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医见她终于出来了,松了一口气:“还好,就一会儿。你脸已经处理过了?回去还得包扎一下才是,也免得沾染了粉尘……好了,我们先出宫吧,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
施清如点点头,师徒两个便一路出了后宫,再一路沿着长街出了西华门,上了马车。
常太医这才沉下脸来,道:“徒弟,那个邓玉娇昨儿又找你麻烦之事,你怎么没告诉我?把脸给你弄成这样,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心术怎么这么不正,皇后竟还那样护着她、纵容她,当真她家的孩子就是宝,人家的孩子就是草么!”
施清如不欲他老人家动气,忙笑道:“我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就没告诉师父,谁知道她会动作这么快呢?幸好如今我也好好儿的,师父就别生气了。”
便是她昨儿告诉了师父,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让师父跟着生气担心,别无他用,自不如不告诉的好。
常太医哼哼道:“你脸都伤成这样了,哪里‘好好儿的’了?还亏得是韩征及时赶到,要是他到得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好吗,要不是想着不能因噎废食,师父都想让你别再去太医院,也不当这劳什子的医官了。”
施清如笑道:“师父自己都知道不能因噎废食了嘛,何况经过今日之事,想来皇后定会好生管教邓玉娇,她也定会低调一段时间了。所以太医院我还是得去,医官也还得继续当,毕竟我就这一个多月以来得的赏赐,都够寻常人家吃用好几年十来年了呢,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营生去?”
说完拿出豫妃赏她的那对镯子,“师父您看,豫妃娘娘赏的,少说也得值几百两吧?可真是发财了!”
常太医啐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丫头这么财迷呢?你也不必哄我,谁教的徒弟像谁,我自己就对那些黄白之物不甚上心,我的徒弟自然也是一样。要不是韩征曾对我有恩,他短时间内又离不得我,这太医我早不当了好吗?若真如此,师父就带了你,把全大周的山山水水都跑遍,无论谁生病了,我们师徒都给他治,不管贫富贵贱,那日子肯定过得比现在充实得多,也有意义得多,就是韩征他……哎,他也不容易……”
一听得他小徒弟被带去了凤仪殿,便立刻赶了去救他,以他的身份权势,哪还需要亲自去救人?
他偏就亲自去了,听沈留说来,还狠狠打了邓皇后的贴身女官,狠狠给了邓皇后一个没脸。
甚至若邓皇后不肯罢休,他与之彻底撕破脸也在所不惜……他自来冷静理智,自律得近乎自残,自己这几个月以来也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关心则乱,他岂会如此?
哎,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惟今他这个当师父的,也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了……
施清如听师父提到了韩征,抿了抿唇,方笑道:“要是真如师父所说,能把全大周的山山水水都跑遍,那就真是不枉此生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吧。”
可惜若按照她前世临死前的大局发展来看,三四年内,她和师父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师父觉得督主不容易,她只有更觉得他不容易的,自然要留下来竭尽全力帮助他、支持他。
她也做不到……远离他,哪怕彼此只能呼吸到一定范围内同样的空气,只能看到一定范围内同样的蓝天,也总比动不动就是百里千里的距离要好得多。
至少离得近些,总有见面的希望,就好比今日,她不就见到他了吗?
她方才甚至想过,为了能再次见到他,要不,再让邓玉娇找她的麻烦,或是让宫里其他人找她的麻烦得了?
还是算了,她不能再给督主添麻烦和困扰了,不然他彻底厌了她,可就连像今日这样只是当众见他一面,与他说上那么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常太医见小徒弟已在强颜欢笑,忙岔开了话题:“丹阳郡主倒是个好心肠的,她兄长听起来也不错,不论别的,只论教养孩子,福宁长公主可比皇后强多了。只是她生来尊贵,与咱们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施清如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师父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光凭萧琅所托,丹阳郡主应当不会对她那般友善才对,第一次见面时,她对邓玉娇那居高临下的、与生俱来的高傲,她可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邓玉娇再入不得她的眼,也是皇后侄女、侯府千金,京城数得着的高门贵女,丹阳郡主却直接不留情面,她论起出身来,可比邓玉娇差了十倍不止,在旁人看来,还被亲生父亲送给了一个太监,可谓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那凭什么入丹阳郡主的眼?凭她自己的品德才干,凭她的人格魅力?
简直就是笑话儿!
所以,丹阳郡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督主吧?
不然之前也不会变着法儿的向她打听她与督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后也每每都试图把话题往督主身上引了,便是去年她们在那个珍玩店第二次见面时,她问的也是督主,她竟然如今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话说回来,凭督主的人品才貌,还有那份“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风姿,吸引得再多的女子芳心暗许,不也是理所应当吗,只是丹阳郡主若真有那个心,怕是注定要失望了,她和督主之间,明显隔的是天堑……
施清如无声苦笑起来,她还有心情同情丹阳郡主呢,人家是郡主,轮得到她同情呢,简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丹阳郡主待百香送走施清如折回屋里,便吩咐她道:“打发个人去与大哥说一声,午膳后他若是得闲,就来我这儿一趟,我有话与她说。”
百香应了“是”,自打发人传话儿去了。
于是午后,萧琅便出现在了绛雪轩。
丹阳郡主见了哥哥,十分高兴,把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笑道:“我还当大哥今儿未必能得闲过来呢,毕竟以往我打发人去请大哥时,都是两三日后,大哥才会过来,可见我这个妹妹,终究还是及不上某些人重要啊。”
萧琅闻言,哭笑不得:“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以往我都是真不得闲,今儿也是真得闲,所以就赶着过来了,我就你一个妹妹,谁在我心里,也及不上你重要啊,还‘某些人’,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丹阳郡主把头一偏,“真的,大哥心里真谁也及不上我重要?这么说来,大哥不是因为想知道那位施医官的情况,才赶着过来的了?那我就不说了啊。”
萧琅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嗯,你不说便不说吧,只要你忍得住,何况我也差不多知道了。”
丹阳郡主就扁了嘴,“大哥怎么就知道我忍不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既然都知道了,那你还来干什么?”
萧琅道:“韩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可就算知道了,宝贝妹妹有请,我当然还是要第一时间赶过来啊。”
丹阳郡主这才笑起来,“那我就姑且信了大哥的话,你心里谁都比不上我重要吧,不过估计也就是暂时的,等明儿大哥有了心上人,我立马得靠边儿站了。对了,大哥,你既然已经知道韩厂臣先赶去了凤仪殿,心里就没什么想法呢?不瞒你说,那施医官漂亮通透又勇敢,连我同为女子的,如今都对她很是欣赏,快要喜欢上她了,何况……男子们呢?”
萧琅自小就与妹妹感情极好,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她额头一记,方道:“你这小脑瓜子都想些什么呢?我与施医官的交集也就只昨日帮着他救了一个太监,再就是看不得邓玉娇那副骄纵的样子而已,换了任何一个人,我一样会这么做的,早知道会让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不多这个事儿了。”
反正韩征也及时赶了过去,可见时刻都留意着施医官动静的,他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赶过去,据说还对皇后很不客气,——那他到底怎么想的?
太监的想法果然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猜度。
丹阳郡主见兄长一副坦荡的样子,暗忖难道自己竟猜错了,大哥对施医官并没有另眼相待,换了别人,他一样会这么做?
好吧,二人身份本来也不对等,要是大哥真有什么想法儿,母亲那一关先就不好过了,若他没有,当然就最好。
只是这样一来,施医官与韩厂臣之间,便又有可能……话说回来,就算二人真有什么,难道她还管得着不成?
她又不是韩厂臣的谁,她也始终要嫁人的,不过就这两三年之间的事了,老是去想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东西做什么!
“……珑儿,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萧琅的声音忽然拔高,让丹阳郡主回过了神来,忙笑道:“没想什么,就是觉着大哥年纪不小了,皇祖母与母亲一直都盼着能抱曾孙与孙子,我也一直盼着能添一位漂亮温柔的嫂嫂,再添几个可爱的侄儿侄女,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大哥才能让我们如愿呢?”
太后与福宁长公主,尤其是福宁长公主的心思,萧琅岂能不知道?
他并不赞同自己的母亲,也没那个野心,他毕竟姓萧,不姓宇文,那条路实在太难走了,他一直不想踏上去,以免再也回不了头。
所以也一直对娶妻生子兴致缺缺,按照他母亲的意思,他势必要娶个高门贵女,两家人强强联手,两个人也相敬如宾,——可那样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他心里还是盼着能找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妻子的,只这话与自己的妹妹怎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