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秋强定心神,整理好开会的材料,过去会议室开会。
闻知秋到褚家的时候,褚韶华正坐在沙发上听三人埋怨闻知秋。王大姨说,“这男人,主要是看心诚不诚,要是心不诚,再好也没用,他待你不真心,以后也跟你不一条心。”
王燕说,“不是先前说好的一起吃晚饭,闻先生以前也这样忙么?”
“闻先生是官老爷,自然忙的。”褚韶中随口道,忽然接收到王大姨隐晦的眼神,褚韶中改口,“就是再忙,咱们两家头一回见面,也不该这样晚的。”
褚韶华靠着沙发,眼睛微阖,不说一字。
于是,这三人更是唧咕起来没个完。
忽然听到门铃声,刘嫂连忙道,“应该是闻先生到了。”跑出去开门。
闻知秋两手提的都是礼物,与刘嫂子道,“今天到的有些晚了。”
刘嫂子关好门,“不晚,小姐正等着先生开饭哪。”
纵刘嫂子做女佣的,也瞧不上王大姨几人,刘嫂子想的很明白,她拿的是褚小姐的薪水,褚小姐闻先生都是体面人,她以后也是跟着褚小姐的。至于王大姨几个,她就当是小姐娘家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闻知秋过来时,天色渐暗,客厅灯火通明,自落地窗可看到一位手提礼盒的人过来,王大姨眼极尖,马上挥舞着手臂同王燕褚韶中道,“来了来了。”
二人一同扭脖子往外看去,天色已暗,屋外景致模糊,闻知秋也是模糊的一个人景,不过数步间,光线便勾勒出了闻知秋的相貌风采,及至闻知秋推门而入,光线自头顶水晶灯流泻在闻知秋的身上,饶是三人一肚子的私心算计,真正见到闻知秋时,却突然都说不出话来——
天下竟有这样出众的男人!
闻知秋单从相貌而论,略逊褚韶中,褚家人皆是好相貌,褚韶中与褚韶华眉眼间颇有肖似之处。但是,不成器的褚韶中,如何及得上闻知秋万分之一的风采。
闻知秋少时丧父,家境寻常,求学之时多有不易,这些艰难的时光却将他打磨的清润硬朗,美玉生光。连这样两手拎着礼盒的傻女婿的形象,都透出满满的诚意与诚心。
王大姨那埋怨的话都有几分心虚,“唉哟,这就是闻先生主簿秘书长吧,您可算来了,脖子伸了足有两个时辰,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这一口带着浓浓直隶乡下口音的国语,再结合此时的语境,王大姨的语调,闻知秋约摸能听得懂王大姨的意思,虽然那什么主簿秘书长的官儿不知道是谁给他封的。
王燕收回黏在闻知秋身上的目光,拍着母亲的胳膊,尖着嗓子夸张,“要不说贵人事忙哪,听说闻先生是做官的人,当然忙啦!”
褚韶中傲倨的冷哼一声。
闻知秋把这两女一男看在眼里,心知这就是褚韶华的兄嫂和大姨了,她可算知道褚韶华为何对娘家人这种态度了。
其实,再难听的话,闻知秋也听过。王大姨几人的道行,并不在闻知秋的眼里。尤其三人阴阳怪气的挑剔着他,三双眼睛却是齐刷刷的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礼盒上。这一刻,闻知秋真的为褚韶华悲哀,竟是有这样的亲人。
闻知秋却没心思理会这几人夹枪带棒的话,他的视线落在褚韶华的脸上,心下却是猛的一沉。他与褚韶华不过两日未见,不想褚韶华竟是这般形容。褚韶华瘦了很多,她原就不胖,脸颊上的一点肉却仿佛一夜之间消褪,整个人仿佛枝头枯萎的花朵一般,哪怕还有一点残存的美丽,却是从内心深处透出一种无处不在的萧索与疲惫。
褚韶华睁开眼睛,眨了一下,似乎有一点神魂回归,声音中沾染了一些喜悦,“闻先生来了,刘嫂子,开饭吧。”
闻知秋把礼物放到茶几上,温声道,“我带了些东西过来,你瞧着用吧。”根本没提是给王大姨三人的。闻知秋心下已对三人恼怒至极,再大的风浪,他都从未见褚韶华这般伤神伤身,这三个东西是来做什么的!
说着扶了褚韶华从沙发站起来,感觉褚韶华身子一晃,闻知秋扶住她,立觉手中只扶到了一把骨头,问褚韶华,“怎么了?”瘦了这许多?
“坐的太久了,脚有些麻。”褚韶华声音很轻。
王大姨在背后阴恻恻的插一句,“闻先生,虽说你是个官儿,可男未婚女未嫁,不好这样失礼的。”
闻知秋对刘嫂子道,“新来的婆子怎的这许多话,叫她下去学些规矩,不然以后客人过来怕是会失礼的。”
刘嫂子强忍笑意,也不敢说这是褚小姐的大姨。而王大姨已被闻知秋气的尖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小子你睁眼瞧瞧,我是你大姨,哪里是什么婆子!”
褚韶华坐在主位,冷冷道,“你们若不饿,就先吵完架再吃饭!”
闻知秋倒没什么,王大姨却是饿的不得了了。连褚韶中、王燕儿也早就饿了,偏生褚韶华规矩大,闻知秋不到不能开饭,于是,三人吃光了两盘子水果才熬到闻知秋大驾光临。
满桌子的鸡鱼肘肉在前,饥肠辘辘的三人一时也就顾不得挑闻知秋的不是了。
不堪入目的一顿晚餐。
闻知秋少时的家境也不好,世上不是没有穷人,有些人家,虽则穷,却是讲究长幼有序,谦让有礼,彼此周全。衣食不丰的时候,许多人家都是这样慢慢的积蓄着力量,艰难又坚定的走向生活的转机。
王大姨几个,显然没有这样的德行。桌上这么多的菜,依旧吃的你争我抢,生怕自己少吃一口,全然不顾还有客人在场,也没有顾褚韶华一句。
褚韶华同样不对劲,褚韶华根本没动一筷子,只是喝了些清水。闻知秋看向她时,褚韶华轻声道,“我兄嫂刚从老家过来,你别介意。”
王大姨听到这话立刻瞟闻知秋一眼,对褚韶华道,“要是真当一家人,哪里会在意这个。咱虽穷些,却是正经是华儿你的娘家人,要是看不起咱,就是看不起华儿你。”
“可不是么。”鸡腿被娘和丈夫一人一根分食干净,王燕只好撕下个鸡翅来吃,不忘帮腔。
闻知秋的视线扫向这三人,终于明白褚韶华为什么那样要面子,也懂得褚韶华时常挂在嘴边儿的那句话,“我就是要争这口气!”
褚韶华过分的争强争胜,如今已知出处。
倘不是褚韶华这样的性子,闻知秋真不能想像褚韶华如今的境地。
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也穷了。
人格人品人性,这种话说起来虚妄,当真正看到人被欲望所驱驶,那样自私的嘴脸,你就会明白,这种虚妄的道德才是一个人真正的脊梁。
闻知秋褚韶华都没吃什么,待三人酒足饭饱,就开始打听闻知秋每月薪水,身家如何?待褚家人来到上海生活,一月准备给褚家多少生活费?
闻知秋应付这三人小菜一碟,他始终关注的是褚韶华,褚韶华的话很少,却表现出了对三人巨大的耐心,哪怕是些非常不礼貌的问题,褚韶华也自始至终没有制止。直待褚韶中剔着牙和闻知秋商量起聘礼的事来,褚韶中道,“我妹妹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这聘礼,也不用什么乱七八糟不实惠的东西,拿出四十万大洋就行。”
闻知秋刚要开口,褚韶华突然道,“时间不早了,闻先生你回吧。我们自家人还有些事要说。”
闻知秋起身时瞥见挂在墙上的红木西洋钟,时针分针正指在九点钟,钟摆一摇一摆记录着时间的流逝。闻知秋相信,褚韶华根本不在意今晚的晚餐,她或者一直在等时间,等到可以结束晚饭的时间。
刘嫂子送闻知秋出门,褚韶中也跟了去,待到门外,褚韶中扬着下巴对闻知秋道,“没有四十万彩礼,以后不用来了。”
闻知秋目光陡然一沉,黑夜之中,愈发有一种说不出的迫人压力。褚韶中原就外强中干,触及闻知秋的目光,竟是不自觉倒退一步。闻知秋心下冷哼一声,抬脚走了。
闻知秋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到巷子口的马路上找了家小吃店坐下来,等着程辉晚上学完英文回家,这是必经之路。
程辉并没有让闻知秋久等。
闻知秋叫他到店里吃宵夜,程辉道,“刘嫂子肯定给我留饭了。”
“就在这儿吃吧,你回家也吃不消停。”闻知秋点了碗大排面给程辉,说,“那几人一直是这样么?”
程辉明白闻知秋话中的意思,他挑着面条,一时没想好怎样说。他并不是闻先生的人,他是受褚小姐大恩的,这些人的确不成样子,可该不该同闻先生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