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燃魂 第319节

“对于民主,你们了解多少,有何见解?”魏斯接连问出两个问题,它们听起来都很简单,但回答起来却不容易。

几位来自诺曼帝国的客人踌躇了好一阵,才由刚刚那位回答:“联邦的自由和民主体制,我们向往已久,也研究了很长时间,我们希望最终能够达到这种理想状态,也许在某种历史的契机下,我们能够与联邦组建一个更为庞大的、高度自由的国度,但也许在我们生命可及的岁月里,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让民主的光芒降临到我们的国家。当前,阿尔伯特所推行的宪政改革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大众的意愿,所以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但我们知道,这种宪政是虚伪的,权力依然紧紧掌握着皇族手里,甚至比以前更加的。真正的民主,应该是让人民分享国家的权力,获得跟劳作相匹配的收益。”

魏斯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满意,要知道根据双方秘密协商的情况,接下来将陆续有数以百计的反抗者从诺曼帝国来到联邦,在洛林的游击训练场接受全方位、专业化的训练,了解他们的初衷、掌握他们的心态是非常重要的。

在魏斯问完一轮问题之后,一名年轻的特殊访客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您跟巴拉斯交过手,而且赢了他两次?”

魏斯很努力地想了想:“准确来说,我只赢了一次,还有一次算是平手。”

“能赢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人嘀咕道。

魏斯坦然道:“赢了一次,平了一次,输了两次。”

那人愕然。

“那位已故的老皇储怎么样,我不作评论,但阿尔伯特和巴拉斯,给我的感觉都是厉害角色。只是没料到,阿尔伯特会干脆利落地收拾掉巴拉斯,借联合法庭之手将他送去挖矿。”魏斯抛出话引子。

访客之中,最年长的那位说道:“是的,我们同样对阿尔伯特的手腕感到惊讶,毕竟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把砝码压在矫健、活跃而且极具军事天赋的那位身上,谁猜得到阿尔伯特有魄力将整个军官团都出卖掉这甚至不能说是一种出卖,而是为了巩固皇室的权力而对军队的一场惩罚战争。这场战争来得非常突然,也来得非常迅速,并且取得了显著的胜利。

军队失去了主心骨,宪政体制下的军事改革推动非常顺利,而在这种军事改革后,新的军队是完全绝对效忠于国家和王室,不再是军官团的附属品。那些令霍亨斯陶芬皇室苦恼了上百年的问题,居然在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手里得到了解决,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感到非常讶异的事情。所以,我们相信,阿尔伯特绝不是什么圣明之主,而是我们所面对的前所未有的强力的敌人。在诺曼帝国的西南地区,我们已经遭到诺曼军队接连数月的压制和围困,这种情况是半个世纪以来所未有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只能走最极端的方式”

“或许,他身上的不治之症是他故意示人以弱的伎俩,此举既避开了兄长的猜疑和打压,又得到了胞弟的支持和联合,等到大权在握,便翻手浮云。”魏斯道出了自己的揣测。

来访者之中,有一人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可是,那种遗传疾病被称为王冠诅咒,过去几百年,霍亨施陶芬家族每一代的直系成员少则一人、多则三四人患病,这些患病者没有一个能活过四十岁,而这一代里面,阿尔伯特就是那个受诅咒的倒霉蛋,怎么会有假呢?不过,医疗技术的发展,可能让他们有了克服或是延缓遗传疾病的办法,否则,有谁会在权力争斗的关键时刻,选择那个注定在四十岁之前死去的人?”

魏斯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克伦伯海森家族已经在索姆索纳斯重建了城堡,泽带着小肯普和勋爵夫妇住在一起。每次回去,他总会想起在弗里斯见到巴拉斯时的交谈,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阿尔伯特与巴拉斯的恩怨纠缠还没完。他们两兄弟的事情,若是关起门来解决也罢了,偏偏是主宰诺曼国运、影响国际稳定的人物。

那场暴风骤雨,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到来?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魏斯抽空陪着这些来自诺曼帝国的游击者体验联邦军游击训练场的运行规则和训练效果。这里的训练分成基础训练和战术训练两种模式,前者由教官向参训者传授游击作战所需要的各种基本技能,包括射击、爆破、驾驶等等,简单来说,就是要让一名游击队员了解各种武器装备的基本原理,培养出低配版的特勤战士;

战术模式是通过操练演习的方式,让接受训练的游击队员掌握游击作战的各种技能,并尝试在各种环境下躲避“敌人”围捕杀,其最核心的目标便是在有机战场上活下去,其后才是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开展各种破坏和袭击。

虽然只是试训练,魏斯注意到这几位特殊来访者的基础战斗技能非常扎实,而他们也并不避讳自己曾在诺曼军队服役的经历。通过泽之口,魏斯知道,诺曼军队之所以强大,在人这个因素上,军官群体有着得天独厚的地位和传承,其能力和信心明显高出各国同行一档,而基层士兵就比较苦逼了,他们一边拿着微薄的军饷,一边接受严苛的训练,战场上不得不奋勇向前,而即便退役之后,也必须听从预备役军团的指令,做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否则将受到法令的严惩。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个符合事物规律的哲理。在诺曼帝国的历史上,军队发生兵变的情况非常罕见,但并非从未出现过。据泽所说,在过去的两个多世纪里,诺曼军队曾有过两次影响恶劣的兵变事件,两次都威胁到了皇室的安全,也两次导致统帅级将领被处死,只不过在当权者的掩盖下,少有人知晓真相。后来,为了防范军队兵变,也为了防备军队将领做大,帝国的历任当权者表面上重用皇室成员和大贵族,让他们担任军队高级职务,背后又利用军官团进行制衡,并且不断调换将领们的岗位,让他们难以对某支部队形成绝对的领导力。

此番阿尔伯特将皇室成员、贵族将领以及军官团一并送进联合法庭,意图按自己的意志重塑诺曼帝国的军政规则,看起来是一次成功的洗牌,但魏斯觉得正如巴拉斯所说,国家的运行存在一种历史的惯性,贸然打破规则,必定受到惯性的冲击。也许,真正的反抗者不在这个枪声阵阵的游击训练场,而在于看似风平浪静甚至稳固无比的心脏地带。

终章:钢铁的轰鸣

弗里斯,米拉要塞。

高墙之上,方形的窗户后面,奥克塔薇尔一身戎装,依旧是那般英姿勃发的模样。她静静注视着下方的吊桥,几辆黑色轿车依次驶过。因为关押着一群“最危险”的犯人,这里的管制措施是极其严格的,只有身份特殊的来访者才被允许乘车进入要塞,至于说整支车队进入,那必然是国家首脑级的存在。

奥克塔薇尔身旁,一名英俊高大的军官用带有东部口音的阿尔斯特语说道:“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身后,一名头发花白的军官坐在桌边喝着茶,似乎在自言自语:“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英俊高大的军官嘀咕道:“真想去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年长的军官继续自言自语:“别想了,这种级别的来访者,监听是不被允许的,除非……”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起。年长的军官接起电话,应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变得活跃起来。

“有意思的事情。”他放下电话,对两位来此轮值的同僚说道,“最高军事委员会认为我们应该密切关注诺曼高层的动向,被关押在这里的某些人虽然被剥夺了自由,但血脉赋予的特殊身份并不会轻易改变……”

高大英俊的军官几乎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径直朝门外走去。

年长的军官站起身来,边走边对奥克塔薇尔说:“走吧!到监听室去。录音资料很可能被封存起来送往最高军事委员会,只有现场听,才有机会了解实情。没准,他们会聊到你的妹妹……”

奥克塔薇尔刚刚还站在窗前,这会儿已经来到他旁边,并且风一般超了过去,第二个走出这房门。

年长的军官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当他来到监听室时,发现这儿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以监听器为中心,或坐或站,默不吭声。他们无一例外身穿制服,制服样式和标识分属于联邦陆军、空军、监察部门。

监听器正在运转,刚开始只有空洞的沙沙声传出。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些响动,是开门声,脚步声,以及咳嗽声……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说话了。对于诺曼语,在场的军人们实在不陌生。近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无数次听到这种语言,有时是在战场上,有时是在战俘营里,偶尔是在和平年代的交流场合,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学习了解这种语言。

监听器里,两个男人的交谈前后进行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的语气很平静,情绪似乎波澜不惊,其中一个基本上每分钟都要咳嗽一两次,而他们所谈及的话题,让监听者无不心惊肉跳。他们面面相觑,却仅以目光进行交流,监听室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额外的声音,直到监听器里只剩下先前的那种沙沙声,他们才“摆脱”了雕塑状态,各自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奥克塔薇尔所在的三人组回到那个可以俯瞰要塞南部的房间,正好透过窗户看到先前那支车队驶过吊桥,离开要塞返回他们的世界去了。

高大英俊的军官又一次走到奥克塔薇尔身旁,跟她一起眺望窗外:“那个统治诺曼帝国近半个世纪的人……终于离开了啊!他的陨落,可能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吧!”

奥克塔薇尔和年长的军官都没有应声,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在他的统治下,诺曼军队的实力达到了一个巅峰,也许只差一点就完成了征服世界的宏愿。他的死去,对这个星球所有活着的人来说,都是好事。哎,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即将正式执掌皇权的人病得有些严重啊!诺曼人那边不是一直说他身体状况欠佳吗?好像是某种属于家族遗传病的问题。这样一个人能够稳定地执掌政权?我看诺曼人可能更希望让关在这里面的那个去当他们的统治者吧!”

年长的军官坐着说道:“打开国门畅通交流之后,我想更多的诺曼人应该希望建立一个民主的国家,而不是继续在皇帝和贵族的统治下卑微的生活。在离开诺曼帝国之前,我们留下了许多的传单,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可能正是这些传单,迫使今天来这里的那个人启动了诺曼帝国的全面改革。无论如何,诺曼人都应该感谢我们,感谢我们给他们带来了民主自由的曙光,也许追求民主和自由的力量已经在不断的凝聚,直到他们强大到足以推翻的统治者。”

“上校,您说的感觉很有哲理,像是一位哲学老师在说话。”高大英俊的军官顺势恭维道。

“在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有过从军之外的第二个选择,那就是在一所学校当哲学老师。”年长的军官平静地说道,“或许,我应该选择那条路,那样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个学识渊博、胸怀广阔的学者,多好啊!”

正聊着,桌上的电话铃又一次响起。年长的军官接着电话,这次除了开头的应答,后面他几乎只是在听。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脸上显现出凝重之色。

“听到什么坏消息了?”英俊高大的军官瞧出了他的异常。

“嗯,说不上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逻辑很正常,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年长的军官应道,“好了,我得去开会了。如果多数人投票通过,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同意部分关押在这的人返回诺曼帝国参加葬礼。”

说完这话,年长的军官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他们三个,是联邦军特勤部队派驻的轮值代表。年长的军官功勋卓著,有足够的资格迈入将官行列,却因为在一次作战行动中不接受敌人投降引发了内部争议,两次提名晋升都被搁置。他憎恶诺曼人发动战争的行为,憎恶每一个侵略者,他有资格参加联席会议,并且握有一票投票权,他刚刚所说的这些只言片语,看起来不是很明确,但联系刚刚所见、所听、所谈,也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上校一定会投否决票。”高大英俊的军官道出自己的揣测。

“如果我是我,我也会投。也许,大多数人都会投。那样的话,他们无法成行。”奥克塔薇尔冷冷地说道。

“如果投票通过,他们得以返回诺曼帝国参加葬礼,你的妹妹不就可以跟他的丈夫聚上一面了?”

“这种事情重要吗?”奥克塔薇尔反问。

高大英俊的军官摸了摸鼻子。国事与家事,孰轻孰重,不难权衡。

奥克塔薇尔正眼看着自己这位同僚:“马特,我再申明一次,我之所以来到这里,跟古妮薇尔或者她的丈夫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们不会对我履行职责构成任何影响。还有,我是不婚主义者,只有不婚,才能避免被婚姻和家庭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们可以觉得我自私,不近人情,人生有缺憾,但我不在意这些。”

高大英俊的军官很认真地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年长的军官离开很久,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在餐厅出现,整个人就像是在圣光中沐浴了一次,容光焕发,有种说不出的精气神。他在两位同僚身旁坐下,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我们以19对12否决了他们的要求。”

对于这个结果,奥克塔薇尔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就如同他们之前所聊的,霍亨斯陶芬四世的离去,是一个时代落幕的标志,这件事本身并不能给世界带来长久的和平,关键在于诺曼帝国未来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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