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第81节

陈太太短下手上沾的油脂,笑着捏下萱姐儿白嫩小姐儿,“正经猪头肉,能不香!”

褚韶华一向爱洁,实在受不了陈太太捏过猪头肉舔过口水的手指捏闺女的脸,却又不好直说,只得接过萱姐儿道,“娘你吃吧,我来喂萱姐儿。”

宋苹倒了两碗茶水一碗温水过来,坐在一畔一处说话。陈太太拿起个火烧,倒没忘了问俩儿媳一句,“中午也没回来,你们吃了没?”其实是想问俩媳妇是不是也在集上吃的火烧。

褚韶华知陈太太这话间用意,却是没说话。宋苹一向心实,未曾多想,便道,“早上到了集上遇到了嫂子的王家表哥,王表哥请我们喝的豆腐脑吃的煎饼,中午是在王表哥家吃的面条。回来前我跟嫂子商量着,自打过了年,娘你和萱儿都没吃过肉了,这才买了几个火烧。”

陈太太见俩人除了买火烧没乱用钱,心里满意,又打听,“县里染坊染一匹布要多少钱?”

褚韶华说了,陈太太道,“可是比咱家里贵三成。”

褚韶华道,“我跟二弟妹都看了那洋染料染出来的,的确鲜亮,我瞧着跟那些洋布染出来差别不大。”

宋苹也说,“这样染出来,要是拿到咱村里集上去卖,虽略贵些,应比直接卖土布好卖。”

陈太太也知道这个理,点点头,拿起土黄纸包着的火烧咬了一大口,猪头肉的油脂香伴着烤出来的火烧皮的麦香在口中交融,顿时引出一股垂涎,陈太太只觉这火烧可口的了不得,不大功夫就将两个火烧风卷残云般吃了去。大概是觉着一下子吃俩火烧不大好,陈太太一抹嘴儿道,“晌午我跟萱姐儿抻了点儿片儿汤,连汤带水的,也不顶时侯。”

褚韶华把茶递了过去,看陈太太接过茶碗咕咚咕咚喝着陈茶的样子,想陈太太年轻时命好,嫁了个能干的丈夫,偏生老运不济,丈夫长子先后离逝,如今猪头肉的火烧就吃的这般香甜。以往在北京时,什么好吃的没有,何尝又将这最寻常的猪头肉的火烧放在眼里了。

心下叹口气,褚韶华见闺女不肯吃了,想着这肉油腻,也就不再让她吃,将剩下的大半个火烧包起来,下顿热热也好。

褚韶华是那种天生的心思灵巧,她自陈二太太那里拿回衣料子,抽空做了几身衣裳,待到第二个县集,褚韶华又带着宋苹早早的到了集上,把做好熨好的几身衣裳拿出来,其中一身红条纹的还让王二嫂子穿身上了,说就是比照着王二嫂子的身量做的。王二嫂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褚韶华让宋苹帮着看摊,很是劝着她寻了处铺子,借个房间让王二嫂子换了新衣。王二嫂子左瞅瞅右瞧瞧,抻抻衣裳拉拉裙子,直说,“唉哟,华妹,你连量都没量,咋做的这样合身?”

褚韶华眉眼弯弯的帮她把衣裳理好,一面道,“我见嫂子这些回,还记不住嫂子的尺寸不成?”褚韶华又让她坐下,给她用头油梳过头发,重挽了髻,刮眉的小眉刀修过眉毛,脸上匀了些脂粉,还用了些口脂。王二嫂子脸都红了,连连摆手,“唉哟,华妹,可别这样,我这来卖面头儿的,又不是去相亲。”把褚韶华逗的一乐。

褚韶华道,“嫂子既是卖衣料子,总要自己打扮一些,别人见你这衣裳穿着好看,就爱光顾你这生意的。”

王二嫂子除了嫁给当家人王二力那天这样打扮过,这还是平生第二遭,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以往挺大方个人,叫褚韶华一打扮,反有些扭捏起来。褚韶华给她收拾了一回,俩人就去了摊子那里,把自己做的几件衣裳挂摊子上,王二嫂子反是放不开大声吆喝了。褚韶华知道一些未尝打扮习惯的妇人乍然开始打扮,多是如此。她在王二嫂子耳畔道,“想想钱,想想二力哥,想想孩子们,就能豁出去吆喝了!”

王二嫂子这一集生意很是不错。

褚韶华没妨碍她做生意,把东西放下,便拉着宋苹去染坊取了布回家去了。

褚韶华宋苹回家跟陈太太商量着,这布染回来,就准备下个村里集上拿出去卖一卖,看一看行情。陈太太没什么意见,待到村里集上,褚韶华宋苹一道去卖布,虽也没有比寻常土布贵太多,到底是多赚了几个铜板,回家同陈太太说,陈太太亦是欢喜。

也就过了十来天,王二嫂子与王二力赶着大车就来了陈家,这回除了送褚韶华两块料子,也送了陈太太宋苹各一块。虽说是王二力在外进的一些有点残次的料子,可王家人也是用这个做衣裳穿,陈太太心下慨然一叹,想着家境不比从前,自不能再有以前的讲究,王家是实在亲戚,好意送东西给她,也便很高兴的收下了,又留王二力夫妻在家吃饭。

王二嫂子笑,“倒不急着吃饭,这回来还有事想麻烦妹妹。”褚韶华给出的主意,做出成衣来挂着卖料子的主意,果然是帮了王二嫂子的忙。王二嫂子道了缘故,“以往我都说,过了年生意就不比从前了,也的确是淡了许多。可自从妹妹帮我做了几件衣裳,我哪集出摊子都带着,好几匹料子,这三头五晌的就卖完了。把我们当家的都吓一跳。我们当家的又进了些料子过来,有几卷大件,我想着请妹妹瞧着再帮做几件衣裳,也好当个样式。”

陈太太笑道,“只管让她帮着做去,我们在家也没旁的事。”其实家里是有纺织的事情的,只是王家每每过来,从不空着手,今又送她料子,纵陈太太不是个大方人,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极大方的。

王二嫂子笑,“要是今儿个妹妹有空,就请妹妹过去帮我们瞧瞧去。当家的赶大车来的,待下晌再送妹妹回来。”

陈太太自不能不答应,褚韶华却是道,“让二弟妹也与我一起去吧,说来,还有事想跟二表哥二表嫂说。”

“有什么事?”不待王二力夫妻说话,陈太太先说了。

“就是不知成不成,也得太太帮着参详一二。”褚韶华说的是给人做衣裳的事,褚韶华道,“如今咱们回了家,虽眼下还有些老底子撑着,可一家子不能光靠老底子过日子。近来,我时常想着,咱们在家也得琢磨个挣钱的营生。那天去集上看二嫂卖布,我就动了心。卖东西我是不成,可裁剪做衣裳还成。这几年在北京,我也算见过些世面。二嫂你卖布,我做裁缝是成的。这布你原价卖,什么款式我挂出来了,倘有要做一模一样的,留下尺寸我就能做,一件赚些针线钱,也是使得的。就是不知这主意成不成,大家都在,不妨一起帮我想想。”

褚韶华说自己卖东西不成,那绝对是谦虚,宋苹看褚韶华一眼,在集上卖她们织的土布,就是有褚韶华,那布卖的价钱好不说,也很快卖完了。宋苹想,褚韶华或是不想跟王二嫂抢这卖布的生意。不过,做衣裳也是个好主意。

宋苹觉着这主意是成的,王二嫂子想了想,虽心下也没底,却是说,“这倒不错,你家里也得有个来钱的营生,别个不说,我在外卖布,就能帮你张罗一下裁剪上的事,要是有人想裁衣裳,留下尺寸,到时我料子尺寸都捎给你,你做是一样的。做好了待我赶集时再叫她来取就是,三乡五里的,谁不认识谁啊。”

王二力也说,“这事儿成。”

陈太太自是不反对,这每天光花不挣,她老人家原就有些急,还是近来褚韶华宋苹开始织布,陈太太心下方略好了些。如今褚韶华又想出帮人做衣裳的主意,且不必抛头露面,陈太太心里很是愿意。

陈太太便说,“若你们都觉着成,试一试也无妨。反正是没本的买卖,要是有人做,他二嫂帮着捎带个信儿。要是没人做,这也无妨,咱们还在家纺布是一样的。”

如此,褚韶华就带着宋苹跟王二力夫妻去了县里,除了挑选料子外,褚韶华还与王二嫂子具体商量了她的裁缝生意,褚韶华的意思,必要给王二嫂子两成份子才是公道。毕竟,她不能抛头露面的去招揽生意,这生意还得靠王二嫂子帮忙。王二力夫妻却是说什么都不拿这份子钱,眼看褚韶华再提钱王二力就要翻脸,褚韶华方道,“既是二哥二嫂有意帮我,我就不说谢了。”

王二力这才缓了脸色,笑道,“这样才对。难不成先时我去北京还给你份子钱了,亲戚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是个有主意有能为的,眼下不过刚开始,以后必有你一番事业的。”这个表妹的本事,王二力是极信服的。

褚韶华心下苦笑,面儿上只管谦道,“事业不敢说,家里能略宽裕些,我也就知足了。”凭褚韶华的才干,倘是家里的两个铺子交给她打理,她定不能叫丈夫辛辛苦苦打理几年的铺子被卖掉。可婆家心胸狭隘,她也只有自己从头开始了。

如此,大家商议定。褚韶华又教王二嫂子如何像北京的裁缝一般给人量尺寸,又教王二嫂子一段说辞,譬如,量尺寸时可以跟人介绍“这是北京学来的手艺,跟家里的裁缝不一样”之类鼓吹手艺的话来。

褚韶华还建议王二力说,“二力哥生意眼瞅越来越好,我瞧着县里衣料行如邵家布铺,卖的都是成品的好洋布料子,咱们乡里寻常人家舍不得买。倒是二力哥这种卖些零散布头,或是些次品洋布价钱便宜些的布铺没有。要是二力哥有闲钱,不妨在县里或盘或租弄个小铺子,以后生意做起来,各村都知道了二力哥的名声,到时让嫂子看店,也就不用赶各村大集的辛苦了。”

王二嫂有些不敢想,“咱们小门小户的,能在县里置生意?”

褚韶华笑,“如何不能?大力哥在邵东家这里也好几年了,与县里许多人起码有个面子熟,咱们这不过是小生意,县里那些小饭铺每天也有些个面条包子的生意呢。”

看他二人有些心动,却又下不定决心,褚韶华笑道,“要是二哥二嫂拿不定主意,不妨跟大力哥大嫂子商量商量。”

大家叙了一回生意,因着褚韶华宋苹还要回家,王二力早些套车,送了二人回家去。褚韶华私下与宋苹商量,“要是能揽到针线生意,以后少不得二弟妹帮忙。”

宋苹一直跟在褚韶华身边,深知褚韶华本事远胜自己,且自她被娘家寒了心,倒是与褚韶华亲近不少。宋苹道,“到时有什么针线,嫂子只管交给我就是。”

褚韶华道,“活计自是咱俩一起做,太太上了年纪,二弟在外头,以后家里就靠咱俩了。”

宋苹轻轻点头,“我都听嫂子的。”

第93章 生意下

褚韶华当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便是陈氏族里的人都得说这是个能过日子的媳妇。原以为陈家父子先后过逝,陈二顺把家里的两个铺子打理的就剩一下铺子了,都以为陈家怕是要没落,不想陈太太带着俩媳妇回乡后。褚韶华就又做起了裁缝生意,说生意有些大了,其实就是挣个针线钱。

可这就比种地强啊。

说到这做衣裳的事,乡里人族里人无不服气,王二嫂子卖布,褚韶华从来是做出几件样式衣裳来,让王二嫂子拿着挂出去,有助于王二嫂子的布头销售工作。那些衣裳样式,褚韶华做好了的,要说乡里女人,谁家女人不会裁衣裳啊,结果,就是比照着裁,硬是没人家裁的样式好看。

有些个自认手拙的,干脆就出几个铜板留下尺寸让褚韶华帮着裁了,果然褚韶华就给做的既齐整又好看。人家有这手艺,可不就能挣这个钱么。

有族人来打听褚韶华这手艺,褚韶华就说,“以往在北京,我曾去裁缝铺里学习过,说来那是南边儿来的裁缝师傅,都是南方的手艺。现在北方的流行都是跟南方学的,南方的师傅也比北方的要精细些。我有幸学了些本领,还算成。”

再加上她素来是个会做人的,只要出门,必要买些好吃的孝敬陈太太,而且,褚韶华不是闷头吭气的做这事,她都会叫族人瞧见。族人但有问,褚韶华就说,“虽说如今我们家里不比从前,我和二弟妹年轻,我们吃粗的,留下精细面食给我娘和萱姐儿吃。我娘上了年纪,身子不大好,家里再如何省俭,我省俭些就是,也不能委屈了我娘。”闹得族中人人赞她贤良。

再者,褚韶华其实原是个爱说笑的性子,可自守了寡,又有褚韶中过来给她做“大媒”提的醒,褚韶华对族中男性,或是村里男性,从来是不假以辞色,话都不说一句的。因她如此自重,村里原有些看她模样水灵的媳妇,倒也收了轻视之心。就是有些爱说笑的男人,也不敢在她跟前说笑。

有褚韶华的裁缝生意,陈家在乡下的日子倒也好过。待过了夏收,陈三叔过来说田地的事,陈三叔的意思,去年陈太太就说了想把田地收回来自己耕种,陈三叔已是把麦子收了,给过陈家的租子,还给了陈家一大剁的麦秸秆,这是乡里人惯用的烧饭柴草。

陈太太就跟褚韶华商量,陈太太道,“眼下我看这裁缝生意也忙,家里就咱们这仨个女人,种地也就咱们来。家里也没牲口骡子,这种地的事,你们觉着如何?”

宋苹一向没什么主意的,褚韶华皱眉思量一二,最终道,“要说这地,自是佃出去省事。可想想,佃出去到底不比咱们自己种收成多。且不说麦子玉米的收成,除了粮食,还能收些麦秸玉米秆的做柴禾,咱家虽没牛马,这一年烧火的东西算是有了的。要我说,咱们把地收回来。虽说咱们没空种地,雇几个长工就是。到时卖了粮,把钱算算,比纯粹佃出去要划算的。”

宋苹便也说,“是啊,还能在田头种些菜蔬,一年的菜也不用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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