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薇连日以来，第一次睡了个这么踏实的觉。等她醒来以后，外面已经亮开。只是天色灰蒙蒙的，只怕这股尘气若是没有一场大雨，十天半个月都难以消散。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处在北山坡的半山腰，比谷地要好。不至于让那些污浊的空气沉到了谷地里，会对身体产生严重的危害。
几天以后，萧晏也已经醒来了。
只是他的嗓子被重创，还说不了话。林青薇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幽邃而浓稠。
林青薇开始去找药调配，清他喉咙和肺部所淤。喝药前，他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咳嗽得厉害。
心如和小齐自主地退了出去。
林青薇上前，顺了顺他的胸口，道：“把药喝了，很快就会好起来。”
萧晏不语，只紧紧捉住林青薇的手，低着头看手掌里的那只手半晌，然后轻轻拿起来，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那个吻是轻浅而温柔的。
林青薇却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药。
又过了两天，萧晏嗓子好些了，能够发声说话。只不过声带受损，声音颇有些粗嘎，需得慢慢地调理来。
每一次林青薇给他换药时，两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整个过程下来，不会说几句话，顶多的也是林青薇对于他病情的叮嘱。
眼下，林青薇给萧晏背部的伤刚换上药，紧接着又要去山里寻找新的草药，他的伤不能一直都用同样的药，这样效果并不怎么好。将将起身，不想萧晏忽然抬手，又捉住了她的手。
她回头，半低着眼帘平静地把萧晏看着。
萧晏沉默良久，才沉沉说道：“那时我想，你若真的葬身在了大火里，我便要找到你的尸骸，葬于我屋门前，这样每天都能看见你，每天都抽出时间陪陪你。”
他说的是萧弈逼宫谋反的那一次。
“但是后来我连你的尸骸都找不到，你就那么想要和我诀别，一辈子永不相见。”萧晏脸上的神色里带着病态和深陷回忆中的痛苦，他掌心里带着薄厚不均的茧子，摩挲着林青薇柔嫩的手，若是一辈子都再也抓不住她的手当如何？索性到最后，老天爷待他还是不薄的。只是他生性寡言淡薄，不会说什么哄人的甜言蜜语，只能有什么说什么。或许要不是经历了这回生死，他都没打算对林青薇说这些。他只怕要是再有下一次，他醒不过来，来不及对林青薇说怎么办。“水采卿是我恩师的女儿，恩师临终前嘱托我，定要护她一世。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这一生可能不会有什么变故，待朝纲稳定，我辞去摄政王，将她接回京中，娶她为妻，相敬如宾。在遇到你之前，我没体会过男欢女爱，以性命相交；你曾在我生活里掀起过巨浪，最终却悄然退场。我没想到……”
林青薇低着眉眼淡淡地笑了，勾唇道：“你是说，你爱着我么。”
“我爱着你。”
“可是你的对我的爱，却重不过对恩师的允诺；你对我的爱却卑微到用隐瞒来结束；你说你爱着我，转眼之间背弃所有的性命相交，将别人搂在怀中；你说你爱着我，在生死面前，你还是选择抛弃了我。你这是爱着我么？”林青薇抬眼，波澜不惊地把萧晏看着。唇边的笑意依旧。
林青薇又道：“如果那时，我真的死了，你便不会有机会与我说这些。现在我仍还活着，可以听你说这些，但也只不过是听听罢了，我是过客，不是主角。”
“这世事沧桑，变迁不断，”她看着萧晏怔忪的神色，轻声道，“有很多事是我们无法想到的也无法预料的。如果等失去了的时候才来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和你不一样，我在你之前也没尝过男欢女爱、用情至深，但是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我喜欢谁爱着谁，到现在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想要谁不想要谁。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前的事，你我早已两不相欠，而我也没有恨过你，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原谅和被原谅，因为压根不会再有后续。你这次以命相救，我很感激，仅此而已，我也会努力治好你。你放手吧。”
第494章 风太大我听不见
萧晏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罢休，道：“既然你这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请你清楚地回答我，至今你还爱着我么？”
林青薇稍稍一顿，而后定定道：“我不爱你了，你满意吗？”
最终萧晏一点点松开了她的手。林青薇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转身即走，声音极淡道：“你好好休息。”
随后林青薇很少再出现在萧晏的面前。后继的换药熬药之类的事情全部都交给心如来做。
毕竟萧晏这回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林青薇，心如也算尽心尽力，暂时摒弃前嫌。
白天的时候，一整天林青薇都在山里，尽量往深山林子里去找一些珍贵的药材。可这深山野林，村民们就担心她一个姑娘，会遇到野兽什么的，有危险。
黎澈和林青薇之间也没有什么互动。主要是各自都很忙，但村民们看得出来，黎澈的目光总是紧锁着林青薇，想要上前帮忙却又按捺着的样子。
眼见着林青薇背着用软枝编来的一个木筐，手里拿着一根树杈，就往山上去了。黎澈一直留在半搭建好的村庄屋门前，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身后若干村民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道：“村长，你快追去吧，这里你不用操心，有我们哩。”
黎澈回头看见村民，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落寞，道：“她可能不愿意我跟着她吧。”
村民道：“你们是夫妻，有啥愿意不愿意的，况且她一个人上山多危险，要是遇到野兽可就糟了，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
黎澈有些动容。
村民又道：“村长，快去吧！再远就追不上啦！”
一定是受到了村民的怂恿，下一刻黎澈就一头热地转身朝林青薇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林青薇拿着树杈拨开地上的杂草，一步步艰难地往深林里行走。这时身后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她回头，见黎澈正杵在三丈开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胸口起伏、气喘不已。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可林青薇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冰冷而难以接近。她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
飞鸟从天边群群一飞而过，自那个山林飞到了这个山林，带来阵阵悦耳明快的鸟叫声。
林青薇挑了挑眉梢，看黎澈一张好看的脸纠结得快哭了时，笑道：“怎么，你倒有空到这里来和我大眼瞪小眼吗？你有空我可没空。”
黎澈愣了愣，道：“村子建得差不多了，我想来帮帮你。”
“你都不认是药草，帮我有屁用。”
黎澈上前来，一把将林青薇背上的木筐取下，背在了地上背上，拿过树杈走在她前头，道：“但我可以给你开路，给你背东西。”
见他执拗得很，林青薇索性不拦他。
进了山林，光线略显昏暗了起来。忽然黎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林青薇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黎澈重复了一遍道。
这时树林里吹来一道清幽的风，吹得叶子沙沙作响。林青薇道：“你说什么，大点声，风太大老娘听不见。”
黎澈果真回头就大声叫道：“我说对不起！”
林青薇脸上带着恍若隔世的笑，淡淡道：“啊，这次我听见了。”
黎澈明知道林青薇是在故意捉弄他，但是他心里总也轻松不起来。只要一想起当日林青薇的险境，他就会自责。幸好她活着回来了，否则他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虽然黎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但他也有虔心认错的时候，道：“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