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司礼监仅次于韩征的存在,沈留与另一名少监柳愚自然也算是宫里数得着的人物,家里也是早就养了对食的,还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曾经的妃嫔,所以小杜子有此一说。
沈留闻言,白了他一眼,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懂个屁!
他家和柳愚家的都是皇上的低位妃嫔,因为娘家离得远且本身就无权无钱,——不然她们的位分也不至那么低了。
位分既低,自然月例也低,还没有娘家补贴,时间一长,哪里还有希望与盼头?这才会不得不委曲求全,跟了他们的,表面看起来也的确跟他们和和美美,有那么几分寻常夫妻过日子的样子。
可内里到底如何,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他们再是风光得意呢,一对上对方,就会想到自己缺了一块儿,怎会不难受?同样的,对方想到自己好歹也曾是娘娘,却最终跟了个假男人,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儿?
因对方的强颜欢笑和无声忍受,又会提醒自己,她们跟他们不是臣服于他们的男性魅力,只是因为他们手上的权势,她们都是不得已,心里就更难受,彼此相处起来,也会更畸形,更扭曲。
督主自来精细敏感,目无下尘,哪里受得了这个?
既因自卑害怕靠近、面对,又舍不得那份温暖将其彻底推开,以致只能像个刺猬一般,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的好!
沈留不欲与小杜子多说,说了这傻小子也不会明白,便只是道:“反正过几日你柳哥就会开始去看人了,看了之后把差的都刷掉,只留几个最出挑的,再送到督主面前让督主亲自挑选,应当还是能选出一个让督主满意的来的,你就等着以后再多一位干娘服侍吧。”
小杜子这才笑了起来:“只要她待干爹好,我服侍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留却不乐观,这事儿他们是瞒着督主做的,就怕到头来,真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触了督主的霉头,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想讨督主欢心的人那么多,他们也是真心盼着督主好……且到时候再说吧。
韩征在细雨里抵达了凤仪殿,随行的小太监刚收了伞,邓皇后跟前儿的大宫女芝兰就迎了出来:“厂公可算是来了,娘娘等好久了呢,厂公快里边儿请。”
韩征“嗯”了一声,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抬脚进了殿内,本就轮廓完美的侧脸在一片背光的朦胧中,越发的昳丽艳冶,勾魂摄魄。
芝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厂公这样的绝世姿容,她若是能成为他的对食,就算只有一日,她也死了都甘心了……但她立时把不该有的杂念都甩出脑海,对着众服侍之人吩咐起来:“你们都退下吧。”
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了,只要厂公来了凤仪殿,皇后娘娘跟前儿便不用旁人服侍了。
韩征已进了邓皇后的寝殿,就见她已换了寝衣,散了头发,正在殿内走来走去。
他忙上前呵腰行礼:“臣参见娘娘。”
邓皇后立刻叫了起,“又没有外人,厂臣且不必拘礼了,坐。”
见韩征不坐,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先坐,心下很是熨帖,遂自己先坐了,果见他这才坐了,方继续道:“本宫听说皇上刚召见了厂臣,皇上都与厂臣说了什么,可有说过继立太子之事?皇上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皇上这些日子都没来过本宫这里,本宫做了点心亲自送去乾元殿,皇上也是不见本宫,本宫这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总算你回来了,不然本宫还得继续吃不下睡不着。”
韩征笑道:“娘娘稍安勿躁。皇上并没与臣说过继的事,但据臣看来,皇上是真不想这么早就提这事儿,毕竟皇上龙马正盛,现在说这些实在为时过早,娘娘既与皇上夫妻一体,就该与皇上同心同德,任何时候都站在皇上一边才是。臣说句僭越的话儿,娘娘到底比皇上年轻得多,有什么可着急的,无论将来过继谁,您都是唯一的太后,不是吗?”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便是皇后没听腻,他自己都说腻了,却又不能不说,实在闹心。
邓皇后道:“你叫本宫怎能不急,娇娇马上就十四岁了,难道皇上一日不过继,她就一日不嫁人不成?平亲王世子与安亲王世子是男人,多等三五七年不娶亲倒还没关系,她女孩儿家家的,哪能这样白白耽误了?”
先帝一共养大了五个儿子,依次为原配嫡长子废太子,次子卫亲王,三子平亲王,继后嫡子隆庆帝并幼子安亲王,废太子一支且不说,早在先帝时期便因谋逆之罪,全军覆没了,卫亲王也命薄,早早就一病去了,只留下遗孀和独女,隆庆帝又至今无子。
所以隆庆帝如果要过继,便只能从平亲王和安亲王两家的儿子当中挑选,正好这两家都不止一个儿子,且世子最为优秀。
可邓家小一辈里,就跟邓皇后当初一样,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她口中的‘娇娇’了,邓家又是靠女儿起的家封的爵,实则并无多少实权与底蕴,想把自家的富贵荣华延续下去,便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再出一位皇后上。
这也是邓皇后着急过继最主要的原因,她总得知道未来的太子到底是哪一个后,才能把侄女嫁过去啊,不然将来嫁错了人,邓家可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当一辈子有名无实,仰人鼻息的太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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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韩征对邓皇后的得陇望蜀很是不以为然,她因着运气好当了皇后,就以为皇后以后都该出自他们邓家了不成?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嘴上却道:“娘娘的担心臣自然能理解,但眼下皇上的确没有那个心思。娘娘不是旁人,臣便与您交个底儿,皇上如今不止醉心于修仙问道,还……还在遍寻能人异士,以期练出能长生不老的丹药来,据臣所知,也已有几分眉目了,既然皇上自己便能长生不老,江山永继了,还要太子做什么?这次是大年下的,又法不责众,皇上才没因过继的事发作,等下次谁再敢去触这个霉头,只怕皇上就要发作了,娘娘难道想去当这个出头鸟儿,还是想让臣去当这个出头鸟儿?娘娘就舍得?”
说着挑眉晲了邓皇后一眼,说不尽的风流。
邓皇后立刻软了,低声嗔道:“本宫自然舍不得你,可本宫心里的焦虑,你还不明白么?不仅仅是不知道该把娇娇嫁给谁的好,又怕这样拖下去,耽误了娇娇的终生,还得防着长乐殿那一个……呸,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儿子也姓萧而不姓宇文,也敢肖想宇文家的天下,偏太后和皇上都纵着他们母子,谁知道将来会如何?本宫实在没法不焦虑啊。”
她说的是隆庆帝唯一的胞姐福宁长公主,隆庆帝自来敬重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姐,当初他能顺利上位,福宁长公主也出了不少的力,所以如今福宁长公主在朝中都还有一定的话语权,她的儿子萧琅在隆庆帝面前,也自来是最得脸的晚辈。
时间一长,福宁长公主母子难免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横竖都要过继,这外甥与侄子又有什么区别?太后也颇支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别人不知道这些,邓皇后到底是六宫之主,又岂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韩征的消息只有比邓皇后更灵通的,当然知道福宁长公主母子的心思,笑道:“娘娘多虑了,您也说了,这毕竟是宇文家的天下,怎么可能让一个外姓人摘了现成的果子去?别说皇上不会同意,便是皇上同意,宗室百官们也断不会同意的,娘娘就放心吧。”
邓皇后见他一脸的笃定,这才稍稍安心,道:“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得过且过不成,就算本宫能等三五七年,娇娇却等不得啊,偏咱们家没有旁的女儿了,总不能拿旁支的来鱼目混珠吧?”
韩征笑道:“这自然是不成的。娘娘不若时常召了平亲王世子和安亲王世子进宫,再制造机会让大小姐与他们相处,看大小姐更中意哪一个,到时候便指了大小姐给哪一个,咱们再设法儿,让那一个上位,山不来就我们,我们去就山便是了,娘娘说呢?”
邓皇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斜眼晲他:“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以后若是不成,本宫可唯你是问啊。”
韩征笑道:“臣办事,娘娘难道还不放心吗?时辰不早了,臣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先告退了。”说完站起身来。
邓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真要现在就告退,就没别的话儿要与本宫说了?”
韩征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忽然对眼前的人腻歪得紧,堂堂一国皇后,老在他一个太监身上找慰藉,算怎么一回事?谁亏欠了她为人妻应有的温存,她找谁要去啊,他今日实在懒得应付。
又有些可怜邓皇后,虽然已母仪天下八年了,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而已,瞧着却一点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丰腴与风情,反而又瘦又憔悴,眼角也已有了细纹,她这个年纪,可本该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皇宫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韩征笑着拱手:“臣今日委实累了,本该回宫就觐见皇上的,偏皇上正闭关,臣也不敢回去梳洗更衣、小憩片刻,刚面完圣出来,又赶着来见娘娘,这会子实在撑不住了,只能明日再来向娘娘请安了,还请娘娘勿怪。”
邓皇后见他眼睑下的确一圈淡淡的青影,再想到如今的韩征,早不是曾经那个得仰仗她鼻息的韩征,而得她反过来仰仗他鼻息了,到底收回了手,笑道:“那厂臣就先回去歇着吧,本宫也要歇息了。”
韩征应了“是”,这才却行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施清如在雨声中醒了过来。
再次进京的第一夜,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久才能入睡,倒是没想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一觉就到了天亮,想来,都是因为知道离韩公公更近了,她心里无形中安定了许多,身体便自有意识的也安定放松了下来吧?
桃子忽然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施清如已经醒了,也就不再蹑手蹑脚了,笑道:“我刚才来看小姐还没醒呢,没想到这次来就醒了,小姐要起吗,还是再躺一会儿?京城可真冷,还下雨了,就更冷了,还是被窝里舒服。”
施清如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桃子笑道:“辰正了。”
施清如点点头:“我现在就起吧。其他人都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