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什么都知道,可就算知道,她也奈何不得太医院所有太医,不是他们不想给她治病,而是压根儿不敢,能怎么办,威逼?利诱?
太医们都不敢了,她自然也不能放心把自己的安危甚至是生死交到他们手上,在生老病死面前,众生都是平等的,她就算是太后,一样不能例外,便只能任自己的病一拖便是十几年,——施清如都不知是该同情太医们,还是同情太后了。
她轻声说道:“太后娘娘,您放心,臣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太后笑着点点头,“那就开始吧,别耽误时间了。”
施清如应了“是”,捻了银针在手,再次扎向了太后的腰柱穴,这一次很稳很准,太后很快便有感觉了,“麻麻的胀胀的……”
那就对了……施清如稍稍松了一口气,捻了第二枚银针在手,扎向了太后的腰俞穴。
外面福宁长公主等了一会儿后,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再次坐不住了,起身要往里冲:“母后连声音都没有了,一定出什么事儿了,本宫得进去瞧着才是,母后千金之躯,可万万出不得任何岔子!”
母女连心,福宁长公主与太后自来感情好,当然忍不住担心自己的亲娘,何况她这个亲娘还地位超然,她巴不得她能再活二三十年的,将来才好在关键时刻,为她儿子保驾护航呢!
丹阳郡主忙拉住了她,“母亲,您别急,又不是只有皇祖母一人在里面,还有段嬷嬷在呢,真有什么事儿,段嬷嬷能不出声的?没有动静,就是没事儿嘛,您就别进去了,没的白吓坏了施医官,本来能发挥好的,也要发挥不好了。”
福宁长公主瞪了女儿一眼,“本宫这不是着急吗?那施医官才十几岁的年纪,医术再高明,又能高明到哪里去,本宫现在有些后悔,不该轻信于她了,这要是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丹阳郡主忙道,“施医官若没有把握,断不敢开口,皇祖母更是吉人天相,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母亲且别自己吓自己了。”
好说歹说,方说得福宁长公主复又坐下,心不在焉的吃起茶来。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福宁长公主再次站了起来:“不行,本宫真得进去瞧瞧,不然本宫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所幸有宫人进来禀报:“豫妃娘娘来给太后和长公主请安。”
福宁长公主正憋得慌,忙道:“请进来。”
片刻之后,豫妃进来了,还未及给福宁长公主福下,她已先急声道:“豫妃,你推荐的那个施医官到底靠谱不靠谱?她给母后施针,第一针就扎得母后痛得叫出了声来,之后便一直没有动静了,本宫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
豫妃正是听说了今日施清如要给太后扎针,特意过来瞧瞧什么情况的。
闻言忙赔笑道:“长公主稍安勿躁,臣妾当初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施医官,觉得她太年轻,只怕不靠谱儿,还是想着让她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横竖人已经传到了。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给了臣妾那么大一个惊喜,也让臣妾明白了‘有志不在年高’和‘人不可貌相’原来是真的,想来今日她也定会给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一个惊喜的。”
福宁长公主皱眉冷哼道:“就怕不是惊喜,是惊吓和后悔!”
这话叫豫妃怎么接,人毕竟算是她推荐的,惟有讪笑:“定然不会的。”
也就只有丹阳郡主敢说自己的母亲了,“母亲,这不是还没出结果呢吗,您着什么急呢,且再等等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外祖母既然敢用施医官,就说明不怀疑她的医术,您也该相信外祖母的眼光才是;何况豫妃娘娘如今的好气色是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的,您……”
却是话没说完,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啊……哀家好难受……真的、真的好难受……”
然后是施清如惊慌的声音,“太后娘娘,您哪里难受,您能与臣说得具体一点吗?”
和另一个惊慌的声音:“太后,太后——”
里面好似乱了一阵,随即就见一个老嬷嬷、亦即方才丹阳郡主口中的‘段嬷嬷’满脸惊慌的跑了出来:“长公主,不好了,太后娘娘晕过去了,施医官说应该是气血逆流,让快传太医院其他太医来会诊。”
福宁长公主猛地站起来,便大步往帐内冲。
待进去瞧得太后果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施清如则白着脸,正急速往太后身上施针……气得上前扯过施清如,便“啪”的一声,给了她一掌,打得她一个趔趄,好容易才艰难的稳住了身形。
福宁长公主已怒骂道:“你这贱婢,到底对母后做了什么?母后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本宫不但要将你碎尸万段,还要诛你九族!”
施清如半边脸火辣辣的痛,耳朵也是嗡嗡直响。
却反倒更冷静了,道:“回长公主,太后娘娘当是气血逆流引起的昏厥,还请长公主立时传太医院其他太医来会诊,再耽搁下去,就真要迟了。至于臣,等太后娘娘醒来后,要杀要剐,臣绝无半句怨言。”
福宁长公主怒极反笑:“本宫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你就算不能治好母后,也定能为她减缓痛苦的鬼话!本宫告诉你,今日母后要是能平安醒来,你还能留个全尸,否则,本宫让你九族都死无葬身之地!”
喝命左右,“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传太医去,把江院判田副院判丁副院判几个,不,把今儿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给本宫立时传到仁寿殿来,快去!”
喝得左右慌慌张张的应声而去后,见豫妃在一旁脸色煞白,满脸的惊慌与后悔,又骂起豫妃来:“都是你给母后推荐的这贱婢!你不就是想借此来讨母后的欢心,让母后一高兴了,指不定就赏你个贵妃当吗?本宫告诉你,要是母后有个什么好歹,你别说贵妃,也别说现在的妃位了,本宫让你连命都一块儿赔上!”
豫妃忙忙跪下了,“长公主息怒,都是臣妾的错儿,可臣妾真的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只是希望太后娘娘能凤体康健,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而已,谁知道、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呢?长公主放心,若太后娘娘此番真、真……不用长公主发话,臣妾立时以死谢罪,只求长公主与皇上能、能饶了臣妾的家人……”
说到最后,因为太后悔、太恐慌,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哪里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只当施医官那么容易就治好了她的病,果然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那就算不能根治太后的病,怎么着也该比太医院其他太医强吧?
那只要她能比太医院其他太医强一点点,能让太后至少不像现在这样,一旦骨痹症发作起来,便痛苦至极,就已经足够了。
届时不但施医官将成为太后跟前儿的红人儿,她这个举荐者,无疑也将跟着获利,她是被病魔经年累月折磨过的人,最是理解那种她发作起来时,只要有人能让她好受一点,她给那人什么都愿意的心理。
她能给施医官的,只有珠宝金银之类的赏赐,太后能给的,却远不止此,升官发财,名利双收,不过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同样的,太后要给她升一升位份,让她成为贵妃,成为后宫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妃嫔之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豫妃没有儿女,——当然,宫里所有的后妃都没有儿女,但凭她的位份,将来隆庆帝龙驭宾天后,她不至被送去守陵,余生只能青灯古佛,凄苦至死,她还是能留在宫里,颐养天年的。
可届时的新帝连对邓皇后这个嗣母,都必定只有面子情儿,连邓皇后这个将来的太后都将名不副实,只能仰人鼻息了,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太妃?
不趁如今升上贵妃,多攒些银钱赏赐,将来就靠每个月那点死月例过日子么?
怕是夏日连冰都用不上,冬日连炭也用不起了,她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难道到老来,反倒要去过那些低位妃嫔们一文钱恨不能掰做两半花的日子不成,真是光想都足够可怕了!
所以豫妃前日来给太后请安,并不是‘无意’说起施清如的,她就是刻意为之,为的也不是施清如,而是自己。
今日过来仁寿殿,也是怕的功劳届时都被施清如一个人领走了,她连汤都喝不上,那岂不是亏大了?
谁知道到头来,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闯下如此的大祸来呢?
这下可好了,别说贵妃了,她眼看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真是悔不该,悔不该啊!
在豫妃的小声啜泣中,福宁长公主越发恼怒了,见事已至此,施清如却还不曾与豫妃一般跪下磕头求饶,大声喝命宫人,“来人,把这贱婢给本宫拖下去,狠狠的打,先打五十大板,回头本宫再将她碎尸万段!”
床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太后忽然剧烈的抽搐起来。
施清如见状,忙上前搭了搭太后的脉,然后取下太后身上几根银针,再飞快扎向了其他几处穴位,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在祈祷,太后,您可千万要撑住,千万千万要撑住啊!
福宁长公主不防都到这个时候了,施清如还敢上前给太后施针,气得目眦尽裂,“贱婢,你还想怎么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敢拿母后来当你试验你半吊子医术的工具,本宫不立时杀了你,本宫再不活着,来人,来人——”
这种情况下,便是丹阳郡主都不知要如何再为施清如求情了,甚至因为她与太后自来祖孙情深,相较施清如,可谓明显的亲疏有别,心里也有些怨恨起施清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