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门佳媳 第547节

片刻才也强笑道:“我本来就说让夫人别去送我们了啊,今儿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何必再来回颠簸呢?您就好好在小汤山将养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到处逛逛,就到处逛逛,到了冬日,还可以时常泡泡汤泉,那个对身体极好的,您既守着了,就别白白浪费了才是。”

裴二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道:“我会好好养着的,善善你也……也和姑爷好生养着,记得常写信回来,有困难一定要说,千万别报喜不报忧,自己的……亲娘、亲哥哥,还客气什么呢?我、我……”

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季善的眼泪也是夺眶而出,终于再忍不住几步上前,抱住了裴二夫人,在她耳边颤声叫了一声“娘”,“我和相公一定会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回来见您的。”

裴二夫人浑身猛地僵住了,“善善,你、你才叫我什么呢?不会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不然就是我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把,让我好确认一下,快……”

季善含泪笑道:“您没听错,我方才的确叫您娘了,您本来就是我亲娘啊,难道我不能叫自己的娘不成?要是您不喜欢,那我再叫回‘夫人’也就是了,横竖只是个称谓罢了,其实在我看来,叫什么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肯定不一样啊!”

裴二夫人忙忙打断了她,“叫我‘夫人’的多了去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家里的家外的,这样叫我的数不胜数。可叫我‘娘’的,却只有你们兄妹三人,只有你啊,便是你哥哥嫂子,都叫的我‘母亲’,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娘呢,尤其还是、还是在我从不敢抱希望的情形下……善善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摸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快?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日了,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等到了,我真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却与方才的哭大不一样,任是谁都看得出她是喜极而泣。

季善忙扯了帕子给她擦泪,一面哽声嗔道:“什么死啊活的,您也不说嘴上有个忌讳的,可不许再胡说八道了,二哥二嫂都这般孝顺,外甥也懂事乖巧,还有我和相公这么好的女儿女婿,您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旁边早已红了眼圈的裴二奶奶也笑道:“是啊母亲,妹妹妹夫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且势必是两个人去,三个人回来,您就等着往后享福吧,可不兴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更不能再哭了啊,您该高兴才是啊。”

裴二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再不胡说八道了便是,我就是太高兴了,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善善,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我方才只顾着惊喜了,没听太清楚,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季善自是无有不应,接连叫了裴二夫人四五声“娘”,才笑道:“这下娘听清楚了吧?”

裴二夫人的回应是接连“哎”了四五声,方含泪笑道:“之前听善善你叫亲家母娘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你每叫亲家母一声‘娘’,我都会忍不住在心里‘哎’一声,自己骗自己,你那也是在叫我,总算你今儿真叫我了,我真的……我一定会好好保重,等你和姑爷回来的,我还没听够你叫我‘娘’呢,往后一定要听它个几十年,把往后的都补回来才是!”

季善吸了吸鼻子,笑道:“这就对了,娘只管保重身体,等我们回来就是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就跟这次相公外放一样,事先谁也料不着,不是吗?那指不定我们去了后,也是忽然说回来,就能回来了呢?好了,时辰不早了,娘快上车吧,不然赶不上回小汤山了。”

裴二奶奶跟着道:“母亲,妹妹如今正忙着,我们留下也是给她添乱,就早些回去吧,您若实在舍不得,过两日我们又再来妹妹这里就是了。”

裴二夫人想了想,道:“还是不来了,善善本来就忙,我就不来给你添乱了,你记得多写信回来就是了。那我走了啊。”

由裴二奶奶和李妈妈扶着上了车,又深深看了季善一回,才狠心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出发了。

却是马车还没出大门,已捂着胸口,再次泪如雨下了。

她的女儿终于叫她‘娘’了,她真的太高兴了,便是立时死了,也死而无憾了;她还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钦儿,告诉范妈妈,告诉娘家兄嫂们,她终于真正找回她的女儿了!

余下季善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裴二夫人的马车消失不见了,方回了房里去。

沈恒见她哭得双眼红肿,眼角仍有泪痕,忙道:“善善怎么了,是不是……太舍不得夫人他们了?如今既不用变卖大件家具,不用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时间便相对充裕了,要不,善善你就去小汤山陪夫人住两日吧?我自有焕生照顾,你只管放心吧。”

季善摇摇头,沙哑着声音道:“肯定是舍不得的,不过去小汤山住两日就不必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我哭是因为、因为方才见夫人明明那般难过了,还要强颜欢笑,实在没忍住叫了她‘娘’,然后就发现,原来并没有那么难,也不知道我以往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弄得娘心里难过不说,我自己也不好受,我真是后悔极了,我真的早该叫她娘的,她对我还要怎么样?”

沈恒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说实话你是早该这样做了,虽然只是一个称谓一个形式,但有时候形式也是重要的,不过你现在改口也不晚,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么。”

季善嗔他一眼,“你倒是会马后炮,那之前怎么不劝着我点儿呢?”

沈恒摊手:“这不是我惧内,娘子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吗?之前娘子觉得叫‘夫人’好,那我自然也觉得夫人好,如今娘子觉得叫‘娘’好,那我自然也要跟着改口叫岳母,总归我娘子肯定不会错的,便有错也是我的错。”

说得季善破涕为笑,“本来就是你错,你知道就好。呼——,如今便只剩飘香和叶老他们还没安排道别了,我明儿就过去一趟,宽慰一下大家,再与大家好生道个别吧,是我千里迢迢把大家弄到了京城来的,结果我又不得不先离开了,肯定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至少也得当面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

沈恒点点头,“是该过去一趟,连我都该过去一趟的,偏我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善善你多操心了。”

季善道:“明儿再说吧。要我扶你下地走走么?我如今不担心你上船后该怎么着,只担心你从京城到通州码头这段路该怎么办,你如今坐不得,也久站不得,几个时辰的颠簸呢,可怎么受得了?”

沈恒见她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笑道:“没事儿,把坐褥铺厚一些也就是了,况还有几日呢,几日后我肯定又恢复一些了,善善你就别担心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了下来。

翌日,季善用过早膳便坐车去了飘香里。

就见店里其他就在京城招的小二帮厨们还好,瞧着仍是一如既往的干劲十足,从会宁来的两个小管事却是无精打采,便是叶大掌柜,瞧着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还是瞧得季善来了,叶大掌柜才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来,“太太怎么过来了?快雅阁里坐。”

季善由得他引着自己进了雅阁,又由得小二上了茶点来,才笑着与叶大掌柜道:“您老瞧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是不是还在为相公外放的事发愁呢?其实真没您想的那般严重,宦海本来就是这样,沉沉浮浮,谁也说不准下一步会如何,指不定,我们明年又回来了呢?”

沈恒外放的消息叶大掌柜自是知道得比较早那一拨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庆幸沈恒好歹没有丢官丢功名,没有再受其他惩处;

但立时已发起愁来,便是他不懂那些官场大事的,也知道此番沈恒通俗点说,就是从米箩筐被贬到了糠箩筐里,往后还有机会再跳回米箩筐里吗?中间又得多少年时间、得经历多少艰难险阻?

可叶大掌柜再愁又有什么用,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满心愁绪的为沈恒与季善祈祷了,自然连日都打不起精神来。

听得季善的话,他忙道:“真的吗,明年沈相公和太太真的就能回来了吗……是我脑子抽抽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太太是在宽慰我。可真的就没有法子了吗,大姑爷不是王爷的儿子、皇上的侄子吗?还有、还有……”

季善抬手打断了他,“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相公和我都觉得其实还不错,到了那里,我们可就是县尊大人、县尊夫人了,再委屈又能委屈到哪里去?我当初去找您卖房子时,是何等的落魄,您又不是没见过,难不成还能比当初更糟呢?所以您老就别为我们发愁了。”

“我如今别的事都安排好了,就只剩飘香、只剩您老和小葛几个了。你们都是因为我,才背井离乡从会宁来的京城,结果如今我倒要先离开京城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想着,不如您老尽快把飘香盘出去,该变卖的也变卖了,大家还是回会宁去吧?会宁两家店本来也缺人,你们回去后大家都能轻松些,也能一家团聚,不用与亲人天各一方……”

“太太这是什么话!”

叶大掌柜径自打断了她,“店里生意好容易上了正轨,眼看就要开始日进斗金了,为什么要盘出去?现在盘出去,岂不是连本儿都回不了吗,我做生意几十年了,还从没做过亏本生意了,太太难不成想我破了自己的例,晚节不保呢?”

季善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几日想来想去,一开始的确觉得我和相公走我们的,于店里和您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后来我又觉着,您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却为了我和相公背井离乡,等我离京后,全副担子更是都得压您一个人身上了,叫我怎么忍心……”

叶大掌柜哼笑着再次打断了她,“说得太太现在替我分担了多少似的。以前在会宁刚开张时,您的确去店里去得多,也做了不少事,可自打会宁的生意上了正轨,您还做过多少事呢?来了京城就更不必说了,都是我挑大梁,所以说句不好听的,这店里还真是有您不多,无您不少。再者,我当了这么多年大掌柜,都是独当一面,若凡事都要东家亲自操心过问,还要我这个大掌柜做什么,我趁早回家吃自己去吧!”

季善让他说得有些尴尬起来,讪笑道:“正是因为我都没替您分担什么,才不愿您再受累啊……”

叶大掌柜道:“我不觉得自己受累啊,明明我们早就约定过,要将飘香做成不说东来顺、吉祥福一样的大酒楼,至少也得比聚丰楼强才是,结果太太现在竟先打退堂鼓了?还不是因为我们店做不下去了,只是因为嫌我老了,就要把大好的局面给腰斩葬送了,太太也太让我伤心了。”

“没有没有。”季善忙忙摆手,“我哪有嫌您老,我这不是、这不是……”

叶大掌柜道:“太太既不是嫌我老,那就是不相信我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既然都不是,那太太便不用再说了,飘香您只管放心交给我,只要有我一日,它就垮不了;不但垮不了,等太太和沈相公回京时,它还更大、生意更好了,您相信吗?”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太太和沈相公往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受了太太大恩,难不成连给太太和沈相公守好后方,让你们好歹不用为银子发愁都做不到不成?况我也是为了我自家,我还有儿孙等着养活呢,现在不拼命,等到七老八十动都动不了了,再来后悔当初没努力不成?我方才之所以没精神,只是为太太和沈相公担心罢了,但太太说得对,如今再糟,还能比当年更糟不成?您放心,我马上就会打起精神来,小葛他们几个也是一样,不信您明儿再来看,保证整个店里气氛都不一样了!”

叶大掌柜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又满眼的希冀甚至是哀求,明明他就是为了他们夫妇,明明算来如今就该是季善求着他,他却仍将自己摆在一个弱势的谦卑的立场上,季善还能说什么?

除了满心感动的点头,满心感动的答应,“那就全部拜托您老了,您老对我和相公的好,对我们的支持与爱护,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会铭刻心上,绝不相忘相负!”

还能怎么样?

之后,既要将飘香京城分店继续开下去了,季善自然少不得与叶大掌柜商量一些她离开后的规划安排,“今年的辣椒也是时候开种了,如今离得近,青辣椒也可以用做主菜,而非只是佐料了。等到了九月底十月初,仍跟去年一样,再在热地上种一季辣椒,那冬日里我们至少也能有两个月可以以青辣椒做主菜了,菜色小葛都学会了的,想来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再买个人给小葛做助手,以防万一才是……至于种辣椒的一应事宜,我会安排好,让去年那位管事来找您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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