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家后,叶督军连夜去了北平,还带走了不少的钱财。
顾轻舟问司行霈:“说得如何了?”
“已经定了个主意,接下来就是靠他自己的手段了,这点可以放心,叶骁元的本事,咱们家的督军都要输他三分。”司行霈道,“我让他去请邢总长帮忙,你还记得邢总长吗?”
顾轻舟点点头:邢森的父亲,北平内阁的财政部总长,一直支持各派军阀组建内阁、担任总统。
邢总长立在纷乱之中,岿然不倒。
邢森结婚后,邢总长就算是颜家的亲戚了。
司行霈给颜新侬打了电报,又给叶督军出了主意,估计日本人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叶督军想要的,无非是一方太平。若论他有什么私心,顾轻舟反而觉得争权夺利更有好处。
由此可见,叶督军把稳定和百姓看得至关重要。
他很有手段,不拉帮结派,独独靠着山西的财力和军事,就能独守一方。
只不过,再伟大的情怀,也抵不过政治倾轧。不到一年,顾轻舟已经第三次听说内阁跃跃欲试要对付山西了。
困难层出不穷,顾轻舟几乎是看不到消停的那天,就叹了口气:“司行霈,人间苦。”
她想起在乡下时,她的日子很宁静。因为她是小人物,不与任何人的利益相关,没人找她的麻烦。
后来,她进城了。
她只是小小的顾轻舟,却碍了秦筝筝母女的眼,从此就不太平。
叶督军身为一方军阀,管辖数百万人,他又碍了多少人的眼?
他的日子,怎么可能安逸?
而司行霈,亦是同样。顾轻舟哪怕离开了太原府,回到平城也是司太太,仍是不能安生。
“不苦,轻舟。”司行霈搂紧了她,将唇贴在她的耳侧,低声在她耳边道,“等统一了,我们就去苏州买一栋小宅子,从此过隐居的生活。”
他的气息带着酒香,炙热微醺,让顾轻舟沉醉。
顾轻舟任由他抱着,心中却在想:苏州不行,他们在苏州,其他人是不会放心的。
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
离开得够远,远到其他人看不到、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他们才能真正隐居。
“你上次不是说,有个岛屿吗?离新加坡不远。”顾轻舟回视他,“我们可以去做野人。”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亲吻了下顾轻舟的耳垂,声音很温醇,像酒一样令人沉醉:“好,去做野人也好。”
司行霈一边说话,一边将顾轻舟抱得更紧了。
顾轻舟回到了家中,隐约听到客房还有声音,似乎是无言在说话。
她对司行霈道:“你先去洗澡,我去找秦九娘说几句话。”
秦九娘的水肿已经药到病除,好了七八成,露出她原本面目。
顾轻舟看她,只感觉她眉眼清隽雅致,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如今瞧着,也是颇有风姿。
她不是摇曳多情的姿容,却是英气勃发。就连那两道细长的眉,亦微微上扬。
她和无言还没有睡,似乎在商量什么。因无言的话太多了,导致秦九娘很久都插不上一句,一席话谈了半晌都没谈完。
“都快十二点了,你们还不睡?”顾轻舟笑盈盈立在门口,夜风微凉,屋子里又暖,一冷一热的烘托下,她面颊泛出红潮。
顾轻舟双颊红扑扑的,有点俏皮。
“还没。”秦九娘道。
她们俩去了隔壁。
关了门坐下,顾轻舟问秦九娘:“你们是不是商量回去?”
秦九娘点点头:“我的病差不多好了。”
“我想求你帮忙,杀一个人。”顾轻舟道,“但是我不知何时要动手,所以得委屈你们多住些日子。也许三五日,也许小半年。”
秦九娘沉吟:“这算是你正式的请求么?”
“是。”
“那好,我会通知五先生。既然你是正式的请求,我们不能拒绝,我接下了。”秦九娘道,“住多久都可以。”
顾轻舟略微笑了下。
微笑过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秦九娘:“你们杀人是不可以失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规矩吗?”
“一旦出手了,以后终身不能离开山寨。世事无常,万一被人看到了行迹,就会牵连全族。出手的话,就意味着以命换命。”秦九娘道。
顾轻舟的心一沉。
也就是说,她的一个请求,五先生等于给她一条人命。
他们的要求非常苛刻,哪怕是完美无缺的完成了,此生都要躲起来不能见天日。
他们隐居,却时常到市集逛逛。
就像无言,他似乎很喜欢外面的世界。一旦顾轻舟这次拜托了他们,他和秦九娘终身就不能再下山了。
顾轻舟记得有件事:她在乡下时,邻居家的小孩子,每次吃鸡蛋都会腹泻,于是他的父母不给他吃。
他时常哭闹,而且偷偷摸摸的,一有机会就非要吃不可。
顾轻舟问他:“你从前不爱吃鸡蛋的,现在不能吃就不吃,为何非要偷偷摸摸?”
小孩子告诉她说:“我原本是不喜欢的,但是不给吃的话,我就是想要。”
就像无言和秦九娘,他们可以不愿意下山,但一旦不能下山,“下山”这件事,就成了他们心中最火热的渴望。
这都是小事。
最要紧的是,他们一旦稍有失手,他们就会自杀,绝不牵连族人和请求他们办事的人。
顾轻舟心中沉重,道:“你暂时不要给五先生传信,我再考虑考虑。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让你们出手。”
秦九娘笑道:“顾小姐,你已经请求了,不能收回。”
顾轻舟一惊。
秦九娘笑道:“我们尽可能做得干净,保留自己的小命。”
顾轻舟沉默了很久。
第1038章 霍钺的敏锐
第1038章 霍钺的敏锐
顾轻舟慢慢回房,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她的师父和乳娘都是自力更生的人,故而教导她也要学会一身本领,切不可给别人添麻烦。
她耳濡目染,素来是施恩的时候多,求助的时候少。
这次求助,她心中预感恩情很重,因为五先生他们都是避世之人。
然而真的开口了,也得到了答复,她内心很沉重,想着要收回那些话,因为秦九娘能做的,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密探也勉强能做。
效果未必好,也可能会彻底惹恼了顾轻舟不愿意得罪的人,但是能做。
顾轻舟想:“以后不能再开口了,避世之人的规矩,跟我们俗世的到底不同。”
她上楼时,司行霈刚刚从浴室出来。
他洗了澡,头发上氤氲着淡淡热水气,围着浴巾出来。
顾轻舟看了眼他的胸腹,块垒分明,肌肉的纹路漂亮清晰,精壮结实。若无意外,他将来肯定长命百岁。
她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想起从前,每次看到他强壮的肌肉,就想到自己逃不掉躲不开,还盼不死他,他心中略微内疚。
她上前,抱住了他的腰。
司行霈一只手擦头发,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青丝,笑道:“这样粘人?”
顾轻舟没言语,只是贴紧了他不肯松开。
等她也洗了澡出来,她才把秦九娘的话,告诉了司行霈。
“你的确是帮了他们很多,救了他们二十多条人命。你讨回一点利息,五先生更加心安理得,否则天天念叨着亏欠你的,他们也过不好。
他们自己的规矩,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无需多操心。若是过意不去,这次做完了后,下次就不要再开口求他们了。”司行霈道。
他的话,句句在理。
顾轻舟含笑看着他,看得很持久,眼神也深邃。
司行霈不解:“看什么?”
“我是没想到,你这样透彻清楚。”顾轻舟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土匪,什么思想也没有。”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知道她夸他呢。
顾轻舟又似想起什么,感叹道:“我乳娘曾经说过,人的智慧不是学识带来的,而是经历。学得再多,没经历过,也不是真正的明白。
所以我从小没有正经念过书,只是认字识数。不过,不管村里发生什么事,乳娘都会告诉我,分析给我听。
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乳娘那些话的意思。年龄和学识,都不能增加智慧,只有经历可以。
哪怕活了一百岁,没有经过某件事,不明白的道理还是不明白;但是经历过了,三岁孩童也懂。”
司行霈心中微动,心想顾轻舟的乳娘倒是个睿智的女人,跟平野夫人完全不同。
平野夫人是做过皇后的,她需要征服的也是皇帝和权臣,故而她的视角高高在上。如今她落魄了,没有那至高的起点,她好像无处着力,司行霈总感觉她智慧平常。
顾轻舟的能耐,自然也不是天生的,更不是遗传,而是她乳娘言传身教的。
“就是这个道理。”司行霈认真道,“轻舟,你能领悟,也是个透彻的人。”
他不想多谈顾轻舟的乳娘。
虽然内心称赞顾轻舟的乳娘睿智,到此刻为止,司行霈仍是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的果断,替顾轻舟解决了极大的麻烦。
叶督军去北平,不过两天就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心情不错,似乎事情很顺利。
司行霈没有再过问,顾轻舟也不好多言。
又过了几日,司行霈告诉顾轻舟:“我跟霍爷截断了一条走私鸦片的通道,这里面的油水太丰厚了,不知多少人遭殃。有了这个,我们可以跟叶督军换个铁矿厂。”
顾轻舟诧异:“哪里来的走私通道?”
“山里的。”司行霈道,“霍爷跟我走了两遍那条路,就说这条路上一定有鸦片经过,他一闻就知道。”
司行霈在那条路上走过很多此。那是一条便捷的山路,绕过它可以省下四个小时的路去另一处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