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好是十五,也就是一个月两次的大朝。
满朝文武汇聚于大殿之上。
行完大礼后,文官们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弹劾顾斐,说他当街砍人,凶残至极,目无王法,必须严惩,否则难以平人心!
司马厌一直安静地坐着,等言官们都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顾镇抚使,你有什么可说的?”
顾斐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微臣的确砍了那些书生,此事不假。”
他这话刚说完,立刻又有御史跟上:“陛下您看,他自己都承认了,此人真是嚣张至极,连手无寸铁的书生都不放过,可见其心性只残忍!”
司马厌皱眉:“朕是让顾斐说话,你插什么嘴?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他平时很少用朕这个自称,一般只有在特别正式或者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会用这个自称。
见天子发怒,那位御史非但不害怕,反倒还理直气壮地说道:“天子尊贵,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可此事干系极大,在民间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即便陛下不喜,微臣也要据理力争到底!”
文死谏,武死战,是这个时代的一种风气。
对文官们而言,谏言是他们终身奋斗的目标。
尤其是对那群以找茬挑刺为己任的御史们来说,死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他们真能因为谏言而死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名流千古,他们还巴不得呢!
因此常常可以在早朝上看到这群御史们上蹿下跳,唾沫横飞地说着某某人干了什么坏事,某某人的品德有问题,某某人应该撤职查办。
司马厌对这群人是烦得不行,好几次都想一口气把这群烦人精全给斩了。
可最后到底是理智压下了冲动。
他不能动这群御史,非但不能动,还得装出一副认真受教礼贤下士的态度,免得被人说他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此时司马厌就是在努力压制想要让人把这位戏特别多的御史给拖出去斩首的冲动。
他不想跟对方争辩。
要知道御史别的不行,就是嘴皮子极其利索,他要是跟对方吵起来的话,结果肯定是他被对方喷得毫无还嘴之力。
他不想自取其辱,索性无视对方,直接对顾斐说道。
“我知道你并非那种滥杀无辜之人,你跟我说说,为何要动手砍人?”
顾斐将那群书生上门闹事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按照南楚律例,凡无故擅闯他人宅邸、且心怀恶意之人,宅邸主人可当场将其击杀。”
之前那名戏特别多的御史立即跳出来反驳:“可那些书生并非对你动手,也没有闯入你的家中!”
顾斐冷静回应:“所以我并未要他们性命,只是断他们一条胳膊,以示惩戒。”
另外一名御史厉声质问:“他们在你家门口闹事,你只需要将人驱赶即可,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报官,让官府的人出面处理,可你却直接动手砍人,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太过凶残吗?!”
顾斐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乃朝中堂堂四品镇抚使,代表的是朝廷颜面,那群书生上门闹事,故意羞辱我和我的家人,这就是在打朝廷和天子的脸面。对于这种无视朝廷和天子的人,莫说是砍他们一条胳膊,就算是砍掉他们的脑袋,那也是理所当然。”
“你!”
第802章:徐一知辞官
朝堂之上,顾斐一人迎战数十名御史,舌枪唇战之间,居然没有落入下风,反而还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有些人不禁暗暗为顾斐叫好。
虽说锦衣卫这个群体很不讨喜,但御史台那群人更不讨喜。
锦衣卫是专门偷偷打小报告,遇到事情一般都是暗地里解决,很少闹到明面上。御史台则是光明正大地告黑状,而且特别较真,一旦被他们咬住,那就真的是烦不胜烦。
私下里有不少人称呼御史台为狗窝,那里面的人全都是一群疯狗。
面对这样一群疯狗,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无论是谁看到他们都觉得厌烦。
眼下看到这群疯狗居然被顾斐怼得脸红脖子粗,大家一致没有开口,心里都在暗爽,就连天子也不例外,他甚至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感觉。
如果要让天子现在对顾斐说一句话,他只会说四个字——
干得漂亮!
御史们显然也没想到顾斐居然这么能说,明明他是个武将啊,武将不都是应该能手就绝不逼逼的那种吗?顾斐这画风完全不对啊!
御史们越说越急,最后甚至准备撸袖子跟对方干上一架。
好在司马厌及时开口阻止了这一闹剧的发生。
“我觉得顾镇抚使说得不无道理,那些人聚众在朝廷命官的家门前闹事,还恶意侮辱朝廷命官极其家眷,行为极其恶劣,理应得到教训。”
见御史们又要开口逼逼,司马厌又迅速转移话题。
“此事究其原因,是因徐首辅而起,不知徐首辅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顺势将视线集中到徐一知身上。
只见徐一知颤颤巍巍地跪下去,磕头顿首,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嘴里说道。
“老臣惶恐,虽说徐勉收受贿赂一事是他个人所为,老臣并不知晓,但他毕竟是老臣的家奴,老臣理应承担管教不力的责任。今日又有众多书生打着为老臣出头的名号聚众闹事,害得顾镇抚使及其家眷无辜受辱,老臣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老臣愧对陛下的厚爱,无颜再在朝堂上待下去,肯定陛下准许老臣告老辞官!”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文官们的反应尤其大,有些人暗中欢喜,有些人则心急如焚。
可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面上全都一致摆出阻拦的架势。
“徐首辅,您是朝廷的顶梁柱,没了您,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虽说此事因您而起,可您并不知情,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您不该受此惩罚!”
“请您莫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
司马厌没有说话。
但熟知他脾性的顾斐却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
司马厌确实很不高兴。
他原本是打算借这个机会让徐一知吃点苦头,好让徐一知知道他这个天子并非摆设,谁知徐一知居然顺水推舟唱了一出苦肉计,现在弄得所有人都在为徐一知说话,而他这个天子反倒成了那个逼迫老臣的大反派。
目的没达成,反倒还惹了一身的骚,司马厌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了!
他冷眼看着众人全都围着徐一知打转,听着大家把徐一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好像没了他整个朝堂都会垮掉似的,心里只想把这些家伙全给咔嚓了。
他冷冷地说道:“无论徐首辅是否知情,这些事情都跟徐首辅脱不了干系,不过念在徐首辅劳苦功高的份上,这次可以从轻发落,告老辞官就免了,徐首辅暂时先回家休息一个月吧,希望徐首辅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反省自己,别再出现类似徐勉和今日书生聚众闹事的事情。”
徐一知再次磕头顿首:“多谢陛下开恩。”
见天子并未准许徐一知辞官,全都松了口气。
随后又有些人上前禀报政事,其中慕容忽递上折子,表示时铭的案子已经了结,时铭按照律例被判处刺字与流放边关。
所谓刺字,就是在脸上刺个罪字,代表此人犯了重罪,从此永远都是罪人,永远低人一等。
司马厌此时心情很不好,又在折子的末尾加了四个字,遇赦不赦!
这代表以后就算天子要大赦天下,时铭也无法被赦免,他将终身留在边关做苦役,永远都没法解脱。
这可以说是非常重的处罚了。
在场无人为时铭说情。
大家又不瞎,都看得出来此时天子心情不好,没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待大朝结束,文武百官各自归家。
很多人都围在徐一知身边,七嘴八舌地安慰他老人家。
徐一知始终都挂着和蔼的笑容,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并表示自己会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
经此一事,所有人都知道顾斐跟徐一知不和,双方算是正是撕破了脸皮。
绝大部分人都站在徐一知这边,毕竟徐一知位高权重,站他这边是稳赢。
还有小部分人打算隔岸观火,这小部分人大多跟徐一知有利益上的冲突,比如说内阁里的另外五位大臣,他们希望看到徐一知跟顾斐争斗,斗得越狠越好,最好是斗得个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顾斐并不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独自一人往外走。
身后忽然传来呼喊声。
“顾镇抚使留步!”
顾斐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到一个中年文官快步走来。
对方名叫钟拂,是翰林院大学生,亦是钟殊然的父亲。
顾斐朝他见礼:“钟大学生。”
钟拂如今已经四十有余,但从五官和身量来看,年轻时必定是个英俊郎君,当然他现在也不差,儒雅沉稳,放到现代就是妥妥的气质款帅大叔。
他是朝中清流派的代表人物,这个派系最大的特色就是吃苦耐劳,大公无私。
无私到什么地步呢?
就来钟殊然来说吧,他是钟拂唯一的儿子,按理说他应该对这个儿子多加照拂,结果他倒好,非但不帮儿子疏通关系寻个好差事,反倒还故意给儿子增减难度,让他的求职道路直接从简单级别升级到了炼狱级别。
第803章:凶名远扬
钟拂特意给朝中同僚打招呼,让他们不要理会钟殊然,还停了钟殊然的所有生活费。
钟殊然若想要钱,钟拂就一句话。
“想要钱?自己去赚!”
没办法,钟殊然在求职的同时还得兼职去打零工赚钱,原本是个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最后硬是沦为了一个扣扣搜搜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穷光蛋。
拜他爹所赐,钟殊然在求职路上到处碰壁,平白多吃了许多苦头。
最后要不是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给了他一个九曲县县令的差事,只怕钟殊然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前程四处奔走。
钟殊然之前特意让顾斐送信回家给他爹。
其实那封信里压根就没有信,只有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他这么做是为了炫耀,他告诉爹,就算不靠爹,他光凭自己也能取得一番成就。
钟拂收到银票的时候,表情可以说是非常之精彩。
他这会儿特意把顾斐叫住,为的就是这张银票。
钟拂将银票连同信封都递到顾斐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请你把这封信送还给殊然。”
顾斐不解:“这封信不是钟县令送给您的吗?您为何又要还回去?”
“这里面是一百两的银票,我若收下的话,就等于收受贿赂,我决不能做这等违法之事,请你帮我把它还回去,并警告殊然,让他好好做官,别动歪心思,我是不会因为一百两就帮他疏通关系的,他若想要往上爬,就只能靠自己。”
顾斐:“……”
这对父子是不是有毛病?
他道:“这钱应该是钟县令特意孝敬给您的,平时他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在家里侍奉父母,只能给些钱聊表心意,实属人之常情,即便外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您只管把这钱收下就好了。”
钟拂板起脸教训道:“顾镇抚使此言差矣!他若真想孝敬我,只需好好为官就行了,难道我还缺他这一百两银子不成?再者,我们父子如今都在朝中为官,理应避嫌,这钱我决不能收。”
顾斐无奈道:“我最近没有回九曲县的打算,您若真想把钱还给他,可以通过驿站把它寄去九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