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先生给褚韶华这记马屁拍的一乐,挑了本书给她,褚韶华葱削般的十指握住潘先生递给她书,轻轻的抚了抚那封皮,她突然说,“潘叔叔,说真的,您这样有钱,多少人羡慕您,我还真没羡慕过您有钱。倒是您家这一屋子的书,您这浑身的学问,真叫我羡慕了。”
有时,人的了悟可能就是一瞬间的事。
有的人,一瞬间也就悟了。
有的人,却是一世都悟不了的。
如褚韶华,这本沉甸甸的书在手,她突然之间说了这样的一席话,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识,可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怔住了。仿佛就是这样的一瞬间,她有些明白自己这样的小小妇人与潘先生的差距,究竟是差在哪里了。
可这样的道理,纵是明白,又有什么用?
饶是以褚韶华的智慧,都不禁自心底升起浓浓的绝望。不要说潘先生这等老牌留学生的学识,褚韶华也就是小时候跟着家里的老秀才念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她先前不知天高地厚,方敢把潘先生这样的成就做为人生目标。如今识得彼此间的天差地别,褚韶华都要为自己先前的胆大妄为羞愧了。
褚韶华到底不是个寻常人,她心下发狠,想着自己纵是一辈子比不上潘先生这样的人物,可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必要叫孩子们拼了小命儿的念书,绝不能再叫孩子不如人!
就是自己这里,褚韶华也要加倍努力,不为别个,褚韶华自己也明白,世上能及得上潘先生的没几个。她努力了,不一定成功,可要是半点心不肯用,半点力不肯出,那与混吃等死又有什么差别!
褚韶华不是混日子的性格,她非但要自己学习以增长见闻,就是大顺哥那里,也要一起学习才好。褚韶华站在一排高大的落地书架前,问潘先生,“潘叔叔,你这书房有多少本书?”
“不多,这是个小书房,也就三千来册。”
褚韶华点点头,三千册,一年看一百本,也得看三十年。三十年后,褚韶华算算年纪,竟是心下一喜,那会儿她还没到五十哪。可见只要活得够长,也不怕学问长不上去。
于是,潘先生就看褚韶华一时乌云罩顶,一时喜笑颜开,最后高高兴兴的跟他告辞,带着他家的书走了。饶是以潘先生之见识阅历,也猜不透褚韶华这一时喜一时忧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倒是陈太太,真是越发看不懂自家这惯会装模作样的媳妇了。成天介一有空就窝在屋里翻那些个书本子,要依陈太太说,把这装模作样的心思放到生孩子上,估计早有喜信了。
结果,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的不争气!
更让陈太太郁闷的,连后邻魏太太都老树开花传出喜信来,她家这俩正当年轻的儿媳妇,没一个有动静的。把陈太太憋闷的,都打算去潭柘寺烧两柱子孙香,还是她家这宅子风水有问题,怎么这般不旺子孙啊!
第53章 魏老太太
魏太太有身孕之事,说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魏太太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有些妇人四十生子都不稀罕,何况,魏太太这三十岁的。虽则魏太太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这身孕自己都没发觉,倒是叫陈太太发现的。
魏陈两家住前后邻,魏太太陈太太又都是死宅,都是不大乐意出门的性子。以往魏太太在老家还有玩儿牌的兴致,到了北京,左邻右舍都不熟,同陈太太倒是熟,陈太太却是个老抠,只要涉及财博耍钱类游戏,陈太太一概不玩儿。于是,魏太太只有三不五时的来陈家串串门,陈太太是见魏太太吃她买的酸杏儿,一口气吃半篮子,陈太太心疼那半篮子酸杏儿,就说了句,“你这不是有了吧?”
谁晓得被陈太太一语说中。
魏太太自己也没想到,她一儿一女,闺女魏金居长,儿子魏年如今也十岁了,她也想多给当家的生几个儿女,可自生了儿子,就没了动静。这突然间的,魏太太一算日子,觉着也像,却是不敢确定,还是让闺女去药房请来大夫给诊了诊,魏太太方确定这喜讯。
简直是天赐之喜。
魏太太自己都说,“再想不到的。”
魏东家更是喜的了不得,他原就是过继给人做儿子的,自身人丁极单薄,就盼多子多孙。膝下虽有一双儿女,可若是能再多上几个,魏东家也是完全不嫌的。魏东家喜的团团转,一会儿问妻子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妻子是不是肚饿,想吃什么,他打发人去馆子里叫菜去。魏太太给他啰嗦的头疼,道,“行了,也没什么想吃的,就是有点儿想上回吃的天福号的酱肘子。”
“这容易,让时儿去一趟就是。”
魏金道,“爹,酱排骨也买上二斤,我妈也爱吃这个。”
魏东家心情极好,玩笑道,“我看你不是你妈爱吃,是你爱吃吧。”
“我爱吃就我爱吃,还不能买啊?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我妈这眼瞅又要生小弟弟了。”她嘴还挺甜。
魏东家听了果然欢喜,便让儿子一道买些酱排骨回来吃。
一家子甜甜蜜蜜的吃了晚饭,魏东家第二天叫了席面儿回家,请陈家人到家里吃酒,三杯酒下肚,就把这天大好消息宣布了。还特意谢了回陈太太,“要不是嫂子提了个醒儿,我家那口子自己都不晓得。”
陈太太心说,我那是心疼我的酸杏儿,哪里就知道你家的真有了。
不过,眼下陈太太自不会将实话说出来,而是笑呵呵地,“我瞧着就像,那样的爱吃酸的,说不得就得给时儿添个弟弟。”
魏东家笑的见牙不见眼,端起酒盏道,“承嫂子吉言,我得敬嫂子一杯。”
陈太太吃了这杯酒,魏东家还有事托陈太太,魏东家道,“我这成天不在家,时儿又要念书,家里就我家这口子和金儿。大哥嫂子都不是外人,我就腆颜相托了,以后还得嫂子照顾着我家这口子些。”
魏太太笑嗔,“这是哪里话,我又不是头一遭生,咱们时儿过几年就能娶媳妇了,哪里还用麻烦嫂子。”
“这可怎么了,就是魏兄弟说的,又不是外人。”陈太太笑着把事应下,道,“魏兄弟只管放心,弟妹就交给我,我包管帮你把她照看好。”
魏东家千万谢过。
陈老爷父子三个难免又恭喜了魏东家一遭,褚韶华毛遂自荐,“明儿我去打听打听,这北京城哪里的产婆子有名气,好产婆可得提前预定下,她们很紧俏的。”
陈老爷点头,“打听清楚了告诉你婶子。”
褚韶华笑着应下。
魏太太怪不好意思的,道,“我这年岁,怪不好意思的,如今竟是要麻烦侄媳妇,我这老脸更过意不去。”
陈老爷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弟妹还年轻,像你嫂子,我倒也想她再生几个,这不是生不出来嘛。”打趣得陈太太脸上一红,啐道,“老东西,胡说八道什么。”
大家说说笑笑,在魏家用了一餐饭,因着魏太太有了身子,晚饭后还是褚韶华宋苹一并帮着收拾了厨下。
褚韶华第二天就开始张罗着给魏太太打听产婆的事,陈太太看她忙里忙外,想到魏太太这半老倭瓜都能开花,自家这俩成亲都将满一年的竟毫无动静,忍不住嘟囔,“有忙别人这事儿的,自己倒是抓些紧。”
宋苹知婆婆兼姑妈不是在针对她,不过,想到自己至今未有动静,仍是忍不住咬咬下唇,心里颇是难过。褚韶华却是笑嘻嘻地,“都说这喜事是会传的,赶明儿我多往魏婶子家跑两趟,说不得能沾一沾魏婶子这喜气。”真是的,谁不愿意立刻就怀上啊,这可得有啊!褚韶华也挺急的,可不是没有嘛。难不成,说两句酸话就能有了?
倒是,魏太太有了身孕,魏东家不惜银钱的往家里买好吃的,时令水果,鸡鱼肘肉,竟是不断。
陈太太私下说起来,都是说魏东家不过日子,奢侈靡费。可褚韶华想着,哪个女人有了身孕不是盼着丈夫温柔体贴的呢?褚韶华觉着魏东家待妻子是极好的,在这个年代尤为难得。当然,大顺哥也不错,就是不大爱读书。
褚韶华时常去潘家借书,就是潘玉去了上海,褚韶华也没断过。她是个极爱看书的性子,大顺哥在这上面则是寻常,并且大顺哥更希望褚韶华多看些厨艺上头的书,这道梨子山楂露就煮的很好。
褚韶华为此没少念叨大顺哥。
不过,大顺哥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大顺哥道,“书上说的这些个新人新事,也只适用于那些个新式人,于咱们这样的家庭,一点儿不实用。”
因着魏太太有孕之事,过年魏家便没有回老家,不过,给魏老太太的年礼,魏东家是没有忘的,托了陈老爷一并带回去。虽有着魏太太有孕之事做幌子,褚韶华冷眼旁观,魏老爷一家怕是不会再回老家了。
其实,在褚韶华看来,陈家一家子也都到北京来了,原也没必要回乡。陈老爷却是个思乡的性子,总是想着褚家庄是老家,是根,过年必要回老家的,尤其还有祭祖之事,更是轻忽不得。
于是,一家子准备打包过年回家。
回北京的路上,陈老爷就单独交待给了长子,让长子先把魏东家托带给魏老太太的年礼给魏老太太送去。这话,明着是吩咐陈大顺的,实际上不过是让褚韶华跟着陈大顺一道去。魏老太太的作派,陈老爷不喜此妇人,可陈家其他人也没跟魏老太太打过交道,何况,陈老爷虽不喜此妇人,却也不想得罪于她。遂打算让与魏老太太打过交道的褚韶华过去一并帮着送年礼,褚韶华倒没拒绝,她自来就是个爱做事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