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殷勤的送了施清如到垂花门外上车,又忙忙送上了几个提前便备好的礼盒,见施清如没拒绝,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路送她的马车出了侯府的大门,直至看不见了,才忙忙折了回去,面见宣武侯夫人不提。
施清如坐在回宫的马车里,让窗口吹进来的凉风一吹,心里才觉得没那么烦躁了。
不免又想到了方才的事。
张氏明显是因为得知她封了县主,才又想扑上来,想自她身上得到好处去的,不,不止张氏,应该施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可惜他们实在高估了自己,以为那点所谓的血缘关系有多重要,她不让施家家破人亡,而只是对他们不闻不问,已经是她最后的仁慈了!
就是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张氏与施老太爷施老太太,还有施二老爷狗咬狗,咬得怎么样了?
看张氏那脂粉华服都掩盖不了的憔悴和老态,应当吃了不少亏吧?毕竟她虽心狠手辣,寡廉鲜耻,却好歹还要脸,遇上不要脸的人,免不得就要落下风了。
不过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应当也没讨到多少便宜去吧?
总归他们一定都要活得长长久久的,把彼此都折磨得遍体鳞伤,人不人鬼不鬼才是!
至于施延昌,也一定要活得久一些才是,才能受够夹板气,也尝够明明眼看着有捷径,却怎么也搭不上,只能气个半死,恨个半死,悔个半死的痛苦,一直到死!
一时回了宫,施清如先去太医院,告知江院判她已去过宣武侯府,宣武侯府二奶奶的病并没有说的那么严重,不消施针,只消继续吃着裴太医的方子即可后,才回了司药局去。
常太医见她回来了,忙道:“怎么样,此行还顺利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顺利吗?”
施清如摇摇头,“挺顺利的,就是有些热,歇会儿就好了。”
常太医闻言,便不再多说了,低头忙起自己的来,时不时的还指点帮忙的罗异一下。
一时午膳到了,三人吃毕,罗异忙自己的去了,常太医方低声又问施清如,“是不是宣武侯府之行发生了什么事?你师父虽老眼昏花了,却还没瞎,你这脸色一看就有问题。”
施清如笑起来,“我就知道瞒不过师父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便把张云蓉的病并没有说的那么严重,实则是为了诳她去见张氏,张氏又如何胡搅蛮缠了一通,大略与常太医说了一遍,末了嗤笑道:“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是不是以为这世上就他们自己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他们说什么都信,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呢?”
常太医早已听得是满脸的冷笑了,道:“可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啊,我老头子活了五十多年,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不想徒弟你却不但遇见了,还他妈全是你的所谓‘骨肉至亲’,你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不行,我得告诉韩征,让他立刻派一对缇骑去施家,灭了这一家子贱人,一个都不留,省得他们以后还想着祸害你!”
常太医都气得爆粗口了,可见他有多生气。
本来么,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也是恩人之女不算,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还放任父母弟弟弟媳百般欺凌她也罢了,终于想起她来了,却是因为要送她去给一个太监,以换取自己的飞黄腾达,——也就是他小徒弟遇上的是韩征,韩征还那么巧刚好受过她娘的一饭之恩,才留了她,让她一步一步有了今日,与韩征也守得云开见月明,算是苦尽甘来了。
要是那禽兽施延昌当初把他小徒弟不是送给了韩征,而是送去给了别的太监,那种真正的太监,一个个说话做事都阴阳怪气,私底下不知道多心狠手辣的真太监,他小徒弟如今焉还能有命在?
只怕坟头的草都早三尺高了,真是气死他了,他这么乖巧聪明、懂事体贴的小徒弟,便是外人多相处几次,都没办法不喜欢、不心疼,怎么当亲爹的,反倒会舍得那样对她!
常太医越想越想,拍案而起,就大步要往司礼监而去。
施清如忙拉住了他,“师父您别气,先听我说。他们肯定是知道我封了县主,所以又开始想要投机取巧了,可他们之前便根本没机会见到我、靠近我,如今我上了一次当,以后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可能再给他们,他们就是想得再好再美,也只能落空,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没的白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常太医却是余怒未消,“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也见不得任何人欺负他小徒弟,虽然没有护短的本事,只有护短的心,却一样要为他小徒弟狠狠出一口气不可。
反正韩征既有那个心,更有那个力,他何必与他见外!
施清如忙笑道:“师父您真别生气,没那个必要,其实我自小到大,真没吃多少苦……”
前世的且不说,这一世反正自她醒来以来,真没吃过任何亏,一路走来都是她在给别人亏吃,“便是进京以来,也都一直是我在占上风,毕竟您徒弟这么聪明,谁能轻易自她手里讨到便宜去呢?便是今日,那张氏好话说尽,还又哭又求又贵的,我也给了她一个耳光的,您公道说,吃亏的是我还是她?所以您就别恼了,也先别告诉督主,他这些日子人都忙瘦了一圈儿,我不想再让他还要为我操心了,尤其还是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督主一忙起来,是真忙,她都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哪里舍得再让他为这些小破事儿费神?
常太医想到韩征这阵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是真忙,不然他怎么也要抽空到他家蹭饭,必定还要挤出些时间来与他小徒弟单独相处,谈情说爱。
可他愣是连饭都没去蹭过,只能说忙得连挤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总算暂时打消了念头,“好吧,那我就先不跟韩征说了,看他们还有没有后着,若是有自知之明,没有便罢了,若是还敢有,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施清如笑道:“您放心,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不用您开口,我自己先就要告诉督主,狠狠狐假虎威一把了!”
常太医“嗯”了一声,“不过最好还是没下次吧,省得癞蛤蟆不咬人却恶心人。”
他还当他傻徒弟是心软,那毕竟是她的血亲,幸好她爱憎分明,不肯做那愚孝之人,他也可以放心了。
师徒两个正说着,小杜子来了,进来便笑眯眯的行礼:“太医、姑娘。”
施清如惟恐常太医说漏嘴,忙冲自家师父杀鸡抹脖的使眼色,换来常太医的白眼儿,当他嘴巴那么大呢?
施清如接收到常太医的颜色,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问小杜子:“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可是督主晚上要去我们那儿用膳?”
小杜子苦着脸道:“干爹要有空去姑娘和太医家用晚膳就好了,干爹马上要出京一趟,连当面儿与姑娘和太医作别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打发我跑一趟,告诉姑娘和太医一声了。”
“督主马上就要出京?”施清如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热的天儿,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非要督主亲自去办啊?本来朝中也离不得他啊。”
常太医也道:“是啊,到底多紧急的事,说走就得走?就不能等这阵子热过了再说么?”
小杜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这话我只告诉姑娘和太医,出我口,入您二位耳,便再不能让旁人知道了啊。是皇上啦,不知道忽然哪根筋搭错了……竟说万一咱们大周与南梁真的开战了,他要御驾亲征,把南梁打得落花流水,让干爹和阁老们做好他御驾亲征的准备……可国本未定,干爹与阁老们怎么可能同意?好容易才求得皇上没有在大朝会上征求文武百官的意见,只限于有数的几个人知晓,干爹和阁老们连日都在晓之以理动之以理的劝皇上,真是口水都说干了……”
施清如与常太医都是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隆庆帝竟然想御驾亲征?
他好好修他的仙,问他的道就好了嘛,非要闹着御驾亲什么征,他是那块儿料吗?他有那个本事吗?就拿这么大的事来当儿戏,简直就是病得不轻啊!
好半晌,施清如才先回过了神来,忙低声问小杜子道:“那督主和阁老们劝住皇上了吗?皇上又是怎么生出了这么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来的,‘古来征战几人回’,他当上战场很好玩儿呢!”
关键他是皇帝,他可能只是随口一句话,底下人就得疲于奔命,劳命伤财,实在令人生气!
小杜子小声道:“说是他这几年也有够苦闷了,别说出京了,连宫都没出过,他是当皇帝呢,还是当犯人呢?又说他至今膝下空虚,只怕全天下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笑话儿他,堂堂一国皇帝,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是个男人吗?他必须以一场大胜仗,来证明自己春秋正盛,龙马精神,也才能重新令万众归心,八方来朝……明明就是皇上自己沉迷于修仙问道,连自太祖爷起,便一直传下来的秋狩都给取消了的,到头来却反倒怪起这个,怪起那个来,还说自己是犯人,全天下哪个犯人能有他这般尊荣富贵至极的?”
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当这样的‘犯人’好吗!
常太医听到这里,眉头比施清如皱得更紧,“后来呢?”
别说是堂堂一国皇帝了,就算只是个寻常人,都四十多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吗?
却如此的任性妄为,且竟然已可悲到了要所谓‘御驾亲征’来证明自己雄风犹在的地步,——大周的百姓也真是有够倒霉的,摊上这样一个皇帝!
第一百六二章 无事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