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述的孝期有各种计算方法,最长的话需要到明年十月才能圆满,最近的话明年章武元年正月就算完成。
昭阳邑施行夏新历,又处于汉历年尾,照例是要举一名孝廉的。
田信不可能亲自来见甘述,就派虞忠驾驭公车来将军山征举甘述为孝廉,甘述却拒绝。
虞忠返回昭阳邑后,南阳郡守郭睦也跟着遣人来举甘述为孝廉,前脚紧挨着后脚,甘述依旧拒绝。
南郡郡守李严消息也快,郭睦的人还没走,李严的使者就来将军山,也是要举甘述为孝廉。
襄阳郡的孝廉名额就一个,内部竞争激烈,现在三郡同举甘述……襄阳预定的孝廉人选识趣,再三固辞之后,夏侯兰才派人来举甘述。
如今甘述算是四郡同举的孝廉,昭阳邑规模之大完全可以视为‘南乡郡’的复立。
守墓的甘宁部曲邀请马秉入内,甘述在草庐里烹茶接待。
甘述面容沉静,丝毫看不到四郡争举孝廉的喜色:“我过天兴洲时,吴将军丁承渊曾询问今后志向。我言今后不仕汉主,虽有欺瞒丁承渊左右耳目之意,也系肺腑之言。”
马秉双手接住热茶:“先生之语,我亦有所闻。只是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先生遗落原野之地,贼臣会笑朝廷不能容人。先生若虑夏侯,那大可不必。”
马秉说着朝北边拱拱手:“据我所知,麦城一役时,宋公大将军、夏侯斩诸将首级传阅三军,唯独存留兴霸将军尸首。战后更是夏侯选址,祭拜下葬,虽简却隆重,为各军所知。又征选兴霸将军部曲二人,使护持墓园不受侵扰。”
甘述轻轻点头,垂目看杯中褐红茶汤:“仆岂会质疑夏侯心意,只是不愿辜负丁承渊。丁承渊左右必有奸贼吕懿之耳目,我言不仕汉主,丁承渊才敢放我一族离开江东。丁承渊立志欲做忠顺之臣,我若入仕汉主,恐害丁承渊,使其忠义难两全,我亦有失朋友之义。”
马秉正要劝说,就见守墓部曲来报:“主人,宋公大将军遣从事中郎河东裴俊裴奉先前来征辟主人。”
马秉闻声一惊,定睛观察,甘述只是摇摇头,对马秉苦笑:“还请小使君回报夏侯府君,代我婉辞。”
关羽都派人来征甘述,这面子、入仕起点仅次于刘备征举博士。
马秉也是苦笑,三郡争举而不得,再加一个襄阳郡,凑成四郡也只是锦上添花。
现在关羽再来征辟,甘述之名必然流传天下。
马秉识趣告退,甘述送马秉到山脚,又迎裴俊上山。
裴俊是汉尚书令裴茂次子,河东闻喜县人,年少时护送姐夫来益州上任,因张鲁造乱封绝汉中通道,裴俊逗留益州二十余年。
其兄裴潜本避难荆州,曹操得荆州后,裴潜入仕曹操,如今以散骑常侍身份担任曹丕的近臣,充当幕僚、顾问。
裴俊随甘述入草庐,见黑陶壶里水正沸滚冒着白气,就笑说:“看来,裴某言语难动先生之心。”
待落座后,甘述指着自己心口:“是仆心灰意冷,如今即便出仕,也会因心志蒙尘,难有作为。”
裴俊自顾自取水烹茶,姿态随意:“可是担忧夏侯?”
“实不相瞒,裴某来见先生时,先奉公上差遣拜谒夏侯、问候公主。期间就甘氏之事询问夏侯,夏侯对裴某明言,说受兴霸将军请托,有庇护甘氏一族之责。只是甘氏身在江东,不便表达。今甘氏脱困,理应还兴霸将军生死之托。”
裴俊放下黑陶壶,从袖中取出两叠帛书递出:“此宋公征辟公文,宋公青伞戎车就停在山下,适才先生也看见了。另一封是夏侯手书。”
甘述双手接住,分别阅读。
关羽的征辟公文是正常的内容,愿意接受征辟就等孝期结束,然后乘坐青伞车前往宛城大将军幕府报到,接受关羽的任命。
田信的手书内容就简单许多:“告甘氏子,我与兴霸将军一见如故,自有默契在。今朝廷正用人之际,卿族有才干者宽心入仕,为国尽力。卿族不犯国法,我护卿族万全。”
甘述深吸一口气,将帛书收好,垂眉:“夏侯心意仆已承知,只是不愿辜负丁承渊。”
“呵呵,甘氏有难处,宋公、夏侯自不会逼迫。因夏侯之故,我也不瞒甘氏一族。”
裴俊举杯垂着茶汤小饮一口,目光期望,有些怀念从关羽那里分到的一勺青绿茶末:“其实宋公、夏侯并不在意丁承渊所部,也不在意江夏孤城。宋公敬重兴霸将军,更在意夏侯能否完成兴霸将军托付。而夏侯亦不在意丁承渊及江夏,也不在意先生是否出仕,在意的仅是能否庇护兴霸将军遗族。”
要保护、提携的是甘宁的子孙,可没有限定是某个人。
甘述听了露出释然笑容:“这才像宋公、夏侯风范。还要托奉先公替我传达书信于宋公、夏侯。”
裴俊饮一口茶汤,笑说:“此事不难,我来时听闻江夏郡守也遣人来举先生,经历五郡同举,公府征辟一事后,先生今后出仕不迟。”
甘述微微颔首,不做口头承诺。
不出仕,仅仅是为了保护丁奉不受迫害。
五郡同举,也都是有原因的。将军山在襄阳郡、南郡边界处,甘述在此守孝,籍贯又没有落实到具体某一郡,所以襄阳郡、南郡争着举他为孝廉……这很正常。
甘宁是益州籍贯,可祖籍在南阳,所以昭阳邑、南阳方面争着举甘述为孝廉,也符合情理。
那关江夏郡什么事?
自然有关系,江夏西部曾被孙权设立西陵郡,甘宁就是西陵郡守……而江夏最东部的阳新、下雉二县又归甘宁,算是甘宁的封邑。
那么情理上,甘宁遗族也能算是江夏籍贯,江夏郡守跟着派人举甘述为孝廉……这也是很正常的。
五郡争举,拒绝宋公大将军关羽的征辟……这么大的事情传到北方、江东,自有妙用。
“人活着,就怕对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裴俊见甘述面部表情轻微变化,思索着田信的话语,摇摇头又饮一口茶汤。
第二百二十二章 碧
章武元年二月二十四,甲子日;夏历元年四月三日,是个普通的星期二,不是让人痛苦不堪的星期一。
建业城北郊,长江边上孙权垒砌封王台,率文武大小臣吏千余人,甲士两万举行封王典礼。
只是天色透亮后,曹丕派来宣诏、策拜王爵的太常卿邢贞乘车慢悠悠而来,错过了吉时。
孙权脸上挂不住,左手按在辟邪剑剑柄上松手,紧抓,再松手,眉目沉肃。
诸葛瑾戴二粱进贤冠,趋步到孙权身侧安慰劝说:“至尊,邢贞小人也。自恃魏国强盛,又欺我军新败,今索贿不成,固傲慢无礼意在激怒至尊。恳请至尊以江东士民为念,暂忍让,莫使小人得计。”
“子瑜宽心,孤能忍。”
孙权微微侧身,凝目去看远处那走走停停的牛车,恨不得用目光射穿邢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