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轩其实很希望莫顿鼎的行动成功,但他很清楚,成功的几率很低,几乎为零。
莫顿鼎太冲动了,简直就像是兔子急了要咬人似的。
离开特工部后,谢轩心事重重,他估计,莫顿鼎很快就要败走麦城,自己到时候怎么办?
向李君世通风报信?
这不是谢轩做人的原则,如果他这么做了,以后没人会看得起他。
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
形势一定会对自己不利,以后他在特工部的处境,将变得更加艰难。
谢轩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心里盘算着莫顿鼎这个不可能成功的计划,越想越沮丧,他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劝莫顿鼎放弃。
忍辱负重,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办法。
“呲!”
一辆汽车从外面疾驰而来,差点撞到了谢轩。
“谢处长,没事吧?”
车子停住了,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吴总队长,这是急要从哪回来?”
开车的是特工部警卫总队的总队长吴宝贵,也是李君世的亲信之一。
当初李君世刚成立特工部时,人手不够,只能借助申浦的流氓地痞,吴宝贵因为枪法好,对李君世忠诚,先是行动队长,后来当了警卫队长。
李君世的行踪,可能他老婆都不知道,但吴宝贵一定是清楚的。
李君世敢把自己的性命将给吴宝贵,可见对他之信任。
吴宝贵嘿嘿笑道:“弄了辆车,怎么样,这车漂亮不?”
吴宝贵参加特工部前,是给申浦一个著名流氓、舞厅的老板、小八股党之一的高宝星开汽车,为了想与这个流氓东家贴紧一点,还拜高做“先生”。
这在流氓地界说起来,虽是半张头帖子,但吴与高在主仆之外,也算是自己人了。
吴宝贵当时是正式拜在季青云门下,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徒弟,逢到要用枪的事,都由吴下手。
吴本来是世界书局沈老板的司机,逢到车子有损坏的时候都由司机负责修理,那时修车的车行少得很,他有一南通同乡是开汽车修理行的,而且有车床设备,车床的用途大得很,什么零件都可以车出来,吴对车床兴趣很浓厚。
那时帮会中人私藏各式手枪或盒子炮,大约有几十件,凡是损坏了,都交给老头子季青云想办法修理。
季就交给吴去办,吴宝贵便转交给他的同乡去修整,每次修好之后,交还吴到郊外试枪,因此吴宝贵的枪法逐年进步,枪由他试过,万无一失。
加入特工部后,因为每次行动,吴宝贵总得枪到人死,很快就得到了李君世的重视。
孤岛时期,大批巨绅豪商仍以租界为安乐窝。
他们都是“汽车阶级”,汽车又都是最新型的。
吴宝贵的贪得无厌和心狠手辣在申浦臭名昭著,他指使手下流氓把抢窃汽车作为生财之道。
他们惯用的办法是,对于停放在马路上的漂亮汽车,只要车主不在,便利用白俄的“百搭”钥匙,将车开进76号。
若车上有人,则采取强抢硬夺的办法,一旦汽车到手,便飞驰无踪,路上红灯全不理睬,遇到巡捕阻拦即出枪示威。
另一种方法是串通业主的司机,乘机盗窃,只要驶离租界,开进76号,即可安然无事。此项盗窃来的汽车,在上海开不出去,他们即沟通日伪机关,出具通行证,并更换汽车牌照,或把汽车引擎上的号码弄模糊,把车身涂成另一种颜色,开至苏州、南京、蚌埠和苏北一带出卖,转手之间,一部车可赚几千元钱,得价朋分。
租界当局明知底细,也只得眼开眼闭,置之不问。
显然,这辆车,是他刚弄回来的。
作为特工部的警卫总队总队长,吴宝贵手底下了四个警卫大队,按说在申浦也是有头有脸了,却还做着如此下作之作。
此人为了敛财,真是不择手段。
谢轩看了一眼,说道:“这还是辆新车吧?”
“才开了三天,就被我弄回来了,谢处长要是喜欢就拿去。”
“那得改装一下才行。”
“改个屁,车牌都没来得及上,你拿去上个车牌,谁敢说什么?”
“那行,等会我让人来开走。但不能白拿,钱还是要给的。”
谢轩回到四处,让麻天拿了一万元,去特工部把车开回来。
吴宝贵偷或抢来的车子,一般只卖个几千元,谢轩给一万,当然是想当冤大头。
果然,吴宝贵收到钱后,就打来了电话:
“谢处长真是太客气了,这样,晚上我在一品阁酒店请客,一定不要推辞。”
“恭敬不如从命,晚上一定到。”
谢轩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第203章 出路
吴宝贵没读过书,他的行事准则,带着浓厚的江湖气息。这种人,如果没钱没地位,那就是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但如果有钱有身份,就很容易交到很多朋友。
这些朋友,很多都是嘴上的朋友,锦上添花的事,他们行,雪中送炭就没几个了。
吴宝贵与李君世的关系,与麻天和谢轩的关系差不多。
他们两人行事都心狠手辣,只不过,吴宝贵贪得无厌,而麻天对谢轩有敬畏之心,他也懂得感恩。
所以,谢轩可以无条件信任麻天。
而吴宝贵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之后,仗着李君世的信任,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
他觉得,自己朋友多,到哪里都能吃好三碗面:体面、情面和场面。
但他不知道,他没读过书,哪怕他再有钱,再有地位,别人也不会觉得他体面。
文化和修养这种东西,不是钱多就能有的。
至于情面,如果他不是李君世的亲信,不是特工部的警卫总队长,恐怕一点情面也没有。
现在,他唯一做得到的就是场面。
吴宝贵请谢轩在一品阁酒店吃饭,他定了一个最大的包厢,把酒店最好的菜全部上齐。
几十个菜,堆了好几怪。
谢轩苦笑着说:“我说吴总队,我们两个人吃饭,没必要点这么多菜吧?这么多菜,十个人也吃不完。”
要不怎么说吴宝贵就是个土包子呢,只会炫耀些这样的肤浅的东西。
吴宝贵说道:“原本想请几个人陪洒,但今天有事想跟谢老弟说,下次,我多叫几个人,申浦来了几个名角,个个水灵得能滴出水来。”
谢轩问:“不知吴总队想说什么事?”
吴宝贵说道:“不要吴总队吴总队的喊嘛,虽然你我阵营不同,但那是李先生与莫先生的问题。我们可以交我们的嘛,你说呢?谢老弟。”
特工部刚成立的时候,他无比风光。
可随着大批原蒋方特务进入特工部,这些人受过正规的特工训练,也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相比之下,吴宝贵已经被边缘化。
他的警卫总队虽然有四个大队,但这些人已经基本不参与行动。
说句不好听的,吴宝贵和他带来的那些地痞流氓,已经沦为特工部的看门狗。
也正因为如此,吴宝贵才开始疯狂敛财,他想用钱,获取更大的支持。
谢轩沉吟道:“宝贵兄说得有道理。”
吴宝贵恭维道:“谢老弟,整个特工部,我最看好你。年轻有为,行事有手段,做事既圆滑又周到,所有的处长中,你是能力最强的。”
他在李君世身边,经常听李君世说起谢轩,每次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谢轩弄死。
结果,万海翔死在谢轩手里,胡海呢,每次都弄得灰头土脸。
李君世的这些所谓的干将,没一个是谢轩的对手。
吴宝贵其实早有意结交谢轩,只是没找到机会而已。
今天这辆车子,他其实是想送给谢轩,哪想到谢轩不仅给了钱,还多给了,正好借机跟他聊聊。
谢轩谦逊地说:“不敢不敢,我年少轻狂,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还好,应该没得罪过宝贵兄。”
吴宝贵问:“谢老弟,我想真诚的问你一件事,你说我这个警卫总队长,以后的出路在何方?”
谢轩说道:“解甲归田。”
特工部的人,确实都瞧不起吴宝贵。
别看他是警卫总队长,但他是流氓,手底下也是一堆地痞,这样的人行事全凭心情,没有令行禁止一说。
不要说特工部的人,估计李君世对他,也很不满了。
吴宝贵摇了摇头:“那不可能。我爹在成都路开老虎灶卖开水,我是我们吴家几百年来最有出息的一个,我的愿望是做大官。加入特工部后,我流了多少汗?杀过多少人?只要是李主任的命令,不管是谁,照样不误。就算是莫主任,我也没放在眼里。”
吴宝贵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又是一个对上司非常顺从听话的家伙。
他认为搭上李君世的关系,必“大有窜头”,因而特别卖力。
他生性粗鲁野蛮,但知道怎样对上司恭顺,只要能博得他上司的欢心,他毫不考虑,毫不迟疑去执行。
别的行动大队所不肯做或不敢做的事,他奋勇当先,做得彻底,做得干净。
什么江苏农民银行职工宿舍的集体枪杀事件,中国银行的定时炸弹惨案,都是他的“杰作”。
谢轩淡淡地说:“知道吗,李主任正在准备一个‘纯化特工计划书’,所有没受过特工专业训练,没有学过文化的,都要调离特工部。”
这个计划书,他是听莫顿鼎说的。
李君世这是特意针对吴宝贵的警卫总队,要把这些亡命之徒排挤出特工部。
吴宝贵在特工部刚成立时,确实帮了李君世很大的忙。
但现在,李君世手底下有一大帮职业特工,不再需要吴宝贵这种粗鲁野蛮之人了。
吴宝贵瞪大着眼睛,诧异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谢轩微笑着说:“这是针对警卫总队的计划,自然不能告诉你。”
吴宝贵叹息着说:“看来,以后我还是得去干老本行,像我这样的人,当司机才是最合适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光了。
看得出来,他很不甘心。
谢轩说道:“你不想这样的结局,就只有改变。”
虽然桌子上的菜都摆不下了,但他一口都没动。
哪怕他跟吴宝贵是兄弟相称,但这都是表面的东西,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好。
特工部的人很多人,都有一个习惯,不在外面吃东西,更加不喝东西。
像戴立,就不喝酒和茶,因为那些都容易让人下药,喝白开水,就没人敢动手。
吴宝贵问:“改变?怎么个改变法?”
谢轩掏出烟,平静地说:“改变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