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些特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便无法去欣赏了不成?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偏是此时,听张眉娴讲道:“此种心意,最是难控,几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更何况,她除了那份情意之外,还藏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心疼与不忍。
张眉寿暂时压下内心的思索与求知欲,看着她讲道:“大姐,你嫁人或不嫁人,我皆无意干涉。但只一点,勿要再有分明患病却不肯吃药,又隐瞒实情之举了。”
张眉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那只药碗,点了点头。
“我已知道错了。”
实则,近日来,她已经动摇了。
“起初我也并非刻意为之,本已想好了要放下此事。可谁知那时忽然病倒了,起先我只是心不在焉,不愿吃药而已……后来不知怎地,脑子忽然糊涂了,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张眉娴如实讲道。
“人的脑袋,越病越糊涂。待养好了病,脑子也清醒了,才能知道日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张眉寿并不逼她做决定,只反复提醒她务必要认真养病。
只有老了一回的人,才能真正清楚地知道,人活在世,唯有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张眉娴认真地答应下来。
她眼中隐约又有了些许光彩与生机。
“大姐——”此时,张眉寿忽而开口,眼神微动,似有话要问。
421 父子相谈
张眉娴看向她。
“……”张眉寿却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本是想问一问大姐——真正心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可想了想,却觉得此问委实不妥。
正经不正经且不谈了,还是别叫大姐再去细细回味了罢……
如此同揭人伤疤似乎也无区别了。
再者,她觉得,同为人,旁人遇上了便能分辨的感觉,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若是遇着了,岂会分不清?
况且,每人的脾性不同,心得约莫也会有偏差,万一不适用于她,岂不叫人愈发糊涂。
故而,还是别去问这等蠢乎乎的问题了。
待机缘真正到了,想来便能明白了。
能不能有这份机缘,且看天意吧。
此时,张眉娴看着她讲道:“同二妹说罢这些,我心中开阔了许多。”
虽然,她只是说一说,二妹只是听一听,并未给她太多建议。
甚至,二妹都不曾深问她,那位出家人是谁。
二妹不会好奇吗?
她认为也是会的。
可正是二妹这种不轻不重,关切却又懂得尊重她的态度,叫她觉得一切皆没有她想得那么艰难。
二妹似乎总能给她带来勇气。
是,如今她是遇着难事了,可人活在世,谁不会遇到难事?她身边能有这般体谅她的姐妹和祖母叔婶,已是旁人比不得的幸运了。
“二妹,多谢你今日听我说这些。”张眉娴又道。
“大姐若真要谢我,就好生吃药养病。”
张眉娴点着头,擦干眼泪,眼中浮现出愧疚的神情:“我会的——我这便去同祖母和婶婶请罪。”
见她站起了身,似要唤丫鬟进来,张眉寿也随之站起身,却是抬手拦住了她。
“不必了,此事还是不叫祖母和母亲知晓为好。”
张眉娴听得呆住。
“祖母与婶婶……竟不知此事么?”
她还以为,二妹是从祖母她们那里得知的。
“我还不曾告诉她们。”张眉寿看着她讲道:“大姐既是已经答应了我会好生养病,那便不说了。”
此时若是说了,大姐要如何解释不谈,可不管如何解释,不好糊弄的祖母与母亲必然都会胡思乱想。
且祖母与母亲的涉入,并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反而有可能会乱上加乱。
后面的打算,还须大姐自己慢慢思量。
当然,她会暗中留意,决不会让事情失控就是了。
张眉娴眼中一热,才刚擦干净的脸颊上顿时又爬上了眼泪。
她忽地抱住了张眉寿。
“二妹……真的谢谢你。”
除此之外,她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叫她去跟祖母婶婶认错固然不难,可她却是决没有办法将那些隐秘的心事如实告知的。
但良心上,她也不愿撒谎。
“二妹这般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张眉娴抱着张眉寿,啜泣着说道。
自母亲过世之后,她再也没有这种被人护着的安稳感觉了。
祖母待她固然是好,可祖母最重规矩,因此这份疼爱也有着限度。
且祖孙的年纪差异在此,许多心事她也无法向祖母坦白。
但二妹不一样——
说句古怪的话,她如今竟是觉得这般有主意、还能扛事儿的二妹比祖母还能靠得住呢。
张眉寿笑了一声,没有多说。
大姐将她想得太好了些,她这般做,与其说是为了大姐着想,倒不如讲是不愿见着家中因此鸡飞狗跳。
“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大姐也早些歇着。”张眉寿将张眉娴轻轻推开。
张眉娴瞧着她肩上的湿痕,忙拿手帕去擦,擦着擦着,便破涕为笑。
“叫二妹见笑了……”
张眉寿也跟着笑,问:“大姐当日在后墙外,掌掴张眉妍时的气魄哪里去了?”
张眉娴笑了一声,又蓦然一怔。
这件事情,二妹竟然也知道?
可二妹始终未说也未问……
二妹的心思,总是这般沉稳。
这份大气与从容,当真令人羡慕。
亏她还是做姐姐的呢。
这样的二妹,叫她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一个长姐和长女的身份。
但正是因此,她心底忽而就有了力量。
她可得出息些才行,窝窝囊囊,扭扭捏捏也太不成样子。
张眉寿见该说的都已说完了,便带着阿荔离开了此处。
方才,她提起张眉妍之事,自然不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她就是想让大姐知道,这个家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会被人看在眼中。
借此,好让大姐日后万一再不慎想犯糊涂时,心中也能多一份顾忌。
有时,恰到好处的警示比之以情感动之,来得还要有用。
到底她想做的,从来也不是一个好妹妹的角色。
……
当晚,苍斌极晚才归家。
这几日他手中有一桩棘手的案子,十分劳心费神。
本也可像锦衣卫以往的作风那般,诏狱一进,刑具一上,哪里还能有不认的罪——
但这向来不是他的做派。
从前宁通执掌锦衣卫所时,他难展拳脚,如今换了陆塬,他倒是少了许多束缚。
陆塬固然一心效忠皇上,事事皆以皇室利益为先,因此有时有些难辨正反,可较之以权谋私的宁通,无疑却好上了百倍不止。
苍斌心中还念着此案的可疑之处,一路回到房中换下飞鱼服,接过下人奉来的温茶,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仆人来禀:“老爷,公子来了。”
苍斌这才回神。
“进来。”他看向帘栊外的那道身影,语气温和,半点都不见白日里身为锦衣卫千户时的凛然冷冽之气。
苍鹿在小厮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苍斌亲自上前将人扶过,在椅中坐下。
苍鹿冲着父亲的方向笑了笑,遂转头向小厮等人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守着,我有话要单独与父亲说。”
待下人退了出去之后,苍斌才向儿子问道:“可是今日家中出了什么事?”
可怎都没听下人说起?
咳,不过他方才一直都在走神,也不排除下人说了他也没听进去的可能。
“今日家中无事。”苍鹿面朝父亲,讲道:“从前许是出了什么事,是父亲和祖母不曾得知的。”
422 再去大永昌寺
苍斌听得一怔,旋即正色问道:“阿鹿,你此言何意?”
儿子性情开朗和煦,善解人意又知规矩,从不会无端与长辈开玩笑。
明明是很严肃的时刻,可苍千户还是在心中借此夸了自家儿子一把。
他常常觉得遗憾,儿子这般懂事出色,妻子却无法亲眼看一看。
“父亲,我今日才知,我这眼睛,极有可能……并非是生来如此。”苍鹿说到此处,语气虽是平静,可袖中双手却不自觉缓缓攥紧。
说没有不甘心,是不可能的。
但他懂得该如何去纾解。
苍斌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原本有些涣散的神思立即聚集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