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趁早过去,我怕皇上就要回宫了。”
宫内与宫外不同,她一个女儿家,即便是打着替皇上引见名医的由头,却也没道理亲自带着那名医入养心殿面圣——但在宫外皇家别苑不一样,且今夜又是除夕,作为未来儿媳的她跟着过去顺道请个安,不会显得异样,从而惹皇上疑心。
眼下不能再耽搁了。
见她眼神坚持,祝又樘到底是点了头,朝她伸出了手。
“好,我带你去。”
……
马车一路未停,来到了淑玉园。
张眉寿跟在祝又樘身侧,无人敢多问半句,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一行人来到昭丰帝暂时歇息的寝院前。
廊下,刘福道:“这会子国师正在内室诵经呢……殿下和张姑娘稍候片刻,且容老奴去通禀一声。”
祝又樘点头。
张眉寿身边的夏神医眼神变了变。
国师也在?
就是那个当年险些害了知儿性命,这些年来仍在找寻知儿下落的妖僧?
张眉寿也不曾料到继晓会在此,此时转过头看向夏神医,眼中有着暗示在。
夏神医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平息着心中怒气。
他今日是来帮这丫头的忙来了,绝不能帮忙不成,反倒招来麻烦。
张眉寿则下意识地看向灯火通亮的内室。
她便是站在此处,都能嗅到焚香之气。
这几日她通过明太医得知了皇上详细的身体状况,然而并无所得。
从明太医所述来看,皇上并不像是中了某种蛊。
这叫她十分不解,却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若是继晓下蛊,她和田氏大致皆能解得,对方确实不像是会做这种无用工夫之人。
可不亲眼看一看,她到底还是无法确认。
而若当真不是蛊毒,出身江南神医世家的夏伯父,或能看出些什么也说不定。
是以才有了今日之行。
内室中,正靠在榻中闭眸养神的昭丰帝听说太子来见,不耐烦地皱眉道:“叫他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来朕跟前晃悠!今日朕谁也不见!”
近来烦心事实在太多,身子也愈差,他此时只想在这别院里清净清净!
而这些时日就是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自己脾气渐大,怎么这臭小子就不知道躲远点?
“一同前来的还有张家姑娘……”刘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多说了一句。
却见榻中的皇帝陛下顿时张开了眼睛。
“小仙子?”
“回陛下,正是小仙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突然不想清净了的昭丰帝皱眉催促道。
外头冷风刺骨,让小姑娘家就那么干等着合适吗?——刘福这老东西到底还能不能有点眼色了!
“是……”刘福一边应着,一边笑着说道:“是因小仙子非是独自前来的,还带了一位大夫过来,说是听闻陛下近来睡眠不佳,特地请其前来替陛下号脉,不知可要一同请进来?”
盘坐在一旁蒲垫之上,闭目诵经的继晓手下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
“都请进来吧。”
昭丰帝心底愈发熨帖。
小仙子此番竟不单只是请安,还给他带了郎中来。
张眉寿几人走了进来行礼。
继晓缓缓停下了诵经声,起身立在一旁。
夏神医接受了查验之后,近身替昭丰帝号脉看诊。
这一看,便足足是一刻钟的工夫。
待自小杌子上起身时,夏神医不着痕迹地看向了张眉寿。
张眉寿几不可察地轻摇了一下头。
继晓在旁,不宜说太多。
“草民观陛下脉象,虚而略躁,应是肝火旺盛所致……”
夏神医说了一通昭丰帝近来从诸位太医那里已经听腻了的话,走之前又留下了一张看似平平无奇的方子。
昭丰帝也没觉得如何失望。
小仙子有这份孝心,他已经很高兴了,非要治好,那不是为难孩子么?
至于他这被噩梦缠身的怪病,有国师在旁诵一诵经,每每也能清净一两日,如今锦衣卫也已在民间暗寻名医了。
张眉寿未有久留,适时地请辞离去。
几人刚出了内室,就又听得国师的诵经声重新响起。
离了淑玉园,两辆马车一路回了青云街后的别院。
刚进得厅内,张眉寿便问:“伯父可是看出什么异样来了?”
她方才单是看能看到的,皇上确实不像是中蛊。
至于那些需要细致检查之处,明太医也已经替她察看过了。
“是中毒。”
夏神医的脸色自坐进马车里开始,就有些异样的凝重。
“中毒?”祝又樘意外地道:“不知是何毒?”
寻常太医或多不擅毒理,可明太医却不该诊不出来才是——再有,父皇有可能接触过的一切分明也已仔细排查过。
“不是寻常可见的毒,甚至不能称之为毒。”夏神医道:“有些食物与药材,本是没有丝毫毒性的,可一旦同时服下,便会对人产生影响——”
张眉寿问:“就如同食物相克之道?”
“不错。”夏神医点头,“只是这世间之物不止千万种,有些食物相克之道乃是极常见的,寻常百姓多有所知。再少见些的药理相克之道,寻常医者也历来清楚。然有些罕见之物之间所存在的相克之象,历来少有医书记载,所知者亦是少之又少。”
自古来万物之道玄妙精深,若想全部参透本就是异想天开,便是今时今日数千年医毒之道传承下来,亦有世人不曾触及到的阴影地带。
所以,他夏家世代习医之道,第一条需要谨记的便是敬畏二字。
祝又樘点头之后,问道:“不知可有解法?”
910 没有异样
“有是有,但从皇上今日的脉象与症状来看,中此毒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若想解毒,亦需慢慢调养。”夏神医道:“再有便是,还须先找出根源来,才好对症下药。”
“也就是说,您尚不知是何物所致?”张眉寿问。
夏神医点头,却又摇头。
“我只辨出了其中一物而已,此物可作药材,然极罕见且药效甚微,故而不常为人所知所用。”夏神医解释着道:“而同此物同服后,日积月累之下会使人夜中难寐、乃至于神智有损的药材,却是不在少数,约是有十余味。是以我尚无法确定究竟为何物,也就暂时没办法下药祛毒——稍后我且列了单子出来,殿下着人细查便是。”
祝又樘点头:“如此便有劳神医了。”
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线索了。
且若事实当真是有人利用此相克之理来向父皇下毒的话,那么……他心中大致也就有了方向。
清羽很快取了笔墨过来。
见夏神医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写完了十余味药名,张眉寿不禁多问了一句:“皇上这病,经了许多太医诊看,亦不乏民间神医,却皆半点端倪也不曾看出来——不知伯父是如何仅凭眼观诊脉便能断定的?”
且她留意到,自离开别苑开始,夏伯父便一直是沉着一张脸。
起初她只当是因为见到了继晓的缘故。
“你是问到点子上了。”
夏神医搁了笔,脸色依旧有些紧绷:“我家中祖祖辈辈皆是名医,一代代传承下来,留下了许多不外传的珍籍医书。有一本便是专程记载这些不为人知的相克之物的,其上所载一条,便有陛下此症——我今日观陛下颈部与舌苔,便知问题是出在何处了首发
张眉寿思索着道:“既是不外传,旁人得知的可能应不会太大才是……”
“那是我祖祖辈辈一点一滴实践而来的心血,旁人即便也有可能偶然得知,但对这其中分量的把握,绝不可能如此精准无误。这其中容不得闪失,即便是分多次被服用,多一分仍会致人痴呆,少一分则无毒性。”
夏神医冷笑着道:“而若无当年之事,我兴许还会将此当作巧合,只当是遇到其中能人了!”
张眉寿与祝又樘皆听懂了——这便是有内情的意思了。
“当年我父亲曾收了一位名叫于三的徒弟,此人自幼无父无母,当年是我父亲见他可怜,又有几分天分,才将他收下……可在我父亲患病之时,他却趁机窃走了我家中祖传医书,就此消失无踪了!也是因此事,才使我父亲一病难起,最终愤郁离世。”
谈及往事,夏神医面上仍有怒色。
“当初我家中报了官,可迟迟也未查到此人的下落……近三十年过去了,我本以为此事早已石沉大海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番对皇上下手之人,即便不是于三,也必然与于三有莫大的干连。
“继晓身边向来不乏能人异士,此人或是暗中投靠了继晓也说不定。”祝又樘推测着说道。
一旁的张眉寿则是简单明了:“若有机会将此人揪出来,必押来交由伯父处置。”
夏神医听得心中怒气稍平。
陈年往事,早已不必他人多言劝慰。这丫头直接说抓人给他,才是最实际的安慰。
说完了正事,祝又樘与张眉寿便未再久呆。
“殿下可想到什么线索了?”
别院中自前厅通往大门的甬道两侧错落有序地栽种着梅树,此时二人并肩行在其中,四下淡淡梅香萦首发
祝又樘说着:“夏神医所说的那一味药,我隐约有些印象,应是出自父皇近来所服丹药当中。”
因本是无害之物,当初太医们察看丹方时才未察觉到异样。
“至于与之相克之物——”祝又樘道:“或可查一查寿康宫。”
“太后?”
张眉寿微有些意外。
“可还记得先前苍老太太与废后传递消息之事了?”
苍老太太之前借的便是每月入寿康宫的便利。
“自然记得。”张眉寿道:“当初只查到寿康宫的一个宫女身上便断了线索了。”
祝又樘点头道:“自孙氏行事败露之后,那人便再没了任何动作,皇祖母那边迟迟也就再没有回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