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回坐在纪凡之前的位置上，垂下眼帘：“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恨纪凡和陆明磊？”
叶回并不算如何细心的性子，所以现在去回忆，她才发现这几年里但凡是纪凡在京都，徐春海都很少很少会来找她。
他们的家他都很少会过来，她之前只当是他越来越忙，却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层深意。
徐春海不作声，说恨……太严重了。
毕竟纪凡和陆明磊从没想过要去设计陷害徐桂花，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可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因为那样不光彩的事没了，这一点又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所以与其说恨，不如说他心头的难过和无力感一直充斥着，让他连找个机会宣泄都不可能。
“大姐，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如果你当初不选他，咱们一家人都跟他划清界限该多好。”
二十出头的青年，问话间眼中已经带上猩红的湿意。
他一直都想问一个为什么。
叶回抬眼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有不解、又怨愤、还有浓浓的自弃。
“因为我也要向前看，我也要让自己解脱出来。”
第九百一十三章 烂账
恨也好，爱也好，这都是很强烈的情感。
对于七情寡淡的叶回来说，这些情感她很难很难去负担。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重生是为了有一个新的开始，是为了能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
所以她在努力改变，她学着去理解曹艳华，学着去融入前世里从来没能融入的陆家。
也学着不再去厌烦曾让她很想报复的陆明磊。
改变其实很难，她每一步走的都没有外人看来那么轻松。
可她的回报远多于付出，这一路行来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
人生是一场修行，我们需要修的又是什么？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有些迷茫的徐春海，她抬手轻柔的在他肩上拍了拍。
“春海，我跟你不同。你出生时有爹有娘，你是徐瘸子和徐桂花唯一的儿子，他们肯定是恨不能把你捧在手心里。
“你自己回头想想，那十几年里你真的吃过苦吗？”
叶回的问题让徐春海同样陷入回忆，徐瘸子没得不是特别早。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八岁那年的冬天，徐瘸子跟人进山去寻宝，回来的路上经过村口的河。
换做是往年，那个时间那条河早就已经冻实，结果就是那么不赶巧，同行的人过去都没事，就他一脚踩进了冰窟窿。
村口的河不浅，徐瘸子的腿脚又不好，等大家费力的将他救出来，他人已经不行了。
徐瘸子在的时候，他们家里也是苦的。
一年到头吃不到几顿白米饭，也吃不上几口肉。
可只要有好吃的，那就一定全会留给他，就是徐春妮都是一口也分不到。
下地干活这种事也从来都落不到他的头上，明明徐春妮长得又瘦又小，可从六七岁起就已经开始做家务、下地除草。
往事不能细细去回想，不然就只会让自己回忆到一幕幕不愿去面对的场景。
“在我离开徐家堡前，我的日子还不如春妮过得好。
“春妮至少一天还能吃上一顿饱饭，我每天能吃到的就只有他们喝剩下的米汤。”
这番话是叶回第二次提起，第一次……还是在清湾的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纪凡对她的态度上的变化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
果然还是卖可怜更能换来旁人的同情吗？
她自嘲的笑着，收起回忆再去看向徐春海。
徐春海的聪慧已经让他猜到叶回想要说什么，他心中拒绝着这个答案，却又知道只有这个答案才是合理的。
才是他唯一能接受，会显得他的大姐不是那么薄情的。
“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春海，徐桂花对我真的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
“我跟她之间不过是一场单薄的母女缘分，风一吹就能散掉那种。
“所以我不会为了她，就强行的给自己套上枷锁，我也有我想要追求的。
“我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累，你就当我是一个自私又冷血的人吧。”
叶回的语气幽幽，她没有给自己开脱也没有给纪凡开脱。
她心中真实的想法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需要的是向前看，她身上太多的秘密，她不想再去找一个人，然后慢慢的去试探对方的接受程度。
徐春海紧紧的抿着唇，叶回离开徐家堡的时候他还在徐桂花的肚子里。
所以这个大姐当初的遭遇他并不清楚，印象中只有徐桂花没事就会念叨说叶回是个白眼狼。
都去榕城享清福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们，拉拔他们一把。
这种话他听得多了，心中难免会对叶回有一点怨怼，总觉得这个姐姐太自私，哪怕他们是同母异夫，她也不应该这么漠不关心才对。
他心头没由来的有些惭愧，这一刻的他又开始不敢面对叶回的目光。
“大姐，我……没怪你，我就是心里难过。”
“既然难过那就怪我和你姐夫吧，我们确实都有错，如果不是我的那次回乡，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叶回的面容平静，平静的让徐春海又突然想到，如果没有那些事，他和徐春妮现在也许还在徐家堡。
他没有经历做小白鼠那件事，也许就不会有那些真实的梦。
而他们如果还没有离开徐家堡，也许徐春妮还会跟他梦里一样，这个时候正在县里做活，一天忙好几分工，就为了给他存学费。
一连串的也许，让他的冷汗都已经下来。
他们现在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徐桂花用命换来的？
那么优柔寡断没主意的一个人，能拼尽全力自尽，为的就是逼迫叶回不要不管他们姐弟吧？
徐春海越是回想，越是冷汗连连。
叶回赶紧抬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怎么了你这是？是不是那里不舒服？是不是当初留下的病根又发作了？”
徐春海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叶回面露焦急，语带关切。
他不言语，叶回就越发的着急。
“你忍着点，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徐春海现在受到的保护和重视程度都是国宝级，只要电话拨出去，不出五分钟救护车就能到楼下。
她刚一起身，就被徐春海一把拉住。
“我没事，我就是……觉得我也很自私。”
他笑的苦涩又牵强，他们用徐桂花的死换来了今日的种种。
他们又凭什么去怨怼纪凡和陆明磊当初的失误？
这就是一笔烂账，算不清也算不明，只会每算一次就削薄一次姐弟情。
叶回摇头，笑的温和：“不，你和春妮怪我们是应该的，徐桂花生你们养你们，如果你们为了各自的前程就将她彻底抛在脑后，那样的你们才不是我最可爱的弟弟妹妹。”
每个人都有各自经历和立场，能相互理解相互包容那就最好。
只她越是这样，徐春海越是难过。
“大姐，这些话咱们不要跟二姐提好吗？她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我有分寸，来擦擦脸，别一会出去被她看出来。”
叶回起身走到脸盆架那里找来干毛巾，让徐春海赶紧擦一把。
“纪凡那里你要是心里有厌恶，那就随你想怎么表现，我不拦着。
“不过，不要波及希希，明白吗？”
第九百一十四章 纠结
叶回话说完人就出门离开，徐春海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许久。
叶回想要向前看，想要让自己活得轻快自在一点，他又何尝不想这样。
记恨一个人太辛苦了，尤其那人又是他的姐夫。
叶回一出来就被徐春妮拉走，“大姐，春海这是怎么了，他刚刚的脸色阴沉的太吓人了。”
“没事，那孩子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回说的轻描淡写，马上就是她大婚的日子，在这种时候跟她提起徐桂花实在有些不合适。
徐春妮还想再问些什么，接受到叶回信号的陆可心又是一把将人拉了过去。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么多。
“春海都是大孩子了，以后也肯定比咱们都有出息，你现在要关心的就是你自己。
“嫁人结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梁平之的那些亲戚朋友惊艳的说不出话。”
陆可心的话让徐春妮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结婚意味着什么，跟梁平之腻歪过几次的她早就明白。
所以现在一听别人提起这两个字，她就总是会不争气的想到某些方面。
眼见着将人糊弄了过去，叶回提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叶回感知敏锐，能听到纪凡和徐春海在书房里的话，同样耳力过人的纪凡也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格外清楚。
见叶回已经将徐春妮哄住，人在四下打量着像是在找女儿，他拿着外套上前，将人拉出房门。
十二月的京都已经彻底的冷下来，虽然冬日里的冷风远不如榕城那样凛冽刺骨，可早已经习惯了京都气候的叶回还是觉得冷。
她整个人都朝纪凡身后躲了躲，像是想要借他的身体来抵挡寒风。
“我没有同情过你。”
严肃的面容配着过于正经的声调，纪凡低头想去看叶回的神色，结果只看到毛茸茸的头顶。
叶回淡淡的嗯了一声，这对她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
她前世过得脑残又冷情，重生回来她终于想清楚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两世加起来的年纪注定了她没办法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样，在某些小事上也要斤斤计较。
是否同情过重要吗？
她结婚都已经四载，日子是一天天过出来的，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用心她能感受得到。
她的反应太平淡，平淡的让纪凡心生出一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