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第303节

闻太太起身送容臻,说,“一会儿我着玉嫂给你送午饭过去,就是些家常饭食,你刚回国,就别自己张罗了。”

容臻没推辞,“麻烦伯母了。”俯身摸摸小闻韶的小胖脸儿,对小家伙说,“阿韶,再见啊。”

小闻韶属于许不多的孩子,突然响当当的俩字,“再见!”逗得大家一乐,容臻直起身,再与闻太太道别,请闻太太莫再多送,她安顿好再过来拜访。

容臻让闻太太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优秀,甫一回国便收到上海最顶尖两所大学的邀请,而且,容臻不是以讲师的身份入职,直接就是副教授。闻太太给容臻算着,容臻的薪水比上海市长都高。何况,容臻还有别的兼差,她在报纸开设专栏,写在欧美的见闻。同时,容臻还为自己的专拦接到冠名广告,还有自己文字尾声,也有商家花钱做的广告。

总之,容臻身为褚韶华的朋友,非但学识上绝不逊于褚韶华,在发财上也很有自己的办法。

容臻还会接一些剧本的活儿,时不时的送电影票话剧票给闻家,请闻太太他们去看电影看话剧。闻太太都与闻春华感慨,“这人只要有学问,真不愁生计。”

闻春华听她娘悄悄计算过这位容小姐的薪水后,也不禁咂舌,“果然不愧是我嫂子的朋友啊!”

闻太太听了直笑,也说,“别说,你嫂子交朋友是有一手,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

“妈,听你说,这容小姐既生得好,人也有学问,何不介绍给达表弟认识,舅妈不正愁姜达姜亚的亲事么。”闻春华道,“舅妈见我一次就念叨一回,我看她都要急魔怔了。”

“这事你先别提,我得先问一问你嫂子,打听一下容小姐的心意。”闻太太的年纪,决定她更有见识,她说,“容小姐年纪虽略大些,却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人家一月上千块大洋的收入,又这样的有学问,眼光必然也高的,得先看看人家的意思。”

“这倒也是。”闻春华放下手里的料子,直咂舌,“妈,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赚这么些钱,可怎么花呀。”

闻太太笑,“有钱还怕没地儿花不成。

这事,褚韶华一听就不大成,姜家现在家境也还可以,租界内置下了一套小宅子,姜氏父子打理生意亦是用心,可放在大上海,姜家就是很普通的人家了。何况,不说家境,姜达自己不过中学毕业,容臻读完博士回国,学问上也差一截。

不待褚韶华说,闻知秋先道,“妈,这也不对路啊。达表弟是做生意的,容小姐是做学问的。”

“你是做官的,韶华是做老师的,也没嫌弃你啊。”闻太太白儿子一眼,“这又不是你的朋友,让韶华说,韶华,你觉着成不成。”

褚韶华慢吞吞地,“我倒是可以跟容姐姐提一提,她现在哪天都能收到七八封情书,看她的意思吧。要是姜表弟有意,可以试着追求一下,成不成咱们可不敢做保。”

闻太太目瞪口呆,“容小姐这么受欢迎啊?”现在的小伙子们可真主动。

“以前我的课是人最多的,自从她开始在震旦执教,我就不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了,现在连我震旦之花的美誉都被她夺走了。”褚韶华说着,闻知秋险没笑喷,褚韶华横他一眼,“你笑什么?”

闻太太也是好笑,她还不知道儿媳妇被称震旦之花的事。

闻知秋一笑,小闻韶听不听得懂的,也跟着瞎笑,还挥舞着小手拍巴掌,替爸爸加油。闻知秋轻咳两声,恢复风度气质,“我这不是觉着幸运么,原来我竟娶了震旦之花做媳妇。”

“现在都不是了。”褚韶华只是说笑,没有半点嫉妒,“容姐姐比我性情好,她课也讲得好,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容臻怎么可能看得上姜达,姜家举家奋斗,也不过在租界置下一处宅子,外有一间商铺罢了。容臻回国日子不长,便已经打算在租界置产。她在美国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回上海后拼命工作,在租界买一处小宅子不难。

不过,容臻在买房之前倒是先问褚韶华有没有买房的意愿。

原来容臻的兄长要来上海处理祖宅,容家祖宅并不在租界,却也是好地段。如果褚韶华有意,容臻想请褚韶华买下来。倒省得另寻中人,弄得人尽皆知,反生聒噪。

第285章 容家中

每一座落魄的豪门都有一段心酸往事,容家的心酸往事的原因与田家差不多,三十年前,容家还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户,其光景可比照田老爷在世时的田家。家族败落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天灾,家族后代绝种。二是人祸,后代败家。

容家还没绝种,所以是人祸。

用容臻的话,有些不该死的人往往短命,不知怎么啪嚓就死了,有些个祸害,原该赶紧死,偏生活个没完。

这就是容臻对其兄长的最友好的一条评价了。

这座宅子其实不算容家最好的一处宅子,说是祖宅只是因为这是容老爷子生前在上海置的第一处宅院,容家的老家不在上海,而是嘉兴。

但这处宅院已足够阔大,里面白墙黑瓦,小桥叠石,屋宇露出陈旧的颜色,花园却还收拾的整齐,尽管冬天花木多已凋零,园中合抱粗的桂树依旧苍郁。

屋里非常冷,看房的老人支起炭盆,却是没有上等好炭,难免有些呛烟。好在褚韶华出身贫寒,容臻在国外也吃过苦,并不介意。这位老人家姓李,容臻唤他李伯,李伯端来茶,说,“大小姐和闻太太暖暖手,我这就请小少爷过来。”

容家小少爷并未等人请,只是,褚韶华有些惊讶,现在竟还有留辫子的人。容小少爷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穿前青绸长棉袍,头皮刮的整齐,脑后留着前清的辫子。亏得他人生得不错,虽有些消瘦,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冲淡了些这身打扮带来的陈腐气,先给容臻一揖见礼,“小姑。”又同褚韶华点点头,“闻太太好。”

容臻见到这个侄子很高兴,笑着拉他坐下,“闻太太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朋友,现在在震旦大学做老师,人很有学问。”

容臻抿了抿唇,对褚韶华再点点头,没说话。

容臻同褚韶华道,“我大哥就容扬一个儿子,因大哥身上不好,且我前些年任性离家,大家已把我削族除籍,我现在已算不得容家人了。这又是处理家族财产的事,大哥不能来沪,便是容扬做主,我端是给你们做个中人,生意的事,你们两个谈。”

褚韶华听到“削族除籍”的话,忍不住翻个白眼。容扬相貌俊俏,声音却不是很好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削族除籍那一套,咱们嫡亲姑侄,在不在族籍都是亲的。”

褚韶华就觉着,别看这位容少爷打扮陈腐,说话也带了些旧派家族的意思,思想上倒不似脑后的长辫子这般陈腐。褚韶华问,“既然宅子的事是容少爷做主,不知道少爷出价几何?”

容扬看李伯一眼,道,“李伯,你去看着些,一会儿有送炭的商家过来,我定了些好炭。”

李伯躬身退下。

容扬开口,“这块地有十亩大小,家父说,有一万大洋就卖。”

褚韶华道,“这宅子的确是旧了,不论谁来住都要重新修缮,也就是个地皮值些钱。这地倘是在租界内,自是不止这个价钱,但在租界外,这个价位不低。好吧,我不二价,就按一万大洋算。”

容扬微微一笑。

难得今天天气好,阳光自玻璃窗透进来,落在容扬的笑容上,令这少年多了些不寻常的意味儿。褚韶华也笑了,端起茶来吃一口,不禁说了声,“好茶。”

“家父春喝龙井,冬饮普洱,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褚韶华心说,你家都卖房子卖地了,还这么讲究哪。

容扬道,“地皮的价钱暂且不说,我说说这处宅子吧。这宅子原是祖父购置,那时家祖父尚未发迹,买这么处大院子,既做工坊也安置家小。自从买了这宅子,祖父得了盛大人青眼,容家也跟着兴旺起来。后来,祖父另往租界置宅,住在租界是身份。可这处宅子,他一直没忘,后来着人大修过。不瞒太太您,现在咱们坐的椅子都是紫檀木的,这间屋子从房梁到窗扇,都是金丝楠木,园子里的假山是太湖石,花园里的花卉都有名品,那棵合抱粗的桂树是当年从宝华寺请回来的。这些东西,也请您估个价。”

褚韶华瞥容臻一眼,你家侄子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还卖什么宅子?我看有个两三年,这小子就能重现你们容家在大上海的辉煌啊!

容臻笑眯眯地,“你们谈你们谈。”

褚韶华放下茶盏,忽地一笑,“因我出身贫寒,竟未识得这些好物件,险叫容少爷你吃亏。你放心,我是你姑妈的好朋友。你叫我估价,地皮什么的我倒是懂,这些贵重物件儿我是真不懂。我想,你必然在心里有个数,你告诉我,我还是那句话,不二价。”

容扬双眉一扬,“家父既说一万大洋,那就一万大洋。听说现在上海流行盖西洋公寓,这宅子已是旧了,地方却大,要是修葺后卖与他人。有买这宅子钱的人,干脆去租界置产了。若要分割来卖,利也不大。倘是盖了西洋公寓,这里离租界近,定然好出手。听说夫人以前也与人合作过建造公寓的生意,不管夫人做什么,我想以这些东西折价入股,我只要两成纯利。”

“容少爷,两成纯利前就不要加只要了,你知道两成纯利有多少?”

“不知道。要是我开价高,您给我个合适的价码。反正您不是外人,你觉多少合适都行。”

褚韶华不意竟叫人反将一军,褚韶华笑,“好吧,两成就两成。实际上这地拿出去卖,也不只一万大洋,总能再多卖出两三千块。只是我素来最厌抽鸦片的人,我看你倒不错,要不要留下来在我这里做事,这地皮买来,的确是盖公寓利润最高,你要留下,盖公寓的事就交给你负责。我再多给你半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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