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他不止有强权,还有正统的、一呼百应的出身呢?便不会有任何的阻挠,也注定他一坐上那个位子,便会坚固无比,谁也动摇不了了。所以我们不趁现在替他出一份力,等到将来再想去锦上添花,可就已经没有那个效果,指不定也压根儿没那个机会了!”
宇文澜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因为多年来一直受隆庆帝的打压,是真没多少过硬的实力,与韩征手里的权势比起来,就更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了。
他们一直以来所倚仗的,也不过就是隆庆帝无子,过继势必要优先在他们这些亲侄子当中挑选,而他又是嫡长子,尤其在宇文皓没了后,他中选的希望比旁人都略高了几分而已的所谓优势而已。
可还是那句话,那几分优势在真正的强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且当初宇文皓的死如今看来,只怕不止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韩征,更是他无意窥得了韩征什么秘密,只怕就是韩征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落得那么快便暴毙的下场吧?
那自己比起宇文皓来,已经算够幸运了,至少他还活着,将来也有机会一展所学,一展抱负,有机会让人提起他来,除了‘安亲王世子’这个名头,旁的便都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了,该知足了才是!
宇文澜遂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了安亲王半晌,总算劝得安亲王松了口,在韩征次日再打发人到安亲王府时,松口同意了会配合韩征行动,这才会有了方才安亲王和平亲王一唱一和为韩征证明身份这一出。
隆庆帝见自己主动提过继也不能打动平、安二亲王分毫了,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好容易方勉强忍住了,喘着气怒声道:“宇文旸、宇文旷,这么说来,你们两个是要指鹿为马,助纣为虐到底了?只可恨朕如今虎落平阳,奈何不得你们,但朕就算做了鬼,也绝饶不了你们,父皇与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亦饶不了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就为了一己之私,便白白将宇文家的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外姓乱臣贼子的畜生,咳咳咳……”
还没骂完,已是剧烈咳嗽起来,末了更是生生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来,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太后看在眼里,本来就已要撑不住了,当下更是连自己的喉咙也跟着发痒腥甜起来,还是将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才堪堪忍住了,怒声接着隆庆帝的话又骂韩征道:“历朝历代乱臣贼子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哀家就等着看你会有什么报应,等着看你不得善终,遗臭万年!”
韩征方才一直漫不经心在听太后隆庆帝母子与黄禄、与平安二亲王和一众臣工你来我往的对话,一直都兴趣缺缺,他真的很烦打这些无用的嘴皮官司,只想立时把事情解决好,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好立时见清如去。
可惜禄叔说得也有理,这些嘴皮官司虽然烦人,却必不可少,他们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是以一直耐着性子听着。
这会儿听到太后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有脸咒他会有报应,遂凉凉的再次开了口:“褚庶人想看到我有什么报应,像你那样娘家几乎全家都死于水灾?像你儿子那样,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注定断子绝孙?还是像你女儿那样,众叛亲离之后,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轻嗤一声,“可惜老天爷有眼睛,定不会如你所愿,我的命也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由我不由天!”
第二百七九章 废帝 新君
韩征每多问一句,太后的脸色便多难看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气血翻涌,站立不稳了。
这个该死的乱臣贼子,每一刀都往她的心口扎,还一刀比一刀扎得深,她真是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可、可一切难道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真的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不然怎么会她才当上太后的第二年,她娘家老少那么多人,便几乎死绝了,那可是真正的天灾;
不然她的儿子怎么会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却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便是当了皇帝,依然有办不到的事,依然得断子绝孙;
不然她的女儿生来便那般尊贵,却何以婚姻那般的不顺,最后更是说死就死了,还死得那般的不光彩?
最最重要的,还是当年废太子竟还有一个儿子留落在外,如今竟杀了回来,要为废太子报仇,还要夺回一切!
当年他们都已那样的斩草除根了,竟然还是没能除干净,还是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硬生生把老虎当家猫,在眼皮子底下养了这么多年,硬生生一步步把他养到了今日的地步,竟丝毫都没察觉到过!
难道真的都是老天爷降下来的报应,真的都是他们母子为曾经做过的一切,必须承担的报应吗?
太后想到这里,痛苦的捂住了胸口,人也终于再撑不住,软软瘫到了地上,喉咙一阵阵的腥甜,半晌才艰难至极的挤出了一句话:“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的……”
韩征却已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了平安二亲王和众臣工亲贵,朗声道:“方才发生的一切,想必众位都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了。不错,家父正是先太子,当年先父平白蒙冤,被以巫蛊陷害惹得先帝猜忌震怒,随后又被假传圣旨逼得造反,最终落得全家尽诛下场的旧事,众位想必多少都知道一些,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正好请各位做个见证,见证我——先父的长子宇文征,是如何为父报仇,匡扶正统的。”
说着自袖里拿出玉佩印章各一枚来,“这玉佩是先母当年离宫时随身所带,乃先帝赐给先父,先父又赐给了先母的;这印章则是先父当年的亲笔印信之一,乃当年黄公公奉先父之命,出宫寻我时所带信物。各位若是犹有疑虑,担心我是瞎充字号,沽名钓誉,大可仔细验看查证一番,便可知真伪了。”
黄禄忙上前接过玉佩和印章,送到众阁老亲贵面前,任其依次过目。
那玉佩乃是由一整块和田桃花玉雕琢而成,色泽当真如桃花瓣一般粉嫩轻红,通透无暇,一看便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除了天家,全天下还真没有其他人家再找得出这样的宝物了。
那印章则是由一块鸡血石雕刻而成,一看便有些年头了,下面刻着四个字“宇文昀印”,正是先太子的名讳,虽先太子已过世多年,阁老宗亲里见过他笔迹、乃至见过这枚印章的人还是有的,立时便认了出来。
忙都纷纷道:“臣等已都验看查证过,再无疑虑,愿为殿下见证,愿追随殿下匡扶正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下这个局势,纵韩征真是瞎充字号的,众阁老宗亲也不会有谁傻到说出来,除非不想要命了,龙床上那一位可一点不值得他们为他血溅当场的当忠臣。
何况如今看来,信物都是真的,还有平、安二亲王在一旁作证:“当初父皇得了这块儿玉佩很是喜欢,特地召齐了我们兄弟五个,让我们先文后武,谁能都拔得头筹,便把这玉佩赏给谁。我们都使尽了浑身解数,不想终究还是大皇兄最厉害,文武都拔了头筹,父皇便把玉佩赏给了大皇兄,如今想来,那情形好似还近在眼前,可惜……”
“是啊,还当当年随着大皇兄的含冤而去,这枚玉佩也再无得见天日之日了,不想终究还是又见到了,可惜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众阁老宗亲就更是仅有的疑虑也尽消了。
平、安二亲王再怎么也是大周的亲王、宇文家的子孙,若韩厂公真不是先太子的儿子、身上没有流着宇文家的血,两位亲王怎么可能容忍宇文家的江山落到一个外人手里?
那他们就真要成为宇文家的罪人、大周的罪人,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去了!
隆庆帝在龙床上却是知道自己已是彻底大势已去,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因为那枚玉佩他也认得,平、安二亲王说的话也的确是真的,当初先帝是曾当着他们兄弟五个的面儿,赏了那枚玉佩给先太子;除了平、安二亲王外,先帝的起居注上势必也有记载,这亦是一查便可证实的,岂容他和太后咬死了牙关不承认,就能不承认?
可就算这样,也掩盖不了韩征是个乱臣贼子的事实,掩盖不了他曾匍匐在他脚下多年,为奴为婢,极尽下贱之能事的事实,他当年既能赢废太子那个废物,如今自然也不会输给他的儿子!
隆庆帝冷笑着开了口:“匡扶正统?你们匡扶的哪门子正统,当年废太子、杀太子都是先帝亲自下的旨意,也是先帝亲自下旨传位于朕的,朕才是大道正统,所以无论你们如何粉饰如何遮掩,都改变不了你们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事实!韩征,你也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你曾是朕面前的一条狗,极尽下贱之能事,到头来还极有可能白白为人他做嫁衣的事实!你说朕断子绝孙是报应,你何尝又不是一样,朕就等着看你落得跟朕一样的下场!”
就算当年有黄禄暗中护着韩征,宫里也不是由得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地方,所以韩征若是假太监,一定不可能瞒过人这么多年,他势必早已是真太监,连他且不如了。
哦对了,当初萧琅不是亲自给他验过身,还亲口禀报过他韩征的确是真太监,这一点毋庸置疑吗?
萧琅可是他的亲外甥,于公于私都断不可能欺瞒背叛他,——所以韩征有什么可得意的,他就算真夺回了一切又有什么用,他早连男人都不是了,还想儿子呢?
做梦去吧,到头来他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韩征居高临下看着隆庆帝,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了,见隆庆帝已怕得瞳孔不停的收缩,身体也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就如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一般,实在可怜又卑琐。
方嘲讽的开了口,“公道自在人心,岂是你叫嚣两句你是大道正统就是的?你如今也只剩耍耍嘴皮子的能力了,倒不想你嘴皮子功夫还挺利索的。至于你说我曾是你面前的一条狗,勾践能卧薪尝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方成就了之后的大业,我受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为父报仇,讨回公道,匡扶正统,我就是再忍辱负重也心甘情愿。”
说着凑得更近,声音也压低了,“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便是都知道了,也只会赞我孝顺、有情有义,何况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不是早就深谙这一点吗,怎么忽然变得这般天真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不是太监,我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待我登基后,便会立时生下十个八个皇子来,所以你最后的心愿,可能也要落空了。”
隆庆帝其实早猜到韩征多半不是真太监了,他毕竟不是真的傻子,却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韩征就是太监,是一个真得不能再真的太监,多说了几次后,便差点儿连自己都骗过了……
不想这么快韩征便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他不由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句不成句,“不、不,你肯定是骗朕的,肯定是,萧琅当初可亲自给你验看过,离京前也亲口再四向朕保证过的,他绝不可能欺骗朕,绝不可能!”
韩征笑得一脸的寡淡,笑意也未抵达眼底:“可萧琅他的确欺骗了你,早就弃暗投明了,足见你这个皇帝当得有多失败,于公于私都多失败!也正是因为萧琅和你们母子三人都不一样,歹竹硬生生生出了好笋来,所以我会善待于他,给他高官厚禄,让他一展抱负的,毕竟算来他也是我的表弟,不是吗,所以你可以瞑目了。”
隆庆帝没想到竟连萧琅也背叛了他,在继胞姐、母亲和心腹重臣都一一背叛了他之后,连他最后的精神指望萧琅也早就背叛了他!
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隆庆帝再也承受不住打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后,便人事不省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似变得很轻,渐渐更是飞了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