃薄如蝉翼。 一柄刀身与刀柄衔接处镌风切,一柄刻流霜。 “可惜了我的唯我、独尊~” 朱九阴轻叹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风切、流霜过于文绉绉,曾冥思苦想好几秒,才想出唯我、独尊两个霸道绝伦的刀名。 可惜丫头并未采纳。 中指指肚于刀刃轻轻一抹。 霎时血流如注。 不过很快自主修复。 刃上干干净净,未染丁点血迹。 “三四岁的稚童挥舞此刀,亦可砍下我头颅。” “当真不凡!” 大袖一挥,双刀入鞘。 朱九阴望向伫立山崖边的猪皇。 “猪皇。” “猪皇!” “……” “墨玄!” “谁叫我!” 猪皇扭头,看到双刀,欣喜道:“丫头的刀铸好了?!” 朱九阴道:“立刻骑鹤北上,给丫头送去。” 猪皇询问道:“你不去?” 朱九阴摇摇头。 三千年内,即使天塌了,他也不会走出洞窟哪怕半步。 “那个,南烛,那头蠢鹤有些凶。” “当然,本皇不是打不过,就是想着给你留点面子,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朱九阴起身来到洞窟深处。 铮铮声响中,火星四溅。 蠢鹤终于将朱九阴积攒下来的赤香果吃了个干净。 此刻正用那双神金般的坚喙啄着古藤条。 满洞窟的古藤条犹如一条条乌蛇,疯狂游弋,躲避着蠢鹤。 “别啄了,驮猪皇去趟龙城。” 嘭的一声闷响。 蠢鹤巨大鹤身立马栽倒在地,翻出眼白,耷拉着长舌,以装死无声抗议。 “等回来我赐你一滴血。” 嘹亮鹤唳声直震的周山洞窟碎石簌簌。 狂风大作,朱九阴只觉眼前一花。 等定睛看去,哪还有蠢鹤踪影。 猪皇杀猪般的尖叫声飘入耳畔。 朱九阴来到洞窟入口处远眺。 一蛇一鹤早已成了蚂蚁般的小黑点。 “好快!” 朱九阴惊诧。 ……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二。 龙城,悦来客栈。 “喝鸡汤喽~” 系着围裙的雪娘垫着抹布,端着沸腾砂锅走进小院正屋。 木床上,脸色煞白如纸的苍雪,正拿着铜镜拨开刘海,观察额头胎记。 胎记面积已然减小了许多,而且色彩也不似以前那样鲜艳。 至多再施展三次轮回天生术,即会彻底消失。 当然,是那种一次性大规模复生四五万人。 “来,尝尝姐姐煲的野鸡汤。” 雪娘来到床边坐下,舀了一瓷勺汤,轻轻吹了几口气,送到少女嘴边。 雪娘:“啊~” “唉~” 苍雪无奈叹息,乖乖张嘴,喝下鲜汤。 “味道咋样?” “齁咸。” “是嘛?那姐姐再去加些盐。” “不用了雪姐姐,味道美极了。” 少女一把拉住雪娘。 “就知道你这小妮子在骗我。” 雪娘又舀了一勺,“来,喝完这碗还有五碗,满满一砂锅全是你的。” “雪姐姐,” 苍雪蹙眉道:“你说是韩婴韩大哥死了,还是师父和猪皇叔叔驾鹤西去了?咋还不来啊!” “我的刀啊!” 雪娘柔声安慰道:“别急丫头,快了。” “要么明天,要么后天,你的双刀一定到。” 苍雪好奇道:“雪姐姐,你为啥这么肯定?” 雪娘:“因为我昨晚做梦梦到了。” 苍雪:“梦到师父?” 雪娘摇摇头。 “猪皇叔叔?” 雪娘:“我梦他作甚?要梦也是梦你师父。” “昨儿我梦到两只野鸡,一只站在树梢吹着风,一只头顶生着一簇白毛。” 苍雪懵逼道:“所以呢?” 雪娘微微一笑,“一只吹风,不就是风切嘛,另一只头生白毛,白色不就代表霜雪嘛,不就是流霜嘛。” 苍雪:“……” ……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三。 魏素两国开启第五轮国战。 午时三刻许,镇北王赵恒登上龙城北城墙。 男人微微抬眸,望向拒风雄关之巅的苍雪与雪娘。 “不管你二人是叫王芝、王稚,还是张芝、张稚。” “不论你二人怀着怎样的目的,这轮国战后,一切都会结束。” 赵恒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野望平原。 辽阔平原上,魏国陈兵十三余万,素国则只有十万余。 四轮国战下来,魏国未死一兵一卒,而素国已阵亡约二十余万人。 赵恒缓缓抬手,正欲让城头兵卒吹响进攻号角。 却望见素国军阵中走出一人。 那人外表青年摸样,衣冠胜雪。 面庞似女人般柔美,肌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 正是素国国师严世松。 “赵王爷。” 严世松朗声,其音若雷霆碾过野望平原,清晰传入赵恒耳中。 “可否一叙?” 城头,赵恒心海泛起喜悦涟漪,然神色却自始至终巍然平静。 自孩童时期起,男人便深刻明白,也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赵恒没有回话,而是闲庭闲步下了城墙。 走出龙城。 穿过浩浩荡荡的军阵。 两军对垒缓冲区。 魏国镇北王赵恒,与素国国师严世松,两人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 两人几乎吸引了嘉峪关风城,拒风关龙城,所有人的目光。 两人之后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极大概率会决定数十万兵卒,乃至于两座王朝数以亿计条性命的生死。 …… Ps:来点礼物呗,下个月我不去按摩了,好好更新。 第157章 牺牲者 天空湛蓝。 巨大的白云团仿若连绵起伏的巍峨山岳。 拒风雄关之巅,苍雪俯望野望平原上面面伫立的严世松与赵恒,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雪娘询问道:“丫头,那人是谁?” 苍雪回道:“应是素国国师严世松。” 雪娘凝声道:“这姓严的很可怕,其修为境界乃货真价实的天人。” “十有八九是一尊阳神。” 苍雪:“安心雪姐姐,这严世松又不是我的仇人。” —— 两军对垒缓冲区。 魏国镇北王与素国国师只是看着对方,俱是不发一言。 良久后,严世松率先开口,“赵王爷,我师兄是否在龙城?” 赵恒摇头:“国师闭关去了,没人知道具体闭关之地在何处。” 严世松:“那位四次施展大规模复生之术的少女,是否师兄手笔?” “如此逆天道运行法则,师兄他当真不将招摇山放在眼里吗?” 赵恒:“前辈想岔了,那位少女唤作王芝,没人知道她从何处来,为何要施展复生之术,又为何偏复生我魏国阵亡兵卒。” 严世松眸光闪烁了好一会,继续问道:“如果我没眼花的话,那少女应该身具仙血。” “仙血?!” 赵恒心头一震,“前辈的意思是,少女乃招摇山仙人?!” 严世松:“招摇山万仙从不过问人间事。” “可众所周知,只有招摇山仙人才有仙血。” “所以,我很困惑。” 赵恒:“前辈曾亲眼见过仙血?” 严世松点头:“你魏国伏灵三年末,招摇山绽霞洞两位仙人曾降临此方平原,我与师兄有幸接触过。” 严世松先是指了指额头,又指了指脸颊,“那两位仙人,一位唤作流火,另一位唤作拂晓。” “前者额心生胎记,后者则是脸颊。” “二仙胎记极鲜极艳,好似两滩熊熊燃烧的血。” 赵恒诧异道:“胎记即仙血?” 严世松:“没错。” 赵恒心惊道:“那少女胎记几乎染红半面额头!” 严世松负在身后的双手,猛然紧握。 难以抑制的狂喜,几乎令得长久身居高位的男人,罕见的呼吸急促。 “赵王爷,听说昨儿你魏国三军大营发生了暴乱~” “这场战争,你还能撑多久?” 赵恒面色平静道:“四轮国战,素国阵亡将士近二十余万。” “这场战争,前辈还能撑多久?” 严世松微微眯眼,“十年。” 赵恒:“五十年。” 严世松轻笑道:“赵王爷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赵恒亦是淡淡笑了笑,“如果前辈没提及王芝姑娘,莫说十年不战之约,饶是五年、三年,晚辈也会欣喜若狂。” “前辈是想得到王芝姑娘吧~” 严世松收敛笑容:“师兄说的没错,魏国赵氏皇族还是有聪明人的。” “三十年不战之约,我要那位姑娘。” 赵恒:“前辈是想借王芝姑娘的复生之术,为素国开疆拓土?” “非也。” 严世松也不藏掖,道:“你应该知道,我与师兄乃风雪庙外庙弟子。” “仙血有两大特效,其一,悠长寿元,其二,燃烧仙血,可短暂获得超越自身修为境界几倍,几十倍的力量。” “我曾于风雪庙习得一门禁术。” “能将那姑娘的仙血据为己有。” 赵恒剑眉紧皱:“失去仙血,王芝姑娘会如何?” 严世松答非所问道:“怎么,赵王爷于心不忍了?” “你莫不会相信那姑娘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吧~” 赵恒摇摇头。 “四十年不战之约,换王芝姑娘尸体。” 严世松颔首:“可以。” “不过还请赵王爷尽快,我的耐心可不多。” 呜呜号角声中。 魏素两国齐撤军。 不仅魏国十三万余将士,素国近十万兵卒也是长舒一口气。 —— 八月十三。 日薄西山之际。 镇北王赵恒带着刚被复活的正印将军严麟,登上龙城南城墙。 三里外的三军大营,不似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重新恢复激昂活力。 伙房方向,炊烟滚滚,肉香弥漫。 将士们推杯换盏,喝的好不尽兴。 “严麟,后天就是中秋了。” “可惜王芝姑娘看不到八月十五的团圆月了。” 面色煞白如纸的严麟怔了怔神,询问道:“王爷,王芝姑娘是要离开咱们龙城吗?” 赵恒没有作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严麟,你恨我吗?” 严麟慌忙摇头。 “那你觉着兵卒们恨我否?” 严麟:“他们不敢。” 赵恒:“所以你们就将恨意宣泄到王芝姑娘身上~” “第一次死而复生,你们对王芝姑娘感恩戴德,称她为神女,甚至于为她雕刻神像。” “第二次死而复生、第三次、第四次,你们的恨意越积越盛。” “你们不敢恨我,所以便推倒了亲手雕刻的神女像。” “你们渴望真正的死亡,无比痛恨王芝姑娘为何非要将你们一次又一次复生。” “若非王芝姑娘乃内炼武夫,身旁还跟着一位一品倒海境,十三万将士,早将悦来客栈夷为平地。” 严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恒拍了拍男人肩膀,“严麟,我理解你,也理解十三万将士。” “所以,王芝姑娘的命,由我来取。” 严麟瞪大虎眼,不敢置信道:“王爷,您……您要杀王芝姑娘!为何?” 赵恒望着远方夕阳下绵亘蜿蜒的山脉。 那是属于魏国的山河。 “为了……太平!” —— 夜幕降临。 白色绸衣纤尘不染的赵恒腰悬长剑,走出王府。 两鬓霜白的男人抬头望去。 却见西方夜空悬着一轮玉盘,洒落无尽清冷光辉。 “虽不是中秋月,却也团团圆圆。” 男人负着双手,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为了魏国太平,莫说毫不相干的少女,饶是嫡长子赵惊鸿,王妃祁柔,赵恒亦可杀。 空荡荡的寂寥长街上。 缓步而行的赵恒忽然回头望去。 夜风中,隐隐传来声声嘹亮鹤唳。 …… ps:家人们,谁懂啊,催更越来越少了。 第158章 秋杀(上) 夜色中。 龙城千家万户,唯悦来客栈后院一点灯火如豆。 昏黄烛光中,少女那双清浅远山眉怎么也舒展不开。 “雪姐姐,第五轮国战缘何未开启?” “素国国师严世松与那位王爷到底说了什么?” 雪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诚实道:“不知道呀。” 鹤唳声从屋舍外传来。 苍雪神色不由一怔,“雪姐姐,你听到了吗?好像疾风在叫!” 雪娘睡眼朦胧道:“我看到你师父在唱跳。” “雪姐姐,真的是鹤唳声!” 少女猛地起身冲到院里。 只一抬眸,便望到夜空下不断盘旋的庞然白鹤。 仙鹤鹤背上,一位雄壮男子跨骑。 男人一袭墨色长袍迎风猎猎,满头乌发飘舞恍若一条流淌的黑瀑。 脸庞覆着一张古老青铜面具,更显强大与神秘。 再没有层层叠叠流出面具缝隙的肥美五花肉。 少女不禁泪眼婆娑,“猪皇叔叔瘦了~” 雪娘也走出屋子,来到少女身旁。 “唉~” 叹息声中,雪娘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你师父呢,白高兴一场。” “猪皇叔叔,我在这儿!” 少女欢喜雀跃着冲高空中的一猪一鹤挥舞手臂。 腰悬双刀的猪皇翻身下鹤。 仿佛一座肉山直往人间砸来。 “哇,好帅!” 少女满眼都是小星星。 “轰隆!” 巨响声宛若惊雷炸响于耳畔。 以至于偌大龙城都抖了三抖。 少女赶忙拉开院门。 却见客栈后院突兀显现一处深坑。 坑中烟尘弥漫,遮扰视线。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蜿蜒裂缝。 “猪皇叔叔,你还活着吗?” 少女关切询问道。 雪娘来到近前,袖袍一挥,驱散烟尘。 深坑中,赫然镶着少女心心念念的猪皇叔叔。 雪娘跳下深坑,将面朝下的猪皇给翻了过来。 隔着面具探了探鼻息。 “糟糕,还活着!” —— 月上柳梢头。 雪娘站在屋檐下望着夜空。 “也不知那头蠢鹤是跑路了,还是回不周山去了。” 屋内,苍雪为昏迷不醒的猪皇盖好被子后,这才来到四方桌旁。 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掌,小心翼翼拿起双刀。 锵~ 狭刀出鞘。 少女双指并作指剑,轻轻抚过乌黑略弯的刀身。 “风切~” 少女合刀入鞘。 又拔出另一柄。 “流霜~” 风切亮血芒,流霜绽乌光。 不像刀,更像是两件能工巧匠呕心沥血方才制出来的艺术品。 少女拥刀入怀。 如拥情郎。 血瞳苍雪伸出粉嫩舌头舔了舔血红嘴唇,“风切是我的!” 金瞳苍雪轻叹一口气,“那我勉为其难,做流霜主人吧~” 少女恶狠狠道:“滚开,这是我的刀!” 雪娘声音从屋外传来,“丫头,你咋又发疯了~” —— 阴阳交替时。 野望平原上。 镇北王赵恒负手而立。 男人面色平静,看着被鲜血染作黑红的草地。 沙沙脚步声由远而近。 赵恒微微抬眸,看向来人。 “这么晚唤我何事?” 眉目如画的严世松询问道。 “我本欲速杀那姑娘,可临门出了变数。” 赵恒:“一位男子骑鹤降临龙城,我听那少女唤其猪皇叔叔。” “猪……猪皇?!” 严世松愣了愣神。 “等等,你说男子是骑鹤而来?!” 赵恒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严世松神色巨变。 “这座人间,饶是绝顶的陆地神仙,也绝无飞天遁地的神通。” “也只有招摇山饲养的仙鹤,才可载人飞行。” “莫非那少女是仙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招摇山仙人不理人间俗事,而且怎会行逆天之举~” 赵恒:“前辈,先别管那姑娘是否招摇山仙人。” “我观那位唤作王稚的,和这位唤作猪皇的,只是那姑娘护道人。” “前者一品倒海境,后者与我一样,阴仙境。” “只护道者便为天人,那姑娘师父得有多么可怕!” 严世松眸光闪烁。 良久后才道:“那少女,断不可能是招摇山仙人。” “招摇山万仙从来只有顺应天命,没有逆天而行。” “如此我便安心了。” 赵恒蹙眉:“前辈,那姑娘师父应是一尊陆地神仙!” “无妨,无碍。” 严世松淡淡一笑,“风雪庙乃人间五极之一,我为风雪庙弟子,我师父亦是陆地神仙。” “再者,把他们三人都杀了不就得了?” “难不成事后你赵王爷还会大肆宣扬不成~” 赵恒:“那姑娘与那位唤作王稚的护道人,我负责。” “那位叫猪皇的阴仙,只能麻烦前辈出手了。” 严世松颔首,“可以。” 思虑了一小会,严世松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白玉瓷瓶,扔给赵恒。 “这是什么?” 赵恒好奇道。 “千羽鸩夜。” 严世松解释道:“独属于我风雪庙的一种毒药,与招摇山的囚仙链性质一样,可压制修为境界。” “不过我这瓶乃百羽鸩夜,只可压制天人境之下。” 赵恒收起瓷瓶,道:“前辈曾言,燃烧仙血,可短暂获得超越自身修为境界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力量。” “前辈这是怕那姑娘生死关头,将自个仙血燃烧殆尽~” 严世松笑了笑,“赵恒,你不是魏国君王,于魏国言,可惜,于素国言,大幸。” 赵恒面色淡然道:“前辈谬赞。” ——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四。 龙城悦来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正屋内,猪皇鼾声如雷。 雪娘于客栈灶房准备早膳。 苍雪则抱着双刀坐在院门槛上怔怔出神。 “猪皇叔叔来了,我便不用再受赵恒这位阴仙境王爷的桎梏。” “风切、流霜也已在手。” “只差最后一步。”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来龙城已有两月,苍雪仍未悟透老柳头这句玄之又玄的忠告。 藏着第二次生死劫一线缥缈生机的忠告。 “何为生即是死?” “死即为生又是啥意思?” 少女自言自语道:“当秋风凛冽,天降寒霜,则花会凋零,草木衰败枯萎。” “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则花会绽放,草木重新葱郁。” “秋风时,草木死去。” “春雨润物细无声时,草木重新焕发生机。” “花曾死过,草也曾死过。” “花活了过来,草亦活了过来。” “神性为花,魔性作草。” “花草会死。” “但根不会!”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喃喃声中,少女心头划过一丝清明。 只一刹那,少女恍惚明白了什么。 然回过神来,惊觉什么也不曾明白。 …… ps:我要拿下个月的全勤,我说的,耶稣来了也改变不了我钢铁般的意志。 第159章 秋杀(中)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四,晌午。 粗布麻衫的李家少年,在镇北王八百武道亲卫军之一萧澄镜的带领下,来到王府后花园。 柳树树荫下,两鬓霜白的赵恒坐在石凳上,手捧一盏清茶,闭目养神。 男人身旁石桌上也不知放着什么东西,堆积成小山,用一大块红绸布遮盖着。 “王爷,人带到了。” “下去吧。” 待萧澄镜远去,赵恒缓缓睁开眸儿,打量身形清瘦的少年。 “小卒李亭,见过王爷。” 少年跪伏叩拜。 “李亭,你恨王芝姑娘吗?” 赵恒询问道。 少年神色不由一怔。 赵恒:“军营十三余万兵卒,恨不得将王芝姑娘碎尸万段,饮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你也在战场上被王芝姑娘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 “你觉得那是神女的恩赐,还是魔鬼惨无人道的折磨?” 少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恒:“你喜欢王芝姑娘?”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恒:“李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儿就是中秋团圆节,中秋后,最早八月二十,最迟九月初,这场战争即会结束。” “你爹娘死了,你也不是军户,孤苦伶仃一个人,要去哪儿?能去哪儿?” 赵恒伸出手掌,扯下盖着石桌的红绸布。 李亭霎时眼若铜铃,以至于呼吸都不禁一窒。 石桌上,婴儿拳头大小的硕大银锭垒的极高。 少年粗略估计,至少得有百余锭。 一锭五十两,百锭便是五千两。 “王爷,您这是要……” 赵恒从衣袖内摸出一个约莫两寸长的精巧小瓷瓶。 “这里面装着毒药。” “我要你给王芝姑娘下毒。” 李亭两颗漆瞳骤然紧缩,“王爷,您……您要杀王芝姑娘?!” “为什么?” 赵恒:“因为王芝姑娘的尸体,能为咱们魏国北境带来四十年太平。” “我明白,莫说你爹娘死于咱们自家兵的屠刀下,即使活得好好的,你也不会对魏国产生丝毫归属感、荣誉感、使命感。” “其实绝大多数百姓表面上敬畏国家,当国家被敌国入侵时,人们也会义愤填膺,嚷嚷着要上战场,要马革裹尸,要保家卫国。” “实则人们从来只在意自己的小家,背地里将庙堂那群文武官员骂作禽兽、畜生、王八蛋、寄生虫。” “国家大小官员没有错,因为不论何人,只要坐上那个位置,就没有不贪的。” “本性贪婪的主动疯狂敛财,立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被逼迫着疯狂敛财。” “百姓们更没有错,谁不希望自己国家海晏河清,五谷丰而六畜兴,官吏个个两袖清风,励精图治。” “追究根底,人性作祟。” “可没了人性,人又怎能称之为人?” 赵恒面色古井无波道:“李亭,我不要你为魏国太平,为魏国百姓,我只要你为你自己。” “我只要你下了这一小瓶毒。” “拿上这些银子,去一个相对安稳的国家好好生活。” “你才多大,十四还是十五岁?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 龙城,悦来客栈。 小院正屋内,苍雪与雪娘一人一碗胡萝卜炖兔肉,细嚼慢咽。 猪皇则蹲在门槛上,怀抱洗菜和面的大铜盆,狼吞虎咽,如猪进食。 “怎得没有又大又香又软的白面馒头?” 雪娘不想搭理。 苍雪解释道:“猪皇叔叔,龙城被屠城了,粮食全被魏国兵卒搜刮干净了。” “这两个月一直是雪姐姐上山抓野兔野鸡。” 雪娘:“姓猪的,打今儿起,狩猎的活就交给你了。” 猪皇:“凭什么?本皇是来作丫头护道龙的,不是来欺负野兔野鸡的。” “你一个堂堂一品崛起生灵,一天天不想着精进修为境界,只会霸凌虐杀弱小,非强者也。” 猪皇轻语道:“本皇曾训诫过南烛,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 夹了一块兔肉塞进血盆大口。 猪皇一边咀肉嚼骨,一边由衷道:“你别说,这弱者老香了。” 两女:“……” 苍雪:“雪姐姐,一会陪我去趟镇北王府。” 雪娘没问原因,只是轻点臻首道:“好。” —— 半个时辰后。 高悬天心的烈阳开始缓缓西斜。 嘎吱声中,苍雪推开小院院门。 少女神色忽地一愣。 “李亭~” 客栈后院一隅,李家少年站在青石井旁怔怔出神。 闻听呼唤声,少年转身看向苍雪。 咧嘴笑了笑,冲苍雪伸出一只手掌。 “王芝姐姐,今儿军营改善伙食。” 苍雪看着少年掌中的煮鸡蛋,面色复杂。 “王芝姐姐,拿着吧。” 少年来到近前,将鸡蛋强塞进苍雪手中。 “王芝姐姐,明儿就是八月十五了,提前祝姐姐中秋快乐。” 望着少年远去的单薄背影,苍雪欲言又止。 倚靠着院门框的雪娘,伸脚踢了踢坐在门槛上的猪皇。 少女忽觉右手一空。 等回过神来,煮鸡蛋早被猪皇连壳吞进喉咙。 少女:“猪皇叔叔,你……” 猪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墨叔叔和玄哥哥,不远数千里北上给你送刀,吃颗蛋怎么了?” —— 半个时辰后。 龙城清风巷。 在王府管家引领下,苍雪与雪娘来到会客堂舍,自有丫鬟奉上香茗。 很快,脚步声由远而近。 镇北王赵恒进入堂舍,冲两女拱了拱手,“不知王芝、王稚姑娘拜访,有失远迎,望请见谅。” 苍雪回以拱手道:“赵王爷,明儿即是中秋阖家团圆节,我想拜托王爷在军营校场搭一高台。” 赵恒好奇道:“搭台作甚?” 苍雪回道:“我想为十三万余将士唱个曲儿。” “戏曲。” 赵恒讶然道:“王芝姑娘竟还会唱戏?!” 苍雪谦虚道:“略会。” 赵恒微微一笑,“没问题。” “那就不叨扰了,告辞。” 望着两女离去的颀长背影。 赵恒眼底突然划过一丝精芒。 “原来是你!” “伏灵三年,八月十五中秋夜,那个登台唱曲《霸王别姬》的小丫头,竟长这么大了~” —— 八月十四,夜。 猪皇盘坐木床上沉浸修炼。 苍雪与雪娘并排坐在门槛上赏月。 “八月十五阖家团圆,咱们都在龙城,师父却孤零零一人困守周山洞窟。” “我这徒儿,未免也太不肖了。” 少女轻语道:“雪姐姐,我想师父了。” “所以我决定,明儿就报仇雪恨!” 雪娘:“丫头,小镇洗剑巷老柳头给你的八字忠告参悟透了?” 少女摇头,“没有。” 雪娘:“你不说八字忠告藏着啥第二次生死劫的一线生机嘛。” “你这丫头,没悟透就敢应劫?” “唉~” 少女叹息道:“雪姐姐,我太笨了,可能这辈子都悟不透了。” “当初就应该揪着柳爷爷衣领,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雪娘:“如果老柳头真像你说的那样神秘强大。” “那么八字忠告,即为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 “你自己参悟透了,则天机即天机,老柳头一字一句给你解析的明明白白,则天机即废话。” 夜深人静。 小院东厢房内。 木床上怀抱双刀假寐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眸。 “生既是死,死即为生~” “我好像……悟到了!” 第160章 秋杀(下) 第160章 秋杀(下) 万籁寂静。 一点灯火如豆。 苍雪将两只破旧戏箱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将箱内物件全部拿出摆在木桌上。 有如意珍珠冠、彩绣凤凰花卉衣、黄底绣荷千层鞋,色彩极鲜极艳。 还有十来个青瓷盒,里面全是胭脂水粉。 包括那套在宝瓶州栖霞府买的红衣红鞋。 凝视满桌艳丽衣裳,少女轻语道:“不是今天~” 半刻钟后。 少女抱着风切、流霜双刀走出小院,离开悦来客栈。 一炷香功夫后。 某条青石街道尽头。 少女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柳下。 沉吟了一小会,少女开始攀树。 身形灵巧若猿猴,很快攀至树顶处。 跨骑树杈,腾出双手,少女利索解下缠绕于手腕处的两根红色绸带。 随即将风切、流霜绑系于两根垂枝上。 下树以后,少女抬头望去。 双刀掩映万条苍翠垂柳之间,极难发现。 夜空中的圆玉盘已然渐渐西斜。 时辰约莫丑时尾巴。 八月十四早过。 而今已是八月十五。 中秋阖家团圆节。 怔怔望着明月的少女,自言自语道:“不是今天~” …… 伏灵十四年。 八月十五。 中秋节。 一大早镇北王府丫鬟便给苍雪送来满满一篮子月饼。 苍雪与雪娘没吃,谨记师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教诲。 朝阳初升之际。 猪皇仍在鼾声如雷。 苍雪带着雪娘离开龙城,来到三军大营。 连绵成片的营帐,打鼾声此起彼伏。 校场上已是戏台高筑。 苍雪登台,环视四周,神情极为复杂。 “雪姐姐,十一年前的中秋夜,我曾在此为当时军营十万兵卒唱曲。” “那天,他们推杯换盏,吃着人肉。” “小雨在锅中,我在台上。” “雪姐姐,十一年了!” “如果没有师父,没有雪姐姐你,还有风姐姐、猪皇叔叔,我真不知该怎样活下去。” 雪娘轻轻握住少女冰凉手掌。 “丫头,你师父,还有我,还有你风姐姐、猪皇叔叔,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脚步声由远而近。 两女转身望去。 却见一位佝偻着背脊的兵卒上来高台。 冲苍雪笑了笑后,自我介绍的同时询问道:“在下张庆荣,不知这戏台姑娘可否满意?” 苍雪回以微笑,道:“很满意,谢谢张大哥。” “对了张大哥,两日前的第五轮国战缘何未开战?” “大哥是否知悉具体原因?” 张庆荣也不隐瞒,“王爷与我们说,他很快便会与素国国师签订不战之约。” “战争要结束了!” “我们要回家了!” “不怕姑娘笑话,这两个月来,我天天梦到我家囡囡。” “从未想过能活着回去。” 男人犹豫了一小会,冲苍雪抱拳躬身道:“多谢姑娘四次救命之恩~” 苍雪好奇道:“张大哥,囡囡是你娘子吗?” 张庆荣摇摇头:“是我大女儿。” “我张家世世代代皆为军户,此次北上龙城的盘缠还是卖了囡囡才得来的。” 苍雪不禁想起了娘亲。 当初孤女寡母那么苦,娘亲从未想过要卖自己。 “张大哥,囡囡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了吗?” 张庆荣:“不是。” “明面上的卖家是萧澄镜萧大人府上一位武道侍从。” “萧大人乃王爷麾下八百武道亲卫军之一,与我是同镇人。” “实则真正卖家就是萧大人自己。” “他在县上开了一家青楼。” 竟把女儿卖作青楼妓?! 苍雪并未感到惊讶,只是静静听着。 “四轮国战,我杀了九个素国敌卒,按军规,可得四十五两白银,足够赎回我家囡囡了。” “得亏囡囡还小,远未到接客的年龄。” “不过肯定挨了不少老鸨的板子。” “索性来得及。” “还来得及。” “只希望囡囡别恨我啊。” —— 烈阳高悬天心。 苍雪与雪娘回到悦来客栈。 “铛铛铛~” 院门槛上,猪皇一手洗菜和面大铜盆,一手筷子。 木筷将铜盆敲得叮当响。 “啥时辰了,本皇的饭呢?” 雪娘翻了个白眼,道:“山上全是野兔野鸡,自己逮去。” “猪皇叔叔!” 苍雪从屋内冲出,急声道:“桌上的月饼呢?” 猪皇起身拍了拍肚皮,“这儿呢。” 苍雪:“呃,猪皇叔叔,你……感觉怎么样?” 猪皇懵逼道:“啥意思?” 苍雪:“有没有觉得肠子绞痛,脏腑生疼?” 猪皇摇摇头:“本皇就感觉抓心挠肝的饿。” 苍雪长舒一口气。 “猪皇叔叔,野兔野鸡吃腻了,你给我抓两只鸽子去。” “我要吃烤乳鸽。” 雪娘:“多抓几只,我想吃清炖乳鸽。” “唉~” 猪皇轻叹一口气,“想本皇堂堂阴仙,神秘而强大,南烛尚不敢如此使唤我。” “你们两个小娘皮,尊重,懂否?” 苍雪立刻抱住猪皇象腿般的粗壮手臂,吴侬软语道:“墨叔叔,玄哥哥,妹妹真的好想吃烤乳鸽呀。” 猪皇狠狠打了个寒颤,“闭嘴,他娘的,本皇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 烈阳缓缓西斜。 龙城外。 山林间。 脸覆青铜古面具的猪皇背负双手,巍然矗立。 身旁放着一个草篓。 不远处,野兔食草,野鸡行地。 猪皇漠然道:“尔兔尔鸡,自己滚过来。” “不对。” “尔兔尔鸡,自己剥皮洗净,再自己滚过来。” “本皇的耐心是有限的!” 良久后。 猪皇声音陡然冷冽,“尔兔尔鸡,本皇的耐心快被你等耗尽了!” 数丈外的野兔忽然遁走。 野鸡亦是惊慌飞远。 毫无征兆。 猪皇裸露在外的肌肤,立时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以至于柔软的绒毛、汗毛都根根倒竖,坚立如针。 硕大猪头缓缓旋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半圈。 猪皇面具下的眯缝眼中,两颗倒竖细瞳微微收缩。 “你……是谁?!” 距猪皇两丈外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 青年手握一把山水扇,衣冠胜雪。 那张白璧无瑕的脸庞,比一般女子还要柔美几分。 青年冲猪皇淡淡一笑,“在下素国国师,严世松。” “此来,摘你项上人头!” —— 日薄西山。 龙城悦来客栈。 小院厢房内,苍雪正在描画虞姬妆。 雪娘于院内来回踱步。 忧心忡忡道:“夜幕降临后,丫头便要应劫!” “这该死的猪皇,怎得还不回来!” 第161章 雪色,血色(上) 伏灵十四年。 八月十五。 中秋阖家团圆夜。 魏国宝瓶州,太行山脉不周山。 月华如水银泻地,映照着盘膝而坐,头颅低垂的白衣少年。 脚步声由远而近。 朱九阴缓缓抬眸。 却见一袭飘逸青衣拎着两个黄葫芦,似笑非笑缓行而来。 “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这儿作甚?” “你可知今儿中秋?”齐庆疾将黄葫芦抛给朱九阴。 “与我无关。” “我又不是人。” 接过酒葫芦,朱九阴拔去葫芦塞,仰头咕嘟咕嘟痛饮两大口。 清冽酒水入喉,火烧火燎的辛辣滋味霎时直冲脑门。 “好酒!” 朱九阴吐出一口酒气。 齐庆疾于朱九阴身旁盘坐,“南烛,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走好。” “不送。” 朱九阴将酒葫芦还抛于青衣,“什么破酒,无甚滋味。” 齐庆疾微微一笑,“肚里的呢?”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现在没有尿意,等明儿让小旋风给你送去。” 齐庆疾从衣袖里摸出一物,笑盈盈道:“中秋了,吃个月饼吧。” “唉~” 叹息声中,朱九阴接过月饼,轻咬一口。 酥脆甜腻,用的不是蔗糖,是红糖。 还有黑芝麻与核桃仁。 “说吧,什么事?” 齐庆疾重又将酒葫芦扔给朱九阴,“我的一位故人之子,如秋风中的枯叶,凋零了。” 朱九阴:“所以呢?” 齐庆疾:“故人乃我师弟,唤作韩丞。” “韩丞师弟嫡长子叫韩靖。” “伏灵三年九月末,韩靖携幼孙不远百万里,赴魏国见我。” “请我为其孙取名与字。” “当时我正在食骨,只觉骨肉奇香,便为稚童取名韩香骨。” “又因听得小镇太平河水流潺潺声,遂取字曰太平。” 朱九阴:“你真的好随便。” 齐庆疾:“冥冥之中,我确信,韩靖死了。” “不久后,其孙韩香骨定会来魏国投靠我。” “南烛,这孩子不简单。” “伏灵三年时,两岁还是三岁,便能像大人那样思考问题。” “而且武道天资根骨不比小不点差,甚至于心性方面更胜一筹。” 朱九阴蹙眉:“如此幼麟,你缘何不自己收为弟子?” 齐庆疾神色惆然道:“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朱九阴:“慢走,不送。” 齐庆疾:“当年心生怜悯,收了那个赵萱儿。” “给她饭吃、屋住、衣穿,教她识文断字。” “哪曾想竟养了一头白眼狼。” “伤老心了。” “自此我便立誓,此生再不收徒。” “可我答应过师弟之子,一旦他韩家覆巢,我便得照拂其孙一二。” 朱九阴:“你可真是个烂好人。” 齐庆疾:“当年稷下同窗时,韩丞师弟于我多有恩惠。” “去青楼嫖……采风,从来都是韩丞师弟付账。” “淘到艳书……先贤名著,从来都是让我先行阅览。” “此恩,与地齐阔,与天齐高。” “师弟曾孙,不得不庇。” 朱九阴将最后一口月饼塞进嘴里,随即再灌两口酒。 淡淡道:“不够。” 齐庆疾再从衣袖内摸出一物。 不是月饼,而是一本寸许厚的蓝皮书。 上书《醋葫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此书乃我珍藏、典藏,其情节恣意奔放,读之令人兽血沸腾。” “别再用口水翻页。” “还有,只是借你阅览,不是送你,可千万莫要损坏了。” 齐庆疾千叮咛万嘱咐。 “成交~” 朱九阴接过蓝皮书,塞进衣袖。 将最后小半葫芦酒饮尽后,冷冷盯着青衣:“我乏了。” “慢走,不送。” 齐庆疾装聋作哑,“这八月十五的中秋月,就是圆哈。” “盈缺青冥外,东风万古吹。何人种丹桂,不长出轮枝。” “好诗,好诗啊~” “南烛,你也来一首,今夜咱俩斗酒诗百篇!” 朱九阴:“我累了,算我求你,下山去吧。”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赴周邀南烛,欲蛇醋葫芦。” “一本破书,啥时候不能看。” “中秋阖家团圆夜,竟赶我下山,也不说送送,以后再也不来了!哼!” 望着青衣远去的背影,听着其骂骂咧咧声,朱九阴面色如常。 抬头望了一眼明月,朱九阴喃喃道:“也不知丫头今儿有没有吃月饼~” “操这个闲心作甚。” “我还是丰富一下自己的内涵吧~” 摸出《醋葫芦》。 借着月光,朱九阴翻开第一页。 “竟还有插图~” ——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夜。 龙城,悦来客栈。 嘎吱声中,小院厢房门被推开。 来回渡步的雪娘不由微微失神。 月华下,少女脚踩黄底绣荷千层鞋,身着彩绣凤凰花卉衣,头戴如意珍珠冠,手持红血宝剑。 描眉画眼,傅粉施朱,仿若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雪姐姐,好看吗?” 少女血红嘴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雪娘:“好看。” “若是姐姐我穿上这套虞姬戏服,化个虞姬妆,还不得把你师父馋的口水飞流。” 苍雪:“……” “雪姐姐,猪皇叔叔还没回来吗?” 雪娘:“要么是死了,要么在哪个犄角旮旯打鼾呢。” 望了一眼东升的圆玉盘,苍雪道:“时辰到了,不等了,咱们先过去。” “好。” 两女离开悦来客栈,走在寂寥长街上。 “对了丫头。” 雪娘疑惑道:“你的双刀呢?” 少女狡黠一笑,“被我藏起来了。” 雪娘:“……” 缓行间,少女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龙城西北方向。 恍若能望到被绑系于那棵古柳上的风切、流霜。 ‘不是今天~’ 少女于心头喃喃道。 —— 拒风雄关之巅。 一条近三十余米长的粗壮黑蟒蜿蜒匍匐于地。 蟒躯鲜血泊泊,鳞片碎裂。 巨大蟒头被一柄长剑斜斜贯穿。 素国国师严世松伫立蟒头上,俯望偌大龙城。 青年两颗漆瞳内,俱是倒映着往龙城南城门行去的两女。 “好戏要上演了~” “我似能嗅到仙血甘甜醇香的味道~” 第162章 雪色,血色(下) 三军大营。 火把噼啪燃烧。 校场上摆满了长桌、四方桌。 人头攒动,肉香味浓郁。 兵卒们有的推杯换盏,有的大快朵颐。 当苍雪走进军营时。 喧嚣嘈杂声仿佛骤雨停消。 少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芝、王稚姑娘,请随我来。” 镇北王府一位武道侍从,领着苍雪与雪娘来到赵恒那一桌。 “两位,请入座。” 与兵卒们眼中充斥惊艳赞叹之色不同,面对盛装出席的苍雪,赵恒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男人用清茶亲自洗涮了两个白瓷碗。 随即倒了满满两碗酒水。 “王芝、王稚姑娘,莫言平常,饶是中秋这样的大节,兵卒们也鲜有像样的娱乐活动。” “王芝姑娘能为我们这群糙汉子唱曲,赵恒不胜感激。” 男人端起白瓷碗,一饮而尽。 雪娘淡淡道:“赵王爷,我与妹妹女流之辈,饮不得烈酒。” 赵恒笑笑,道:“那就以茶代酒。” 雪娘:“我与妹妹不渴。” 赵恒:“这满桌菜肴,全是王府厨娘精心烹饪的,两位随意。” 雪娘:“我们吃过了。” “赵王爷,” 少女起身,轻语道:“时辰不早了,我便上台了。” “好。” 赵恒笑意盈盈道:“还请王芝姑娘尽情开嗓,我与将士们在台下洗耳恭听。” 少女微微颔首。 旋即莲步轻移,登上戏台。 火把之光摇摇曳曳。 台下众列兵卒的脸庞,模模糊糊。 恍惚之间,少女分不清今夕何年。 是伏灵三年的八月十五? 还是伏灵十四年的八月十五? 圆玉盘肆意泼洒着霜雪。 秋风中,少女开嗓。 一人饰两角。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 高台下。 雪娘环视四周。 “王稚姑娘。” “干啥。” 在雪娘不解目光中,赵恒从衣袖内摸出一个两寸许的精巧白玉小瓶,搁在桌上。 赵恒:“王稚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吗?” 雪娘清浅长眉微微一拧,“什么?” 赵恒轻声道:“千羽鸩夜,确切地说,是低一档的百羽鸩夜。” 雪娘:“干嘛的?” 赵恒解释道:“招摇山有囚仙链,风雪庙有千羽鸩夜。” “被囚仙链锁住之人,饮下千羽鸩夜之人,即使陆地神仙,一身焚天煮海的真气、修为、战力,也会被压制成凡夫俗子。” “我手中这瓶百羽鸩夜,只能压制天人境之下。” 嘎吱声忽地飘进耳畔。 雪娘扭头望去。 却见十数位兵卒正将三处大门缓缓推合关闭。 直至此时,雪娘才惊觉。 满校场的兵卒,竟全部佩刀披甲。 看着赵恒那只放于桌面的右手。 雪娘猛地伸手掀开男人绸衣衣袖。 衣袖下,赫然显现软甲一角。 赵恒淡淡一笑:“王稚姑娘当真好眼力。” “说回百羽鸩夜。” “其实百羽鸩夜算不得毒药,因为只是单纯压制武夫修为。” “李家少年曾言,王芝姑娘喜欢吃煮鸡蛋。” “我曾让李亭送过,也不知王芝姑娘吃没吃。” “不吃也无碍,因为李亭还在悦来客栈后院那口青石井内,下了百羽鸩夜。” “今儿清早那篮子月饼,甚至于龙城所有水井,近处山上每一只野鸡野兔,都携藏着百羽鸩夜。” 雪娘毛骨悚然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些天我一直在修炼,真中毒我岂会不知?” 赵恒:“王稚姑娘,修炼是汲取天地之气,炼化为真气,唯有战斗起始,消耗真气,才会引爆百羽鸩夜。” “不信你试试~” 死死盯着男人古井无波的脸庞。 那双漆如黑渊的眸子,第一次令得雪娘心惊肉跳。 “丫头!” 雪娘猛然站起。 “妃子,自孤征战以来……” 戏声戛然而止。 高台上的少女,居高临下望向雪娘那一桌。 只见赵王爷与雪姐姐不知为何,竟齐齐站起身来。 那赵王爷走到雪姐姐身后。 动作迅捷。 轻轻一抹。 少女望见雪姐姐雪白脖颈突然显现一条血线。 旋即,血帘喷溅。 雪姐姐嘴巴开阖,一直重复着两个字。 是‘身后’。 脚步声自身后由远而近。 少女转过身子的刹那。 白日那位唤作张庆荣的男人,恰好递来一刀。 匕首深深刺入腹部。 温热黏稠的血,立刻染红大片彩绣凤凰花卉衣。 “为了囡囡~” 张庆荣抽出匕首退走。 又有一位兵卒上前。 骤然发力间,匕首匕刃悉数没入少女腹部。 “为了魏国~” 男人抽匕退走。 随即,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鲜血染红戏服。 脸色苍凉如雪的少女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跪伏于戏台上。 最后一声脚步声行至近前。 那人揪住苍雪青丝,将少女无力垂下的脑袋慢慢揪起。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李家少年冷酷的面庞。 “王芝姐姐,对不起。” “为了我自己~” 最后一匕,少年将匕首送入少女心口。 匕首被抽出的瞬间,喷出来的血,溅红少年整张脸庞。 少年松开手掌。 少女颀长身躯无力仰天躺倒。 密集脚步声越来越远。 很快,偌大校场只剩少女与她的雪姐姐。 少女艰难偏头。 高台下。 雪姐姐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只是不断有血自桌沿流落,连为一条细细的血线。 少女大量失血,竟在高台上聚出一汪血潭。 天上月清白。 地上月猩红。 月华似雪。 下了少女一身。 那双倒映着满天星辰的桃花眸。 两颗漆瞳,逐渐扩散。 直至泛起一层灰蒙蒙。 第163章 神魔之争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五。 月上中天。 两鬓霜白的镇北王赵恒,手持一根火把,独自一人登上龙城南城墙。 白色绸衣纤尘不染的男人,从左至右,将城头数十根火把全部点燃。 火光摇曳,将赵恒面无表情的脸庞渲染的忽明忽暗。 男人背负双手,静静等待。 少女死后,点燃满城头火把。 严世松即会循着火光前来,履行约定。 这是魏国镇北王与素国国师早就约定好的。 “四十年不战之约~” “王芝姑娘,谢谢~” —— 拒风雄关之巅,盘坐庞然黑蟒蟒头,闭目养神的严世松缓缓睁开眸儿。 起身俯望龙城南城墙绵延百余丈的火龙,严世松两边嘴角微微翘起弧度。 “将仙血据为己有,我即仙人非天人!” 饶是陆地神仙,也不过区区千载寿元。 而身具仙血的招摇山万仙,动辄便是七八千年。 这其中差别,几可称云泥。 难掩心头狂喜的严世松,正欲作老鹰,往龙城俯冲而去,狩取猎物。 忽地,男人修长身躯微微一颤。 于黑蟒巨大蟒头上缓缓回头。 映入严世松眼帘的,是一头巍然庞大的仙鹤。 白鹤鹤身近四米余高,颀长鹤颈居高临下俯视素国国师。 浓密鹤羽如霜欺雪,鹤翅边缘处镶着一圈墨色。 “这是……” 不等严世松回过神来。 仙鹤对着男人头颅便是猛然一啄。 铮~ 悦耳的金铁交击声,伴随着严世松凄厉惨叫声。 鲜血混着骨屑纷飞。 堂堂阳神境的素国国师,竟被一头白鹤啄伤。 宛若长剪般的可怕鹤喙,正中严世松额心。 直啄出一处深洞,冒着泊泊鲜血,掺着白腻腻的脑浆。 并且,咔咔声中,男人整颗脑袋骤然迸开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蜿蜒裂纹。 仙鹤蓄力,二次啄来。 严世松强忍脑袋四分五裂的痛苦,抬手拍出一巴掌。 锵~ 炽烈火星亿万缕。 借着恐怖的反震力道,严世松身形如白色流星,往嘉峪关风城方向疾退而去。 望着迅速缩小的白点,仙鹤收回目光,低头用鹤喙扒拉了两下黑蟒。 半晌后。 嘹亮鹤唳声中,白鹤鹤爪抓着黑蟒,冲天而去。 龙城南城头。 遥望拒风雄关之巅的赵恒眉头紧蹙。 “发生了什么?!” —— 龙城三里外。 三军大营寂静无声,唯有夜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校场戏台上。 躺于血潭中的少女,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眸。 月华映照着深红血潭,色彩妖艳。 忽地。 少女浸泡于血潭中的修长双手,突然微微一动弹。 闭合的眼睛毫无征兆睁了开来。 眼眶中,两颗邪性凛然的血瞳,倒映着天上两轮猩红血月。 —— 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 龙城城头,数十根火把早已熄灭。 赵恒眸光阴沉如水。 身为素国国师,且是一尊从人间五极之一风雪庙走出来的阳神,严世松绝无可能言而无信。 只有一个可能,素国国师出事了! “严世松乃阳神境,那位唤作猪皇的,为阴仙。” “阳神对阴仙,后者连丁点胜算也无。” “昨夜那溅射的炽烈火星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头庞然仙鹤,好像抓着一条蟒蛇飞远。” “那位猪皇……是蟒精不成~” “严世松莫不是被那头仙鹤打伤了?” 赵恒只觉自己推测颇为滑稽。 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位王府亲卫军登上城头。 惊慌失措道:“王……王爷,王芝与王稚姑娘的尸体,不见了!” —— 旭日东升。 距龙城百里之遥外的绵亘山脉一隅。 潺潺溪流畔,少女跪伏于地,看着水中自己的摸样。 修长手掌一寸寸摩挲脸庞。 少女忽地放声长笑。 笑声肆意酣畅。 “终于……这具躯体的掌控权终于属于我了!哈哈哈!” 许久后,笑声停消,血瞳苍雪起身来到雪娘身旁。 雪娘面色苍白如纸,犹有一口气,不过已是气若游丝。 “吃了你,我即可进阶内炼二品搬山境。” “届时燃烧仙血,我便无惧阴仙境的赵恒。” 血瞳苍雪俯身,五指如勾,轻轻嵌入雪娘心口处。 准备挖出雪娘心脏嚼食,吸干气血精华。 “嘶~” 血瞳苍雪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撒手捂住似是要裂成两瓣的脑袋。 左眼眶里的血瞳,赫然被黄灿灿的金瞳所取代。 “该死,给我滚回去!” 野兽般的嘶吼声中,金瞳缓缓恢复为血瞳。 喘着粗气的魔性苍雪咬牙切齿道:“等着吧,很快我便会将你蹂躏至灰飞烟灭!” 害怕神性苍雪再次出现,魔性苍雪只得放弃吞噬雪娘。 鹤唳声上一秒还远在天边。 狂猎劲风下一息已至近前。 轰隆一声。 三十余米长的粗壮黑蟒,直将大地砸的土块飞溅,将溪流砸的水花激扬。 魔性苍雪血瞳微眯,看了看雪娘,又看了看黑蟒。 包括伫立黑蟒蟒头,不断啄食血肉的仙鹤。 “雪娘一品倒海境,是个废物。” “这头蠢鹤虽强的可怕,但从来只听南烛调令。” “也只有阴仙境的猪皇,才可抗衡赵恒。” 思量一番,魔性苍雪看向白鹤的同时,又指了指油尽灯枯、昏迷不醒的雪娘,道:“疾风,雪姐姐快死了。” “速将她带回太行周山。” 白鹤充耳不闻,狠狠一喙,将黑蟒头骨啄了个粉碎。 随即叼出一大块白花花的蛇脑,吭哧吭哧狼吞虎咽。 “蠢鹤,我会告诉我师父,雪姐姐之所以身死,是因为你不听话。” “你主人会将你扒皮抽筋,会将你清蒸爆炒油炸。” 白鹤咽下最后一口蛇脑,轻轻跃下黑蟒蟒头,慢悠悠冲魔性苍雪走去。 看着蠢鹤犹在滴血,且沾满脑浆的鹤喙,魔性苍雪不由咽下一口口水。 “鹤仙,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雪姐姐对你主人而言很重要,快些将她送回去吧。” “说不定南烛一高兴,赐你两滴龙血呢。” 白鹤歪着脑袋,如人思考。 好半晌后,才抓起雪娘,扶摇直上。 只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 魔性苍雪长舒一口气,“该死的蠢鹤,总有一天我要将你架鼎烹食。” 第164章 此夜,死绝(上)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六。 崇山峻岭间,身着华丽戏服的魔性苍雪跪伏于溪涧旁,鞠起一捧水,拍打在苍白面庞上。 随即再将沾染鲜血的双掌洗净。 最后鞠水浅啄几口,魔性苍雪起身来到黑蟒近前,白皙手掌轻轻覆于破破烂烂的蟒头上。 爬了小半面额头的狰狞胎记,绽放微微霞芒。 “仙法·轮回天生~” 三十余米长的蜿蜒蟒躯被红色霞芒笼罩。 狰狞的伤口、破碎的鳞片、被仙鹤啄碎啄烂的蟒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愈合。 日薄西山之际。 猪皇悠悠醒来。 昂起硕大蟒头环视四周。 不远处的溪畔,丫头正一动不动凝望晚霞。 神华闪烁间,猪皇化作人形。 再幻出黑袍覆身,幻出青铜面具覆脸。 “丫头,发生啥了?” “那位素国国师呢?你雪姐姐呢?” “是你救了我吗?” 猪皇询问道。 夕阳泼洒在少女颀长身躯上,为她镶了一个淡淡的金色光圈。 “猪皇叔叔,我没见过素国国师严世松。” “是疾风将你带到我身边。” “我用轮回天生术将你复活。” 背对猪皇的少女淡淡道。 “疾风~” 猪皇愣了愣神,“这头蠢鹤竟没回去。” 少女:“回去了。” “带着雪姐姐回去了。” 猪皇沉吟了一会,道:“丫头,咱们也回去吧。” “你玩不过那位王爷的。” “谁能想到世代积仇的魏素两国,一国镇北王与另一国国师竟会搞到一块儿。” 少女回头,血瞳冷冷盯着猪皇。 “回去作甚?我之血海深仇可还没报呢!” 猪皇面具下的眉头不由紧皱,“丫头,你这漆瞳咋变血瞳了?” 少女回道:“我将仙血激活至第二阶段。” “许是变化外显吧。” 远眺天际尽头火红的落日。 魔性苍雪不禁伸手,隔着戏服抚摸肚皮。 缓缓地,手掌移向心口处。 昨夜那一刀又一刀。 尤数最后不偏不倚,贯穿心脏的那一刀。 其痛苦,不止本性苍雪,魔性与神性苍雪亦身临其境。 确切地说,就是亲身经历。 “猪皇叔叔,陪我……折返龙城吧~” “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更不是十年后。” “就此时,此刻!” “就今天,今夜!” —— 夜幕降临。 龙城清风巷镇北王府。 后花园池塘旁,赵恒背负双手,望着八月十六的夜空怔怔出神。 脚步声由远而近。 萧澄镜单膝跪地,沉声道:“王爷,我们几乎将龙城翻了个底朝天,且地毯式上山趟河,却未寻到王芝、王稚两位姑娘半点踪迹。” “知道了,下去吧。” 萧澄镜脚步声远去后,赵恒忽然转身望向某处。 院墙上,赫然矗立着一尊腰悬长剑的高大身影。 “那是……王芝姑娘的佩剑。” “她还活着?” 赵恒询问道。 猪皇点了点头。 “仙血竟还能复生自己?” 赵恒讶然。 猪皇摇了摇头,“不知道。” 赵恒面色平静道:“你要杀我?” 猪皇:“我只负责请你去看一场戏。” “你之死活,全凭丫头一念。” 赵恒笑了笑,“丫头~” —— 龙城,悦来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厢房内,烛火昏黄。 “细草空林,丝丝冷雨挽风片。 瘦小孤魂,伴个人儿便。” 魔性苍雪一边轻轻哼唱,一边描眉傅粉。 月上柳梢头。 少女起身,对着铜镜,正了正如意珍珠冠,抚了抚彩绣凤凰花卉衣。 最后将葱白玉指送到嘴边,轻轻一咬。 旋即将鲜血涂抹于两张薄唇上。 抿了抿鲜艳黏稠的血唇,魔性苍雪轻轻一笑。 “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 嘎吱声于寂寥长夜传出去很远很远。 华装着身的魔性苍雪推开院门,走出悦来客栈。 伫立清冷长街的少女缓缓转身,面朝龙城西北方向。 旋即慢慢伸出双手。 却听夜风中铿锵金铁铮鸣。 嗖嗖破空声中,一道血芒,一道乌光疾飞而来,被魔性苍雪牢牢握于掌中。 血瞳微抬,望了一眼夜空圆玉盘。 少女轻声道:“不是昨天,当为此日,此夜~” —— 皓月逐渐往天心处升去。 龙城三里外,三军大营,静谧无声。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忽地,哀怨唱腔自校场方向响起,如无波无澜的江面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荡漾整座军营。 绵延成片的营帐群,接二连三亮起烛火。 一位位腰悬钢刀的兵卒们走出帐门,循着唱腔声往校场走去。 随着时间推移。 原本空无一人的偌大校场,此刻几乎挤满了兵卒。 方相、张庆荣、萧澄镜、严麟等等。 王府八百武道亲卫军,龙城十位正印将军,近十三万余兵卒。 人山人海全部望着高台上沉浸表演的少女。 “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并起;偶遭不利,也是常情~” 那身华彩异常的戏服上,还有少女昨儿的血。 鲜血早干,以至于戏服显现大片深红。 唱腔戛然而止。 一曲毕。 少女冲台下人海微微施了一个万福礼。 “我娘是青楼妓,常被客人压在身下欺辱。” “那些男人逼迫我娘喝他们所谓的回龙汤,用烧红的旱烟杆烫我娘。” “看着我娘娇嫩的肌肤被烫至滋滋冒烟,那些男人便会肆意大笑。” “长留村民曾将我绑缚于木桩上,要将我活活烧死。” “村人为了抢水,将我义父打死。” “大旱之年,义母为了让我活下去,割肉喂女。” “我曾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弟弟,被你们残忍肢解,架鼎烹食。” “我就连他的完整尸骨都寻之不全。” 少女缓缓张开双臂。 修长右掌当先握拳。 砰的一声。 少女头戴如意珍珠冠骤然炸碎。 颗颗莹润大珠小珠,顷刻滚落一地。 瞬间,少女满头青丝如黑瀑般流泻。 左掌再握。 扑哧一身。 染血华彩戏服蓦地爆碎为片片衣屑。 夜风吹起一袭红衣如血。 “生而为人,我遭遇经历过太多人性之恶。” “娘亲、义父、义母、弟弟,我仅有的那一点点温暖,也被这黑暗世道所夺走。” “我也曾行走人间,所闻所见皆罪恶。” “每个人都是那样自私自利,迂腐冷酷。” “不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见一个个披着人皮的精致利己鬼。” “我曾拥有过的美好,被这世间无情撕碎。” 魔性苍雪双手缓缓抚于双刀刀柄。 两颗浓艳猩红的血瞳,冷冷扫视台下众列将士。 “通知你们,我要向魏国宣战。” “这座王朝所有人皆是我敌人。” “我苍雪立誓,必将所有人杀尽,一个不留!” “我要将你们这群恶鬼,统统驱逐出人间!” 第165章 此夜,死绝(下) 夜风中,钢刀出鞘声绵延成片。 一柄柄锋刃于月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寒芒。 高台上,红衣如血,青丝飘舞的少女,两颗猩红血瞳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鲜艳血唇不由勾起一抹邪性凛然的弧度。 “这食饵的味道~” 锵锵两声金铁铮鸣。 风切、流霜出鞘。 爬了半面额头的狰狞胎记刹那如烈火燃烧。 魔性苍雪左脚狠狠一踏。 戏台迸出密集蜿蜒裂纹的同时,少女颀长血影高高跃起。 随即宛若一片瑰丽血河铺开,奔涌向人头攒动的将士。 “铮!” 一片炽烈光雨骤然炸开。 一刀横扫之下,残肢断臂漫天飞舞,破碎的刀刃四处激射。 四面八方全是钢刀呼呼破空声。 魔性苍雪聚精会神。 两颗血瞳于眼眶中迅速左右游弋,捕捉画面。 不论钢刀还是战矛,不论肉身还是甲胄,但凡被风切、流霜喷薄出的刀气擦中丝毫,顷刻便会被斩断、切开。 断口、切口处平滑无比。 —— 距三军大营三里外的龙城南城墙。 城头上,猪皇左手藏于宽大衣袖中,指掐法印,右手则轻握悬佩腰间的红血剑柄。 至于镇北王赵恒,背负双手,望着喊杀声震天的军营,神色异常平静。 “本皇还以为你会心如火焚呢。” 赵恒淡淡一笑,“死了好。” “这十三余万兵卒,短短两月内历经四次国战。”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死过四次,三次,死过两次,一次的很少。” “他们的肉身,精神饱受摧残,军规、律法已被他们践踏于脚下。” “此时此刻的兵卒,没人比他们更渴望死亡。” “一位不在意饷银、烈酒、大鱼大肉,甚至于不在意家人的兵卒便足够可怕。” “更何况十三万~” “唉~” 赵恒轻叹一口气,道:“素国国师严世松想得到王芝姑娘,确切地说,是想将仙血据为己有。” “我本计划用王芝姑娘的尸体,换得我魏国北境四十年太平。” “可惜。” “七月二十九那天,军营发生暴乱。” “安抚兵卒时,我曾许诺,第五场国战即是最后一场。” “八月十三,第五轮国战并未开启,因为我与严世松达成了交易。” “我再次许诺,最早八月二十,最迟九月初,国战便会落幕。” “我的计划几乎成功了。” 赵恒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成拳头。 “王芝与王稚姑娘即使在小心翼翼,也未想过我会将龙城所有水井全投下百羽鸩夜。” “未伤亡一兵一卒,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了目的。” “可惜啊。” 赵恒看向猪皇,“我与严世松的交易想来是失败了。” “不日素国卷土重来,国战又开启。” “你猜十三万余兵卒,会怎样对我这位言而无信的王爷?” 猪皇不假思索道:“杀了你,然后投敌,亦或卸甲回家。” 赵恒点点头,又摇摇头。 “杀了我是绝对的。” “但他们不会投敌,更不会卸甲回家。” “或是严麟,或是齐桐,或是某位正印将军,反正总会有一位野心勃勃之人站出来,顶替我的位置。” “振臂高呼之下,十三万魏国兵卒轻易便会倒转兵戈,将矛头指向自己人。” “十三万余久经沙场的悍卒,十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一旦让他们如出笼野兽杀戮起来。” “压根用不着素国,仅他们便能让我大魏山河千疮百孔,让黎明百姓风雨飘摇。” 赵恒笑了笑,“说来王芝姑娘也算解决了我心头一大患。” 猪皇皱眉:“将兵死绝,你又拿什么抵抗素国来犯?” 赵恒:“你……道友应该死过一次吧~” “被严世松所杀。” 猪皇:“同境一战,他在本皇眼里不过土鸡瓦狗尔。” 赵恒:“白日我曾去过拒风关之巅,发现了道友你的血,还有严世松的血,血里掺杂着脑浆。” “他被那头仙鹤伤的极重。” “下于风城的棋子也传回消息,严世松杜门谢客。” 猪皇不解:“所以呢?” 赵恒微微眯眼:“我决定,趁严世松重伤之际,杀了他~” “严世松一死,则素国无国师,则庙堂动荡,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无暇觊觎我魏国。” “于王芝姑娘而言,见得两位仇人狗咬狗,岂不快哉?” 猪皇:“狗咬狗,你还真会骂人。” “严世松即使重伤,可还是阳神境。” “阴仙与阳神,虽不是云泥之别,可其中差距,却也显而易见。” 赵恒从衣袖内摸出一个精巧青瓷瓶,扔给猪皇。 “送你的。” “这是什么?” 赵恒:“国师配制的十香软筋散。” “风城国师府邸,严府,丫鬟共计二十九人,其中有十九人皆为我棋子。” “她们互不知彼此身份信息,长的蛰伏已有十六七年,短的也有四五年。” “重伤之体,再加上十香软经散。” “我有七成把握,一命换一命。” 看着男人云淡风轻的摸样,猪皇不禁头皮发麻。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勾搭在一起共图大事的魏国镇北王、素国国师,下一刻前者便要置后者于死地~ 赵恒绝非临时起意,或许早在昨儿,甚至于早在八月十三那天,于野望平原同严世松共谋丫头仙血时,便推演到了今时今日。 推演到了倘若交易失败,应该怎么办。 猪皇确信,赵恒脑海里至少有数十上百个被废弃的应对方案。 只是站在男人身旁,猪皇便感觉心惊肉跳。 这种人太可怕了。 真正的面如平湖,心震惊雷。 —— 喊杀声越来越弱。 燃烧仙血的少女几乎就是一尊天人。 杀十三万余兵卒和杀十三万头猪没什么区别。 饶是镇北王府八百武道亲卫军,绝大多数也不过外炼,内炼境寥寥无几。 天边泛起微微鱼肚白。 破碎尸体铺了一地。 血腥气冲霄。 少女伫立尸海中,面色苍凉如雪。 满头浓密青丝早被鲜血浸湿,发梢犹在滴血。 红衣作深红,黏稠缓缓流淌。 反握双刀,少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眼睫毛仿若被血洗过,涩的双眼难受。 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少女并未选择追击遁逃的兵卒,而是向着一座营帐走去。 第166章 有死而已 军营一隅。 营帐内残烛昏黄。 李家少年盘坐被褥上,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又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银锭。 将雪花银锭垒作小山状。 营帐门帘忽然被掀开。 瞬间疯狂灌进来的浓烈血腥气,仿佛滔天血浪汹涌激荡,将小小营帐吞没。 脸色煞白如纸,以至于连嘴唇都没有丝毫血色的李亭,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掌,冲魔性苍雪递出一块银锭。 “王……王芝姐姐,给你,全给你!” 营帐门口,手持双刀的血瞳少女面无表情。 “别怨我,王芝姐姐。” “那可是统帅三军的镇北王啊。” “下令屠绝龙城四十余万百姓,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让我下毒,让我向你递出最后一刀。” “我能怎么办?王芝姐姐,像我这样的人,我没有选择啊!” 魔性苍雪缓缓将双刀归鞘。 少年不由长舒一口气。 将所有银锭重新放进包袱后。 少年起身。 慢慢行至少女身前,递出包袱。 魔性苍雪轻摇臻首。 “对……对不起,王芝姐姐。” “谢……谢谢~” 怀抱包袱,少年与少女擦肩而过。 走在满地破碎尸体中,少年每一脚都小心翼翼。 血肉模糊的尸体,血淋淋的残肢断臂,还有被斩断、崩裂成碎刃的钢刀、战矛。 每一脚,少年都屏气凝神。 裸露在外的肌肤冒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总感觉后背凉飕飕,有些发麻,生怕少女突然暴起。 ‘王芝姐姐真是好人呐。’ ‘我那样对她,她却还肯饶我性命。’ ‘近五千两白银,从今往后,我要好好活着。’ 少年步伐越来越快,军营正门近在咫尺。 蓦地噗嗤一声。 少年身形立刻僵在原地。 微微低头。 少年只见一只贯穿胸膛的血色手掌。 掌间赫然握着一颗犹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我的心脏吗~” “我还以为……会是黑色的~” 魔性苍雪缓缓抽出手掌。 少年先是扑通一声跪伏于地。 包袱摔下,银锭滚落一地。 旋即面朝下重重扑倒。 魔性苍雪骤然发力。 砰的一声,掌中心脏炸成漫天血沫。 少女抬眸,血瞳远望三里外,城头上的那袭白衣。 —— 秋风吹起男人纤尘不染的白色绸衣。 被魔性苍雪杀了数万,逃了数万,已是光杆司令的赵恒,神情间没有愤怒、阴狠,更没有一丝一毫畏惧,有的只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丫头。” 猪皇看向登上城头的魔性苍雪,询问道:“没受伤吧?” 少女摇摇头,两颗猩红血瞳一眨不眨盯着赵恒。 “王芝姑娘。” 赵恒轻语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不等少女回话,赵恒抢先道:“因为素国国师严世松看中了你的仙血。” “因为你可为我魏国北境带来长达四十年的太平。” “我欲闯嘉峪关龙城,取严世松性命。” 魔性苍雪眸光阴森道:“倘若我不同意呢~” 赵恒笑了笑,道:“你不是我敌手。” “王芝姑娘与猪皇道友,联手也敌我不过。” 看着男人犹如两方黑渊的深邃漆瞳,魔性苍雪下意识握住双刀刀柄。 猪皇踏出一步,多出少女半个身位,一副如临大敌的摸样。 沉默良久后。 魔性苍雪开口道:“猪皇叔叔,看着他死!” 言罢,转身跃下城头。 “丫头,你要去哪儿?” “杀绝逃兵!” —— 回到王府后,赵恒遣散府上仆人、丫鬟等所有活人。 随即端着一盘月饼,拎着一坛酒,两个酒碗,带着猪皇来到后花园。 两人刚刚坐于石凳上,野望平原方向,便传来声声号角。 “严世松消息还真灵通。” “此刻龙城城防犹如纸糊。” 赵恒拍走泥封,给自己和猪皇倒了满满两碗酒。 “人生末路不独酌,可谓幸哉,来,猪皇道友。” “唉~” 猪皇不禁叹息。 因为眼前男人,自己死于素国国师严世松之手。 丫头和雪娘好像也死了一次。 如此血仇,猪皇竟发现自己对男人生不出半点恨意,太他娘奇怪了。 不,是荒诞~ 两人各自端起酒碗。 赵恒当先一饮而尽。 猪皇:“你这酒里,不会有十香软筋散吧?” 赵恒微微一笑,没说有,也没说没有。 以防万一,猪皇还是放下酒碗。 赵恒拿了一个月饼,小心掰成两瓣。 “知我中秋不会回来,娘子提前为我打的月饼,没毒。” 猪皇接过,整半块塞进血盆大口,吭哧吭哧。 “甜掉牙了,这放了多少糖啊。” 赵恒小口小口吃着,“娘子不喜甜食,却喜欢做。” “绿豆糕、红豆糕、桂花糕、月饼、豆沙包等等。” “甚至做馒头,和面的时候还会往面粉里放糖。” “唉~” 赵恒轻叹一口气,“其实,我娘子特别讨厌甜食,更不喜欢做。” 猪皇沉默了一小会,道:“如果昨儿,我与丫头没回来。” “你与严世松交易失败,国战继续。” “面对十三万余失去理智的将士,你会怎么办?” “丫头燃烧仙血,勉强天人,亦杀的他们丢盔弃甲。” “你乃货真价实的阴仙,莫说十三万,即使二十三万、三十三万,也不是你之敌手。” 赵恒将最后一口月饼塞进嘴里,又拿了一个。 “数次死而复生,消磨着他们的人性。” “他们内心对于生命的敬畏,对于律法、规则,已无比漠视。” “自王芝姑娘六月初五第一次复生,我便没想过让三军十三万余兵卒活着回去。” “魏国本就不安稳,放他们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猪皇:“你是真狠!” —— 拿起最后一个月饼,看着上面烙印的‘团圆’二字,赵恒不禁失神。 “活着心累,又不想死,人啊,还真是奇怪~” 与猪皇分着吃完最后一个月饼。 男人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痛饮完人生最后一坛酒。 “吃饱喝足,该上路了~” ——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七。 旭日东升。 龙城北城墙。 城头上,自素国方向吹来的秋风,吹起赵恒衣衫乌发飘舞。 男人静静望着野望平原上的肃杀军阵。 “百废待兴、走向繁荣、阶级固化,上升通道关闭。” “最后民怨沸腾,官吏只知贪揽钱财,贵族只知风花雪月。” “要么被敌国亡国灭种,要么压迫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百姓组建起义军,推翻庙堂残暴统治。” “古今往来,王朝覆灭,不外乎这两种原因。” “我有心改变这一切,可惜当今圣上受九龙夺嫡影响,严禁皇亲国戚入庙堂。” “庙堂那些个文官,唉~” 赵恒眯眼望着东升的火红烈阳。 轻声道:“绝大多数王朝,都会在生死危机关头迎来一次中兴。” “我希望魏国也一样。” “我坚信那个带着使命而来的人,一定会拯救魏国于水火。”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魏国山河。 赵恒便纵身跃下巍峨城墙。 明媚阳光中,腰悬长剑,两鬓霜白的男人一步一步,缓缓行至素国军阵前。 “严世松,魏国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七,魏国侠客赵恒取你项上人头!” 惊雷般的话音犹未落下。 男人脚掌便狠狠一踏。 大地震颤,素国浩浩荡荡的军阵霎时骚乱。 轰鸣声中,男人修长身形如一颗白色彗星,轰然砸向嘉峪关风城。 拒风关龙城。 城头上,猪皇不禁冲男人渺小的背影竖起一根大拇指。 轻吐一字。 “牛!” 第167章 明灭不定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七。 距龙城三十里外的绵亘山脉中。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来具破碎尸体。 此刻,魔性苍雪手持风切、流霜双刀,一步一步逼近最后一位兵卒。 “王……王芝姑娘,你……你……” 张庆荣握着钢刀的双手止不住的发颤。 看着满身浓郁血腥气的红衣少女,睁着一双惊恐眼眸的男人喉咙蠕动间,狂咽口水。 魔性苍雪面无表情挥出一刀。 铿锵铮鸣声中,一道血色刀气被送出。 张庆荣瞳孔骤缩,转身拔腿就跑。 刀气扫过。 奔逃中的张庆荣,上半身忽然坠地,下半身由于惯性,往前跑了数步才摇摇晃晃栽倒。 男人扔掉钢刀,上半身匍匐,一点一点往前爬。 猩红血肉,血淋淋的肠子,于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黏稠痕迹。 魔性苍雪踩着触目惊心的痕迹,来到男人身旁。 随即重重一脚踩在男人背脊上。 “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囡囡了~” 魔性苍雪右臂高举风切。 面庞埋进黄土里的男人,一直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是在向少女道歉,还是在向那个此生注定要被客人辱虐,极大概率要惨死于青楼的女儿道歉。 唰~ 狭刀落下。 人头滚地。 血像喷溅的雾一样散开。 —— 日落昏黄之际。 追杀逃跑兵卒一整天的魔性苍雪来到一条小溪旁。 解下悬佩腰间的双刀。 将双刀X形交叉插入草地,魔性苍雪缓缓走入溪流。 清冽溪水顷刻晕开大片血红,宛若天边绚烂晚霞。 脚步声由远而近。 少女浑不在意,将脸庞埋进溪水里,咕噜噜吐着气泡。 “丫头,赵恒成功了。” “严世松死得很惨。” 直起身子的少女抹了一把脸,旋即侧头一边清洗青丝上的血污,一边看着站在溪畔的猪皇。 询问道:“赵恒呢?” 猪皇:“死得更惨。” “甚好。” 猪皇:“丫头,如今仇也报了,咱们回去吧。” 少女淡淡道:“你自个回去吧,我想往长留村走一趟。” 猪皇:“墨叔叔和玄哥哥陪你。” 少女:“不用。” 猪皇:“必须用,否则我自个回去,南烛会将我扒皮抽筋。” “我可不想成为鼎中羹。” “当然,本皇并非畏惧南烛,只是不放心你一人。” 少女血瞳微眯:“你当真不回去?” 猪皇点点头。 洗净一身血污的少女走上溪畔。 拔起风切,利索出鞘。 薄如蝉翼的刀刃径直抵在脖颈处。 “要么自个滚回去,要么拎着我的头颅回去!” 猪皇手足无措。 “丫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魔性苍雪骤然发力,散发血芒的刀刃微微嵌进肌肤。 看着那一抹殷红,猪皇慌忙道:“别别别,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最后看了一眼少女。 猪皇轻声道:“我不在身边的日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望着那具渐行渐远的庞然身躯,魔性苍雪不由轻叹一口气。 “猪皇叔叔,我并非讨厌你。” “我只怕跟你回去,南烛会看出端倪。” “我为苍雪,亦非苍雪。” “南烛会杀了我的~” —— 确定猪皇真的走了,不放心的魔性苍雪还特意清除、隐匿自身气息。 月上柳梢头。 用真气烘干衣裳的少女继续追杀逃兵。 六七万逃兵,怎么也得杀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杀绝。 之后呢? 之后便是杀绝整座魏国。 杀他个惊天动地,将这腐朽世道杀个底朝天。 如霜赛雪的月色中,魔性苍雪循着气息,脚踩树冠,一跃便是十数丈。 蓦地,少女疾行中的颀长身形突然凝滞。 抬起手臂,拉开衣袖。 却见晶莹玉润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以至于柔软绒毛倒竖,犹如根根银针。 心惊肉跳间,魔性苍雪快速环视四周。 “这股强烈生死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四野静谧,千峰万仞黑漆漆的庞然轮廓,仿佛一尊尊静默的远古巨人。 头皮发麻的少女,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夜空。 青冥之下,赫然一截恐怖刀刃,悄无声息,直往人间坠来。 “这是……天道落刀?!” 四次大规模复生死人。 燃烧仙血,以天人战力屠杀七八万余兵卒。 几次三番逆天而行,天道落刀意料之中。 只是未曾想竟会这么突然,这么快。 随着时间推移,那截仿若要劈开人间的可怕刀刃,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与空气剧烈摩擦,生出滚滚黑烟与熊熊赤焰。 刀刃尚未落下。 已有狂猎劲风如一方苍天压来。 直压的大地轰鸣,压的魔性苍雪一身骨头铮铮。 毛骨悚然间,魔性苍雪忽然想起老柳头忠告。 “风切、流霜不在手,万不得开杀戒~”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双刀杀人应不沾因果,毕竟是南烛龙鳞铸造而成。” “此天道落刀,应是四次复生死人之逆举。” 生死危急关头,魔性苍雪拔刀出鞘。 握着风切的右臂高高后举。 随即猛然一掷。 月华下。 巍然天刃悍然坠落。 血色风切扶摇直上。 咣当一声。 人间恍若升起一轮烈阳。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煌煌神华逐渐消散。 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被夷为平地。 焦土之上,鲜血淋漓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眸。 两颗熠熠金瞳摄人心魄。 “终于……这具身躯的掌控权,终是属了我!” 金瞳苍雪爬起身来,看着被血覆满的双掌,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愉悦弧度。 “人性与魔性所造的孽,就由……” 头皮发麻的神性苍雪蓦然抬头。 天穹之下,又一截天刃落下。 “二次落刀?!” “有没有搞错!” 锵~ 拔出流霜。 神性苍雪学着魔性苍雪的样子,将流霜狠狠掷出人间。 一落,一升。 第二轮烈阳于高空盛放。 其光芒之炽烈、刺眼,千里之外仍可清晰望见。 当浩荡天威如海一般往下落。 神性苍雪喃喃道:“我命休矣~” ——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八。 朝阳初升。 受天道落刀波及,从而被湮灭的山脉,于隆隆声中拔地而起。 因恐怖能量从而灰飞烟灭的飞禽走兽、草木河流等森罗万象,俱是缓慢复生,恢复原状。 新生茂草间,红衣少女静静平躺。 八月十九。 八月二十。 八月二十一。 时间一天天过去。 少女从未苏醒。 没人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 Ps:二更九点左右,新的一月,求礼物,苍雪篇就剩最后三四万的大高潮,太平篇马上安排。 第168章 我从北方来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四。 魏国镇北王赵恒,拉着素国国师严世松共赴死的第七日。 旭日东升。 刺耳嘎吱声中,素国嘉峪关风城,南边两扇巨大城门缓缓开了一线。 城门后走出一位唇红齿白,面容冷峻,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着一件淡蓝长衫,腰间悬佩一柄长剑,肩上背着一个破旧书箱。 身形清瘦的少年嘴里嚼着一根草,两手轻攥系挂着书箱的细绳,缓缓往野望平原走去。 秋风中,少年停下脚步。 辽阔平原青草作深红。 曾被十数万兵卒鲜血浸泡的土壤,犹未干硬。 脚踩上去黏糊糊。 刮过平原的风声呜呜,如鬼悲泣。 少年蹲下身子,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粘手血壤,像是在安慰哀伤的亡魂,又像是在无声告别。 折下一根深红。 少年吐掉嘴中被嚼烂的青草,随即又咬住血草。 一股难言的腐味自嘴中化开。 少年起身,抱拳躬身,轻语道:“一路走好~” 约莫半个时辰后。 少年来到拒风关下,龙城北城门前。 捏掌作拳,少年重重叩响城门。 无人回应。 等了约莫一刻钟后,少年双膝微曲,旋即轰的一声,修长身躯如一截匹练扶摇直上城头。 嚼着血草的少年居高临下俯望龙城。 偌大古城池仿若鬼城,莫言人烟,就连猫猫狗狗都无一只。 魏国镇北王屠城。 屠绝龙城四十余万百姓作粮食。 还有魏素两国天崩地裂的四轮大型国战。 掌复生仙术的神女。 两国三军统帅共赴死等等,少年于素国一路南下,早已无心听过不知多少遍。 微微抬眸,少年远眺魏国壮美山河,捏了捏拳,似是做了某个决定。 一刻钟后,少年走下城墙,穿过龙城整条中轴主道。 走出大敞南城门,花费约莫一炷香时间,来到三军大营。 军营每一处都铺满了正在腐烂的尸体。 苍蝇作乌海,乌鸦成黑潮。 蛆虫于腐肉间疯狂蠕动,一派凄凄惨惨、悲悲戚戚的人间地狱。 少年面色平静,小心翼翼落脚,尽量不踩到尸体,很快来到伙房位置。 走进营帐,几头山狼正撕咬着挂于细绳上的熏干人肉,狼吞虎咽。 少年悄无声息退走,没有打扰山狼用餐。 走出校场正门,来到军营后方。 望着那座由龙城四十万余百姓垒成的高耸巍峨骨山,少年不由轻叹一口气。 折返龙城,少年首先寻来一把锄头,一把铁锹,然后走进龙城各家棺材铺、香火店,将所有纸钱,包括制剪纸钱的白纸全部收拢一处。 最后,少年拎着锄头铁锹,扛着麻袋,沿街缓行。 “悦来客栈~” 仰头望了一眼灰扑扑的斑驳匾额,少年走进客栈,来到后院。 “竟还有座加建出的小院。” 少年笑了笑,推开院门。 嘎吱声中,少年推门进入正屋。 空气中夹杂着女子淡淡体香味。 少年很满意。 放下麻袋与剪刀后,扛着锄头铁锹出了门。 芳草萋萋的阔野之上,少年将嚼烂的血草咽进肚里,重新折了一根,咬在嘴里,挥舞起锄头。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少年有时挥锄头,有时舞铁锹。 渐渐地,一方大型葬坑慢慢现出雏形。 —— 八月二十五。 日薄西山之际。 挥汗如雨的少年放下铁锹,爬出葬坑,仰天躺倒于茂草上,静静看着头顶昏蓝的天空。 夕阳照在少年身上,他看起来恬淡而安详。 身后满营死尸。 身侧骸骨作山。 少年嗅着土壤青草味,沉沉睡去。 —— 八月二十六。 迎着晨曦,少年进入密林。 前行约莫百余步,看见一只灰色皮毛的山兔不知为何,匍匐于地。 少年行至近前,蹲下身子,拨开茂草。 却见铁丝环牢牢嵌入灰兔右腿。 也不知是谁下的环,许是军营兵卒。 饥肠辘辘的少年在林间寻了一味消炎止血的药草。 吐了青草后,将药草含于嘴中轻嚼。 随即替灰兔解了铁丝环,将嚼烂的药草涂于伤口处。 最后撕下衣衫一角,帮灰兔包扎好。 “去吧,好好活着。” 少年越走越远。 一路上遇见山兔、野鸡也不狩猎。 约莫一个时辰后。 少年翻过一座山,眼神不由一亮。 一头二三百斤的野山猪正于溪畔长饮。 捡起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少年瞄准山猪脑袋。 气沉丹田,狠狠掷出。 “嗷呜~” 殷红的血掺杂着白腻腻的脑浆,还有碎骨,四处喷溅。 野山猪走得很安详。 接下来半个时辰,少年扒皮开膛破肚,将能吃的全部洗净。 正欲扛起寸丝不挂的娇羞山猪回营,少年修长剑眉忽地一蹙。 更深的深山处,竟传来山狼痛嚎声。 “有人遭遇了群狼~” 少年立刻扛起山猪,健步如飞。 约莫一刻钟后,少年闯入一片芳草萋萋地。 循着气味与沾在草上的血迹,少年警惕缓行十数步,神色不由一怔。 草丛中赫然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红衣少女。 少女身旁插着两柄狭刀。 双刀刀刃皆有稠血缓缓流淌。 “双刀护主?!” “竟生了灵识!莫非爷爷口中古仙标配之古仙器?” 少年略感讶然。 许是感受到陌生生命体靠近,双刀一柄散发微微血芒,另一柄绽放淡淡乌光。 “在下韩香骨,只为救尔主,并无恶意。” 双刀血芒与乌光渐渐内敛黯淡。 少年笑了笑,解下腰间麻绳,将山猪绑缚于身后。 随后将双刀悬佩腰间,最后抱起红衣少女远去。 —— 夜幕降临。 龙城悦来客栈。 加建出的小院正屋内。 韩香骨一手鲜美野猪汤,一手瓷勺。 舀一勺白汤,少年轻轻吹气。 确定不烫后,才小心翼翼送入少女薄唇。 喂完整碗汤,少年从衣袖内摸出手帕,动作轻柔,擦去少女嘴角汤渍。 起身将夹在耳上的青草取下,咬在嘴里,少年蹙眉盯着少女。 “咋这么像苍雪姐姐~” 少年微微俯身,撩开少女刘海。 小半面额头鲜艳胎记赫然映入眼帘。 “好像……真是苍雪姐姐。” “不过胎记少了好多。” 少年于魏国只认得两人。 一个苍雪,一个齐庆疾。 扭头忘了一眼窗外夜,少年轻声道:“爷爷,你心心念念的苍雪姐姐还活着呢。” “孙儿也不算独在异乡为异客了。” 给少女掖好被角后。 少年细嚼慢咽吃了两小碗野猪汤。 旋即拿着剪刀,借着烛光,开始剪纸钱。 少年很安静。 夜亦如此。 第169章 梦泽(上)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七。 魏国宝瓶州,太行山脉不周山。 秋日天空明净,气候凉爽宜人。 山崖边枝繁叶茂的桃大与小三儿,结满了沉甸甸的丰润毛桃。 小旋风跨骑枝头,两只爪子抱着一颗,吭哧吭哧,直咬的桃汁四溅。 朱九阴盘坐洞窟入口处,身旁放着满满一篮子毛桃,全是小旋风摘下来的。 从衣袖里摸出手帕,铺在地上。 朱九阴从篮子里取了一颗桃子,放于手帕上。 旋即食指轻轻一点,晶莹圆润的毛桃霎时裂成十数瓣。 又从另一衣袖内掏出《醋葫芦》,翻到昨儿未看完的那一页。 朱九阴右手捧书,左手捻桃。 神色恬淡间,很快沉浸知识海洋,肆意遨游。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朱九阴缓缓抬眸。 遥远的天际尽头,一头庞然巨鹤疾飞而来,仿若一颗白夜流星。 “主人,疾风回来了!” 小旋风兴奋道。 “嗯,我望见了。” 嘹亮鹤唳声中,蠢鹤疾风于高空一直盘旋,仿佛做了好事,等待爹娘大夸特夸的稚童。 “主人,那……那是,雪娘?!” 小旋风惊骇,因为蠢鹤疾风两只爪子,赫然抓着一条二十多米长的白蛇。 朱九阴剑眉微蹙,沉喝道:“滚下来。” 蠢鹤立时旋着圈,抓着白蛇,宛若一轮雪色满月,自高空轰然坠落。 轰鸣声中,烟尘漫天,周山崖台碎石簌簌,险先被砸塌。 朱九阴大袖一挥,驱散烟尘。 白蛇蜿蜒于地,好似一抹雪。 蠢鹤近一米来长的尖锐鹤喙,深深刺入地里。 此刻正不断扇动翅膀,扑腾着想要将嘴拔出来。 “主人,雪娘死了!” “哈哈……呜呜,不,我的雪,我不许你死!” “我的雪,天让你死,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哈……呜呜呜,主人,你别安慰我,让我放肆哭一场!” “好伤心,我真的好伤心啊!哈呜哈呜!” 看着小旋风惺惺作态的摸样,朱九阴无奈轻叹一口气。 将抱着白蟒蟒头的虚伪白毛鼠扒拉开,朱九阴伸出右手大拇指咬破。 随即将赤血往左手掌间横向一抹。 “仙法·轮回天生” 左掌轻轻覆于白蟒蟒头之上。 灿烈赤霞刹那绽放。 —— 一刻钟后。 周山洞窟前。 朱九阴手掌仍盖于白蟒蟒头,并非施展轮回天生,而是搜魂。 蠢鹤疾风不断用鹤喙亲昵蹭着朱九阴身子。 小旋风则伸出爪子探了探白蟒鼻息。 “糟糕,活过来了!” 良久后,朱九阴收回手掌,睁开眼眸。 “主人,丫头和猪皇呢?” 朱九阴轻语道:“丫头死了。” “死……死了?!” 小旋风目瞪口呆。 随即呜呜大哭。 是真的哭。 “骗你的。” “……” 小旋风抬起爪子抹了抹泪水,“主人,你变坏了~” 朱九阴:“雪娘记忆里,丫头确实是死了。” 小旋风愕然:“那主人您又如何确信丫头没死呢?” 朱九阴:“系统没给我提示。” “系……系统?!” “系统是啥子?” 小旋风好奇。 “系统姓系,名统。” “别蹭了~” 朱九阴狠狠给了蠢鹤一巴掌。 “把头伸过来。” 被抽的七荤八素的蠢鹤伸出颀长鹤颈。 朱九阴将手掌盖于蠢鹤鹤头,闭眸搜魂。 一炷香功夫后。 “原来如此。” 朱九阴睁眼,“猪皇也死了。” 小旋风:“真是个好消息啊。” 朱九阴:“不过应该会被丫头施展轮回天生复活。” 小旋风:“苍天无眼儿。” 朱九阴咬破食指,屈指轻弹。 一滴赤血落入蠢鹤嘴中。 品尝到龙血的蠢鹤很快便东倒西歪,好似醉汉般摇摇晃晃,扑通一声,直接睡倒洞窟入口处。 翻着眼白,流着哈喇子,庞然鹤身不时抽搐,犹如被满足的瘾君子。 “主人,雪娘咋还不醒?” 小旋风于白蟒蟒头蹦蹦跳跳。 “轮回天生乃独属仙血术法,我不过强行施展。” “况且雪娘生机溃散怎么也得有小半天。” “除非丫头亲自施展轮回天生,否则能不能苏醒,只看雪娘自己造化。” 盘膝而坐的朱九阴陷入沉思。 假使不是蠢鹤速度足够快,龙城距周山万里之遥,雪娘死定了。 朱九阴伸出双手。 两手掌心慢慢显现两个‘死’字。 这是朱九阴种于猪皇、雪娘体内的死咒术变化外显。 一旦猪皇、雪娘死去,死咒术会在两三日之内渐渐消散,朱九阴即能感知到。 相当于弱化版的魂灯。 ‘雪娘记忆中,丫头死于八月十五中秋夜。’ ‘疾风记忆中,猪皇死于那位素国国师严世松之手。’ ‘丫头之所以复生猪皇,是因为猪皇能对抗那位镇北王。’ ‘之所以不复生雪娘,是因为浪费仙血。’ ‘漆瞳作血瞳。’ ‘心魔很严重啊~’ 丫头相当于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除主人格外,生出了第二、第三人格。 如今主人格陷入沉眠,血瞳也不知是第二,还是第三人格。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丫头四次大规模复生死人。 几次三番逆天而行,天道绝会落刀。 “风切、流霜,可护丫头扛过天道落刀。” 朱九阴赤瞳微眯,“天道落刀一旦杀不死丫头,之后,天道降念,即是招摇山仙人临凡~” “小旋风。” “干哈。” “骑鹤去见齐庆疾,把疾风交予他,让他前往龙城,将丫头带回来。” 小旋风指了指朱九阴身侧。 朱九阴微微偏头。 却见蠢鹤如蛆,一点点往洞窟内蠕去。 “两滴血~” “嗷!” 尖叫声中,狂风大作。 蠢鹤叼着小旋风,如出膛炮弹般直往小镇方向砸去。 朱九阴将白蟒往洞窟里拖了拖。 旋即背靠柔软蟒身,翻开《醋葫芦》,吃起了桃桃。 “三千年内,天塌了也休想让我出去~” ——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八。 朝阳初生之际。 嘎吱声中,素国嘉峪关风城,南边两扇巨大城门缓缓开了一线。 门后走出一位跨骑小白驴的中年道士。 —— Ps:给你们找到了,韩香骨出场的章节有88章、89章、90章。还有最新的161章。 第170章 梦泽(中)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野望平原上,一人一驴往拒风关龙城方向缓行而去。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道士着阴阳道袍,束发无冠,腰间悬佩桃木剑,一柄拂尘斜插于后颈。 至于胯下小毛驴,毛发雪白,无丝毫杂色,喷着鼻息。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无量他娘个天尊,好湿~” 道人解下腰间黄葫芦,拔下塞子,仰天咕嘟咕嘟痛饮几大口清冽酒水。 小白驴忽然停下身形,低下驴头,张开驴嘴,咔嚓咔嚓,三两下将一颗白森森的头骨嚼食殆尽。 “你头蠢驴,什么都吃,连屎都狼吞虎咽,就是不吃草,无量他娘个天尊。” 啊呃啊呃声中,小白驴前蹄高高踏起,直将道士掀下背来。 随即将屁股对准道士,骤然一个后踢腿。 “哎呦卧槽~” 道士立时捂着裤裆跪了下去,一张脸疼成猪肝色。 “贫道的子孙袋呦~” —— 一人一驴饮着烈酒,彼此骂骂咧咧,自朝阳初升一直走到日上三竿,才来到龙城北城门前。 道士翻身下驴,打着酒嗝,摇摇晃晃来到城门前。 “咚咚咚~” “贫道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凡夫俗子速开城门热烈欢迎。” “咚咚咚~咚咚咚~” “尔等微灰渺尘,竟敢将本万教混元教主太上老君道德天尊拒之城外,真是找死。” “咚咚咚~” 脸红好似猴屁股的道士后退两步,冲城门高呼。 “贫道上清真境玉宸真君灵宝天尊,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嘎吱声中,两扇巨大城门洒落大片阴影。 轰隆一声,直将醉意朦胧的道士与驴拍进地里。 —— 烈阳高悬天心。 韩香骨扛着锄头与铁锹往回走,准备为苍雪姐姐准备午膳。 行于龙城中轴主道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哒哒声中,迎面走来一只灰头土脸的小白驴。 毛驴背上驮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道士。 道士许是喝醉了,趴在驴背上鼾声如雷。 小白驴也是东倒西歪,感觉前面有人,便抬起驴头。 两颗朦胧迷离的驴眼呆呆盯着少年。 随即驴嘴一张,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驴步虚浮间,一人一驴重重侧翻在地。 少年:“……”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与苍雪姐姐都是有口福之人。” —— 两个时辰后。 悦来客栈后院。 加建出的小院东厢房内。 木床上的道士悠悠转醒。 “这是哪儿~” 揉着酸痛太阳穴,道士走出厢房,来到院里。 “有人吗?” 呼唤了两声,确定没人后,道士推门进入正屋。 看着躺在木床上的红衣少女,道士眼神不由一亮。 蹑手蹑脚来到床边。 道士眉头忽然一皱。 “这不那个身具仙血的女娃娃嘛,还真是有缘呐。” “嘿嘿~” 猥琐笑声中,道士冲少女伸出邪恶双手。 解下少女系挂于腰畔的翠玉,道士热情摩挲,爱不释手。 “咦,稷下~” 看着翠玉上镌刻的两个小字,道士不禁讶然。 翻过来一瞧,背面刻‘齐’。 “清平齐姓小鬼弟子?!” 道士沉吟了一小会,将翠玉塞进裤裆。 继续解下少女另一边腰畔的荷包。 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七八两的碎银、铜板。 “无量他娘个天尊,真真个穷逼。” 微微眯眼,道士喃喃道:“这身红衣乃丝绸制,应该能卖不少银子。” 道士正欲下手,身子骨忽地一颤。 “啧啧啧,可怜的女娃娃,人神魔纠缠不清,此生恐无机会醒来啊。” 正屋门口,左边腰间悬佩长剑,右边腰间悬佩风切、流霜的韩香骨,双手环臂,面无表情盯着道士背影。 “人神魔纠缠不清?道长何意?” 道士装模作样‘吓了一跳’,“你这少年郎,走路咋没一点声音,吓得贫道小鹿乱撞。” 韩香骨细长眸子冷若冰霜,“道长,回答我的问题。” “咳咳。” 道士做作轻咳两声,道:“这女娃娃陷入了梦泽。” “梦泽?” 韩香骨:“梦中泥沼、沼泽?” 道士冲少年竖起大拇指,“聪明。” “怎么跟你解释呢。” “这女娃娃的人性、魔性、神性,相互纠缠,彼此制衡。” “魔性最强,神性次之,人性极弱。” “现阶段的局面是人性联合神性,压制了想要苏醒的魔性。” “待魔性被削弱,人性与魔性又会联合压制神性。” “待神魔性都被削弱,亦会联合起来压制人性。” “总之,人、神、魔都想苏醒,可惜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谁也醒不来。” 韩香骨蹙眉:“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道士义正言辞道:“贫道走南闯北,替森罗众生摸骨、面相、测字、算命,从来童叟无欺,光明磊落。” “贫道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韩香骨:“不知道长尊姓大名?” 道士:“阿弥……无量天尊,贫道姓韩,单名一个婴。” 韩香骨:“韩婴~” 道士:“少年郎姓甚名谁?” 韩香骨:“王姓,单名一个郎,夜郎的郎。” “敢问前辈,可曾于院中捡到一块翠玉,一荷包约莫十七八两碎银?” 道士:“放屁,明明只有……” 韩香骨修长手掌轻抚剑柄,“只有什么?” 道士讪讪一笑,“没什么,我是想说我捡到了,正准备还你呢。” —— 日落昏黄。 龙城外,三军大营后的平野。 韩香骨挥舞锄头铁锹,不断扩大深挖葬坑。 道士躺在茂草之上,双手交缠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轻轻哼唱道:“杏花树,开白花,养女莫把道士家。” “年前二郎刚上山,年后一郎尸骨寒。” “养女哭声陪死人,却把棺材当自家。” 至于小白驴,则跪伏于累累骨山前。 一蹄支撑着身子,一蹄作手,直将森然骨头往驴嘴里刨。 “韩道长,能不能管管你的驴?我这葬坑还没挖好,它倒是先把骨山吃干抹净了。” 第171章 梦泽(下) 夕阳洒在韩香骨身上。 少年挥汗如雨。 道士坐起身来,不解道:“王郎少年,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堆破烂骨头,你埋它作甚?” “知不知道啥叫人死如灯灭?” “你做这些,没有丝毫意义。” 少年放下铁锹,解下腰间黄葫芦灌了几口清水。 随即坐在葬坑旁,折下一根青草咬在嘴里。 “意义?啥叫意义?” 少年望着地平线上的火红落日,道:“于道长言,饮酒即是意义,饮水即是没意义。” “于黎明百姓而言,君王励精图治即是有意义,荒废朝政即是没意义。” “于门阀而言,培养出尽可能多的有品官员即是有意义,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即是没意义。” “于士族而言,兼并更多的土地即是有意义,乐善好施,矜贫救厄即是没意义。” “于爹娘而言,孩子熟读四书五经,出口成章即是有意义,孩子上山掏鸟,下河摸鱼,即是没意义。” “道长,朱门千金即使穿着绫罗绸缎,食着珍馐美味,也会觉着人生无趣。” “闭塞村落的稚童却能蹲在树下,看上一整天的蚂蚁搬家。” “能让近五十余万条性命死后入土为安,于我而言,很有意义。” 道士愣了愣神,“你这小嘴还挺能叭叭。” “索性也是阴德一件,便让道爷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韩香骨疑惑,“道长何意?” 道士起身拍了拍屁股,“五十余万骨骸,这葬坑你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看仔细了,道爷今儿让你瞧瞧啥叫天地皆同力~” —— 两刻钟后。 龙城南城墙。 城头上,道士单手持桃木剑,秋风吹起飘逸道袍,颇有些世外高人的神姿玉骨。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心飞扬兮浩荡。 ……” 吟唱声中,道士仿若鬼上身般手舞足蹈。 许久后,唰的一声,桃木剑直至平野南方,沉喝道:“起!” 轰隆声中,一面长也不知其里的恢弘土墙扶摇直上,横戈于苍茫大地上。 韩香骨眼若铜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身宗师级老神棍气质的道士,竟当真怀有如此神鬼莫测之术法。 又是唰的一声,桃木剑尖指向平野北方。 “起!” 轰鸣声中,第二面土墙拔地而起。 两面土墙遥相对望,直延伸向平野外的壮美山河,直耸入极高极高的青冥深处。 “落!” 道士轻吐一字,两面遮天蔽日的土墙缓缓向着彼此斜斜贴近。 随即轰然一声。 无尽土壤如海一般往下落。 韩香骨第一次亲眼望见,一座巍峨山岳是怎样形成的。 四十余万百姓骨骸,连带着龙城三军大营里腐烂的数万具尸体,全被深埋山岳之下。 “王郎少年,怎样?” 道士斜眼瞥着目瞪口呆的少年,一脸云淡风轻的摸样。 韩香骨不由咽下一口口水,“道长术法,惊仙泣神!” ——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八。 月上柳梢头。 道士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望着少年。 月色下,少年拎着麻袋,走过龙城条条寂寥长街。 嘴中念念有词间,不时抓出一把纸钱撒向空中。 望着行走于大雪中的少年。 道士轻语道:“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少年郎。” “可惜肩上挑着的不是草长莺飞,清风明月。” “少年郎啊少年郎,家国那是那么好挑的。” —— 伏灵十四年,八月二十九。 清晨,韩香骨早早起床,进山狩猎。 直至日薄西山之际,才扛着一头二百来斤的野山猪回到龙城。 夕阳下,坐在悦来客栈门口石阶上的道士,看着风尘仆仆的少年,不由好奇道:“近处山林那么多野兔野鸡,为何非跑那么远狩猎野山猪?” 少年走进客栈,将剥了皮的山猪卸到桌上,抓起茶壶咕噜噜痛饮几大口清茶, 这才回道:“爷爷曾告诫我,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不造、少造杀孽。” “对生命,要永远保持最高程度的敬,与最低程度的畏。” “一头野山猪,我与张秀姐姐,还有道长、小白驴,能吃上好些天。” “而野兔野鸡,一顿就要吃掉三四只。” 道士撇撇嘴,“王郎少年,贫道这张脸,明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俊’,你咋就能看成‘骗子’呢?” 少年微微眯起细长眸子,“道长莫不是认得张秀姐姐?” 张个秀个屁,明明叫苍雪好吧。 道士答非所问道:“快去准备满猪全席吧,我和我的驴都饿了~” —— 伏灵十四年,八月三十。 清晨,韩香骨端着一碗浓香山猪排骨汤推开小院正屋门。 眉头不由微蹙。 却见道士抓着少女修长手掌捏来捏去,不时扒开眼皮瞧上几眼。 “道长,你在做什么?” 道士将少女手掌放进被子,唉声叹气道:“危,危矣!” “魔性过于强大,已将人性与神性压到几乎灰飞烟灭。” “一尊魔头即将降世,人间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少年手掌不由轻颤,将白瓷碗中的鲜汤晃出圈圈涟漪。 “道长,有办法救张秀……苍雪姐姐吗?” 道士翘起二郎腿,“有~” “不过我凭什么救她?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我施术法埋葬五十余万骨骸,可积阴德。” “我救她一命能得到什么?两句谢谢还是两个响头?” 少年几乎未做考虑,直接从衣袖内摸出一个荷包,扔给道士。 道士打开荷包瞅了瞅。 “嘶~” 好多金叶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道长,你到底信啥的?” “少年郎,我信我自己,福生无量天尊。” 道士起身,沉吟了一小会,道:“少年郎,你且去山上寻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五毒。” “贫道要将五毒研磨成粉,施封魔之术。” 少年:“好。” 隔着窗户,看着少年远去背影,道士两边嘴角缓缓咧至耳根。 “如此之多的金叶子,当真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十年呐。” 回头看了一眼木床上的红衣少女。 道士喃喃:“女娃娃,你会死,但不是今天。” 轻手轻脚走出小院,道士来到后院一隅。 伸脚踹了踹酣睡的小白驴,“畜生,麻溜滚起来,风紧扯呼了。” “……” “驴儿,起床了,主人带你去寻美娇驴。” 第17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上) 五只蟾蜍好找,五条毒蛇也好找。 但一只蟾蜍,一只蝎子,一只壁虎,一条毒蛇,一条蜈蚣很难找。 直至八月三十夕阳西下,风尘仆仆的韩香骨才回到龙城悦来客栈。 推开正屋门,房舍内只有苍雪姐姐。 “道长~” 推开东西厢房门,俱无道踪。 “道长~” 寻遍悦来客栈里里外外,莫说道士,连那头小白驴都不见影迹。 “跑了吗~” 坐在院门槛上的少年轻叹一口气。 那手莫测术法,道士即使不是陆地神仙,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想过道士会骗自己,但没想过陆地神仙会这般不要脸皮。 “韩婴,莫再让我遇到你~” 少年胸有火气,毕竟吃了如此大亏。 至于吃亏是福,纯粹狗屁。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从来只有吃不完的亏。 伏灵十四年,九月初一。 韩香骨于龙城一户人家找见一辆马车。 再从野外抓来一匹军马。 九月初二,旭日东升。 少年左边腰间悬佩长剑,右边腰间悬佩风切、流霜,抱着苍雪姐姐走出悦来客栈,离开龙城。 秋高气爽时。 少年少女斜下西南。 —— 一场梦。 少女的梦。 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梦中一座烟雾萦绕,朦朦胧胧的高楼。 女子柔媚轻笑声与男子放肆大笑声时远时近,时轻时重。 高楼一隅,身着墨色衣裳的魔性苍雪茫然环视四周。 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中两颗血瞳骤然收缩。 也不知是谁在笑,更不知是多少人在同时发笑。 总之男人女人笑声越来越嘈杂刺耳,魔性苍雪满脸惊恐,颤颤巍巍蹲下身子,轻轻抽泣道:“娘,我怕~”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魔性苍雪回头看去。 烟雾中走来一位少女。 一身华美金色长袍,两颗金瞳熠熠生辉。 “是……你~” 神性苍雪冲魔性苍雪伸出一只手掌,柔声道:“起来吧,去看看娘亲,还有咱们的小丫头。” 魔性苍雪站起身子,嫌弃拍走神性苍雪手掌。 “你个圣母婊,不配与我握手!” 神性苍雪翻了个白眼。 “走吧。” 哒哒声中,两位苍雪一层又一层,也不知上到多少层。 忽地望见薄雾中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行至近前。 小人儿约莫三四岁的稚龄,蹲在一间厢房门前,低垂着脑袋,两只小手紧紧捂着耳朵。 魔性苍雪歪头看去。 小人儿粉雕玉琢好似瓷娃娃,半面额头爬满狰狞鲜艳胎记。 “这不人性嘛~” “咋这么小一只?” 看着泪流满面的小丫头,魔性苍雪甚是疑惑。 神性苍雪:“她看不见咱们。” 魔性苍雪:“为啥?” 神性:“她不想看见。” 魔性:“这小丫头片子,我还不想看见她呢。” 神性:“看看娘亲吧。” 嘎吱声中,神性苍雪推开房门。 厢房内,绣床上,趴着一位桃李年华,浑身寸丝不挂的女子。 女子身后,一位男人一手握着青铜油灯,一手持黄铜旱烟杆。 待烧至赤红后,男人将旱烟杆狠狠抵在女子雪一样的后背肌肤上。 嗤嗤声中,青烟袅袅,焦糊味刺鼻。 女子脸色煞白如纸,额头满是密集汗珠,硬是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神性苍雪看向魔性苍雪,询问道:“记起来了吗?” 魔性苍雪轻点臻首。 事情发生在她们三岁那年。 男人是士族子弟,早已玩腻了女人身子,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愉悦。 从未有哪位青楼妓做皮肉生意时,还会带着亲生女儿,所以女人在高楼里颇为有名。 男人慕名而来,买了女人一夜。 并非贪图女人身子,而是和女人玩了一个游戏。 男人和女人在厢房内,小丫头在厢房外。 整一夜,男人变着花样折磨女人。 若女人发出声音,被门外女儿听到,则男人赏银百两。 若女人强忍着不出声,则男人一直折磨。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女人要么发声,要么死。 看着绣床上娘亲后背肌肤大片大片焦烂。 看着娘亲牙齿将嘴唇咬出血。 看着男人放下旱烟杆,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细长铁签。 眼睁睁看着男人将铁签签尖插进娘亲指甲缝中。 随即狠狠一挑。 魔性苍雪眼中噙满泪水。 嗓音沙哑,轻轻喊了一声,“娘~” 苍雪三岁那年。 男人使尽浑身解数,折磨了女人近两个月。 不就是叫一声,让门外的女儿听到嘛,还有赏银可拿。 没人知道女人为何承了那么多非人折磨,自始至终也不愿叫一声。 以至于连微弱一声痛哼都不曾有过。 “唉~” 神性苍雪轻叹一口气,袖袍一挥,画面烟消云散。 —— 新的画面跃然眼帘。 北风呼啸,大雪纷扬。 天色晦暗间,夜幕下几点零星烛火。 村是长留村。 雪是文景三十四年第一场雪。 村落外的雪林间,一位红衣女子吊死于一棵枯树上。 尸体被咆哮的北风刮得摇摇摆摆,宛若一件破衣裳。 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矗立风雪中,望着那个刚刚有了家,有了义父义母和弟弟的小丫头,蹚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枯树下。 “娘~” 小丫头一声破碎的娘,很快被风雪吞噬。 小小人儿,艰难踮起脚尖,伸出两只小手,想要抚摸娘亲雪一样白的脸。 “娘,抱抱我,抱抱雪儿呀~” 看着费尽力气,也只能勉强抱住娘亲一只脚踝的小丫头。 神性苍雪轻声道:“当年咱们在这儿蹦跶了一整夜,险先被冻死,临了也未能最后一次拥抱娘亲。” “这儿是梦泽,你可以随心所欲。” 魔性苍雪于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 手指冲那根缠绕于女子尸体脖颈的麻绳轻轻一点。 嘭的一声闷响。 麻绳忽断。 红衣女子尸体摔落雪地中。 泪眼婆娑的小小人儿立刻冲上前去。 被冻僵的小手在娘亲惨白脸庞上摸呀摸,亲呀亲。 许是觉得冷,亦或觉得娘亲冷。 小丫头先是费劲掰动娘亲僵硬手臂。 旋即轻轻地、紧紧地搂住娘亲。 “黄鸡公,尾巴拖,三岁毛伢会唱歌。 不是爷娘教给我,是我聪明学的歌。 …… 伢儿哭,狗儿咬,羡嘴猫儿又来了。” 风雪中,红衣女人双臂轻轻环着小丫头。 小小人儿趴在娘亲怀里哼唱着摇篮曲。 也不知是在哄睡自己,还是哄睡娘亲。 天地清白。 唯一抹火红。 小人儿一点也不冷。 第173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下) 神性苍雪袖袍轻挥,画面又是一变。 夜色之深重仿若浓墨。 天上的河往下落,将瓦片砸的噼里啪啦响。 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伫立一座宅院之中。 “知道这是哪儿吗?” 神性苍雪询问道。 魔性苍雪轻轻点了点头,“苍家宅院。” 神性:“还记得这天吗?” 魔性:“义父被王野砸破脑袋,死亡那天。” 伏灵三年,义父苍澜咽气的这一夜,苍天仿若破了一个窟窿。 魔性苍雪记得,那夜义母屈易清去了桐丘镇,通知苍家本家几位侄子侄女,买棺材,请风水师。 偌大宅院,只有她与苍雨姐弟二人,还有主屋木床上义父苍澜的尸体。 狂风骤雨中,忽地响起一道嘎吱声。 在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注视下,东厢房门开了一条细缝。 小丫头从门后黑暗中走出,往主屋方向小跑而去。 神性魔性跟随。 嘎吱声又一次响起。 小丫头进了主屋,点燃油灯,翻箱倒柜。 很快寻来针线,来到木床边。 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义父苍澜的尸体。 男人咽气已有近两个时辰,脸色惨白的瘆人。 一颗脑袋遍布肉眼可见的裂缝。 猩红血肉隐隐可见,极为恐怖。 小丫头明明胆子很小,却并不害怕,熟稔穿针引线后,爬上床去,艰难将男人僵硬尸体微微抬起,随即将男人头颅搁于怀中。 最后借着烛光,一针一线,缝缝补补。 “你说当时的咱们有多傻啊~” 站在房门口的神性苍雪笑容苦涩。 魔性苍雪亦是神情复杂。 小丫头缝补的格外认真。 很快男人脑袋上爬满了一条条狰狞蜈蚣。 小丫头伸出手掌,轻抚那些条蜈蚣,小声翼翼询问道:“义父,还疼吗?” “真傻啊!” 魔性苍雪喃喃道。 那个夜晚,她们的义父没有回话。 没能让义父减轻哪怕一点点痛苦的小丫头,于是伤心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这一晚,于梦泽中,魔性苍雪伸出手指,对着床上男人尸体轻轻一点。 于是男人缓缓睁开一双慈怜的眼睛,抬起宽厚手掌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庞。 柔声道:“谢谢雪儿,义父一点也不疼了。” 小丫头顿时笑颜如花。 —— 神性苍雪第三次挥舞袖袍。 新的画面在一处山林间。 地平线上,落日火红。 血一样的夕阳洒落山林。 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挥舞着鸳鸯剑,抽泣道:“起开,都起开,别在吃我义母了~” 小丫头身旁,躺着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 那是她们的义母屈易清。 苍蝇嗡嗡好似一团黑云,嚼食腐肉的老鼠、乌鸦,还有密密麻麻蠕动的蛆虫。 小丫头赶着苍蝇,踢着老鼠乌鸦,最后更是蹲下身子,抓起了蛆虫。 想将那不计其数的蛆虫,统统从义母尸体内挑走、挑干净。 “别吃了,你们起开呀~”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这蛆虫咋这么多啊~” 相比于义父和小雨,小丫头对义母的感情极为复杂。 女人曾不止一次打骂小丫头,不许吃饭,罚跪动辄便是以时辰为计量单位。 可逃荒路上,最最艰难的时候,女人也从未想过丢弃小丫头。 甚至于割肉喂女,送了性命。 “这次换我来吧~” 神性苍雪冲义母尸体轻轻一点。 于是,腐烂的女人活了过来。 “雪儿。” 女人轻唤一声,坐起身来。 抓蛆虫的小丫头,瘦小身子蓦地一僵,缓缓抬起小脑袋。 女人两排森然牙齿开阖,温柔道:“我家雪儿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小丫头两颗大大眼睛里,顷刻氤氲满了水雾。 女人缓缓张开双臂。 臂膀上腐肉簌簌掉落。 小丫头一点也不嫌弃,直扑进女人怀里。 夕阳西下,蝇海萦绕。 抱着腐烂尸体的小女孩泪如雨下。 —— 神性苍雪第四次挥舞袖子。 画面最后一变。 “这是哪儿?” 夜色深沉,灰雾霭霭,魔性苍雪站在一条蜿蜒小路上,茫然环视四周。 “圣母婊!” 魔性苍雪呼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周遭死寂,无丁点声响。 少女喉咙蠕动,不禁吞咽两口口水。 哒哒声从小路尽头的雾霭深处飘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魔性苍雪满目惊恐间,脚步下意识倒退。 三道人影,由模糊逐渐清晰。 魔性苍雪神色不由一怔。 居中那位少女,为笑意盈盈的神性苍雪。 金瞳少女左手牵着人性小丫头,右手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 “去吧~” 神性苍雪松开右手,轻轻拍了拍小男孩脑袋。 粗布麻衣,赤着两只小脚丫的小男孩径直走到魔性苍雪身前。 旋即仰头,冲血瞳少女展露一张天真灿烂的笑脸。 “姐姐,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魔性苍雪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掌,小心翼翼捧住那张魂牵梦萦的小脸。 “小雨,” 血瞳少女哽咽道:“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姐姐想你,好想好想。” 泪如雨下的魔性苍雪,将男孩紧紧搂进怀里。 “姐姐,我也好想你。” 男孩反手环住血瞳少女脖颈。 神性苍雪与人性小丫头也来到近前。 一大一小,轻轻抱住魔性苍雪与小男孩。 —— 不知何时,雾霭散去。 梦泽夜空高悬着一轮圆玉盘。 小路上,魔性苍雪与神性苍雪分居左右,牵着男孩小手。 至于人性小丫头,则站在神魔与男孩对面,孤零零一人。 魔性苍雪看着可怜兮兮的小丫头,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神性苍雪瞥了一眼魔性,微笑道:“你放过她了?” 血瞳少女轻摇臻首:“我放过我自己了。” “嘿,丫头。” 人性小丫头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男孩身上移向魔性苍雪。 血瞳少女轻声道:“回去吧,周山桃树上的桃子成熟了。” “摘几颗给师父,给雪姐姐、风姐姐,还有猪皇叔叔。” “别忘了也给自己摘一颗。” 小路上,三人与一人南辕北辙。 孤零零的小丫头忽然回头望去。 天地清白。 月色如雪。 魔性与神性牵着小男孩,渐行渐远。 直至走入霜雪深处。 永远消失在遥远的小路尽头。 “再见~” —— 先是摇摇晃晃的感觉。 随即便是车轱辘碾地的声音。 苍雪悠悠醒来,坐起身子。 看着盖在身上的羊毛毯,又摸了摸身下的褥子,少女环顾四周。 “发生了什么?” “猪皇叔叔呢,雪姐姐呢~” 许是听到了少女自言自语声。 车帘被掀开,少年微笑道:“苍雪姐姐,这都小半月了,你可算醒了。” 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年,苍雪愕然道:“你是?” 少年:“韩香骨,字太平,齐庆疾齐先生给我取得。” —— 伏灵十四年,九月初五。 魏国西境。 绵亘数千里的太陵山脉。 千峰万仞一隅有处小村落。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穿着粗布麻衣的大人,于田间挥镰割粟。 十来稚童于田埂上嬉戏玩闹。 “爹,娘,快看呐,仙人!” 劳作的大人们循着声音,望向一位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 再顺着男孩望去的方向仰头。 空旷天空下,赫然飞过三头庞然白鹤。 鹤背上跨骑三位白袍猎猎,神姿玉骨的临凡仙人。 —— Ps:感谢‘清懿’道友的十个刀片,感谢‘灵剑锋的神谷’的十个刀片。 感谢付费礼物,用爱发电,抱拳一拜。 今儿就一章了,第二篇收尾高潮有点难写,我得准备点章纲。 第174章 我佛巨孽 作为云州州牧嫡长子,穆长川可以说得到了所有。 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锦衣华裳,珠翠之珍自是基本标配。 草长莺飞月,百姓们下地春耕时,穆长川携娇揽媚轻履踏春。 赫赫炎炎六月天,百姓们顶着烈阳锄草时,穆长川枕着玉枕,吃着从南境运来的瓜果,惬意避暑。 秋高气爽节,百姓们忙着秋收,穆长川呼朋唤友,登高望远。 俯望壮美河山,偶尔诗兴大发,剽古窃今,吟上一二诗赋,博得朋喝友彩,盛赞川实乃王朝栋梁之材。 雪虐风饕时,身有裘衣避寒,屋有火盆取暖。 甚至于暖床丫鬟,暖脚婢女最少时也有十数人。 说句不客气的,身为这座王朝最顶尖的那一小撮贵族,穆长川拉屎都不用自己擦屁股。 可即使得到一切,穆长川也开心不起来。 他不是真正的快乐。 他的笑只是他穿的保护色。 于是乎,穆长川决定离家出走。 至于去哪儿~ 穆长川深思熟虑后,决定去江湖。 —— 伏灵十四年,九月十三。 秋色宜人。 穆长川带着妹妹穆南湘,经由南城门进入景宁府。 熟读武侠小说的穆长川深知江湖险恶,所以腰间只系挂了一串十块普普通通的翠玉。 在紫荆府时,穆府大公子一般是左边腰间挂两串,右边挂两串。 四串合计三四十块,行走间美玉碰撞,叮当脆响,格外悦耳。 “妹妹,记住,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咱们不是出门远游,是离家闯荡江湖。” “身边没有武道侍从护佑,所以切记,要低调!” 身着华贵绛紫绸衣的穆长川叮嘱道。 被穆大公子牵着小手的穆府千金穆南湘,着一身姹紫嫣红绣荷绸衣。 乌黑柔顺青丝,扎作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圆圆丸子,绑系着两根彩色绸带。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粉雕玉琢,小脸肉嘟嘟,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左顾右盼。 “哥哥,我要甜甜的恋爱。” 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格外悦耳。 “甜甜的糖葫芦行不行?” 穆长川头疼道。 穆南湘小脑袋摇的宛若拨浪鼓。 “不要酸酸的糖葫芦。” “啊~” 小姑娘张口冲穆长川展示满嘴贝齿似的雪白牙齿。 “哥哥你看呀。” “看啥?” 小姑娘委屈道:“我牙齿都被酸的东倒西歪啦,嘤嘤嘤。” —— 日上三竿时。 兄妹二人走进悦来客栈。 “哥哥,这儿的人好臭呀。” “是很臭。” “咋办呀哥哥,太熏人了。” “简单,停止呼吸就行。” 店小二见得兄妹二人穿着,眼神不由一亮。 “快快,两位贵客二楼雅间请。” “不用。” 穆长川摆摆手,“就坐一楼大堂,我要闻闻江湖的气息。” 店小二点头哈腰,“两位贵客请入座。” “咱家小店招牌乃太湖雪龙,是用城外显河鲤鱼……是用姑苏州太湖银鱼烹饪而成,味道美极了,强烈推荐。” “不用。” 穆长川淡然道:“给我来一份大侠套餐。” 小二懵逼,“大侠套餐是啥?” 穆长川:“牛肉两斤,烈酒一壶。” 店小二:“……” 穆南湘:“小二哥哥,你叫啥名啊。” 店小二:“王铁根。” 穆南湘:“好硬的名字哦。” “铁根哥哥,能不能与我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呀?”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穆长川唤来店小二。 “小二,你们景宁府有啥好地方吗?我与妹妹想游玩两天。” 小二:“当然是北城外的极乐寺啊。” “寺里有位极乐佛陀,灵验的很呐。” 穆长川抱拳,“多谢。” 随即从腰间一串上解下一块翠玉,扔给店小二。 “在下穆长川,舍妹穆南湘,请收下我兄妹二人的善意。” 店小二摩挲翠玉,欢喜的不得了。 “穆公子霸道!” —— 约莫半个时辰后,兄妹二人来到太玄山脚下的牌坊楼前。 “哥哥,好多人啊!” 或下山,或上山的香客如龙,斜斜挂于巍峨太玄山。 穆南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游来游去,于人龙中寻找着如意人儿。 “哥哥,那位老爷爷不错啊,仙风道骨的,一定能给我甜甜的恋爱。” 远处登山老头喉咙呼噜了半晌,猛猛吐出一口浓痰。 “哥哥,快看那位大叔,胡子拉碴的,太有男人气概了。” 下山男人伸出手掌,翘起小拇指,抠起了鼻孔。 路过兄妹二人身旁时,长长指甲盖轻轻一弹。 一坨污秽物啪的一声,落在穆长川裤腿上。 “哥哥,那个小男孩未免也太好看了吧,犹如瓷娃娃,我要和他甜甜的恋爱。” 被妇人抱在怀里,约莫六七月大的男婴忽地哇哇大哭。 与兄妹二人擦肩而过时,男婴骤然发力。 一股滚烫尿液刹那滋了穆长川一脸。 穆府大公子抹了一把脸,咂巴了两下嘴,“这小子,火气真大,骚死我了。” “哥哥,快看,那位……” 穆长川赶忙捂住穆南湘小嘴。 “我的好妹妹,咱们还是上山拜求佛陀吧~” —— 一个时辰后。 气喘吁吁的兄妹二人可算上了山。 于迎客小和尚处请了共计六炷香,兄妹二人一人三炷,跟随拥挤人潮,流进庄严肃穆的寺门。 寺门后,香火鼎盛,烟柱腾空。 大小宫殿星罗棋布,尤数供奉主佛陀的主殿,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穆长川拉着穆南湘挤进主殿。 仰头望去,巍然彩绘佛陀像约莫六七丈高,一手托着钵盂,一手掐古老法决,微微垂首,慈眉善目。 穆长川与穆南湘燃着细香,双膝跪于蒲团上。 穆南湘:“佛陀保佑,让我早日寻得甜甜恋爱。” 穆长川:“佛陀保佑,早日让湘儿长出一颗聪明脑瓜子。” 空灵声音于耳畔突然响起。 “我佛慈悲~” 宏大声音整齐划一。 “我佛慈悲~” 穆长川与穆南湘茫然环视四周。 喧嚣嘈杂声毫无征兆消失。 无数男女老少香客里三层外三层,将兄妹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青天白日,偌大庙宇群,竟无一丝声响。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 那股原本很轻很淡的腐烂臭味,逐渐变得浓郁。 “哥……哥哥!” 穆南湘紧紧抓着兄长衣袖,两颗杏眼惊恐盯着那坨怪物。 “老天爷……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穆长川毛骨悚然。 —— Ps:二章晚点,十一点半左右。 第175章 我从山上来 兄妹二人眼中,巨大的彩绘佛陀神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粉腻腻、白花花的庞然肉山。 确切地说,是一尊恶心肉佛。 肉佛巨大身躯随处可见开阖的裂缝,仿若一张张饥渴的嘴。 同时,伴随着蠕动的节奏,一颗颗充斥邪性的眼珠睁了开来,密密麻麻嵌满了整座肉山,望之令人头皮发麻。 尤数肉佛那颗硕大头骨,被前赴后继、层层叠叠的肉芽包裹。 “这……这……这是~” 穆长川哆哆嗦嗦,结巴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穆府大公子,还是将吓到近乎崩溃的穆南湘紧紧搂进怀里。 肉佛两颗瓮口般黑漆漆的眼窟窿,居高临下俯视兄妹二人。 “两位信客,五浊乱世,人间如狱,何不入我极乐界,与千兆苦难百姓共享长生快哉~” “佛……佛陀!” 穆长川牙齿打着颤,双股抖似筛糠,“小……小的乃……乃云州州牧穆泷嫡长子,舍……舍妹穆南湘。” 穆府大公子摘下系挂腰间的一整串翠玉,恭恭敬敬递向肉佛。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还请佛陀给川一个面子。” 肉佛立时哈哈大笑。 笑声如奔雷滚过天地。 忽地。 肆意笑声戛然而止。 剧烈情绪让裹着肉佛头骨的密密麻麻肉芽,疯狂摇曳。 轰隆声中,盘坐肉佛竟缓缓站起身来。 庞大头颅直接顶破大殿,明黄色琉璃瓦噼里啪啦摔下一大片。 透过缝隙,望着不断左顾右盼,环望四方的肉佛,穆长川错愕道:“发生了什么?!” 趁可怖肉佛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穆长川立马拉着穆南湘小手,兄妹二人闯出一动也不动的人潮,亡命飞奔。 刚刚突围出寺门,惊慌失措的穆长川一个不小心,直将一位香客撞倒在地。 约莫二十四五年龄的女子,倒地的瞬间,其颀长身躯犹如瓷瓶般破碎一地。 腥黄的尸水,严重腐坏的烂肉,还有白森森的骨架,无数蠕动的蛆虫。 环视周遭数百上千一动也不动的香客。 穆长川心有余悸道:“感情整座山只有我与湘儿两个活人~” “呕~” 浓烈尸臭味铺天盖地,穆南湘忍不住俯身干呕。 —— 上山用了近一个时辰。 下山只用了一刻钟。 兄妹二人几乎连滚带爬跑过牌坊楼,跑上官道,不敢停歇片刻,直往景宁府跑去。 再一刻钟后。 兄妹二人冲进景宁府北城门。 中轴主道两侧,不论小商小贩,不论男女老幼,俱是站得笔直。 咔咔声中,人山人海僵硬旋扭脑袋,一颗颗空洞麻木的眼珠子冷冷盯着兄妹二人。 “我曰,感情整座城就咱们两个大活人!” 心惊肉跳的穆长川拉着穆南湘转身拔腿狂逃。 然两人没跑多远,忽地轰隆一声,天崩地裂。 朗朗乾坤突然晦暗了下去。 等跌坐在地的兄妹二人缓过神来,望着眼前所见,不禁神魂欲裂。 昏暗天地间,血雾霭霭,一条条血河自天穹往下落。 极乐寺的方向,无尽森然骸骨垒作巍峨高山。 “吼~” 震天撼地的吼声中,骨山裂开,一尊巍巍伟岸佛陀缓缓站起身来。 太巨大了,上半身直耸入极高极深处,甚至于那一团团血雾都萦绕其身周。 脚踩厚土,头顶青冥。 穆长川呆呆望着巨佛,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穆南湘:“嘤嘤嘤,江湖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家!” 忽有嘹亮鹤唳声自西边传来。 吸引兄妹二人齐齐抬眼望去。 却见三头巨大白鹤,上一息还远在天边,下一息已近在眼前。 狂风猎猎中,三头白鹤落于景宁府北城头上。 那庞然鹤身承托的城墙渺小无比。 那锋利的鹤爪,直将历经千载岁月的坚厚城墙抓的碎石簌簌。 三头白鹤鹤背上,跨骑三人。 一中年、一少年、一女子。 三人俱是身着宽松飘逸白袍。 袍后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鲜红如血,是为‘招摇’。 居中中年男子,背负一口宝剑。 其满头银发迎风飘舞,恍若根根扭动银蛇。 左边半张脸,镶着一条从上至下,极细极长的血红胎记。 自眉上半寸始,直直往下,劈过漆瞳,于鼻尖平行时作终。 面庞上仿佛烙印着一柄血色细剑。 穆长川还望到,男人右眼瞳孔中,镶着一个极为清晰的‘杀’字。 中年男子左手边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 剑眉入鬓,眸入朗星。 额心艳丽竖劈胎记,如开天眼。 男子右手边的女子冷若冰霜,很年轻,约莫桃李年华。 左边脸颊殷红胎记宛若一簇燃烧的火焰。 漂亮的犹如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师父,” 少年仰望那尊巍峨巨佛,询问道:“陆地神仙否?” 中年男子摇摇头:“差了一点,算是一尊伪神仙。” 女子:“师父,是否要动用古仙器?” “不用。” 中年男子连鹤背都未下,冲巨佛朗声道:“佛国孽障,招摇山绽霞洞洞主柔然在此。” “你施欺天之术,瞒天过海,盘踞此地近两年,行十恶不赦之逆举,活吞百万条无辜性命。” “顺天者生,逆天者亡。” “孽障伏诛!” 男子道音轰隆隆碾过天地。 “哈哈哈!” 巨佛放肆狂笑。 笑声之烈,惊天动地。 “朝闻道,夕死可矣!” “欲问大道者,苍天亦可杀!” 大地震动间,巨佛冲景宁府的方向,缓缓抬起一只巨大脚掌。 脚掌前行时带动的狂风,将漫天血雾卷动拉扯成两片不断碰撞相融的瑰丽血海。 雾中佛影,行步无疆。 望着那只仿佛一片苍天般缓缓盖落下来的巨大脚掌。 穆长川与穆南湘兄妹二人,呼吸同时一窒。 “将百万条无辜性命当作修行路上的踏脚石。” “莫言你问不了大道,即使问了,也不过幺幺小丑。” “如此恶贯满盈之徒,就该碎尸万段!” 唤作柔然的中年男子握掌作拳,冲巨佛轻轻递出。 穆长川与穆南湘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 那位银发男子只一拳,便将巍然高耸的佛陀轰成了齑粉。 那一拳,令得兄妹二人只觉苍天在上。 一往无前的一拳,直将崇山峻岭压出一条极宽阔的通天大道。 “接下来,便是那位几次三番,大规模复生死人的少女了~” 中年男子轻语道。 第176章 招摇仙人与稷下剑修(上) 雾中佛影,行步无疆的巨佛被招摇仙人一拳轰碎。 天地复归清明。 巨佛血雨淅淅沥沥,洒落景宁山河。 这血很奇妙,没有一丝一毫血腥味,反而带着一股馥郁芬芳的香味。 深秋时节本该逐渐枯萎泛黄的草木树叶,被巨佛之血滋润后,竟重新焕发生机,苍翠欲滴,绿意盎然。 鹤背上的招摇山绽霞洞洞主柔然,淡然一笑道:“佛魔陨,万物生。” “吞噬此城百万之巨无辜性命,死后气血精华就该哺育此地万千性命,以消罪孽万一。” 巨佛身陨道消,被其操控的景宁满城游尸也如风吹麦浪般,一片接着一片,悉数栽倒。 沐浴血雨的穆长川、穆南湘兄妹二人,痴呆望着城头三位仙人。 作为云州土皇帝,穆府自有武道侍从,不过九成九皆为外炼武夫。 所有外炼武夫,即使四品巅峰境,在云州州牧穆泷眼里,也不过一头猎犬、猛犬尔。 然三品金刚境的内炼武夫,即可做穆府心腹,荣华富贵只是标配,不论多么价值连城的修炼资源,穆府都会尽力满足。 至于二品搬山境,除上述之外,还可与州牧大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一品倒海境,那便是穆府最为尊贵的上上宾,与州牧大人非上下属关系,而是彼此利用的朋友。 云州只有一位倒海境武夫,就在穆府。 那人道号唤作洛川,居于穆府已有二十多年,其真实姓名连州牧穆泷都不得知。 穆长川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洛川。 当时男人身形外貌约莫二十来年岁。 今年穆长川十七,所见洛川仍是青年模样。 甚至于眼角连一丝皱纹都不曾生出。 伏灵九年七月,云州紫荆府瓢泼大雨连下一月有余。 七月二十九,滔天洪水汹涌激荡,携雷霆轰鸣声,自北往南,向着紫荆府奔涌而来。 其拍击巍峨山体所掀起的恐怖浊浪,足有数十丈之高。 一旦淹没紫荆府,必将死伤无数。 站于城头的大小官吏满眼绝望。 满城百姓或是惊慌逃亡,或是跪伏于地,叩首苍天,祈求仙神降世。 生死危机关头,穆府方向,一人一剑如彗星,轰然砸出。 白衣青年一剑截洪。 二剑开山。 至此,洪流转向,险之又险避过紫荆府。 大小官吏,满城百姓皆跪伏,黑压压一大片的人山人海高呼‘剑仙在人间’。 那一天,年仅十二岁的穆长川,目瞪口呆望着白衣剑仙飘逸背影,世界观轰然崩塌。 后来,穆长川询问过洛川,问他是否长生不老的仙人。 洛川摇摇头,微笑着摸了摸穆长川脑袋,回道:“长生不老的真仙人,在遥远的招摇山上。” “仙人们穿着鸿衣羽裳,餐风饮露,他们神通广大,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乃真逍遥,大自在。” 打那时起,穆长川心里便种下一颗小小种子。 他想亲眼看一看,什么叫真逍遥,何谓大自在。 此番之所以离家出走,并不全是为了见江湖,而是想积累行路经验。 年少时行千里路。 行了冠礼成年后,再行万里路。 去看一看洛川前辈口中气象万千,星河披挂的招摇山。 见一见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真神仙。 如果可以,那就舍弃俗世一切,拜仙人作师,求一求那虚无缥缈的道。 穆长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不止一位仙人,距他竟会咫尺之间。 扑通两声,穆长川拉着穆南湘,直冲城头三位仙人跪了下去。 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在地上。 “俗子穆长川,舍妹穆南湘,求三位仙人收我与舍妹为徒。” 招摇山绽霞洞一师二徒。 柔然,流火,拂晓三人,居高临下俯视兄妹二人。 师徒三人眼中没有身为仙人的高高在上,流火、拂晓皆神色平淡。 柔然宽袖轻挥,兄妹二人忽被一股柔风拉起。 “少年郎,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亦如此。” “唯跪天地君亲师,莫叩缥缈仙神魔。” 柔然微微一笑:“神仙本是凡人做,只为凡人不肯修。” 狂风骤起,三头庞然白鹤扇动巨大翅膀,载着三位仙人冲天而去。 只留下穆长川与穆南湘兄妹二人,心驰神往。 穆长川:“妹儿,我一定要拜仙人为师!” “终有一天,我也要一拳开山!” 穆南湘眸中春波潋滟道:“哥哥,我要与那位少年仙人,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 伏灵十四年,九月十四。 云州原灵石县遗址。 三头白鹤落地,绽霞洞师徒三人跃下鹤背,来到那口直通阴间的黑渊前。 站在黑渊边缘,往下俯瞰的柔然轻语道:“这都多少年了,此地仍残存丝丝缕缕那位逆天者术法的气息,当真强悍呐。” 招摇山七十二洞之一,绽霞洞洞主此番前来魏国,只做三件事。 当然不是公平,公平,还是TMD公平。 其一,杀佛魔。 其二,当着魏国所有武夫面,灭那位四次大规模复生死人的少女。 斩其头颅,传首六合,威慑八荒。 其三,寻得当年那位斩去魏国山河气运的罪魁祸首。 流火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一会,还是开口提醒道:“师父,当年我与师姐欲以洗仙纸,抹杀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位白衣血瞳少年。” “却被一位自称打铁的光头所阻。” “后来回山,我将此事禀告山主。” “山主言白衣血瞳少年所行逆举,导致天道迸裂出的裂纹,已被某人用自身功德修补。” “山主言,血瞳少年事件就此翻篇,还让招摇山万仙不得再追究,严禁各洞天仙人前往那座唤作清平的小镇。” “流火,” 柔然看向徒儿笑了笑,道:“你放心,为师之所以寻那位白衣血瞳少年,只是单纯想认识认识。” “若是能切磋一二,最好不过。” “若是能把酒言欢,自是极好。” “流火,拂晓,古今逆不得多,却也不少。” “像佛魔那种极恶寥寥无几,多是些迫不得已之人。” “逆天者屠戮无辜性命,该死。” “可这并不妨碍为师想与他们结交,并促膝长谈,倾听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毕竟自古豪迈英雄辈,多是败寇失意人。” 第177章 招摇仙人与稷下剑修(中) 伏灵十四年,九月十四。 凉州一隅。 夜幕笼罩四野。 古道旁停着马车。 道下两丈外,溪流潺潺,篝火噼啪,一边是苍雪,另一边是韩香骨。 少年躺在柔软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嘴里咬着一根青草,静静望着夜空银河。 “对了太平,没问你韩爷爷怎样了,身体是否安康?” 苍雪一边擦拭风切、流霜双刀,一边询问道。 少年轻声道:“爷爷死了。” 苍雪怔了怔神,“节哀。” “对了雪姐姐,我见你腰间系挂着齐先生的玉佩。” “此玉佩乃稷下七十二儒贴身之物,极贵重,雪姐姐莫不是拜了齐先生作师?” 韩香骨好奇道。 “没有。” 苍雪轻摇臻首:“我师隐居清平镇外不周山,道号南烛,与齐先生算是君子之交。” “原来如此~” 韩香骨了然:“姐姐年仅十八,便已是内炼三品金刚境,想必南烛先生也绝是一尊陆地神仙。” “等抵达清平,定要拜山,亲睹高人风采。” 高人~ 苍雪不禁翻了个白眼。 心说你心目中的两尊隐世高人一个比一个懒。 一个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教两天学放三天假。 一个酷喜抽烟饮酒,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打十一个半的盹。 而且两人都对艳情色书欲罢不能,时时通宵达旦,常常温故知新。 ‘不对不对,师父是被齐先生给带坏了~’ —— 伏灵十四年,九月十五。 天光微亮时,于溪畔草地和衣而眠的苍雪与韩香骨,忽被嘹亮鹤唳声惊醒。 不等少年少女反应,狂风已是从天刮来。 一头巨大白鹤落地。 一袭青衣从鹤背上跃下。 “你这丫头,不好好在龙城待着,瞎几把跑啥?” 看着眼前腰悬长剑,青衣飘逸的男子,苍雪惊喜道:“齐先生,你咋来了?” “咋还骑着疾风!我师父呢?” 齐庆疾翻了个白眼,“你师父不放心你,让我前往龙城接你回家。” “初九那天我便抵达龙城,将那座城池掀了个底朝天也寻不见你。” “这头蠢鹤还瞎几把飞,带我跑去素国。” “若不是我及时悬崖勒鹤,指不定得飞出仙罡去。” “咦,” 齐庆疾看向韩香骨,蹙眉道:“这小子是谁?你的姘头?” “白菜被猪拱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要让你师父看见,还不得气的呕血三吨。” 苍雪:“齐先生就是齐先生,讲话永远这么好听。” 齐庆疾:“过奖。” 韩香骨上前两步,冲青衣躬身抱拳道:“小子韩香骨,见过齐先生。” “韩香骨~” 齐庆疾沉思了一小会,“没听过。” 少年:“……” “曾祖父韩丞,曾与齐先生为稷下同窗。” “伏灵三年九月,爷爷韩靖曾带我前往清平镇拜访齐先生。” “小子名香骨,字太平,皆为先生所取。” 齐庆疾恍然:“原来是你这小犊子。” “你们两个怎搞一块去了?” 苍雪:“先生,你能换个词汇嘛,搞多难听。” 齐庆疾:“你们两个是怎么弄到一块去的?” 苍雪:“说来话长,先生,我就不说了。” —— 天光大亮。 蠢鹤疾风两脚朝天,鼾声如雷,抓紧时间补觉。 苍雪于溪畔洗脸梳发,韩香骨则是前往近处山林采摘野果作早膳。 齐庆疾背负双手,远眺云遮雾绕的山河。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齐庆疾感慨道:“已不知多少年未来过这人间了。” “山河依旧壮美,世事仍是炎凉。” “我这一生,注定老死山间。” 苍雪:“先生也是多愁善感之人。” 齐庆疾:“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苍雪:“当然是夸啊。” 齐庆疾:“别学你师父,明面一口一个齐兄,背地里叫我‘姓齐的’。” 苍雪:“……” “丫头,” 齐庆疾压低声音,询问道:“你觉着太平这孩子咋样?” 苍雪:“各方面都很好,而且救过我两次性命,就是……” “怎么说呢,心思太重。” “不对不对,是心里装着太多东西。” “就像我师父一样,极少关心今儿的天蓝不蓝,云白不白。” “春夏秋冬,花红柳绿,从不在他们眼中。” “师父总会垂着脑袋,我知道他不是在打盹。” “至于太平,总喜欢咬着一根草,躺在地上,若无人打扰,他能躺一天不带动弹的。” “也不知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庆疾略作沉吟,再问:“丫头,你喜欢太平吗?” 苍雪瞪大眼睛:“齐先生,我还小,而且……我不接受姐弟恋。” 齐庆疾:“你这丫头,做啥春秋白日梦呢,不是这种喜欢。” “是那种你师父对你,那只白毛鼠和那两条蛇精对你,那种家人、亲人的喜欢。” 苍雪认真思考了一会,轻点臻首。 齐庆疾:“太平这孩子很可怜,他能不远百万里北下十数国来寻我,证明北齐韩家已然灰飞烟灭,就剩他这一根独苗。” “我今寿元所剩无几,道消后无人护他。” “所以我想让你师父收他为徒,做你师弟。” “可你也知道,你师父这数十年来,也只收了你大师兄与你。” 苍雪:“明白了,先生这是想让我去求师父。” 齐庆疾点点头:“你与你师父一样聪明。” 苍雪思量片刻:“先生,我会去求师父的,不过只一次,不会死缠烂打。” “师父收了最好,就算不收,先生你下了阴曹地府后,我也会好好守护太平。” “救命之恩如山岳之重,还是两次,先生您安心上路吧。” 齐庆疾:“不愧南烛教出来的徒弟,讲话如出一辙的难听。” 苍雪:“先生错了,语言这门艺术,我是跟您学的。” 齐庆疾:“你我当为名师高徒。” —— 旭日东升。 韩香骨辞别齐庆疾与苍雪。 “先生,雪姐姐,你们且先行。” “来此魏国大半月有余,只顾着赶路,如今我想真切看一看底层百姓们。” 苍雪轻声道:“太平,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你要保护好自己,早日来清平。” 少年点头:“好。” 目送两人一鹤冲天而去。 少年放了军马,独自一人,一脚一步,于明媚阳光中渐行渐远。 —— 伏灵十四年,九月十六。 凉州与云州交界处。 崇山峻岭一隅。 飞了一天一夜的齐庆疾与苍雪,正躺尸草地上休息放松。 打鼾声突然消失。 狂风猎猎中,蠢鹤疾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双翅一震,扶摇直上。 只数息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齐庆疾与苍雪对视一眼。 愕然道:“这蠢鹤发什么疯?” 第178章 招摇仙人与稷下剑修(下) 伏灵十四年,九月十六的天气并不晴朗。 天穹上阴云密布,空气中夹杂着寒冷水汽,预示着一场秋雨。 望着蠢鹤疾风往北的远去鹤影,齐庆疾与苍雪立刻站起身来。 “你可知这蠢东西要飞去哪儿?” 齐庆疾看向苍雪。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疾风从来只听我师父话,性情乖戾的要命。” 西南方向,忽然响起三声嘹亮鹤唳。 却见三头比疾风略小的白鹤,仿佛三道匹练划过长空,追着蠢鹤而去。 “这是……招摇山!” 齐庆疾猛地转身望向西南。 三十余丈外的山丘上,突兀伫立三道颀长白影。 为首者满口银发,背负一口宝剑,正是绽霞洞洞主柔然。 左手流火,右手拂晓。 “苦寻十年来,神风竟做了齐庆疾这位陆地神仙的骑宠~” 遥望蠢鹤消失的方向,柔然颇有些哭笑不得。 “丫头,站我身后。” 山丘下的草地上,齐庆疾修长手掌轻抚听风剑柄,三颗漆瞳自动忽略流火、拂晓,死死盯着柔然。 “身具仙血的陆地神仙!” “这是招摇山哪座洞天的洞主?” 齐庆疾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该死的南烛,这他娘什么破差事~” 苍雪乖乖来到齐庆疾身后。 沉吟一小会,道:“先生,要不我先风紧扯呼?” 齐庆疾:“两个阳神,一位陆地神仙,你个小小三品金刚境,插上翅膀也逃不脱。” 苍雪好奇:“先生你啥时候招惹了如此强大的仇敌?” 齐庆疾虎躯一震,不禁转过身子,轻轻抬手,狠狠赏了少女一记爆栗。 “嘶~” 少女立时捂住额头,疼得泪眼汪汪。 齐庆疾:“这三人是来寻你的~” 苍雪瞪大眼睛:“这就是那群骖风驷霞的招摇仙人吗?传说中远古仙民的后裔!” “小心!” 齐庆疾声音乍起的刹那,土块四溅。 两根通体雪白,散发神性紫光的锁链骤然从地下激射而出。 链首作龙头,铮铮金鸣声中,向着苍雪缠绕而去。 “先生,身后!” 咔咔声中,齐庆疾身后竟也现出两根锁链,链首龙头黑漆漆的眼窟窿中亮起两点猩红血芒。 齐庆疾迅速侧身,一手往左,一手探向苍雪身后。 直接将四根铁链牢牢握于掌间。 四颗链首精巧龙头如蛇一般剧烈挣扎、缠绕,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嘶吼声。 “先生,这到底什么鬼东西?!” 苍雪头皮发麻询问道。 “招摇山的囚仙链~” 望着山丘上三位白袍猎猎的仙人,苍雪凝声道:“先生,既他们的目标是我,要不我还是风紧扯呼吧。” “我不想牵累先生~” 齐庆疾:“看到那位银发老娘炮了吗?” “那是一位陆地神仙。” “燃烧仙血的情况下,其陆地神仙境的战力还可提升数倍乃至数十倍。” “莫说你,我都绝无可能从其手上逃脱。” “现在,乖乖站一边,给我安安静静的看。” “我全力一战,倘若走运压了那老娘炮零星半点,便带你回家。” “倘若败了,有死而已,也算给你师父一个交代。” 感觉体内真气被四根囚仙链疯狂汲取,齐庆疾骤然发力。 咔咔声中,四根锁链被青衣手掌攥的迸出一条条细密裂纹。 四颗迷你龙头仿若活物般蔫了下去,神性紫色光华也逐渐黯淡无光。 随手扔掉囚仙链,齐庆疾抬眸望向山丘。 “招摇山七十二洞天之绽霞洞洞主柔然,今日有幸得见稷下学宫齐道友,幸甚快哉。” 柔然居高临下,冲齐庆疾行了个抱拳礼。 齐庆疾不发一言,只是轻握听风剑柄。 “齐道友,你身后少女曾四次大规模复生死人。” “逆天道运行法则之人,当以死修补天道裂纹。” 柔然轻语道。 齐庆疾坚决摇了摇头。 柔然好奇:“这少女是你徒儿?” 齐庆疾:“不是。” 柔然:“那你缘何这般护她?” 齐庆疾:“好友相托。” 柔然笑了笑,“能得齐道友一知己,胜过万千酒肉友。” “可惜~” 右手双指并作指剑,柔然蓦然抬手往天一刺。 锵的一声,被其背负的那口宝剑霍然出鞘。 剑鸣如龙中,先是扶摇直上,旋即斜刺而下。 被柔然稳稳握于掌间。 长剑轻灵,通体银白,好似一抹月色。 柔然:“绽霞洞三大古仙器之一,月蚀剑。” 草地上,齐庆疾缓缓拔剑出鞘。 听风无刃,剑身与剑柄浑然一体,漆黑如墨,镌刻着一些难以辨识的古文字。 与其说是剑,不如用墨尺形容更恰当。 齐庆疾面无表情道:“古仙器,听风。” —— 秋风突然变得凛冽。 一阵阵的刮。 每阵风吹过,都会将与膝齐平的茂草割下一大片。 不远处奔流的大河,汹涌河水忽地沸腾起来,冒着滚滚气泡。 旋即,一滴滴河水凭空悬浮,缓缓扶摇直上。 天穹下,一块块比山岳还巍峨的阴云团,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拉扯着,直往人间流淌而来。 九天之云下垂,莽河之水皆立! “这就是陆地神仙吗~” 苍雪不由咽下一口口水。 以至于流火、拂晓两位阳神境的仙人,神情凝重间,身子也在下意识往后倒退。 陆地神仙,即是这座人间的绝顶。 毫无征兆之下,两尊陆地神仙便碰撞在了一起。 两柄古仙器之间爆发一大片炽烈光雨,宛若两片星海撞击。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磅礴能量激荡起伏,所过之处,万物皆尽灰飞烟灭。 两人一击即退。 齐庆疾再次递剑。 啪的一声轻响。 青衣三颗漆瞳不禁微缩。 绽霞洞洞主其左手五指,竟将听风剑牢牢捏于掌间。 陆地神仙全力一击的古仙器,足以将大地打沉,竟被柔然徒手接住。 男子脸庞那道细长血剑般的仙血,此刻红霞灿烈。 原是激活了仙血。 正欲强夺听风的柔然,面色蓦然一变。 两尊陆地神仙之间的虚空,突兀生出一个个流光溢彩的大字。 仁义礼智信, 诚恕忠孝悌。 铮铮声中,青衣十个本命字接连镶于听风剑身。 墨尺作金剑。 下一息,齐庆疾猛然旋扭剑柄。 噗嗤一声。 仙血长流。 第179章 五人 秋雨淅淅沥沥。 凉州一隅。 韩香骨于古道旁的小亭中避雨。 书箱搁在石桌上,少年坐在石凳上,嘴里咬着一根草,手掌托着腮帮子,望着云雾中的山峰怔怔出神。 忽地,大地震颤,巨响声隆隆滚过天地。 “地震了?!” 回过神来的少年快步跑出小亭,来到官道上,抬眼远眺西方地界。 极远极远的天地尽头处,赫然横着十轮黄金璀璨的炽烈太阳。 数息后。 由纯粹能量生成的可怕热浪席卷六合八荒。 所过之处,云消雾散。 秋雨蒸发殆尽,天穹放晴。 能量余波吹起韩香骨衣衫猎猎,乌发恣意飘舞。 望着遥远处渐渐湮灭的十轮烈阳,少年毛骨悚然道:“发生了什么?何方神圣在战斗!” —— 凉州与云州交界处。 招摇山绽霞洞洞主柔然盘膝而坐,恢复消耗真气。 流火与拂晓环望四方。 半个时辰前还千峰万仞的绵亘蜿蜒山脉,而今已被夷为平地,一马平川。 笼罩方圆数十万平方公里的阴云,一场注定绵绵十数天的秋雨,竟生生被宣泄出的恐怖能量蒸散一空。 夕阳光洒在齐庆疾身上。 青衣无头尸体躺在焦土上,整颗脑袋都被炸没了,裸露出血肉猩红。 至于听风,斜斜插于青衣身旁,镶嵌剑身上的十个本命字被打到七零八落,黯淡无光间撇是捺,捺是勾。 “呼~” 长呼一口气,脸色苍白的柔然缓缓睁开眼睛。 男人右眼瞳孔中一直存在的‘杀’ 字,此刻消失无影踪。 “不愧当年敢一人一剑独挑整座稷下学宫的齐休离,若非止杀符印,这场战斗不定得打到猴年马月去。” 柔然艰难起身,冲数丈外的青衣尸体轻轻一点。 嗖嗖声中,文字的一撇一捺恍若一柄柄迷你小剑般倒飞而出,铮铮镶进柔然右眼瞳孔中,重新组成‘杀’字。 止杀符印,招摇山五大古神器之一。 这座人间,也唯有身具仙血的招摇山陆地神仙才可驱使、催动。 否则莫言二品、一品搬山倒海境的内炼武夫,饶是阴仙、阳神境的天人,也要被吸成一具干尸。 止杀符印离体后,听风剑上被打散的十个本命字,如一条条金色小蛇,游弋进青衣体内。 肉眼可见,破破烂烂的脖颈处骨肉缓慢修复。 “那少女呢?不会被余波湮灭成尘了吧~” 柔然将月蚀剑入鞘后环视四周。 流火:“死了不更好吗~” 柔然:“人间百年也出不得一位逆天者,这小小魏国才多少年,竟一口气出了三位。” “斩杀逆天之人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警醒这座王朝武夫。” “斩首示众,传颅四方很有必要。” “分开找找。” 师徒三人当下分散三个方向,彼此间距离越来越远。 —— 寻了约莫一刻钟后。 前行中的流火身形忽然一顿。 少年宽袖一挥,土壤立时翻开厚厚一层。 “师父,师姐,在我这儿。” 呼唤了一声后,流火凝神看向昏迷中的少女。 秋风刮过,吹起少女刘海。 看着那小半面额头鲜艳胎记,流火不由微微失神。 “这……这是仙血?!” 流火不敢置信,这么大一滩,招摇万仙,流火只在那位山主脸上见过。 风停消,刘海重新盖住狰狞胎记。 流火下意识便俯身伸出了手。 锵的一声铮鸣。 少女悬佩腰间的两柄狭刀突兀出鞘。 血光与乌芒交错而过,一颗斗大头颅冲天而起,仙血喷射丈余之高。 于夕阳下似雾一样流散开来,格外瑰丽。 “流火!” 柔然惊呼一声,隔空猛一巴掌。 铮铮声中,双刀嗡嗡鸣颤,化作两道匹练,转瞬即逝,也不知被拍飞出去多远。 “师父,我没事。” 流火无头尸体蹲下身子,抱起滚地脑袋,安在脖颈上。 额心竖眼状的仙血爆发灿烈霞芒。 骨肉快速相连。 “两柄古仙器作佩刀,这少女师父不简单啊。” 柔然甩了甩酸麻手掌。 足以拍碎一座巍峨山岳的一掌,竟只是打飞双刀,况且刀生灵识,知道护主,古仙器无疑。 “师父,师姐,你们掀开这少女刘海,看看那块胎记是否仙血。” “仙血?!” 柔然眉头一皱,俯身拨开少女遮盖额头的刘海。 死死盯着那块殷红胎记,柔然不可思议道:“仙……仙血!” “怎么会?不可能啊!” “自古仙罡唯有咱们招摇山人身具仙血~” “这少女绝不可能出生自长生天!” “可她哪来的仙血?!” 拂晓亦是一脸骇然之色,“这么大一块,都快撵上山主了。” 流火:“天道降念,这少女非死不可。” “师父,你有没有办法将其体内仙血取出?” 柔然摇头:“仙血乃个人天生,在这少女体内为仙血,取出来即是俗血,与凡人无异。” 流火幽幽道:“咱们可以夺舍其躯壳~” 柔然冷冷扫了徒儿一眼。 流火顷刻心惊肉跳,短短数息额头便冒出一层冷汗。 “我辈修士,不论求道还是做事,当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知法犯法犹可恕,执法犯法不可活~” 流火不敢去看师父眼睛,垂着脑袋轻声道:“师父教诲,徒儿铭记于心。” 柔然淡淡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你若行了鬼蜮之事,为师亲自送你上斩仙台。” “师父。” “怎么了?” 柔然看向拂晓。 拂晓好看的眉毛微蹙,道:“齐庆疾为了这少女与师父不死不休。” “其口中那位好友,会不会是当年斩去魏国山河气运的白衣血瞳少年。” 柔然:“有可能,且待为师搜魂一二。” 言罢,柔然将手掌轻轻覆于少女额头。 半刻钟后。 “清平镇、不周山~” “《通幽仙诀》、轮回天生术~” 柔然自言自语,眸光阴晴不定。 拂晓好奇道:“师父,咋了?” 柔然沉声道:“我见了这少女一生,看到了齐庆疾,看到了许许多多人,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或是她们五人。” 拂晓愕然:“还有师父您看不清的人?” 柔然:“这少女七岁时,要被所在村落村民烧死。” “当时那位被众村民簇拥的人,我看不清。” “剩下三位在那座唤作清平的小镇。” “至于最后一位,与这少女接触最多,应是其师父。” “那人周身流溢混沌雾霭,连模糊身形都望之不见,比其余四位更恐怖。” —— ps:书测了书测了,众筹书名啦。 第180章 仙人骑鹤下江南 伏灵十四年,九月二十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胡州泉潭县外,万顷金黄粟浪绵延起伏一片,成熟的饱满粟穗沉甸甸低垂着脑袋。 百姓们半弯着腰,挥舞着镰刀割粟杆,眼角鱼尾纹里嵌满了欢快的黄土。 忽有嘹亮鹤唳声自北往南传来。 百姓们接二连三抬头望去。 却见三头巨大白鹤仿佛三道匹练,自辽阔天穹下疾飞而过。 “鹤上有人!” 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百姓们这才望见,白鹤鹤背上竟跨骑三位活生生的人。 白袍猎猎间,那满头恣意飘舞的长发宛若一条流淌的黑瀑。 百姓们俱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世间当真有神仙!” 秋风吹过,压低粟穗。 伫立田间的百姓们一个接着一个,很快跪伏一片。 与粟穗一起,冲远去的三位仙人虔诚叩首。 —— 伏灵十四年,十月初七。 姑苏州嘉宁府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城外沧澜江江面极宽阔,宛若一条波光粼粼的银龙缓缓碾过江南大地。 秋日明媚阳光下,水波潋滟的江面上随处可见美轮美奂的游船画舫,犹如一颗颗散落的珍珠。 画舫上,有士族公子,朱门千金,亦少不得文人墨客。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知是哪位借古颂今,朗声抒发豪情,引得小姐们轻笑,满江尽是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快看,仙人!” 仙人乘鹤下江南的消息,好似飓风般以极快速度席卷开来。 一位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公子,一位位明眸皓齿的千金小姐。 还有那些个卓尔不群的文人骚客,全部从画舫房间内走出,来到甲板上,抬眸远望。 三头神异白鹤,驮着三位仙人,自烟波浩渺的沧澜江高空呼啸而过。 公子小姐,文人墨客,痴痴望着三头白鹤远去鹤影,不敢言语,唯恐惊动仙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当为真仙人!” 有文人自言自语,心驰神往。 “那位女仙人,真乃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似回风之流雪。” 有公子喃喃,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眉目如画的千金,瞬觉庸脂俗粉。 “好一个面若冠玉,清新俊逸的少年仙人~” 小姐们痴痴遥望,颊生粉霞。 那一双双明眸里,俱是荡漾满了醉人情意。 —— 伏灵十四年,十月十五。 三仙降临广陵道清凉山。 十月十六。 魏国顶尖宗门势力,清凉山烟雨楼昭告魏国江湖。 十一月十九,招摇山仙人将亲斩逆天魔女,请王朝众列武夫前往清凉山一观。 消息以不可思议的恐怖速度席卷六合八荒。 这一日,整座王朝各方武夫作百川,齐向清凉山这片沧海群汇而去。 下至凡夫俗子,上至二品、一品搬山倒海境。 以至于隐世不出,极少行走人间的天人都出关了。 只为目睹招摇仙人风采。 —— 伏灵十四年,十月十七。 魏国宝瓶州栖霞府。 “糖葫……葫芦……卖糖葫芦,不酸不要钱喽。” 巷口蹲着位粗布麻衫,头戴斗笠的老翁。 吆喝了两嗓子,见无人光顾,老翁便抽出插在腰间的旱烟杆,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斗笠下沧桑老眼,静静望着长街上成群结伴,准备远游广陵道清凉山的少年郎们。 毕竟那可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真神仙,哪个凡夫俗子不想去亲瞻一眼仙容、仙姿。 往栖霞府南边城门流去的人群中,老翁突然望见一位熟人。 那是一头身形极高大,穿着一件宽松黑袍,且脸覆青铜古面具的壮年山猪王。 正是周山墨玄。 猪皇也。 哒哒声忽从身后传来。 老翁扭头望去,却见一头小白驴驮着一位锦衣华裳的中年道人缓行而来。 “嗝~” 脸红宛若猴屁股的道人打了一个酒嗝,冲老翁晃了晃手中黄葫芦,嘿嘿一笑道:“百年酿的女儿红,要不要来一口。” 老翁摇摇头,好奇道:“你这是坑了哪个倒霉鬼?竟穿上了绫罗绸缎,喝上了百年陈酿~” 道人张开双臂,得意洋洋道:“咋样,有没有贵族老爷范儿?” 老翁淡淡道:“像盛满屎尿的黄金盆。” 道人:“你这是红果果的嫉妒。” 老翁:“我堂堂玄门大师兄,用得着嫉妒你个不成材的废物师弟?” 道人从衣袖里摸出两片金叶子,随手扔在地上。 “你这满草靶糖葫芦,我都要了。” 老翁立时喜笑颜开,捡起金叶子,好一阵亲亲摸摸。 视若性命般塞进裤裆后,冲道人谄媚一笑:“师弟,不瞒你说,你离开这三百年,师兄制作糖葫芦的技艺有了海喷般的疯增。” “保准舔到你脚趾甲盖里。” 老翁低举草靶来到道人身旁。 “师弟,请翻牌……请挑选。” 道人傲慢道:“我算天勘地的黄大道长,岂会食这种小儿馋嘴物?” “亲自喂我驴儿吃。” 老翁吹胡子瞪眼:“黄仓,你别蹬鼻子上脸!” 道人一抖衣袖,刹那金叶如雪花般纷纷扬扬。 “黄大道长慷慨,老不死的我五体投地。” 老翁嘴角直咧到耳根子。 —— 日薄西山。 老翁与道人分别。 “师兄要去广陵道清凉山~” 老翁冲道人竖起大拇指:“不愧算天勘地,佩服佩服。” 道人再问:“是去看戏,还是救那位少女?” 老翁微微一笑,“救人。” “师弟,回去好好镇守你的神木林。” “时辰不早了,师兄要上路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老翁背影,道人不由暗自悔恨。 “无量他娘个天尊,我的金叶子啊~” “这逼装的,血亏~” 夕阳西下。 道人骑着小白驴出了栖霞府,往太行山脉深处清平镇的方向走去。 老翁则是背负双手,哼着小曲,进入一家莺声燕语的青楼。 “老张鸨头,把小青、小红、小白、小紫全叫出来,老夫今夜要打一百个!” —— 十月十七,月上柳梢头。 太行山脉深处。 周山洞窟。 月华如银水,照耀着洞窟入口处的一人一蛇一鼠。 雪娘还未苏醒,仍是吊着一口气。 朱九阴靠着雪娘柔软蟒身,双手枕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两条大腿交叉处搁着《醋葫芦》。 小旋风则是趴在朱九阴肚子上,两颗红溜溜的鼠眼聚精会神盯着书中一个个文字,一幅幅插画。 朱九阴:“翻页。” 小旋风:“我还没看完呢。” “翻页。” “闭嘴!别惹我生气,不然明儿的烧刀子你自个下山偷去。” 朱九阴:“……” “没事的,慢慢看,我不急。” 正欲伸手撸一撸小旋风的朱九阴,突然扭头望向远方。 夜空下的天边,一头庞然白鹤晃晃悠悠,飞的极慢极慢。 —— Ps:出去搬个家,今儿就一章了。 第181章 古神骑鹤下江南 欺霜赛雪的月华下,蠢鹤驮着齐庆疾,一人一鹤歪歪斜斜艰难落地。 朱九阴这才看清,蠢鹤受了极严重的伤。 巨大鹤身遍布血窟窿,将片片蒲扇般的雪白鹤羽浸染的血红。 尤数两只鹤翅,鹤羽凋落,裸露出粉嫩的肉来,仿佛褪去衣裳的娇羞美人儿。 燃起篝火便能燎烤来吃。 脸色苍白的齐庆疾始一跃下鹤背,蠢鹤疾风便如老母鸡般迈着两条大长腿跑到朱九阴身前。 喉咙一边发出呜呜声,如人抽泣,一边用脑袋拱着朱九阴胸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朱九阴看向齐庆疾,询问道:“谁把疾风的毛给拔了?” “丫头呢?” “发生了什么?” 齐庆疾解下悬佩腰间的风切、流霜,扔给朱九阴。 “这头蠢鹤以一敌三。” “不是三人,是三头招摇山仙鹤。” 朱九阴低头凝视掌中双刀,轻语道:“还是迟了。” 齐庆疾叹气道:“三位仙人,两个阳神境,一位陆地神仙境,乃招摇山七十二洞天之一,绽霞洞洞主,道号柔然。” 看着气息萎靡的青衣,朱九阴轻声道:“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齐庆疾摆摆手,“别人情不人情的了,先想办法救那丫头吧。” “今儿十月十七,下个月十一月十九,柔然会在广陵道清凉山举行所谓的除魔大会。” “其会当着魏国众列武夫面,斩下丫头首级,传颅六合,用以威慑八荒。” “我的十个本命字被打散了,需要重新排列组合,稍等我一些时日。” “还有,柔然掌有一件古神器,很恐怖,几乎将我秒杀。” —— 青衣一瘸一拐下了山。 朱九阴咬破食指,给疾风喂了两滴血。 赤霞灿灿,蕴着丝丝烛龙气息的神血入喉后,蠢鹤心满意足进入洞窟,趴在朱九阴的石床上,很快鼾声如雷。 “主人,旋旋给你偷酒去。” 小旋风将《醋葫芦》藏在雪娘蟒嘴里,化作一道白影,往小镇方向窜去。 朱九阴缓缓蹲下身来,盘膝而坐,将风切、流霜置于双膝。 身具仙血,且掌有古神器的招摇山陆地神仙境仙人。 几乎可以说是仙罡大陆绝顶中的绝顶。 修有儒家十个本命字,且为剑修的青衣竟也被秒杀,朱九阴没有绝对自信能打杀那位绽霞洞洞主。 朱九阴心神一动,系统面板立刻浮现眼帘。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390个小时】 自由时间共计十六天多一点。 得亏有蠢鹤在,不然这点时间,朱九阴连宝瓶州都走不出去。 【宿主:朱九阴 寿元: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真身:烛龙(细蛇期) 修为:127.5米(872.5米后进阶至凶蛟期)】 【徒儿姓名:苍雪 天赋:仙血 年龄:十八岁 修为:武道内炼三品境(97.1/100)】 朱九阴从衣袖里摸出仙旨。 打开后一行倒计时映入眼帘。 【两千九百九十七个年,又……】 朱九阴是在伏灵十二年的三月初二,得到的仙旨。 三千年内不出周山洞窟,则天帝与玄门三大天尊封印物自主解除,回归仙界、神界。 仙旨,代表着大天道,其内容无人可随意篡改。 这也是为什么朱九阴这两年能老老实实,不离洞窟寸步。 “唉~” 看着仙旨怔怔出神的朱九阴,不由轻叹一口气。 当年第一次抱起丫头时,小人儿才七岁,比小不点还小两岁,环着朱九阴脖颈哭的梨花带雨。 小不点短暂的一生,给朱九阴留下几乎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朱九阴没机会救下小不点,却有机会救下丫头。 手掌骤然发力,狠狠握紧。 仙旨刹那灰飞烟灭。 旋即起身,将风切、流霜悬佩左边腰畔。 “不要自由了。” 朱九阴轻声道。 —— 伏灵十四年,十月十八。 天光晦暗,阴雨绵绵。 趴在石床上的蠢鹤酣睡中翅生仙羽,昨儿被同类啄出的数十血窟窿,早被修复如新。 白衣赤足的朱九阴背负双手,伫立洞窟入口处,面色平静,望着云遮雾绕的河山。 “主人,我也想去。” 雪娘蟒头上的小旋风如人直立,两颗红灿灿的鼠眼中满是希冀。 “家里没人我不放心,你留下守着雪娘。” 朱九阴揉了揉小旋风毛茸茸的脑袋。 “我又不是人~” 小旋风失落道。 “南烛南烛,粗大事了~” 急促脚步声中,一道极高大的身影爬上山崖。 猪皇慌慌张张跑到洞窟前,气喘如牛道:“南烛,明白了,哈哈,本皇终于明白了!”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我还以为你被人包了猪肉大葱馅的饺子。” 猪皇:“南烛,你是不知道,丫头大开杀戒,那座军营里铺满了兵卒尸体。”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丫头貌似死而复生后,原本的漆瞳竟成了血瞳。” “丫头说她将仙血激活至第二阶段,当时我就觉着奇怪。” “总感觉丫头像是变了一个人。” “两个月的回山路,本皇可算想明白了。” 朱九阴淡然道:“你明白什么了?” 猪皇凝声道:“本皇怀疑,丫头被夺舍了!” “因为怕高深莫测的本皇发现端倪,所以鸠占鹊巢的神秘人才不惜以死相逼,让我离开。” 朱九阴:“……” “真是苦了你了,瞧瞧这苗条身形,不到三个月,竟足足消瘦了三四百斤。” 猪皇:“为了丫头,即使瘦成一条细蛇,本皇也无怨无悔。” 朱九阴询问道:“你从龙城一路往西南,就没听到过什么消息?” “例如逆天魔女、除魔大会、招摇仙人、清凉山~” 猪皇冷声道:“丫头都被人夺舍了,生死不明,你做师父的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什么除魔大会。” “南烛,你根本不将丫头放在心上。” “你太让本皇失望了!” —— 半个时辰后。 焕然一新的蠢鹤,两条纤长鹤腿迈着优雅猫步走出洞窟。 朱九阴侧身让行。 随即心神一动,打开系统面板。 【剩余可支配自由时间:390个小时】 朱九阴:‘支配300个小时。’ 【一次支配时间:300个小时 倒计时:299:59:59】 “呼~” 长吐一口胸中浊气,时隔近三年,朱九阴再一次踏出洞窟。 呆呆看着跃上蠢鹤鹤背的朱九阴。 猪皇不由竖起大拇指,“一声师,一生父,南烛,本皇果真没有看错你。” 嘹亮鹤唳声中,飞沙走石。 “嗷呜~” 杀猪般的凄厉惨嚎声中,蠢鹤驮着朱九阴,两只锋锐鹤爪抓着猪皇,冲天而去。 望着两人一鹤迅速远去背影,小旋风喃喃道:“主人,一定要带着丫头平安回家啊~” —— 不周山下,清平镇外。 神木林前,太平河畔。 篱笆院中伫立的青衣,遥望那道划过天穹的匹练,苦涩一笑,“竟不带我~” “这是嫌我太菜了吗~” —— Ps:再过两个小时就能领取稿费了。 好久没去放松了,你们懂得,今儿就一更了,明儿起恢复两更。 之后是两章一起发,还是分开发,来点意见。少数服从多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