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见施清如低下了头去,只当她不好意思了,忙又道:“施姑娘,您千万别被外面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传言给蒙蔽了,我干爹人好着呢,对我们这些底下的人都没的说,就譬如我吧,当年病得奄奄一息被干爹救下后,又是给我治病又是给我做新衣裳的,还教我读书认字儿,要我说,这世上可再找不到比我干爹更好的人了,您过些日子,慢慢儿就知道了。”
施清如方才的确因小杜子会错了韩征的意有些不好意思,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小杜公公,我自然不会被那些传言给蒙蔽了,不然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督主的。”
小杜子觉得这世上再找不到比韩公公更好的人了,她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二人说着话儿,不一时撷芳阁便已近在眼前了。
另一边,柳愚打发去门厅见林妈妈与桃子的小太监,也已见到二人了。
听得小太监亲口确认施清如的确已经被选中,打今儿起就留在都督府后,林妈妈先是大喜。
这下可好了,伯爷市舶司使的缺肯定马上就能到手,老爷也定能官升至少一两级,太太总算不用再为大小姐的亲事发愁了!
但随即她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施清如竟然真的留下了。
今儿一同送来的可还有五家的小姐,之前大家都在门外下车时,她曾看见了其中的三位,论起相貌来,真不比施清如差,那她没看见的两人,定然也是一样,不然也过不了初选了。
可刚才,那五人都被哭着送走了……施清如倒真是好本事,关键她那份无论什么场合都沉得住气的稳劲儿,那种她一定行,舍她其谁的架势,实在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如今又鞭长莫及,老爷太太以后可要怎么才能拿捏住她呢?
可千万别到头来,伯爷与太太好处没得着,反惹来一身的麻烦和满肚子的气。
心思百转千回间,林妈妈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满脸堆笑的恭声与那小太监说话儿:“多谢公公特地跑一趟告知我们好消息,我这便家去禀告我们老爷太太,再给我们小姐把箱笼和服侍的人都送过来。”
一面说,一面自袖里掏出个荷包来,塞到那小太监手里:“这是请公公吃茶的,还请公公千万不要嫌弃。”
撷芳阁三间两进,两面临水,是个小巧又精致的院落。
小杜子带了施清如进屋后,便笑道:“施姑娘看看还差什么东西,只管吩咐我,我好尽快给您添齐了,也省得您住得不舒坦。若是觉着这屋子不好,想重新布置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施清如看着满屋子熟悉的陈设布置,笑道:“我觉着现下就很好,没什么需要添置的了,多谢小杜公公……”
她前世在撷芳阁住了整整五年,虽然几乎都只是晚间回来睡个觉,打早儿又去了太医院跟着师父学医,对这里依然是熟得不再能熟,亲切也是一进来便打心眼儿里油然而生的,怎么会觉着哪里不好?
只是话音未落,想到她要为韩公公熬粥煲汤,忙又改了口:“哦,我想起来了,这院子里有小厨房吗?若是没有,我需要设一个,以后好亲手为督主做点儿吃的喝的,不知可不可以?”
小杜子与施清如说了一路的话,本就已对她好感飙升,觉着她性情是真好,谁知道她还这么关心自家干爹,这才刚进都督府的第一日呢,已想着要为他干爹亲手做吃的喝的了,且不说她做得好不好吃,单这个态度,已经够让人心里熨帖了。
何况她既然敢开这个口,又怎么可能没有两把刷子?
一张圆圆的脸立时笑开了花儿,也不叫‘施姑娘’了,直接把姓都给施清如省略了,“姑娘,撷芳阁没有小厨房,不过我可以让人即刻为姑娘设一个,我干爹就是胃不大好,还有头疼的老毛病,若是能日日都吃上姑娘亲手做的饭煲的汤,指不定过一阵子就好了呢?”
心里对柳愚这次的办事能力大是赞赏与敬服,竟真为干爹找了位这么好的干娘,他回头可得好生谢谢柳哥一番才是!
施清如笑起来,“那就有劳小杜公公了,我身上没带银子,这个就当是请小杜公公吃茶的,还请千万别嫌弃。”说着捋下腕间金镶玉的手镯,要塞给小杜子。
小杜子却是不肯要,他身为韩征的干儿子,年纪虽小,却处处体面,处处吃得开,当然不是谁的心意都肯笑纳的,要么是他瞧不上,要么便是拿对方当自己人。
而施清如现在在他心里,显然已是自己人,“姑娘还与我客气什么,回头您还要当我的长辈呢。”
施清如还待再塞镯子给他,一个小太监带着桃子进来了,“杜哥,施姑娘的丫头到了。”
桃子一见施清如,便忙扑了上前:“小姐,您还好吧?”
施清如见她满脸的紧张与担忧,眼圈也红红的,忙笑着低声安慰她:“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只管放心。”
小杜子见施清如的丫头到了,便笑道:“那姑娘,您就先歇会儿,我就不打扰您了啊。待会儿自会有人给您送热水热茶和午膳来。”
施清如向他道了谢,他便弯身一礼,带着那带桃子过来的小太监离开了。
桃子这才哽咽着声音,又与施清如道:“小姐,您不必安慰我了,您怎么可能很好,您这辈子可都……毁了,我也是个糊涂虫,居然从来没想过老爷会对您这么狠,虎毒且不食子呢,老爷却那么狠,把您送来……他简直比老虎还毒,难怪这些日子有求必应,原来还知道自己做的事连禽兽都不如!”
桃子这些日子不是没怀疑过施延昌和张氏不可能给施清如说一门好亲事,她虽没嫁过人,也知道正式嫁人不是那样的章程,三媒六礼什么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嫁人?
但施清如一直告诉她没事儿,说她自有主张,她想到自家小姐是个厉害人儿,也就把不安与惶然都压下了。
万万想不到老爷太太会狠到这个地步,竟把她家小姐送给了一个太监,还是个凶名远扬的太监,她还是今日来都督府的路上,才知道的,当时便觉着天要塌了,可惜已根本没的选,现在她家小姐还让选中了,就更是只能一条死路走到黑了,她家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施清如见桃子话还没说完,眼泪已是成串的往下掉,忙笑道:“傻丫头,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家小姐我厉害着呢,若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老爷的打算,若我不是自己愿意的,你以为我真会这么听话,任老爷送我来吗?我这是求仁得仁,你以后就知道了。再说了,你看这屋子怎么样,是不是比听雨楼好了十倍不止?刚才那位小杜公公也待我那么客气,他可是督主的干儿子,体面着呢,也待我这般客气,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委屈哈。”
“真的?”桃子想到方才小杜子的确待施清如客气有加,半信半疑,“您真不是被逼的?那您图什么啊,这屋子再好,他们待您再客气,那韩公公终究也是个、是个……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施清如见桃子说着又想哭了,哭笑不得:“只要我不愿意,谁也逼不了我,所以你只管安心,以后我也自有主张,你就乖乖儿跟着我就是了。”
怕桃子继续没完没了,忙岔开了话题,“林妈妈呢,回去了?她说什么了没?”
一早她们一行人抵达都督府后,验明了身份,林妈妈与桃子便被留在了门厅里,自然,其他几家的下人也是一样。
然后,施清如便与另外五名闺秀,被带到了之前她们见到韩公公的那个偏厅里,进去之前,还安排婆子搜了她们的身,连尖细锐利一些的首饰都不许戴。
所以施清如方才想打赏小杜子,只能捋腕间的镯子。
也所以现在她有此一问,林妈妈知道她不肯要玉秀水秀来都督府服侍她后,一定很恼火,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向施延昌和张氏交代吧?
桃子见问,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林妈妈回去了,听了方才那送我进来的公公说让老爷太太不必再送人来服侍您,都督府不缺人后,她脸色虽很不好看,当着那公公的面儿倒是没说什么,与我话别,说要叮嘱我几句话时,却让我务必要劝小姐让玉秀水秀来服侍您,不然您身边就我一个人,哪里服侍得过来?回头想做点什么事儿,亦没个帮衬的人,让小姐别太随心所欲了,到底娘家才是您最坚强的后盾。”
娘家才是她坚强的后盾?
施清如几乎要嗤笑出声,这话林妈妈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明明卖了她,还指着她傻不拉几的帮着数钱呢!
她问桃子:“那你是怎么回答林妈妈的?”
桃子道:“我说我一个丫头,当然什么都听主子的。林妈妈还待再说,那位公公已经在催了,她只得先离开了。”
施清如笑道:“你回答得很好,她有本事就自己来与我说。”
可惜别说林妈妈了,以后便是施延昌与张氏,只要她不愿意见,他们也休想再见到她!
施清如默了默,又问桃子:“银票和地契都还在你身上好好儿的呢?”
桃子忙点头:“都好好儿的,我这便拆下来给小姐。”说完背过身去,一阵窸窸窣窣后,把事先缝在贴身小衣上的银票和地契拆了下来,双手递给施清如。
却是施清如知道她一旦顺利留在都督府后,施延昌与张氏肯定会想着拿捏她,那许诺给她的银票和庄子只怕也再难到她手里了,就说眼下她不要玉秀水秀一事,他们岂肯甘心?
所以昨晚便让桃子把施延昌给的一千两的银票和张氏之前给的地契缝在了身上,那可是施延昌当年侵吞下的她外祖父母和娘亲的积蓄,当然必须给她吐出来!
施清如便把银票和地契都收好了,方与桃子道:“这屋子挺大的,你挑一间住吧,以后便不用跟我住一间屋子,只能睡在脚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