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望着反复周转的小型水车,不由想到了曹丕。
以曹丕性格,肯定无法容忍生活区域里有这种咕噜噜转动的机械。
紧接着又是一叹,曹休驱车上前,到平乐观的偏厅等候。
观者,馆也。
当年西园是灵帝的宫苑、休闲、长居之所,正因为灵帝长时间逗留西园,才编练了西园新军。
平乐观是帝室的庄园,临近西园,就成了灵帝阅兵的地方。
曹植心中忧愁很难向人去说,曹休多少理解一些,这种事情没必要强追着询问。
因为真的很简单,不是想不明白的,而是钻牛角尖不愿意接受事实。
曹植的政治立场始终是很明确的,当年三兄弟争位,争的就是未来许昌朝廷的发展路线。
如果乱世依旧,曹氏、谯沛乡党有覆灭之险,那接掌大权的极有可能是曹彰,继续以武力寻求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如果乱世可以通过协商解决,那么就是曹植的机会。
曹植与拥护汉室的旧臣、世家的关系很是亲近,他接替曹操会继续以曹氏丞相掌控朝廷,架空汉室天子,以霸府的形式治理天下。这个过程里,汉室宗室、旧臣世家、曹氏及谯沛乡党,都能找到生存的空间。
虽然各自空间有些狭小,但不用杀成尸山血海。
可赤壁之后曹氏发展依旧顺利,大势已经握在手里,所以选择推翻汉室、屠戮异己分子,以更稳定的方式掌握、传承权柄。
所以一切都明朗了,先是曹操找借口赐死了曹植的妻子崔氏,使曹植与河北士族的联系被割裂。
再然后就是建安十九年,曹操称王出入警跸后开始一波波的清洗朝野异己分子。
到最后,襄樊战役爆发,荆州军逆势被推,直接把曹仁围堵在樊城,隐隐有打穿中路,与东吴瓜分黄河以南的趋势。
这时候曹操病重,又生出重用曹植,以做备用路线。
曹植对此反应的态度是很明确的,直接醉酒,无法按期出行,只能作罢使外姓第一的于禁第一次单独统率三四万精锐中军去救援曹仁,以稳定中路战局。
结果也知道,于禁和麾下精锐中军被汉水淹没不知所措,只能投降……依靠这批精锐和乡党、夷兵,田信发展出了北府。
再然后曹操眼疾发作几乎失明,在疾病折磨和连续劣势战况的压力下,同样情绪化的曹操开始悲观,准备扶立曹彰以作为最后的手段。
可他没有撑到曹彰抵达就病逝,如果多撑几天,亲自把身边的中军指挥权交给曹彰,以曹彰和夏侯尚的交情,必然能拉着曹真一起站稳朝堂,不至于魏军虽众,却在曹操病死后直接失去精神领袖。
是的,魏军在之后战事里,已经失去了精神领袖。
曹真、夏侯尚、曹休、司马懿、吴质这些人,谁都无法成为魏军的精神领袖。
唯一能接替曹操,合情合理合法获得魏军吏士拥护的人是曹彰。燃文
而汉军不同,前有先帝、大将军分别作为精神领袖,后来又有田信突飞猛进后来居上。
军队的领袖若在,哪怕吃了败仗被打散了,也会聚拢回去。
勇烈称著的孙坚打的败仗不少,每次军队败而不散,就在于他是吏士的精神领袖。
作为曹操的儿子,如今大魏将亡,曹植很清楚当年那几个月发生的所有转折点。
任何一个转折点都对魏国友善一点,也不会让汉军打成席卷、劈竹之势;哪怕是孙权背盟这个转折点,多坚持几天也是有利于魏国的,可孙权太过不争气。
拿了那么好的机会,结果被田信带着后撤休整的疲军给打的崩牙。
一开战,就把战争计划总指挥的吕蒙给折进去……这种倒霉的事情都发生了,孙权找谁说理去?
当年的事情也就罢了,看着汉军昂扬北上,曹植多少也有一点欣慰,起码人世间还是有那么一批为理念而奋斗的人。
可是呢,快把魏国打灭的前夕,他们竟然向田信投降了?
这种反差,令曹植无法接受。
更无法接受的是冥冥之中的那种天意,代汉者当涂高。
“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这是孝武皇帝的感慨,一切发展就如感慨的那样,哪怕中间有王莽篡汉,但也有宗室振臂高呼,达成了‘法应再受命’这一条件。
而后面一句到底指的是谁,就各有说法。
李傕郭汜乱长安,使三辅大乱前夕,李傕就找巫女卜算,算出一个‘阙’字,汉阙的阙,用颜料涂很高的建筑物,不正是阙?
阙又跟李傕的名字同音,所以代汉者应该指的就是李傕……李傕这么以为的,一家几百余口被杀光了。
袁绍、袁术也是这么以为的,代汉者当涂高。
到底什么时候代汉?
或许就是六七四十二这些数字加在一起,汉家出二十九位皇帝后,天命就会终结,由涂高之人接替。
一家一姓的一朝能有二十九位皇帝,已经不算委屈了。
可天下动乱四十年,争杀不止结果依旧难逃天命谶语,这给曹植带来了很大的创伤。
过去的争杀,是毫无意义的争杀。
因为汉室还没有传够二十九位皇帝,过去无意义的争杀里,自己父兄、朋友、亲族、乡党的损伤也就显得苍白、无意义。
当世英杰反复争杀,依旧没有跳出武帝做出的谶语,这种无力感已快击垮曹植的精神。
不仅是内心痛苦很想借酒消愁宣泄压力,更是精神面貌也受到了摧折。
以至于郭女王换了一套素色衣裳来偏厅见曹植时,不由惊呼:“子建何以如此?”
曹植却恭谨模样一板一眼施礼:“植拜见嫂夫人。”
曹休也施礼,解释说:“子建自关中返回以来就是如此,我料是心病。要医此病唯有美酒,故上门求酒。”
郭女王见曹植精神涣散模样抑郁,也沉默认可这言论,不由皱眉:“文烈,子建纵意妄为,难道文烈也糊涂?子建如今模样,如何还能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