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成了鬼也是凶鬼,有几个够胆招惹。
站在后面的孟烦了,见到陈浩念念有词心中总觉得渗人的慌:“团座看起来神神叨叨的,是在招魂吗?”
迷龙倒是听陈浩有时候会念叨两句,小声地分析道:“团座好像信点佛,还信外国神,还会隔空取物的法术,可能真的是。”
旁边的几个人听了不住的点头,颇为认可。
发生在团座身上的神奇事情数不过来,多一个会招魂不足为奇。
“肃静。”被身后的议论打断思绪,陈浩呵斥了一声,扭过头来目光落在了龙文章身上。
“听说你会招魂,弟兄们死在异国他乡,骨灰是不可能带回去了,魂总得回家看看,你给招一个,让死去的弟兄们安心。”
龙文章简直一个黑人?脸,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会招魂?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看到团座不容置疑的目光,龙文章知道躲不过去了。
事实上他不想提及那段过去,跟神秘的鬼魂扯在一起,总是让人敬而远之。
当一个招魂人不是那么简单。
人有其土魂兮归乡。
龙文章家人是专给死人叫魂请死者归乡。
和平盛世人死得少,还死在自家土上,他家就很难活。
战乱之秋人死得多,可颠沛流离的死了,也没人雇他来叫,他们更难活。
就一直走着叫着。
给素不相识的孤魂野鬼都叫过,给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招魂,理所应当不可推辞。
龙文章表情严肃起来,单膝跪地,缓缓举起右手,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一下子,他身后众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惊悚的站直了身体,下意识的向后仰,惊悚得甚至挤向旁边的弟兄。
见惯了生死的弟兄们,内心早已麻木,眼泪几乎是不存在的。
但是这一刻他们很想哭。
因为龙文章低着头,从他嘴里开始传出一个声音,像咒语又像音乐。
任何人很难去想清,也不会愿意想清那是什么意思。
那更像妈妈的絮语,一个母亲在垂死儿子床头的唠叨。
于是他们安静的像田里的稻草,用和他一样低垂着头的姿势站着。
陈浩一年见过的死人,比正常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他参加过很多葬礼,中式的西式的,有牧师的祷告,和尚的做法,有的规模十分宏大,放在古代都是诸侯级别的葬礼仪式。
但是没有一种能比得上龙文章的招魂给他带来的震撼。
听到龙文章口中传来不似人间的声音,陈浩的身体微微的颤抖,顿时寒毛直竖后背发凉。
真的像地狱幽冥传来的招魂声。
如果自己死的时候,应该会很愿意听见这个声音,怨气会在这个声音中安宁。
陈浩猛地摇了摇头,把那种念头甩出脑海:“该死的,我怎么会相信他真的会招魂?”
他对鬼神一说向来是半信半疑。
在大肆杀戮前,陈浩为了使内心安宁会祈祷,一句“上帝保佑阿弥陀佛”,八个字又不会费多少口水,却足以欺骗自己内心。
在龙文章召魂之前,陈浩是把招魂仪式当成了一个算计,像宣扬自身会隔空取物,稳定人心的一个算计。
此时此刻,陈浩后悔了。
他有心要开口打断,却止不住怀疑,打断了会不会引来反噬?
于是只好取出一个音响,打开播放大悲咒。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耶……”
大悲咒的音乐,配上龙文章那不似人间的低吟似乎愈发应景了。
川军团的一众弟兄们,湿润的眼眶里留不住泪水从脸颊上划过,陈浩快要心肌梗塞了。
好在龙文章的招魂并未持续太久,他重新站起来面色肃穆的对陈浩说:“团座,阵亡牺牲的弟兄们已魂归故里,他们托我感谢团座。
因为团座,他们不是毫无价值的死在逃亡的路上,每个人手上都有好几条鬼子命,他们是抵御敌寇的英雄。”
初听闻第一句话,陈浩的心脏好悬没跳出来。
实在是龙文章招魂仪式太逼真了,让陈浩不禁怀疑,他是被亡魂上身了。
听到后面陈浩内心都要替龙文章竖起大拇指了。
不愧是能把一帮残兵败将,纠结在一块拉回去的龙文章,心眼儿是真的多。
龙文章猜到了陈浩的心思。
经历过轮番血战,把小鬼子都逼退了,川军团上下那根紧绷的弦松懈下来,大伙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远征军主力都已经撤了,还留在这干嘛,当然是要回家。
川军团的弟兄们大部分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不能找到一个让人们留下来的理由,跟强行拉壮丁一个下场,大家伙只要找到机会,一定开小差溜了。
给死去的人办葬礼,是给活人看的。
招魂回故乡,身体留在异国他乡,似乎勉强就可以接受。
解决了部分死的后顾之忧,可还要给人们一个有盼头的理由。
为了国家民族的希望?
太空,太假,太大,听着就不接地气。
指望一帮连名字都写不下来的人听懂,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陈浩决定还是拿最简单的两样东西来激励众人,仇恨和金钱。
仇恨自不必多说,小鬼子来不是做善事的,他们是来当强盗土匪抢东西的,土匪是什么手段,他们就是什么手段。
无非成组织规模化,比土匪势力庞大千倍万倍。
便是以前没有仇恨的,经历过七日的血战,跟小鬼子都杀红眼了,仇恨已经刻苦铭心。
留下来肯定不愁杀鬼子的机会。
陈浩把重点放在了金钱身上,他随手指了一个瘦高个问道:“他们给你发多少军饷,够用吗?”
那人是被拉来的壮丁,待了两个月勉强算个二等兵,他不禁问道:“团座,没有啊,应该发军饷吗?”
众人全都被他的傻劲儿给逗乐了,孟烦了给他科普了一下。
二等兵一个月领十元军饷,不过上面说国家有难,军饷不能正常发放,要发国难饷,只剩下七元了。
“那我怎么没见着?”瘦高个问道。
孟烦了苦笑了一声:“哪那么容易,军饷拖欠是家常便饭。
我原来当上尉连长,也一样隔好几个月才见一次,还要被上面的长官贪污不少。
发不出来就拿一些军装、旧靴子来充数。
你一个被抓来的新兵蛋子,那就不要指望钱了,最后能让看一眼钞票,都算长官特别关照。”
一位原来的中尉排长王宇现身说法,他每个月的军饷是四十二元。
听起来是不少了,不过按照物价算,实在少的可怜。
云南最便宜的一碗面条就要三块钱,吃十四碗面,军饷就吃光了。
当地有土匪售卖武器,一挺轻机枪是七千块钱,把他们全连的军饷加起来都买不起一挺机枪。
军粮被长官贪污克扣,一袋糙米里能掺进半袋沙子,弟兄们都吃上麸皮了,那是牲口才吃的东西。
人总得想法子吃饱肚子。
倒卖武器能发财,于是就坚守自盗,把部队里的枪械拿出去卖,卖一把枪,就能挣来一个人半辈子的军饷。
可长官都把部队看成自己的私产,枪支弹药那么贵重的东西,卖了当然要进自己的腰包,哪儿能让一帮大头兵拿了去。
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武器全卖了,手下的大头兵就卖不成了。
可没枪还算是军队吗?
国军长官后来想了个辙,把枪用锁链锁住严加看管,才勉强把偷枪的风气止住。
聊起这些事情,大家伙个个都有亲身经历,要么就是有所耳闻。
总而言之别听上面说军费支出有多少,那是肥了官员和军官们,下面的低级军官和大头兵,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
说实话八路军跟他们一比都算是好的。
“咱们手里的枪算是机关枪,而且比一般机关枪好,能卖个大几千上万的吧?”
“那可不,用上这个把捷克式都扔下了,少说得一万。”
陈浩听到有两个老兵油子的议论,目光刷的一下扫了过去:“妈了个巴子,还真有人想卖老子的武器,你们两个是想试试军法吗?”
离的有十几米远,旁人都在议论,两个兵小声议论哪想到陈浩耳朵那么灵,吓得低垂下了头。
在陈浩的麾下,吃喝用度上从来没有亏待任何人。
他也不差那一点。
当然没有军饷还是个隐忧,陈浩此刻提出来,便是要解决的。
从英国佬手里得来的那些金沙子,他带回去让金匠进行了提纯,用工业化的模具生产,全部制造成了单粒一克重的金瓜子。
陈浩又装神弄鬼了一把,一只手举起来嘴中念念有词,而后在他面前下起了金瓜子雨。
把全团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孟烦了用力的揉了揉双眼:“黄金雨,小太爷没看错吧,这真的是黄金?”
“金灿灿的,团座还能骗你不成?”不辣道。
迷龙嘴巴张得老大:“那就成了点石成金的本事,我要是有这样的本领,早成大富翁了。”
全团上下一个比一个激动,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抢黄金。
唯一能让他们没有把念头付诸于行动的理由,是那个撒出黄金的男人是他们的团座,无所不能神秘之极的团座。
“林译。”
“到。”
听到陈浩的召唤,阿译把瘦弱的胸膛挺得高高的,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三千粒金瓜子,一粒一克重,都收集起来。按照职级准备个章程,全部给弟兄们发来当军饷。”
陈浩无疑是在邀买人心,用黄金来发军饷,以前还真没人干过。
现在用大洋发军饷的部队凤毛麟角,用法币发军饷,法币都贬值了不知多少倍,一个兵的军饷能买几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