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嘎嘎嘎的机枪声在堑壕中跳跃,魏斯当即转身横滚,挨着堑壕壁坐了起来。岔口位置这时还看不到诺曼人的身影,但清晰的枪声、可辨的弹痕,揭示出了敌人正在步步逼近的现状。也许再有几秒钟,那些诺曼士兵就会出现在岔口,但魏斯可敢不指望诺曼人会傻傻地出来给他们当靶子?跟他们交手多次,吃了各种格言感到亏,从来就没轻易占过他们便宜!
古人有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魏斯左手往腰后一摸,居然摸空,心中暗道不好:菠米弹没了!怎么会呢?明明记得还有一枚,是记错了,还是在战斗过程中意外丢失?当前的形势下,魏斯没工夫探寻真相,他飞快地收回左手,以双手持枪的姿态瞄准岔口处。
一秒接着一秒,时间在悄然流逝,敌人却迟迟没有现身,气氛凝结成冰,让人无法呼吸。为了洞察敌人的举动,魏斯不顾精神上的疲态,两度使用他的人肉雷达,可是,诺曼人始终在离岔口六七米的地方徘徊,期间虽有士兵倒毙,但增补上来的要比减员多得多。他们明明可以一鼓作气地拿下岔口,继续向那座失陷的堡垒推进,却在这里彷徨不前,难道是要攒足了劲来个一锤定音?还是等待友军来个前后夹击?
魏斯可以隔墙盯人,却没法透穿皮囊窥觑人心。以这个岔口为界,离开堡垒进入堑壕的联邦军被切割成了并不完全孤立的两部分——诺曼人的防御阵地纵横交错,堵塞一个岔口,还能够迂回相通,只是对联邦军官兵而言,这里的战争迷雾还处在探索初期,冒然深入未知区域无异于妙龄少女深夜搭乘网约车,完全是拿身家性命在冒险!
进退两难之间,魏斯再次眯起眼睛,强撑着精神探察敌情。那些红色虚框的数量又增加了不少,他们依然在离岔口好几米的地方徘徊不前,但,这一次魏斯在较近距离看到了大量的绿色虚框。他们仿佛是驱散寒意的暖流,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此前,离岔口最近的是诺曼人,随着联邦军士兵的呼喊声愈发雄浑澎湃,魏斯大声提醒身边几名紧张兮兮的联邦军官兵:“注意!我们的部队上来了!别误伤自己人!”
“你确定?”那一脸英气的联邦军少尉刚刚问出这句话,在他们正对的堑壕岔口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矫健的身影。斯人戴着联邦军制式钢盔,穿着整套的卡其色作战服,佩着单兵装具,手里端着一支插上了刺刀的格鲁曼步枪。在站上堑壕的那一刻,此人如同矗立在广场上的雕塑,展现出了战神般英武不凡的姿态!
联邦军从正面攻入诺曼军队的防线,对魏斯以及这些孤军突入敌军阵地的骁勇战士而言,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有种难以言喻的解脱。转瞬过后,站上堑壕的联邦军士兵呈几何倍数的增加,他们有的当即被诺曼人的枪弹击倒,有的端枪俯射,有的一跃而下。堑壕里,枪声、喊杀声、哀嚎声交杂在一起,闹哄哄的成了一锅沸水……
随着数以百计、千计的联邦军士兵攻入诺曼军队的一线阵地,这里的战斗立即呈现一边倒的场面。以铁血精神彪炳史册的诺曼军人,并没有拿出死战不退的气魄来,他们大多边打边撤,有的索性头也不回地奔回二线阵地,还有些被断了退路,很痛快地向联邦军缴械投降。不消一刻钟,诺曼人在霍芬蒂斯东南布设的筑垒防御地带尽数为联邦军队所占,通往霍芬蒂斯军事基地旧址的洞门就此敞开,但是,夺回那些原本用来囤积军用物资、驻扎和训练部队的军事设施,对改变战局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相反,部署在霍芬蒂斯的数万诺曼军队,有不少是经验丰富的精锐之士,环绕霍芬蒂斯构筑的工事不但储备了相当数量的武器弹药,还寄托了他们层层迟滞、步步消耗联邦军的心理预期。因此,联邦军队的作战目标不应该是霍芬蒂斯的中心地带,而是四围的诺曼军队防线!
围绕霍芬蒂斯东南部防线的战斗告一段落,魏斯毫不迟疑地要求新战友们带他去见上级指挥官,而后层层上达,他很快站在了一位兵团司令官级别的“大人物”面前,将这一段时间卧底敌营的主要收获以及在战术战略层面的分析思考,以逻辑清晰、主次分明的方式和盘托出。
经过一番交谈,魏斯意识到这位凯森将军是个颇有见识而且非常理性的指挥官,他非常看重自己带来的这些宝贵信息,当即召集参谋军官商议调整作战部署,接着果断召回正向霍芬蒂斯中心地带突进的先锋部队,将正面突进、两翼策应的战术变为正面佯攻、两翼强击,并招呼友军部队对霍芬蒂斯之敌“展开怀抱”。为了达到牵制敌人、歼灭敌人的作战意图,这位兵团司令跟他的上级——此次反击作战的左路指挥官法尔奥斯上将,通了半个多小时电话,而后派他的参谋长带着新的作战计划前去向法尔奥斯当面汇报。
这一通忙碌,不知不觉已至午后。因为凯森将军主动约饭,魏斯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联邦军作战服,在兵团指挥部的营帐外等得肚子咕咕叫,好在没有白等。席间,凯森将军问起了魏斯之前的境遇,得知他原本是戴勒菲格高级参谋学院破格录取的学员,以代理上尉的身份参与了贝拉卡瑟隘口之战,为联邦军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却因为一个左右两难的抉择被定责追惩,贬为代理少尉,之后在战场上不幸沦为诺曼军队的战俘。在迟来的午餐结束之时,凯森将军做出了一个重要的、足以改变魏斯命运的决定:给戴勒菲格高级参谋学院的院长去信,建议其提前授予战场表现极为出色的学员龙-克伦伯-海森毕业资格,使之能够以正式军官的身份加入到自己麾下。在完成这一程序之前,凯瑟将军以兵团司令的职权,重新授予魏斯代理上尉的战时军阶,并委任他为兵团直属警卫团侦察营参谋官。
一顿简单而充实的午餐过后,凯森将军留魏斯在兵团指挥部待了半天,让他协助参谋们继续完善和细化次日的作战计划。言谈中,魏斯得知这次联邦军队的反击是战争爆发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最高国防委员会的大佬亲自坐镇,三位久负盛名的陆军上将分别担当左、中、右三路指挥官,航空部队不但将西线以外的所有兵力投入进来,还首次在战役计划中明确了配合陆军作战的从属地位。正是得益于这种打破常规的部署方式,以及武器技术和投入规模上的奋起直追,联邦军队终于展现出了上一场战争中后期那种无往不利的气魄。
黄昏下,魏斯揣着新鲜出炉的委任书,搭着通信兵的摩托车前往新部队报到。尽管经历了一场恶战,又在兵团司令部贡献了不少脑细胞,他依然精神抖擞,憧憬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军旅生涯。途中,他们从一群被联邦军士兵押着行进的诺曼战俘旁边经过,这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全然不见平日趾高气昂的模样。在他们当中,有几个穿着杂役服装的。身陷敌营的那段特殊经历,让魏斯对那几个杂役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居然瞧见了一张熟面孔。
于是,他拍了拍摩托车手的肩膀:“麻烦停下车,伙计!”
第40章 人性
进入魏斯视线的熟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他在诺曼军队杂役队的管理者,工头若奥。在他看来,这人举止横蛮粗暴,动辄付诸武力,却从来没有故意刁难自己。说起来,魏斯能活着走出敌营,一方面是承了“国字脸”的人情,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这位工头有意无意的“庇护”。
通讯兵将摩托车停了下来,魏斯站在用铁丝的临时战俘营外静静看着。在这个露天的临时战俘营里,数百名诺曼战俘或坐或躺,一个个无精打采,看起来跟一群畏畏缩缩的鹌鹑无异。工头若奥除了身上的装束有所不同,神情姿态并无明显的区别。
不多会儿,一名负责看押战俘的联邦军士兵主动走过来。
“长官,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魏斯左思右想,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去见一个诺曼战俘,未必会有什么收获,却可能招惹不少是非。于是,他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这名联邦军士兵大概是见对方面生,遂问道:“好的,长官。呃……抱歉,能否让我看看您的证件?”
魏斯很配合地拿出东西:“我是直属警卫团侦察营新任的参谋官,这是我的临时证件和委任令。”
士兵很认真地查看了兵团司令部颁发的临时证件和委任令,又瞧了瞧捎魏斯来的那名通信兵,将东西交还给他,敬礼道:“您好,代理上尉先生!”
收起证件和委任令,对眼前这名联邦军士兵还以军礼,魏斯没打散继续逗留,可就在他向战俘营投去最后一瞥的时候,目光正好跟工头对上了,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工头若奥既没有讶异的表现,也没有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而是静静地看着魏斯,仿佛是在打量一个敌友难辨的对象。
正是这个奇怪的眼神,让魏斯改变了主意。他对面前的联邦军士兵说:“士兵,那个人我在战场上见过,能否把他带过来,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这名联邦军士兵接受了指派,他唤了两名同伴一同进入战俘区,三人径直走到工头面前,要求他跟着他们走。
工头慵懒地站了起来,默默跟着他们离开。在此期间,周围有的诺曼军人投来好奇一瞥,但总体上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在三名联邦军士兵进入战俘营提人之时,不远处走来一名联邦军官。他径直来到魏斯这边,仔细询问了他的身份和来意。兵团司令签发的证件和文书如假包换,警卫团侦察营参谋官的身份也让魏斯有充分的理由提审一名诺曼战俘。至于说提审对象为什么是一名杂役队长而不是诺曼军官,魏斯的解释依然是那句话:“我在战场上见过这人。”
那军官不再多问,而是默默退到一边,旁观魏斯与诺曼人的杂役队长接触。
有人从旁监视,魏斯倒也觉得可以理解。待联邦军士兵将工头待到他跟前,他昂着头、挺着手,双手背在背后,用生涩的诺曼语说道:“又见面了,伙计。”
(“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但我早就知道你是联邦这边的。你很走运,熬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军队,但别得意的太早,仗打到这份上,最终的胜负还未可知。”)
工头若奥以冷冰冰的语气做出回应,但他语速较快,而魏斯对诺曼语的掌握还处于自学的初级阶段,词汇量少得可怜,只能听个一知半解。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只是,来,谢谢,你。”
听到魏斯说“谢谢”,这位杂役队长稍稍迟疑了一下,哼道:“不必谢我,你要谢的人应该是萨特-迪特恩。”
工头提到“国字脸”的姓氏,魏斯遂问:“他,怎么样?”
“不知道。”杂役队长很干脆地回答。
“国字脸”当众救下自己,这事在魏斯心里一直是个大大的问号。这位出自诺曼帝国皇家陆军学院的年轻军官,在诺曼军队应该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回思他当时的言行举止,对魏斯似乎不是纯粹出于恻隐之心,而是还是有其他的考虑在里头。至于深层次的原因,眼前这位工头十之八九是不会知道的。
“祝好运,若奥!”魏斯道。
杂役队长又哼了一声,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通。
(“我虽然不是军人,不必像军人一样上阵杀敌,但我是个诺曼公民,我不希望我的国家输掉这场战争,在此基础上,我还是祝你好运吧!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只要活着,应该会有很好的前途。”)
魏斯照例只听懂了大概的意思,也知道眼前这位杂役队长的根本立场是敌非友,于是点了点头:“我们,不要,再见!”
工头微微挑起嘴角,做了一个复杂的表情:“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在这生命如同草芥的战争年代,两个身处敌对阵营的人若是惺惺相惜,不见,便不会相杀。这与归宿无关,而是人性的流露。
人性,在这血火交织的战争狂涛面前,有时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微不足道,有时又有着星火燎原的能量,可以将强权掀翻在地……
交谈结束,魏斯示意那名联邦军士兵将其押回露天战俘营,而没有任何额外的叮嘱。接着,他转过身,冲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联邦军官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通信兵的摩托车旁,麻利地搭车离开了。
抵达兵团直属警卫团侦察营驻地时,魏斯受到了英雄归队的礼遇,不但营连军官齐至,就连警卫团的长官也来了。经过之前的遇冷、被黑,突然出现这样的角色反差,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新同僚们固然热情,但他们没办法给魏斯足够的时间休养适应。战役仍在进行,作为第9兵团最精锐的部队,他们肩负着拱卫兵团司令部、保证高级指挥人员绝对安全的重任,而诺曼人又擅长使用空降穿插、敌后袭扰战术。因此,警卫团始终处于最高戒备状态,各营不仅要拱卫自己的防区,还要组织巡逻队进行游动警戒,无论军官还是士兵,每天只能勉强保证最基本的休息时间。
当天晚上,营长霍泽森少校本意是让魏斯留守营部,魏斯主动请缨,跟随1连的巡逻队出勤。上半夜,他们以兵团指挥部为中心,在半径十里的区域内进行不定路线的巡弋,沿途巡查岗哨,盘查过往人员,替换先前布设的多处暗哨,一切如常。可是,身处前线,对阵的是战术多变的诺曼军队,此前已经饱尝苦头的联邦军官兵们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们时刻警惕着敌情,做好了各种应对,而这一晚,诺曼人果然没有安生。午夜过后不久,数艘诺曼战舰突入联邦军控制区,它们四向开火,制造混乱,掩护陆战兵实施空降作战。
诺曼战舰出现后,在战线后方待命的联邦战舰迅速赶来,在占据绝对实力优势的情况下,毫无悬念地将侵入己方控制区域的诺曼战舰逐走,地面上的战斗则如同被几颗火星点燃的干草堆,不一会儿便熊熊燃烧起来。周围
枪声四起,爆炸声不断,警卫团的士兵们牢牢据守各自防区,严密拱卫着兵团司令部。除了联邦军最常规的单兵武器,他们还配备了不少克伦伯-海森工厂制造的水冷重机枪、格鲁曼集团制造的转管机关炮,以及联邦第一军工巨头——星空集团制造的多用途防空炮。如此强悍的武器配备,加上精密的防御部署,足以撕碎一切来犯之敌,不管他们是普通诺曼军队,还是骁勇善战的王牌陆战部队!
跟着1连巡逻队返回侦察营防区,魏斯在堑壕里猫了许久,不见有一个诺曼人靠近,而在他的特殊视野里,附近的敌人数量不多,红色对比绿色就像船只漂泊在海上。这怒涛汹涌的大海看起来随时能够吞没航船,那些红色却在顽强地抗争着,它们时而分散,时而集中,仿佛有种奇妙的生命力……
“嘿,滕沃,那个方向,是不是临时战俘营?”魏斯瞧见左前方的敌人有异常读数,连忙向营部的一名军官确认情况。
这位中尉循着魏斯所指的方向瞧了瞧:“那里应该是第503警备加强团的驻地,他们负责看押部分诺曼战俘,人数大约有六七百——也许人数后面又有增加。怎么了?”
判断得到了印证,魏斯忙道:“我觉得诺曼人的空降突击部队很可能会去解救他们的战俘,从而壮大他们的实力,给我们制造更多的威胁。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加强戒备,顺便问问他们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