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沉声打断了他:“不要再说了,我自有主张。你许了施延昌和常宁伯府什么好处?”
柳愚忙道:“常宁伯想要市舶司使的缺,施延昌倒是没具体说要什么缺,但显然也是想擢升的,难得施姑娘入了督主的眼,又的确是个好的,属下打算过两日便如了他们的意。”
韩征抬手,“先不要急,等派去聊城的人回来了,再说此事也不迟。”
柳愚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这留下了人家的女儿,却不履行承诺,传出去到底不好听,虽然他们东厂名声本来也没好听到哪里去,但总要让人知道,只要一心为他家督主办事,能让他家督主高兴,便少不了好处。
至于施延昌,把原配嫡长女留在老家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如今又接进京来卖女求荣,的确无耻可恨了些,可看在施姑娘的份儿上,赏他几分体面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是举手之劳。
可见韩征面沉如水,到底把已到嘴边的‘为什么’咽了回去,应了是。
韩征便令二人退下,适逢小杜子进来了,沈留柳愚二人便行礼退下了。
用过晚膳过,施清如便在屋里等候起小杜子来。
小杜子倒也来得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已经过来了:“姑娘久等了吧?这便随我见干爹去吧。”
桃子不放心,也要跟着施清如去,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那位督主会对她家小姐怎么样?
让施清如给拦了,“你就在家里安心等我回来便是,我不会有事的。”韩公公那么好,怎么可能对她怎么样?
桃子无奈,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她和小杜子走了。
而小杜子见桃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把他干爹当什么人了?
听得施清如让桃子在‘家里’等她回来,可见她已把都督府当自己的家了,他又立时转嗔为喜了,所以他喜欢施姑娘呢,谁待他干爹好,他就喜欢谁。
小杜子一路带着施清如到了韩征的书房门前,见施清如好似有些紧张,忙低声道:“姑娘别怕,我干爹真是个好人,您只管放心进去便是。”
说完朝里通传了一声:“干爹,施姑娘到了。”
就听得里面传来了韩征清冷的声音:“进来。”
小杜子便忙上前,给施清如推开了门,小声道:“姑娘进去吧。”
施清如轻“嗯”了一声,吸一口气,抬脚进了韩征的书房。
就见屋里让四盏八角宫灯照得亮如白昼,韩征则正站在丈许长的长案前,笔走游龙写着什么东西。
施清如忙屈膝给他行礼:“小女见过督主。”
片刻,韩征方放了笔,抬头道:“起来吧。”一面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单独面对自己,也不害怕局促,以她这个年纪阅历,也算难得了,不怪沈留柳愚都说她沉稳大气。
韩征随即问道:“叫什么名字?”
施清如小声应道:“回督主,叫清如。”
“嗯。”韩征一边说,一边慢慢踱到了她面前,一股极好闻,专属于他的松枝熏香便若有似无的蹿进了施清如的鼻间,“名字挺不错,是你母亲给你起的吗?你母亲她,当初怎么去了的?”
施清如听他提起她娘,稍微仰起了脖子,立时感觉到来自韩征身高和气势的绝对压迫。
她本能的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才道:“回督主,这个名字的确是家母当年为小女起的,可惜她于七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
“因病?”韩征眉头一挑,“什么病?没有请医问药吗?”
就算已年代久远,他依然清楚的记得恩人当年明显生活富足,身体健康,就算生了病,也不是那等看不去大夫吃不起药的人家,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偏偏按施延昌娶张氏的日子来算,当是他的恩人尸骨还未寒,施延昌便已然续了弦,这当中怎么看,怎么疑点重重!
施清如犹豫片刻,决定据实已告,反正只要韩公公想查,什么她都是瞒不住的,何况还是那句话,她也不想瞒她。
遂低声道:“回督主,家母当年对外说是因病去世,但其实,是被人灌了……砒霜,才会去世的。因为家父那时候已在京城停妻再娶了伯府千金,再容不下家母,而家祖母与二婶又妄图侵占家母的一应财产,家母是独女,所以家资在我们那小地方,很算得上丰饶了,又无亲无故可以倚靠,于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韩征没等她说完,脸上已挂满了寒霜。
他当年流落在外时,因年纪还小,有一次不慎与身边的人走散了,却又找不到吃的,不几日便饿得奄奄一息的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
是恩人看到他后,让人给他弄了热汤热饭来,他才熬过了那一关,直至被身边的人找到,再然后进了京,才慢慢有今日的。
这几年他终于大权在握,应有尽有后,也不是没想过要报恩,可一来每日都琐事缠身,他根本顾不上其他,二来想着恩人既生活富足,那他早一些晚一些报恩,应该也没什么差别,谁能想到,他的恩人早已不在人世,还是死于非命!
“敢问督主,为什么要问小女这些,莫不是您认识家母?”施清如忽然开了口,她当然知道韩公公是在为母亲的死生气,可他平白无故的问她这些,她也不觉得好奇,不是太奇怪,太不合逻辑了吗?
所以这一问,她是非问不可。
韩征回过神来,尽量放缓了脸色,道:“如果没有弄错,那本督的确认得令堂,她是一个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不过,你既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祖母与叔母又是那般的……你是如何长成如今这样的?本督见你出口成章,行止有度,说话做事都有条有理,可不像是一颗无人教养,艰难求生的小白菜儿啊!”
说着,他又慢慢踱到了靠窗的榻上坐下,姿态闲适优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寒星一般的双眸里却满是清冷与压迫,令得整间屋子的气氛都无形中变得紧张了起来。
施清如的心瞬间砰砰直跳了起来,既为他无形的气场与威压,——毕竟韩征不特意收敛气场与锋芒时,连见多识广、饱经世故的内阁阁老们都隐隐会觉着招架不住。
也为他的无上风姿。
施清如当然知道韩征长得好,还不是普通的好,而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好,这一点,她前世便很清楚。
可前世她从来不敢直视他,与他说话时,也从来都是恨不能把头低到胸脯以下,哪里曾像现在这样直视过他?以致竟然一直到今日,一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知道了他到底长得有多好。
换下了一身大红的官服,此刻的他只着一袭月白色,实在没有任何可称道之处的常服,可就这样一身普通的衣裳,竟也被他穿出了说不出的清雅与隽秀来。
他的五官更是堪称完美,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如朱,在灯光下,越发的肤白如玉,简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施清如不敢再看了,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都是对韩公公的冒犯,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失态。
一个男人,怎么竟能好看到这个地步?!
施清如忙稳住心神,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斟酌着回答起韩征的问题来:“回督主,家祖母与叔母的确从没悉心教养过我,我这些年的确也活得颇为不易,可我记事早,也算早慧,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在竭尽所能的学习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顿了顿,继续道:“因家外祖父生前是一名秀才,还办过多年的私塾,家里藏书颇丰,我靠着家母早年启蒙教的数千字,也算是将书上的道理学了个囫囵,自然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反倒是藏拙守份,方能保全自己。所以督主说得其实也对,我的确是一颗无人教养,艰难求生的小白菜儿,只不过这棵小白菜儿不糊涂,不会任人摆布而已。”
不,应该说是现在的她,不会再糊涂,再懦弱,也不会再任任何人摆布!
韩征眼里闪过一抹兴味,没想到这棵小白菜儿竟然是自学成才,也算是难得了。
不过恩人之父既是秀才,恩人当年看着也是极有主见之人,她生来早慧,知道藏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人从书里乖”,那倒是应该没什么疑点了……还是等打发去聊城的人回来后再说吧。
韩征因说道:“你小小年纪,能靠着自学长成今时今日这般模样,的确极是难得了。不过你既然不糊涂,不会任人摆布,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施延昌怎么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