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皇后娘娘请安。”
“别废话,祖母人呢?赶紧带路。”靖婉焦躁,语气中带上了不耐。
下人们对没出嫁前的靖婉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更遑论现在,急忙引路打帘子。
再从外面回来的那个除夕夜,靖婉就以为是最后一次进入这里,只不想,再一次进来,相隔的时间那么短。
靖婉进了屋,见到自家祖母并未卧床,而是靠坐在榻上,稍稍的舒了一口气。“祖母……”骆老夫人让丫鬟扶着要起身,靖婉急忙上前,“快坐着,不过是些虚礼,祖母在乎这个作甚。”
或许真的是力不从心,骆老夫人倒是顺着坐了回去,“没去门外接驾,已是极为不妥,哪能……”
“祖母说这话,是存心叫我难受吗?我来看看你,不是为了给你找事的。”靖婉眼眶微红,情况或许没有预料中糟糕,但是,她的头发,基本上已经全白了,上次她进宫的时候,明明才一半的样子,脸上的皱纹也更加的明显,而且,这都已经是四月了,她身上的衣服也不见减少。
“好,祖母不说了。”骆老夫人拍拍靖婉的手,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来,或是想摸摸靖婉的脸。
靖婉忙握住,帖子自己的脸上,眼中的眼泪蓄积越发的明显。
骆老夫人的拇指擦过靖婉的眼睛下发,“婉婉,祖母的乖孙,别哭,祖母这一生,真的没有遗憾了,死了,也是喜丧,喜丧。祖母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最不想的就是你为祖母伤神,婉婉总不想祖母最后还死不瞑目吧。”
靖婉微微的摇头,不过,还是生生的将眼泪憋了回去。
骆老夫人轻轻的笑了笑,“你出宫,本就不合规矩,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陪祖母好好说说话。”
“好。”
祖孙二人靠在一起,就跟曾经很多次很多次一样。
外面,其他各房的人都赶到了,从上到下一个不落,加上拜访的客人,外面的院子都快挤不下了。
不过全部都被御林军拦在外面,不准跨入房门一步。
面对冷面神一样的御林军,自然是让人害怕的,所以只能乖乖的等着,至于离开?别开玩笑了,皇后在,她不出来,那就谁都不能离开,多久都要等着。
说起来,今日二房的客人,是张氏娘家亲戚。
本来么,跟皇后沾亲带故的,多多少少都会沾上好处,更何况是皇后的外家,很亲近的血缘关系,只是,张家人都不是混官场的料,但是,在靖婉成为皇后之后,她舅舅等人,那也是水涨船高,甭管做什么,那都只有人捧着,想不好都不行,而那些表兄弟姐妹们,哪怕是不亲近,没见过几面,前景也更为宽广,别的不说,除了骆家,想跟张家联姻的也不在少数,一些高门,甚至都愿意拿出庶子庶女来,一时间倒也是风光无限,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靖婉那姨母一家子就不行了,想要讨好靖婉,也要防止踩到雷区不是,曾经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扒拉出来。
曾经惹怒了靖婉,甚至被骆家给赶出门,若不是张氏心软,他们都没有再登门的机会,如此这般,皇后娘娘便是忘了,也不会有人会愿意搭上这一家子。所以,他们非但没有水涨船高,反而过得越发的不顺心,然后,因此而引发的“家庭战争”也越来越烈,靖婉的姨夫埋怨妻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动辄打骂,而这母女也不是吃素的,惹毛了照样挠回去,在她们看来,完全就是那位小姑的错,如果不是她企图勾引还是晋亲王的皇上,怎么会弄到这一步。
而靖婉的姨夫,曾经或许宠爱那个妹妹,现在也是恨不得掐死。
总之就是鸡飞狗跳,一团乱,而他们今日恰好也在,怎么都不想放过挽回靖婉印象的机会。
靖婉现在是非同一般的出嫁女,所以,便是骆沛山他们,也要及时的通知。
于是,骆沛山跟几个儿子也陆续的赶回来,再院门看到院子里的情况,饶是骆沛山都顿了顿。
骆沛山进去,于仲擎倒是没有阻拦,“骆大人。”见了礼就让他进去了。
骆沛山知道靖婉在老妻的屋里,却也坐在外堂,没有进去。
骆沛山对那些娇嫩的小姑娘没兴趣,从骆老夫人他们回京之后,也都是宿在正屋,所以,对于骆老夫人身体上的改变,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说起来倒也没多少伤感,他们这把年纪,一切都看得很淡了,这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看到老妻的身体在短时间里衰败得那么快,还是有些不好受,他曾亏欠她,不过,因为有三丫头在,她没觉得什么,骆沛山不得不承认,是靖婉帮他弥补了遗憾,可是呢,他自己到底是没做什么,又怎么可能半点不愧疚,遗憾又怎么可能完全的消除?
喝着茶,骆沛山有些出神。
靖婉父辈的几个人赶回来之后,也一样等在外面。
而靖婉在骆老夫人屋里一待,便是一整上午,午膳都是在屋里用的,一直到靖婉伺候骆老夫人午睡之后,才从屋里出来。
而外面的人依旧在等着,靖婉倒是怔了怔,“祖父可曾吃过午膳了?”
骆沛山已经站起身,“娘娘。臣没什么胃口。”
“近来一直都很辛劳,祖父多少还是用些膳食吧。”相比进去的时候,靖婉这会儿其实已经平静了很多,只是情绪依旧不高。
“娘娘放心,臣身体无碍。”
靖婉略作犹疑,“祖父,不然,你致仕吧。我的意思是说……”
“好,等我将手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上呈折子。”骆沛山平和的说道,看着靖婉,眼中透着慈爱,“娘娘无需多想,娘娘的意思,臣都明白,你是在乎臣的身体,不愿臣过于辛劳,其实吧,臣心里也已经有了打算,原本是想着等皇上凯旋之后,只是瞧着皇上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所以这仗还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不过呢,朝堂上你也处理得很好,臣的作用有限,现在你祖母身体抱恙,臣这个时候致仕也好,好好陪她最后一段时间。”
靖婉点点头,“祖父放心,骆家有我,至少百年内,不会让它没落的。”
“臣知道,不过,娘娘也不用太在意,这家族兴衰,起起落落,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当真衰败了,那也是命数到了,你按照自己的原则做事就好,无需多加照拂,沾了你的荣光,本身就有很多人为骆家让路了。”
“祖父放心,我有分寸,所谓盛极必衰,我不会做到那一步的。”
“娘娘现在,只是再没有让人不放心的。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天下大事还需要娘娘处理,日后,娘娘尽可能别出宫。”
靖婉的嘴角动了动,显得有些僵,“我知道了。祖父保重,我这便回了。”
“娘娘,莫为你祖母忧心,现在的骆家,现在的你,她心里是快活的。”骆沛山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嗯。”靖婉低低的应了一声。
“恭送皇后娘娘。”骆沛山的声音拔高了些。
如此,外面也很快有了动静,御林军立即开道。
靖婉走出正堂,那么多人,她也面不改色,只是对几位长辈点了点头,径直的离开。
就这么打了一个照面,别说是说两句话,就算是被她瞧见或许的不曾,心里只是不甘,然而,面对带刀的御林军,谁也不敢造次,只能跟在骆沛山等人的后面,恭恭敬敬的将人给送出去。
不过,也有呆呆的站在原地没动的,那神情,就跟丢了魂一样。
盖因为,靖婉的变化,相比几年前,实在是太大太大,那通身的气度,贵气逼人,不怒而威,凌然不可侵犯,就如同那天空的皓月,而她们这些人,连萤火都不是,不过是一粒尘埃,哈,哈,哈哈哈……
死皮赖脸的赖在京城,始终不肯离去,二十出头了依旧眼高于顶不肯嫁人,却原来,所有的坚持,都只是一个的大笑话。
她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眼里,什么都不是,早就被彻底的遗忘,她的存在,甚至连水花都没溅起。
靖婉出宫来这么长时间,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候在骆家大门外的臣子可不在少数。
这时候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皇—后—娘—娘—摆—驾—回—宫——”
沐安拉长了嗓音,更显得尖而细。
宫人扶着靖婉上了马车,片刻,马车慢慢的走动起来,朝臣跟随在后面。
靖婉端坐在马车中,闭上眼睛,面上无悲无喜。
回到宫中之后,小太子似乎想跟自己母后撒撒娇,但是,明显的感觉到自家母后身上的气息不对,尤其是在对方摸摸他的脸说“乖乖的,去一边玩”,小太子就真的安静如鸡。
靖婉很清楚,自己现在不适合跟儿子亲近,小孩子的内心其实是很敏感的,靖婉不想影响到他,所以,最好是不接触。
龚嬷嬷让奶娘将小太子带下去哄哄,不过,朝臣家的孩子很快会有三个人进宫,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倒是不用担心。
龚嬷嬷伺候靖婉那么多年,对靖婉的情绪变化那是相当的了解,知道靖婉现在不想说话,就安安静静的给她做按摩。
而靖婉闭着眼睛,大概小半个时辰,“嬷嬷,可以了。”
“娘娘可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本宫去御书房,近段时间积压了一些折子,早些处理完比较好。”
“是。”龚嬷嬷就出去找了沐公公,各司其职,能够前朝后宫的,唯有皇后娘娘而已。
或许是跟骆老夫人呆一上午,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靖婉现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不会再分心。
皇后娘娘的状态回来了,但是,众臣的心放了……好吧,还没放归原处,又提了起来,只因为,现在的皇后娘娘似乎威严更甚,越看越像皇上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品阶低一些的,都心惊胆战的,生怕雷霆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不过靖婉冷厉归冷厉,却理智得很,只要将事情办好了,她也不会轻易的发火,更不会迁怒。
而因为知道骆沛山在处理手上最后的事情,然后致仕,靖婉就没有再交给他别的事情。
虽然是不动声色的,但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人的眼睛,所以,不明情况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慌。
倒是阮瑞中,这几年,跟骆沛山明里暗里合作了不少次,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清楚,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接的问了。
在得到明确的结果之后,“你年纪比我小,身体比我硬朗,皇后娘娘没道理放了你走,不放我吧?”
骆沛山眼神阴测测的,如果可以,他还是愿意等到皇上回来的,至少不让自己孙女那么辛苦,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一个两个的都走了,让娘娘一个人顶着?你就算要告老,也等接替你的人完全上手了,阁老的预备人选确定了再走。”
阮瑞中神色莫测的瞧了骆沛山片刻,然后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点点头,“本官知道了。那么,骆大人致仕之后是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即刻回乡?”
“现在不是回乡的时候,内子的身体受不住。”骆沛山倒也半点没隐瞒。
阮瑞中不再多言。
又半个月,骆沛山直接上折子致仕,而后,靖婉像是走程序一般的挽留了一次,第二次就准了。
而如流水的赏赐随后就进了骆家的大门。
尽管早就有预料,但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不少人心中还是震动不已。
不过,骆沛山致仕,也早就与家里人通过气,骆家人倒是从始至终的都很平静,没有引起什么不安情绪。
说起来,因为亲缘不能两人及其以上的官居三品以上的职位,骆沛山致仕了,倒也是给他儿子让路了,只是,他长子跟次子都是正四品,一个是骆家长房,注定要继承族长之位,一个却是皇后的父亲,这两个人要让谁上位?
说起来,靖婉的大伯在四品的位置上也有多年,虽然不算特别的出色,但是也没有过失,资历倒是够,相比较而言,靖婉的亲爹曾经不上心,上心之后,却表现出相当的能力,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另一个骆沛山。
如果按照规矩来,势必要有一个取舍。
关于这个,靖婉倒是没去过问,户部尚书,之前是刑部尚书,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再次的“高升”为吏部尚书,现在户部尚书再次的空缺,靖婉升工部尚书填补,工部尚书钟大人原本就是一众大佬中最年轻的,工部在他手下,成绩也不错,到现在也依旧不足五十,如此,身上的光辉再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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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明天就让活阎王回来了,接下来的内容,主要是小太子的,如亲们所愿,准备将李鸿渊前世的儿子拉出来溜溜。
第013章:三年,将归
而后,工部尚书人选,为朝臣廷推产生。
中间或许有些小混乱,不过也很快步上正轨,只是,阮大人又开始慢慢的放权。
靖婉看在眼里,不做多言,阮瑞中是个绝对的忠臣,也是能臣,于启元江山而言,他还是功臣,自家夫君因为“私怨”,想要将他压榨到死,着实是狠了点,这把年纪了,的确该安享晚年了,不过,他的儿子都是不争气的,尤其被他继夫人祸害的那些个,他的孙子倒是还有能用的,不过,显然在他退下去之后,就让其孙子爬到三品以上,不现实。
但是,正如骆沛山所言,一个家族真的衰败了,也是命数到了,单凭别人的恩情是维持不住的。
靖婉现在很忙,没有那个精力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反正,阮瑞中这件事,怎么都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从御案上起身,靖婉揉揉后颈,活动活动筋骨,再一次的渐渐进入夏日,要说在乐成帝早年的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去避暑行宫,她入京这么几年,也就第一年跟着去过,那地方,过着的确比京里舒服,不过,身为皇后,冬日不可能缺碳,夏日不可能缺冰,就算是她有些苦夏,也难受不到哪里去,再说,有时候忙忘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如今,自家夫君在南齐的国土上,似乎越发的风生水起,深入南齐的腹地。
就算是针对李鸿渊,南齐调派了更多的军队,但是,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一次次的给启元“送菜”,倒是让启元的气势越来越盛,而李鸿渊“战神”之名也逐渐的流传出来,以至于南齐的人听闻他的名头,别说是意图杀死他,自己先怯了三分,此长彼消,到如今,启元已经占领了南齐四分之一的国土。
不管多大的野心,在这样的局势下,南齐的掌权者们,也是扛不住的,万般无奈之下,向启元递交了求和书。
只是,跟铁了心要吞了南齐的活阎王求和,能有几分可能性?求和书在他这里就已经进了火盆,别说是送到启元朝堂上。
当初南齐要对付李鸿渊,用那样的手段,说实话,也是不完全的了解,如何完全的了解,大概就不会使用那种堪称愚蠢的方法了,而南齐的某些人,或许也并没有太将他当成一回事,就算是对他的能力极力的夸大,某些人大概也是不信的,而现在,他们就为曾经的想法付出了代价,不管是南齐正统皇帝,还是那些窥视皇位的野心家。
有人后悔招惹了这样一尊煞神,有人后悔当初怎么就没下全力的弄死他,而是做了那无谓的事情。
而双方的人,都里用这一点,拼命的攻讦指责对方,国难当头了,还不忘打压对方,争权夺利。
南齐国力强盛,甚至超过启元,然而,内部的问题,在这一刻也全面爆发出来。
在求和书递出去,很长时间半点音信也没有,而启元的军队依旧在不停的挺进,终于还是着了急,不得不寻找解困的办法,南齐内部达成了短暂的“万众一心”。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只能求助他国,扰乱启元边境,如此,南齐才能有喘息的机会,然后再狠狠的打回去,不仅要夺回失去的领土,还要将启元狠狠的给剁了。
如此这般,事情倒是又在无形中暗合了李鸿渊前世登基后不久的局面。
然则,现在又有不同之处,那时或许是四面楚歌,现在敢捋虎须者少之又少,没见南齐都被一点一点的蚕食,他们这些国家,其国土最大者,也不过是启元的数分之一,其余者,弹丸之地者甚众,哪敢蚍蜉撼树?恨不能从元启帝眼中消失才好,如何还敢主动侵扰,有些国家,甚至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启元在攻陷南齐之后,如果还想要继续扩张领土的话,他们会主动的将国土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