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第393节

“没门!”高桥正不仅在梦中,也在床上再次毫无意识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短暂的几句含糊不清呓语,高桥正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房间内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高桥正像杀猪似的嚎了起来:“不,不要!不要,啊!”好像正在忍受极大痛苦似地哀嚎着,在炕上扭着自己的身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炕边墙壁上那双眼睛一霎不霎盯着噩梦缠身的高桥正,一言不发。

“你不让我死的痛快,哼哼!我也不让你好过!”高桥正忽然脸色变得阴沉,显然被害怕到了极点迸发出从未有过的阴冷,佝偻着身子,手里像在抓着些什么,“哼!毒蘑菇!以前听四连长教的,看你怎么活。”

炕头上发出地一阵有如老鼠磨牙般的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显然高桥正已经被逼到兔子急了眼要咬人的地步。

“杀了你,杀死你,我要杀死你,你去死,死,死吧!给我死!”高桥正表情扭曲,紧闭着双眼,脸上布满了凶狠恶毒,双手紧紧握着拳头,一道血丝从虎口处溢了出来,指尖已经刺破了掌心。

高桥正浑身颤抖着,仿佛在挣扎,在痛苦,与梦中的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啊!”高桥正双眼猛地一睁,浑身一震从床上弹了起来,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身子仍在不住的颤抖着,虚汗浸透了新换的内衣。

“八,八嘎!”双眼没有任何焦距的茫然直直盯着前方,高桥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吸了几口气,从炕上跳了下来,披着衣服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心思复杂的走了好几圈后回到炕上,强迫自己躺下,反复翻转了好久才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依然也是睡得极不安稳,不时毫无意识地呓语几句,或是被噩梦惊醒坐起,捂着胸口无力地仰倒在床上喘着余悸的粗气,过一会儿抵不住困乏,又睡了过去。

十六个小时候,高桥正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十二区队的调查室里,正襟危坐着五六名调查员,加上一张长板桌和椅子,把一个不大的屋子挤得有些满当当的,这还不算隔壁夹室内的三名调查员、区队长王保和三连长陈佳瑶。

在高桥正不安生的睡觉之时,十二区队内掀起宣然大波,高桥正带回了牧绅健一的脑袋,并指着说是白狐,实在是太令人震惊,几个连长也是摸着后脑勺子也不敢相信的样子,牧绅这个见人点头哈腰的一副奴才相,干起活儿来不要命的家伙居然是潜伏的特务?!还真不大容易看得出来,这羊皮子底下还披着怎样一副狼子野心,若不是被人偷偷摸摸宰掉给易了容伪装的吧?!不知情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猜估着。

调查组们并没在闲着,针对高桥正和牧绅健一的前期材料先经过一次筛选梳理,精心准备着问话。

“高桥同志!请坐!”坐在正中的调查员顶了顶鼻梁上的黑圆框眼镜,很和善的伸出手来与受宠若惊状的高桥正握了握手。

“嗨!”高桥正休息了十几个小时后,恢复了不少精神,虽然仍有些疲态,但说话也有了力气,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些。

对于经验丰富的调查员来说,有时不一定需要通过问话才能获得自己的信息,可以通过对方的表情、神态、动作和眼神等方面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而刚刚回到营区,因疲惫和伤痛而变得麻木困顿不堪的高桥正,并不适合立即进行接受问话,区队长王保的命令不仅仅是给别人一种照顾下属的亲切姿态,也是为调查组的问话提供必要的准备时间。

“先说说你自己的情况吧!”

为了避免对被调查人造成直接地心理压力,调查员们并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直接进入主题,反而以很随意,很舒服的姿势坐着,也给高桥正一种心理暗示,这并非是一个很严肃的审问。

放松心态,才是最容易撬开对方心锁的方法之一,调查员们也习惯用自己的动作、表情等非语言因素去影响别人。

“我叫高桥正,日本四国人,现三十一岁,原第四混成旅三大队八中队六小队的小队长……”曾刚到十二区队时经历第一次审问中并未受到过恐吓和暴力的高桥正在面对此次谈话时,并未显得紧张,在略一沉吟之后,便毫无迟滞,条理清晰的将自己的详细情况一一讲述出来。

第五百四十节

方桌对面负责笔录的调查员飞快的在纸上沙沙地记下高桥正的话。而在隔壁的夹室内,王保和陈佳瑶隔着夹层,认真倾听着高桥正的话,心中暗暗比对,并思索着高桥话中的可信度。

提问回答式的谈话一直维持了六个多小时,期间双方除了几杯水和一些小点心,甚至连饭都没顾得上吃,负责记录的调查员几乎写干了两支笔,调查室内桌上的谈话记录厚厚的叠起一大撂,调查人员问得非常细,几乎将高桥正进入十二区队前后每一件大小事情都记录了下来。事关自己的名节和声誉,高桥正也没敢任何隐瞒,将“白狐”主动找上他和胁迫他离开十二区队等一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交待出来。

让高桥正先回去休息后,调查组的工作人员就像闹开了锅,那个特务“白狐”隐蔽工作做的滴水不漏,而且埋下不知道多少疑似假线索,给许多人不知不觉地栽赃,为自己打掩护,恐怕甚至还给自己来了一份,让人真假难辨谁是真正的白狐,再加上战火毁坏了大半个石井镇,这多重掩护下,想从中将这个狡猾的特务挖出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调查中的谈话内容上看,高桥正的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细细回想牧绅健一以前的行为,再加上一些人的言词和证据,也能够隐隐验证出这个已经只剩下一个脑袋的家伙有些问题,即便如此,用抽丝剥茧的方法都不能够完全揭露他的真面目,也可以看出这个家伙的狡猾程度。

而且照着高桥正的说法,平时老实鬼似地牧绅健一的身手亦不弱,神出鬼没地让高桥正十分忌惮,所以才独自忍着不敢直接找区队举报,幸好十二区队内部安全防护严密,若是出现连级以上干部被暗杀,恐怕要事件要变得大条地很多,这也是十二区队的幸运,地方上的小部队全是以实战出身,即便是文职人员也是经过战火生死考验的,石井镇里的军民警惕性也很高,没有人能在趁虚而入下黑手后可以全身而退。

高桥正能够安全返回区队可以说非常侥幸,这也与十二区队在战斗中的不择手段致敌于死地的训练风格有关,若是杀人,无所不用其极,加上高桥正保持隐忍不发加上运气不坏,趁着对方的大意,就地取材采摘了毒物致其毙命,再任凭多厉害的英雄好汉也架不住扮猪吃老虎的暗箭。

斩下对方头颅是日本人的风格之一,虽然看似残忍,却也亏得高桥正将牧绅的脑袋带了回来,否则调查组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证词。

按照高桥正的指证,在高桥正失踪的这段时间内,区队内再也没有出现过白狐的踪影,时间段的嫌疑也非常吻合,几乎可以断定牧绅健一就是隐藏很久的“白狐”,照理说应该可以结案,但是十二区队长王保却摇了摇头说:“没那么简单!如果白狐这么容易被翻到面上来,那他就不是白狐。”

王保的一句话将正在收拾文件,准备考虑着写调查总结的调查组上下浇了个半凉。

费时费力这么大的时间,被高桥正干掉的那个特务白狐也只剩下一个脑袋,死得不能再死了,然而十二区队长王保仍旧没有一点真相大白后放下心来的表情,让调查组没高兴了几分的心情,再也兴奋不起来,人家还没完全放心呢,这工作就不算完。

“其一,以现在手上的资料,仅仅只有时间吻合和一个人证,但是我们的证据仍然无法完全证明牧绅健一就是白狐,现在的证据只能说明他可能是一个特务,我们可能只是抓到了一只老鼠,却不一定就是我们要抓的偷鸡的白狐。”

“其二,凡有代号的特务,未必会这么简单的暴露出来,从以前泄露的情报和其行动看,很显然这个白狐极擅长于心理战,心思缜密,时间和机会都抓得极为精准,像牧绅健一这样的日藉出身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并不太符合一个高级特务的潜伏条件,如果他那么容易被高桥给干掉,那他就不配拥有白狐这个代号。”

王保抛出了两个疑点,让调查组有些难以回答,如果粗略上看,这次调查算是有个结果,可是往细处一琢磨,却有不少需要解释印证的地方。

若是换成其他部队,极有可能会相信调查组的调查结论认定牧绅健一就是白狐,可是十二区队却有一个其他部队所没有的例外,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一个例外。

延安的党中央上级在任丘县日军军营中插下一个“太郞”,直接统御着对十二区队有着心腹大患意义的日军大队,上级的这道特殊奖励不亚于一道保命的护身符,如果没有这道护身符,十二区队对上安西旅团时恐怕会是另一番局面。

上级都能在日本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位置钉上“太郞”,那为什么日本人不会在十二区队意料不到的地方埋下一个“白狐”呢?

关于“太郞”的情报是十二区队的最高机密之一,除了王保、陈佳瑶和李卫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外,其他几个连长和指导员都毫无所知,甚至连十一分区司令部都知道的并不详细,王保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调查组的人说出这两个疑点是基于哪个判断上的。

可是十二区队上下从干部到战士,从民兵到百姓,都已经被彻底梳理了一遍,明显疑似“白狐”嫌疑的人几乎很难界定出来,再反复调查将会严重影响到石井镇的恢复生产和建设,毕竟天天人人自危身边人会不会是特务,也会给生活与人际关系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调查组组长夏干事沉默了好久后,给王保出了个建议:“假装对外宣称牧绅健一就是白狐,调查组表面上解散返回分区司令部,十二区队保持外松内紧的策略,同时秘密培训一些优秀的反间人员,以干部、战士和民兵等其他多种身份,安插在部队和镇里里,作为暗线在暗中监视,白狐若是不出现那就罢了,如是有什么行动,第一时间的调查,这个线索也好调查很多。”

调查特务白狐的过程中,十二区队显得极为被动,由于时间和线索湮灭太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十一分区司令部特别调派过来的调查组也没起上多大作用。

十二区队长王保在经过再三审思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调查组这个建议,调查工作由明转暗,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白狐能再次露出马脚来。

自从十一分区司令部派下来的调查组信心百倍的来到十二区队根据地到有些垂头丧气的离开后,这个白狐就一直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印证了调查组放到明面儿上的结论,牧绅健一就是白狐。

调查行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给石井镇的重建工作带来了一些干扰,可是仍然压不住抗日军民们重建家园的热火朝天干劲。

秋收早已经结束,在根据地军民们躲过了战火后准备享用辛苦了一年的劳动果实时,寒冷的冬天也不远了。

任丘县自从有了山本大队长坐镇后,这会儿没有日本人来根据地趁机打秋风揩油,可是这个冬季一点儿也不比去年好过多少,房屋修建和避寒准备都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连十二区队的军备重整相应受到了影响。

二十一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抗战年代根据地里最缺的是什么,人!

战争拼得是双方间的青壮,若不是十一分区主力强行驱赶走了安西旅团,险些全军尽墨的十二区队却给打了个半残,虽然保住了根据地的老底和大部分军民,可是付出的伤亡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尽管安西旅团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可按着李卫毫无顾忌区队内日藉八路的言论,一百条日本人的命也抵不上一个中国人。

补编各个连队的战损加上伤亡情况,导至根据地里普遍出现缺乏壮劳力,甚至有时候,连队里的战士们还要参加劳动。

北方的最后一批秋雁,轻轻舒展起丰满的羽翼在天空中发出明亮的吟鸣声,以人字或以一字纵队,轻扇着翅膀划破天空朝着更温暖的南方飞去,预示着寒冷冬天即将到来。

呯!

雁队之间,一只大雁突然在空中哀鸣一声,翻滚着坠落。

“好!”“打的好!”

每一声枪响,都会带起一片叫好声,同时一只大雁伴随着枪声从天上直楞楞地掉下来,摔成一团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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