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微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去。
“正是此物。”
解苗接过书信,再转交给司马厌。
司马厌展开书信细细看来。
不知何为,徐一知此时有些不安,他盯着司马厌手中的书信,心里飞快地思索那封书信里面写了什么?
司马厌看完信中的内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解苗将这封信拿去给徐一知看看。
于是书信又被转交到了徐一知手中。
徐一知年纪大了,再加上常年看书读写,用眼过度,导致如今有些老花眼。他看书信的时候,要对着阳光,还要把书信举得远远的,眯起双眼仔细去看。
待他看完信中第一句话后,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这是他今日写给谢子俊的密信!
这封信的每个字都是他亲笔书写,他比谁都清楚这封信里写了些什么。
他没有再往下看,而是在脑中风狂思索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司马厌问道:“徐公,这是你写的信,对吗?”
徐一知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
“老臣不该因为爱惜人才,就写信提醒谢子俊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你的罪过仅仅于此吗?”
“老臣就只是写了这封信提醒谢子俊而已,其他的事情我真的一概不知,恳请陛下明察。”
司马厌笑了下,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命令死士去杀人灭口的幕后真凶,其实就是你吧?”
徐一知顿首:“老臣绝没有干过此事!”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抵死不认。
那封书信只能证明他给谢子俊通风报信,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幕后主使,毕竟谢子俊和外面那九十八名官员都一致表明此事跟他没有关系,有这么多人可以给他作证,仅凭夏司业的一人之词,根本就不可能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唯一的人证只有夏司业,可夏司业本人就不太干净,证词能否完全相信还有待商榷。
在这种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即便是身为天子的司马厌也没有办法。
他总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把徐一知送入镇抚司严刑拷问吧?
他若是真那么做的话,只怕明天关于他迫害忠臣良将的消息就会传遍汴京城,他会成为众人口中的残暴昏君,之前他辛辛苦苦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声望就全白费了。
纵使心有不甘,司马厌此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仅凭这么一个案子就想扳倒徐一知,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一知这棵大树已经在朝中扎根太深,想要把他拔出来,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
司马厌心想,既然无法连根将他拔除,那就只能先砍掉他的枝干。
“刚才我问你知不知道谢子俊跟魏尘的会试答卷被调换的事情,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妈?你说你完全不知情,可现在你却又说你处于爱才心切,才会写信给谢子俊通风报信,你的话到底是哪句真?哪句假?”
徐一知再度顿首,老泪纵横:“老臣先前说了谎,老臣犯下了欺君之罪,恳请陛下处罚!”
司马厌道:“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老臣甘愿赴死。”
说完这话,徐一知就抬起头,猛地用力朝地面磕下去!
只听到砰地一声闷响,他的脑门被撞破,鲜血流了出来,随即他就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徐一知竟然会突然寻死,全都被吓了一跳。
司马厌霍然起身:“徐公!”
解苗大喊:“快,快去喊太医!”
江微微快步走过去,捏住徐一知的手腕,给他把脉,随后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司马厌此时已经走了过来,急切地问道:“徐公如何了?”
“头部受到剧烈撞击,导致暂时昏厥,我先给他扎两针。”
江微微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针包,抽出银针,轻轻扎入徐一知的身体穴位。
很快徐一知便醒了过来,但因为脑震荡的缘故,他的脑子很不清醒,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连依旧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很快太医们就闻讯赶来了。
他们给徐一知的伤口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好。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司马厌没法再把徐一知强行留在这里,只能让人用马车把他送回家去。
在侍卫们将徐一知扶出昭华殿时,等候在殿外的九十八名官员见状,全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围上去询问徐首辅这是怎么了?
侍卫们用刀剑将那些官员给逼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徐一知扶上马车。
第828章:三道旨意
马车踩着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留在原地的众多官员们却还在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们很想知道徐首辅为何会受伤?难道说是有人故意迫害徐首辅?
殿外闹哄哄的,殿内却出奇的安静。
司马厌坐在椅子里,久久没有说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很糟糕。
他原本以为能借此机会让徐一知吃点苦头,却没想到徐一知竟然对自己那么狠,说撞头就撞头,完全不留余力,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他想做个明君,不想成为外人眼中逼死忠臣良将的昏君。
他只能暂时把徐一知放了。
这场君臣之间的博弈,看似他占据上风,可最后却还是徐一知赢了。
司马厌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
“顾江氏,这封书信你是从何得来的?”
江微微没有说话,眼睛却已经看向了谢子俊。
司马厌了然,他问:“谢子俊,你死也要保住的人就是徐一知?”
谢子俊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司马厌又问:“除了徐一知外,还有那些人参与到这件案子之中?”
谢子俊仍是没有回答。
司马厌换了个询问的方式:“殿外那九十八名官员之中,有几个是清白的?若你不说话,那就代表你默认了他们全部不清白。”
谢子俊抬头看向天子,缓缓说道:“若我说那些官员全都牵涉其中,陛下意欲如何处置他们?”
“自然是按照法律来处置。”
“那可是九十八名官员,若一口气全部革职查办,就意味着国子监和翰林院的运作会直接陷入瘫痪,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运行。”
“那又如何?他们既然犯了国法,就得按照国法来处置。就像你刚才说的,朝廷是大树,官员们是枝叶,若枝叶生了病,就应该尽快将其剪除。若是放任不管,只会让病情向其他枝叶蔓延,导致这棵树的病情越来越重。”
谢子俊听到这话,竟是笑了起来:“陛下能有如此觉悟,实属南楚之福,外面那九十八名官员是不是全部清白,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同谋。”
司马厌得到这个答复,微微颔首:“我会让人继续查下去的。”
他把殿外那九十八名官员全部交给了锦衣卫处置,并特别言明:“此案有顾镇抚使全权处理。”
顾斐拱手应下:“喏!”
旁边的慕容忽脸色奇差无比。
天子宁肯把案子交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愿交给他,再这样下去,只怕这小子迟早有一天会将他取而代之。
忽然冒出来的危机感让慕容忽很是焦虑。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想个办法把顾斐支走才行。
……
那九十八名官员被押送到了北镇抚司。
他们原本还以为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天子没有证据,都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毕竟他们人数众多,真要把他们全给解决掉了,就等于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两个部门同时停止运转。
可谁曾知道,天子竟如此果决,一句话就把九十八名官员全部送入北镇抚司,交由锦衣卫审问。
汴京城里人人皆知锦衣卫手段有多么狠辣,这群官员进入北镇抚司后不到一天时间,就哭着喊着把什么都交代了。
顾斐将那一叠厚厚的口供送入宫中,被送到了天子的面前。
司马厌将面前的口供一张张看过去。
这九十八名官员里面,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心甘情愿为徐一知办事的,另外一小半人虽然没有跟徐一知有太多利益牵扯,但他们都很忌惮徐一知的权势,即便明知徐一知暗箱操作调换了试卷,他们也不敢声张,并且还要帮着一起隐瞒实情。
即便司马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看到有这么多人跟徐一知互相勾连的时候,仍旧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用力将那一叠口供拍在书案上,书案发出砰地一声。
殿内的宫女侍从纷纷屈膝下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司马厌才逐渐从愤怒的情绪之中缓过来,他的视线一一从这些宫女侍从身上扫过,他知道,在这些人之中也有徐一知安排的眼线。
当年顾峥手把手教导他为君之道,曾告诫过他,为君者,须得高高在上,须得琢磨不透,无论喜怒,都要隐藏起来,绝不能让臣子发现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现在必须要冷静,要让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司马厌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淡地说道:“都起来。”
众人这才敢站起来,但都不敢抬头。
司马厌叫来秉笔太监,一口气下了三道旨意。
“谢子俊为图功名,不惜窃取他人文章,犯下欺君大罪,判处死刑,三个月后推倒午门口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魏尘虽年少,却天资聪慧,乃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朕将其提升为翰林院编修,太子尚且年幼,身边正却这般年轻有为的人才,朕命魏尘为太子伴读,日后常伴太子身侧,望汝能与太子互相勉励。”
“国子监与翰林院内九十九名官员串通一气,合谋舞弊,欺上瞒下,其罪可诛!念在夏司业主动自首、揭发真相的份上,准予将功折罪,官降一级,罚俸半年。其他九十八名犯案官员全部革去官职,发配边关,充作军奴,遇赦不赦!”
三道旨意接连被送出皇宫,分别送往不同的地方。
同一时间,有的人笑,有的人哭。
唐氏接连两日未曾见到儿子,忧心不已,派人去翰林院打听,一问才知道儿子居然被判处了死刑!
这个噩耗让唐氏如遭雷劈,她两眼一黑,当场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求她的公公,也就是谢子俊的祖父,希望他能出面保谢子俊一命。
然而这次无论她哭求,公公都不愿再答应帮忙,甚至还让人把她给赶出屋子,勒令她不准再胡闹,否则就不准她再在谢家住下去。
唐氏不愿放弃,跪在公公的午门口不断磕头,乞求他救救谢子俊。
可即便她把头都磕破了,仍旧没能让公公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