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九岁苦笑:“我知道。”
他曾经差一点杀了沈小松,差一点成为千古罪人。
“你随便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就好。”
商九岁起身:“我到门外等着。”
不多时韩唤枝手下人带着商九岁到了一个独院,院子本就是干净的,屋子里的陈设俱全,床褥都是新的,等廷尉府的人走了之后商九岁就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看着天空,像是能从天空上看着自己想要看到的什么东西。
深夜。
商九岁起身,没有去睡觉,而是走到院子里感受着长安城寒冬的凛冽。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一天他拦住沈小松的时候,他一掌将沈小松击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沈小松挣扎着过去将那女孩儿护在身后,像是一个父亲。
像是一个父亲。
正是在那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深陷进一个恐怖的深渊,皇后就好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接引使者,一步一步把他带到了黑暗之中,而他却以为自己在正义的做着每一件事。
韩唤枝的房间里黑暗,而皇后整个人是黑暗的。
商九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从来都没有对人提起过,当他看到沈小松把那女孩儿护在身后之后猛然间醒悟过来,沈小松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看着那女孩儿充满仇视的看着他,恍惚之中错觉那是自己病死的妹妹。
然后他呆呆的看着沈小松,一直看着,手足无措。
沈小松起身,虽然重伤,却依然将孩子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走,经过商九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忽然想起来我们曾是兄弟。”
那一刻,商九岁如遭雷击。
小院里的商九岁猛的抬起头,感觉天空上垂落无数柄利剑,一剑一剑的戳在他心口,剑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过去,他渴望带走他的生命。
负罪感,真的很痛苦。
院门被人轻轻敲响,商九岁楞了一下,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韩唤枝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酒壶:“喝两杯?”
商九岁没想到韩唤枝会来,两个人之前刚刚长谈了一次,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韩唤枝看了一眼发愣的商九岁忍不住笑了笑,进来之后顺手把门关上,也不理会还傻愣愣站在那的商九岁自己进了客厅,把手里拎着的酒菜放在桌子上,又到院子里把火炉点上,商九岁就这么看着韩唤枝忙活,好像个木头人一样。
韩唤枝把火炉点好搬进屋子里,在火炉上烧了水,坐好之后才回头看了看依然站在院子里的商九岁:“还打算站多久?”
商九岁有些机械的走进门在韩唤枝对面坐下来,韩唤枝把酒菜摆好,等着水开了之后把酒壶放进盆里暖上酒,捏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看起来似乎很轻松,而实际上,他们白天的时候谈话内容让人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而这个动作,只是韩唤枝在掩饰自己内心之中的不轻松。
之前的时候韩唤枝说了一些话让商九岁心里疼,尤其是那句无论如何你是帮过皇后做事的人,你还险些杀了沈小松,你住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去走动,毕竟你的事还没有说清楚。
从韩唤枝嘴里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冰冷无情。
“在我书房里谈话的时候,我是大宁廷尉府的都廷尉,我所问你的每一个问题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我个人,代表的是陛下是大宁的律法。”
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官服脱了,拎着酒上门,我是来看我的老兄弟。”
商九岁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身上那件衣服让我不敢懈怠,不敢放松,从我心里一直信任你从不曾怀疑,可我该问的该办的一件也不能少问不能少办,陛下之事无小事。”
韩唤枝看了看酒已经温了,给商九岁倒了一杯:“可是九岁,现在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些。”
商九岁木然的把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陛下说,时间在往前走,人也在往前走。”
韩唤枝抿了一口酒,看起来有些伤感:“可你却一直停滞不前,我能体会到一个人始终活在二十多年前那愧疚的瞬间有多难受,闭上眼睛是那一刻,睁开眼睛还是那一刻,别人我不知道有没有过这感觉,我有”
他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
商九岁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
“刚到留王府的时候,你身边带着一件东西,我见你经常拿出来看便好奇,有一天趁你不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就偷偷溜进去,在打开你那个小包裹的时候玉佩掉出来,我不小心给摔碎了,我怕你发现,就把东西偷走了”
商九岁猛地抬头。
韩唤枝却低下头:“那个时候我不敢告诉你,怕你骂我,怕人说我是小偷,后来你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我才知道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唯一的遗物。”
商九岁颤抖着手把那布包打开,里边是一块粘好了的玉佩,虽然粘好了,可上面的裂纹依然清晰可见。
“好多次了。”
韩唤枝低着头说道:“每一次我见到你都想把这块玉佩还给你,可我不敢,一看到你,一看到这块玉佩,我就想到那天你在留王府院子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
他将杯子里的酒喝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困在原地二十几年,我被这块玉佩困在原地三十几年,我后来走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地就去转转玉器铺子,想找到一件和你的玉佩一模一样的,可我找不到,有一次发现了一块十分近似的玉佩我买了下来,想着还给你的时候,你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见过了,总是会印象模糊,没准就糊弄过去了呢?可最终还是放弃了,伤害之后的欺骗,比第一次的伤害还要可恶。”
砰!
韩唤枝的脸上被重重的打了一拳,这一拳打的韩唤枝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嘴角也被打破,血很快就把牙齿缝隙都染红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看到商九岁已经把那块玉佩拿了过去在手里轻抚。
“扯平了。”
商九岁看了韩唤枝一眼:“这一拳打你是因为你偷东西。”
他把玉佩握在手心:“另外,这玉佩本来就是碎的。”
韩唤枝怔住。
商九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谢谢,我想我知道该怎么走出来了。”
他看着韩唤枝的眼睛:“我想离开长安去见见沈小松,如果他也能打我一拳的话就好。”
韩唤枝笑着摇头:“如果我知道玉佩本就是碎的,可能早就还给你了。”
“那你也是偷东西。”
商九岁指了指自己:“就如我,错了的事就是错了。”
韩唤枝嗯了一声:“陛下说你可以去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