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围观了马来亲王,议论纷纷,完全是把他当猴子看。
“什么时候审问白远业?”裴明夫问。
他比较好奇,裴家到底是怎么牵扯进去的,比其他人急切想听个原因后果。
“不急,看看还有没有人要来。”牛怀古道。
这是顾轻舟吩咐他的。
他们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果然见几个佣人模样的汉子,挟持了两个年轻人,进了总督府。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顾轻舟的舅舅孙合铭和舅母邵方。
“......我们刚听说马来皇室的人进攻了新加坡,所以我们来投诚了。”孙合铭道,“我们不知道他们的阴谋。”
孙合铭送过来的,是白远业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孩子都低垂了头。
他们原本就是白远业领养的,并非亲生儿子。白远业出事之后,没人管他们,他们俩却在今天突然去了孙家。
孙合铭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在欧洲的时候,他老丈人和大舅哥们帮了他很多,甚至替他站稳了脚跟。
他老丈人是最早来新加坡之后发达的那批人,他跟马来皇室是认识的。他后来从新加坡迁移去欧洲,就是因为他觉得总督府烂透了。
英国人只把新加坡当成苦工和中转站,为了运输印度的物资,以及吸取新加坡的血。
新加坡每况日下,后来的总督府懒政成风。再加上英国皇室各有纠纷,孙合铭的老丈人觉得新加坡以后没了再发展的机会。
他始终觉得,只有新加坡的人才会在乎新加坡。
与其让总督府葬送了新加坡,还不如成立新的王朝,可以跟英国人签订协议什么的,但要先拿下新加坡。
故而他们一直资助马来皇室。
孙合铭的妻子叫邵方,邵家是马来皇室最大的资助。
顾绍知道孙合铭很多事,他在欧洲想要学习武艺,也是邵家老先生帮他介绍的先生,他跟邵家关系匪浅。
匪徒们冲进阮家的时候,他先说了自己是邵家的朋友,匪徒们却完全没当一回事。
“他们是白远业的养子,对吗?”徐少安在旁边问。
孙合铭道:“表面上是。”
众人不解看着他。
表面上,那么实际是什么?
“他们是马来老国王的私生子,老国王把他们交给了白远业抚养,希望将来他们能继承新加坡。”孙合铭道。
此事他也是刚知道不久。
当亲王和妹妹带着人进攻新加坡时,老国王的亲信把两个孩子藏了起来,先交给孙合铭,让他见机行事。
孙合铭跟马来皇室牵扯深厚,听闻此事脑袋先炸了。
他预感这件事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就立马绑架了那个亲信和两个孩子,逼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才知道,他们和白远业想要合谋血洗新加坡。先把总督府的人全部打死,又把富足有影响力的华民杀掉几家,让其他人闻风丧胆而逃,留下新加坡一个烂摊子,再派人和英国谈,让他们把新加坡还
给马来皇室,新加坡给英国特设港口。”孙合铭道。
众人听了此话,都难以置信。
裴明夫性格比较强势,当即冷笑道:“当初新加坡不过是小荒岛,英国人用了百年时间把它建成如今模样,还供养了马来皇室。
不成想,斗米恩升米仇,他们居然惦记上了新加坡,想要把英国人全部赶走。如此愚昧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治理一个海岛又不是种一块地,这中间的付出太多了。
马来皇室只说新加坡是他们的,却不知这土地之上的一切财富,是新加坡这小小土地滋生不了的。
他们如此贪婪。
掺和此事的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孙合铭闻言,尴尬得无言以对,他也是那个愚昧的人。
他的妻子邵方就在旁边道:“当初我们邵家资助马来皇室,也是希望新加坡能由自己人管理。”
“政府的问题,不是谁来管理就能治愈的。自己人?那些皇室的公主亲王,他们把百姓当自己人吗?”裴明夫强悍怼了上来。
邵方被堵得哑口无言。
牛怀古就打圆场:“孙先生和孙太太把人绑了过来,这是你们的诚意。司太太说,你们会来的。我替今天受伤或者死去的人说一声,谢谢你们。”
众人就沉默了。
裴明夫一想这话,也深以为然。他没什么自卑感,觉得自己过分了就道歉,并不硬撑:“我刚刚的话有点过激,孙太太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邵方低头说了句无碍,就转过身去了,到底还是有点生气。
众人来齐了,这才去审问了白远业。
白远业被关了这么多天,已经脱了一层皮,他整个人焦虑到了极致,消瘦得不成样子。
他原本不叫白远业的,也不是前任总督和新加坡名媛的私生子。
他之前的名字,现在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二十多年没有人再提过。
他是苏州人,当初徐家和阮家建厂的土地就是他家卖的。他家在附近有一片果园,自家产的水果,在工厂旁边开了个小杂货店兼营水果,生意好得不行。
他父亲去世之后,他把家里的田地都变卖了,打算靠着这些钱去城里做大生意,只留下了那个果园和小店铺。
那天天气还不错,他老母亲说:“要回家给你父亲上坟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他正好那天有点忙,在谈一笔买卖,做成了他大概就可以成为苏州的人上人。
他有个贤良温柔的妻子,有个三岁的女儿。那时候,妻子肚子里还怀了一个,有经验的产婆说是个儿子。
他没了父亲的管束,正要一展宏图,家庭和睦温馨,可谓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
父亲忌日,他没空去上坟,就雇了马车,让她怀孕的妻子带着女儿,跟老母亲一起去上坟。
回来的时候,他妻子和母亲可能是想去看看自家的店铺,以及参观下当时苏州最大的纺织厂。
不成想,一场爆炸,把整个工厂都震塌了。
他去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女儿一只手,整个身子被屋檐压扁了;而他的妻子和母亲,被爆炸的大火埋了进去,只剩下焦黑。
而他谈的生意,是个英国人设下的骗局,把他所有的钱都骗走了。他那时候毕竟没什么经验。
他只剩下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钱都没有了。
第1536章 错觉
审讯白远业的房间很大,一边有座椅,另一边则是审讯桌,俨然是个微型的法庭。
白远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裴明夫——那位医生,五官还是年轻时的模子,几乎没怎么走样,只添了点岁月痕迹。
当时的爆炸案,白远业赶到的时候,徐家和裴家的人也到了,官府的人也到了。
当时的地方官年纪比较大,把他留洋归来的孙子带了过来,说他就是医生,看看可有人需要救治。
年轻的裴明夫四下查看,被白远业一把拽住。
因为白远业按压他烧焦妻子的遗体时,感觉到了她腹部的颤动,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下。
他又惊又喜,连忙拉了裴明夫:“你快看看,看看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裴明夫也是吃了一惊。
他犹豫看着地上烧焦的女人,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活着可能性不大,还是尝试着摸了下。
然后,他告诉白远业:“您节哀,孩子没有......”
白远业使劲拉他的手。
他把裴明夫的手往那腹部按去,烧焦的皮肉沾了裴明夫满手。
“动了,是不是?快点,把我的孩子剖出来。”他激动着,像条濒死的鱼,渴望一点水。
裴明夫的表情却始终很奇怪。
他略带歉意和同情看着白远业:“先生,您冷静一点。”
白远业想,这个人好敷衍,他都没有仔细感觉,也没有剖开肚子,他怎么知道?
于是,白远业狠狠扇了裴明夫一巴掌:“你清醒一点,仔细看看,你赶紧给我剖,你把我儿子捞出来。”
裴明夫半边脸都肿了。
旁边有人要帮忙,被他阻止了。他的牙齿松动了,吐出一口血水,仍是坚持让白远业冷静一下。
白远业看得出他不想作为,故而上前去找尖锐的东西。
他是个父亲,他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在他妻子肚里已经七个月了,拉出来就能活。
他抓到了一个瓦片。
旁边有人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好像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人。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耳朵不太灵,他大声冲着白远业喊:“已经死了,不许添乱,给我滚!”
他的声音特别大,耳朵不停的流血。
白远业想要甩开他,他却重重一掌击打在白远业后颈。
白远业彻底昏迷之前,看到那个击打他的人也晕倒了,他似乎比白远业更加不堪一击。
那个人就是司行霈的父亲司炎。
司炎当时是听不见的,他为什么会在那里,没人知道。
他很聪明,光靠看就知道白远业和裴明夫的大概意思。他见白远业打了年轻的医生,这才出手。
而他自己,也是摇摇欲坠,一下打完自己的力气耗尽了。
白远业再次醒过来时,在教会医院里。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都入殓了。
他最终还是剖开了妻子的肚子。
孩子早已成了一团烂肉,可白远业就是知道,他当时没死的,他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
教会的西洋医生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孕妇窒息之后,孩子肯定会死的。他妻子不是当时才窒息,而是窒息了很久,已经被烧坏了。
其他人也如此说。
“也许有奇迹呢?”这个问题,困扰了白远业一生,他至今都记得那颤动,仍相信当时如果速度快一点,他不至于一无所有,他还有个儿子。
是裴明夫不肯帮忙,是司炎打晕了他,让他错过了最后救他儿子的机会。
然而,裴明夫看到白远业的时候,是一脸茫然,他可能不记得那么一巴掌了。
他后来自己开了医院,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病人,见惯了病人家属闹事的,也就习惯了吧?
白远业在教会医院住了很久,他跟一名西洋医生认识了,对方有一儿一女,听说白远业的女儿和儿子全没了,能很舍身处境的同情他。
那医生说:若是我的孩子去世了,我肯定不想活,你很坚强,我愿意帮助你渡过难关。
徐家和阮家很快就开始了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