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平安无事,顾德打从心底里感到欣慰。
老八没有动,默默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湛蓝的眼睛里面,隐隐有水光在闪动。
当年分开之时,他们本以为那将是永别,没想到居然能再次相遇,这得是多大的福分,才能让他们重新相聚?!
很快柳芸和江微微也来了。
九灯朝着她们二人下跪行礼。
柳芸赶紧把人扶起来,激动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多礼,你应该是刚到吧?吃早饭了没?咱们昨天包了不少饺子,放在院里冻着,我这就去给你煮。”
江微微提醒道:“人家是出家人,不能吃荤。”
柳芸这反应过来,九灯如今做和尚打扮,看他头上戒疤的颜色,想必已经是遁入空门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赶忙说道:“对,饺子里面是肉馅儿,我去煮面条。”
九灯想说不用了,可他没法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芸跑去了灶屋。
江微微道:“老八,你带老九去看看房间,老九这一路走来肯定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再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反正老九人都已经回来了,以后想什么时候聊都没问题。”
一句回来了,让九灯心里暖洋洋的,连日来赶路的艰辛疲惫随之一扫而光。
在顾家被灭门后,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像条丧家之犬般,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今天,他终于回到家了。
老八帮九灯把房间收拾干净。
柳芸端来热腾腾的面条,照顾九灯过来吃。
顾及到九灯的出家人身份,柳芸既没放肉也没打蛋,就连猪肉都没放,就只搁了点儿酱油和香油,还烫了一小把青菜,最后撒了些葱花。
九灯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面条,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进面汤里面。
这十多年来,他就只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顾峥死时。
第二次就是现在。
柳芸见他哭了,登时就慌了:“哎,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啊?别哭别哭,看你这样子,我也想哭了。”
她用袖子抹了下眼角,责怪道:“真是的,明明是大好的事情,应该笑才对,咋说哭就哭了呢?”
九灯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宋浩抱着被褥走进来,他见到九灯端着碗边吃边哭,赶忙劝道。
“你哭什么啊?就算这面再难吃,你也不能哭啊。”
九灯:“……”
柳芸:“……”
两人一下没忍住,齐齐破涕为笑。
第1195章:分别(上)
九灯将他这些年来的经历写在纸上,拿给顾斐看。
原来,在顾家被灭门后,老九并未离开汴京城。
他一直就躲在汴京城里。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人能想到,他作为顾家的余孽,居然胆子大到敢躲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他在汴京城里躲了一年,待风头渐渐过去后,他便去了光照寺,剃度出家,法号为九灯。
至于为什么选择光照寺?
一方面是因为它距离汴京城很近,且常有官宦女眷前来上香,要是汴京城里有什么动静,九灯立刻就能知道。
另一方面是因为顾峥的骨灰被放在这里。
九灯主动揽下打扫佛堂的工作,每天早晚三炷香,瓜果供品也要定时更换。
虽然顾峥已经死了,且死得非常凄惨。
可他仍旧活在九灯的心里,九灯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给他念经超度,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九灯在光照寺里待了整整十年。
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才从傅七口中知道了关于少爷还活着的消息。
为了见到少爷,九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光照寺,千里迢迢地来到云山村。
顾斐问:“你见过傅七了?”
九灯点点头,然后又刷刷地写下一大段话。
他把自己遇见傅七的经过全部写了进去,顺便还提到了魏尘被人陷害的事情。
顾斐看得很认真。
魏尘被陷害的事情他听江叔安提过,但江叔安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大部分过程都被他给省略了,眼下九灯的描述倒是把那些过程全给补上了。
九灯想了下,又写下一行字——
“对不起,如果我当时能挺身而出抓住凶手的话,魏尘少爷就不会被陷害。”
顾斐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类事情,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要再袖手旁观。”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这句话说起来很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其实很难。
当初九灯只是不想多管闲事,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竟会害得少爷的小舅子差点死掉。
事后知道真相的他很后悔。
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后悔二字。
九灯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这个教训被他牢牢记在心里,时刻警醒着他,莫要再犯。
顾斐问:“你跟老二、老三和老四有联络吗?”
九灯提笔写道。
“当年分开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但二哥曾跟我说过,他会回老家去看看。”
顾斐若有所思:“我记得老二的老家在燕云府。”
燕云府是南楚最靠北边的地方,那地方全是丛山峻岭,山中野兽横行,一到冬天就冰封万里,冷得吓人。老二的祖籍在燕云府,以前听他说起过,他在老家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两个弟弟,他会想回家去看看实属人之常情。
从秋阳府道燕云府实在是太远了。
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年时间,顾斐暂时腾不出这么多时间,但若只是写信的话,他又怕信送不到老二手里。
这年头丢信几率非常高,更何况顾斐并不知道老二老家的具体住址。
就在顾斐犹豫的时候,九灯写下一行字。
“我去找二哥。”
顾斐皱眉:“燕云府那里很冷,你肯定适应不了。”
九灯继续写道:“我现在出发,等到达燕云府的时候,正好是春天,天气应该变暖了。”
“你知道老二的具体地址吗?”
九灯写道:“不知道,但我可以去问人,慢慢地找,总能找到他的。”
顾斐定定地看着他:“你确定要跑这一趟?”
九灯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斐还在考虑:“就算老二说他会回老家去看看,也不能确定他现在还在燕云府,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兴许他已经离开老家去了别处,你这趟可能会扑空。”
九灯一笔一划地写道:“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时隔这么多年,他还能见到少爷和大哥等人,这说明他们之间有着非常深厚的缘分。
若是顾峥在天有灵的话,肯定能保佑他们一家团聚的。
见他态度坚决,顾斐叹了口气:“等过完年你再走吧。”
九灯摇头。
他在纸上写道:“我早一日出发,就能早一日找到二哥。”
他在心里想着,除了二哥,他还要去找三哥和四哥。
九个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最终九灯还是坚持己见,三天后出发。
顾斐给了他一匹马,还给了他一块锦衣卫的令牌。
只要他拿着这块令牌,无论去哪里,都不用担心被盘问和阻拦。
今儿是个难得的晴天,太阳高高挂在空中,阳光照在雪地上,泛起耀眼的白芒。
九灯背着行囊,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目送下渐行渐远。
送走九灯后,柳芸忧心忡忡。
“老九一个人跑那么远,万一路上遇到劫匪怎么办?”
顾斐安慰道:“他会武功,自保不成问题。”
“诶,就算要走,也该过完年再走的。”
柳芸一边念叨,一边继续记账。
忙着忙着,也就渐渐把对九灯的担心给放下了。
九灯走后的第二天,顾斐收到一封来自汴京的密信。
拆开信一看,发现是天子的亲笔信。
信中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千多字。
顾斐一目十行地看完,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你快给我滚回来!”
按理说顾斐身为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应该老实待在汴京才对,可他从西沙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云山村。
看在顾斐在西沙出生入死辛苦那么久的份上,司马厌没有催他回来,任由他待在家里,就当是给他放了个带薪年假。
司马厌已经盘算过了,最多也就两个月,顾斐应该就能回京了。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顾斐那边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
三个月过去了,人还是没回来。
四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