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皓雪。
她定定看着白贤,手里还团着一簇雪白。
是围巾。
白贤下意识去抢,抓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团雪白,不是围巾,而是被皓雪拆成了线。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充血了,赤红着双目问:“你干的?”
皓雪站了起来。
毛线到处都是,披挂在她的身上和手腕处。
她冷冷道:“谁送给你的?”
白贤拼了命想要去抓牢。
那条围巾很长,是他这一生最暖和的一件东西。
等它被拆成了线,那线简直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白贤双手都不够用了,他拼命去扒拉,想要拢在怀里,可线头这里跑一点那里跑一点,他根本就抓不住。
他简直要疯了。
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皓雪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你找野女人了!好你个下贱坯子,你居然背叛了我!”
说罢,她又重重去踢白贤。
白贤任由她打、她踢,只顾去抓那些毛线。
皓雪却把手里的毛线,缠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勒紧:“你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你这个下三滥的贱种,你天生就没人要,我要你了,你居然还敢背叛我!”
毛线很刃,也很细,勒进了皓雪的手掌心,也勒进了白贤的脖子。
血珠把毛线染红了。
白贤看到血滴下来,这时候才恍然惊醒,他回手就把皓雪给扔了出去。
每次打架,都是皓雪打他。
所以皓雪都不知道,他强壮的胳膊能一下子就碾死她。
他还在拼命拢那些毛线。
皓雪被他甩出了至少十米,从楼梯间一下子撞到了对面的墙壁,整个人都撞懵了,浑身都疼,骨头像是散了架。
她那股子懵劲过去,嚎啕大哭。
经理和舞女们都挤了过来。
白贤小心翼翼把染血的毛线收起来,想要搓揉干净,可血都凝固了。
他慢慢转身。
舞厅众人好似看到了邪神,他双目赤红,脖子里流血,高高大大站在那里。
他没有继续打皓雪,也没有闹事,只是对皓雪道:“从今之后,我跟你老死不来往!你若是敢去找我,我就会亲手杀了你。这句话,你们都做个见证。”
他用被褥把毛线全部收拢,抱着它们,阔步出了歌舞厅。
皓雪哭天抢地:“你个负心汉,你给我站住!”
她不顾身上疼痛追了出去。
可白贤走得那么急,压根儿追不上,很快他就消失在黑夜里。
皓雪坐在门口哭。
客人们也挤出来看热闹。
经理让她注意一点,别影响做生意,派人硬拉着她,将她架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些歌女和舞女都在看热闹。
她们一点也不同情皓雪,反而替白贤松了口气。
“皓雪把他当奴才使唤,动则打骂。他人是很正派的,上次让他帮我搬东西,他进我的房间,眼睛规规矩矩的不乱看。”一个歌女道。
“何止是奴才?简直是当条狗。白贤看上去不怂包的,就独独对皓雪能忍,就凭这点说,他挺爷们的。走了好,以后自己好好过,少些折磨。”
几个人议论着散开了。
只有舞女小孙,方才闹事时她在舞台上,退下来之后听说了此事,当即一头扎进了黑夜里,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有个小姐妹喊她,“你给我回来!”
“小孙太痴情了,真可怜。”有人道。
两个小时后,小孙哭着回来了。她跑了一身汗,脸上的妆容全花了,根本没找到白贤。
她浑身发抖:“我会不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其他舞女扶住了她:“你就别添乱了。有皓雪在,你这是干嘛呢?你还想去给皓雪的男人做小老婆吗?”“我想!”小孙哽咽着说,“我想的,我想做小老婆。让我跟着他,我死了也甘心!”
第1723章 重逢
正月一过,天气就逐渐暖和了。
炮火终于停歇了几分,南京成立了日本人的伪政府,上海有了暂时的宁静。
可这样的环境下,生计是非常困难的。
米已经是天价了,蔬菜水果也成了奢侈,更别说荤菜了。
顾纭的工资不高,她母亲和姐姐生活也难,老家的庄稼因为打仗也没了收成,她只能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招惹是非,不让自己生病。
好在房租不用交了,等将来战争结束了,一次性给房东太太。
张辛眉活动了一番,第二天洪门的人就不见了。
顾纭从此生了一场病。
她断断续续低烧,每天心情都很难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半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才逐渐稳定下来,病也慢慢好转。
张辛眉叫人给她送过一次菜,有排骨、老母鸡也有活鱼,还有苹果和各种蔬菜。
同时,他还给了她一封电报,是司玉藻发过来的。
“玉藻一直挂念你,让我总来看看你。你生病的事,需要告诉她吗?”张辛眉问。
顾纭摇摇头:“不用了九爷,我已经好了。”
“那你把母鸡炖汤,自己补补身体。”张辛眉道,“上海如今的药很紧缺,小病也可能会死人,你自己当心。”
顾纭说好。
时间慢慢流逝。
弄堂门口的枣树,发芽开花,盛夏成荫,秋来结果。
寒来暑往,就从春天到了秋天。
顾纭也整整八个月没有再见到白贤,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不见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洪门火并,常要死人的,他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她就莫名其妙浑身发冷。
一场秋雨,暑气全退,顾纭周六的时候和弄堂里几个妇人在门口闲聊晒太阳。
她一边看着自己晒的被子,一边织围巾,预备着今年冬天用。
“顾小姐,尝尝枣子。”有个妇人拿了长竹竿,从门口走回来。
弄堂口的枣子已经成熟了,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顾纭尝了一颗,没怎么熟。
“挺甜。”她客气道。
其他妇人也尝了尝,笑着说顾小姐说好话,哪里甜?
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两个随从抬了一个大箩筐进来。
“顾小姐的客人吧?”几个妇人笑道,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八个月,张辛眉受了玉藻的嘱托,给她送过四次补给。
顾纭友善近邻,每次都要分给邻居。
“......司小姐的电报。”随从把东西放下,顺便递给了顾纭一张纸。
玉藻在电报里说,很想吃顾纭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顾纭拿了些给张辛眉,让她带给玉藻。天气太热了,她怕玉藻吃不下东西,酸豆角正好开胃,能下饭。
不成想,玉藻还上瘾了。
“多谢。”顾纭对两名随从说,还塞了一把钱给他们。
他们虚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顾纭打开了箩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两三顿吃的,剩下的分给了近邻。这样战乱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没点帮衬怎么行?
出门在外,邻居更可靠。
分完了,顾纭重新给玉藻回了电报。
第二天是周日,是个天高气朗的晴天,她装好了两罐酸豆角,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准备回的电报,去找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的家。
张辛眉那个家,谁都可以去,没什么私密。
他家那栋楼很空,听说全是他买下来的。
楼下停靠了三辆崭新的豪车,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楼下抽烟。
“他是不是来了客人?”顾纭心想。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惜她从不主动联系张辛眉,并不知晓他的电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张辛眉家的大门没关,果然来了好几位客人。
顾纭在门口就叫了声“九爷”。
张辛眉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你送东西过来的?”
“是。”顾纭低垂了头。
张辛眉道:“你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