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对辛毗微微颔首,目光落到最后一名侍中裴潜身上:“文行,是何看法?”
“陛下,遣使吊丧,春秋之义也。”
裴潜也是这句话开头,立场跟董昭不同:“今两国亟需休缓,国家遣使吊丧即可。不论国事,亦不损国体。”
礼仪性的出使,不承担谈判、协商的任务。
曹丕再次衡量得失,现在大魏一场仗都不能输,必须打赢,才能稳住局面。
汉军也是,如果再败一场,国内会进一步分离、分化,以至于形成尖锐的对立关系。
擅起战端,绝非什么好主意。
只有己方握有六成胜券时,才能主动开战;汉军估计也是这样,不会轻易开战。
既然打不起来,就该执行司马懿、吴质的策略,蚕食、吸纳游牧部族的人口,增加国力,减少边患,在未来全面战争爆发时,将之投入战场。
三年,再等三年,河北的新生人口就能大规模服役,这最少是十万兵源。
自建安九年破邺城,从建安十一年河北开始休缓元气,算上陆续迁往河北的人口。
这将近二十年的休养时间里,河北的战争潜力日益浑厚。
天下各州几乎都已经打烂了,只要田信不来,谁能破己方固若金汤的关中防线?
关东四州士民的脊梁骨已经在长达四十年的战争中被消磨干净,这四州能被汉军传檄而定,也能被魏军传檄而定,不足为虑。
轮到己方战略反攻时,汉军有长江天险,己方攻荆州,就如汉军攻关中,只要得手,天下形势就能大改,从此强弱分界,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直到灭亡。
心思落定,曹丕也不再去想丢失的中原,遂问:“袁耀卿乃汉先主门生,其家中诸子可有适合为使者?”
袁涣自耀卿,陈郡扶乐人,因中原变动,追随过刘备、袁术,在袁术麾下时,被吕布俘虏,又在吕布身边效力。
吕布曾命令袁涣书写讨伐刘备的檄文,袁涣不写,吕布就拔出刀威胁,写了活命,不写就死。
袁涣反问吕布,如果今后他被其他人俘虏,胁迫他写讨伐吕布的檄文,到底写不写?
吕布也是讲道理的人,也就不再为难袁涣。
攻灭吕布后,曹操就把袁涣留在身边听用,很是重用;袁涣的堂弟袁霸,现在是大魏的大司农,执掌国家财政。
曹丕所问,要从袁涣四个儿子中选一个前去吊丧……同时也有探究田信学业传承的用意。
袁涣跟蔡邕是亲表兄弟,换言之,袁涣的四个儿子,跟蔡昭姬是从表姐弟。
田信曾亲口承认授业恩师中有一人姓袁,汝南袁氏、陈郡袁氏十分庞大,都有人在东观、兰台任职,不好确认是哪一支。
第五百二十一章 因地制宜
零陵郡,始安县,这里在孙权统治时期设立始安郡,如今撤销恢复如初,是零陵南部都尉治所。
灵渠就修在始安县与零陵县之间的位置,零陵南部都尉的主要职责就是维护灵渠的运转,以及周边的仓储、转运是设施。
离开象邑到始安县,前后走走停停也就两天时间,然后江都方面的使者就来了。
随后就是一波又一波的使者,终于将最终的消息带来。
伤心?
田信的确伤心,但也只是伤心,还不至于意志消沉,性格大改。
皇帝的离去,还不及王直战死时带来的悲痛。
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对命运的变化有一种如同麻木的坦然。
这段时间里,田信只是在偏僻山中结庐而居,每日作画消遣时光。
直到有一天孟达从二百六十余里外的象邑赶来,孟达来时正下着一场小雨,道路泥泞湿滑,稀烂难行,爬山更是困难。
等孟达到田信所居的山坡时,已浑身泥染,半山腰有山溪冲刷的石子路,孟达搓着手上泥团,渐渐走近,见田信就在山溪源泉旁生火烹茶,悬吊的三耳小铁锅里茶汤熬煮成黑褐色,里面是鸡蛋。
田信见是孟达,只是笑了笑,这是个矜持的人,专程跑过来绝不是为了讲述什么大道理,或者要干什么事情。
这个节骨眼跑过来见自己……不需要说什么,姿态足够让朝野明白孟达的立场。
孟达不需要讲什么事情,可自己有话要讲,要借孟达宣扬出去。
毕竟,皇帝不在了,自己也是有安全顾虑的。
田信指了指面前的木桩:“子度公,观此处景色如何?”
孟达左右环视一圈,才落座:“荒山野岭,树木稀疏,杂草丛生,必多蛇虫之类,非是善地。”
“是呀,不是善地。”
田信用木勺舀浓茶,给孟达舀了一杯热气滚滚的浓茶,感慨不已:“我最初以为,这种地方可以开垦梯田,也能成为人烟密集之所。就如我那几处茶庄、茶山一样,能在山丘阡陌纵横。若是种植油菜,届时满山金黄,开始何等的心旷神怡。”
“走近其中,才察觉是恶地。”
岭南的平原地区都没有开发完全,更别说山岭地带,田信用脚铲出一堆褐红色烂泥,垂眉打量:“这种土壤,要向改造成肥沃黑土,非三代人,百年耕耘不可。我与子度公相识也不过五年,人生又有几个五年?”
褐色土、黄泥,不适应开垦、种植的土地实在是太多。
这需要泛滥、充足的人口去精细耕耘,以现在人口之宝贵,用来开发这种烂地……治下百姓会用脚来投票。
岭南适合耕种的只有珠江干流、支流周围的土地还算肥沃,易于开垦。
再远一点的山林地区,治理成本、难度都大,目前不具备开发价值。
自己是带着人来过好日子的,不是让他们来白白牺牲的。
孟达也不嫌泥脏,手上泥还没搓干净,就抓一把泥重新揉搓,手感确实有些粗糙,这种土壤不蓄水。
“公上曾言因地制宜,岭南之土,的确不适合精细耕耘。”
孟达搓掉手里的泥团,转身在一侧近处的细小泉溪洗手,然后才捧着黑陶碗饮一口田信煮鸡蛋的浓茶,顿时身子暖融融的:“那依公上之意,岭南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