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暗中爱慕了韩厂臣好几年’,‘想着与其把自己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还不如给自己恋慕的’,听听这些话,是一个女儿家该说的,又是一个郡主该说的吗?
不怪太后娘娘气成这样,便是她,也要气死了,关键瞧得太后娘娘都被生生气晕了,她竟然还是如此的死不悔改,吃里扒外……
段嬷嬷想到这里,也怒了,接着福宁长公主话扬声向外喝道:“太医怎么还没来?再着人去催!太后娘娘方才让去传金吾卫,怎么人也还没到?都当主子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既然如此,就都滚出仁寿殿去,仁寿殿不养目无主子的人!”
丹阳郡主听得福宁长公主说大不了就当她早已死了,彻底心灰意冷之下,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再次忍不住落了下来。
赤红着眼睛对福宁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您既已当我死了,那我也当自己死了吧。现在,我坚持要放韩厂臣与恭定县主走,谁阻拦也没用,谁阻拦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您若不信,大可一试,看我是不是真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面说,一面拔下发间的簪子,就抵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眼里满是决绝。
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她是彻底灰了心,彻底不想活了!
施清如在一旁看到这里,震动感激之余,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低声与丹阳郡主道:“郡主,你千万别做傻事儿,事情并没坏到那个地步,你也好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你真去了南梁,有靠山与没靠山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何况就算眼下我们离开了仁寿殿,太后娘娘回头又不是不能再传召我们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压根儿没真正解决问题,你真的犯不着。”
韩征随即也沉声开了口:“多谢郡主为臣夫妇所做的一切了,臣心里感激不尽,但也请郡主到此为止。因为整件事情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实在犯不着闹得天翻地覆的,大不了臣这便着人去请皇上来,请皇上亲自圣裁便是了。”
丹阳郡主含泪一笑,凄惨道:“韩厂臣,我爱慕了你这么几年,若不是此番就要被逼远嫁南梁了,若不是恰好听到了那个留言,昨晚也鼓不起勇气去司礼监找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我昨晚去找了你呢,是怕清如误会吗?但我知道清如她不会的,对吗清如?”
“现在我不但没能帮上你们,反而惹得太后与长公主越发的憎恨我了,那我活在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倒不如一了百了的好!长公主您放心,我马上就会死在您面前,不会再气您,不会再让您蒙羞了。只是您的心愿也要落空了,您只能再找别人去和亲南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说完稍稍一用力,白玉一般的脖子上便有点点血迹渗出,以实际行动在向福宁长公主证明,她真说得出,就做得到。
福宁长公主看在眼里,一时真被唬住了,急声道:“你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儿说!若不是你非要说什么你、你竟爱慕……还平白捏造什么你昨晚上去了司礼监之事,本宫与你皇祖母又岂会气成这样?你到底爱慕他什么了,你可是堂堂郡主,你非要气死了本宫才甘心是不是?”
丹阳郡主含泪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爱慕韩厂臣什么,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人品也好?母亲,我昨晚真的去了司礼监,也真的能证明韩厂臣他就是一个真太监,你和皇祖母为什么就不愿相信我,为什么就非要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中歹人的奸计呢?我都答应你,愿意和亲南梁,也会告诉大哥,我是自愿的,并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了,你为什么就不肯……”
“可惜我已经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含怒的声音打断,随即大步走进了一个人来,不是别个,正是萧琅。
萧琅满脸寒霜,进来后连礼都顾不得给太后和福宁长公主行,直接看向了丹阳郡主,“珑儿,发生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哥,你难道是怕大哥也会为了一己之私,逼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吗?大哥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不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你怎么就不早点告诉我……”
本来满腔都是愤怒的,后知后觉的发现不过才十来日不见,妹妹便生生瘦了一大圈儿,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就跟才害了一场大病似的。
哪里还愤怒得起来,都被心痛与愧疚所取代了。
也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为什么自己每次来仁寿殿,提出要见妹妹时,都会被皇祖母和母亲推脱过去了,原来都是怕妹妹会与他说不该说的,所以索性直接不让他们见面,她们才好趁这段时间,逼得妹妹‘自愿’和亲南梁太子!
萧琅眼圈渐渐也红了,伸手不由分说夺下丹阳郡主手里的簪子,将她护到自己身后后,方看向上首福宁长公主怒声道:“母亲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让您也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如今看来,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如今甚至为了、为了……您还要亲手推自己的女儿入火坑,亲手推我唯一的妹妹入火坑,您到底怎么忍心的?权势就那么重要,重要到您连自己的骨肉都能舍弃不成,您真是好狠的心!”
福宁长公主不防儿子会忽然出现,还明显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不少去。
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强笑道:“琅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母亲再慢慢与你细说。你来得正好,先带你妹妹回她寝宫,好生安慰安慰她吧,她现在有些激动,也对你们皇祖母和本宫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事实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母亲还想欺瞒我到什么时候?”
萧琅径自寒声打断了她,“您是打算等圣旨下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才让我知道吗?您得庆幸我现在就知道了,否则,届时哪怕拼着抗旨不遵,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推入火坑,更不会踩着自己妹妹的血肉上位!”
福宁长公主本来还有几分心虚与慌乱的,让儿子的毫不留情给说得也没有了,都变成了恼羞成怒,怒声道:“本宫几时要推你妹妹入火坑了,那南梁太子乃堂堂一国太子,嫁给他当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都是火坑了,本宫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嫁给谁才不是火坑!何况事情定下来了吗?明明只是一场误会,结果你们兄妹都毫无顾忌,吃里扒外,是想活活气死本宫是不是?”
太后有气无力的靠在宝座上,眼见事情越来越乱,离她们的初衷也是越来越远,纵然已没有力气生气,也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依然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强撑着怒喝了一声:“够了,都给哀家住嘴!一个个全部不知所谓,是觉得哀家已经活了六十几年了,早已够了,巴不得今日就把哀家活活气死是不是?萧琅,你立刻带了你妹妹回她寝宫去!韩征,你不是说要请皇上来圣裁啊,好啊,立刻去请皇上来,看皇上怎么说,又要不要你当众自证。可就算皇上来了,哀家也一定会让他命你自证的,届时若证明了谣言果然是谣言,哀家亲自向你赔不是便是!反之,就别怪哀家不客气,今日便要你这秽乱后宫之奸佞的命了!”
韩征闻言,淡淡一笑,正要说话。
萧琅已先道:“皇祖母说的谣言,连日来我也听说了,连我都觉得无稽可笑,皇祖母圣明烛照,难道竟还信了不成?且不说韩厂臣要一路瞒天过海下来这么多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有那个本事瞒天过海,说句诛心的话,后宫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一个妃嫔怀上过龙嗣,难道他不能钻空子吗?”
“他若真有那个心、那个本事,再凭皇上对他的宠信,指不定大周的天早就已经变了,又何必还非要日日劳心劳力,忍受这样的骂名那样的羞辱?不就是因为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大周忠心耿耿吗,如今皇祖母却这般怀疑羞辱于他,传扬开来,岂不令二十四监所有人都寒心,甚至还会令文武百官都寒心?皇祖母还请三思!”
这话有理有据,一时令太后与福宁长公主都语塞了。
的确如此,若韩征真有那个本事,让哪个妃嫔怀上身孕,生下“皇子”后,以隆庆帝对皇子的渴望,势必立时便会立为太子,届时都有太子了,自然天儿也是时候该变了。
尤其以韩征手握的权势,他其实是有那个能力的……
可她们今日本来就是为了拿捏韩征,说得难听直白一点,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怎么可能因为萧琅几句话,就把事情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就此揭过去了?
便她们同意揭过去,韩征也肯善罢甘休吧,今儿必须弄出一个结果来,——真是不知道作的什么孽,自家人不知道助她们一臂之力便罢了,还一个接一个来拆她们的台,一个接一个上赶着来吃里扒外,回头她再与他们算账!
太后因怒声道:“萧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凭方才的话,皇帝便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让你人头落地,谁都救不了你!何况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必定有原因,那哀家因此怀疑,也是人之常情,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好彻底杜绝谣言,也是人之常情,何错之有,要你们一个一个来教哀家怎么做?”
“韩征,你是个聪明人,应当很清楚‘君子坦荡荡’与‘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两句话的意思才是,你若心里没鬼,就坦荡荡的证明一下又如何?反之,你若再一直推诿,企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又如何怨得哀家怀疑?分别就是你自己一直在把一件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现在哀家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下自证,要么就等皇帝来了,当着皇帝的面自证,你自己选吧!”
萧琅这次仍赶在韩征之前开了口,“皇祖母既一定要韩厂臣自证,总不能就在这里,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吧?正好我来了,那就由我带了韩厂臣去厢房,亲自给他验一验,好让皇祖母和母亲安心吧!如此等此事了了,我才好好生与皇祖母和母亲分说珑儿她为何要‘自愿’和亲南梁太子的,还请皇祖母允准!”
‘自愿和亲南梁太子’几个字,有意被他咬得极重,以示这事儿他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不过太后与福宁长公主眼下却是顾不得这些了,一心只想着抓韩征的把柄,他若不是心里有鬼,何至于一再的推三阻四,就大大方方的如了她们所愿,岂非皆大欢喜?
显然正是因为他知道一验自己便会暴露,只能任人宰割,才死死咬紧牙关不敢松口的!
倒是亏得琅儿来了,韩征不是觉着让段嬷嬷之流给他验,是羞辱吗,琅儿亲自给他验,他总没有话说了吧?
太后因说道:“那就这么办吧,早些把事情弄明白了,大家也都好安心。韩征,这下你没话说了吧?若你还推三阻四的,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哀家也只好成全你了!”
若是今日能拿住韩征致命的把柄,让他为他们所用,自然也不必珑儿和亲什么南梁太子了,韩征能给的助力,岂不比南梁太子能给的强十倍百倍?
何况南梁太子肯不肯给他们助力,还得建立在珑儿过去后,能不能得他欢心的基础上,偏珑儿这般抵触和亲,只怕也不会费心讨南梁太子的喜欢……
说来她就这一个至亲的外孙女,打小儿疼到大的,又哪里真舍得她远嫁异国他乡,指不定余生都见不着了,这不是没有法子,只能初次下策吗?总算如今峰回路转了!
韩征面沉如水,沉声道:“太后娘娘有令,臣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臣还是那句话,若最后证明了谣言的确只是谣言,太后娘娘打算给臣一个什么交代?二十四监那么多人,内务府更是每年都要给所有太监验身,臣当年净身时,年纪虽小,那东西……却是保留了下来的,一直存在内务府,只待臣将来没了,一并装到棺材里下葬,这些都是查得到的!”
“也因为身体缺了一块儿,所有太监素日瞧着再乐呵的,心里都是自卑自怜,轻易不会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的,连最低等的太监都不例外,毕竟已经只剩一张脸了,当然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今日太后娘娘却非要把臣的脸一再往地上踩,哪怕太后娘娘再尊贵,臣仍觉着‘士可杀不可辱’,没脸透了,也屈辱透了。所以务必要请太后娘娘事先说好了会给臣一个什么交代后,臣才能从命了。”
韩征话虽说得不客气,面上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免给人以一种他正是因为心里没鬼,才能这般理直气壮的感觉。
施清如心里却是慌极了。
萧琅心里有所怀疑,与真亲自证实了结果,可是大不一样的,怎么能让他给督主验身?
万一他本来只是因为没把握,才觉着不想多事儿,才觉着‘爱屋及乌’也没什么,却在证实以后,改了心意呢,终究诱惑太大了,人心也是最易变的,很多时候,善恶不过只在一瞬间而已。
何况站在萧琅的立场,善与恶也定然与站在他们立场上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他与太后母女,也终究是骨肉至亲,小事上他可能会不赞同她们,在这样的大事上,他却定然会站到自家人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