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出来,将积雪晒化,顺着青黑色的瓦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天气日渐暖和了起来,护城河两边的迎春花绽开了第一个花蕊。
春风吹入了万家巷。
长衍宫的灵堂撤下了,那林青薇的棺木里虽然没有尸首,却有一身从前她穿过的裙裳。颜色是嫩绿的颜色,仿佛料峭春寒的日子里悄然伸出枝头的一抹柳枝绿芽。她的裙角飘飘,打那柳树下走过,春风拂开了她的额发和鬓角的发丝,唇畔噙着一抹自信而邪佞的笑容,明媚到让人难以忘记。
她的存在,就和棺木里的裙子一样,曾经鲜活过。
出殡时,因着林青薇已经不是后宫里的妃子,若是葬入皇家陵墓有些于理不合。尽管萧瑾恨不能用最高的仪仗来安葬她。
她护驾有功,萧瑾赏赐了最荣誉的封号,林家也收到了隆重的沐恩赏赐。林相失去了女儿,也没有了赵氏和林雪容的陪伴,真真是苍苍老矣。
在林青薇的棺椁出殡那天,尽管林相憔悴不堪,他还是到了宫门口,迎林青薇的棺椁和牌位回家。棺椁葬在了林家的墓地里,牌位安放在了林家的祠堂内。
林相回忆起从前那许多年和林青薇这个女儿的相处,如今都只剩下了感慨和唏嘘。他认为林青薇性格胆小怯懦,比起林青薇,他更欣赏林雪容那股机灵劲儿,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偏爱林雪容而忽略了林青薇。后来他默许林雪容让林青薇代替自己嫁入皇宫,进宫以后再回娘家林青薇却完全变了一个人,这大概也是他的报应,一连间侄女没有了,亲生女儿也没有了。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后林相向朝廷请辞,卸去朝中职务,在家颐养天年。
献王谋逆一事,林相曾也是与献王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理所应当是站在献王这一边的。而今献王起事失败,他却没有受到牵连,自己也知道已经是皇上看在林青薇的面子上没有跟他计较。他要是再不请辞,只怕将来谁也无法预测。
皇上对此也应允,重新提拔新一任丞相,自然是自己信得过的心腹。
二月春时,仅有的春寒都一点点褪干净了。外头春光正好,满院新绿。草木的芬芳飘散在空气里,常常伴随着鸟儿的啼鸣,叽叽喳喳地在窗外闹个不停。偶有一只灰扑扑的小巧的鸟儿从枝头飞落在窗棂上,那绿枝在它身后一颤一颤地晃动。它灵活地转着脑袋眨着眼儿,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咕咕咕地看着啄着窗棂。
乍一听之下,仿佛有人在敲着窗户一样。
这时,“嘶嘶嘶”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尾青斑小蛇儿从毫不起眼的墙角角落里爬了出来,顺着墙壁往上爬,并不断地吐着鲜红的信子发出声音,好像在对窗棂上的小鸟发出警告,它太吵了,需要安静一点。
蛇儿也爬到了窗台上,倏地朝小鸟张口咬去。那小鸟还算警觉,在那一瞬间立马展翅飞着有跳跃上枝头。它是只勇敢的小鸟,回头站在枝头上对窗台上的小蛇咕咕咕了几下。
小蛇作势又要探着身子去咬它,吓得它扭头便飞走了。
小蛇儿在窗台上待了半天,见没再有不知死活的小鸟敢上来咚咚咚地啄窗棂,遂才又爬进了草丛里隐匿了踪迹。
这时清秀机灵的小丫头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匆匆进了屋子。进去以后很快她又出来了。
房间里光线十分柔和,窗边的桌案上,点着一只香炉。蔼蔼沉香从香炉的镂空缝隙中弥漫了出来。
暖帐轻垂,林青薇安安静静地睡在了床榻上,一袭雪白的里衣,掩在了衾被中,只留下一截白色的衣襟在脖颈处。
她青丝铺枕,脸色两月不见阳光,雪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好似极品骨瓷,轻轻一用力就会碎掉了。
此刻,她静静地沉睡着。那浓密弯长的睫毛,自始至终都不曾颤动一下。她展现出如此安静祥和的一面,就好像只是闭上眼睛睡上一个午觉,却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
心如送完药以后,就坐在屋门外的台阶上,和自己的阿黄玩耍了一会儿,又放阿黄去角落里和青斓玩耍了。两条蛇要齐齐守住窗户,不许那些叽喳又闹事的小鸟去敲窗棂,免得打扰了里面的人儿。
眼下,林青薇的襟前垫着一块帕子,坐在她床前的男子一身月白华衣,衣袍间锦绣暗纹矜贵无双,这温润如玉的男子不是萧瑾又是谁。
他手里端着药,细致而温柔地用药匙舀起,轻轻吹了吹,放到唇边感触一下温度,待不烫了以后,才喂到林青薇的嘴里。
第401章 冬去春来
她闭着双唇,有一半的汤药都会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了帕子上。如此每一次萧瑾都会吩咐心如煎来的药要多出一半来。
萧瑾每喂完一口,就要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如此温柔耐心,每隔两日他都会到这里来看看她,这两个月从不间断过。
其余时间,都是心如在照顾林青薇。多日以来,这个小丫头都快苦成了黄脸婆,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展露过笑颜。
林青薇离开她的时候,告诉她要去做坏事,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她做的事情却是那么凶险,回来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有了。起初的时候,心如每天都担惊受怕,晚上不敢睡死了过去,一天要探林青薇的呼吸百八十回,害怕突然间她就无声无息地没有了呼吸。
经过这两个月的细心医治和调养,林青薇没有了生命危险,气色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尽管她人还没有醒来。相信总会醒过来的。
萧瑾一边喂药的时候,一边轻声地跟她说着话,似闲话家常一般,说道:“宫里的海棠花开了,我以前看你喜欢,移栽去了长衍宫里。不过你可能看不见,火红艳丽到让人眼前恍惚。”他笑了一笑,“我也仅仅在能这样跟你形容一下。”
林青薇没有答应他。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淡,又道:“青薇,你听窗外,鸟儿热闹得很。我相信这两个月,你已经悄然长出了翅膀,就等着醒来展翅飞翔是不是?”顿了顿又叹息一声,“如此,你便快些醒来吧,我会看着你飞。”
大约是林青薇听到了萧瑾说到的话。当时她虽没有立刻就醒来,但她衾被下的手指却是轻微地动了一动。
后一次萧瑾再来的时候,她仿佛一个梦才终于到了尽头,幽幽转醒,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仿佛是世上最纯净无暇的瑰宝。
当时萧瑾手里端着药,正站在床边还来不及坐下。冷不防就见林青薇醒了过来,还愣了半晌,继而才笑开了来,道:“睡醒了?”
林青薇看着头顶的暖帐,还有些茫然,道:“睡太多了,头有点痛。”
萧瑾便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头,道:“来,该喝药了。”
林青薇见他一匙一匙地喂,她唇色还有些苍白,道:“这样喝起来比较苦。你不如给我,我自己喝。”说着直接伸手把整碗药都端来,一滴不剩地喝干净。
萧瑾见状不由失笑道:“看样子,想好好心疼你,也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才能行。”
林青薇缓了缓,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处于休眠空白状态,不觉得饱也不觉得饿,不觉得疲惫也不觉得有精神。四肢百骸都是空空的样子,只是她醒来,稍稍得到了一点舒展。
她揉了揉眉心,又扶着自己的颈子转了转脑袋,问:“我睡了多久?”
“都开春了。”
林青薇眉梢一动,微微上挑:“这么久?”
萧瑾想起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不由神情有些苦涩,道:“约摸那个时候你是一心求死,潜意识里以为你自己已经死了,连大夫也说你求生的意志不强烈,所以,醒来就会慢了些。但,总归还是醒来了。”
林青薇浑身受了多处伤,这次能从鬼门关回来,还真是不容易。如今伤口都在痊愈,但她一动身体还是有知觉。
她闻言愣了愣,道:“是吗?我也以为我那次是必死无疑了。”她以为,死了也好,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若不是被逼到极致,她这样的人是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的。
萧瑾定定地看着她,极其认真地道:“不会,我不会让你死,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也会把你救回来。我不会让你一声不响地就彻底离开。”林青薇半垂着头,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萧瑾才把自己炽热的视线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又道,“幸好,我的运气比较好,先摄政王一步找到了你。”
提到摄政王,林青薇丝毫没什么反应。
好像林青薇醒来以后,萧瑾的话反而少了。他面对清醒着的林青薇,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萧瑾轻声问:“青薇,你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