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娴内心无法抉择间,张眉寿已经回答了张老太太的问话。
“是孙女亲眼看见,也是亲耳听到的。”张眉寿答得底气十足。
张眉娴悄悄松了一口气。
“蓁蓁,你说得可是真的!”宋氏眼神翻涌着。
张眉寿不做犹豫地点头。
她原本还怀疑张眉娴话中的真实性,可经今日一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苗姨娘宁愿自己独自扛下所有的过错,都不曾提及柳氏半句?
甚至,苗姨娘的错,认得实在太干脆了。
干脆到根本不像是一个居心不良之人——事已至此,若她当真有着离间父母的心思,大可一口咬定就是与父亲暗下借荷包传情便是了,又何须在承认自己过错的同时,又将父亲清清白白地摘出去呢?
倒像是生怕母亲误会、生怕母亲解不开心结似得!
所以,张眉寿不得不怀疑苗姨娘根本就是替别人背黑锅的。
柳氏干笑着说道:“蓁蓁,大伯娘知道你因你二姐与邓家公子一事,多少都会对我们心存不满。可一码归一码,你怎能因此而不惜撒谎也要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呢?”
宋氏立即还击道:“既然提到这里,那有没有可能是大嫂因为邓家之事而蓄意设计我们二房呢!”
女儿的话,她乍听之下觉得难以置信,可结合近来之事去想,竟觉得不无可能——尤其是丈夫历事在即,难保居心叵测的大房不是刻意在这个时候使坏……!
张峦显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他眼前闪过近来发生的种种、两房之间的矛盾和大哥大嫂渐渐暴露出来的自私自利和枉顾手足之情的本性。
以及他在看向大嫂柳氏之时,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一些旧的不能再旧的陈年往事……
若蓁蓁所言属实的话,那连自家人都要去嫉恨设计的大房……当真是愚蠢自私到无可救药了!
柳氏被宋氏的话激得眉头一跳,生气地道:“二弟妹,怎么连孩子使性子的话你都要相信!你怕不是气昏了头了吧?”
竟是半点看不出心虚的模样来。
宋氏冷笑着道:“正因蓁蓁是个孩子,我才信她不会刻意撒谎。”
“那可未必吧。”柳氏语含讽刺地说道:“当初妍儿的事情,不就是蓁蓁的设计吗?”
她越发觉得这个侄女透着一股古怪的早慧了。
“够了!”张老太太拿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
“单凭三丫头一人之言,确实不足此事与老大媳妇有关!没有证据的事情,且不要再争下去了!平白让人看笑话!”
且不论真假,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宋家的人都在一旁听着呢!
柳氏抿紧了唇。
宋氏张口欲言,却被宋锦娘拿眼神制住了。
“苗姨娘,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张眉寿疑惑而着急地问,“你说你收买芳兰,可你既无嫁妆,也无积蓄,要拿什么收买她一个海棠居里的大丫鬟!你分明是在撒谎!”
而若拿其它东西来收买芳兰,那更不是区区一个姨娘能许诺得了的!
苗姨娘闻言将头低的愈低,手指攥紧了衣袖。
“三丫头,够了!”张老太太沉声呵斥道。
方才还觉得她问起话来循序渐进,令人另眼相看,小小年纪倒是心思灵敏,聪明有用的,可谁知竟是个没眼色的固执头——孩子还是孩子,那娇蛮到不管不顾的性子真让人头疼!
张眉寿与她对视间,攥紧了手里的拳头。
她知道,她已经触碰到祖母的底线了。
于祖母而言,此事发展到这里,只需发落一个苗姨娘和一个芳兰,便可以达到‘息事宁人’的效果了,而说破了天,也只是二房之间的私事而已——可一旦牵扯到大伯娘,那便是两房之间的丑闻了!
她知道,祖母并非是想维护大伯娘,而是想维护张家的颜面和大房与二房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而她执意要追问此事的全部真相,等同是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与祖母作对!
可她偏要揭开大房的这块遮羞布!
“姨娘若只是想在张家寻求庇护,那我与父亲母亲皆可承诺于你——只要你肯说出事实真相,我们绝不为难于你!”张眉寿凝声说道:“如何抉择,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除了寻求庇护之外,她暂时还想不出前世一直内心无争的苗姨娘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去替柳氏遮掩。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张眉寿又对芳兰说道:“芳兰,你应当知道,你若不肯如实供出背后之人,今日这条命怕是难保。人若是死了,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处于惶恐之中的芳兰闻言抬起头看向张眉寿,因恐惧到了极点而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三、三小姐,奴婢……奴婢若是……若是肯……”
张老太太面色发沉地道:“来人,将这背主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一百!好让那些个心思不正的都瞧瞧她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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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责一百……这分明是要她当场死在这里!
芳兰惊呼一声,连连叩头求饶!
两个粗壮的婆子已经冲了进来,将她的双臂死死地扣住,就要往院子里拖。
“慢着!”张眉寿大步上前阻拦。
“将三姑娘带下去!”张老太太气得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两个丫鬟便去拦张眉寿。
张峦先一步拦在了张眉寿身前,不让那两个丫鬟碰她,宋氏也连忙去护住女儿。
“母亲,蓁蓁之虑不无道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然而您执意如此,做儿子的也没有二话!此事因果处罚,是非黑白,但请母亲决断便是!”张峦语气克制地说道,弯腰便将张眉寿抱了起来。
张眉寿任由他抱着,眼睁睁地看着芳兰被拖到了院中,死死地按在朱红色的条凳上。
“……”她抓着父亲的衣袍,别过头来,终于不再说话了。
张老太太却被气得手指发抖。
二儿子的话中没有半句悖逆之言,也没有反抗,反而皆是妥协,可字字落在她耳中却如同诛心一般。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对二房不公,但她必须顾全大局与颜面!
哪怕窗户纸透着光,一眼便能看到窗后的情形,可真的捅破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做人很难,做女子更难,做母亲愈难,做两个儿子的母亲才是最难。
芳兰凄惨的叫声一声声传入堂中,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酷暑当季,却令人脊背生凉。
张眉寿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她再看向柳氏之时,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而得意的笑意。
张眉寿亦在心中无声冷笑。
有些人心当真丑陋极了,这笑脸也可憎到了极致。
但且笑吧,到底以后能笑得出来的机会怕是要越来越少了!
张峦一手抱着张眉寿,另一只手握住宋氏的手,就站在那儿,一直等到执行杖责的一名婆子走进堂中,低声说道:“老太太,芳兰没支撑住。”
一百棍还没打完,人就断气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所谓的“没支撑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若不是都清楚地明白老太太的授意,谁也不敢真的下死手。
张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将尸体敛走。
“苗氏是二房的人,要如何处置,我便不插手了。”张老太太自认这也算是一种退让,看着张峦夫妻说道:“既此事是他人挑拨,你们就不必再置气了。日后夫妻间当同心同德,方能不被他人的伎俩轻易蒙蔽。”
宋氏听得抿紧了唇。
她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可被蒙蔽的人有错,错在不够机警,那耍手段的人呢?
张峦目光难测地说道:“谢母亲教诲。”
他的语气不再有丝毫怒气,反而有着一丝低沉。
他知道,母亲有着母亲的难处。
他成全了母亲的难处,可他也有失望的权力。
张老太太最后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的无可奈何,语气还算温和地向宋聚和宋锦娘说道:“今日之事,让二位见笑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体谅——二位先在此稍坐坐,待老身命人吩咐了厨房准备午膳,咱们再移步饭厅叙话。”
宋聚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含着一丝不满:“不必麻烦了,怎好耽误贵府理事。”
宋锦娘则笑笑说道:“多谢张太宜人留饭,然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便叨扰了。”
张老太太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不悦。
妹妹在婆家被算计了,婆婆还回护着背后真正的黑手,这般收场,换谁只怕谁都不会太满意。
但大家都是知晓轻重的识趣之人,深知家门荣辱的道理,且柳氏一事并无证据,真的闹大传出去对今后仍要在张家生活的宋氏也无半分好处。故而只要面子上尚且过得去,宋家人明面上也都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可宋聚还是略显强硬的添了一句:“还望张太宜人妥善处置今日之事。”
他知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本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但他不说点什么,实在憋得难受。
父亲说过,他宋家的姑娘嫁的再远,也不是泼出去的水,而是时刻挂在心里的牵挂、亦是暂时交给别人保管的珠宝。
宋锦娘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
宋聚假装没察觉到,却也未再多说其它。
张老太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看向了一侧的大儿媳。
“柳氏,你随我一同回松鹤堂。”
柳氏略低下头,应了句“是”。
张眉娴跟在张老太太身后,经过张眉寿身旁之时,下意识地顿下了脚步。
她仰头看着被张峦抱在怀中、神情一丝不苟,菱唇微微抿起的女孩子。
“三妹……”张眉娴唤了她一句,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方才她将张眉寿心急想要证明柳氏就是背后主使者的模样看在眼里——张眉寿站出来说偷听到了柳氏和苗姨娘密谈,没有太多说服力。可若站出来的人是她、同为大房的她,那结果可能便不一样了。
可她没有站出来,张眉寿也不曾让她站出来。
她有些无法言说的愧疚和自惭。
三妹方才那不懂事又顽固,不惧与祖母对抗的样子,在她眼中却像是会发光一般……她也想那般勇敢,正面迎敌所有的不公,哪怕结果不会尽如人意。
可她始终只敢做一半,遇上难事,至多是哭着闹着大声说上几句而已。
就像她刚刚根本不敢站出来一样。
张眉娴微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自嘲和寞落。
张眉寿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与大姐无关,我们都分得清。”张眉娴当初提醒她是出自好意,她怎能倒过来拿别人的好意去要挟对方做一些对自身有害之事?
她这话落在旁人耳中自然以为她指得是不会因柳氏之事而致使姐妹间生疏。
张眉娴听得却是另一重意思。
她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依次跟张峦夫妻和张眉寿道了别,才转身去跟上了张老太太一行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