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也起身,努嘴片刻,反问:“我入朝后,马季常若兵败江夏,孝先如何向朝廷解释?”
“解释什么?本事不济身死疆场,理应问罪才是,要我解释什么?”
田信口吻强硬:“我已明言马季常不适合统兵,谁举荐、谁任用,就由谁向朝廷解释。他的命是命,军中吏士就不是人命?”
很遗憾,人命是不一样的,有高低之分及亲疏之别。
黄权没回答,脸色却显露无疑,认为田信这是故意用场面话呛人。
稍稍沉默,黄权还是说:“孝先该退一步。”
“我已退了好多步。”
田信抬眉望东南方向渐渐飘来的雨云:“我做出的退步,太多人看不明白。如果还想让我退,还请发诏书,莫再以私情来劝。”
黄权不再言语,诏书不好发。
朝廷是大家的朝廷,田信也有人在朝中,自会反对相关侵害、损伤田信利益的诏令,这样的诏令会卡在环节上。
何况这类诏令发出,田信若……
更何况,白纸黑字的诏书发出来,就有了具体的倡议者、推动者,无疑是一次明确的站队。
第四百零九章 命数
离开洞庭,湘江之上。
田信心中畅快了许多,眺望两岸风物,心中念头越发清明。
自己踌躇犹豫,归根到底就三个字,不甘心。
既想报答刘备的提拔、信任恩情,又想牢牢把控手里的垄断资源,还想像诸葛亮、关羽、刘备那样做始终如一的人。
终究是自己想要的太多……这有什么错?
生长在红旗之下,见惯了五颜六色的世界,现在对一个半封建的集权帝国去讲无私奉献,实在有点为难人。
自己明明有一拳打死所有人的力量,偏偏不得不后退……所谓的战争创伤只是个引子,真正造成自己精神混乱的因素就两个字,委屈。
觉得委屈,不值得。
付出与收获,很不成比例。
难道要怪关羽、刘备把自己提拔的太快,太过信任自己?
偏偏这具身体又姓田,真篡位……可能今后就没人敢信任姓田的人了。
又偏偏自己想顺心顺意做个有好名声的人,还想抓着权力把其他想做的事情一步步做好。
有点像垫资干活的包工头,我垫资买来的材料,我请来的匠人师傅,我前后操心盖好的房子……不是我的,自己不能住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想拖工资!首发
房子盖的越好,耗费的心力越大,那心中的委屈就越多!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包工头想不通也得忍,你讨要工资时如果情绪激动打了人家一拳,那你这工钱就别想要了。
可自己不是包工头,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刀,不是瓦刀。
有刀,就能慢慢讲道理;而不是闭嘴,听人给自己讲道理。
也亏自己始终握着刀,大家才这样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讲道理,劝自己。
刀么,不见血的刀子,算什么刀?
思绪明了,对未来也有了明确想法,田信眉宇在阳光下显得俊朗许多,眉头阴翳被驱散一空。
他不由呵呵做笑,一名同船的军吏侧目时见到田信的笑容,也不由跟着笑起来,对身边跟着的几名中尉队官说:“诸君还是阅历不足,主公素来用兵谨慎,岂会中敌计策?”
说话的中校军吏胸前挂着东征、万岁、北伐三枚金币,他面前的军吏只有北伐金币点缀在对襟比甲左胸前,依旧忧虑:“广州不毛之地,瘴气遮蔽天空,我军又是两万将士深入三千里,粮道断绝若或染疫,恐损公上威名。”
这批军吏来自北府新调,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北府军中夷兵出身的旧部。
林罗珠、摩崇十几个营督、率长袒露上身晒着太阳,毒辣阳光晒在他们本就黝黑皮肤上,更显黑红。
这帮人浪荡无威仪,让同船的庞宏很看不过去,总觉得刺眼。
大概也理解这些人跟田信的感情,当初是肩并肩一起突阵的生死交情,这回把这些人带出来,都是要谋求封君地位的。
没有意外的话,今后交州、广州广袤山林里,这些人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城邑封君。
自己在田信麾下,看这些夷兵旧部觉得刺眼、不可靠;估计朝廷里,许多人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自己这拨人。
庞宏抱着一个西瓜到田信身边,从这里还能看到岸边黄权伫立的身影:“公上,黄公衡是何说法?”
“他倾向于保守,不愿相信我等。”
田信接住西瓜,抬手一记手刀劈成两半,自留一半抓着瓜瓤吃,口吻随意:“我会请廖公渊驻屯湘关,为大军供应粮秣。各司本职,平复交广二州后,再论其他。”
庞宏微微颔首,吃一口西瓜,凝目去看遥远的南方:“当年公上若挥兵南下,或许今日形势迥然不同。”
脑海里却在想关平即将发动的第二次东征,这次己方南下交广,如果东征再出疏漏,己方可就无法回师救援。
不像前年那一战,能顺汉水而下,直接参战。
田信想了想当年的局势,当时如果自己出兵向南,等自己扫平交州、广州,怎么也需要两三年时间。
到那时候,自己或许真的就成了蛮王。
吃完西瓜,田信扭头:“巨师兄,向廖公渊草拟调令,使之移镇湘关;再传告麦城令严钟,秋收之后,多收购粮秣。另向北府发文,令广大将校以骄兵为题书写散文,不必拘泥四六对仗,力求有思有想,能言之有物。待收拢造册,以纸张抄送行营,我会阅览批示。”
庞宏听明白意思,将西瓜丢入江水里,转身去找相关军吏书写公文草本。
湘水岸边,黄权看着南下的船队渐渐远去,心中忧虑越发深重。
所谓的湘州,就是荆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