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两个太医站在窗边低声议论,杨静昌在旁边竖耳听,知道这李会仙是醉仙楼的老板,而玉娘子是个女妓,今天一早在城门祭奠凶徒然后自尽了...那凶徒和这女妓都是黄沙道人,原来是这么回事...杨静昌默然。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厅堂里响起娇柔的女声,愤怒又娇嗔,但并没有畏惧惊恐,作为曾经的花魁,如今京城四大青楼醉仙楼老板,李会仙面对段山底气十足。
屋子里侍卫林立,不过这一次宋元没有出现,而是透过一扇隔断传来声音:“会仙娘,你这话说的没诚意了。”
李会仙看着那边的隔断,拍了拍胸口,道:“宋大人,我也要吓死了,玉玲珑她真是疯了,怎么会做这种事,那个黄衣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认识,玉玲珑的爹娘确是黄沙道人,但她六岁因为家贫被卖了,辗转到了京城,还算个什么黄沙道人,宋大人,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宋元的声音传来:“的确是疯了。”
李会仙长叹一口气,道:“是吧,玉玲珑她今年三十二岁了,熬了二十多年,熬到今日,有名望有地位有钱,没有人把她当妓女玩物看待,进进出出都称呼一声娘子,待开班收徒要成为大家,也不用担心人老珠黄,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名利双收,她..她这么去死了?你们说,她不是有病是什么?”气恼心痛愤怒不解种种情绪交织,看着屋子里的段山和侍卫们,“她算是黄沙道人怎么了?那黄沙道是罪恶天罚之地,累害了娘娘...”
段山道:“闭嘴。”
李会仙的声音陡然停下,屋子里安静一刻,旋即再响起,道:“总之,我的意思大人们明白吧?”
段山道:“不明白。”
李会仙柳眉倒竖:“那段大人是要把我审个明白了?”
段山道:“玉玲珑亲口说先前的刺杀那些人她都认得,李会仙,这么一个人藏在你们醉仙楼,你还说自己不明白?”
李会仙叉腰道:“怎么?段大人的意思是,我也知道了?”
段山道:“你知道不知道,查一查知道了。”
李会仙看着他气恼,旋即又笑了,道:“段大人,你不会不知道要查我得需要谁同意吧?”说罢看向隔断,“宋大人,您最好请示一下秦公爷,免得王相爷问起不好交代。”
曾经的花魁,京城四大青楼醉仙楼老板,这些皮面名声当然不是李会仙的底气,而是她身后的靠山,或者说醉仙楼真正的东家。
如今大周虽然有天子,但天子年纪太小,除了大学士胡明四年前在家养病不再处理朝事,其他四位大臣依旧主政。
先前两位丞相平分秋色,但后来王烈阳与御史丞闾阎成了儿女亲家,宰相陈盛渐渐落了下风如今也可有可无,马要跟胡大学士一样归家养老了,王相爷权尊势重,秦潭公也不得不让三分。
这边屋子里形成对峙,有人疾步进来手里捧着一卷,道:“大人,查到黄衣了。”
.......
而与此同时秦潭公也将递来的卷打开,这是一份秀才的名册,因为了秀才可以食廪免役所以都记录在册。
下首的官员道:“大康七年的秀才。”
秦潭公看着其黄衣二字,道:“十四岁了秀才,是个有才学的年轻人。”
十四岁能秀才确实不一般,官员点头,道:“后来他一直在外游学,也因此逃过了太平三年的大劫...从此杳无踪迹,没想到...”
秦潭公将名册合,道:“既然逃过的大劫,该好好读书,好好科举,却蛰伏这么久自残其身为了一死,真是可惜了。”
对凶徒表达可惜,秦潭公可以,下属并不敢,低头没有接话,外边有人走进来,道:“公爷,王相爷来问醉仙楼的事。”
秦潭公嗯了声道:“让宋元别查醉仙楼了。”
站在一旁的官员们皱眉道:“公爷,可是那个玉玲珑在醉仙楼潜藏这么久.,醉仙楼怎么会没有问题..”
秦潭公道:“这个玉玲珑如果不赴死的话,醉仙楼倒是值得一查,现在决然赴死,分明是放弃京城了,再说了,王相爷的醉仙楼怎么会有问题,难道王相爷时时刻刻想着刺杀宋元吗?”说罢笑了,将书卷合,“...王相爷可没那么眼皮浅。”
有人道:“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公爷,醉仙楼是王相爷...”
秦潭公道:“一个青楼算倒了,除了让王相爷气恼的砸几个杯子,我看不到有什么更大的意义,这些无关生死连皮肉伤都算不的手段不值得浪费时间。”说到这里忽的想到什么,“你们应该学学那位刺客。”
刺客?在座的官员们不解,哪位刺客?
秦潭公道:“杀了宗周的那位刺客,段山说的宗周全身只有一个致命伤,这才叫打蛇打七寸,出手只夺命。”说着拍了拍扶手,“我倒想见见这位刺客。”
在座的官员们对视一眼,有人带着几分懊恼道:“这黄衣和玉玲珑一死,那刺客的线索断了。”
秦潭公道:“不急,这种刺客是天生杀人的人,不可能只出手一次,他会再出现的。”
.....
秦潭公的命令传到了宋宅,李会仙顺利的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段山,而宋元也从隔断后走出来,胳膊包扎的结实,脸色呈现伤后的孱白。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他怒声道,“真正的刺客还没抓到。”
段山道:“我记得他的兵器以及伤口行装,只要他出手我能认出。”
宋元在屋子里踱步,道:“原来是黄沙道的人吗?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已经对他们够宽宏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送死。”停下脚冷笑,“既然如此,那如他们所愿。”说罢唤人来,“查所有黄沙道籍贯的人,一个不许放过。”
来人闻言迟疑一下,道:“只是这样,只怕大家要议论黄沙道,怕有不妥的谣言猜测乱传...”
宋元狠道:“怕什么,黄沙道这个罪恶之地,生于此地的人都是恶鬼,当诛。”
恶鬼当诛,这断定极重,但屋没有人反对,来人应声是刚要走,屋子里隔断后却响起尖叫声。
第二百零二章 憾事
听到这尖叫声,宋元面色顿变喊声:“虎儿。!”便向后奔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咚的一声响,那边的门被撞开,有人冲出来,尖叫声顿时响彻院落。
杨静昌吓了一跳,透过窗缝看去,见院子里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挥动着双手。
“姐姐,姐姐。”他尖声高喊,嘶声裂肺。
杨静昌认出来了,这是那晚被宋小姐牵着的少年,他不由贴近窗边看去。
这少年身材滚圆高大壮,看身形似乎十三四岁,宋元有一女一子,女长子幼,长女今年十四岁,儿子应该不到十三吧...思忖间那少年转过头,杨静昌看到其面容白胖,眉眼却是几分稚气...年纪十一二岁,不过..这孩子..杨静昌眉头皱起,待要细看,那少年已经转过身去挥动着手乱跑。
宋元已经跟出来,不顾胳膊的伤拥拦,段山等人却侍立一旁并不前,少年虽然年纪小,身高体壮又似乎用尽了蛮力,竟然将宋元撞倒,段山等人前搀扶宋元,却依旧不去阻拦这少年。
“虎儿,虎儿。”宋元大声喊道,推开段山等人,再次前追少年。
少年恍若未闻大喊大叫着只向外奔去,闻讯来的仆从却纷纷躲避,竟然亦是不阻拦。
“虎子。”
一个女声从后传来,听到这声音杨静昌可以看到仆从们神情松口气,然后便见一个娇俏的身影在院子跑过,衣裙翻飞速度极快越过了宋元,一把抓住了奔跑的少年。
少年陡然被抓住受到惊吓更加发狂的大叫挥打手臂。
“虎子,姐姐在这里。”女孩子大声喊道,任凭少年的手打在身头,将少年牢牢的抱住,一叠声的重复着,“虎子,姐姐在,姐姐在。”
女孩子的头脸身子不断的被打到,头发被打的凌乱,但半点也不躲避,只重复着姐姐在,少年渐渐的停下挥动和喊叫,似乎要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宋元忍不住前:“虎儿..”伸手抚少年的肩头。
刚安静的少年顿时如同针刺一般跳起来,再次大叫,宋元吓得忙后退,女孩子也再次抱紧少年好一通安抚才停下来。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去玩钓骆驼。”女孩子柔声说道,牵着少年的手,又帮他整理乱掉的头发衣衫,却并没有在意自己散乱形容。
少年高兴的点头拍手:“钓骆驼,钓骆驼。”先前的疯狂似乎没有过。
宋元神情欣慰又难过,道:“婴婴你...”
女孩子道:“爹,是我不好,没有看好虎子...惊扰你们了。”看向宋元又啊了声,“爹,你的伤..”
宋元的胳膊渗出血来,是适才追少年跌倒时裂了伤口,他浑不在意的道:“没事没事。”
女孩子已经大声喊大夫,几个在屋子里悄悄看着的大夫们忙跑出来,杨静昌也随之走出来,只是并没有争抢前。
宋元被大夫们搀扶着整理着伤口,看着女孩子道:“我没事,你快进去吧,把头发梳梳...有没有被打伤?”
女孩子牵着少年的手,道:“我没事...你们快扶我爹进去。”又叮嘱,“爹,你莫要急,还是养好身子要紧,欲速则不达。”
宋元从大夫们看过来,道:“我知道的,婴婴不用担心。”
女孩子这才牵着少年向内走去,大约是察觉到视线,看向杨静昌这边,凌乱的头发垂下遮挡
但依旧让杨静昌便看到她的半边面容,神情不由微微愕然,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大块疤痕...疤痕扭曲而狰狞的贴在脸。
怎么....杨静昌垂目施礼,眼角的余光见宋婴婴对自己点头还礼,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窥视而恼怒,收回视线低声对少年说着什么,少年将手指放在嘴边咬着含含糊糊的咕哝又咧嘴笑,姐弟二人在仆从的拥簇下离开了。
宋元也被扶回屋内,对段山等人道:“按我说的去做,公爷和太后那边我会去解释。”段山等人应声是退下,宋元这才让大夫们开始处理伤口。
这种事也用不着所有的大夫,杨静昌便退回隔壁继续整理方药,旁边的大夫对他低声道:“见到宋小姐和少爷了吧。”
杨静昌应声是,要说什么又停下。
那大夫凑过来低声道:“脸这个...”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当年被火烧的...”
这一句当年杨静昌立刻明白了,想到那女孩子明亮的大眼,恬静的神情,如果不是脸的伤疤,必然是一个美人,道:“命在好..不过宋少爷...。”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那大夫点点头,压低声道:“你想的没错,宋少爷...”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有问题。”
杨静昌道:“怎么回事呢?”
大夫摇头道:“谁知道,大概是生下来如此吧,这么多年延医问药也没有办法,宋大人便也死心了。”
杨静昌想那少年的面容,本也是清秀漂亮,只可惜眼神呆滞,女儿聪慧却毁了容貌,儿子相貌好,脑子却....可见人生不如意十之**,叹气道:“可惜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大夫左右看了看道:“是啊,宋夫人身子不好,女儿又出了这种事,夫妻二人一心呵护,宋大人也不纳姬妾,说是将来要宋小姐招婿进门的。”又点头,“宋小姐照顾病母弱弟,又知书达理,将来必然能支撑门庭。”说到这里又摇头,“也是了...宋大人有儿子,但却有病,而秦公爷则干脆连儿子都没有,只有七个女儿....不知道你这青蛾丸能让人生儿子不..”
他的话说到这里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这大夫吓的哆嗦一下,察觉失言忙对杨静昌使个眼色,杨静昌对他回个放心的眼神,那大夫捧着药碗走开了,药房里重新变的安静,杨静昌也专心的忙碌自己该做的事,之后便没有再见宋元,宋宅里也保持着安静,到暮色降临自有车马送不当值留宿的太医们离开。
杨静昌下了马车到了门边,蝉衣如同往日那般打开了门,只是面色几分不安,道:“今日有人来家搜查了。”
杨静昌道:“是查黄沙道的人,莫要惊慌。”一面将玉玲珑的事说了,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他并不隐瞒蝉衣,自己知道的会酌情告诉她,“当一个好大夫,是要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知晓发生的事,因为有些病情跟环境和事件都可能有关系。”
蝉衣听了神情几分怜惜又不解:“黄沙道是什么道?为什么黄沙道的人要刺杀宋元,说跟他不共戴天?”
杨静昌道:“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但第二个我不能回答,你日后也不要问。”
蝉衣忙点头应声是,听杨静昌道:“黄沙道不是道,而是一个地方,确切的说是黄沙道城,太平三年六月,先皇后与宝璋帝姬不幸没与此处。”
先皇后与帝姬!原来是这里,蝉衣顿时悚然,知道为什么第二个问题问的不妥当了。
孝昭皇后与宝璋帝姬的死是大周朝的禁忌。
第二百零三章 其事
八年前蝉衣还是个小孩子,长大了偶尔听个大概,知道皇帝驾崩了,皇后公主也出了意外,西凉人虎视眈眈大军跃跃欲试,铁蹄将要踏破大周百姓安稳的生活,内里皇亲蠢蠢欲动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天授神脉,大周朝风雨飘摇,多亏五位顾命大臣力挽狂澜,小皇子顺利降世,终于化解了危机。
皇帝皇后公主不是百姓可以随意谈论的,偶尔问起大人们也只说皇后与帝姬是遇到了天雷火,那时候是六月天气,正是多雷多雨,每年被雷劈死的人多的是并无稀,但只有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天雷劈死,皇后和公主是真凤神脉,怎么能被雷火劈死,天雷降临当然不是针对皇后和帝姬,而是那个地方有罪大恶极的人,皇后和帝姬才被累害而死,所以那个地方被朝廷定位恶鬼之地,那里的人自然都是邪魔恶鬼,那个地方是黄沙道。
如今一群黄沙道的人冒出来刺杀宋元,说与宋元不共戴天,恶鬼之地的人说与宋元不共戴天.......蝉衣默然一刻,这个话题不能谈,但念头却无法控制,想必此时其他人也无法控制这个念头。
“师父,宋大人也是黄沙道人吧。”她最终忍不住说道。
杨静昌道:“说是也不是,宋大人不是黄沙道籍,而是当时在黄沙道当差,黄沙道驿站的驿丞。”不问为什么被刺杀,有关宋元的事倒可以稍微多说一点,便又道:“也是在那时候遇到了来接皇后公主的秦潭公,因为皇后公主发生意外,秦潭公急火攻心病倒在驿站,宋元便...嗯结识了秦潭公,被带回京城。”
蝉衣哦了声,将杨静昌的外袍接过,端来茶汤,外边的雪已经停了,将炭火多燃几块,驱散渐增的寒意。
杨静昌道:“今日不用切药了,你早点歇息吧。”白日里官兵搜查受的惊吓不小。
蝉衣应声是,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迟疑一下回头问道:“师父,那当年黄沙道的雷火烧的很大吗?”
若不然怎么能把皇后和帝姬烧死?
杨静昌默然一刻,道:“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黄沙道城履为平地。”
蝉翼悚然,扶着门的手握紧,眼瞪大道:“那城里的人...”
杨静昌道:“黄沙道城繁盛时城内有五六千人口,最终生还的不足千人,火起的时候,是晚,家家户户闭门而睡,所以...”他摇摇头似乎说不下去了。
几千人啊,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怪叫,蝉衣吓的一抖打开了门,风卷着帘子乱撞,声音顿消,她低下头道:“师父您也歇息吧。”。
院子里积雪并不深,走过去留下浅浅的一个脚印,整个京城依旧宵禁,似乎死静无人,但经过白日玉娘子祭奠凶徒自尽,官府搜查黄沙道籍人,此时必然家家户户人人都在私下谈起黄沙道,时隔八年,已经被遗忘的黄沙道事再次被推到众人面前,凶猛惨烈咄咄逼人。
“...黄沙道城幸存者不是被封闭了..怎么冒出这么多人黄沙道人..”
“...那时候出门在外的逃过一劫的黄沙道人都被认为不是恶鬼,所以没有再追究...”
“...这些人怎么想不开?明明逃过一劫,偏偏非要赴死...”
“...尤其那个玉娘子,六岁都被卖了,还自称什么黄沙道人...黄沙道管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