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一直抱着奕秋,仍是不看周烟,只对程渝道:“帮我写药方。”
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梳理孩子的经络,让小孩子慢慢沉睡,暂时可以忘记疼痛。
果然,奕秋的哭声慢慢止住了,趴在顾轻舟怀里,打了下哈欠。
她口中牙龈溃烂,一打哈欠,全是恶臭味,程渝和周烟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说吧,我来写。”程渝道。
顾轻舟一边抱着孩子踱步,一边对程渝道:“壁钱四钱、人中白四钱,让药房替我炮制,烧存性,冰片一钱。”
程渝问:“什么是壁钱?哪两个字?”
顾轻舟就告诉她,壁钱就是壁钱蜘蛛。
程渝恶心了下:“要给奕秋吃蜘蛛啊?”她搓了下胳膊,有点恶心。
顾轻舟道:“你只管写。”
程渝写完了壁钱,又问什么是“人中白”,当顾轻舟告诉她,人中白就是尿干子,健康的人尿自然沉淀后风干的。
程渝听完,差点吐了。
她非常认真教导顾轻舟:“老祖宗从前物资匮乏,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代替药材。如今,不管是中药还是西药,都发展起来了,再用这些,不觉得恶心吗?你看看,人尿、蜘蛛......”
她说着说着,就想要吐。
顾轻舟脸色沉入水。
说其他的,她都没什么意见,独独不能接受任何人拿中医开玩笑。
“周烟,如果你还想救奕秋,就去抓药,要不然我不管了。”顾轻舟这才抬眸,安静看着周烟。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浑身的安静里,散发出淡淡冷意,让周烟不寒而栗。
她不再叫“周姐姐”,而是直呼其名。不仅如此,她也不看周烟,只有逼不得已。
连程渝的玩笑,她也不接话。
顾轻舟平日里常跟程渝闹腾,今天却出奇冷漠。
周烟心中一阵阵泛起凉意,她终于明白:顾轻舟什么都知道了。
“还是我去吧。”程渝抢先道。
程渝原本想要质问周烟,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背叛她们,背叛顾轻舟和司行霈,可话到了嘴边,特别是看着周烟的眼睛,她说不出来。
于是,她想要逃离,把难题抛给顾轻舟。
程渝也知道自己这点性格不讨喜,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什么是烧存性?”程渝又问顾轻舟。
她要弄明白,免得买回来的药不管用。
“这是一种炮制成药的办法,我一般情况下都会自己炮制,今天是来不及了,让药铺炮制好,他们懂是什么意思。”顾轻舟说。
程渝就知道,这个问题很复杂,于是程渝不再多言,带着药方出门了。
等程渝走后,奕秋也慢慢安静下来,软软趴在顾轻舟怀里。
“轻舟......”周烟尝试着开口。
顾轻舟就看向了她。顾轻舟的眼神深邃,眼珠明亮,似有碎芒撒入眼底。有种洞彻心扉的光,直逼周烟。
周烟心底发怯。
“......如果你有话,就告诉我。”顾轻舟开口,声音轻柔极了,生怕吵醒了奕秋,“如果我查出来,咱们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周烟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她有很多的秘密,都想要告诉顾轻舟。
就在这个瞬间,周烟倏然绝望了,她什么都想要说清楚。
她心中很难受。
她对顾轻舟道:“轻舟,奕秋她父亲,他没有跑,而是......而是被人抓了起来。”
顾轻舟眼底的冷漠,慢慢收敛了些。
周烟却哭了起来。
“......那个人是康家的下人,说我先生欠了他很多钱,被抓了起来。他说,他不会夺走我藏起来的那些田契,也不会抢走我的孩子。
但是,若我想要我先生活命,就要替他们做事,听从他们的吩咐。我到太原府来,就是听了他们的话而来的。”周烟哽咽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才知晓周烟并非逃离她的丈夫,而是想要救他。
沉默片刻,顾轻舟才问她:“你说过,他是个赌徒,你和奕秋跟了他,未必就有好日子。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周烟道:“轻舟,我快四十岁的人了,我想要个家。奕秋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丈夫。”
顿了顿,她又说,“我都能戒赌,他被关起来吃了那么多苦,也许他也能......轻舟,我想救他出来.......”
“不惜出卖我?”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中情绪复杂,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感情。
此刻的顾轻舟,像一樽石像,带着高深莫测的神秘和冷静。
“......那个人最近没有给我消息,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若是要出卖你,我不会做的。”周烟保证道。
顾轻舟喟然而叹。
她没有说她相信,也没有表示不相信。事情还没有发生,任何猜测都无法评估人心。
顾轻舟不敢贸然去试探人性。
“上次,那人让我偷司少帅书房里的一些文件,我说没找到。”周烟立马道,“我没有去尝试。”
“他们如何说?”
“他们让我不要着急,没找到也没关系。”周烟哭道。
这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很有远见了。
顾轻舟抱着奕秋,手温柔抚摸着孩子的后背。
她柔声细语告诉周烟:“我没看出你的谎言......”
周烟的心,似被什么刺穿了,寒风就顺着窟窿往里灌,又冷,又疼。
她明白顾轻舟之意。
对于朋友,顾轻舟是不设防的,她总是用她最大的包容去对待她的朋友。
她也把周烟视为朋友。
所以,她没有发现周烟的异常。顾轻舟的敏锐和机智,是全天下闻名的,太原府的人、岳城的人,无不称赞她。
她没有发现周烟的异常,并非周烟表演得很好,藏匿得很深,而是她当她是朋友。
周烟从前觉得,人都需要家庭,需要丈夫。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朋友。
除了顾轻舟和程渝,她没有其他朋友,如今更是一无所有。
“......我至今也没有看出来,是你全部告诉了我。”顾轻舟道,“周烟,你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只是我不能再留你了。”
周烟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她道:“我明白,我马上就走。”
“七天之后再走。奕秋的身体很不好,这是天生的,因为你的身体不好,你丈夫的身体也不好。以后,你要用心照顾奕秋。”顾轻舟道。
周烟道是。
“七天之后,奕秋的牙疳就能痊愈,到时候再离开吧。”顾轻舟说。
她们说着话,程渝回来了。
顾轻舟把孩子还给了周烟,然后开始研制药粉。
她把壁钱、人中白和少许的冰片,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涂抹在奕秋的牙龈上。
“走马牙疳是急性病,所以病去得快,最迟明天就能得到遏制。”顾轻舟道,“我就不再来了。”
她看了眼程渝,“你到时候送送周烟吧。”
周烟还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程渝很伤感,点了点头。
等顾轻舟一走,程渝见奕秋睡着了,就把周烟拉到了外头说话。
四目相对时,程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直到这一刻,程渝竟不恨周烟。
第942章 缘分这东西
第942章 缘分这东西
程渝无法憎恨周烟,除了她把周烟当朋友之外,也因为周烟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轻舟并未怀疑过你,是我起了疑心。”程渝道,“我并不是那么信任你。”
周烟颔首,她也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
“你有什么打算?”程渝道,“你从前说得慷慨,什么不要男人了自己养活奕秋,我挺佩服你的,没想到你......”
周烟一瞬间羞愧难当。
在程渝面前,她无地自容,之前的种种豪言,如今都成了讽刺。
周烟没想到会这样的。
她还以为,等事情爆发时,自己会被关起来打死。
可顾轻舟没有,程渝没有。
在她们心中,周烟是犯错了。家里人犯错,虽然会指责,会难过,却不会要了对方的命。
周烟从小被卖到戏班,挨打挨骂是常事,谁也没有给过她机会,除了顾轻舟,以及现在的程渝。
她很久之前,就没有想过害司行霈和顾轻舟,要不然她如何偷不到文件?
偷窃可是周烟最擅长的啊。
然而,现在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没有真正伤害司行霈和顾轻舟,但是她带着这样的目的来了,她辜负了善待她的人。
“我会走的。”周烟道。
她的眼泪,顺着面颊流淌。
程渝就非常伤感:“我还想将来带着你去云南,你替我做管家婆呢。”
周烟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