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城,元熹里。
元熹里的废墟已被清除,此刻正沿着旧有的墙基、地基修建屋舍,袁家府邸轮廓已成。
于禁在袁家旧址翻修的院落里拜见曹操,曹操穿一领隐隐有光的熊裘大氅,坐在庭院前看墙上落雪,笑问:“则,你说当年董卓不反,听袁隗、袁基二人号令,天下可会姓袁?”
何进、何苗、董重三位外戚将领被杀,宦官也被诛杀一空,雒阳军政大权落入袁隗、董卓手里,新的朝政格局里,袁基担任卿之一的太仆。
于禁回忆当年那局势一日三变,短短十天时间就彻底改变天下的恐怖记忆。
袁隗虽是太傅,录尚台事,可袁基才是袁家之主,因为袁基袭爵安国亭侯。
亭侯不亭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号安国。
袁基是袁术的嫡亲兄长,也是袁绍的兄长,面对袁基,袁绍、袁术始终无法抗衡,袁基才是真正的袁家之主。
正是袁基的死亡,才导致庞大的袁氏力量一分为二由袁绍、袁术继承。
袁绍动手最快,将长子袁谭过继给袁基,自己继承安国亭侯爵位。若无意外,今后袁谭成为袁家家主,等于家主主脉还是袁基一系,袁绍其他的儿子依旧是庶流、别脉。
偏偏袁绍一死,河北士人拥立袁尚为后继,造成袁家二次分裂。
仅仅是二次分裂后的袁家,也让曹操啃的很幸苦。
见于禁不语,曹操呵呵做笑:“念及袁氏昔年繁盛,我最为得意的是封张燕为安国亭侯,普天之下我敢封他,也只有他敢接受。想当年,袁基如山,让我很不自在。好在我等起兵,借董卓之手诛除袁基。”
曹操回头看于禁:“则,你说天下英雄怎就这么多?前有袁基、董卓、盖勋、傅燮,后又有关东群雄。”
“大王,英雄有所争而已。如汉王百折不挠,如关君侯矢志不渝,皆如是也。”
于禁回答之后,曹操沉默片刻:“我不如刘玄德,近来常有噩梦。想来刘玄德、云长二人必然睡梦安宁,无有邪祟侵扰。”
哈一口气,曹操问:“我以为则会避我不见,却不想云长放归则,也不想则敢来雒阳。则前来,可是有话要说?”
于禁沉默片刻,眼睛一红:“臣覆军败绩,本该以死报国。一时被左右亲近苦劝、裹挟,怜惜三万余将士性命,这才弃剑乞降。令大王失望,臣死罪也。”
曹操脸上笑容敛去不见,就听于禁说:“臣本无颜来见大王,只是田孝先骁猛不亚关君侯,且锐志更甚。臣担忧国轻视此人,故来见大王以陈述此人之能。”
“小儿一时得意,何足道哉?”
见曹操口吻不以为意,于禁苦笑,强辩:“大王,臣再领七军三万余精锐,若对阵田孝先三千之众,臣亦不敢大意。此人之勇,不亚项王。兼有力行、止欲、礼节之美,吏士甘愿与之同死。”
“臣以为此人不死,国家难安。”
“臣北归国家时,此人送行,并说大王设计引宵小丑类汇聚一堂,使太子挥剑斩之,乃是易世之举。”
“闻此人恶言,臣惶恐。”
于禁说罢顿首,额头贴在冰冷木地板上,大气不敢出。
曹操一骨碌翻身而起,用手杖连连敲击于禁额头前的木板,哚哚作响,司马懿、蒋济、董昭、夏侯惇四个人闻声从别院走来,侯立在庭院前。
盯着于禁消瘦面容,满头白发,曹操张张口泄气了,又说:“卿之心迹,孤已明白,且归宅静养,病愈后再为国家……出力。”
“臣谢大王关怀。”
于禁顿首再拜,与曹操互看最后一眼,颤巍巍起身,面容萎靡,后退几步,转身到廊檐下穿上皮履,又勉强行了个军礼,才对夏侯惇四人见礼,四人也都侧身回礼,目送于禁一步一晃离去。
待于禁走了,曹操痛心疾首:“于则怨孤惩戒降军家眷严苛,心怀不满。”
夏侯惇拱手规劝:“大王,此国家法度也,非大王之意。”
“元让不必欺我。”
曹操重整精神,说:“孙权失利于荆州,惨败而归。我料他必求和于刘备,来年必犯合肥,诸卿有何见解?”
四人相互看看,相对熟悉淮南军务的蒋济踏前一步立在夏侯惇身侧:“大王,吴军软弱,不足虑。”
夏侯惇也紧跟着的附议,不觉得吴军有什么好挂怀、在意的。
江陵之战,荆州守军没出城,就打的吴军惨败,令其都督吕蒙气死在阵前。
之后麦城一战,夏侯惇至今想不明白孙权到底怎么败的。
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类于吴军兵弱,不堪战,被荆州军赶羊了。
第八十五章 心结
二十日,田信解散军队返回江陵城。
庞林从襄阳返回,在城外码头迎接田信,递出一卷名册:“昨日江东又往汉津押解米五万石,豆三万石,布帛千匹。并约定十日后,再运米五万石,都三万石。”
田信审视名册,这是近期内从江东逃出的大族子弟,里面竟然有两个人自称投箭于田信,一个是吴郡周魴,另一个是吴郡张温。
名册也有介绍,吴郡四姓朱桓、朱据的朱氏未受牵连,余下顾、陆、张三家都受到毁灭打击,子弟、故吏皆下狱,或捕斩;会稽四姓虞翻、谢旌出逃在外,余下的宗族及魏氏、孔氏被孙权一网打尽。
田信眨眨眼,越看周魴这个名字越觉得眼熟:“士衡兄,陆伯言何时入蜀拜谒汉王?”
陆议来头很大,又是率军来归,不是荆州能随意安置的,只有刘备那里能安置。
而其他人就好安置了,多是轻身出逃,寄旅于荆州,征用与否荆州可自行计较。
田信所问,庞林迟疑回答:“前日陆伯言就已启程,诸葛子瑜及吴侯之妹也一同前往益州,听说吴侯有遣还孙姬夫人,并有和亲之意。”
说着庞林做笑:“似乎要拿长沙、桂阳二郡做其女嫁妆。”
“和亲?”
田信略感意外,卷好竹简递给庞林:“士衡兄觉得两家议和之事会有何结果?”
“将军,今荆益空虚无力再战。即便议和,乃至结盟,也仅仅是面和心不和,是一时权宜之策。”
庞林重申关键:“我军亟需休养,疲军久战必蹶。”
这是荆州军将校的共识,在这个基础上,暂时退让,支持益州方面和谈也是自然之事。
实在是打不出去,打出去过于凶险,该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