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本来头也没抬,听完小杜子的话却是抬起了头来,“她真这么说?”
他也从来不养任何小动物,连鹦鹉画眉都敬谢不敏,就是觉得养了就得负责,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破例,大概就是因为那小丫头是恩人之女,所以留下了她,并且于百忙中还得拨冗为她谋划未来了。
倒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跟他想的一样,还真是有够特别,也有够巧的。
韩征因说道:“那就退回去吧。”
本来他也没想过留下,是小杜子说可以送去给施姑娘养着玩儿,他才随便“嗯”了一声,算作默许的,如今送走也是一样。
翌日便是端午正节。
都督府虽比之别的府邸特殊了些,不是太监便只有糙老爷们儿,节还是要过的。
是以一早便遍插了菖蒲陈艾,又散了五毒饼和五毒荷包,自然更少不了粽子。
撷芳阁内,自然更是一应俱全。
施清如还在范妈妈婆媳的协助下,亲手包了咸甜味儿的粽子各几十只,除了给韩征的,沈留柳愚还有韩征的几个她虽没见过,如今却自小杜子之口都知道了其存在的幕僚处,也都各送了一份去。
常太医处亦没少,她这辈子虽然还没正式行拜师礼,心里却是一直拿常太医当师父,从来没变过的,哪能漏了他老人家?
帮忙送粽子的小杜子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府里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了,往年过节干爹和哥哥先生们哪能收到这般包含心意的粽子,再是用料精细,那也不是送礼的人亲手做的啊,哪及得上如今施姑娘这一片心意?
明年再过端午节,不,以后再过任何节日,府里肯定都是另一番景象了,真好!
施清如其实还给韩征做了五毒荷包,只她的绣工实在不佳,不好意思送出去,只能安慰自己,明年还有机会,明年她绣工肯定已经有所进步了。
但给韩征和常太医做鞋的活计她却一直没停,等做得多了,她熟能生巧后,自然也就送得出手了,何况过些日子她便要行拜师礼了,总不能一点心意都不孝敬师父吧?
总之这个端午节,施清如过得很心安,很满足。
并不知道林妈妈又来了一次都督府求见她,还带了大包小包,可惜却被小杜子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在都督府的门厅只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只能忍气含恨离开了,——韩征打发人回去桃溪打探消息的结果,并没有瞒小杜子,他自然也知道了施延昌是多么的凉薄无情,也知道了施家众人的忘恩负义与张氏的无耻。
如今待施家上下所有人,自然更不会有好脸色。
再说林妈妈离了都督府后,刚上了自家的马车,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既是气的,也是急的。
施清如那个小贱人,竟然大节下的也不肯见她,她送来的礼物亦是看都不看一眼,便直接让她连人带东西一起走人,真是要狂上天了,还真当她能得意一辈子不成,她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犯到伯爷和老爷太太手里,别求到伯爷和老爷太太头上!
可现在该怎么办啊?
那柳公公明明答应伯爷答应得好好儿的,只要小贱人能选中,市舶司使的缺便是伯爷的了,老爷亦肯定会往上挪一挪,总之‘只要一心替我们督主办事,一心效忠我们督主的人,我们督主都不会亏待了。’
如今市舶司使的缺却已经是别人的了,老爷也没有收到任何擢升的风声,反倒还被人暗地里嘲笑‘一个读书人,竟然妄图卖女求荣,简直贻笑大方,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如今偷鸡不成反蚀米了吧,该!’
不是小贱人在捣鬼,还能是谁,不然那柳公公那么大一个人物,韩公公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便是她,现下都恨不能吃施清如的肉喝施清如的血了,太太待会儿知道了她又无功而返了,只怕更得气死过去吧……林妈妈想到张氏嘴角的燎泡,心里不由越发的沉甸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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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过河拆桥又怎样
林妈妈就这样一路如丧考妣的回了施府。
张氏一直在花厅里心急如焚的等着她,一见她回来,等不及她行礼,已急声道:“先别管旁的了,说正事要紧,你今儿可见到那小贱人了,她说什么了?”
林妈妈吞吞吐吐,“太太,她、她还是没见我,送去的礼物也没收,都督府的公公让我原样儿都带了回来……”
话没说完,张氏已猛地把桌上的茶具都拂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贱人,竟真敢过河拆桥,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林妈妈见张氏气得双眼猩红,胸脯剧烈起伏,脸色更是潮红得极不正常,忙上前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太太仔细身子,您要是在这当口气坏了身子,可叫大小姐靠哪一个呢……”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却是虞夫人日前已为张慕白相看好了亲事,乃国子监副司业之女,其父虽也只是从五品,与施延昌相当,却清贵无比,于张慕白以后的学业与仕途都大有裨益,就这几日,两家便要交换庚帖了。
偏常宁伯因丢了市舶司使的缺,恨施清如恨得不行的同时,连施延昌与张氏也一并恨上了,不肯再管这事儿,无论张氏如何软硬兼施,所以张氏才急成这样,真让慕白与那副司业之女定了亲,她的嬿儿该怎么办,难道真屈就低嫁不成?
张氏见林妈妈哭了,自己也再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个个的都跟她作对,都欺负她,她将来一定会让小贱人也好,虞氏也好,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半晌,她方咬牙切齿的道:“对,这当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垮,我要是垮了,嬿儿这辈子可就完了,我就是要死,也一定要撑到嬿儿与慕白成婚后,才能死,而且做了鬼,也一定不放过她们……”
林妈妈忙打断了她:“太太浑说什么呢,什么死啊活的,太太一定会长命百岁,看着大小姐与哥儿姐儿都子孙满堂,富贵荣华享之尽的。”
张氏忽然胡乱的擦起泪来,擦完后叫了门口的琥珀进来吩咐:“立时去请老爷回来。”
大哥市舶司使的缺丢了就先罢了,他毕竟跟那小贱人隔了一层,可施延昌不是,他是小贱人的亲爹,就不信亲爹都登门了,那小贱人依然避而不见。
只要施延昌能及时擢升,只要能让大哥看到那小贱人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有感情,还是在乎的,那慕白与那副司业之女的亲事便成不了。
她必须要赶在半个月后嬿儿及笄之前,用尽一切法子,都得让施延昌把官给升了,否则她一定跟他没完,也绝不会再忍他那恶心的父母兄弟!
不几日,申首辅果然上了致仕的折子,隆庆帝挽留再三,他也坚持要告老致仕。
隆庆帝只得准了申阁老所请,并赏白银五千两,以飨申阁老多年来为国为君的鞠躬尽瘁。
申阁老当众谢了恩,自然便不再是大周的首辅,原本的次辅陈大人顺位成了首辅,内阁空出的一个缺,也很快补上了另一位于阁老。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使丁渭因为殿前失仪,被皇上下旨廷杖八十,官降三级,这还是皇上看在丁渭曾做过他伴读,顾念旧情的份儿上,不然他势必会被罚得更重。
于是除了内阁和六部,锦衣卫内也迎来了一场堪称震荡的巨大人事变动。
自然便不是一日两日便能理清爽的了,少不得都要有一系列后续,又有申阁老的送别宴和于阁老等人的擢升宴,韩征因此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回府。
施清如却依然每日都按时煲汤,并且一点失望与不耐都没有,从头到尾都一副安之若素,甘之如饴的样子,只要十日里韩公公能有一日喝到她煲的汤,她的辛苦便不算白费。
看得小杜子心里越发的亲近她。
这些年上赶着讨好他干爹,对他干爹好的人当然很多,压根儿数不过来,可像施姑娘这样打心眼儿对他干爹好,连他都能感觉到,并且不求任何回报,不带任何杂念的人,施姑娘却是第一个,便是他,当初也是因为干爹先对他好了,他才慢慢敞开了心扉,全心全意孝顺干爹,为干爹死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相形之下,施姑娘的没有缘由,不求回报,就更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