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很多地方，”孟尚道，“不过最近这几年是在国外。”
叶荣欢了然，怪不得现在才回来。
“小舅舅没给我找个舅妈？”
“没有，哪有时间啊，小舅舅很忙的。”孟尚一笑起来，眼角就生了皱纹，叶荣欢算了下他的年纪，发现他其实还没满四十岁，和同龄人相比，他似乎显老了些，这些年应该很累。
虽然说是舅甥，但是到底从没见过面，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又不熟悉，叶荣欢没一会儿就没话可说了。
正绞尽脑汁想要想个话题，就见对面的孟尚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小舅舅？”
孟尚收敛了目光，道：“我待会儿想去祭拜一下你妈妈，你跟不跟我去？”
叶荣欢沉默了一下，点头，“去的。”
她看出来，她这个小舅舅对她妈妈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又没话可说了。
旁边的纪清河终于良心发现，主动和孟尚攀谈起来。
两个男人之间话题总要多一点，而且纪清河脑子灵活，交际能力也不差，他若愿意，甚至能让孟尚将他引为知己。
叶荣欢松了口气，坐在一边安静地当个摆设，偶尔需要的时候搭上一两句话。
最后孟尚果然和纪清河聊得很投机，称呼都从一开始的“纪总”变成“清河”了。
下午去墓地的时候，纪清河跟着一起去了——他当然不可能让叶荣欢一个人跟着孟尚去。
叶荣欢每年都会过来给叶母扫墓，只是和纪清河结婚后还没带他来过，这次是纪清河第一次来，他牵着叶荣欢认认真真拜了一次，然后两人走到了一边，将地方留给孟尚。
叶荣欢以为一会儿就好了，谁知道孟尚待在墓碑前，竟然好一会儿没起身。
叶荣欢一扭头，就看到他手扶着墓碑，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哭了。
叶荣欢一愣。
纪清河搂住她肩，“走，过去吧，这边太阳晒。”
两人走到一棵树下，茂密的树叶遮挡了阳光，浑身一下子凉爽下来。
叶荣欢忍不住又回头，孟尚还没起来，浑身都笼罩在悲伤之下。
她好像低估了她这个小舅舅和她母亲之间的感情。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孟尚起身走过来了，他眼睛红肿，一看就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他笑笑，摸了摸叶荣欢的脑袋，说：“荣欢别笑话小舅舅。”
叹了口气，他说：“我太想她了。”
叶荣欢看向他。
孟尚正看向墓碑所在的方向，她没能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从墓地回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叶荣欢邀请孟尚一起回纪家，孟尚没答应，他说还有事要做。
纪清河早就猜到对方会拒绝，所以提前给他订了酒店。
孟尚也没有推辞，拍拍他肩膀，笑道：“多谢清河了。”
叶荣欢正好奇孟尚会有什么事，就听到消息——
“他去叶家了。”
叶荣欢错愕，“你怎么知道？”
“好奇，所以让人打探了一下。”纪清河说，“我还知道，接下来可能就要打起来了，不信你打电话去问问。”
叶荣欢不信，立即给叶海菱打电话，结果电话刚接通，就听到对面传来哐啷巨响，吓了她一跳。
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到那边叶奶奶在喊：“别打了！都住手！”
叶荣欢立即坐不住了，打架她不关心，但是叶奶奶还在那边呢！要是老人家磕了碰了怎么办？！
纪清河很默契地叫了司机，跟她一起去了叶家。
车上他跟她解释，叶荣欢才明白他怎么猜到的。
她小舅舅第一次来祭拜她母亲的时候，是在她母亲去世半年后，他是和家里吵了架跑出来的，之后没来得及了解什么就被孟家人逮回去了，所以并不知道他姐姐尸骨未寒，叶父就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的事情。
现在他肯定是知道了，以他对姐姐的感情，怎么可能容忍，必定是要去教训一下那对“狗男女”的。
叶荣欢赶到的时候，已经休战了。
客厅里乱成一团，叶夫人和叶父脸上都挂了彩，衣服也被扯烂了。
两人对面是孟尚，孟尚的情况要好一些，神色却冷厉又森寒，完全没有之前见面时的温和样子。
叶奶奶和叶海菱坐在一边，两人都气得不轻，但是身上还好，应该没被波及。
叶荣欢进去的时候，叶父正手指颤抖地指着孟尚，怒道：“当初我对你多好？把你当亲弟弟疼，结果你现在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孟尚依旧一脸冷然，“如果不是顾及当初那点情分，你以为今天只是这样就完了？你也不想想你怎么对我姐姐的？当初你说你爱她，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人，在我爸妈面前说得那样好，结果现实就是她尸骨未寒，你就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按照时间算，她还好好的时候，你就已经和这个女人勾搭上了吧？你说爱她，结果婚内出轨？而且你这些年怎么对她的孩子的？我姐她就荣欢这一个孩子，要是她还活着，知道你对荣欢这样冷漠，还在襁褓就将她丢到乡下，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多愤怒！”
叶父被说得有些心虚，可是很快就理直气壮道：“我当初那些话难道是骗人的吗？我当初对她不够好？”
叶荣欢对叶父有些了解，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的深爱是真的，承诺也是真心的，但是人心易变，他可能到了后来才明白，不管多浓烈的感情，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他爱她时不顾门不当户不对，硬是要娶她进门，让她得到了不知道多少羡慕的眼光。
可是爱情消失了，当初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就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瓦砾，所以他在她刚怀上他孩子的时候，就拥抱了其他女人。
他哪有做错什么？
他只是跟随自己的心做出了选择。
叶父是这样想的。
叶荣欢冷漠地看了对方一眼，走到孟尚跟前，说：“舅舅，我们回去吧。”
孟尚神色稍缓，站起身来，“好，我们走。”
他没再看叶父和叶夫人一步，只是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道：“我姐姐死了，但她弟弟还活着，你欠她的公道，我总有一天会讨回来。”
出了叶家的门，孟尚叹了口气，愧疚道：“荣欢，这些年舅舅不在，让你受委屈了。”
叶荣欢摇头，“没有。”
有叶奶奶护着她，连叶夫人都不敢将她怎么样，她除了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富家千金一样长大，其他的什么也没差。
纪清河吩咐司机将孟尚送回酒店，才载着两人回家。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老爷子已经吃了上楼去了，贺阿姨一直在厨房守着，见他们回来，就将饭菜碗筷摆上了桌。
“小舅舅和我妈妈感情真好。”饭桌上，叶荣欢感叹，“他这次回来，看样子是专门想要帮我妈妈讨回公道。”
她对叶父和叶夫人也是有气的，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想尽量地远离那一家子，眼不见心不烦。
“未必。”纪清河忽然说。
“嗯？”叶荣欢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我说他来的主要目的，未必是你说的这个。”
“那还能是什么？”叶荣欢诧异。
“我猜他主要是想见见你，只要你不是特别差，他应该——会把他的东西都留给你。”纪清河语气轻描淡写，却又带着笃定的味道。
叶荣欢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他今天不是说了吗？没结婚，但是在我看来，他除了是没精力没时间去结婚，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不想结婚，我不知道他不想结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这些年的打拼下来，手里肯定积累了不少财富，今天聊天的时候，他说公司还有其他东西都已经卖了，全部换成了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是累了不想继续经营了，我想，他是想给这些钱财找一个归宿。”
他看着叶荣欢，“你今天也发现了，他和你妈妈感情很深厚，所以他的东西最可能是留给你。”
“可是我外婆家那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不说其他人，就说是外公外婆，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是想来他们对我应该没有多喜爱，怎么可能会任由我小舅舅把东西都留给我？”
叶荣欢对孟尚的东西到是没有什么想法，她说的也是事实，那么一大家子人，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相信我的猜想啊？”纪清河取过餐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那我们等着看吧。”
“你也说了只是猜想，他又没有这样告诉你。”
叶荣欢觉得纪清河这猜想有点离谱了。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事实就打了她的脸。
孟尚又约她见面，这次直接给她看了一份遗嘱。
“遗嘱？！”叶荣欢错愕抬头，“小舅舅，你这才多大年纪啊，怎么就……”
“早做准备。”孟尚笑得温和，“不是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吗，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来。”
“可是……”就算是早做准备，也不用这样吧？
叶荣欢翻了翻，发现遗嘱里面，他的五成财产分给了孟家其他人，五成给了她一个人，这区别也太明显了！
“小舅舅，你不需要给我这些。”叶荣欢放下手里的遗嘱，“我并不缺这些东西。”
“我知道这点财富和纪家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你也的确不缺，但是这是小舅舅给你的，希望你能收下。”
不等叶荣欢说话，他抬手止住，认真地道：“荣欢，你妈妈的悲剧，你也清楚，我不希望你步她后尘。我也看出来，纪清河是真的爱你，但是你肯定不知道，当初你爸爸对你妈妈，也是这样好。”
叶荣欢抬眸，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就是太相信男人，太相信所谓的爱情，所以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所以给你这些。我当然希望你和纪清河能恩恩爱爱一辈子，但是谁也不敢料定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只希望，如果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你还有这些钱财傍身，不至于过得不好。”
叶荣欢怔怔地看着对方。
她和这个小舅舅，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尽管她极力想要和对方亲近一些，但是还是掩饰不住自身的不自在和疏离。
可是对方却没有这些顾虑，对她的关心不亚于叶奶奶。
她能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在为她打算。
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叶荣欢道：“小舅舅，就算以后我和纪清河分开了，可是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要真穷困潦倒了，我就去投奔你啊，你总能给我一个栖身之地的吧？没必要早早做这种准备。”
孟尚摇头，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说：“可是小舅舅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好好的啊，要是那时候小舅舅已经不在了，荣欢岂不是要被人欺负？”
叶荣欢竟然被他这一句话说得红了眼眶。
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小舅舅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孟尚忽然笑了一下，“你长相和你妈妈不像，现在这样子倒是像一个人了，她要哭不哭的时候，也和你现在一个样。”
叶荣欢一抬眼，就发现孟尚的眼神变得异常的温柔，又有些伤感。
最终孟尚说：“你不要推辞了，这遗嘱是我千思百虑写下来的，我从一开始打拼的时候，就想着将来要把东西留给你的，现在只能给你一半，我还觉得愧疚。”
能得到这样一份亲情，叶荣欢就很开心了，并不想要这些钱。
她坚决摇头，“小舅舅，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要是结婚，有了孩子……”
话没说完，孟尚就说：“我不会结婚。”
他笑了一下，温和又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结婚，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
孟尚态度坚决，最终叶荣欢也没能说动他。
叶荣欢叹了口气，她不想要的原因，一是她虽然过的不是大富大贵的奢侈生活，但是从小就对钱财不太放在心上，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费点心思去赚取，其他时候钱财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数字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